《四方飘摇》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亲吻我!”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sies, ers, 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day a real ra''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 ”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ore a an who stood up agast the scu,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说一下,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 “好。”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还一部分债。”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Ⅱ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亲吻我!”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sies, ers, 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day a real ra''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 ”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ore a an who stood up agast the scu,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说一下,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 “好。”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还一部分债。”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Ⅱ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亲吻我!”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sies, ers, 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day a real ra''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 ”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ore a an who stood up agast the scu,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说一下,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 “好。”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还一部分债。”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Ⅱ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1章 醒转 四方洲,一个代表遥远和偏僻的名字,从未来远眺过去的族群从不曾找到它的存在,因为其早在无数个黑暗沉浮和光明反复的时代前就已于一片大火中毁灭。 任何足以诉清历史真相的断壁残垣和道清毁灭缘由的文字典籍也被有心人收集焚毁,只因为这是一片不详的土地,勠力盛开的只有饥荒、瘟疫、战争和鲜血。 无数的种族来到这片土地,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一如往后的巨人、古龙、山妖以及人类,只在时间的碾磨下艰难喘息,直到再无人回忆起有关四方洲的任何,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一人能回忆起毁灭前夕统御四方洲的鲜奉王朝。 作为初始神只氓的降生之所,四方洲是寰宇间第一缕光照射和第一阵风吹过的地方,拥有远胜其他地界的浩瀚灵气,仅这一点便让无数后天神只降世争锋,那是黑暗的世代,各族群以神只的名义厮杀搏斗,建立起无数从历史的维度来看交叉堆叠起来的王朝王国,但从来没有一个王朝得以长久——它们如沙砾般崩塌损毁,也从来没有一个族群能够永恒地把持四方洲——他们如虫豸般亡国灭种。 从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到最后一个生命的消散,四方洲就从来不是一个安息之所,一片值得为之献出一切的土地。 四方洲信仰杂乱,各族群征战不歇,不同的信仰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 鲜奉之前,有过相当一段长的岁月,这段岁月里巨人占领了丘陵,古龙拥有着天空,妖族则潜伏于森林,四方洲三分天下,孱弱的人族则以奴隶的身份辗转于各族群间,艰难苟活,这一局面从无上王昭告上天、下启黎生往上数整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改变,那是四方洲唯一可准确追述的历史前限。 天人大人永知女王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世,灰光选择了人类,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类王朝——鲜奉王朝——姗姗来迟,但却毫无偏差地走向命运的夹层。在古灰色光芒的照耀下,永知女王身边拥护了大批的信徒,其中以来自中洲的战士王天徽最为耀眼。 四万四千二百七十七年的征战,王天徽成为当之无愧的人族之主,其在疫病女神的恩惠下,以献上鲜血为代价,带领人族降服各种族,逼迫其背弃原先信仰,转投疫病女神麾下。 随着四方洲的平定,永知女王迎娶王天徽为王夫,登基于中洲王城黑纱城,建国号鲜奉,定年号世泰,是为世泰元年,战士王天徽亦成为初代四方洲之王。世泰时代历经两万年整,虽有第一次、第二次征服战争,以及永安王王守仁遭刺,但却是王朝的黄金年代,妖族南潜深海、古龙一族不敢北下劫掠、流沙一族安守流沙之地,各种族在王朝的调顿下互通有无、姻亲续代。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光明常在的时代终于来临时,初王被废黜王位,囚禁于碧沉湖下,世泰时代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结束。 随即永知女王临朝,改年号明德,经四千一百年。明德元年,永知女王设立觐天台,获麟,次年,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一国事务。明德四千年,永知女王撤恩享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职务,拜银发的沈巍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一国军务。明德四千一百年,永知女王迎娶沈巍为王夫,沈巍是为第二位四方洲之王,号征战王。 次年征战王亲政,改年号兆天,经两万六百单一年。兆天两万年,征战王崩,永知女王砸碎阴浑项链,不见踪迹。兆天两万两百年,四方诸侯齐聚王城,欲夺王位,恩享王凭一己之力击退各路联军,逼迫诸侯退却,各回封地。 王朝历经世泰之光、明德之隙、兆天之芒,随着两位王者的囚与崩,女王的隐匿,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并再无任何回转之机,迎来属于它的命定之殁。 对于上诉的一切,后多以“溯命”相称的李之罔本该如数家珍,甚至他还是其中一部分事件的亲历者,但当他终于从长久不安的沉眠中苏醒过来,那注定消散的过往记忆已早早秘藏封存,唯一能拾起的不过三个字——李之罔。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知觉,但沉溺于身下温热的秘泉,迟迟不愿睁眼,同时升起一股惧怕,既不愿弃秘泉而去,也羞惧将来的发生。 心中勇气鼓足后,李之罔终于睁开眼来,顶上是黝黑的黑暗,这让他得以尽快适应周围环境,这是一个阴沉的地下山洞,没有丝毫光明存在。 在他的周遭横八倒七地躺着诸多披甲军士,多已化作白骨,少许的还有些残肢断腿残留,而他幻梦中的秘泉不过是尸体堆积发酵后的尸脓血水,这里似乎是战争后掩埋兵士尸骨的地方。 不顾鼻翼鼓动的不适感,李之罔感觉到沉重的疲惫,再次陷入沉睡。 一阵窸窣的爬行忽得将他惊醒,他双目圆睁,正与一条双足乌蟒四目相接,想也未想,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逼迫他探手出去抓住乌蟒喉舌,来不及下一步动作就被吃痛的乌蟒一把甩出,直直撞到岩壁之上。 李之罔闷哼一声,一边盯住乌蟒,一边抓起倒插一旁的大腿骨,紧握住武器后,他发现这种感觉熟悉无比,似乎他的生前一直是一位手持武器的战士,同时若有若无的招式自脑海深处焚烧起来,他按着记忆的教导冲将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被双足乌蟒盘身甩飞,不仅身上的甲胄尽数化为粉齑,就连趁手的大腿骨也断做两段。 霎时间,乌蟒已经盘地袭来,李之罔躲闪不及,左肩头嚯得被咬下块白肉;乌蟒又缠上他的身体,立时呼吸渐紧,表肤紫青,他只得拿大腿骨胡乱戳刺,只可惜乌蟒蛇躯坚锐,竟是半分不得入。 危难之际,响起另一窸窣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竟是条比乌蟒稍小些的双足白蟒。却是隔壁地洞的白蟒听闻这边动静,也欲分一杯羹。两蟒毗邻而居,虽为同一造物,但怨仇早结,此番相见,自是不免做过一场。 乌蟒将半死的李之罔甩开,便与白蟒战在一块儿,却是起了先杀仇敌再享饕食的心思。 李之罔被乌蟒勒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不行了,但他被甩在血水中,左肩头碰到尸脓,灼烧般的刺痛一下让他回过神来,眼看两蟒交战不歇,他赶忙寻找趁手兵器,只可惜铁器虽多,但却久浸水中,锋芒尽失,他只好寻了把尚存些锋刃的长剑庇身,一边屏气凝神观察两蟒的死战,一边打量地洞走向,找寻生路。 李之罔注意到,此地洞有两条通路,都昏暗不明,其中一条是白蟒来的道路,自然不能去,如今只能往另一道走。 他看二蟒尚未停歇,便猫下身子,捂住胃脏静步往外踱步。地洞中白骨嶙峋,稍有不慎便是脚心穿透的下场,他只得高抬轻放、小心动静,如此这般,才趁着两蟒搏杀无顾出了乌蟒地洞。 李之罔长吐口气,紧张之下早已大汗淋漓,甚至小腿都阵阵抽搐,他且靠在岩壁上,回头望见二蟒仍在争斗,往小腿痉挛处狠锤两把,继续往外逃生。 走了有个三百步,李之罔忽得感到身上一阵瘙痒,探手往腋下一抓,却是只一尺来长的无眼双足小蛇,他将小蛇按死在岩壁上,在身上一阵摸索,又是捉出个四五只小蛇。此时他才注意到地洞中一直有着低沉的吐信声,只是他太过紧张,竟是一直没注意到,他将小蛇尸体甩开,不禁想到这地洞中蛇蟒之数恐在万万之数。 这般念头一起,心中便是一股鸡皮疙瘩冒起,随之脚步加快,是万分都不想再待在地洞中了。 地洞中晦暗不明,难分方向,李之罔只得一只手摸着岩壁,另只手柱着长剑,一路下来,倒是也斩杀了数条拦路长蛇,至于如乌蟒、白蟒般足有十几丈长的巨蟒倒是没有遇见。 来时方向忽得传出响动,李之罔暗呼不妙,怕是两蟒争斗完毕,乌蟒见没了他踪迹,闻着气味追了上来,他也不回头望,只默默加快脚步,但力度仍尽量放轻,只恐惊扰了其他蛇蟒,届时便上无生门、下失逃路,唯有等死。 想是这般想,做是这般做,但身后动静却一刻比一刻剧烈,在狭小的窟道中犹如雷鸣,这声响不仅让李之罔愈发心冷,也让诸多休眠蛇蟒醒转,整个地洞一下炸开锅来,渗人的吐信声、阴蛆的爬行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李之罔见此,知晓隐匿再无作用,遂再添把火,用长剑划着岩壁大步行进,吭哧的锐利声响一下又让地洞更显聒噪。 如此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满目所见便全是蛇蟒,不仅洞窟上方往下跌落,岩壁缝隙中往外钻出,甚至脚下石路也有蛇蟒破土而出。这些蛇蟒刚进苏醒,尚分不清状况,有不少都噬族吞咬,纠结于他的反在少数,但这反而没让李之罔安心,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得紧。 身后“嘭”得一声巨响让李之罔连忙侧目回望,只见乌蟒身子重重撞在岩壁上,但蛇信子却精准无误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不再逃,吐口气,长剑击壁的动作愈发快速,眼见乌蟒逐步靠近,绝下逃命心思,收了动作,改用左手握剑。乌蟒体大,但动作迅利,不过数息间便已近到身前,抬起如瘤子般的头颅大啃而下。 乌蟒血腥的大口不免让李之罔鼻子鼓动,但除此之外他毫无动作,只将剑紧握,身子站得笔直,待乌蟒头颅只在一臂之距,才霹雳刺出,正中乌蟒喉舌! 紧接着李之罔蹲身跳起,身子在空中打个旋儿,两手交替接剑,将乌蟒长舌卷在剑上,最后狠心一挑,竟将乌蟒长舌尽数砍做数瓣。 乌蟒吃痛,哀嚎一声,头收回去,尾又前打过来,长剑已碎,李之罔再无招架之力,当即便被甩飞,这次没有上次走运,撞在利石,背上即刻便多了两个血窟窿。李之罔心呼不妙,赶忙撑身坐起,只见乌蟒探头来袭,他再无所挡,只能抬臂支持一二。 “啊!” 李之罔睁开眼来,只见右臂被齐根咬断,他含恨望上一眼正大快朵颐的乌蟒,赶忙捂臂逃开。 接下来的路并不轻松,一方面是受了重伤,另一方面则是没了兵器防身,而他之前和乌蟒的打斗引来了更多的蛇蟒,李之罔面对如潮水般袭来的大小蛇蟒避无可避,只能挡住要害处,艰难跋涉,不多时身上就留了数百个斑驳蛇痕,万幸的是皆是些无毒的,他尚未感觉头脑昏沉。 李之罔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夺路而逃,他仍保持着清醒,在蛇群泥沼中时刻注意着蛇蟒来源,遂一边忍着撕咬,一边向蛇群少的地方走。女神不弃,李之罔的选择是对的,走到后面已经没有多少蛇蟒跟着他,甚至他还有多余精力将身上缠住的小蛇摘下。 李之罔稍喘口气,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身后终于是再次传来乌蟒的动静,他再次大呼十数口,调动起仅存的力气,大步奔逃起来。身后乌蟒迅速,但李之罔也不慢,最重要的是他已察觉到了生机,不免乐上心头,脚步也不自主加快,很快就穿过蛇群沼泽,进入下一处地洞。 李之罔注意到此处地洞没有任何蛇蟒的踪迹,且追击他的蛇蟒都在地洞入口徘徊,似乎畏惧此地洞中的存在。 追击前来的乌蟒也不敢靠近,只象征性地嘶吼几声,便退开远去,李之罔却觉得乌蟒只是藏在拐角处,还在等他出来。 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是安全了。 李之罔彻底瘫软,靠住岩壁坐下,连续呼吸数口气,他苏醒过来不过数个时辰,但却屡屡陷入生死危机,甚至连能否存活下来都无法确定。暂时理清思绪后,李之罔把身上仅存的衣物用牙撕成碎条,选上几条稍显干净的布条,一手一嘴地交叉工作,总算是让右臂的伤口不怎么流血。他又检查其余的蛇牙伤口,发现都是被剜了些血肉,确实没有任何毒伤迹象,他大松口气,连连的奔逃和搏战已耗尽全身力气,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李之罔做了个短梦,当他醒来时已骤然忘却,日后终于回想起来时,他才注意到梦原来是未来的演示。他先检查了右臂的伤口,血已经渗了出来,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头昏,这代表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通往地上世界的道路,否则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于时他才巧巧注意到自己刚才酣眠的地方躺着几具尸体,身着同样的淡黄长衫,时日久远衫上绣字已经不见,只隐约能看出是某个山门的弟子。 他将遗落在尸体旁的火把捡起,又在尸体怀中摸索一番,倒是找到两块火石,打起火来,地洞一下明朗许多,但雾气深重,只隐约见得些造物残影,始终无法一窥全貌。 李之罔走到一处建筑前,用火把将雾气挥去,一只邪气凛人的兽头兀得跳出。 只见其遍身乌黑,表情狰狞,身上既有人的手腿,也有兽物的构造,虽是塑像,但还是将李之罔吓得一身冷汗尽出。 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发现每行径二十步便立有邪兽塑像,模样皆不同,口中咬着各式兵器,皆如真似幻,几如天生造物。 他不欲生事,只想看地洞深处是否有着出路,便不再看邪兽塑像,直往里去,行到一处邪兽塑像前,思虑再三,还是停下脚步,只因其口中含着一柄锐锋利剑。李之罔自然是想不起他曾使用何种武器,但此剑通体黝黑,锋芒暗藏,一下就迷住他的眼,他将火把夹在断臂腋下,用完好的左臂伸手去抓,一把抓住剑柄,竟轻易地便将黝黑利剑取下。 李之罔爱不释手,细细把量,剑柄雕了两个狰狞的人头以做护手,握柄刻有倒螺旋纹,握在手中只觉肌肤相切,好生适手,锋刃上甚至还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整柄剑锋利不显,杀气内蕴,端得是柄好剑。 李之罔且将其命名为邪首剑,便别在腰上继续往地洞深处探索。 他愈发小心,前行数步后非得四顾一番,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后才肯继续前行,只因方才他取剑时竟听到了器物打开所发出的咯吱声,这让他不免怀疑地洞中除了他是否还有第二人的踪迹。 但一路下来,竟是再毫无半点动静。直穿过数百座默然矗立的邪兽塑像,雾气一下消退,在李之罔面前的是立着一杆古老路灯的岔路口。 每道岔路前皆立着一具白骨,持各式兵器,刀、剑、斧、钺皆有,似在指引人前往,他不禁看向腰间的邪首剑,又回头看眼摇摇欲坠的路灯,毅然往手持利剑的白骨所指岔路走去。 一路平坦无阻,但枯燥甚许,只偶尔在路边见得几具塑像,皆是以人兽肢体糅杂而成,除此之外,全无余物。 路的尽头乃是数十座堆叠起来的简陋茅屋,一大半紧闭着门扉,剩下的则门洞大开,往外喷吐着如茅草般的黑色物质,稍看一眼便畏惧甚许,如蚁虫入脑般。 李之罔咽口唾沫,心道,这地界甚是诡异,但为了活命,龙潭虎穴也自得闯上一闯。有了这等搏命求生的想法,他当即走到一处茅屋前推门求入,但木门纹丝未动,他又把火把杵在地上,用剑去砍,竟也毫无反应,李之罔自然不信区区木门能拦下他手中宝剑,又是戳砍数十下,竟是连片木屑也没落下。 他又砍下一剑,见木门还是原封不动,叱骂一声,悻悻然靠住木门坐下,却是方才运动剧烈,断臂溢血更甚,头昏眼花,那求生欲望都似要溜走般。他连连大呼数口气,才不至于当场昏死,但身子还是感觉到异常疲敝,再不得医治和进食,怕是再过数个时辰就是地洞中又一白骨骸冢了。 李之罔感觉脑子不甚清楚,想眯阵眼,刚闭眼没一会儿便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住,眼未睁便一剑砍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只见一萎靡的独眼汉子半身埋在土里,正是其伸手来抓。李之罔摸不清对方善恶,再提剑去斩,但身子不支,竟是跌跪在地。 独眼汉子叹息一声,用断手撑住地面爬出,又将李之罔扶起靠住茅屋,道,“休息一阵,便去,此地非是生人当来之所。”说罢,竟就转身离开,对于自己被斩一臂却是毫不在乎。 “这位大哥,稍慢!”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此人乃是他苏醒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生人,怎可放其离开。见独眼汉子停步回身,李之罔连忙追问,“敢问此地乃是何处,又有何生路可寻?” “哪有生路可寻!”独眼汉子性情不稳,刹那便鬼哭狼嚎起来,“这破地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让你窜去不过避开这茅屋罢了!倘若不信,你且将剑悬在梁前,进那门一看,不死也是我之下场!” 独眼汉子说着逐渐远了,身子垮顿,突然瘫倒路旁。李之罔追上前去,见汉子已死,但身子里似乎有着其他东西,一直抽搐不停,没多时就从断臂处喷出诸多黑色茅草。他有心收敛,但稍一靠近那黑色茅草便无风自动,爬掠而来,只得道罪两声,远远逃开。 眼下形势,退无出路,进多迷惘,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李之罔又是休息一阵,感觉精气神皆恢复些,果决地将邪首剑拴在茅屋梁上,片刻之后门扉果然自开,往里看去,满是黑暗,竟无半点余光。既已到此地步,他自然无所惧畏,远远向独眼汉子的尸体拜上一拜,祈愿其在天之灵保他不死,便一步迈入门中。 第2章 逃出生天 门内虽无光,但却诡异地能够看清,只见此前出现过的邪兽塑像皆分立两旁,各式兵器自天灵贯入,脏腑穿出,中间道路铺着黑蔷薇雕纹的地毯,远方还立着一尊雕像。李之罔尚未看清,便见邪兽咆哮,口中吐出一卷卷轴,其上写着诸般语言文字,他只认得其中一种,原是要人选择一柄武器,他自然又是选了把剑,新选的黑剑就远不如邪首剑,细看之下只是由黑雾凝聚成形,仅有器之形,而无兵之实。 选好兵器后,他又往里走,来到雕像前,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君王,但上半身被黑雾湮没,看不出丝毫的具体模样。李之罔也不拜,只越过君王雕像,往后走去,走了段时间,光芒乍现。 一个演武场兀得出现,四周错落着点满了蜡烛,演武场正中上空飘着只无甚精神的老鬼。老鬼用枯竹般的手扒拉扒眼皮,微微往下暼来,又吐口唾沫道,“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剑道一等。”随即便闭目不言。 李之罔不明其意,看这老鬼也不会多给他解释,便持剑肃立,看接下来有何变化。只见随着老鬼语毕,周围蜡烛无风自动,很快其中一盏蜡烛火芒骤得变盛,不多时便彻底燃尽,燃烧产生的黑烟聚而不散,缓缓向演武场飘来,拢成一个四丈大小的黑球。伴随一声咆哮,黑球下方突得伸出只人手,随即探出个邪兽脑袋,鼠耳、鹿角、人眼、马鼻,当真可怖。邪首跌在场地上,四肢伏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闻到生人方向后,一个打转又似人般站直,往胸口一探,却是抓出柄长剑,伏地向李之罔奔来。 邪兽力大,招招直逼要害,李之罔竟是勉力招架都不得,虎口被震得生疼。短短几招过下,胸口便直直中了两刀,闷哼之际只能仓皇逃窜。但邪兽不似常人,全然不知疲惫,且演武场不过二十丈大小,狭小之下又无避险之所,只稍息之间后背便又是被砍中两刀。 “可恶!”李之罔奔逃之下不免恶语,“是谁造了这般邪物,虽无人智,但又通兵剑之道,当真可恶!”无人智!李之罔忽然福至心灵,诸般看来邪兽虽有蛮力,但不通人事,当有制胜之法。有了这般思量,他当即止步回身,但不再与邪兽硬碰,而是全力躲避,并时刻注意邪兽的招式。 数十招下来,他只受了些轻伤,但已逐渐摸清邪兽出招,竟不过五六招轮番使出而已,他先前惊惧,才没能注意到。李之罔一边躲闪,一边研究邪兽招式,很快就摸清其的出招间隙,随着邪兽再次发招,李之罔不免一笑,身子微斜便轻轻躲过,随即左手刺出,正中邪兽眉心。 邪兽微怔片刻,竟未死去,又是抖剑袭来,差点划破李之罔喉咙。他惊呼侥幸,心中暗骂自己托大,不再行险,接下来面对邪兽的数十招都好生躲避,并寻机反攻。短短半柱香,他便在邪兽身上留下十数个血窟窿,随着伤口的增多,邪兽的动作也不免缓慢,李之罔抓准时机,一剑刺中邪兽心口,剑转身移,直将邪兽心口搅得稀碎,他仍不放心,又挥剑去砍,待得邪兽头颅做地,不再动弹才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走眼,扣三百链沫。”老鬼魍魉般的声音忽得传来,李之罔抬头去看,老鬼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盯着他。老鬼挥挥手,慵道,“剑道二等。” 如之前一般,又是火烛燃尽所产生的黑烟拢聚为一团黑球,诞下一只邪兽。有了此前的经验,李之罔毫不畏惧,只一边交手,一边观察邪兽招式,如此他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将邪兽的不知名剑招尽数学会,学无可学之下,才颇为惋惜地斩下邪兽头颅。 “老夫看你虽无修为,但却可敌此间王兽,又悟试炼真谛,当是可造之才。”老鬼见李之罔连战连克,也来了点精神,比以往多说几句,“但老夫生平最恨才子,恨不得吞尽汝等才子皮囊,今自不能放过!”说到最后,已是一副呲牙咧嘴之相。 这一次稍有变化,邪兽乃是老鬼吐气而成,样子也稍近人貌,但李之罔却不敢稍做松懈,只因这邪兽现身以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引得他头皮发麻。 “此王兽比你之实力略胜,又有老夫灵性点化,倘若侥幸胜过,老夫便放你一马,也算承天之德。”老鬼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管李之罔死活。 “这老匹夫!”李之罔暗骂一声,他本就重伤在身,邪兽又力大无当,再有老鬼点化相助,他如何胜之?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拼力应敌。 只见新出邪兽灵性忽现,全然不似之前般呆板木然,出招快慢无序,一套剑招下来几如疾风骤雨,直让李之罔逃无生门,邪兽更是抓住破绽,一剑刺中他胸口,李之罔当即便被蛮力震飞到演武场边缘。眼见邪兽持剑奔来,他不看胸膛伤口,忍着疲惫蹬地跳起,一面挡住邪兽攻势,一面思量胜敌之法:这邪兽不似之前两只邪兽,不仅会中途变招,而且剑法多样,似乎用之无穷,再加上邪兽仅斩断头颅才会停下动作,可谓钢骨铁皮,以伤换伤自是无智,但面对如此邪兽,他又没有十足把握躲过千变的剑招,思虑之下竟是毫无生路! 李之罔头脑飞转,大汗淋漓,但怎么都想不到生路,连防守也松懈下来,甚至手中黑剑被活生生斩断都没注意到。邪兽携威又至,他下意识提剑去挡,敌剑已到近前才看见断剑残光,只来得及低呼声我命休矣! “啊!” 李之罔惨痛一哼,邪兽这一剑从他左脸斩到肩胛,深及入骨,顿时鲜血腾飞,痛楚满身,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他抬头看去,邪兽又举剑下刺,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跳出演武场,斩断周边火烛,恨恨道,“老鬼且看!我今日便死,也要拉上你这鬼魅道场垫背!”说罢,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斩断数十盏火烛。 老鬼确在闭目养神,只因他主持试炼多年,见过英俊无数,料定这年轻人最多一炷香便会被王兽斩杀,遂收神安定,谁料李之罔竟兵行险招。他睁眼看去,数百根火烛已被灭去一半,一口老血顿时喷了出来,这些火烛可都是君上心血,若被上官查知,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这蠢物!待老夫收拾好,定要你生死不得!”老鬼抹把袖子将血擦去,一面招呼邪兽追击李之罔,自己则奔到火烛前,看能否挽救些什么。 李之罔本不欲再管旁事,专心灭烛,只想死前多寻些垫背的,结果忽得注意到老鬼从演武场离开后,他来时的入口竟自主打开,如此之下求生心态又是占据上风,他当断则断,一面扔出断剑阻拦邪兽,一面捂住脸上伤口,奔入道场入口。 或许是李之罔求生心切,爆发出强大的生存本能,邪兽竟始终追不上他,让他有惊无险地穿出茅屋。他且将邪首剑从梁上取下便站定不动。 随着野兽喘息的声音愈发临近,李之罔缓缓睁开眼来,独手持剑,邪兽尚未现貌便是一剑刺出,不偏不倚,正中邪兽眉心。他手腕一转,将邪首眉心搅个稀碎,但邪兽仍是不死,竟还有余力反攻,他只得暂时后撤。 李之罔深呼口气,邪兽既在,他便定无生机,如今必须要拼死斩杀邪兽才可。想罢,他又是冲将上去,却不似道场中以守为主,而是强硬地与邪兽对剑。李之罔不讲招法,邪兽的剑在哪儿,他便攻哪儿,如此对攻数十下虎口便已开裂,但他仍不放懈,生怕松口气便再提将不起。 一炷香霎时而过,一人一兽已交手不下数百招,李之罔甚至都感觉不到左手的动静,全凭意志强撑。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蹦出,邪兽黑剑终于被他的邪首剑活生生折断,他大喜过望,加紧攻势,终是将邪兽头颅砍断。 李之罔回看茅屋一眼,没发现什么动静,将邪首剑别在腰上,果断按原路回返。 沿途并没什么动静,但李之罔只要看到邪兽塑像便会将其捣碎,只因恨意深重。如今他身上满是创痕,又无生路可觅,想到连自身来历都搞不清楚便要凄然死去,手上力气更重,本就碎开的塑像在他剑下彻底沦为泄愤的湖池。李之罔也不顾那老鬼是否追杀他,只自暴自弃地边走边砸,将看到的邪兽塑像全部斩碎,就这般一路回到岔路口。 他靠着路灯坐下,左脸伤口忽得崩裂,顿时痛不欲生,又不敢去碰,只双腿双手胡乱蹬踢,生疼好一阵子后实在忍不住,胡乱抓了把泥土盖在脸上,痛感才算轻些。他也不起身,就这么侧躺在地上,双目所及除了路灯微光外竟没有任何的光明,一时泪意上涌,他又是抓上两把泥土盖在眼上,才算硬生生把这泪意忍下。 休息一阵,李之罔爬将起来,把脸上泥土扯去,又把岔路口的路灯和引路白骨尽数捣碎,复趴着不动,算是认了这死局。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地面忽得传出震震响动,把已近昏沉的李之罔都给震醒,他坐起身来,只看到雾气中鬼影重重,不知是什么造物。但无论什么造物也与李之罔无关了,他又好生躺下,准备做个死前美梦,说不得能一窥迷失过往。 但正谓生死非人定,善恶神难评,李之罔的生死尚未到他能够自由主宰的阶段。他刚躺下,地面就骤然开裂,猝不及防之下身子连撞数块泥石,疼得他连哼数声,侥幸抓住块石板才没继续往下跌落。随之传来老鬼那魍魉般的声音,“哎,失心疯了,这王兽塑像乃是君上特意为有缘的试炼者准备的,今日我为泄愤强行指使,却无法随心欲控,终是犯了大错,且去面见君上,求得不死。” 李之罔害怕老鬼诈他,不敢动弹,只爬到石板上掩蔽,躲避落石。等了一阵,见再没老鬼的声音传来,而地面震动愈发频繁,料定是此前见过的邪兽塑像在老鬼的参与下发生了某种异变,而老鬼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操控,才导致剧变发生。只是这种剧变并没有为李之罔提供生路,他只得继续靠坐在石板上,看绝境之中是否有那一线生机。 黑暗之中,声响剧烈,满是邪兽咆哮、地面开裂的声音,更有邪兽撕咬的咀嚼声不时传来,李之罔只觉危剑高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双耳竖立,细细听着。忽得,一阵窸窣的爬行声传入他耳中,在蛇窟地洞中徒步过数个时辰,李之罔对这种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正是蛇群行径发出的声响。一时,大喜过望。因为按照他此前的发现,蛇蟒畏惧此处地洞,不敢逾越一步,而如今剧变之下却传来了蛇蟒动静,这就代表地洞将崩,诸蛇为了求生不得已进入邪兽地洞,跟着蛇蟒一起行动说不得会有生机可现。 想及于此,他赶忙跳起,用着独臂缓慢爬出裂隙,发现黑雾竟已散去,数百只邪兽塑像皆化作活体,在地洞中争斗不歇。这些邪兽都在三四十丈大小,风雷水火等元素环绕体外,李之罔在演武场交战的邪兽与之相比就如刚出世的婴孩,幸好,这些邪兽正互相残杀,倒没一只有空管他。他伏下身子,左耳靠在地上,听下一阵,确定好蛇群方位,便大步狂奔起来,一边关注蛇群的踪迹,一边躲避邪兽神通,足足连奔八、九里路,才终于见到了蛇群。 蛇群可谓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从如乌蟒般十几丈长的巨蟒到几尺大小的小蛇,全都一齐往一个地方急速奔逃,粗略暼过,就如雨后的溪河急不可切地汇入洼池。 李之罔暗呼侥幸,蛇群行动迅速,他匆匆赶来,恰好落在蛇群后面稍许,要再晚上个一刻钟,蛇群恐早就隐匿不见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连忙跟上,又跑了半个时辰,才看到蛇群全都往一处裂隙钻去,同时隐约传来点水流声。 这裂隙之中有地下水脉! 虽是伤创满身,但仍难掩喜色,李之罔在裂隙入口处停顿一阵,待蛇群全都潜入裂隙中不见踪影,才循石而下。一路虽称不上稳当,但也没出什么差池,且随着他逐渐下跃,水流声愈发响亮,没多时便见到一两丈来宽的水脉赫然跃然眼前。 此时地洞中震响愈发剧烈,不时便有巨石砸下,稍有不慎便会被砸成血泥;再者裂隙扩大,不知何时会将水脉掩埋,李之罔再不等待,眼见水脉中飘下几具浮骨,一咬牙跳下抓住,顿时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呼啸而下,在水脉冲击而成的地洞中蛮横穿行。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能丧失意志,承接水脉的不是湖海,便是江河,倘若他陷入昏迷,也是必死的下场。但自苏醒过来,不是苦战便是奔逃,伤势每加,毫无医养,已到疲尽之际,刚冲出水脉便再无力气,胡乱伸手去抓,却往下跌去。微暗之中,只隐约瞥见一散发着微光的女子踏波徐来,除此再无所知。 “恩泽,这段时日多亏你的照料。今日又不辞辛劳陪我下山采花,真是辛苦了。”李之罔看着前面不远处殷勤采花的小道童,不免道。 “说得哪门子话。”恩泽抬起头来憨厚一笑,复又低下去继续劳作,“我照顾罔师兄一是尊了师父命令,自然要尽心持德,二不过做些寻常差计,算不上什么辛劳的。再者积灰山待久了总有些心闷,出门采花正好舒缓心神不是?” “是啊。”回看不远处的积灰山,李之罔心有同感。这积灰山便是恩泽的悬儡派所在,因土质迥异,终年不生植木,他暂居的庭院里聊以装饰的一株枯木和几块峋石便是明证,待得久了,多少会心灰气败,也不知偃师为何会选择此处做他的传道地。说起偃师,此人便是悬儡派的创教祖师,同时也是目前掌教,更是李之罔自逆流河中被救起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大抵两月之前,他为晦朔公主沈惜时所救,因沈惜时尚有要事在身,便将他送到了积灰山,由偃师接手医治。他在地洞中恶战连连,受创不下百处,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恢复意识,又过了半个多月才能勉强活动,这自然全凭偃师辛劳,因此他能下地后就决定采些花来稍表谢意,只不过他采了十数朵便连连喘气,大半都是靠得恩泽罢了。 想着,积灰山方向飞来只纸鸢,正正巧巧落在恩泽额前。他将纸鸢衔住的卷轴打开,脸色一下苦住,道,“罔师兄,师父唤我俩人回去。” “怎地?”李之罔看他脸色就知道卷轴上绝不只说了这个,“可是偃掌教将下山之事怪罪于你?” “倒也不是。”恩泽摆摆手,“师父是说我近日贪图玩乐,功课不勤,要关上三日禁闭,否则性子就野了。” 李之罔思量一番,恩泽聪慧在心,功课又按时不辍,怎会遭受责罚,多半还是带他下山一事,回山之后且是要说道一番。他虽这般想着,嘴上却只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且先回去,偃掌教多半是有事要找。”随后二人将采好的花株清壤齐整,也就归山而去。 刚到积灰山脚,二人便看到了恩泽的大师兄恩施,已等候有一段时间。见二人出现,恩施整了整仪容,让恩泽自行回山,自己则带着李之罔往另一处走。李之罔对积灰山无甚了解,见小路周遭枯木繁多,几无人迹,偶遇残碑倒插,刻字早佚,心中竟有些惊怕,而恩施又一语不发,步履缓慢,不禁追问是要带他去何处。 恩施回过身来,见李之罔一脸疑容,解释道,“师兄不知,这积灰山附近有朵乌云唤作惊惶云,终年不散,似有奥妙在中,我师遂将其定做潜修之所。师父修为高深,自能渡空而去,我等小辈道行尚浅,则只能走这腐物小道,再靠师父接引才可。” “那师兄为何面色忐忑,似心有忧荡?” 恩施闻言,不禁摸把脸,发现不知何时竟已大汗满身,又往腿上一摸,更是颤巍地不行。他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师兄见笑。实不相瞒,除了师父外,公主殿下也到了,是他们二位要见你。” 说到“公主”二字时,恩施极为小心,似乎连言语都是一种玷污。李之罔顿时了然,道罪两声,便随其继续上路。且走着,他忽得发现自己是否想岔了。按世间常理,既贵为公主,则定昳丽不凡,恩施有心爱慕,自是属常;然而世间亦有恶公主,虽容貌在身,但缺管少教,诸行违逆,放僻邪侈,无恶不作,恩施亦有可能是畏惧权势,故才这般作态。想着,李之罔也不禁忐忑起来,若这晦朔公主真乃是恶公主之属,对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指使他肇恶行乱,或是干脆祭他身子延养自身,他又该如何自处? 结果,走着走着,二人都变得缓慢且忐忑,至于所思所想是否归同,那就不得而知了。随着恩施的一声招呼,李之罔停下遐想,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空中隐约能看到一方盘踞不动的乌云。恩施施展灵力,祭起个物件飞向惊惶云,没多时云中传出个声音,正是偃师,“李公子久待,某这便来履迎。” 紧接着惊惶云漏开个脚,一道白玉阶梯似被人扔出般叠展开来,正巧落在二人面前,随之面许三十、头戴结巾的偃师(兆天7534年——兆天年)自阶梯顶露出面来,其徐徐下步,确如所言,要履迎李之罔。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此大礼,连呼不可,也拄拐快步上梯,不多时二人便相会于玉梯之上。 第3章 沈惜时、儡肢 偃师先让恩施自归,又将李之罔从头看到脚,不免感叹道,“几日不见,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许多,再养上两月,便可无恙了。” “全赖掌教倾力。”李之罔拱手谢过,偃师治疗他十数日,二人多有交流,已无尊卑之分,他遂继续道,“还请掌教切莫责罚恩泽,下山一事全是在下决断而行,非他之过。” “我自知晓。”偃师轻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边道,“恩泽虽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误入邪道,不时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说不得某百年之后,许是恩泽维绪道统了。”这番话一出便表明偃师对恩泽期望甚大,已属门内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问。 两人循阶慢行,聊了些医养之事,眼看要进入惊惶云,偃师终于是直插主题,道,“今日邀你前来,却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与你相商,待会儿见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礼数。”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应着,胃胀却不由抽痛,连忙抚袖掩饰。他无权无势,不过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这晦朔真是恶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顿时各种凄凉下场乱转登场,脚步一时也慢下。 偃师回过身去,见其面色腊青,只以为李之罔初出茅庐,觐见神圣多有惶恐,又安慰几句,让他稍待,便先行进去通报,没过多时便传出个另外的声音让李之罔也进去。 李之罔迈入惊惶云中,只见云内昏暗无比,仅路边燃有火烛照明,一眼看去只能隐约看到几处道观。他找准偃师在的方位,便沿着路踱步过去,走得近了发现空中飘着些画卷,略微一暼,发现全是人体各部分的经脉骨骼图,又是惊惧几分。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道观前,与偃师再度拜礼一番,二人便推门而入。 “果真大有变化,不似之前,几如将死鬼般。”鲜奉王朝敕封诸侯晦朔公主沈惜时(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礼,又让其坐下,面带趣色道,“我从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会有活人流连,那日可足足惊了我一跳。” 屋内虽昏暗,但亦挡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时身形娇小,面容纯美,一袭淡银长发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着雕花丹红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谓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纤垂髾,二人相比之,只如腐蒿墓草;其背后更有着两翅木质羽翼,虽显突兀,但尊贵身份不言已明,寻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间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之罔虽无过往记忆,但亦晓报恩之理,愿侍卫殿下左右,藩庇邪祟于外。”李之罔拱手,铿锵而言。其实这段话他已思虑有一段时间,无论沈惜时是善公主还是恶公主,他都会说出。想来沈惜时贵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会缺这么一个侍卫给他报恩。倘若对方看不上他,他也会砥砺修为,再图后报。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颇大,你又不知来去过往,在我身边行事,总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时说罢,沉默稍许,接着道,“但我今日过来,非是为了此事,至于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说来。” 李之罔一听,便知沈惜时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师,只听他道,“公子在我积灰山已待两月,可知我悬儡派所修为何?” “偃掌教与在下素谈医养之道,其余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师拿出只断手,指着道,“便是这儡肢之术,可续人肢体,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来素久,恐与王朝岁持,然历来诸派所制儡肢皆逃不开朽腐之祸,多者十余年,少者两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财物资助,又在积灰山上潜修数百年,终是超越前辈同道,使得儡肢之术大成。且看这左手,制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证。” “偃掌教技成功进,当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区区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断掉的右臂传来阵阵隐痛,顿时让他知晓劫难何在。 “虽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师轻叹口气,“这儡肢乃是用积灰山下秘材所制,尚未与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听完,眉头微皱,暗骂偃师虚伪,既然想要他以身试肢,直说便可,搞如此弯弯道道,最后还要他来明言才可。他刚想发言,暼见沈惜时也紧盯着他,又想及偃师特意点出乃受晦朔资助,这儡肢多半对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横,暗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断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试,正可谓天意也。偃掌教且将儡肢试于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断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谓一箭双雕也。” “公子当真?”偃师没想到李之罔答应地如此轻松,又连问两次,皆听到肯定答复后,长吁口气。他虽修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动粗。他看李之罔虽有隐约愠色,但亦跃跃欲试,继续道,“公子莫急,这儡肢需得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还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养好身子便行。” 沈惜时看事情终于算定下,沉默好一阵了也开口道,“你额之罔你也别怕,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积灰山,定保你接肢无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时当先告辞,李之罔随后也被偃师送回他暂居的挂月庭院。他侧躺在床上,纱窗胧胧透下些淡黄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余的散落在一旁,一边想着余生恐再无法主宰命运,一边想着家在何方,便这样沉沉睡去,谁料从此之再无任何安定之歇。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积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一日三餐不仅肉蔬兼备,出行散步还有恩泽、恩遗两师兄弟陪同,而且积灰山上的诸多典籍都对他开放,起初李之罔受宠若惊,多的不吃,余的不取,为了不劳烦恩泽两师兄弟,连日常散步也省了,只大半时间待在屋内恢复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泽帮他借些书来打发时间,顺便了解世间诸事,也就是这样,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阅览颇多,从人文风情到历史百科,皆有涉猎。但他不是做学问的老学究,从不细看,往往一目十行,偶尔遇到兴趣处才逐行缓读,事后回想起来又仅能记得个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舆志》中竟读到了积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页,其中称积灰山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绍,而且旁边还有毛笔批注,写着“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师所写?又是否是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积灰山?李之罔按图索骥,又找了些其他有关中洲的书籍,一路细看下来,顿时对自己身处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称四方,便有东、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与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为四方洲核心要结所在,鲜奉王朝立国之后,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纱,并设王域,下辖数个大小封国。后永安王降世,又设永安封国,领十三道五十三州,积灰山便在永安国境内纪星道下的幽囚州。 虽是文字,但一番阅览下来,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这种情绪相当段的时间都缠着他,便是食欲不振,书也读不进去,身形日益消瘦。 连日为他送饭的恩泽自然知晓情况,但他刚被关了禁闭不久,生怕又受责罚,不敢告诉偃师,只能每日按时送饭,又勤加照料,只可惜李之罔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急得恩泽头脑直发昏。 “罔哥,你到底怎么了!看过阵书后便茶饭不思,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才行!” 恩泽是个好脾气,但连连没收到回应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见李之罔还是没反应,连呼老天数声,随后将饭菜一砸,却是出门去寻师父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沈惜时和偃师,二人对儡肢之术虽怀着各异的目的,但都抱有极大期望,纷纷舍了手中工作赶来,不多时便见到李之罔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屋里有些臭味,不是很明显,但沈惜时还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并令恩泽上去将李之罔翻过正脸来,只见其双目无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将死之相。偃师被吓了一跳,连斥责恩泽都不顾,赶忙上前抓住李之罔双颊,把舌头往外一拉,只见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惊,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时往房间上空扫了一扫,有些心悸,但还是坚定道,“那我们得先将游魂驱离出去。” “殿下,这游魂空若无物,根本无法驱逐。如今李公子已被离魂,我们倘若不尽快封锁挂月庭院,整个积灰山都会被游魂侵扰,再无宁日了。” “莫急!”沈惜时自然知晓游魂厉害,但李之罔关乎到儡肢大计,更关乎她的未来计划,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她理清思绪,先让恩泽去唤其师兄等人下山避险,随后对偃师道,“父亲曾告诉我他在东仙洲时期时遇到过游魂侵扰,一位土人教了他个办法,果然将那离魂之人救下,如今我们也将就一试,说不得能救下来。” 偃师听了沈惜时的方法,直呼野蛮,根本不可能,但他只是区区悬儡派掌教,虽万般无奈,还是只能听令行事。只见他将李之罔上衣脱去,抓来根绳子绑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将李之罔倒吊在梁上。还需符笔、净水,挂月庭院中没有,偃师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动很快,连一刻钟都没到便把东西找齐,回来的时候发现李之罔的前胸后背和脸上画满了鲜血符咒,却是沈惜时害怕来不及割了手指画的。她抿了抿手指,让偃师把净水递来,二人一股脑地往李之罔五官里灌,直灌得脸色白肿、表肤皱起才罢休。 沈惜时轻呼口气,从头上取下一个雕云盘虬簪饰,在手中打个转,便变化为三尺来长的银弓,正是其赖心法宝咫尺弓。咫尺弓借虚而发,只几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数十只银虚箭矢,恰与鲜血符咒各有呼应。沈惜时又喷出口精血洒到李之罔身上,顿时箭羽末端冒出诸多青荧木丝,木丝互有链接,很快将李之罔包成个肉粽,只遗留口舌未封。 “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偃掌教了。”一番忙活下来,沈惜时也是颇为疲累,说罢便出了屋,却是呼吸点新鲜空气,回复精神。 偃师答应一声,使法诀祭出两根灵丝,随后拔出李之罔舌头,在两端各扎出个洞,用灵丝穿过后系好,便将灵丝往外掷出,牢牢栓在房梁上。紧接着他又拿出把小刀,默默回想沈惜时刚教他的文字,确认无误后便在李之罔的舌头上刻下二字殄文,正是“魂归”二字。忙活完,偃师便赶忙出了屋。 沈惜时正靠住木门休憩,见偃师推门而出,整了整仪容,问道,“可有纰漏?” “全按殿下安排,具无差错。” “那便好,我们已尽人事,剩下的则全凭李之罔造化,且七日后再来探其生死了。” 二人说话离去之际,李之罔的魂灵正在屋内空空游荡,他全无所觉,只感苦闷,忽得生起一阵劲风将他往一处吸去,很快就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入眼空旷,但却似有满满人迹,李之罔伸手去探,正正巧巧摸到张人脸,吓得他一激灵,赶忙缩手回来。等了一阵,他又试着伸手出去,那人脸却是近了些,而且还具灵性,揪住李之罔的手不放,竟啃食起来。 李之罔吃痛,一脚将那看不见的人影踹飞,还没收回,腿又被另一人影抱住,没多时,他周围便挤满了人影,让他动弹不得,身子各部位都陷入人影的狂食贪舌中,甚至连呼救都发不出一声。 灰暗的空间忽得冒出一丝光明,随即那些人影皆弃李之罔于不顾,纷纷往光明处游去。李之罔只觉那光明乃是他性命攸关之物,也勠力游去,且在途中腿踢肘击,竟是第一个触及到光明。 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在挂月庭院中,此前所历,竟如流光幻梦般风呼而去,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没事了,将他放在床上。”李之罔听到沈惜时的声音,才注意到屋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偃师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我怎么了?”李之罔等偃师给他“拆线”后,迫不及待问道。 “公子魂灵为游魂所魅,空游于外,幸得殿下妙法所治,才不致肉枯身干。”偃师解释道,随即他看眼沈惜时,得其示意后,继续追问道,“公子可还记得丧失意志前做了什么?” “便是每日正常吃食休息,除此就是看了些地舆丛书,颇为感叹四方洲之博大。”李之罔说着,终于是想起自己当时苦闷的原因,“读了那些书后,我感觉自己微渺如风中舟叶,红尘世间却宽广如澜,觉着寻不到过往和家乡,才不由心绪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虽无人经历过记忆丧失此等诡事,但听李之罔言语也被其感染,竟真有身世浮萍易损折,落潮波雨难幸渡的苍凉感,一时都鸦寂无声。 沈惜时见气氛凝重,便让其他人出去,对李之罔宽慰道,“你且先养好伤,将接肢之事办好。随后便在我手下行事,待修为高些,我便放你离去,寻你故乡,你看可好?” “殿下!”沈惜时对他虽有算计,但也算坦诚相待,不由鼻子一酸,“公主大恩,之罔实在难有所报,倘若侥幸寻得故乡,余生亦会侍卫公主左右。” 沈惜时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再安慰几句便踱步离去,留他好生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都尽量不去想故乡的事,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医养身子上,心身皆动,恢复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仅十几日时间那种体虚带来的疲滞感便去而无踪。随着接肢日期的临近,偃师拿了本《儡肢要闻》给他,要他细读里面的接肢部分。 李之罔花了两日的时间读完,又拜托恩泽给他解惑,倒是对接肢的流程有了一个较为清晰完备的了解。在接肢的数天前,接肢者就得定时服用一种以丁葵、忧香草叶、乌目果为主材料的药丸,以保证接肢过程中接肢者身体活化、神经兴奋;接肢开始时,先会将断肢面上的肉刮开,由儡肢师理出血管神经,再与儡肢上的一一对应,连接过程中接肢者会出现急剧的疼痛反应,同时有可能伴随极大的抗拒反应,倘若处理不当,接肢者的神经极大概率会萎缩不复,当然偃师已向他保证过,作为经验丰富的儡肢师,偃师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血管神经连通后,儡肢会自主产生求合玉保证黏合无误,随后便是血管神经肌肉等的畅通运作,这都是人体的自主行为,无需人为操控;术后除了休养外,便是持续服用抑制药品,至于偃师的新式儡肢,则还有另外一项,便是观察儡肢材料对人体的影响。 有了沈惜时的承诺,李之罔对接肢的最后一点抗拒也荡然无存,万分期待重新拥有完好的双手,便是这样,终于到了接肢的日子。 手术的地点在惊惶云,这里有偃师专门设置的无菌舱室,他除了研发新式儡肢外,也一直有用老派方法为达官贵人续体接肢,在纪星道也算小有名气,甚至沈惜时与他搭上线也是因为在一位贵人的筵席上听闻了偃师的高超儡肢术。 “公子且先看看,但不能触碰。”戴口罩、着医服的偃师抱着个透明器皿走出来,里面正泡着李之罔未来的右臂。 李之罔本百无聊赖地躺在医床上等着偃师的术前安排,看见儡肢一下便来了兴趣,只见这右臂与他左臂相肖,栩栩如生,筋骨皮血皆有,全然不似假的。他好似感叹一阵,收回目光道,“偃掌教可为雕塑大家也。” 偃师哈哈一笑,把缸皿放在一旁,边让李之罔躺下,边吩咐恩施递上刀剪,道,“实不相瞒,某幼年家贫,又频遇战乱,为了活命,倒却是做了多年的泥瓦塑匠,后走上修行路,便对儡肢一道情有独钟。”说话途间,偃师已经剪开李之罔的上衣,露出其刚长出新肉的断臂。 李之罔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为不分心于上,便继续与偃师攀谈起来,“这儡肢之术神妙无比,可世间终归肢体完好之人多上许多,偃掌教不怕神术无用武之地?” 若是寻常人说这个偃师只当无知,但李之罔记忆不在,自是不好发作,他遂一边谨慎割肉,一边解释道,“公子前尘尽去,不知我朝以疫病女神为尊,修行之人皆需身负断体或顽疾才可走那凶险修行路,儡肢之术何愁无用,可谓恰逢其时也。” “原是如此。”李之罔轻哼一声,偃师医术高超,但毕竟割在他身,疼痛自是难免。“那偃掌教认为在下是那缘中修行人否?” “公子虽无修为,但应是受恩惠者,至于恩惠在何处,某肉眼难断,日后公子任职公主麾下,殿下自然会为公子鉴断一番,公子无需忧虑。” 李之罔默然,倘若他真是所谓受恩惠者的话,那么他应该有顽疾在身,毕竟他身体健全,右臂乃是在地洞中被乌蟒一口咬下所致。 割肉坦筋颇费精力时力,前面偃师还能说上几句,后面就直接闭口,只偶尔吩咐恩施给他擦汗喂水。李之罔也只好默默忍受痛楚,盼着这折磨人的割肉环节尽快结束,但谁料花费的时间比他在《儡肢要闻》上看到的多了一倍,足足四日过去才堪堪结束。 “公子筋肉发达,以前定是习武之人。”偃师拿住帕子抹把汗,问道,“公子是先休息阵,还是继续?” 李之罔被断臂处的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尽快结束,当即点头。 见此,偃师也不再多说,换了双新的手套后便让恩施把儡肢捞出,抬住对准断臂所在,他自己则从颌下拔出两根蕴灵灵针,飞快续接起来。 甫一挑住神经,本来浑噩的李之罔骤得清醒过来,那钻心浸骨的疼痛让他不由大吼出声,只觉得魂都散了。但无论他如何叫唤,偃师都毫无停滞,只专心手中工作,想来是听惯了。接下来的数个时辰,李之罔都叫唤不歇,后面实在没力气了,只剩低沉的闷哼,意志已然不清。 第4章 前往黑狮 这边偃师却遇到了新麻烦,他注意到李之罔的神经与旁人稍有不同,多了好几条,而他此前制造儡肢时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这就导致多出来的神经无论如何无法与儡肢上的神经一一对应,如果贸然装上,说不得前功尽弃,但再研制新的儡肢也来不及,他只好先暂停手术,出门去问沈惜时。 “多出几条神经?”沈惜时并不精通儡肢之道,但也算了解,思虑阵道,“这般,且将这几条神经整合到功能同一的神经上,看有何反应,倘若没事便就这样。” 偃师答应一声,心中捏下把汗,倘若不行,那么李之罔的手便算真的废了,甚至很有可能影响其他部位的功能。他回了舱室后,默默感叹句帝家无情,便按沈惜时的方法操作起来。 偃师浸淫此道多年,对诸般神经功能作用自然了熟于心,很快就将多出神经添附到其他神经上,随后便对这几条神经率先缝接,若是可行,自然继续,若是不行,那也省些功夫。他小心翼翼,细心缝合,发现新接的神经竟无一点副作用,不禁大喜过望,按下悦动心思继续缝合其余神经,如此这般,六日时间一晃而过,当他再回过神来,手术竟已结束。 偃师长出口气,吩咐恩施看护好李之罔,便出门向沈惜时报喜,“殿下,手术功成,如今只看术后反应了。” 沈惜时微微点头,让偃师坐下喝杯暖茶。她轻舒口气,只觉数百年的投资终于见得些回报,一下那可怖沉重的命运似乎都远离了些,“这还仅是第一步,尚有漫漫路走,万不可为此松懈。再者,永安王寿辰将近,我觉着是个宣传新式儡肢术的好机会,偃掌教意下如何?” “殿下远谋,某自当紧随。”偃师早前声名不显,在积灰山扎根后才凭借儡肢术有了些声名,但真正发迹还是依靠沈惜时的龙尘资助和向贵人介绍,故此他一直把沈惜时当恩主对待,如今沈惜时又做主要带他去永安王寿辰,届时新式儡肢术定会惊煞众人,不正是扬他远名? “我这番行事也全非为你谋划。”沈惜时面露苦涩,“千岛群地不似中洲富饶,赋税只足上缴王朝及民生用备,以往对你的资助全赖我自家辛勤积囤。如今囤财见底,日后研究却是要靠偃掌教手中技艺所获了。” “某定竭力而为,不负殿下苦心栽培。”偃师非但没有丝毫弃主之心,反而下定决心要替沈惜时将研究完成,殊不知正是沈惜时的坦诚以待,他才会在兆天年因其而死。 两人又聊了阵接下来的安排,便放下手中茶具,去看望了眼李之罔,发现其虽眉目紧皱,但呼吸平稳,皆松了口气。 李之罔躺了三日便苏醒过来,右臂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指使不便,毫无力气。偃师检查过后只道是正常情况,虽担忧是那几条多出的神经搅乱,但没有任何表露,只让他按时服药,并让恩泽日日取血观察。 近一个月的观察下来,李之罔仅出现了接肢处长出红斑的轻微症状,在偃师对药品改良后这种症状也荡然无存,而且在他逐渐加强锻炼后右臂无力的状况也稍有改观。 种种迹象都证明偃师的儡肢之术已经功成,他不禁喜形于色,赶忙吩咐恩施下山采购酒水,却是要设宴庆祝,感谢沈惜时和李之罔,也就在这次宴席上,李之罔猝不及防下得知他要去往黑狮城的消息。 “在下不过白身草莽,何德何能参加永安王寿宴?”李之罔惶恐不已,不明白此等盛事怎会有他的份。 沈惜时也不正面解答,卖下个关子,“如今你为我麾下骑士,我在何处,你自当护卫之。” 宴席刚开时,沈惜时欢心动跃,履行先前承诺,已册封李之罔为她骑士,并赐下一枚令牌。 她紧接着又道,“届时我会先行,你二人随后而至,到了黑狮城自会有人接应。” 李之罔和偃师自然应诺称是。 山中岁月深,河隰鹅石黄。 又是一日,日头刚冒出,李之罔便准时从床上坐起,略微洗漱一番后就到院子里打拳,却是闲得慌了,向偃师求了套养生拳法打发时间。他并不追求威力,只以疏通筋骨为要,故出招缓慢,开合随意,数月下来不仅力气恢复,右臂也已指使随心。他打上半个时辰,刚出了点细汗,门外便响起敲门声,他遂道,“恩泽,且进来。” 事实上,二人的时间都卡得极准,数月里都是李之罔打上半个时辰的长拳,恩泽便送早餐过来。他微微一暼,注意到今日的早餐丰富些。 恩泽笑道,“罔师兄这不是要走了吗,自是得吃好一些。” “一起。”李之罔招呼恩泽坐下,边剥着鸡蛋边问道,“这次去黑狮城可能要待上一段时间,可要带些什么?” 二人的交情比起初深上许多,故恩泽也没推辞,喝着粥想上段时间,道,“罔师兄带些市井绘本便可,故事有多离奇便多离奇,这积灰山待久了当真无聊。” 说罢,二人皆是一笑,积灰山全无余物,对于不知暮晨的修道士来说可谓洞天福地,但对两个小年轻来说还是太过无趣些。 两人吃完后,恩泽便开始收拾,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丢三落四,从怀里掏出个包裹道,“却是忘了要紧事,师父前日让我下山买的,皆是合着罔师兄身子。” 李之罔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发现乃是一套纯青深衣、一顶进贤冠和一双高头履,他也不推辞,只让恩泽稍待,回屋洗了个澡后,便穿着新衣出来,问道,“如何,可会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何会?”恩泽细细打量,这才注意到李之罔的体格比刚来积灰山时强健甚许,一身打扮不说赛比诸神,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风度,不由赞道,“便若北山青石,怡然独立,不闻游人喧,内敛养德行。” “确实甚好。”李之罔出来之前也已照镜打量,颇为满意,见恩泽如此评价,心上更喜,“我且将行李收拾好,等会儿再找你告别。” 恩泽应了声,把餐具收拾好,便告辞关门离去。 李之罔回了屋,便将新衣脱下,等着到时候参加永安王寿宴时再穿。他环顾屋内,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除邪首剑外,便是数套冬夏衣装和几本路上打发时间提前抄录的手抄本。但一想到要去永安国的大都,尚未见过什么世面的李之罔不由得竟有些慌张,只几样东西竟也花了两个时辰才收拾好。 随后李之罔便背上行囊去寻恩泽,沿途还遇到其他几位悬儡教弟子,平时相处融洽,众人皆羡慕他能去大都一观,但更多的则是提醒他注意路上安全,关系稍近的则大胆拜托他带些玩物回来,李之罔自然答应,为显郑重还一一记下。最后他找到恩泽,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小道童竟然红了眼睛,全然不似往常般明慧在中,他好生安慰一番,又答应带些特色吃食回来,才重新逗得其喜笑颜开。 “罔师兄,师父常说外界鬼魅横行,少有安歇处,你且记得照顾好自己!” 恩泽将李之罔送到腐物小道,只匆匆扔下句话,便拔腿而去,只留下他默然顿住,最后只能洒然一笑,往惊惶云走去。 如今的惊惶云已模样大变,不再似云,更像空天行舟,皆因偃师之故。自从拜别沈惜时后,他便一直待在惊惶云中,却是想将惊惶云改做代步法宝,如今看来已是大功告成。 李之罔被偃师接引到惊惶云中,发现除了外部,内里也模样大变,不仅各处亮堂,还兴修了数处建筑,更有笋竹桥溪相衬,使得整个惊惶云看起来颇为气派,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穷酸门派掌教所能使用的法宝,倘若放在黑狮城,势必会让城中贵人争破脑袋。 “偃掌教这次可是下足狠功夫。”李之罔不禁道。 “刚近完工,公子可是事情都落妥了?”偃师日夜未眠,看起来颇有靡色,见李之罔点头后,继续道,“那公子且去船头歇息,直往里走再往上行便到了,某去将这惊惶宝船发动起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直来到船头,往外一探,顿觉天地宽广,只见上有流云浮动,下有青山耸翠,一切世间百态竟就在这小小眼帘之间。 “公子,且来饮杯茶。”偃师忙活完,端着套白净茶具走出来。 “哪能由掌教做这粗活,在下来便是。”李之罔急步接过茶具。 “公子还会这个?” “不瞒掌教,便是恩泽常寻在下吃茶,便是看也看会了。” 偃师看果真如其所说,步骤有序,娴熟虽称不上,倒不至于对茶道一无所知,也就坐在一旁,静等品茗。 “偃掌教下这么番功夫,看来对此次大都之行颇为上心啊。”李之罔边泡茶,边与偃师闲聊起来。 偃师心道,这一次他去黑狮城,定能让儡肢之术烁亮众人,更能扬名海外,怎能不放在心上。但他想及沈惜时尚未告诉李之罔,便也不提这事,只接过茶,说起一件陈年往事,“此前告诉过公子,某早年颠沛流离,年轻时候便在岭南道做事。那时日子艰苦,干上数月都不定能拿到工钱,但某也算勤勉,竟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那位贵人家在黑狮城,只是来岭南道祭祖。某当时却是苦惯了,贵人祭祖后,便随其回了黑狮城。本以为能遇龙化云,谁料那位贵人没多久便染疾去世,偌大个家族顿时争权夺利,鸡犬不宁。某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想再谋些造化,便投了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命中终是没那福分,也算某辅佐不当,没几年的时间大公子便权势尽去,凄惨死去,至于某,自然是被如落水打狗般赶出了黑狮城,再建起这悬儡派,便是后话了。” 偃师一溜话慢中有慢,往往说上半句便陷入回忆,再提起话头又得经上一番挣扎,好不容易说完,饮下茶来发现凉得冰透。 李之罔听完,不知说些什么,吞吐半晌只找补来句,“偃掌教儡肢之术大成,此番再去黑狮城,定与往日不同。” 再看偃师,已因连日的辛劳坐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杯子都还拿在手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将杯子拿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船边往后望去,积灰山已凝缩为一个黑点,几乎眼见不得,路开始了。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只能随命运行事,陷入长久的颠簸和欲求身安而不得的窘迫,停在何处、行往何方再不由他决定。当他经历甚许,终于再次踏足积灰山时,早已山河变换、星河流转,不仅故人早去,而且时移事艰,悠然东南下的恬静终是寻觅不得。 接下来的一路颇为顺利,毕竟永安王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颇有污名,如今恰逢其一万八千岁寿辰,正是洗刷骂名的好机会,故永安国境内都加强了戒备,惊惶云一路南去,竟是没遇到过一次强人劫道。 刚驶入京畿地区,便见祥云朵朵,其间更有瑞兽腾跃飞舞,偶尔还能暼见有人饮茶观景,却是来得早的宾客在祥云之中休憩养神。祥云下挂着数枚千丈长的旗帜,上刻皇家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本就不凡的黑狮城衬托得更为神圣。往下看去,只见人流如织,四方诸侯、八方来宾,或乘云驾雾、或御剑托舟,皆往黑狮方向,只为王的庆生。 李之罔收回目光,好一阵失神,不敢置信此间乃是人界,喃喃道,“城外便是这般天景绝色,城内又当是何种妙景?” 偃师虽也被绝景所惊,但他阅历颇多,只失神稍刻便缓解过来,皱眉道,“永安王早年关切百族黎生、安抚调顿诸山门,有‘贤公子’雅称,今日却如此铺张浪费,难道果真有如传闻所言?” “偃掌教意欲何指?”李之罔回过神来,追问道。 “坊间传闻永安王力量早衰,多年来听信方士谗言,贪服丹药,性格大变。今日之见,似有印证。”偃师并未立刻回答,望阵附近,见毫无人迹且离黑狮尚有段距离,沉声道,“切记这话只私下说得,后日入了城,却是莫提及分毫。” 李之罔凛然,当即应下,二人也不在永安王故事上继续流连,便对着眼前景色好是一番品鉴。 又行足两日,终是离得黑狮城近了,便见各方皆有骑着猛禽的军士守着,见惊惶宝船近了,为首的打个信号让停下,不多时就有两军士驾兽过来验检。 “两位尊客,敢问来自何山门?可有请柬在身?”其中戴弁军士抱拳问道,语气颇为恭敬。 偃师也回个礼,递上沈惜时准备好的请柬道,“在下‘窥机’偃师,乃是纪星道登录在册的山门悬儡派掌教,这是请柬。” 戴弁军士虽未听过悬儡教丝毫,但见惊惶宝船气派非常,确认请柬并非伪造后,便吩咐另一人,“你且带着两位尊客去獬豸区” 戴弁军士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二人耳语一阵,不知交谈了些什么,戴弁军士更显恭敬,也不要二人去獬豸区了,而是亲自驾着猛禽在前方引路,指引二人往另一处驶去。 “许是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偃师道。 果真如其所说,跟着戴弁军士走上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一处百仞小山,入目金黄,长满了橘树,顶上修有一片风格颇异的宫殿群,内敛而不失气派。 山脚有人迎接,戴弁军士指引着二人降下,与接引的老妪交接完便匆匆离去。 “老身糜明南,乃是采橘山的管事,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二位贵客。”糜明南模样衰老,华发披肩,着一身深色曲裾,行礼古板标准,直让人感觉其如身后的宫殿般,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气味。 二人跟着回礼,又介绍一番,便随着糜明南往山上行去。 李之罔一边打量采橘山,一边听着偃师和糜明南的对话,偶尔还能暼见在山间采摘金橘的下人。 “糜管事,不知殿下是否在山中,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某尚有些事宜要与殿下商议。”偃师问起。 “殿下尚在黑狮,不在此处。”糜明南回道,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好生安顿李之罔二人,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当然,老身会将二位贵客到达的消息托人告予公主殿下,至于殿下能否抽身来此,这便不是老身能揣测的了。” “有劳糜管事。”偃师回道。 随即三人一言不发,只顺着白玉阶直通山顶,又穿过形式复古的宫殿院落,在糜明南的指引下来到暂居的院落,有数个下人恭敬候着,却是已上好饭菜等着二人。偃师暼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反应,便说他二人无需伺候,让糜明南遣人回去。糜明南答应下来,挥挥手那些下人便鱼贯而出,她让二人放心吃食,届时会有人来收拾后,也告辞离开。 李之罔和偃师在惊惶船上行了月余,二人既非饕客,又不精庖厨之道,吃得很是简单,糜明南备下的这桌饭菜荤素搭配,色香俱全,二人自是不由分说大快朵颐,吃得个大饱才罢休,又聊了阵便分房睡去。 李之罔的作息已很是稳定,日头刚升起便醒过来,他穿好衣服又洗漱一番,便去往厅堂,偃师正在饮茶,二人便就着热茶聊起来。 李之罔饮下口,道,“既已到黑狮,偃掌教可否一告,为何需要在下也来这繁华之地?”他并不是傻子,沈惜时明确要他跟着偃师来黑狮城,肯定有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偃师也不卖官子,但他也不明说,“此事说来简单,对公子也毫无损害,只是需得殿下言明,某难以代劳。公子不如想想殿下为何要我二人在此采橘山歇息,而不是进到黑狮城中?” “听糜管事言,采橘宫乃是殿下在永安国的行宫,安顿我二人在常理之中,况且此处离黑狮不远,城里城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偃师抬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并不认可,他道,“城内城外大有不同。若在城内,你我二人不仅能早听殿下教诲,更能结交宾客,无论对哪方都是极为有利,但殿下并没有这么做。至于城中是否有可居住的地方,公子可知殿下乃是永安王的姑姑,怎会无行宫可居?” “偃掌教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不想我二人与旁人有所接触?”李之罔眯起眼,再往深处道,“或者说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偃掌教已有儡肢新法。” 偃掌教眼冒精光,复又平静,却不再回应,只打个哈哈道,“殿下心思非是我二人能胡乱揣测,且安心等候殿下指示便是。”随后一言不发,只安心品茗。 吃过早餐,李之罔想出去逛逛,但这肯定需要糜明南的首肯,便想着出门寻个下人去问询糜明南。他推开院门,却见糜明南正在眼前,身旁还站着一个严肃的中年人。 “李公子这是要去何处?”糜明南问着,身子已经往里走,李之罔自然不能再提他待得困乏的事,胡乱回应声,便领着二人往厅堂走。 到了厅堂,糜明南见偃师也在,微微点头,道,“殿下有令,接下来的数日二位需要跟着路师傅学习礼仪,届时殿下会亲自检验。” 糜明南身旁的中年人适时做了个礼,跟着道,“在下路议,精通礼仪服饰,受晦朔公主之托教授二位,多有担待。”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李之罔二人并不意外,分别报上名号。 路议和糜明南私语几句,得到明确的指示后,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礼仪规矩繁琐复杂,大框套小框,小框千策则,与长师、与亲友、与同僚,皆有不同的礼仪规制,若是想精通,非得日日做起,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李之罔二人没有这个时间,沈惜时也没有这个耐性。这次参加永安王寿辰,使用的是下对上之礼,倒不需要更多,因此仅费数日也可小有成效。 第5章 路议 路议让二人站直,问道,“礼在何处?” 偃师皱眉应道,“便是内有谦恭,外相自显?” 路议点点头,“这是正道,但仅靠这个远远不够,还需体态与服饰的衬托才能将心中礼仪表现出来,我们只有几日的时间,无法兼顾,因此我只教二位体态,至于服饰,培训结束后会有人送来,保证契合身份,符合礼制。” 李之罔心中凛然,决定一定认真学好。这不仅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于这方面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没有礼仪的支撑,他接下来的路一定会难走万分,毕竟作为繁荣的代价,礼仪早已框住所有一切人。 他对路议的各种要求都认真照办,只怕不够标准,一日下来虽然腰酸背疼,但也所学颇多,再加上他一张白纸,学得颇快,已有了些雏形。至于偃师,形势则大有不同。偃师沉浮上下,下与村夫同寝,上与诸山门来往,自然知晓礼仪,但在路议的眼中,偃师仅是知晓,但却一点都不标准,而其往年来的惯性又让他难以改变,也就导致偃师学得并没有李之罔快。 “这路议对王朝礼仪如此清楚,肯定是宫中人士。”待糜明南和路议告辞离开后,李之罔二人揉着腿脚聊起来。 偃师点头道,“肯定,而且既非永安,也非千岛群地,或许是王城来的,要么就是南仙来的。还有一点,路议是假名,他既不姓路,也不叫议。” “嗯,永安王如今忙着寿宴,殿下不可能有机会派个人来教我们,而路议又说是殿下的托付,也不会是殿下的自家人。”李之罔应和道,但他不知道偃师是如何分析出后半的,追问道,“掌教怎会觉得路议是个假名?” “首先,不知公子有没有注意到,路议的右手一直紧紧靠着裤腿,从来没有动过。再者其面色严肃,但偶尔会皱眉,这代表有伤在身,应在小腹,虽不算严重,但也不会轻易好。其次,路议虽悉心教导我二人,但眼睛偶尔会暼向四周房檐院墙,这代表他担心会有人闯入,要知道这可是公主行宫,谁敢轻易闯进,但其仍是这般,就表明他犯下了事,有人在追。公子细想,一个逃犯怎会用真名?当然,以上仅是某的猜测,说不得真,或许路议便是天疾在身,天性如此。” 一番话听下来,李之罔已信了大半,他又细想白日路议的诸般举动,皆与偃师的言辞对应上,不由侧目,心叹偃师真是慧眼在心,他竟是全无所觉。 偃师见李之罔想得深了,打断其思绪道,“此番话仅当我二人闲谈,公子可要分清主次,切莫误了公主大事。” “在下清楚。”李之罔抱拳道,提出个不情之请,“偃掌教妙目识人,可否教与在下?” 偃师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并非不传之秘,但某确无可授。公子想想,某活了两千多岁,上见公卿,下交凡夫,不知见过多少人,一切皆是阅历所致。不过,若真要说有何可教的,倒也有几句说道。” 李之罔一听,暗道有戏,便细细听着。 只见偃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说来简单,可分为两字,全、微。全在全面地观察一个人,肤发、服饰、仪态,不细览,将这些糅杂在一起,便是对一个人的大体印象,年龄、身份、贫富、婚育,皆在其中。再有便是微,表情、语气、动作,便可知人性格、心绪、善恶、动静,微既是全的补充,也是全的构成,两相映照,便是一个人的全貌。” 偃师说完,看向李之罔,笑道,“可懂?” 李之罔点点头,又摇摇头,“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偃师无奈一笑,往屋内走去,却是要歇息了,“方法是方法,阅历是阅历,仅有方法无以功成,仅凭阅历无以明悟,便是左右互看、互博,映照之中,才有真谛。” “多谢掌教不吝赐教!” 李之罔明白了,偃师将方法告诉他并不能让他一朝明悟,这需要他带入到生活中去使用,与现实不断地接触才能将纸上方略化做心中透法,他微微一笑,心道以后要有意识地去使用,也就歇息去了。 接下来的五日,李之罔和偃师都将全身心放在礼仪学习上,一个尘世白纸,一个人中精怪,虽殊途但同归,已将觐见君王之礼牢记于心,且外显于外。 路议拍拍手,示意今天的培训到此结束,他看向一旁的糜明南,见其没什么要说的,便自说道,“二位学得很快,虽然还有些生疏,但没有什么差错,仅六日,已属难得,今日二位就回去歇息,明日检验。” 李之罔不由欢呼一声,这枯燥的培训总算是结束了,身旁的偃师也是明显松口气,他两千岁的人,还被人像个学童般呵斥,虽仅几日,但还是感觉臊得慌。两人纷纷向路议道谢,毕竟他这六日也是颇有辛劳。糜明南又告诉二人明日会把服饰送来,今日便算彻底结束。 深夜,李之罔躺在床上,自从前几日提及到偃师的儡肢新法,他便有云雾皆去之感,也渐渐想清自己为何能来黑狮城,偃师需要他的右臂来展示,以证明儡肢新法的成效。想通后,李之罔不由有些气愤,他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件展览品,反正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事实上,在王卿贵族的眼里,他确实不是一个人。 李之罔并不想想到这些,但夜深人静难免胡思乱想,他轻叹口气,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接杯水喝,刚穿好鞋,便见一个人影坐在桌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盯着他。 “你是”李之罔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捂住口,于是他发现人影竟是路议。 路议一手拧住李之罔的脖子,另只手在他的脖子划了划,示意他敢乱叫就杀了他,得到保证后,松开李之罔道,“有贼来了,借屋躲避。” “贼?”这可是晦朔公主的采橘宫,怎会有贼人敢闯。李之罔忽得想起偃师说过的话,试探但却以笃定的语气道,“你在被人追杀。” 路议修为高深,一股威压立时笼罩在李之罔全身,随后又散开,道,“你很年轻,但是也很老道。”说完,路议又摇摇头,“不对,你的眼睛不够浑浊,是偃师告诉你的。”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就表示有两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而你无法杀掉偃师,至少不能悄无声息地。”李之罔有些惊惧,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生怕路议把他喉咙拧断,“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选择相信只有我一个人猜出了你的来历。” “哦?”路议来了兴趣,把李之罔押到桌边按下,自己也坐下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修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如果我敢泄密,那么一定会死。”李之罔摆摆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试探,“但这不代表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对晦朔公主很重要,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罢,李之罔端起茶壶,给他和路议各倒上一杯凉水。 路议将凉水一饮而尽,低声道,“我惹的麻烦确实很大,再加上晦朔公主,确实活不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一点,我不怕死。” 李之罔不由腹诽,既然不怕死,那引颈就戮就好,躲到他这儿干嘛。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他遂道,“那我们可以合作,我保守秘密,你偷生苟且,但前提是你要把惹的麻烦告诉我。” 路议沉默了,但他的身子却如崩溃般不住地颤抖,不敢相信是犯下了什么事才让他如此害怕,以致于平日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像个怯懦的孩童。 良久之后,路议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我没有犯事,我只是不幸知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可以让王朝不再,黎生皆死。倘若我的行踪暴露,那么和我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论身份贵贱,甚至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晦朔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也会因我而死。” “所以你是王城来的?”李之罔皱紧眉,他想不出除了王城还有哪股力量能让晦朔也不免殒身。 路议并没有应,只是继续道,“这个秘密很危险,也很有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活到这个秘密有用的一天。你对晦朔公主很重要,那么你一定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你必须帮我。” 李之罔瞬间头皮疼,他对晦朔根本无足轻重,但他倘若不应下,路议一定会杀了他,他只好道,“我会帮你,但这件事不能告诉殿下,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泄密之后一定会波及到殿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三言两语间,李之罔便将自己塑造成沈惜时的忠臣要友。 “可以,至少公子现在会答应我借屋躲避。”路议深呼口气,改了称呼,“我一路匿逃而来,自是有逃生方略,公子可在其中相助一二。” 一夜刹那而过,李之罔和路议密谋完的时候,天已亮堂。他让路议好生待在房中,按往日的规律弄出些动静,便出屋去见偃师。 偃师在泡茶,见李之罔出来得比平常晚,笑问道,“紧张了?” “是有些。”李之罔伸展了下身子,掩饰道,“毕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没怎么睡好。” 偃师让李之罔坐下,递上杯茶道,“永安王是我们平生几乎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莫说公子,便是某,也多有紧张,怕出了差错。”随后他话锋一转,“但多年以后回想过来,这般经历虽清晰,但不过是其中寻常一页,是不足为道的。” 李之罔知道偃师在开导他,赶忙谢过,但他心思已没在这上,只一边与偃师闲聊,心中想着和路议密谋出来的逃生法。说来也简单,路议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奔逃,他在黑狮城和一人有过交情,而那人精通移形换貌之术,路议便想换了形貌,再去逃开。路议虽知道如何联系上,但身后一直有人紧追,使他脱不开身,昨夜二人商谋的重点,便集中在此处。 过了午时,又吃过午饭,糜明南来了,她问二人是否见到过路议,李之罔和偃师自然是说没见过。糜明南也没深究,只让二人好生待在院落里,切莫出去,便匆匆离开。 随后外面便响起跑动的声音,声势浩大,似乎糜明南发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下人正在寻找路议的踪迹。 李之罔想打听些情报,给偃师说后,悄声打开院门,一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正疾步跑过,他连忙喊道,“小哥稍慢,发生何事了,宫里怎么吵吵闹闹的?” 仆从给李之罔行了个礼,抹把汗道,“禀告尊客,听说东院的客人不见了,院子被翻得个底朝天,糜管事发了大火,一定要找到那位客人的踪迹。” “嗯,那你且去。”李之罔挥把手让仆从继续去忙,关上门后把打听到的消息尽皆告诉偃师。 偃师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下颌刮了两道,皱眉道,“这么来看,路议或许真的是个逃犯,他有可能察觉到了其他动静,所以匆匆离去。可是有个疑点,他为何要破坏院子,只要其他人进去看过就绝对知道他不见了。” “或许他没有足够的钱财继续接下来的奔逃?”李之罔给偃师指了个错误的方向,随后道,“偃掌教你慢慢琢磨,看来今日是无法进行礼仪检验了,在下去休息会儿。” “嗯,公子且去歇息。”偃师对这事儿起了兴趣,只挥挥手便继续沉思。 李之罔回了房,对路议道,“追你的人到了,他们将你暂住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似乎在找你的线索。” 路议苦涩一笑,“那他们扑空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神府里,他们绝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在采橘宫。”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如此猖狂,竟敢侵袭一位公主的行宫,这代表什么?” 路议张大嘴,有些沮丧地道,“这意味着他们有至少八成,不,七成的把握确认了我的行踪。” 七成?李之罔心中不由感叹,追杀路议的人真是无法无天。 李之罔脑袋飞转,如今他和路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假若绳子断了,还会波及到他身边的一切人,这由不得他不好好思虑,足足喝了四杯茶水,他才道,“有两条路。第一条路,你继续待在采橘宫,但这并不明智,我想只要追杀你的人没有确认你的行踪,一定会继续探查,甚至在采橘宫外待到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能。另一条路则是放出烟雾弹,让他们认为你不在采橘宫,随后你借机离开,再找你朋友移容换貌。第一条路比较稳妥,第二条路比较冒险,但更有逃生的希望。”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着路议道,“两条路,阁下想选哪条?” “我选” 路议尚未说完,厅堂那边忽得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惜时回来了。 沈惜时的突然出现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因为按照路议的言辞,她应该还有一日的时间才会回返。李之罔让路议认真想想走哪条路,便赶忙出门去见沈惜时,她正与偃师闲谈。 沈惜时回过头来,有点诧异李之罔的适时出现,但她没有深究,只让对方坐下道,“听婆婆说,你们的礼仪练得不错,且让我看看。” 李之罔二人自然应诺。他和偃师退到堂外,按照此前的练习徐趋到堂内,身子板直,目不斜视,动息之间皆有板有眼,整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纰漏,仅是培训过的痕迹比较明显。 “马马虎虎,但不会闹笑话。”沈惜时有些疲倦,并没怎么评判,她想了想,对李之罔道,“现在知道为何要你来黑狮了吗?嗯,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我们跳过这一项,说点你们都还不知道的。” 沈惜时继续道,“你们俩都会参加永安王的寿宴,并拥有一份正式的请帖,寿宴之中,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及儡肢之术,并向永安王引荐你二人,至于到时候你们要怎么表现,这需要你们下去自己想。还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与你二人有瓜葛。” “殿下的意思是我二人独自出席寿宴?”偃师追问道。 沈惜时摇了摇头,道,“非也,如果这样的话,届时我引荐你们会太突兀,恐能被有心人猜出。有鉴于此,我会将你二人托付给拒敌城主,到时你们跟着她一起入场,这也是我今天匆忙回返的原因,拒敌城主一行人离黑狮已不远,你们今天便要赶过去。” 随即沈惜时递给偃师一纸书信,以向拒敌城主证明身份。 “这么急?”李之罔不禁皱眉,他和路议还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瞅就要离开,这如何来得及? “天黑前到镜湖便可,偃掌教知道在哪儿,等会儿我派人带你们从密道离开。”沈惜时摆摆手,起身往外走,“婆婆刚才还告诉我,说给你们特意找的路师傅不见了踪迹,我得去查查,就不送了。” 等到沈惜时走远,偃师见李之罔还呆傻在原地,挥挥手让他回过神来,道,“那我们各自回房收拾。”想了想又道,“切莫有其他想法,是高攀不得的。” “偃掌教说得什么,在下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李之罔无奈一笑,却是偃师以为他情系沈惜时,但事实上李之罔对沈惜时除了拳拳报恩之念,并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即便她纯美不似凡尘中人。 “这样最好。”偃师说着走远了。 “我要走了,恐怕无法再助你。”李之罔回房后,对路议直言道,“但是如今殿下回了采橘宫,第一条路比起之前安全许多,你想好没?” 路议摇摇头,“第一条路或许安全,但不过是等死,若真要求生,只能选第二条路。” “行。”李之罔看路议下定决心,拍手将事情定下,“等会儿我会从密道离开采橘宫,你跟在身后,确认密道的入口。三天之后,你从密道离开,三天之内,我会制造出你在外活动的假象,当然,这需要你的衣物及一切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听了李之罔的话,路议沉默住,他已经不确定对方离开后会不会把他出卖。 “你可以不信,但是,这几乎是你唯一求生的机会。”李之罔很乐意路议放弃他的帮助,但对方暴起杀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好,公子附耳过来。”路议将他的身份和盘托出。 比起离开积灰山,李之罔这次收拾行囊的速度快上许多,行囊也大了些,因为除了他的物件外,里面还有路议的衣物和一套专属于他的法宝。 “三天,三天之后行动。”李之罔再次叮嘱路议,随后关上房门,深呼口气,去和偃师汇合。 沈惜时的安排很是周全,庭院外早早就有一名叫桂井的健仆在等候,并且把他们二人参加寿宴时所要穿的礼服也一并送来。见李之罔二人出来,桂井没有说话,做了个让二人跟上的手势,便默默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言不发,一路出了采橘宫,直往森密橘林中走。李之罔不清楚路议有没有跟上,不时回头去看,却没发现对方的丝毫踪迹。 桂井每走上一会儿就会轻敲一棵橘树,李之罔本以为有何规律,但在他的仔细观察下,桂井似乎只是随意地选择,没有丝毫规律。敲到第三十三棵橘树的时候,桂井连敲三下,顿时橘树便不见了踪迹,只在树根处出现一个两丈来宽蜿蜒向下的小道。 桂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点燃后各递给李之罔和偃师一支,随后便站定一旁,等二人进入后关闭密道。 李之罔一边向桂井道谢,一边眼往后瞅,连说了几遍感谢的话都没能看见路议,只好跟着偃师进入密道,心中祈祷路议跟了上来并且能够打开密道。 作为秘密通行的小道,仅需考虑能否通行,故此密道中很是简陋,只开凿出了能够容纳一人通行的狭窄道路,但路不短,李之罔二人埋头全力赶路下,也花了两个时辰才重获光明,此时他们距离采橘山至少已有七十里。 第6章 岱隍观 偃师道,“这次就不用惊惶宝船了,太过招摇,某且御空看看,确认好镜湖方位。” 说罢,偃师腾空而起,几个跃步就腾飞到十几丈高,又在空中不断借力,直飞到数百丈高。 没过一会儿,偃师便降下来道,“这处唤作陈兵坡,镜湖在东边方向,尚有个三、四百里,要在黄昏前赶到,可得抓紧时间。” “那只能依靠偃掌教了。”李之罔拱手道,他没有修为,若要按时到镜湖,只能让偃师托着他一起御空。 “自然如此。”偃师哈哈一笑,从袖子中拿出片荷叶,只见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偃师吹出口灵气,顿时巴掌大的荷叶迎风见长,不多时就变化为两丈来宽。 李之罔大呼奇妙,跟着偃师登上荷叶。荷叶不断攀升,直直往上到个三百来丈高,随着偃师的一声招呼,荷叶骤然发速,虽远不及惊惶宝船,但也颇快,而且荷叶没有防护,李之罔不免心惊,一时间小腿不住地发颤,只能牢牢抓住偃师衣袖,生怕落个跌亡身死的下场。 偃师站在前头,为李之罔挡住罡风,道,“拒敌城主与永安王有隙,虽来参加寿宴,但多半有其他目的,我们不要掺和,而且在拒敌城主面前,一定不要去主动提及永安王,切记切记。” “怎地?”李之罔渐渐习惯流景飞逝,发觉御空而行其实与平地疾奔并无不同,也没了起初的慌张感,追问起来,“对了,这拒敌城主不过一城之主,如何敢与统御一国的永安王生隙?” 反正也没其他事,偃师便解释起来,“虽称拒敌城主,但不过俗称而已,事实上拒敌齐氏统御整个南仙洲,这可比永安国大得多,毕竟永安国仅是中洲数个封国之一。” 他继续道,“至于为何生隙,便是一桩公案。大约六千年前,深海妖族上岸,攻伐南仙洲,当时的拒敌城主数次上书王城,但都被永安王截下,隐瞒妖族上岸长达近两千年,不说其他,便是时任拒敌城主死在乱军中,就足以让两家结下仇怨。” “在下了解了。” 偃师谈兴起来,又道,“某记得这任拒敌城主乃是齐氏第三十二代,唤作‘窍魂’的齐雨思,‘红龙’的嫡女,方才提及战死的拒敌城主便是她的大伯,血缘这么近,怪不得屡屡听闻南仙与永安有摩擦。” 随后偃师便举了几件他知晓的事件,譬如南仙洲禁止永安国人南下经商、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等,这些事牵连甚多,非几句口舌便能讲清,两三个时辰过去,在李之罔的不断追问下,偃师也只讲清永安国对南仙洲人采取歧视政策这一件事。而眼看着天色渐暮,两人也停了交谈,却是镜湖已在眼前。 李之罔暼眼下望,远远看见所谓的镜湖乃是六、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连通而成的淡水湖,明日的早上他会知晓其中每个湖泊都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湖水颜色各异,在丹枫迎秋的橘黄植被映衬下奇彩炫目,但现在来看,已快爬下山头的昏日掩饰了这一切美景,仅有一些火光和日光的残留还在。 “我们下去。”眼看离镜湖尚有数里距离,偃师说上一声,控制着荷叶下沉,很快落到地面。 “何方来人?” 一个护卫打扮的大汉突得钻出,夜色渐深,李之罔看不清其模样,只注意到大汉左胸戴有一个银制的由大剑和妖羽构筑而成的徽识。 “在下悬儡派‘窥机’偃师,听闻拒敌城主已到,特来拜会。”偃师并没有注意到藏匿的大汉,所以和李之罔一样都被吓了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递上沈惜时的书信,将打好的腹稿说出。 大汉睨眼看来,防备着接过书信,见到书信上特有的皇家徽纹,不由再次打量二人一番,朝外喊道,“上官,将这封信送予城主。” 又一个人跳出,却是一个蓄着短须的年轻人,其一言不发接了书信便倒退而返,不时便不见了踪迹。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略显尴尬的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大概一刻钟,那只知姓上官的年轻人便回来了,言道,“城主要见他们。” 大汉努努嘴,示意年轻人带二人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又躲入山林中,继续他的守卫工作。 “在下上官恪,二位多有久待。”终于知晓名字的年轻人拱手道,“二位且随我来。” 两人自然跟上,很快就穿越山林,来到镜湖前,只见数百名守卫分立四方,守着十数顶营帐,而在营帐的后方则是被焚烧后的断臂残垣。 “你们说奇不奇怪,静闲宫就这样被大火焚尽了。”上官恪忽然道,“谁都知道镜湖是拒敌城的行宫,但还是有不长眼的贼人作乱,要是有机会,真得剥皮抽骨,才能消解这心中怨气。” 李之罔和偃师互看一眼,起了同一个念头,静闲宫被焚与永安王有莫大干系。但是这种话不能随便说,故此二人没有接话,而上官恪也只是刺上一句,随后便一言不发。 快到营帐前,上官恪停下脚步,另一名护卫带着二人前进,直直来到处在正中的营帐前。护卫通报一声,二人便被唤了进去,见到齐雨思,李之罔不禁想念起他尚未遇见的齐暮。 与齐暮一般,齐雨思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和齐暮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在郭旗县遇见她时,她的脸上尽是惶恐和警惕,蒙着纱布的双眼也藏不住惊慌,但齐雨思却含笑以对,充满了自信和自傲,这是权柄在握的结果。 齐雨思(兆天8023年——兆天年)并没有怎么打量二人,让二人坐下后,直言道,“既然是惜时姐姐的要求,孤自然会答应。但你们也见到了,静闲宫毁于一旦,孤必须彻查清楚,到底是何人作乱,因此至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当然,就算孤不去,也会派人送你二人赴宴,这点不用担忧。” “多谢齐城主。”偃师又行了遍礼,因不确定沈惜时是否有在信中提及儡肢新术,多言道,“在下只求献上新术,一朝扬名,绝无半点邪篡心思,若真有意外发生,皆由在下一力承担。” 齐雨思摆摆手,促狭道,“孤还真想寿宴上出点乱子,让永安老贼失了颜面。”看二人面带异色,她只好又道,“但孤与惜时姐姐相识久矣,自不会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即便有何情况发生,孤也定保你二人安身。” 一番话下来,算是定下大基调,随后齐雨思便安排护卫带二人去一处营帐歇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没找见偃师,问了外面值守的侍卫,才知晓原来天还没明,他就被齐雨思叫到大帐中去了。 李之罔走出营帐,此时天刚白,除了轮值的侍卫外,其他人都也才刚醒,但都在忙活着。因为拒敌齐氏也是昨日刚到,除了设下营帐外,还有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其中大头便是对静闲宫残垣的清理。反正李之罔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营帐后方清理废墟,大部分都是护卫打扮,想来齐雨思也想不到历经世泰、明德、兆天三个世代的静闲宫会就这样毁于一旦。 对于静闲宫的清理,他帮不上忙,也不想掺和,给偃师带上份早食,便回了营帐。 偃师已经回来了,正忙活着些什么,对李之罔递上的早食摆摆手,却是在齐雨思那儿已经吃过了。他边捣鼓着手中材料,边道,“齐城主对儡肢新术有兴趣,而且要看看真伪,所以要某做个小型的新式儡肢,这段时日要忙起来了。” “那要在下帮忙吗?”李之罔问道,他当然确信偃师会说不。 果然,偃师头都没抬,道,“公子不懂儡肢之法,不若趁着闲暇修炼起来,也不算荒废时间。” 李之罔心道也是,修行是立身之本,他得找个机会确认自己是否是受恩惠者,只不过得在计划完成之后。 他回道,“此事不急。苏醒以来,还未怎见过山川锦绣,在下想在这附近转悠,观览一番,偃掌教觉得如何?” 听了这话,偃师反倒暂时放下手中活计,回头抬眼看来,李之罔无论是对他还是晦朔公主都极为重要,若稍有闪失他绝无法交代,但他也能理解李之罔,沉思阵道,“这样,某去找齐城主说道说道,看能不能派上两个护卫陪你游览。” 偃师答应下来后便赶去了中央大帐,将李之罔的情况尽数倾告。但齐雨思的态度模棱两可,既没答应也不反对,就在偃师觉得应该是不行的时候,昨日没见到,今日待在大帐中玩耍的齐荫笳——齐雨思的二女听了偃师的话,也吵闹着要出去玩。于是,在齐雨思的爱女心切下,李之罔得以顺利出行,当然,要以齐荫笳为首,虽然其不过才刚满八岁。 后世对齐荫笳的记载并不算多,因为她并没有接任拒敌城主之位,她的长兄齐甫才是齐氏王表中的第三十三任拒敌城主,只知道她之后嫁给了上官士族的某位公子,其他事迹都不甚清晰。 此时的齐荫笳自然不知未来进程,她出了镜湖,便一直欢心雀跃,看见点稍微新奇的景物人迹便嚷着要去看,而这些地方要么凶险至极,要么人力无法,虽没到揽月捉星的程度,但也把李之罔和三名护卫、侍女累得够呛。 “公羊叔叔,你臭着个脸干嘛?”齐荫笳终于是走累了,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休息,好奇问道。 齐荫笳唤得便是昨夜拦了李之罔二人的糙脸大汉,唤作公羊准。要说公羊准怎么都不敢对齐雨思爱女上脸色,多半天生臭脸。果然其解释道,“小主,老准年纪大了,走不上些路。” “嗯,那叔叔你回去休息,我们歇会儿继续去玩。”齐荫笳信以为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道。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之罔和上官恪都忍俊不禁。公羊准没法,对上官恪叮嘱一番后便默默退下,换成另一名护卫,却是除了这明面上的五人外,还有数名护卫在暗中守护。 歇息一阵,众人再次上路,虽还是按着齐荫笳的心思,但李之罔也发现大方向其实一直由上官恪把握,这似乎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短途郊游。果然,走上一阵,李之罔便见到一座掩映在两山间的古朴道观,牌匾上用金粉描出“岱隍观”三字。 李之罔注意到上官恪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看来虽是临时起意,但终点却是齐雨思选定的。 “公子,此观依山傍水,古迹颇多,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不若分道而行,之后再汇合?至于安全问题,公子不用担忧,此观盛名常在,宵小不敢造次。”上官恪先是对齐荫笳耳语一番,随后又对李之罔道。 李之罔自无不可,而且这更符合他的心思,当即答应下来。齐荫笳一行人鱼贯而入,他等上一阵,也缓步进去。 李之罔在认真游览,对象却并非寻常人关注的古迹塑像等,他关注的正是这些拜神祈福的寻常人,至于为何,不得不提到路议的身份,据其所言,他乃是一名宫廷画师。按照李之罔和路议商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要在其他地方制造出路议活动的假象,而显露其出神入化且极具个人特色的画技自是不辞之选,故此李之罔就需要找到一个人流众多,同时这些人身份又不会太过低微的地方,如此才有利于他假扮身份的传播。 经过半个时辰的观察,李之罔由衷觉得岱隍观是个好地方,来往游人穿金戴银者多,粗衣布鞋者少,只要他把握好机会,计划没有丝毫失败的理由。 起始很是顺利,李之罔也不由松口气,不再想计划的事儿,开始如平常游人般上香敬神,好好观览,最后掐着点儿与齐荫笳汇合,一起回了镜湖。 又是一夜,李之罔卡着与昨日一样的时间去吃早餐。他吃得并不快,极尽慢条斯理,看见上官恪出现,才三两口将剩下的餐食鲸吞入腹,然后一脸尴尬地走向对方。 “上官大兄。”李之罔行了个礼,拱手道,“昨日在下游览岱隍观时不小心将佩剑落下了,今日想去取回。” 李之罔并没有说谎,为了能顺利的开展计划他直接把邪首剑藏在了岱隍观。 上官恪挑了挑眉,他知道齐雨思有下令要保护眼前人,遂道,“某今日有些事要忙,不便外出,等会儿便叫巫马师陪你走一趟。” “不用,不用。”李之罔连连摆手,“仅是取样东西,何需劳烦大伙儿,在下自去便可。” “这如何得行?”上官恪不由提了提声量,把周围默默吃食的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摆摆手让诸人各行其是,对李之罔道,“城主大人有令,李公子和偃掌教但凡出门,必须要有侍卫在左右。” “哎!”李之罔叹口气,他见上官恪长得儒雅,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谁料古板的很。他忽然福至心灵,做出一副进退失据的样子,对上官恪低声道,“大兄,实不相瞒,在下的佩剑乃是被一闺秀夺走,她扬言若是想取回宝剑,则必须要今日赶去才行,这种事如何做得旁人在场,那不是丢尽了脸面。” 上官恪了然,原来是好郎遇恶女的故事。他又看了眼李之罔,对方外表英俊且和煦如风,做事说话又有分寸,被人看上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少年白比较明显,有些老态。他想了想道,“这样,某也不派人跟着公子,便送公子三张法篆,保身绰绰有余。” 李之罔推辞一番,还是接下,又得上官恪几句交待,便回了营帐,取上路议一身衣物法宝,直出镜湖。 他知晓除了明面上的侍卫外,镜湖周边还潜伏着诸多暗哨,故出了镜湖便直直往岱隍观的方向走。走到半途,他又一遍回顾计划,觉得不慎保险,便转道往另一处走,多花上一个时辰才赶到岱隍观,而此时他已身貌大变,从贫家公子变作落魄窜客。 路议给了李之罔数件服饰,他挑选了其中一件带家族纹样且崭新如昨的,想来路议逃命以来从未穿过,仅留做个念想。李之罔自不会珍惜,他在来时的路上便寻了个泥坑将衣物弄得皱巴巴,如穿了十几年没脱般,仅能勉强辨别出家徽。除此之外,他还把因长久沉睡而及腰的长发也弄成土色,脸、手等一切露出来的部位也沾满了尘垢,总而言之,倘若不仔细观察,熟悉他的人很难将他认出来。 李之罔佝偻着身子,在岱隍观外站了一会儿,见人流与昨日相仿,便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行囊中把路议的法宝拿出。 路议的法宝有三,分别是画板、画纸及画笔,件件妙用无穷,李之罔没有修为,路议便事先存储了些灵力在其中,让他也能够催动,否则对李之罔这样根本不知绘画为何物的凡夫如何能够再现路议天工。 他把画纸压好,随意挑选了个中年游人,笔拿着,心中想着对方的样子,画笔便带着他的手在画板上翻转腾挪,短短一刻钟,那游人拄拐登山的模样便跃然纸上。李之罔颇为满意,一边感叹画笔之玄妙,一边等画作风干后挂在身后的树上。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法炮制,眼看快到正午,身后已经挂了十二三幅人物绘像。李之罔仅凭画笔为功,在书画大家眼中他所画的仅是平庸俗作,但瞒过上香游客已是绰绰有余,不时便有行人驻足观看,还有几人连岱隍观都不入,就一直待在一旁。 其中一人问道,“大师画工登堂入室,不是无名之辈,可否告予名姓?” 李之罔为了保险,一直假装咳嗽,始终用帕子挡着脸,只听他道,“某流窜乡野,名姓早忘,称烂画人便可。” 在场诸人一听,就知道对方乃在推脱,但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继续默默看着。 正午日烈,李之罔作势欲走,方才追问的人央求道,“大师稍待,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愿以龙尘相赠。” 李之罔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画具,慢吞着道,“日燥歇息时,某等午后天气凉爽些再来。” 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他徐徐而去。 李之罔打定主意要让众人都知道岱隍观有个烂画人,好吸引住追杀路议的人的目光,自然是要留出些时机,好让这些人通知亲朋好友,制造出更大的声响。他找了个阴凉处歇息,吃些自带的干粮,便真的睡去,足足两个时辰才又往岱隍观去。 人比起上午多了许多。李之罔的出现顿时让整个人群沸腾,各种推崇之言扑面而来。他毫不受影响,回到原位坐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某四处流浪,囊中羞涩,今不得不绘画取财,还望各位海涵。” 随即他在画纸上草草写下两句话,示意众人看来,竟是“画作五十龙尘一幅,概不杀价。” 龙尘,传闻是上个时代统治四方洲的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的淡紫粉末,其中蕴含着些微神只的力量,能够帮助受恩惠者修行,基于此,自然成为了鲜奉王朝的通用货币。而五十龙尘,对于一幅大师画作来说,可谓便宜得不行。 眼见众人皆掏出龙尘,想要先行绘像,不仅揉推争先,更有甚者还谩骂欲斗,李之罔眉头稍皱,心道这价格肯定是太过公道,他只得再次止住闹哄哄的人群,淡淡道,“先来后到,莫要争抢。”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安静了,毕竟李之罔才是绘像的人,若惹得他不开心,那画像是想也不必想的。 又等上一阵,见众人都确认好顺序后,李之罔才再次开始画起来,而且比起上午,他控制放出的灵力更多,人物也更为精细,毕竟这些画作要交予众人,自得更好上些。想来等这些人都归家后,他烂画人的名声也会远达四方,至少京畿这一块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时辰过去,李之罔交出了四幅画像,没一个人不满意的,皆心甘情愿地奉上龙尘。 在他准备下一幅画作的时候,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叟忽得从人群后方窜出,拱手道,“大家,我家夫人想请大家画上一幅,可否移步细谈?” 管事说来谦恭,但语气却不容推辞,李之罔手上不停,回到,“凡事有先来后到,等某画完,自然会为夫人绘像。再者某只求混个温饱,多余龙尘无用。”一番话,却是直接绝了管事想用高额龙尘插位的心思,其只好汗颜告退。 第7章 谋划 “那我呢?” 此声虽冷清但却饱含情谊,李之罔的手都不禁顿了顿,他抬头看去,一个女子正向他走来。 身形高挑,模样冷峻,长有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穿着蓝红相间的袄裙,清白面纱挡住妙颜,只露出两只慧眼,手中还摇着柄竹扇,这便是李之罔对这女子最初的印象。 “阁下是?”李之罔不敢抬头,默默作画,生怕来人是路议的故人。 “你且说愿不愿意为我画上一幅。”女子幽幽道,“数千年不见,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画得。” 当李之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便答应下来? 那女子眉眼未动,发出银铃般得笑声,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只盯住画板,不时暼眼李之罔。 又画了一幅画像,忽得有人窜出,对李之罔耳语道,“大家,那方才的管事带了数位健仆正过来,许是来寻麻烦的,且走!” “啊!”李之罔瞳孔微缩,他这是撞上狠骨头了。 “莫慌,且继续画,我帮你。”二人声音小,但那女子还是听到了,回道。 看来似友非敌,李之罔强自镇定,继续画起来,没多久,那管事便带着五位健仆气势汹汹出现。管事没有上来就动强,仍是拱手道,“大家,夫人愿出五千龙尘,只求一幅画像。” 李之罔不知那女子深浅,也不敢托大,和气道,“管事劳心,但某乃义信之人,实不愿如此。” “何出此言。”管事道,“大家尚未收取龙尘,便不算得失信,事实上,全凭大家一念而已。” “这”李之罔出世尚浅,还未变成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最终还是摇头不应。 “那就别怪老夫了。”管事挥挥手,身后健仆拔出兵器便冲将上来,一时周围人都各自散开,生怕遭了无辜横祸,唯有那女子举着扇子站定原地。 并没有太过玄妙的招式或者神通,但五个健仆都倒地不起,而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对她只是一场闹剧,她回身问道,“还画吗?” 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女子是多么的不凡,她穿得普通,但却始终都充斥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这甚至比他见过的齐雨思和沈惜时还要猛烈。来不及细想,他赶忙道,“画,为何不画?” 这次是那管事碰上硬骨头,悻悻地派人把受伤健仆搬走后,便再没来自找麻烦,而李之罔也彻底沉浸于画作中,日暮之际,又是完成十数幅。他看看天色,再过阵许是要下雨,遂拱手向诸人道,“天时不早,今日到此结束,尚未绘像者明日可再来,某却是要收拾归家了。” 当然,这仅是他的托词,明日或许就有人在岱隍观蹲守,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见此,诸人也就散了,岱隍观前便仅剩李之罔和那神秘女子。他边收拾画具,边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在下身份了吗?” “嗯?”女子屈了屈眉,似乎难以理解对方为何不认识她,“王治,才不过数千年,你便将我们当时并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枉我当时还帮你解了神炎灼烧之痛!” 王治?这莫非便是路议的真名,看来对方是将他当做了路议。既然如此,更不能相认,李之罔遂道,“多谢阁下方才相助,但在下真与阁下不熟,想来是阁下认错了。” “好。”女子骤然变得冰冷,灵动的眼眸立时黯淡下去,“便算我白认识你,你我割袍断交,再不复从前情谊!” 说罢,女子便走远了,只见随着她的踏步,整个岱隍观山脉都颤动起来,很明显,女子正处在极度的愤怒中。李之罔摇摇头,心想其真是喜怒无常,刚想收回目光,便见那女子忽得回身过来,一道风刃将将擦着他的左肩呼啸而过。 女子制造出的动静极大,把岱隍观的道士都给惊了出来。 李之罔被热心道士扶起后,往身后看去,只见一条裂缝沿着他站的方位不断延伸扩大,足有数十里远,目光尽头处的一座小山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他惊魂未定,拒绝掉道士的帮助后,赶忙蹲下大口喘气恢复心神。幸亏那女子没有杀他之心,否则他现在连骨肉都没了。休息一阵,李之罔终于想起他还要做的一件事,那便是将邪首剑拿回来,赶忙趁着日头还没消失,钻进了岱隍观。 为了确保没人发现邪首剑的存在,李之罔昨日游览时可是苦费了心思,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偏殿,把邪首剑放在了神像底下,想来这些道士敬神,也发现不了。 但当他到达偏殿的时候,却傻眼了。积灰的神像被擦拭得栩栩如生,而座下的宝剑已经不翼而飞。 他冲出大殿,见一道士正在扫地,便跑过去指着藏剑的偏殿急道,“道长,你可知晓是谁负责此殿的日常清扫?” 拿帚道士想了想,道,“应是张陵负责,居士找其有事?” “便是昨日与张道长聊得甚欢,今日又想论道一番。”李之罔随意扯了个谎。 “那居士去序养亭看看,他应该在那儿。” 李之罔谢过一声,问清序养亭的方位后,便赶忙疾驰过去,他对邪首剑爱不释手,几乎日日擦拭,怎可容许其他人抢走。 序养亭不远,李之罔刚到,便已瞥见三个道士分坐在亭中,其中一名道士正捧着邪首剑,向另两位展示。他怒火冲天,快步来到亭前,质问道,“阁下张陵?” 任谁一看都知道李之罔不是善茬,那捧剑道士应了声,“我便是,居士有事?” “将剑还我!”李之罔话未说完,便已欺身上前,欲夺剑而逃。 那张陵本还有些惧怕,但见李之罔仅是寻常功夫,毫无修为,只抓起拂尘便将其扫飞出去,一脸喜色道,“我还以为能有此利剑的该是贵人富士,结果只是一凡夫庸人,可真让我担心了半日。这剑于你无异于大祸,便由我代为保管。” “你这恶道!”李之罔爬将起来,想着制敌方法,嘴上骂道,“穿着个羽衣道服,却是个鸡鸣狗盗之贼。” “再说一句,我看你今日能否出得这岱隍观!”张陵恶狠狠道,眼神招呼着两位同道向李之罔包抄过去。 李之罔不屑一笑,拿出路议的画笔,将还剩存的灵力尽数放出,画笔顿时变为七尺来长,他呵哈一声,将画笔作棍用,奔上前去便胡乱敲击,只几下那张陵便没了动静,却是额头被敲了个血窟窿,已经没了生息。 另两名道士眼见于此,当即分开而逃,李之罔只来得及扔出画笔将其中一名道士钉死在墙上,再想追击,已不见了最后一名道士的身影。 他喘气一声,等会儿肯定有人来捉他,赶忙捡了邪首剑系在腰上,又把画笔取下,趁还没有动静,便沿着来时的路回返。 穿过两间庭院,忽得窜出两名道士,李之罔来不及应对,当即便受了重击,飞倒在地,喷出口热血。他听着道士正在呼唤其他人,赶忙爬起,借着画笔威力将两名道士头颅敲成粉碎。 其他道士听到这边动静,纷纷赶来,但耐不住李之罔手中画笔威盛,没一个挺过三招。他且战且逃,就这般从序养亭一路杀到岱隍观正门,身后沿途只留下头颅爆开的道士尸体,这岱隍观上百名道士竟被他在一刻钟内杀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观主也被他一棍敲死。 刚出大门,画笔便灵力耗尽,化为原来大小,李之罔将其收好,在夜色中辨清方位,便往一处走,却不是去镜湖的方向。 走了大概有一里路,李之罔终于到达目的地,却是他害怕今日出什么变故,去岱隍观的途中特意绕道找山中农户换了身衣服和一捆干柴。虽然身后没有丝毫的追杀声音,但李之罔还是觉得小心为上,他把路议的衣物烧掉,换成农户短衣,又把邪首剑、画具和法篆藏在干柴里,把披散的长发系好后,才慢悠悠地往镜湖的方向走。 走了段时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李之罔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谨慎,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着只要到了镜湖便没有后顾之虞。 “站住。” 身后忽得传来个声音吓了李之罔一跳,他老老实实回过头去,只隐约见到一个黑衣人站在树旁。他装作乡下人道,“谁在那儿乱吼乱叫的,我婆姨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说罢,他也不管黑衣人反应,只当没看见,便欲继续行走,只可惜黑衣人行动迅速,一刹那便已站在他身前。只听其问道,“附近人?” “正是,正是。”李之罔继续装傻,赔笑道,“北面小村的,大仙有事吗?” “你不是乡下人。”黑衣人拔出剑来,茫茫夜色中分外睛目,“乡下人还会说四方洲官话?” 说罢,已是一剑刺出,正中李之罔胸口,不过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却是想抓活的。黑衣人将剑拔出,一脚踩在他胸口,问道,“路议在哪儿?” “什么路议,我不知道!”李之罔吃痛,一只手小心往干柴摸去,“我就山中砍柴的,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脚上加力,慢悠悠道,“半个时辰前,你穿着路议的衣物从岱隍观中走出,往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把路议的衣服烧掉后换上了这套短衣,而且干柴里面还有一柄不知来处的黑色利剑和三张出产自南仙洲的法篆。现在你觉得还和路议没关系吗?” 李之罔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阵恐惧,他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而且对方特意点出邪首剑和法篆,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静,顿时李之罔万念俱灰。但他还是不准备讲出来,因为一旦如此,必然会和沈惜时扯上干系,而这正是他答应路议的原因,且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 “杀了我。”李之罔别过头去。 “哪有那么容易死。”黑衣人将李之罔拎起,“如果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保证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但如果不说,倒是你将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且还会将知晓的一切东西都说出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我的那几位同僚可比我粗暴许多。” 黑衣人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具体的话,但李之罔的身子还是颤抖起来,他能感觉出来黑衣人说得全是真的,他怕,仅是能够想象出来的刑罚便让他几欲求饶,而那些想不出的刑罚更让他想自戕而亡。 “我说了,杀了我。” 一刻钟的时间一瞬而过,李之罔哭着说出来。 对于这种宁死不屈的情况,黑衣人见得多了,但看到怕死而哭泣却仍不求饶的人却还是首次。他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和犯人扯上点联系没什么好处,便准备直接拎起李之罔走,但他还没开始动作,身子便飞了出去,碎成数段嵌在相距数十丈远的树干上。 黑衣人的碎肉喷了李之罔一脸,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 “所以说你今日不和我相认是因为另有隐情?”救下李之罔的竟是那神秘女子,今夜无光,但她的光辉有如耀月盈天。女子走上来,扒开李之罔上衣,看了阵道,“贯通伤,但是没有伤到脏腑,修养阵便好。” 说罢,又递上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李之罔一下就感觉来了些精神,勉强撑力坐起,断断续续道,“阁下都看到了?” “大半。” “那阁下应该知道,在下只是因形势所迫扮演阁下熟识,非是其本人。” “你的伪装太过粗陋,我早就看出来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同时有些疑惑,对方似乎真的不认识她,“我不知道你伪装的是谁,但我要找的就是你,王治。” “但在下既不姓王也不叫治,在下姓李双名之罔,阁下当是认错了。” “不可能。”神秘女子不容置疑地否决道,“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你、我、龙将军奋战数月,我不可能认错。” 李之罔也迟疑了,他本就失忆刚醒,对自身过往一无所知,或许对方知晓的才是真相。但他没有再继续纠结,只浅浅道,“在下情况特殊,或真如阁下所言。只是如今情势危急,还请阁下相助一二,其余容后再谈。” 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神秘女子将其藏在干柴里的画具取出,边往外走边道,“王兄,如今永安王寿辰将近,我也将忙于正事,待寿宴结束后,你来北河府寻我,届时我请你饮酒。” 李之罔答应声,看着神秘女子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又等上一刻钟,才摸出张法篆扔向高空,顿时一个数百丈的炽烈十字光芒在他眼前跳出,虽不知上官恪能否看见,但他已然坚持不住,径直昏死过去。 时移世道艰,回首故人摧。 从岱隍观回来,已过了三日。在拒敌城主随从医师精湛的医术和丹药滋养下,李之罔已能勉强下地,同时因为病号的缘故,他有幸能独享一顶营帐,还有一位侍卫伺候他起居。这三日来,偃师和上官恪都来看望过他,也就在上官恪的口中,李之罔才知晓那十字光芒是拒敌城独有的求援信号,所有看见此光芒的拒敌城人都要奔驰应援,故在他昏死后没多久,便有数十位安插在附近各地的暗哨围护在其周围,自然能够活命而回。 他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一个人推帘而入,却是齐雨思。 齐雨思摆摆手让其继续躺着,问道,“好些了?” “托城主大人洪福,已好转甚许。” “那行。”齐雨思应付声,坐下后单刀直入,“上官恪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现在你要给孤一个解释。” 李之罔头脑飞转,他不确定齐雨思是否看出来些什么,而他还无法确认神秘女子是否布置得当,只好笼统道,“在下见了那闺秀之后,虽经其一番戏弄但还是顺利取回佩剑,随后便在观中游览。大概快到正午时分,有人说观外来了个绘画大家,唤作烂画人,画工了得,在下寻思无事便去观摩,怎料看得入神,再醒转过来却已近日暮。” 齐雨思面无表情,李之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在下本想走了,忽得窜出一黑衣人与那烂画人战在一块儿,不仅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岱隍观也毁于一旦。在下惊恐,仓皇逃窜,已走出数里远还是被那黑衣人追上,万不得已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就这些?” “以上便是在下所知,其余不详。” 齐雨思沉默一阵,忽然道,“孤父亲在兆天8537年身陨,彼时南仙洲刚结束第四次征服战争不久,父亲留给孤的是一个烂摊子,外有王城削藩,内有士族携威。但孤皆一一克服,不仅士族宾服,王城削藩亦无望,靠的是什么,便是先礼后兵。所以,你要对孤说真话。” 李之罔如果还听不清齐雨思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想上阵,眼见齐雨思逐渐不耐烦,只好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蒙着面的神秘女子,正是其从黑衣人手中救出在下。” “还有呢?”齐雨思抬了抬眼,示意这并不是她要听到的全部答案。 “岱隍观道士乃是被在下所诛。” “行,算你还会说真话。”齐雨思站起往外走,“灰尘的人催了数次,孤都说你重伤未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营帐中,不要走动,孤会派人去给灰尘一个解释。” “多谢城主大人庇护。” 待齐雨思走远了,李之罔才爬将起来喝口茶水,却是刚才太过紧张。方才拒敌城主并未说任何恶言胁语,但李之罔却冷汗直流,他万分确信再不说点真话,齐雨思一定会杀了他,幸好路议的事没有吐露出来,如此已算大幸。 没过一会儿,偃师来了,李之罔也将将吃完早食。 他请偃师坐下,问道,“偃掌教,这所谓灰尘是何物,方才听齐城主之言,似乎是一个组织。” “算你命大。”偃师没啥好气,对方瞒着他外出,差点就把他的梦想毁于一旦,但还是解释道,“某也才知晓,听侍卫们说,乃是王、后组建的秘密组织,司职敌探与内务之类的机密工作,轻易不显露行踪,这些你自己知晓便好,不要泄露出去。还有一点,那日侍卫们救你时也有两名灰尘到场,想把你带走,但被齐城主强硬地否决了,这几日总有人来催,且待在账中躲避阵。” “知晓,知晓,方才城主大人已嘱托我了,在下绝不离这营帐半步。”李之罔赔笑道,端上杯热茶,“只不过在下仅是岱隍观一事的幸存者,又不知晓甚机密,灰尘干嘛寻我?” 偃师接过茶喝了口,压低声音道,“除了岱隍观一众道士惨死外,听说还死了名灰尘,自然要大动干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那被神秘女子所杀的黑衣人便是灰尘中人。偃师又给李之罔检查了下他的右臂,发现并没有损伤后,便告辞离去。 深夜,李之罔久不能寐,经过一天的思虑,他把知道的情报汇合到一处,终于算是理清了目前的局面:路议是侍奉皇室的宫廷画师,偶然间知晓了一个秘密,为了不被灭口只能从王城逃离,而王、后则派出了灰尘追杀,机缘巧合之下路议被沈惜时聘请,而他又为了不波及到沈惜时,自愿帮助路议脱险,如此才有岱隍观一事。 李之罔并不担心自己与路议的关系暴露,因为他在昏死前已经拜托神秘女子用路议的画笔伪造战斗痕迹,灰尘调查完一定会将所有的疑点转向烂画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侥幸幸存的小人物。唯一要担心的便是灰尘发现找不到烂画人的踪迹后,会不会走险捉他,无论如何,李之罔已决定无论是在镜湖还是入城后都倚靠拒敌齐氏。 第8章 入城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七天过去,李之罔的伤已好上大半,仅需按时换药便可。虽已可以自如行动,但他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待在营帐中,今日又是收拾起行李来,却是早间时候齐雨思下了命令,要入城了。 他背好行囊走出营帐,偃师也恰时从隔壁的营帐出来,他走上去问道,“偃掌教,城主大人这命令下得可真够突然,是不是有什么风声。” “听说查到了静闲宫被毁的真相,齐城主要进城找人算账。” “入城算账?莫非是”李之罔首先想到的便是永安王。 “不要瞎说。”偃师止住李之罔接下来的话,“权贵相争,非是你我二人草芥能说道的。” 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偃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但对方说得也是正理,只好撇撇嘴揭过这茬儿。二人相对拒敌齐氏自然是外人,也不好帮忙收拾,便傻傻地等着,待得日上三竿才乘上惊惶宝船随拒敌城一行人往黑狮方向飞去。 拒敌城在黑狮本也是有行宫的,但因两方生恶,拒敌城早不派人打理,荒废甚久,后又被大火烧毁,拒敌城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齐雨思突然要参加永安王寿宴,则只能住公馆。 作为八方诸侯,自然有应得的特权,除了在入城时象征性地检查下,齐雨思一行人直接驾驭着飞天宝具直达公馆,这也让李之罔不能细览黑狮城全貌,但仅见到的云中高塔、空中阁楼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再有几日便要到永安王寿辰,众人皆有事要忙,齐雨思忙着找仇人,偃师忙着巩固儡肢新法,偌大个公馆里反倒是只有李之罔最为清闲。 窗外正下着细微小雨,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无聊至极,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作为沈惜时亲手册封的骑士,寿宴结束后他自然要跟对方回千岛群地,听说在东仙洲,要穿过昏暗的流沙之地才能到达,那样距离中洲就太远了,远得他再也找不到家乡。 “李公子,城主叫你,说有事交代。” 门外的声音一下将李之罔从雨幕的惆怅下抽拉出来,他答应一声,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门外的侍卫去见齐雨思,结果齐雨思仅是告诉他灰尘方面已经查清了他没有犯事的嫌疑,这让以为能做点事来打发时间的李之罔好一阵失望。 他看了眼明显强压着怒火的齐雨思,小心翼翼地问道,“城主大人,那在下现在能外出了吗?” “不要得寸进尺。”齐雨思的话很简单,也没有丝毫容许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惜时的关系,李之罔一辈子都不会有与齐雨思对话的机会。 李之罔不敢再说了,只好行礼告退,他想在寿宴前为积灰山弟子采购货品的料想算是落空了。 无聊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时光又总是往前推进,终于还是到了寿宴的日子。 李之罔准时醒来,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寿宴的安排,至于他为何知晓,却是昨日沈惜时潜装会见了二人,除了看看二人的状态,便是说下有关寿宴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 寿宴的地点在万寿塔,也就是入城时所见的云中高塔,所有宾客会按照身份被分配到各层,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诸宾客自然知晓自己该在何层。举例来说,如沈惜时、齐雨思等统御一方的强权诸侯自然与永安王在第八层,这也是云中高塔的最高层;往下一层则是虽无封国但有诸侯之名的弱势诸侯,譬如失国的夜王后裔;再往下一层则是亲临黑狮城的诸山门掌教和神学院院长等同样显赫人物的位置,这些人皆据一州之地,在各自的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第五层则是一些知名的山门掌教和部族首领,值得说道的是,为了笼络年轻人,永安王也在第五层邀请了一些后起之秀,李之罔和偃师二人便是以南洲新秀的身份参加寿宴。后面几层,则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分,只要衣着得体,都能进入。 寿宴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为迎宾纳礼,永安王会派出后辈亲信迎接尊贵人物,接过贺礼后再接引到六、七层,至于强权诸侯则是由永安王亲自迎接。事实上,永安王与各大诸侯关系都不错,能亲自到场的都会来,无法莅临的也会有厚礼送上,当然这要把南洲拒敌一脉抛开。五层及以下虽也有人接待,但也仅是收礼引路,无法享受全场瞩目的殊荣。 第二个环节便是贺寿,在与强权诸侯会面完后,永安王会陆续下到七、六、五层,接受众人的贺词,这样一方面能显示其平易近人的态度,同时也能笼络住一些人,这对于日益衰老的永安王来说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而对于极欲展示才学的偃师也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开坛论道,除了永安王亲自讲道,指引受恩惠者修行外,其余数位诸侯也会各自讲述自己的修行经验,甚至还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众人一门功法,至于永安王背后所付出的代价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将沈惜时的叮嘱一一回忆清澈后,李之罔也已整装完毕。他走出房门,偃师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门外等他。两人看到对方的打扮,皆不由地会心一笑。 “腾云化龙便在今朝,祝掌教马到功成!”李之罔由衷道。 偃师哈哈一笑,也正色起来,“儡肢新术虽有某苦研之功,但离不开晦朔殿下的栽培和公子的试肢之勇,积灰山门永远为公子大门敞开!”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再言语,去拜会齐雨思一番,得其嘱托后便跟着侍卫去往等候入场的阁馆,除了因等级森严入场顺序分有先后外,还有部分原因便是此次寿宴声势浩大,参加人员众多,如此也好做管理。 李之罔推开马车上的帘布,只见城内祥云朵朵,彩旗飘飘,不时还能听见礼炮的余声,远远高空中更有瑞兽分据八方,拱卫着黑狮城。近处除了一众居所阁楼都修缮得焕然一新外,还有众多身披黑甲的军士指引路人前往万寿塔,能让人感觉出永安王此番寿宴确实是想与民同乐,氛围中夹杂着严穆与活泼。 等候阁馆设在觐见大道,大道的尽头便是特意修建的万寿塔,而如今这条大道上挤满了人,全在等待审核完毕后进入等候阁馆。虽然已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但李之罔还是有些诧然,他与偃师在三个街道前就弃了马车改用步行,谁料百丈宽的觐见大道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挤进去?”李之罔看向偃师,他们第五层的等候阁馆在大道前段,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到。 “仪容不能失。”偃师摆摆手,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忽得他注意到什么,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不用挤。” 李之罔没看清,走得进了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特别通道,乃是专为上四层设立的,方才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倒是偃师眼尖发现了。经过一番查验,二人并没受任何阻隔便进入了特别通道,有些许人,但不算很多。 “这特别通道恐怕只有我们第五层的宾客才会行走的。”偃师见此,感叹道。 “是啊,六、七层的皆是一方大佬,肯定不会屈尊来此,不过这样也就不会拥挤了,不是吗?”李之罔开趣道。 偃师摇摇头,用近乎无人可听闻的声音道,“再有一次这样的盛会,某绝不为下客,必被奉为上宾。” 李之罔没听清,追问,偃师却只摇头不应,二人便在这样沉默的境况下赶到等候公馆。 已来了些人,皆着华服桂冠,三三两两的坐在四处,小声的交流着。李之罔见偃师情绪低沉,便做主选了个靠窗的位子,不一会儿便有侍者端上茶水点心,二人就就着这些看大道上人潮涨休。 “公子看见没,这便是下士,为了抢个入塔的位子,从前夜便开始排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稍微来阵风便扑地不起。”偃师忽然道,“而倘若没有儡肢新术,某却连这些人都不如。” “偃掌教这是?” 偃师有些自嘲地笑笑,“想起了过往的事,某本以为潜修多年,早不记仇怨,杵见故人却还是有些失态。” “掌教曾侍从过的贵人后裔也在此间?” “嗯。”偃师点点头,“某后方十丈远三人中左边那人便是郑家小公子,别去看,知道便行了。” 李之罔听话地收回目光,只隐约看见对方蓄了个短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他开解道,“仇怨不报非好汉,但如今正处关节,掌教万不可因小废大。” “某知晓,自然知晓。”偃师两手拧做一团,胸中怒怨沸腾不消,他强自按下恨恨道,“今朝如若化龙游风,定要其狗彘难如。” 李之罔皱紧眉头,他从未见过偃师这般作态,几近疯魔。他咧了咧嘴,决定把事情告诉沈惜时,让对方来开解偃师,遂岔开话题道,“偃掌教觉得大概多久人群才会入馆完毕?” “大概明日正午前。” 偃师没了兴趣,只回上句便盯着茶杯不再言语。 李之罔本以为在入场前偃师都会这般,结果才过一个时辰,其便醒转过来,重新变为以前风趣模样。而且不止于此,偃师开始大面积地接触阁馆中的诸位贵人,有些看他不上,只互报名号便借故离开,少部分人则还与偃师聊上个刻钟,但无论面对哪种人,偃师都乐呵呵的,根本不受别人影响,被上个人拒绝又去找下一人熟识。看不出其还是个脸皮厚的,李之罔不由吐槽。 等着,李之罔竟然看到偃师正往郑家小公子的方向走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追到偃师身后,生怕二人在这儿大打出手。 偃师没管李之罔,如之前般拱手作礼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公子还记得某吗?” “阁下是?”郑家小公子一脸疑惑,回礼道,“在下郑敛,似乎从未见过阁下。” “那游致远这名字,公子还记得否?” “是你!”郑敛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方无期告诉我你死了!” 偃师荣辱不惊,淡淡道,“方无期自不敢欺瞒公子,便是在下,身负九创,刀刀要害,也没想过能侥幸不死。” “到别处说。”郑敛看有人观望过来,指了个偏僻处,边走边压低声音道,“说,你意欲何为?” “在下来黑狮自有其他事,但既有幸相逢,为从前所受屈辱复仇也不是不可。” “你确定?”郑敛侧过头,有些不屑,“就算你今日可以在第五层参与寿宴,却也没有资格与我郑氏对抗分毫。” “从前不能有,往后不一定没有。”偃师似乎只是来下战书,“以往郑氏对在下做的,在下全都会一一报之,公子最好细细想想做了些什么。” 李之罔注意到郑敛青筋毕露,看来已被激怒。只听他道,“那我们且比比谁手段粗硬,嘴上功夫谁都说得,手上功夫才是真章。”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之罔明显松了口气,幸亏二人没打起来,不然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偃师只笑笑,也不再去认识人,径直回到坐位,给李之罔和他自己斟上杯茶后,道,“心中苦闷,可听得?” “偃掌教且言,在下不会传于第三人耳。” 偃师的故事很长,但归根来也算简单。大约在兆天8237年,他跟随郑家贵人回了黑狮城,起初只是做些经管开源之事,算不得重要人物,熬了十年,年年评优才算在郑氏有了一席之地。但偃师犹不满足,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他便投郑家大公子郑扬所好,对方想打猎,他便送上最好的弓矢;对方想论道,他便广邀俊秀,设场论经,数年下来,郑扬便引其为至交好友,不仅同寝共食,甚至还为其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偃师醉心名利,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而郑扬不过是他往上跳的踏板。 偃师的心态改转发生在数年后,那时他正陪同郑扬远到各州视察产业情况。起初一切正常,但很快便出了差错,先是联络不上交接人员,车队又遭到袭击,仅偃师和郑扬活了下来,二人为求活命并肩作战,相救数次,也就是从这时候偃师真正认郑扬为其主,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后二人顺利回到黑狮,郑扬认定乃是郑敛要害他,两兄弟间的争斗趋于频繁,但碍于郑家贵人还在,尚未发生太过明显的争斗。 郑扬才学尚可,又具有嫡长子的优势,大部分郑家人都投向郑扬,拢聚在郑敛身边的仅有其从小便培养起来的死党随扈,如果拥有足够的时间,郑扬必能取得家主之位。但天不假人,郑氏贵人突然一病不起,连句遗嘱都没留下便撒手人寰,郑氏两兄弟的权力争夺终于摆到台面上来。 在这个时刻,郑扬比起郑敛还是拥有极为明显的优势,但家族生意一下陷入了僵局,不仅属下连连犯事,就连同行也来分羹抢食,郑扬只得一心二用,一面重整家族产业,一面打压郑敛,而偃师便是作为郑扬最为重要的幕僚之一留在黑狮对付郑敛。 碍于身份,偃师对郑敛表现的很是尊敬,但私下里的手段从不少使,不过也仅限于铲除其党羽,对于郑敛则不敢动上分毫。或许是注意到这点,郑敛对于任何事情都开始亲力亲为,这让偃师的谋划受到了些许影响,但他还是有极大的把握完成郑扬的目标——即让郑敛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变故发生在郑扬那边,跟随其外出的方无期的骤然叛变成为郑扬势力瓦解的序曲。不仅郑扬被灌药软禁,他的一众亲信也惨遭屠戮,当时偃师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晓,出城迎接了独自回返的方无期。二人作为郑扬手下的两大幕僚,配合默契,私交也算不错,故此偃师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只有方无期一人回来,但并没有设防。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身中数刀,拼着余力重伤方无期后窜上货运车队逃离了黑狮城,而他的妻小,他侍奉的主人已在时光的灼烧下化作过往云烟,仅剩下改头换面的悬儡派掌教。 故事讲完已到第二日,其间偃师数次涕不成声,讲到悲痛处更是哽咽不已。他拧了把鼻涕,望向天幕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好上许多,我一定要复仇,一定要。” “掌教不害怕提早与郑敛接触让他起了防备?”李之罔追问道,“他或许现在正在追查我们的来历。” “他肯定在查我二人来历,他就是这种谋而后动的性格,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骤然失势。”偃师摆摆手,对此并不上心,“纪星道离黑狮太过遥远,他就算找到悬儡派所在也不能奈何,反而是他要担心自己残杀亲兄、霸占长嫂的丑事败露。算了,不说这个,寿宴将开,我们准备观礼。” 时间已到正午,此前水泄不通的觐见大道已没有等候的人,所有的宾客都已进入等候阁馆,仅剩黑狮军士分立大道两旁,以五丈的间距从大道入口处列队到万寿塔前。 随着吉时的到来,城中礼炮齐鸣,从内向外连放三轮,足足一万八千响。接着千家万户中飞出无数华彩灵鸟,伴随祝寿古调衔枝飞来觐见大道,铺出一条凌空的枝条大道,随即灵鸟皆化作侍女模样,和着音乐唱起祝寿词来。 “鲜奉圣朝永安王一万八千岁诞辰开始,为大王贺,为圣朝贺!”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得响起,盖住了周遭一众杂音,众人纷纷扑首在地,亦高声喊道,“为大王贺,为圣朝贺!” 李之罔亦是照做,喊足三声才站起身来,此时枝条大道入口已缓缓驶出一具四辔车架,穿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正坐其上,目不斜视。车架每到一处,人们便再次俯首跪地,连连祝寿,待车架驶远了才缓缓起身。永安王什么也没说,只摆手示意,但即便如此也让国人振奋,宾客从服。 待永安王的车架驶到万寿塔,李之罔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向偃师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为一国之尊,掌天下权柄。” “哈哈,那公子要多加努力了。” 随着永安王的入场,寿宴正式开始。先是两架六辔马车驶来,分别代表远在王城的征战王与永知女王,众人再次跪地,而方才的那声音也适时响起,念出王与后所送寿礼。紧接着便是四方诸侯,有些亲自到场,有些则只是送礼,李之罔目前只知晓沈惜时、齐雨思、永安王三位诸侯王,听司仪的介绍大为不解,遂让偃师解惑。 偃师清了清嗓子,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说来有些麻烦,某就说一遍,且听好。诸侯有三,一是皇室后裔,二是异姓封侯,三则是异族归降。先说皇室后裔,王朝先后立有两王,分别是初王与如今的征战王,皆与永知女王育有三子。初王子嗣封为永安王,恩享王,承平王,但永安王于世泰年间遭刺,如今的是第二代,初代永安王的长子。” “征战王子嗣则有天阴公主、杀生王,还有一位便是晦朔公主,封国分别在北仙洲的屠龙原、西仙洲的高陵之地和东仙洲的千岛群地。天阴公主要监视龙族动向,应只会派人送礼,杀生王和晦朔殿下则肯定是会到的。” 偃师一边说着,李之罔也注意着枝条大道上的动向,他发现承平王、天阴公主都没到场,如今入场的乃是杀生王,其一身锦衣,面相阴柔,与沈惜时一般遗传了其父的银发。等着杀生王的车架驶过,晦朔公主沈惜时也入场了,只见其戴珠饰玉,华服加身,又配淡妆点染,真不愧“天仙子”美名。 二人恭敬地向沈惜时俯首行礼后,偃师继续解释道,“说完了皇室诸侯,便是异姓诸侯。此类诸侯皆是立国之前便跟随初王征战四方,尚有实权的譬如获封烈王的拒敌齐氏,已被去国的譬如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这些诸侯不具皇室血脉,寿元仅凭修为决定,遂延绵多代,就以拒敌齐氏来说,如今已有三十二代,这在诸侯中代数最多。” “这是为何?”李之罔有些不解。 “你不知?”偃师侧过头来,拍拍脑袋才想起来李之罔失忆了,遂道,“拒敌齐氏虽然强横,但怪病代传,无论修为多高都活不过三千五百岁,便是齐城主的父亲,那位‘红龙’,也仅活到两千四百五十八岁罢了。” 李之罔顿时了然,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齐荫笳会被上官恪暗中指引到岱隍观,看来是为其祈福长生,他道,“那归降异族呢?” 偃师喝口茶水,继续道,“归降异族说来便多了,像北仙洲的残龙一族、中洲西侧的兽爪一族、东仙洲的虫妖族都是异族归降,但这些不过小诸侯,不足为道。非要说的话便是流沙一族的两位诸侯,封国西仙洲流沙之地的扼沙将军与封国东仙洲流沙之地的北河公主,毕竟流沙之地占据两洲,王朝也是在明德年间才迫使其归降。” “等等。”李之罔打断偃师,问道,“那那位北河公主在黑狮城中的府邸便是北河府?” “自然。”偃师不太清楚李之罔干嘛纠结这个。 但李之罔的心中可是翻起了惊天大浪,那位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莫非其便是北河公主?他抬头去望,却见北河公主的车架刚刚驶过,无法一睹芳容。 他回过神来,歉然道,“方才在下想起些事,还请掌教继续。” “扼沙将军与北河公主是亲兄妹,乃是流沙一族落日女王子嗣,听说女王昏聩,王朝遂封二人为王,各守流沙之地。不过若真按权力大小来说,此二位可比肩皇室诸侯,不可小觑。” 有了偃师的讲解,李之罔也对整个王朝的权力架构有了浅显的了解,说到底,便是诸侯外藩,拱卫王城,而且能够感觉出,王城对于各封侯王具有相当的掌控力,并没有出现诸侯自恃的情况。 第9章 寿宴 眼见诸侯入场完毕,便到了各掌教、家主、院长入场,虽是一方之尊,但仍是诸侯治下之民,故这些大佬并不能享有单独入场的资格,往往是四五人联袂入场。偃师对此类人物不甚了解,遂也没甚解说的,只耐心等着这些人入场完,也准备入场。 只见枝条大道上的树根枝条无风自长,伸到各等候阁馆前,这便是入场的信号了。除了一些后起之秀外,第五层的人或多或少都互相认识或者听过对方的名号,见通路都出现,纷纷礼让,一时竟没人走上枝条大道。 “我们走。” 偃师不耐,招呼声便登上了枝条,李之罔自然跟上,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有人带头,其余人也不顾那些体面人的颜面,纷纷避过登上枝条,第五层宾客的入场开始了。 到了此等严肃场合,没人敢轻慢,纷纷趋步礼往,以显示对王的尊敬,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其实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一切好似幻景,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步伐是否有些太过急促,但越是这样,越是急促。 “心放平,就当是一次寻常晚宴。” 走在前面的偃师适时的提醒让李之罔有了好转,他呼吸逐渐平稳,脚步也放松下来,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入了万寿塔。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二人来到第五层,呈上沈惜时为二人备好的礼物后,便入了会宴厅。李之罔抬眼看去,整个会宴厅不下千丈,设有数十处桌宴,穿着华丽衣衫的侍女已站定一旁,而且其内四景皆有,既可寒冬煮酒守夜寂,亦可风春抿茶静安眠,这还仅仅是第五层,在场的宾客恐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面的楼层该是何种天景。 偃师也有些恍神,叫醒尚处在震惊的李之罔,便往冬日桌宴走去,却是其最爱雪景。刚一坐下,便有两名侍女从景中走出,为二人添茶,之后也不离开,竟是为每人配了一名。 李之罔有些少年心性,对于周遭新事物充满了好奇,眼瞅个不停,不时惊叹一声,却没注意到郑敛已到了面前。 郑敛自不是来找李之罔的,他看向偃师道,“游致远,我已打听清楚,你悬儡派不过区区二十三人,便敢威胁于我?” “那郑公子干嘛来寻在下?”偃师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知晓了,公子是怕某将公子做的那些腌臜破烂事儿捅漏出来。” “你知晓便好。”郑敛威胁道,“只要你敢将以前事说出哪怕半句,宴席之后绝活不到第二日。” 待郑敛走远了,偃师才道,“事实上,只要某在郑敛面前露了面,就绝不会活到第二日。” “他怕掌教把以前的事抖落出来?” “嗯,你附耳过来,某给你说道说道,直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听了偃师的安排,大呼奸诈,其不愧是能做幕僚的人,满肚子坏水,若真能顺利施行下去,郑敛甚至包括整个郑氏都危矣。 又等上一阵,众宾客都齐了,侍者们便开始上菜,但没人动筷,只喝茶品茗,却是主人家永安王还没说话呢,而为了打发这段枯燥时光,众人也就自发地玩些桌上游戏,以供娱乐,李之罔和偃师也参与进去,好不自在。 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天已暮,随着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众人皆肃穆正坐,没多时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今兆天年,寡人满一万八千岁,宾朋满座,诸客云集,不甚欣慰。愿诸位皆享佳宴,共度良辰,以为后世长传。” 众人皆鼓掌喝彩,也不管永安王是否能听见。 永安王继续道,“寡人虽年迈,然犹不敢忘先父、王上嘱托,曰民为贵,而君轻呼,故经略地方、开源节流,以使黎生安康、山门和谐。但此非寡人一人之功,乃国民共建,故趁此良时,寡人宣布减赋税十年,更会陆续推行新政,以不愧先父殷嘱、王上厚爱。” 一番话下来,众人又是喝彩一阵,并且比之前更为势盛,大半是由于给了实际好处的缘故。之后,永安王又说了些其本身的治国方略和近年成就,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 万寿塔 第八层 永安王坐在主位,左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杀生王沈昱、晦朔公主沈惜时、拒敌城主齐雨思,右首从上往下分别是恩享王王守德、扼沙将军慕天炎以及北河公主慕玄机,承平王王守行、天阴公主沈华璐皆未到场。与第五层热闹的气氛相比,第八层就显得颇为凝重,这主要还是由于齐雨思送出的第二份寿礼。 “齐城主这是何意?”永安王的脸阴沉得能攥出水来,只因他面前摆了只老鳖,“非要在这日子恶心寡人一番?” 虽然黑狮城是永安王的大本营,但齐雨思犹然不惧,只笑笑道,“这鳖乃是孤亲自下镜湖捞的,整整活了一千八百岁,恰与你寿辰相应,难道不是吉兆?况且,关于静闲宫的事,你是否要给孤一个交代!”说道最后,齐雨思直指要结。 “静闲宫?”永安王微眯住眼,冷然道,“这是你拒敌城的行宫,与寡人有何干系。” “孤既然敢点破,便是有了证据,难道你永安王活了一万八千岁却不敢承认,甘愿作那缩头乌龟?” 各位诸侯本是老神在在的,没人会没事干掺和这些糟粕事,但听到齐雨思所言还是纷纷皱眉,毕竟这已算赤裸裸的辱骂,而这对于他们的尊贵身份来言是绝不能接受的。 果然,永安王拍案而起,怒喝道,“寡人本就未邀请你,但你厚着脸皮要来,寡人也就认了,谁料竟敢折辱寡人。不愧是不识礼数的南洲土着,就如你那父亲般,前脚将中洲搅得一团糟,后脚就回了南仙,真是一家人难进两家门。” “你这老匹夫,安敢再说孤父亲一句?”齐雨思从神府中拔出大剑,一剑将桌案斩碎,恶狠狠道。 “两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沈惜时万般无奈地站起来充当和事佬,她在皇室诸侯中年纪最小,深得诸人喜爱,虽是永安王的姑姑,但其实一直被当做小辈来看待。再加上她长得甜美,任谁也会给三分薄面。 “惜时姑姑,你可听得清楚,是她先折辱我,非是寡人故意兴乱。”永安王虽还争着,但已缓缓坐下。 齐雨思也摆摆手,给足沈惜时面子,坐下后道,“孤只要一个交代。” 沈惜时轻舒口气,二人幸亏没打起来,不然她的计划肯定要落空。待二人平复阵后,她才道,“两位都是王下之臣,应勠力并肩,而非生隙冷淡,如此既非王、后所愿,亦非吾等所愿见也。想来其中自是有些差错,不如二位轻声和语把事情讲清,雨思妹妹你先来?” 齐雨思点点头,接过话茬道,“孤二十日前来到中洲,刚到镜湖便发现静闲宫被毁,查了十日才找到罪魁祸首,便是永安王麾下的一名将军,这难道不是受永安王指使?” “哪位将军?”永安王问道,至于证据他没有追问,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不屑于说谎。 “唤做‘奕辉’的韦荡,你的广威将军。” 永安王没有再言语,只低声吩咐人将韦荡带来,一时寿宴沉默下来,唯有披着黑袍不露面目的恩享王吃喝不停的声音。过了一刻钟,韦荡便在两名永安王近卫的押送下带到厅前。 “韦荡,静闲宫的事是你做得?”永安王问道。 韦荡扑通跪倒在地,忐忑道,“不敢欺瞒王上,正是臣下所做,但其中尚有隐情,恳请王上给臣下一个辩白的机会!” 永安王看眼齐雨思,见其并无异色,便道,“且说来。” 韦荡向齐雨思拜首一番,喃喃道,“三月前臣奉命追讨仁盗客,设下了天罗地网,其无处可逃,便窜入了静闲宫中,臣无计可施,只好火烧行宫,还望城主大人宽恕。” “仁盗客?”齐雨思想了想,这是一个数年前开始流窜中洲的组织,其不事生产,打家劫舍,颇为神秘。她追问道,“那火烧静闲宫之后可有仁盗客尸体留下?” “一具未有。”韦荡诚实道,“事后臣想来,仁盗客屡有逃脱之机,但总能被臣下追上,似乎正是欲引诱臣下前往静闲宫。” 众人有些沉默,不清楚韦荡之言是求命编造的,还是确如其所言。就在这时,只专注吃食的恩享王突然开口,让韦荡和其余侍从退下。 他的声音如腐木般干涸,沙哑异常,“王城对仁盗客颇有关注,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组织,其所作所为分析来便是一个目的,颠覆王朝。静闲宫一事或许就是仁盗客的一次阴谋,便是欲图掀起永安与南洲间的争端。” 恩享王在诸人中年纪最长,年轻时又屡屡征讨四方,颇有威望,众人听其言自是信了七、八分。 有了恩享王的论断,永安王也对此事件有了大体了解,遂向齐雨思道,“如此看来,我二家还是和睦相处的好。至于韦荡,可全凭齐城主处置。” 齐雨思摆摆手,“韦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永安王给出一个公道的处罚便可。” “撤其职务,逐出永安,可行?” “自无不可。” 永安王和齐雨思说道几句,此件事便算彻底翻页,寿宴也终于迈上正轨,七位强权诸侯觥筹交错,说些各自封国的趣事,方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几如虚幻。 万寿塔 第五层 李之罔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宴席,他虽记着偃师的吩咐,但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佳肴中移开,寿宴刚开时便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眼前菜品尽皆入腹,虽无可能,但仍是吃得个肚皮圆滚才罢休。 他拍了拍肚子,喝下口茶水,见陆续上了些娱乐,有舞女游天、流觞曲水、玄理清谈等诸多项目,极尽满足宾客的各种追求。他虽不懂,但也凑个热闹,流连于各项娱乐间,同时也找人说说话。 “老兄雅兴,这舞女婀娜多姿,轻盈柔美,真是人间难见。” “那可不?”唤作王丞的富态老翁笑道,“这些舞女可都是王上私藏,我等能有幸一观,已是命中大幸了。” “嗯,雅。”李之罔附和道,“但有些太雅了,老兄想不想来点俗的?” “怎地个俗法?”王丞来了些兴趣,宴席是大雅之堂,俗又能俗到哪儿去。 李之罔心中窃喜,这人上钩了,低声道,“等会儿啊雪谷那边有个赌局,但与寻常的不同,赌的是一个故事。您觉得故事会往那边发展呢,就赌哪边,说不得到最后这故事里的正主还会窜出来呢。” “哦?还有这等趣事。”王丞暼了眼雪谷,有个疑惑,“可这如何保证庄家作伪,故事毕竟仅是故事,不似牌九般胜负分明。” “这老兄不用担心。”李之罔拍拍胸,“赌局开始前会有个小册子,故事结束后会给大伙儿一览,保证与里面别无二致。” “行,等会儿老夫去凑个热闹。” 李之罔见王丞答应下来,不由一笑,坐了会儿便借故离开,却是去找其他人说道说道赌局的事。若真是仅讲个郑氏故事,恐怕参与者寥寥,但故事配上赌局,则会让看客们不由自主的参与进来,细细听闻故事的曲折离奇,不得不说偃师这一手下得极妙。 二人各有安排,李之罔负责找赌客,偃师则去找人认识,随意地透露些郑家故事,让人升起期待感,虽都是闲聊,但分工却是不同的。三个时辰一晃而过,李之罔看见偃师向他招了招手,忙跟身边人说道几句,便急忙窜回了雪谷。 此时偃师身边已经围坐起了十几号人,有人被勾住了兴趣,问着,“那游致远不过一泥塑瓦匠,怎会被李家贵人赏识?” “莫慌,莫慌。”偃师呵呵笑道,“再等会儿,到时候在下一定原原本本的把这故事讲清楚。” 第五层拢共宾客在一千上下,陆陆续续地有人靠过来,四十来丈宽的雪谷很快便坐得满满当当。几近半数的宾客都聚集在一块儿,看着好不热闹。 偃师示意李之罔走上前来,拿出袖中小册子道,“诸位想听故事的有,想赌一局的也有,无论是想听故事的还是想赌一场的,在下都欢迎之至。届时在下讲到故事跌宕处,会暂时停顿,由各位找我身旁的这位小兄弟猜测下注,至于故事的全貌则在此册子之类,赌局完毕后诸位可尽情观略。” 偃师一番话结束,李之罔适时拱手示意。 “偃师老兄,速度开始了,吊了咱们几个时辰的胃口,也该让咱们一听为快了!”有人起哄道。 “这就开始讲了。”偃师面色变得严肃,再剥开伤痕的滋味儿极不好受,他幽幽道来,“话说,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有一年轻瓦匠唤作游致远,身长八尺,面若黑炭,在倒悬寺干着为神像塑身的活计” 偃师将他的故事从柳叶城开始,先是讲了讲游致远的日常生活,好让众人对其有个大致了解。但他并没有执着于此,在交代完游致远的性格、处事风格、前半生经历后,很快就转入其被郑家贵人发掘,进而飞黄腾达的主线,当然为了避险,故事中的郑家乃是由李家替代。 偃师详细讲明了为何区区瓦匠为何会被贵人发掘的缘由,并未在此设赌。他讲到游致远被贵人带到黑狮城后,便止住不讲,向众人道,“这游致远修为太低,而黑狮贵人又太多,实在生存艰难,诸位觉得其是攀龙附凤了,还是泯然众人矣了呢?” 在场宾客一听,知道是要下注了,当即便有人道,“既然是故事,这游致远作为故事主人翁,自然步步攀升,在下便押五百龙尘,赌他一年内在城中站稳脚跟,五年内小有名气。” 有人反对,“李兄说得有理,但故事绝不会一帆风顺,在下便赌其五年内一事无成,二十年才小有名气。” 众人只为娱乐,并不为敛财,故押多少年的都有,三年、五年、十年,甚至还有位直接押了个五十年,只因其便是在黑狮城艰苦耕耘五十载才发迹。这可把李之罔忙坏了,不仅要收龙尘,还要记下对方的名号,而且还得根据赌注大小实时调整赔率,但也慢不得,托得久了众人也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见再没人下注,而李之罔也已记好后,偃师便继续讲起来,只听他道,“游致远初出茅庐,以往只闻黑狮名却从未到过,如今身处黑狮,竟生了畏惧之念,两年间一事无成,只在李家贵人手下做些寻常差事。这事情的转机出在第四年,彼时李家生意出了些差错,但又一时无人可用,游致远临危受命,反倒把事情解决了,如此才算彻底入了李家贵人的眼,又花了六年时间做到主管一方产业。故此,游致远乃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在黑狮城站稳脚跟,进而小有名气。” 赌局有输有赢,但众宾客都不是却钱的主儿,倒没人哀嚎,只有那些押了十年的宾客才哈哈大笑。 偃师又继续讲下去,此时他已不再以游致远的视角展开,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涉及到郑家贵人、郑家大小公子。郑主爱幼,而长子有才的局面顿时如闻在目,也让众人心纠游致远该如何在两公子日益频繁的争斗中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偃师另辟蹊径,还没有说游致远加入了哪一边,便让众人猜测大小公子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至于赌局胜负,则只有故事结束后才会揭晓。 这一轮赌局完全只能靠猜,众人既已入局,便不会轻易退却,纷纷依照自己的经验下注,有些人认为有才而能长久,便押了大公子,有人则认为兄弟阋墙,胜负完全看长辈偏爱,便押了小公子,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无论如何,偃师的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他从游致远认为大公子能获胜进而投其所好开始,再到因被大公子所救而忠心效命,其间穿插着一些郑氏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等。随着郑家贵人的突然逝世,故事来到了高潮,两兄弟的争斗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拼劲全力地招揽外人、归心族人,都拼尽全力想拿下家主之位。 好的故事总是顺理成章地展开,又出人意料地结束。大公子本来胜券在握,但家族生意却突出变故,不得不分心应对;忠心的谋士又离奇叛变,致使满盘皆输,惨死在外。 其间偃师并没有一味地讲故事,而是设置了好几处悬疑点让众人下注,极尽所能地满足了在场宾客的探求欲,这也使得好些人因为代入了游致远而对最后的凄凉结局叹息不已。 “偃掌教,故事便就结束了?那游致远逃出黑狮后又是何种遭遇呢?”一个女子擦着眼泪问道。 “游致远隐姓埋名多年,只求一个扬名复仇的机会,或许他今日便在这宴厅之中。”偃师幽幽道。 “他在此处?”那女子站起身来,往四处看去,喊道,“游致远在吗,出来一见!” 陷入故事的不只该女子,好些人都自发喊起游致远的名号来,他们都已在黑狮城站稳脚跟,但谁都不知最后的结局是否与游致远一般。 这样的响动不免地惊扰了其他未参与赌局的宾客,不时便有人靠过来向赌客们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郑敛。 他稍微一打听便知道偃师把自家的事讲了个底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坐台,质问道,“游致远,你这是何意?难道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不成!” 偃师不应,看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应该知道了,游致远便是在下,而眼前的郑公子便是故事中的李家小公子。”说着,他又看向郑敛道,“郑公子,在下讲的故事仅是以在下经历浅言,其中多有疑惑,而公子贵为一家之主,恐了解得更为详实,可否为在下解惑一疑,那便是公子的父亲是如何死的?” 郑敛不敢答,抽身想走,却有人呼道,“不准走,把事情讲清楚来。” 一言发出,众人呼应,便是雪谷间一众宾客都挡住郑敛,直让其出走无路。 郑敛满脸愤恨,但又无法动粗,只好哽咽道,“老父是自然病故,非受人所伤。” “方才公子没在场,其实故事里已经讲清了,贵人自然是病故而亡。”偃师促狭笑道,“但这是不是代表公子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小公子,犯下了残杀兄长,霸占长嫂之事?” 郑敛双目圆睁,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中了偃师的诡计,但他不能走,否则便算坐实了,只双目紧盯着偃师,恨不得当场吞啃其肉,解释的话语却说不出半句来。 “永安王到!” 偃师的故事讲了太久,咻忽间已过去一昼夜,而永安王也已慰问完第七层、第六层的宾客,出现在了第五层。 第10章 受挫 在场人先是慌张,随后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行礼。 不用人报告,便已有侍卫将第五层的情况尽数告予永安王。他听上一阵,理清来龙去脉后便道,“诸位宾客请起,寡人来得晚了些,没能下注参赌,实为一憾事。”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了不追究偃师设赌一事,自然也不会追究参赌之人,众人再次谢恩。 李之罔站起身来,注意到齐雨思和沈惜时都跟在永安王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永安王,其穿着绛紫色的华服,裹得很厚,头发梳拢得体,脸上长满了白斑,这是一位垂老但却不愿服老的王者,任谁也不会想到其会在未来的日子背叛誓言,向邪神效忠。 永安王并没有关注偃师的故事,长久的岁月里他已见过、听过、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此刻他只想完成好既定的安排,然后回椅子上好生歇息。故此他继续道,“诸位俊秀皆具良才在身,何不展锋亮芒,但有堪用之才,寡人皆收纳麾下。” 一语话毕,早已等候一旁的侍从们便开始安排,很快就将会宴厅改造为一个半环形的展示台,永安王及另两位诸侯正坐在台下,其余的则全站在永安王等人身后。 这是提前安排好的,有一份详细的名单列出了各位新秀的上场顺序,大部分人都是永安国人,仅少数人是千里而来,偃师的顺序在中间部分靠上一点。 第一个上场的人带来了一本自创心法,称仅需修炼便可延年益寿。永安王读了心法后又给沈惜时二人看过,三人微微摇头,都断定心法无用,而那位献艺者则被轰出了万寿塔。 这可把候场的新秀们给吓坏了,一个个抓耳挠腮的,生怕永安王看不上,和第一位一个下场。 李之罔问向偃师,“掌教不怕永安王瞧不上咱们?” “不会,我们这是真才实学,和其他人不一般。”偃师嘴上说着,双手却有些微颤,看来也不像其说得那么自信。 紧接着又上场了三名献艺者,但都未得永安王赏识,虽未如第一名般被轰出场区,但也被直言以告,要务实避虚。 很快,第四位献艺者走上台前,正是方才听故事时为游致远哭泣的女子,唤作何漾,其简单报上自己的姓氏来历后便道,“小女子未有大志,故只琢磨些小事。家中小辈修行不畅,小女子听闻后便研究起来,花上四五十年功夫总算小有成效,凝练为一篇功法,家中小辈也在此功法助力下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特请王上斧正。” 永安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功法,越看眼越闭,头不住微点。他一边将功法递给沈惜时,一边问道,“可有在其他人身上试验过?” “有的。”何漾惶恐若惊,“都给家中小辈修炼过,只适用于修行有阻隔的受恩惠者,对于普通人无用。” 永安王点点头,和沈惜时、齐雨思二人商议阵,道,“此篇功法尚有些简陋,但应切实可行,你且在寡人麾下继续钻研,龙尘赏赐皆有。” “小女子多谢王上!”何漾喜极而泣,当即跪倒在地。 在偃师上台前,除了何漾获得赏赐外,其余众人都没能入永安王的眼,要么夸夸其谈,不务正业,要么研究无用,徒耗财货,更有甚者还什么都没准备,欲图骗取赏赐,这样的人自然被下了大狱。 眼看永安王的脸越来越冷,李之罔和偃师都拧紧了心,生怕其拂袖而去,但永安王毕竟养气功夫十足,只让人下去,换下一人来。 “宣悬儡派掌教偃师及李之罔上台。” 随着侍从的一声传唤,二人高悬的心一时竟完全放松起来,互看一眼,便沉着地往台上走去,而一直沉默的沈惜时和齐雨思也紧盯住二人。 偃师先向众人行礼,随后道,“在下纪星道悬儡派掌教偃师,身旁这位乃是在下的伙伴李之罔,今日是想向王上献上儡肢新法。” 永安王微眯住眼,儡肢之术已多年没有突破,兴许不是狂言,但他也没说话,只挥手让二人继续。 偃师看向李之罔,对他点点头,李之罔便按之前的计划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健的肌肉,随即其高举右臂,而偃师则解说起来: “王上且看,李公子的右臂乃是由儡肢制成,距今已有数月,动若常人,指使随心,与寻常儡肢大不相同。新奇处有三,一是材料新颖,不似往常儡肢般混以动物血肉,完全以新式材料制成,与人体血肉无异;二是使用周期久,往常儡肢因材料技艺等原因往往只能使用十数年,而新式儡肢则没有这样的弊端,至少能使用五十三年以上;三则是工艺的变革” 永安王听着偃师的介绍,侧过头看向齐雨思,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寡人看名单上写,此人乃是齐城主推介的。” 齐雨思看了眼对面的沈惜时,见其肯定的点点头,回道,“孤往年时来过中洲,见其钻研有望,遂资助了些。” “那齐城主为何不将其藏于南仙,毕竟你我都知晓此项革新意味着什么。” 齐雨思想了想道,“儡肢新法是能推动王朝变革的利器,对于一尽受恩惠者而言有着莫大助力,若仅在南洲则只惠于南仙诸人,献艺于此则可传于四方。” 齐雨思不露痕迹的吹捧让永安王很是受用,在听完偃师冗长的介绍后,他对台上问道,“可有样肢?” “有的,这就献与王上。”偃师答应一声,将此前给李之罔展示过的右臂从神府中拿出,恭敬地放在听令上台的侍从拿着的托盘上。 “想必齐城主已经看过了?”永安王观察了好一阵托盘里的右臂,在他看来这与一只真臂毫无二致。他让侍从传给沈惜时,道,“惜时姑姑也来看看,此人恐真有绝技在身。” 沈惜时暗地里已不知看过多少次,但仍是做出十足惊奇的样子,真情流露般感叹道,“几如真的,但细细观察又能发现其并非寻常血肉所铸,只不过还需进一步验证,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 “自然。”永安王点点头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名深衣老叟趋步而来。永安王摆手让老叟免于行礼,指着托盘道,“胡绩,你且上台看看那年轻人的右臂是否与这托盘上的右臂出于同工,又是否是用儡肢之法链接。” 胡绩答应一声,便双手托住托盘,站定一旁细细观看,看了足有一刻钟才上手触摸,又是半个时辰才将样肢面面方方摸清透彻。他深呼口气,有些不信这是人间之物,向永安王拱手后便走上台去。 “老夫有礼了。”胡绩向偃师和李之罔拱拱手,不等回应便抓住李之罔的右臂,如看见绣床娇女般耐心抚摸。胡绩将样肢与其一一对照,发现大致相同,甚至李之罔的右臂上所用工艺还有所精进。他不着声色地暼了眼紧张的偃师,失望般摇摇头,回身向永安王报告道,“禀告王上,此人做了些小把戏,意图哄骗我等。事实上这位李公子并未断臂,仅做了些表面功夫意图瞒天过海,还望王上明鉴。” “胡绩,你的名号孤也曾听过的,切莫自染焚火,老实说来。”永安王尚未开口,沈惜时轻敲下桌案,出言警告道。 胡绩有些畏畏缩缩地,面对一位强权诸侯的警告,没有人能面不改色。但是为了一门上下收入吃食,他只能咬牙道,“臣下不敢欺瞒王上,便是请陈纯、梁庇生来看,也是同样的结果。” 永安王沉默阵,一面唤人去请另两位儡肢大家,一面有些狐疑地看向沈惜时,刚才那番话怎么都该齐雨思说出来才显正常。 沈惜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紧张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雨思妹妹曾经告诉我,她曾亲眼见到这李之罔断臂的凄惨样子,这胡绩分明是欺瞒我等,罪无可恕!” 齐雨思轻叹口气,也赶忙应道,“是这样的,这小子被偃师所救,当时便是断了一臂,故此才用其试验儡肢新法。” “这样?”永安王微微点头,相比起胡绩,他还是更愿意相信两位诸侯。 侍从去得快,回得快,很快便带回另两位大家,这次永安王没多说什么,只让陈纯、梁庇生上台检验李之罔的右臂。此二位本在第六层宴饮,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边答应着边往台上走,经过胡绩时三人不知交流了什么,二人得出的判断竟与胡绩大差不差。 永安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事实上他已隐约感觉到什么,甚至隐约有了猜测,倘若承认偃师的儡肢新法,这三位专注老式儡肢的行业巨鳄必会受到冲击,或许没有事先商议,但三人都选择了守住自己的原本份额。 他沉默一阵,阴沉道,“三位大家皆具天术,所言定不有假。但此人样肢确有新法在上,未来可期,寡人便宽容一次,仍许其享宴在此,日后再有突破不迟。”永安王一番话算是定下基调,既保住偃师,亦没与三位儡肢大家闹翻脸。 齐雨思看向一旁的沈惜时,见其摇摇头,也息了出头心思,此事便算翻篇,至于台上的李之罔和偃师,全程都只能静看事情的发生和结束,尽管他们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还有其他献艺者等着上台,二人匆匆下台后,李之罔穿着衣服愤恨道,“那三位老匹夫是何意?莫非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怪我。”偃师像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颓然不已,“该提前打点的,某早该想到儡肢新法一出必遭人记恨,怎会容许某大放异彩?” “没有办法了吗?”李之罔看偃师连接下来的展示都不看,直往雪谷走,赶忙追上去。 “有甚办法!有那三位同行的压制,某在永安再无出头之日,只可惜愧对殿下栽培,愧对啊!” 李之罔见此,反而停下脚步,准备看能否与沈惜时说上话,想些补救办法,便待在展示台附近,结果沈惜时离开前都没向他看上一眼,反倒是齐雨思向他眨了眨眼。 万般无奈之下,李之罔只能回到雪谷,见偃师没让侍女伺候,一个人自酌自饮,而郑敛正一脸揶揄地走向偃师,他连忙赶去。 “你这卑劣之徒过来干嘛?”李之罔两手大开,挡住郑敛。 郑敛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我还在想尔等有何依仗,原来是做得一朝攀凤美梦,且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你二人皆活不出黑狮。” 李之罔眉头紧蹙,回讥道,“便是我等死了,也比你好,至少我们没有身败名裂,而你已生不如死。” “你这小贼!”郑敛提手欲动,想及乃是永安王寿宴,恨恨拂袖离开,“你们等着,寿宴结束,我非拔了你这伶牙俐齿的牙不可!” 等郑敛一走,李之罔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挨着偃师坐下,陷入惆怅。看情况,沈惜时已然放弃了他二人,而他们还惹怒了郑敛这地头蛇,真是眼前无光,脚下无路,唯有等死而已。他轻叹口气,抓住酒樽倒下碗酒,一口闷下,又觉辛辣,没咽下去多少便尽数吐了出来,颇觉无趣,便舍了偃师,去寻人游乐玩耍。 或许是极度的愤懑和不甘,李之罔和偃师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消磨方法,一人浊酒吞苦,一人寻欢作乐,对于寿宴的进程毫不关心,二人再回过神来,发现天已大改,景已伟移。 李之罔丢下手中的骰子,往外看去,竟发现万寿塔已然不见,黑狮雄景尽入他眼。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瞳眸,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喃喃道,“老兄,我还未饮甚酒,怎天移地换了?” 身旁人嗤笑一声,“你这便土包子了,恰巧这万寿塔有我家参与修建,便由我来说道说道。这塔高千丈,分八层,但乃一层层地叠加构筑而成,只要灵力输加便可分隔开来。你且看四方,万寿八层高低不同,但都分据各方,当是为讲道做准备。” 李之罔循眼看去,发现果真如身旁汉子所说,各塔层如螺旋阶梯般环绕下列,他不仅能将下四层一览无余,抬头还能看见六、七、八层的些许人影。 又是一阵沉重的鼓声响起,随即传来永安王的声音,其道,“寡人为一国之尊,当开一国之民智,启四方之存慧,遂开坛讲道。寡人与众诸侯皆会传下一门功法,汝等智慧既在,内开心门,外显其形,则大道可期也。” 众人皆言“善”。 说罢,从第八层飞出一个黑影,其身形在空中便不断膨大,骤然间化作百丈大小,正是身着诸侯服饰的永安王,其坐定空中,淡淡道,“寡人今日所传乃是《万象无常经》,且细细听来” 随后便是关于功法的讲解和传授,但李之罔修行尚未入门,见周遭人尽是如痴如醉,而他却听不懂半句,不禁着急万分。他强按住心神,告诫自己万不可失了这莫大的机缘,遂勉力去听,但越听越觉头疼脑酸,那些口吐的真言文字竟像铁锤大斧般砸在他身上,使他动不了半分,身子逐渐僵直,最后更是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来的时候,发现讲道仍没有结束,但已换了人。他没去看,反而跑到溪水边将脸上已经干涸凝固的沫液洗净,但那声音却径直往他耳中钻,而这一次他竟发现他听得懂。 “孤乃北河公主,今日不授功法,而传武道等级于下。” 李之罔听见‘北河’二字不由抬头去望,只见其人金衣拢身,白纱覆面,正是他在岱隍观遇见的神秘女子。 北河公主的声音清脆伶俐,徐徐入耳,只听其道,“孤游历人间数千年,观天下武者不计其数,有感境界高低无以分,修为上下难以察,遂忝以校订武道等级,以为诸人分境界,明修为。” 此一番话出,顿时天雷震震,阴云密布,似乎天不愿见之。但北河公主心志坚定,其面不改色,连头也不抬继续道,“孤分武道四十三等,以兵器而言,则有剑道四十三等、刀道四十三等、枪道四十三等剑为万兵首,便从剑论起,孤分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为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至五等,此一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方勤能补拙。” “第二级为离乡剑士级,囊括剑道六至十等,此一级剑道初觅,剑招初成,然孩童蹒跚,稍纵即止,当如离乡剑士,寻道方止。” “第十二级为红发烈王级,囊括剑道四十二等,此一级剑劈寰宇,道胆创世,如红发烈王,怒斩十王。第十三级为天人级,囊括剑道四十三等,此一级剑斩伪神,道压真神,然世无此人。” 北河公主的声音不缓不快,与天上滚雷大相径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见证这一会被无数人怀念并提及的时刻。在漫长的岁月后,仅有少部分人记得兆天年是永安王王得时的一万八千岁寿辰,但所有受恩惠者都知道兆天年北河公主慕玄机在中洲校订了天下武道等级,后世皆以此为尊。 北河公主歇了口气,她有些预感,今天会发生什么,但执拗的性子容不得她放弃,她遂继续道,“剑道十三级,共分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举剑击雷者级、铸剑女妖级、侍剑游魂级、沙剑灭情者级、悲伤河的守剑尸级、高陵化龙者级、六征夜王级、背棺温剑王级、红发烈王级、天人级。孤接下来便讲刀道武道划分” 北河公主话未说完,滚雷声响一下擂进,在场诸人除七、八两层的宾客皆觉头痛欲裂,纷纷堵耳抬眼,欲一探究竟。 只见一只金光巨手从雷云中穿出,目标正是坐定空中的北河公主,同时一个威武的声音传来,“区区凡人也敢校订武道,抢神只恩惠?!” “区区武神也敢下凡四方洲?” 尚未等北河公主有何动作,那金光巨手就轰然断裂,直往下落去,砸毁一片房屋宇舍。北河公主有些惊魂未定,以她的修为定是无法抵挡神只天威,但在恩享王手下竟是一息便止,她赶忙施礼道,“多谢大王。” 恩享王的面貌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表情,坐下后施然道,“殿下之言于王朝有大功,且继续,孤兴趣甚大。” 北河公主点头应下,轻舒口气,便继续讲起来,“刀道孤亦分为四十三等十三级,第一级乃” 讲道再次步入正轨,此一去便是数月之久,除恩享王外,杀生王、拒敌城主、晦朔公主、扼沙将军轮番上阵,各传下一门神通功法,让众人受益匪浅,除了李之罔。当他被偃师叫醒时,宴席已经落下帷幕,宾客正徐徐退场。 “走,齐城主找我二人。”偃师说着,指了指身旁人,正是齐雨思的其中一名近卫。 二人跟着近卫离开万寿塔,没有往公馆方向,而是在近卫的指引下进了一偏僻的宅院,在其中又等上两个时辰,齐雨思才姗姗来迟。 “听说你们和黑狮郑氏起了矛盾?”齐雨思坐定后,开门见山道,“且将纠葛一五一十地说来。” 偃师立马如吐豆子般尽数相告,总而言之,他现在与郑氏乃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啊,太年轻了。”齐雨思轻叹口气,事实上偃师比她还大四百九十九岁。她想了阵,摇头道,“郑氏,孤会派人给他们一个警告,让其不会动你二人,但是积灰山孤就难以臂指了。” “那在下得立马赶回去才行,多谢齐城主厚助,容在下往后再报。”偃师听此,当即就要告退。 “莫急,几千岁的人怎如此焦躁?”齐雨思轻拍下桌案,止住二人,“晦朔尚有些力量在中洲,孤会和她说道,她肯定会派人去纪星道。再说你二人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晦朔殿下没有放弃我二人?”李之罔追问道。 “何来放弃一说?此事垂成,并不在你二人身上。”齐雨思颇有些疑惑,“晦朔现在无法来见你二人,但她已有安排让孤传达。先是偃师,过几日便随孤回南仙,至于你,届时晦朔会带你回千岛群地,当然也不是立刻便分别,孤与晦朔等此番事情结束会同去一个地方,到那时再说走的事。” 齐雨思见二人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通知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二则是替无法亲临的沈惜时安抚二人,见目的达成,她也就挥袖离去,让近卫带二人回公馆歇息。 第11章 lover in future 距离永安王寿宴结束已有三日,因为齐雨思尚有事情要处理的缘故,众人并未立刻赶往香积寺。偃师因为同行的缘故未得到永安王的赏赐,但齐雨思向其抛出了橄榄枝,愿意资助其后续的研究,故此这几日都在琢磨是新开分教还是举教搬到南仙洲去。至于黑狮郑氏,在齐雨思的淫威下自然俯首退让,但也毫不客气,要求偃师离去后再不能出现在黑狮城,对此偃师倒没什么反应,毕竟他虽未让郑敛家破人亡,但也让其身败名裂。 李之罔相比偃师则要清闲许多,毕竟寿宴一结束,他便彻底成为了对谁都不重要的人,因此也有空闲忙些自己的事,这首先便是答应的为积灰山弟子们采购物资的事。众人要的东西纷繁复杂,吃食、小说、绘本、衣布,而且皆标注了明确的商号,这让李之罔在黑狮城足足转悠了两日才把所有东西购齐,又花半日把一众物件收纳规整,并贴上请求者的姓名,毕竟他应该是不会回积灰山了,得拜托偃师带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忙活完,李之罔喘口气,刚坐下喝盏茶,忽得想起那位极有可能是北河公主的神秘女子要他寿宴结束后去北河府。他望向窗外,刚过正午,时候还不算晚,便洗了个澡把身上热汗洗去,又给偃师说上声,便独自出门而去。 街道上仍是张灯结彩,但李之罔已看倦了,只直往北河府去,这几日他已知晓其他诸侯的行宫都在永安王宫附近。 经过一茶楼时,他听到人声鼎沸,不时还传来些争辩声,一时好奇心涌上,喊着借过借过往里挤,只见三个年轻人分坐一方,正据理力争地谈论着些什么。 他细细听上一阵,三人分别唤作何顺遂(兆天年——兆天年)、李杓(兆天年——兆天年)与郑汉(兆天年——兆天年),分作两派,何顺遂与李杓一派,郑汉一派,争论的话题正是北河公主于寿宴上宣布的天下武道等级。主要争论点有二,一是此武道等级是否是北河公主首创,亦或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糅合而成,二则是武道等级中每一级的名称皆由人物定名,而历史上是否又确有其人。 只听李杓道,“郑汉,北河公主乃天纵之才,怎会屑于窃取前人成果,依我看不如讨论历史中是否真存在那些人物来得实在些?” 郑汉摆摆手,“那些考究交给历史学者便可,何需我等受恩惠者穷首。要我说,北河公主虽有天纵之才,但也不可能独自草创,定有前人典籍作辅。” 李之罔见两人各说各话,全然不顾对方想法,自说个不停,出言打断道,“三位恩惠客,可否让在下说道几句?” 何顺遂与郑汉没有说话,只狐疑地盯着他,李杓倒还好,吩咐人群后的小二再端张椅子来。待李之罔坐定后,才问道,“小女子梵惑道门‘灼华’李杓,这位乃是我之师兄‘皆顺’何顺遂,这位乃是九幽篆门的‘揽策’郑汉,敢问公子修号大名,又有何赐教?” 修号便是受恩惠者的外号,人人皆有,譬如偃师的“窥机”与齐雨思的“窍魂”,要么自取要么由长辈所赐,但李之罔尚未开始修行,自然没有修号,他遂道,“在下尚无修号,姓李双名之罔。不敢说赐教,只是亦对武道等级兴趣浓厚,想与三位探讨一番。” 他边说边回忆起当时从蛇蟒洞窟中苏醒并在老鬼的安排下与邪兽厮杀的事儿,继续道,“大概在数月之前,在下便听闻武道等级中剑道等级,当时那人评判在下‘招式不精,精神不勤’,与北河公主对于剑道中第一级义手剑士级评判相同,故想来此武道等级非乃北河公主一人之功,或已有前人努而力之,但经由其手大成布世。” 郑汉拍拍手,指着何顺逆欢喜道,“李公子的话便是明证,这不正说明了吗,武道等级绝非北河公主一人之功。” “此乃一家之言。”何顺遂不满地拍拍桌子,又望向李之罔道,“那人仅说你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可还说了些什么?” “尚记得那位‘前辈’曾评判在下在剑道一等,后又改为剑道二等。”李之罔细细回忆,倒是想起来他杀了第一只邪兽后老鬼说其看走眼的事儿。 何顺遂一听,大喜过望,“之前我等便有论断,修为不够武道等级无法晋升,而这李之公子毫无修为在身,怎会被评为剑道二等,依我看,不过是谬言罢了。” “在下说得句句属实,不会欺瞒各位。”李之罔有些不忿。 何顺遂露出胜利者般的笑容一言不发,郑汉则阴沉着个脸道,“此间论席仅欢迎诚言之人,公子乱分阴阳,语伪心恶,不得与我三人同座,还请自去。” 这般羞辱李之罔自是受不了,他站将起来,猛拍桌子道,“诸位不信,那在下便去请北河公主来此,让其辨辨此中真伪!” 说罢,他便离席而走,身后的嘲弄嬉笑声直往耳中钻,让他面红耳赤,双拳不由紧握,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李公子停步。” 走过数个街道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之罔一下止步,他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李杓。 “仙子找在下有何事?”李之罔冷淡道,心想其莫非还要再羞辱自己一番? “哎,公子走得真够快的。”李杓吁口气,“我师兄与郑汉性情高傲,非是故意折辱公子,还望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意思便是仙子也不相信在下之言?” 李杓摆摆手,颇有些难为道,“非是不相信,仅是这,公子没有修为,确实难以让人信服在剑道二等。” “在下现在便是要去北河府,北河公主穷究奥妙无数,定能回答此问,仙子敢与在下同去否?”李之罔道。 “公子就这般失智冲动?”李杓以为李之罔仅是突发奇想,见其已大步远去,追上去道,“小女子想着我二人乃是本家,行走在外要互相帮助,才来抚慰公子。公子干嘛要做这蠢事,北河公主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物,怎会见你!” “那你想见吗?”李之罔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跟着我有可能见到北河公主,但回去却肯定见不上。” 李之罔的话没有丝毫魔力,但李杓却是应下了,竟就这样跟着他赶往北河府,只不过她并不相信能够见到,只是害怕李之罔被护卫们乱棍打死。 黑狮城占地广阔,二人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李之罔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宅邸,再次确认牌匾上写有“北河公主府”五个大字,才不确信地拉响门环。 一个老妪探出头来,他赶忙道,“在下李之罔,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李之罔?没听过。”老妪摇摇头,说着就要关门。 “王治!”李之罔忽然想起那神秘女子称他为王治,抵住大门道,“便说是王治请求拜见。” “王治?”老妪又探出头来,把他上下打量阵,道,“殿下确实吩咐过,但殿下有事外出,且等明日再来。”说着,又要关门。 “敢问公主殿下去了何处?” “无可奉告。”老妪说上最后句话,门便彻底关上了,任凭李之罔再敲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们回去?”李杓试探道,二人没被乱棍打死已是大幸。 “你以为我找北河公主只是为了找回场子吗?”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幽怨道,“我是失忆之人,前尘尽忘,来路无踪。但北河公主却知晓我曾经名姓,让我来北河府寻她,没能见到我怎能不急?” 李杓捂住嘴,她见对方正正常常的,没想到竟有这番遭遇,想了阵提出个建议道,“不若我带你去盟书府,那里藏了诸多典籍。你拿我梵惑道门的凭证进去,说不得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甚至还能想起些往日事情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见对方不似作伪,站起由衷地行个礼,抱拳道,“仙子大恩,之罔铭记于心!” 李杓捂嘴一笑,回礼道,“便说了你我乃是本家,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因为有李杓的帮助,李之罔这位尚无身份之人顺利的进入了盟书府,由于凭证仅能进入一人的缘故,李杓只能在外等着。 盟书府内乃是一个小型空间,装饰古朴,造型简约,且有淡淡的幽香缠绕。李之罔抬眼四望,见八方皆有数处通道,分别写着历史、地舆、天辰、神考等文字,他思虑一阵,觉着倘若真要回忆什么,还得去看历史方面的典籍,遂进了写有历史二字的通道。 历史区域也是一个小型空间,但与前面不同,设有烛火坐台供来人细阅,此时便有三、两名老叟打着烛火研读经典。李之罔且走且看,见里面又有细分,分作史前、世泰、明德、兆天四部分,其中世泰年间的典籍最多,明德年间典籍最少。他随意拿起一本记载兆天时期的典籍,入帘的便是:兆天元年,永知女王宣慕家兄妹进京,敕封慕天炎为王朝扼沙将军,掌西仙洲流沙之地,敕封慕玄机为王朝北河公主,掌东仙洲流沙之地。李之罔已然知晓慕玄机便是北河公主,一下便看得入迷,直顺着字往下读,手往页后翻。 “王兄,你怎么在此处?” 身后微弱的声音让李之罔回过神来,他转回头去,却见一身男装,仍带着清白面纱露出一对皓瞳的慕玄机正盯着他。 “走,跟我来。”慕玄机不由分说拉起李之罔,带他穿过各个区域,直来到一间狭小仅点着微弱烛火的小室里。 再度相见,二人皆是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应该先说什么。还是慕玄机(明德2890年——兆天年)抢先开口,她一边拿出茶叶茶具一边道,“这儿是盟书府里少有人知的休憩地儿,没人叨扰。对了,上次那件事处理好了吗?” “多谢殿下相助,应已处理完善。”李之罔赶忙站起,他可不敢让一位王朝公主给她泡茶。 “坐下便好。”慕玄机轻笑声,“想来你我二人已有大概四千二百七十九年没见了,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殿下记得真清楚。”李之罔拘谨地坐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遂只呆呆盯着茶盘。 慕玄机递上杯热茶,问道,“上次你说情况特殊,到底是何情况?”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数月前从一个幽暗的洞窟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什么也记不起,仅记得自己叫做李之罔。” “这样啊,那看来我是目前唯一知晓你过往的人了。”慕玄机点点头,看向李之罔,“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当然提前说好,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李之罔心道这些诸侯可真是不肯吃亏的主,但他也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诚恳道,“在下身无余物,又寄身于另一位大人,故无法立刻回报殿下。但殿下可将代价告予在下,这样在下日后有了积蓄再来拜访。” “可我游于四方,素无定处,日后你要如何寻我?”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对方在戏弄于他,站起身道,“殿下若不愿相告,大可直说,不用此般羞辱,在下自会离去,日后也退避三舍。” “坐下。”慕玄机抬起眼来,轻叹口气道,“要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正经,怪不得当时龙将军说你能做个好参谋,却当不成好丈夫。” 见李之罔重新坐下,慕玄机不由一笑,连带面纱也有了些起伏,她继续道,“这代价嘛,很简单,不要再称呼我为殿下,叫玄机便可,难道你也想我用孤、本宫这样说话吗?” “不是的,殿下玄机慕小姐。”李之罔连换三次称呼,颇为尴尬。殿下不让叫,玄机他叫不出来,慕小姐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慕玄机很有耐心,“要叫玄机。” “玄玄玄机。” “这样才对嘛。”慕玄机回忆起过往,双目微迷,“犹记得当时和你初次相见,我都报上了名号,你却不称我尊号,成天玄机左、玄机右的叫,那时都把我叫得烦了。但是现在听来,却真觉好生亲切。” “那我是何人,殿玄机可以告诉我了吗?”李之罔差点又叫错。 “嗯,得让我想想,虽然常常记起,但还是要回忆一番。”慕玄机沉思一阵,道,“事实上,我对你了解很少。” “那是兆天6023年的冬天,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天异常的冷,当时我正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妖族大举攻伐,我族战线不断后撤,但我却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我遇见了之罔你和龙唤月龙将军。” “那时妖族大军将动,你与龙将军商议必须要撤离,但却不知该撤往何处。我恰巧到来,与你二人合计一番,将龙家村撤往了后方的忧怖崖,此后我们不但修建城池,还挡下了数波妖族大军的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但在之后不久,你们二人外出探查时横遭大雾,之罔你不慎跌入河中再无踪迹,再见到便是那日岱隍观了。” 慕玄机的故事并不长,一杯热茶稍凉,便已然结束。 “那时我就叫王治吗?”李之罔问道。 慕玄机点点头,笑道,“当时龙家村所有人都叫你王治,小孩子们还叫你王教头,之罔你在龙家村可颇有威名。当时正值战争,好多事情都来不及问清,我便只知道你的姓名,以及来自南仙洲这两点。” “那那位龙将军呢,有他的消息吗?”李之罔敏锐地抓住故事中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自是有的,但不是他,而是她。”慕玄机知道李之罔肯定会有此疑问,遂提前收集了些,并结合她早前知道的说道,“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至于后面的我便不太知晓,毕竟战争结束我也回了东仙洲。” “多谢玄机。”李之罔由衷拜首,哽咽道,“至少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过去在哪儿,也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了?” “对,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去南仙洲一趟。”慕玄机也颇有些感慨。她想看自己还能不能再帮上些忙,遂道,“方才你说自己寄身于一位大人,是何人,要不要我来出面,让你安心去寻家。” “应是不用的。”李之罔摆摆手,“说是寄身,但应是报答。我那日苏醒过来,便是晦朔殿下将我救起,我又无以为报,遂自愿为臣。” “惜时啊。”慕玄机抿抿嘴,“她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你求她,她多半会答应的。那以后呢,有什么安排没?” “找到过往后,处理好一尽事务,我会去千岛群地侍卫晦朔殿下千年,以报答救命之恩。” 慕玄机颇有些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道,“那也不错。千岛群地与流沙之地都在东仙洲,相距不远,这样你我二人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走,我请你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二人说动便动,连茶具都没收拾,便出了盟书府,却见天已将暮。 李之罔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李杓还在外面等着他,给慕玄机把原委讲清楚后,便去寻李杓,她还待在原处。 “李公子,你看得真久啊,我都快睡着了。”李杓确实有些疲惫,指了指旁边的慕玄机道,“这位是公子还是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怪不得李杓迷惑,慕玄机身着男装,却带着面纱,任谁也摸不准。 “在下慕玄机,有礼了。”慕玄机没做什么架子,正常作了个礼。 “在下梵惑道门‘灼华’李杓,慕家小姐有礼了。”李杓看对方礼数便知道是个女子,但越想越不对,疑惑道,“慕小姐这名字好生耳熟,似与北河公主名姓一样。” “是啊,但应该没人敢取与北河公主一样的名字,不然不就犯讳了不是。” 李杓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跪首,“臣下拜见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方才冒犯之罪。” 慕玄机将李杓扶起,显出诸侯的威严道,“你助了孤朋友一臂之力,让我二人早日相见,孤今日便赐你一道机缘。”说罢,她便用食指点在李杓眉心,顿时一篇玄妙功法便浮现在其脑中。 当李杓再次回转心神,发现天已黑了,见到手中紧握的凭证,她才知道这一切竟并非虚幻。她不由跺脚,说不得此生仅能见北河公主一次,何不大胆些要幅墨宝以作纪念。 就在李杓还在懊悔时,李之罔二人已经来到了黑狮城颇有名气的庭水榭台,且在慕玄机的安排下,二人身处的庭院颇为静谧,除一位女侍者外,便再无外人。 慕玄机让李之罔捎待,自己则去换衣,没多时便换了套翠色深衣回来,且面纱也已摘去,但见其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显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似凡间客,当是云中仙。 “玄机,你真真切切地美丽。”李之罔不由地看呆了,由衷赞美道。 “自然了,不然我干嘛在外戴着面纱,便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慕玄机施施然坐下,边吩咐侍者上酒边道,“当时在忧怖崖我二人打了个赌,便是有关面纱的,你肯定是不记得了。” “这一时还想不起来。”李之罔无奈地尴尬一笑。 “赌的是什么,我便不说了,待你想起来定会啼笑皆非,至于赌约嘛,便是要我揭下面纱。” 第12章 香积寺 李之罔迟疑道,“那如今看来是我赌胜了?” “你说呢?”慕玄机颇为妩媚地一笑,举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随后便一手举杯,一手提袖,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之罔也不相让,硬撑着喝下,但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哑着脸摆摆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机双目炯炯,让李之罔不敢直视,“当时你可是连喝数十樽都没反应的,龙家村也仅有龙斛那小孩子能胜你一筹,真是时过境迁啊。”说到最后,她没来由得叹息一声。 “今日故友相逢,当是盛事,玄机何故发叹?”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机对他毫不设防,追问道。 慕玄机似乎并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高兴,又让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没什么,仅是起了些浮愁幽绪。今日不论这个,且先饮酒,这美酒最是消愁良药,贺喜瑞物。” 说罢,她又是一饮而尽。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应一声,将刚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尽,让侍者倒满,又是饮下一樽。 二人边喝边聊,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人文讲到历史,又从王朝谈到百族,饮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机你很忧愁。”李之罔打着饱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当做朋友,又为何不愿告诉我,难道我不配为你分忧吗?” “自然配得。”慕玄机也有些半醉,她使个眼色让女侍者退下,待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级时曾有武神下凡。虽被恩享王击退,但我有预感武神还会来找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之罔躺在地上,侧过头去与慕玄机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时间,再回东仙洲。” “与恩享王一起吗?” 慕玄机摇摇头,“恩享王已经走了,我得独自去。” “那扼沙将军呢,我知道你们是兄妹。” “他?”慕玄机叹口气,“不要提他好吗?这个世界上能帮我的只有母亲了。” “还有我。”李之罔补充道。 “当然有你了。”慕玄机慵懒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还清醒吗?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还行,但感觉过会儿就要睡着了。不用送我东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机从神府中拿出一个袋子和两本典籍,道,“这里有三十万龙尘和两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经》,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还有一本乃是《背棺温剑诀》,可以助你防身。你现在没有修为,又即刻要动身,这三样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龙尘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只想酣眠,但仍勉强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慕玄机的声音越来越远,“东仙洲离南仙洲可是很远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听清,李之罔便彻底睡死过去,当他醒来时已没了慕玄机的身影,仅留下一封书信约定东仙洲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终于踏足东仙洲的土地时已过去整整一万一百六十八年。 当“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宝船的时候,他会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残存于手心的余香,会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飞的白罂粟,却再也无法将王座之上双腿残疾周身萎缩的女子与记忆中的慕玄机联系起来分毫。 “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偃师看起来很高兴,对于李之罔一夜未归并没什么反应,只提醒他该洗洗澡,浑身酒臭。 “额,这就去洗。”李之罔闻了闻衣袖,鼻子一抽,确实好大酒气。“给偃掌教说个好消息,不过要等我洗完澡再说。” “某也有个好消息,那便等会儿一起说。”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会儿便握住微湿的长发走出来,笑道,“偃掌教先说?”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愿意私下资助儡肢新术的后续研究。”偃师眉开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李之罔边绑头发边道,“齐城主那边呢,掌教说了没?” “自是说了,齐城主倒也没反对。某的基业都在中洲,去南洲还是不妥,再说了,留在中洲还能继续与郑氏斗上一斗,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认为某服软怕事。” “那什么时候回积灰山,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拜托掌教带回去。” “再有两日,还需与使臣商量番,东西你整理好后给我便可。”偃师摸了摸短须,“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么,也让某再高兴回。” “那行,等会儿我便拿过来。”李之罔将关于慕玄机的一切都尽数隐去,简短道,“说来简单,便是偶然遇见了一位故人,她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师听了也很为李之罔高兴,“不过还是得先给晦朔殿下说声,毕竟公子尚有骑士之职在身。” “这是自然,等头发干了,我便去寻齐城主,看能不能联系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头发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不仅没联系上沈惜时,连齐雨思的面也没见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结果便是送别偃师时只有他一人在场。 偃师外相三十来岁,想着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资助,不禁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一下年轻许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这儿,已有几十里了。” “嗯,就到这儿了。” 二人相处近一年,亦师亦友,从无隔阂,如今眼看便要分别,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称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师道,“从南洲回来后记得来积灰山一趟,到时候给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点其他功能。” “届时一定来,顺便给偃掌教带点南洲特有的茶叶。”李之罔颇有些哽咽,事实上偃师是他苏醒来的第一位朋友。 偃师摆摆手,“万事啊,平安为上,我这也便走了。” 说罢,偃师祭起惊惶宝船,几个跃步飞到船头,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挥挥手,便驭船而走,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而这也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偃师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从未到过那个时间。 当再看不见惊惶宝船的时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虽说人有相识,友有别离,但他还是感觉到分外的忧伤,心想着世间便是如此,人总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时时见面,年年叙旧。 他送偃师出了黑狮,又往外送了好几十里路,心绪沉闷下不想走路,见路边刚好停着辆马车,与车夫商量好进城的价钱后便钻进车厢里,呆坐不动。 走了一阵,李之罔总觉着不对劲,路本应越来越平坦,但不知为何却颠簸不休,他扯开车帘,却见马车正穿行于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狮的路。 “车夫,车夫,停下!你要带我去何处?” “公子稍待,马上便到了。” “路议?你是路议!”李之罔眉头微皱,这车夫的声音分明是路议,但刚才他可没认出来。 车夫没答话,只鞭打着马匹赶路,过了个一刻钟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进去坐坐?”车夫打开车门,恭敬问道。 “不必了。”李之罔摆摆手,“有什么事进来说。” 车夫也不纠结,将头上草笠取下,便进了车厢。他跪下道,“公子大义,路议铭记五内,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请起。”李之罔并不想与路议再有瓜葛,待其在对面坐下后,追问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要知道,灰尘一直在追查你的踪迹,我可不想被顺藤摸瓜,逮个正着。” “公子勿虑。”路议指指自己的脸,道,“在下乃是换了面皮后才在城中查找公子行踪,灰尘的人不会关注这张皱脸,便是马上要走了,想着再见公子一面。” “哦?你要去何方?当然我就随便问问,不方便可以不说。” “南方。”路议直言道,“北仙洲去不了,东、西两仙洲已经待过,如今便只能去南仙躲避。” 南仙?李之罔不由皱眉,他也要去南仙,可绝不能与其再碰面。他遂道,“听说南仙洲甚大,应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不过我要随晦朔殿下回东仙洲,以后当是见不到了。” “这点在下知晓,故此才想最后见公子一面。”路议说罢,踌躇阵,低声道,“当然,还有一件事。” “且说来。”李之罔巴不得路议早点滚蛋。 “便是在下的画具画笔,公子可否还予在下?” “这”李之罔几乎都将这给忘了,路议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伪造战斗痕迹,他把法宝都给了慕玄机,而后面又忘了拿回来,只能矫言道,“当时战斗结束后,为了避免被灰尘的人发现,我不得不将你的法宝尽数丢入深涧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灰尘死了个人在岱隍观,那种情况只能如此。” “在下知道了,多谢公子诚言。” “嗯,这是我的疏忽,对不住你。但我还要赶回黑狮与晦朔殿下商议事情,你看”李之罔半真半假道。 “这便送公子回城。” 不管路议有没有相信,反正最后李之罔顺利地回到了公馆,而没有被痛下杀手。那时他以为还能见到偃师,却不知是最后一面;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路议,未来的路上却见了一面又一面,进而了解到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香积寺,黑狮城西北面的一座寺庙,因地神玃如栖息于此而颇有盛名,但倘若仅仅是这样,身处南仙的齐雨思绝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更为难得的是,传言玃如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要献上足够的供奉,其便会为供奉者展示未来前景,灾厄止法。 齐雨思为何来此,李之罔是能猜到的,大约肯定是为了家族怪病,但是沈惜时也要来祈福,他便猜不到了。 话说那日路议送他回了公馆后,没多时齐雨思也终于现身,李之罔想通过其拜见沈惜时,但对方只让他收拾行李,随后便来到香积寺,如今已过一旬,沈惜时竟还是没露面。 李之罔看眼天上长有四个大角的巨大鹿头,那便是玃如的真身,即便远去几百里也能瞅着,而这还仅是玃如的脑袋而已。初次见到时,他确实受了番惊吓,但待久了也习惯下来,如今他最大的兴趣便是去后山的冷松潭钓鱼,几乎日日都去,本来齐荫笳也跟着他去了几次,但在被齐雨思发现后便只剩他一人去了,可怜的齐荫笳不得不陪她母亲一同斋戒。 钓鱼自然是主业,但支撑李之罔连去十几天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已开始修行慕玄机相赠的《玄都天经》,但迟迟无法入门,而冷松潭还有一老道也在钓鱼,他遂壮着胆子请教对方,结果老道还真教他,故此李之罔每日都会去冷松潭,一边钓鱼,一边同老道讨论修行疑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听,老道讲。 “玄都天,传言是神只居住之所,人不能往。此功法既敢以此为名,便所图甚大,再看其篇目,皆取自诸神,游魂之神、酒与欲之神、哭神、日冕神、惘神,每一尊都是极大的来头,但你看开篇怎么说的,皆不足道也。故此,居士修行此功法,万不得以神为尊,否则便是与功法相悖,不仅难有寸进,而且还会伤及己身。” “多谢道长赐教。”李之罔追问道,“在下尚有一疑,便是第一篇目中的‘神灭人存’四字,久久想不出来该以何释之。” “嘘,先禁声。”老道是在一边论道一边钓鱼,如今却是鱼儿上钩了,他收线把鱼钓起,却又立马扔回潭中,李之罔已是见惯了。老道重新甩出鱼钩后才道,“倘若站在这篇功法的角度来看,其认为神只乃是旧时代的遗产,终有一日会灭绝,这便是神灭;而人之一字则要理解为万物,万物无需信仰神只才能生存。居士修行此功法可以,但万不能向旁人泄露丝毫,毕竟此世代依然还是以神为尊。” “在下省得。”李之罔答应着,心中却在想为何慕玄机会拥有这等功法。 二人又论道一会儿,老道忽然道,“居士知道否,这冷松潭中有一小白龙,四爪双尾,贫道在此垂钓,钓得便是其,但贫道在此已有近千年,却久久未钓到,你猜为何?” “莫非是其生性狡诈,善于逃遁?” “是也,非也。”老道幽幽道,“小白龙乃贫道亲手所放,当时不知为何会如此做,前日晨梦,却隐有明悟,原是等待命中人将其钓起。” “李公子,晦朔殿下来了,唤你呢。” 李之罔刚想恬不知耻地问他是不是那命中人,身后便传来上官恪的声音,他只得舍了老道,跟随上官恪去见沈惜时。 与之前相比,沈惜时显得很是憔悴,虽然施了些粉黛,但仍能隐约见到两道浅浅的泪痕。李之罔自不敢问缘由,只老老实实地行礼致好。 “听说你要见我,有何事?”沈惜时一上来就透着股不耐。 “不敢欺瞒殿下,在下日前于黑狮偶遇一故人,其告诉在下,我之家乡乃在南仙,遂想向殿下请辞,去南仙找寻过往。” “便是这等小事?”沈惜时眉头微蹙,不满道,“你既要去寻,自去便可,何必告诉我?” 李之罔暗呼不妙,不知哪里惹怒了沈惜时,但如今不能退却,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乃殿下骑士,做任何事都需殿下准许才可,绝不会擅行专断。” “那你现在不是我的骑士了。”沈惜时摆摆手,冷淡道,“孤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丁点修为都没有的骑士来护卫!” “殿下救了我两次,我此生此世便都是殿下的骑士!”李之罔挺直身子跪下,眼睛直直盯住沈惜时双眸。 “你!”沈惜时一手拍在桌案上站将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全然拉不下脸来。她缓缓坐下,想平复下怒意,却感觉泪意再次上涌,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走开恨恨道,“孤乃天生至尊,不需要任何人护卫,不需要任何人!” 飞溅的茶水大半都洒在李之罔身上,疼得他不由闷哼一声,但他没有管这个,只朝沈惜时离开的方向喊道,“殿下如若不收回成命,之罔便跪死在此!” 李之罔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做。不用做别人的麾下臣子本应是一件好事,他不仅无需跟随对方去东仙洲,而且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但他就是无法往自由的方向踏上一步。想着,他脑海中竟浮出了个答案,他在可怜沈惜时。李之罔赶忙将这可笑的想法挥去,一个庶民去可怜一位诸侯,真是贻笑大方。 天色逐渐转黑,不知不觉李之罔已跪了数个时辰,左手不时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知晓时间的流转。 “嘿,李公子。”上官恪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用手在李之罔的眼前晃晃,见其有了亮采后道,“大人来问,公子怎地惹怒了晦朔殿下,殿下哭着离开了香积寺。” “那有派人去追吗?”李之罔赶忙问道,“殿下心绪不稳,恐有意外发生。” “大人去追了,我等怎追得回公主殿下。”说话间,上官恪已经拿出一张绢帛,连笔也准备好了,继续说道,“公子且将方才的事告诉我,我会用纸鸢传给大人,当然,不用说得太过详细,我可不想知道一位诸侯的隐私。” 李之罔和沈惜时只是单纯的上下从属关系,所谈论的事情也不涉及情欲纠葛,自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连忙一五一十地讲出。 “就这?” 上官恪由衷地评价一句,随后便祭出纸鸢将写好的绢帛送出,至于李之罔,他看都没再看一眼,毕竟十个李之罔的死活也比不过沈惜时手上的一个小创口。 等待漫长,痛楚铭记,日升起又落下,数个昼夜悄然而逝,李之罔仍跪在原地,其实到最后,只是一种麻木的坚持,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与膝下砖瓦彻底融为一体。在这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会想起慕玄机,既想她的容颜,但更多的却是在怀念她对他的态度。 “还能起来不?”齐雨思回来了,满脸倦色,“去找晦朔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摇摇头。 “上官,公羊,你们俩把他扶过去。”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不用。因为几天没有张口和喝水的缘故,声音很是沙哑,只听他道,“我,仍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但我不会道歉。” “你们俩,”齐雨思不由得抚额叹气,“怎么俩个倔脾气,一个追了几千里才追回来,一个跪了几天几夜。你们再这么闹,孤可不管了。” 齐雨思见李之罔毫无反应,只好强硬道,“算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孤不管,孤祈福完便回南仙,也见不着这烂事。上官恪,把这小子抬回房去,再找医师看一下烫伤。” 事实上,李之罔说完那句话后便彻底坚持不住,骤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明了,两手绑满了绷带。此后的十几天,他都独自待着,除了道童送饭和医师上药,他没能见到任何人,而他也从医师那儿得知因为医治不及的缘故,他左右手上的烫痕要留一辈子。 第13章 未来啊 当李之罔认为齐雨思和沈惜时一行人已经扔下他离开的时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现打消了这种疑虑。 “李公子,许久不见。”上官恪还是保持着以往的儒雅风度,“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听从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带你去南仙,至于你要什么凭证,我自是没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着或许离去之前都见不到沈惜时,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传达句话?” “额,这恐怕有点难度,但你可以说来,如果有足够的时机我会帮忙。” “那请告诉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乡后会去东仙洲履行诺言,希望殿下不要怀忧在身。” 上官恪应下后便匆匆离去,李之罔则默默收拾起行李来。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赶到了祈福殿,但近卫们比他来得更早,而且在后续和近卫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齐雨思、沈惜时和齐荫笳三人已进去祈福,这让他不由得松口气,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惜时。 祈福有长有短,短的或许仅需玃如的一句话,半刻钟便可结束;长的则牵连甚多,玃如不仅要问清来龙去脉,还得探及过去未来,几天几夜都有可能。不过上官恪告诉李之罔,齐雨思对祈福仅是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说不得很快就会结束。 上官恪刚说完没多久,殿门便悄然打开,却没见着齐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小道童钻出,其两眼打转,盯住在场众人道,“大师让我来问谁拥有两个名字?” 齐雨思的近卫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会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没有。小道童见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没多时又跑出来道,“大师说了,你们中一定有人拥有两个名字,速速出来,随我入殿。” 看众近卫皆不出声,只相互看着,李之罔只好举手道,“小道长,在下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 “那你跟我进来。”小道童也不问真伪,把殿门推得大些,便跑上前来推着李之罔往里进。 进了殿中,李之罔发现殿内没有任何摆设,里面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样,正中心摆有数个蒲团,一个鹿头道人坐在一侧,齐雨思三人则坐在另一侧。 “且过来。”鹿头道人挥挥手,向齐雨思和沈惜时道,“你二位欲问之事,皆与此人有关联,我观其命格,便可为二位解惑。” “但我们还未说出欲求何事?”齐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广大。 “所欲求者,必郁结于身,贫道仅眼观便可。” 当玃如说完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虽颇觉尴尬,但还是向齐雨思、沈惜时行礼,齐雨思摆了摆手,沈惜时则直接头也没动。他也没辙,只好坐在仅剩的沈惜时旁边的蒲团上。 “居士,且伸出手来。” 李之罔听话地伸出手,只见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点在他手心,顿时一股热流从他手臂涌上,在周身各处打转,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热血贲张,燥热不已,他不由道,“道长,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应,微眯住眼,抽出浮尘打在李之罔身上,连敲数十下才止步,随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弃,把东南方的囚涽星取来。” 待小道童递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觉身体中的那股热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后竟就这样坐着昏睡过去。 见过了一个时辰玃如还没有苏醒的样子,李之罔不由起了个胆子,小心向沈惜时道,“殿下气消了些吗?” 沈惜时翻了翻白眼,却是丝毫不回应。 “在下” 李之罔话未说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赶忙闭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众人,皱眉道,“贫道远游过去未来,已知晓各位居士所求,便从齐居士开始。齐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细算下来已传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齐鸢正常病故外,其余各代皆活不过三千五百岁,对否?” 齐雨思虽听玃如说得都无错,但这不过稍微关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长说得没错,但只要了解拒敌齐氏的恐怕都知晓,恕孤难以信服。” “这位小童的兄长唤作齐甫。”玃如指着完全理不清目前状况的齐荫笳道,“其会继任拒敌城主之位,寿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随后是齐灵武,寿元二千六百单五,再接着是齐顿,寿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则是齐禾鹿,寿元八百一十六,居士还要贫道再往下说吗?” “道长请止言,孤信了。”齐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数字像柄大锤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题上。”玃如指着李之罔继续道,“这位小居士命运离奇,大约在万年后会与齐居士的后代相逢。那虽是一个灰暗的时代,但齐氏一族的怪病却会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当然,这其中还需人力施为。” “还需做何?”齐雨思不由追问,困扰她家族万万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后每年都会派人送供奉来此,但请道长直言。” “说来简单,便是居士的后代需得有一人取个暮字做名。这一点居士无需操劳,待时机来时,居士的后代自会为其儿女取上‘齐暮’这一名字,至于男女,恕贫道眼浊,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这万年后的事谁说的准,甚至他能活一百岁都是个问题,但看齐雨思的样子怕是已牢牢记在了心中。 说完齐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着囚涽星昏睡过去,这次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苏醒,众人都还好,齐荫笳反而是感觉太无聊已经睡去,不过在玃如醒过来后,她也被其母亲唤醒。玃如面目凝重,看向沈惜时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长勿言。”沈惜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只问道,“道长便说有没有解法?” 玃如干脆地摇摇头,“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无人能解,事情也无任何反复机会。” 沈惜时的脸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实上她很少会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却如悬天之剑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她几乎乞求般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贫道无法为居士解忧,遂不会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过渺茫,居士愿听否?” “道长且言,我尽当遵从。” 玃如看眼李之罔,缓缓道,“想来沈居士心中已有谋划,按着继续走下去便行。待到万年之后,这位小居士会登上东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顺利地到达千岛群地,则居士所求之事会有一线生机,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谢道长解惑。”沈惜时答应一声,侧过头看眼李之罔,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吗?”解决完齐雨思和沈惜时的事儿,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无分文,无以供奉,便不求道长解惑。” 沈惜时忽然道,“你尽管问,一尽供奉孤帮你出。” “那在下便问家在何处,在下只知晓应在南仙洲诸穆城附近,却不知具体地名。”李之罔踌躇阵,还是问道。 “贫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变换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松潭前钓鱼千载的老道。他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恭敬致礼道,“小居士,恕贫道掩身,只为确认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长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尽。”李之罔站起来还礼,问道,“道长为何说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离奇之处?” “非也,非也。”玃如摇摇头,“小居士身世普通,但历经之事却件件不凡,在那诸神黯淡的时代,小居士乃是少数几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贫道泄露分毫,则为天地不容也。未来之事,看似不定,其实已然定下,贫道无法为居士解惑,反而要请居士未来饶贫道一命。” 说罢,玃如双手拉长,穿过众人直出殿门,但见风吹云动,不多时便抓回两条蛟龙来,一白一青,皆三尺来长。玃如轻吹口气,李之罔的邪首剑便从腰间解下浮到空中,未见任何耀芒闪出,两条小蛟龙便化作图腾刻在剑刃上。 玃如将剑递给李之罔,由衷道,“还望小居士看在此两条千年蛟龙的份上,饶香积寺一命。未来生灵皆涂炭,然香积寺恪守本分,从不侵扰各族,还望居士君临之时莫忘此刻交情。”说罢,玃如挥挥手,“诸位且去,贫道从此再不出香积寺,还望诸位亦再不登山门。” 李之罔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收了剑,又向玃如拜谢,便随齐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头望去,不知何时,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小子,把剑给孤看看。”齐雨思狐疑地看着李之罔,要了剑打量阵,奇道,“真是两条货真价实的蛟龙,这年间可不常见,真不知玃如大师看上你何处了。”说罢,她将剑扔给李之罔,挥手拢齐众人,向沈惜时道,“惜时姐姐,我们这可便要走了,已数月未归,恐朝政荒废。”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顾好我的麾下。”沈惜时踌躇阵,齐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却渺茫近无光,由不得她不伤神。 齐雨思比沈惜时小三千余岁,虽是姐姐妹妹的叫着,但沈惜时却如未长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于色,这还是齐雨思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忧伤,临别之际终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观景,今日刚巧月圆,有胜景可览。” “咫尺天涯?”沈惜时知道在哪儿,乃是逆流河旁的一处胜地,游人众多,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尚有事要思虑,还有诸多事要做” 说着,她又是低下头,却是又要哭了。 齐雨思不忍见此,无声地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带着沈惜时出了香积寺,在四处转悠,企图安抚。 见二人走远了,上官恪等一众近卫立刻围拢住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觉到这些近卫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师说了,怪病终有消结之时,虽时久日长,但拒敌齐氏将再不负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众近卫皆欢呼不已。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敌齐氏怪病断绝的代价乃是齐暮君临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敌齐氏的血脉也在兆天年彻底断绝,那一年,她还仅存些许意识。 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要去何方,众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闲聊,李之罔则练起《温棺背剑诀》来,刚巧众人武道修为都不低,正好给他指导。 练了一会儿,李之罔忽听见有人唤他,循声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摆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处,莫非亦是为祈福而来?” 李杓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多供奉祈福,便只单纯的上香而已,祈祷诸事安顺,顺便求求其他的。这不要走了,见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谢一番。” “不用谢我,真得是我谢谢仙子才行。”李之罔摆摆手,“若非仙子借我凭证,我亦无法早见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晓我之来历。” “那真好,祝愿公子早日寻到家乡。”李杓由衷祝愿,从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赠予公子,虽无妙力,但暑日解热却是可以的,还请公子收下。” 礼物并不贵重,所以李之罔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后发现上面有用毛笔写着“灼华”二字,正是李杓的修号。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谊。” “我也不会忘。”李杓开心地挥手道别,“公子以后记得来梵惑道门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还没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围住,却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还有人擅自编排起英雄救美、赠扇定情的故事来。 李之罔越听越离谱,赶忙打住,“各位大兄,别人仅是与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说了啊,小弟还要练剑呢。” “你那剑法古怪离奇,练个一百年也不见得有个成效。”天生臭脸的公羊准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颇为猥琐地道,“不如讲讲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让我等大老粗知道什么叫风花雪月,可别说没有,我可知晓在公馆时你可有一夜未归。” “对,说来听听,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听这些才起劲!”立时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众人是不会放过他了,用强又比不过,不多时想出个法子,喊道,“这样,各位大兄,谁与小弟自封修为对练,若赢了,小弟便说,没赢,那就不能怪小弟嘴严了。” 公羊准一马当先,让众人撤开,哈哈大笑道,“你那剑法无用,就算封了修为也比不过我,这样,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胜之不武。” “那便来!” 李之罔站定好,将邪首剑拿到背后,这便是《背棺温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先蓄剑力,再一击制敌。 众人刚才已是看李之罔练了一会儿,知道他这招要么不发,要么必制敌,故都等着看公羊准如何破招。而公羊准一进入状态便全力以对,只见他亦是不发,单手持着长枪绕着李之罔一丈来处打转。 两人都在寻找对方破绽,但李之罔静,公羊准动,动静之下,破绽自生。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出对方身上稍纵即逝的破绽,又几乎同时出手,只见李之罔一剑戳出,公羊准一枪刺出,皆往对方要害处走,不留丝毫余力,只求一招破敌。 但二人又几乎同时停手,只见枪尖架在李之罔咽喉处,剑锋压在公羊准右眼帘,毕竟这只是寻常比试,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拼。 李之罔收了剑,感叹道,“大兄真威猛,几乎让小弟喘不过气来。” 公羊准毫不受用地摆摆手,“我没赢,但你也没输,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换个人来,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众人皆是嗤笑起来,纷纷取笑公羊准竟与一半大小孩儿战成平手,但接下来上场又下场的人都熄了笑容,要么苦着个脸,要么一言不发。上官恪的论断最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头练了万年剑的老鳖。” 近卫足有一百来人,李之罔与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试过,剩下的比试则被叫停,原因很简单,齐雨思回来了,而且带着沈惜时。众人要么侧头,要么低目,没人胆敢关注沈惜时红肿的眼眶。 齐雨思吩咐下去,众人立时而动,各祭出空天宝具,不多时就抵达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纱布很快披下,静静流淌的逆流河上隐约浮现出满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连护卫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只有寂静的安抚才能让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们喧吵,它终忿忿而亡。 作为贵族,齐雨思和沈惜时自然能够享受绝佳的点位和场所观赏绝景,那便是只有在月圆时分才能得见的磷光图卷,上面有蛟龙游海、神人搏战的险恶绘景,也有渔人归家、男耕女织的和谐画面,但李之罔毫无兴趣,虽在外护卫着二人,但只是盯着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处。 “李之罔,晦朔叫你进去。”不知何时,齐雨思出来了,“说话和声点,要是等孤访友回来,看见她又不高兴,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应声,便准备推门进去。 “等下。”齐雨思忽得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枚吊坠道,“这个你且收好,让我的后辈能认出你。” 李之罔郑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齐雨思谢过,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惜时靠坐在窗边,望着天边圆月,听到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转头,二人便就着月光沉默下来。 静默阵,李之罔想总得说点什么,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师所言,日后在下一定会去东仙洲拜见殿下,助殿下脱离灾厄。” 沈惜时惨笑一声,回过头来,她的双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过来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为何此处叫做咫尺天涯吗?” “在下不知。” “传说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个女孩儿独自住在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龙住在逆流河里。女孩待在这儿,是因为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告诉她站在这儿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儿每天都会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祷父母的归来。这样的举动让河中的龙知道了,他便让此处再也不下一粒雨,这样女孩就能看得更远。但不下雨,便没有收成,女孩只能跑到河边祈雨。龙听见女孩的祈祷,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这样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种的庄稼全都淹死了,女孩只能去祈祷少降些雨。于是龙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让女孩远远望见南仙洲,又能让庄稼有所收成。” “数次的祈祷下来,女孩和龙逐渐成为了朋友,每天上山后,女孩都会到河边与龙说会儿话再去干活,一人一龙就这样和睦相处了好几年。一天,有人带来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龙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灵,无法上岸,为了再见女孩一面,他去见了河蟒之神,在数日的恳求下终于变成了人身,代价则是再也回不到河里。” “龙找到了女孩的家,并照顾了她好几日。但女孩的病情迟迟没有好转,龙只得外出采药,当他回来时,却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后只在河边找到了女孩遗留下来的一只鞋。原来龙出去寻药后,女孩便回光返照苏醒过来,她想着这么久没有见到龙,遂去了河边,那时降雨已不由龙来管,天空中正下着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这样被大雨冲走了。” “龙不相信女孩的离去,他便守在岸边,每到满月的时候就画出各种发光的画卷,希望女孩看到后能找到路回来。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来,龙成为了岸上的人,再也无法下水,女孩成为了水中的鬼,再也无法上岸。” 沈惜时把故事讲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仅是唤李之罔进来听个故事。 “在下亦会如故事中的龙般为殿下分忧,并守卫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儿那样死去了?”沈惜时回过来,见李之罔一脸难以置信,不由浅笑,“我虽是半神,寿元悠久,但终究是会死的,更何况有那件事压着我。” “殿下可将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拼尽全力也会为殿下解决。” “不。”沈惜时摇头,“知晓这件事的人必须死。” 李之罔走近些,离着沈惜时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透着坚决,“那我问殿下,把事情说出来会舒心些吗?” “这自然会。”沈惜时一时没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却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来用手挡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准你这样,你是我的骑士,必须要听我的命令!” 李之罔拨开沈惜时的手,决心毫无动摇,“那现在我不是殿下的骑士了,殿下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将事情尽数告予我,再杀掉我。” “不要这样”沈惜时毫无征兆地哭了,就连背后的羽翼也颤抖起来,她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不是。 “我愿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时的柔夷,把它放在滚烫的胸口,“殿下救我两次,之罔无能,仅能效以一命,还愿殿下成全。” “不要这样,好吗?”沈惜时感受着温暖,仍是拒绝,“作为我唯一的骑士,走,去寻找你的故乡,不要把生命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命令吗?” “不是,只是恳求。” “那恕在下难以遵从,我不愿殿下日日怀忧,以泪洗面。” “你真是个倔脾气啊”沈惜时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诉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来,安抚道,“但这样至少能让殿下好受些不是吗?” 沈惜时终于知道了,她的命运原来不需一个人独自承担,至少李之罔愿意和她一起去见证那可怖的终焉,于是她说起那个再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故事。 在永安王寿宴的几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时受姐姐天阴公主的邀请去北仙洲游玩,在一处高山,她偶然遇见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于她的美貌,不仅让她的容颜永不会变更,还赐下了一对如今正生长于其背后的羽翼,这羽翼会随着岁月的更迭持续长大,最终将沈惜时淹没覆盖。就这样永恒女神犹嫌不够,还将沈惜时的命运尽数告知,在未来的岁月,其身体会被其母亲占据,成为一具容器,就这样,沈惜时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中。 “母亲母亲如此爱我,她怎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可能会这样的” 沈惜时在李之罔的怀中嚎啕大哭,数百年来的压抑终于倾泻出来。 李之罔终于明白了沈惜时为何会如此,她话中的母亲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后,那位无人不知的永知女王,传言世间最接近神只的人,要她去反抗这可怖的命运怎么可能? “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能带着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即便是这样或许也有机会。”李之罔的语气中也带上不自信。“我方才与齐城主的护卫闲聊,听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圆之时进入其中能穿越时间,请让在下去未来为殿下谋划。” “不行,这仅是传闻而已,怎能当真?”事实上,沈惜时不愿李之罔离开,她现在仅想倚靠住他。“再说,即便你穿越了时间,若是去了过去又怎么办?” “那”李之罔沉思阵,坚定道,“那我便提振修为,再与殿下汇合,助殿下脱离命运。” 沈惜时没话说了,她已不知再说什么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将起来,最后望了眼月亮,道,“这样是最好的,我死了,便无人知晓殿下隐秘;若侥幸活了下来,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在下都会来助殿下的!” 说罢,他跳上窗户,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时,便一跃而下,至于后者的哭泣,闯入的近卫,匆忙赶回的齐雨思等一众反应便是他不知晓的了。 第1章 时间之后 若干年后,已然长大的李之罔只隐喻记得那日月光皎洁,那女孩儿的哭泣却早已想不起分毫,甚至“沈惜时”三字也忘得一干二净,非是无情,仅因时移世艰,难能回首。 但在兆天年的冬天,李之罔仍清楚地记得他跳入逆流河的原因。 逆流河湍急邃深,他甫一跌下身子便不随自身控制,只能跟着浪波直流而下,几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最后全身无力,只能看着逐渐远去的朦胧月光,陷入河潮深笼。当他终于苏醒过来,天已微微作亮,而周遭景物早已游离,他已不在咫尺天涯。 正值冬日,一切尽在肃杀之中。李之罔的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则趴在半湿的泥沼中,一阵冷风吹过,顿时让他冷颤直发,只得趁着尚有些力气爬将起来,打量起四处。 这是一个几经战乱的破败村镇,没有丝毫的人迹,倒地冻僵的尸体和被焚毁的屋舍是最常见的标配。李之罔找了间尚能避些风寒的房屋,又点上些柴火,便将几乎冻成根块的衣服脱下扔在房梁上,赤裸一身地去寻些吃食。但很可惜,避乱的镇民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贮藏,李之罔找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只能饿着肚子回到篝火前坐下。 他现在迫切地要知道三件事,一是如今的年份,二是身处的地界,这两件能帮助他弄清现在的处境,第三则是沈惜时的踪迹,他冲忙一跳时并未细想未来是否已经没有了沈惜时的存在,如今再谋划清楚,生怕时光已太过久远,久远地沈惜时的命运早已应验。 因此,稍一感觉力气恢复,李之罔便穿好衣裳,带上全身装备,几脚踩灭篝火,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前进,试图找到些许人迹,问清他的三个疑问。 严冬便是这般,鸟兽隐迹,人畜不出,他往南方走了整整一昼夜都没看到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入目皆死气沉沉,碑墓林立,这让他不由猜想如今的时间是否乃在王朝建立之前,不然怎会如此地荒凉。 再走了五日,李之罔终于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才在夜色中暼见了一处微弱的灯火。他连忙赶过去,连门第都没看清,便嘭嘭敲门,不多时出来个拿着屠刀的坦胸汉子,李之罔连忙恳求道,“在下奔袭数日,腹中干涸,还请赐予在下一顿饱饭,感激不尽!” 坦胸汉子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打量了阵李之罔,简短确认其身份,才默不作声地让开个身位。 “多谢大兄,大兄阖家安康。”李之罔嘴上感激道,连忙进了门,却见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庭院,左边立有块石桌,右边则放了个沾满油渍的摊位,摆着两块砧板,上面扔了几块肉,看得他双眼直冒绿光。 坦胸汉子道,“去那边坐下,今日活计还没做完,你且等会儿。” 李之罔应下声,生怕即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见坦胸汉子把屠刀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回到摊位前处理起肉食来。 “敢问大兄尊名,小弟深以为幸,能得大兄救援。” “吴季,家中排老三。”坦胸汉子精通屠道,几块大肉在其手中条分缕析,肉是肉,骨是骨,不一会儿便分隔得清清楚楚。吴季又走到一边,升起灶火,待水滚沸,便将精肉和下水扔到两个大坛里,不多时便随着热气传来沁人心脾的香味。 李之罔闻到气味,再按不住肚子的咕噜声响,作响个不停。吴季自是听见了,他拿着个勺在坛中打转,没回头道,“这肉,需得彻底煮熟了才行,不然怕是要出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伴着凌冽的冬风,吴季终是端着盆肉汤过来,李之罔连忙接过,诚恳地感谢声,便一手拿筷一手持勺大快朵颐起来,几如贪食恶鬼。虽未上任何佐料,单纯地就是大肉煮水,但他仍是吃得十分香甜,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这是他生平所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李之罔吃得急,吞得紧,只将肉一咬,汤一送,一大盘肉汤便彻底进了五脏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瓷盘,吴季二话不说地又给他加满,如此李之罔彻底放开,连吃上五盘才感觉饱了,他本还想着问下此处地界,但吃饱后睡意一下来袭,趴在石桌上便睡死过去。 李之罔睡了足足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每酣眠之际便有隐约的哭啼声将他吵醒,吵得烦了,他只好拿已经发臭的被子盖住头耳,如此才好生睡了段时间。 “多谢吴三哥款待,救了小弟一命,不知此地唤作何名?”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天还是黑的,便出了后院到前院去寻吴季。 “芙蓉集。” 吴季正忙着和一拄着拐断了腿的农家打扮的汉子做生意,只匆匆回了句。李之罔心想自己也确实太急躁了些,便看着二人交易,只见拄拐汉子将背上的行囊解下,做贼般瞥了眼李之罔,待吴季摇头示意后才小心谨慎地打开行囊,却是几块碎肉。 随后便见吴季与农家汉子低声商量了几句,吴季把装有行囊的碎肉收下,又选了几块砧板上的肉递给农家汉子,二人就这样结束了交易,竟是离谱至极的以肉换肉。 李之罔心道这或许与当地的习俗有关,不应多问,待得农家汉子离开后,才问道,“那敢问吴三哥此处可属永安国?又在何道何州?” “不是永安还能是哪儿?”吴季不耐烦地挥把手,却是又抓住屠刀割起肉来,“我只知道东面是沉香集,南面是拔稻集,都是我曾到过的,至于什么州道,没听过,也没到过。” 李之罔了然,如今的时间在王朝建立之后,因为已有永安封国。而吴季仅是一个普通的村镇汉子,只知晓自己身处的这一亩三分地,再问深些自然不清楚,至于年份年间对方恐怕更不知晓,但他犹不死心,追问道,“吴兄是否有地图之类的,在下急需!” “地图?这玩意儿在这年间可是个稀罕物。”吴季嗤笑两声,“但是我还真有一本,你要可以,但也得帮我做阵活计才可。” “吴三哥但言,只要能办到的,在下绝不推辞。”李之罔赶忙拱手,生怕对方反悔。 吴季指向砧板道,“便是接下来的一月你都在这儿给我砍肉分筋,时间一到,我便把地图给你,放你离去。” 如此简单?李之罔暗呼幸运,当即便答应下来,接过递来的屠刀,拿起块碎肉就切割起来。 吴季看了阵,时而出言让李之罔切得小些,又告诫他任何一块细肉都不能忽略,便放手让他自己做,自个儿则回了后院,不知处理什么。 桌上肉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算多,但对李之罔这样已踏上修行路的受恩惠者来言,不过眨眼之数,他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一尽处理干净,而这样的处理量吴季往往需要不歇做上一个夜晚才行。 李之罔抹把汗,把屠刀插在砧板上,往后喊道,“吴三哥!在下忙活完了,可能弄点吃食吃?” “这么快?”吴季的震惊中带着屠刀挥落的声音传来,“灶头旁有个乌黑的罐子,你用里面的肉做汤!” 李之罔答应声,走到灶头旁把罐子抱起,发现里面装了些风干的腊肉,只是不成形状,几乎都是碎条。但如今这境况哪有能挑剔的,他选上几块形状较好的,便就着白水煮汤,也算一番饱食。 吃完后,李之罔把碗筷洗漱干净,便推开院门,想着看看外界景象,看有没有其他人家。但门外一片黝黑,竟是一处人家灯火都看不见,偌大个天地除了吴季庭院的微弱火烛和天上涽星外,竟然一处光亮都没有。他想着吴季多半还要再忙活会儿,便往外走,才发现吴季的小院竟然修在群山之中,周遭毫无人迹。 于是他止步回返,想着等白日再来探查,这附近定有其他人家,不然那拄拐汉子是如何找上门来的?尚离小院有段距离,李之罔忽得又听到微弱的哭啼声,正是前两日扰他酣眠的杂音,他一时想探究清楚,便拔出邪首剑,循着哭泣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但不知为何,稍一走近些,那哭声便骤然远去,又在别处响起,当李之罔转向往下个方位走近些,哭声却又不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甚至心中起了股惧怕,是不是有什么邪物蹲守在外边,念头一起,探究的心思立马便被冲得一干二净,他赶忙窜回小院,紧闭大门。 吴季已经出来了,正在洗刀,李之罔便问道,“吴三哥,你方才有否听见哭泣声,好像是个婴儿在啼哭,真是好生惧人。” “小兄弟你可别吓我。”吴季看李之罔做事麻利,悄然间改了称呼,“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婴孩,千不可再提,说不得到时候真有什么邪物寻过来。” “三哥为何将家建在这深山之中,按理大兄做的肉食生意,不正该开在村镇市场中吗?”李之罔看吴季主动提起,便顺着话茬说下去。 “你说这啊。”吴季从水中拿起刀看上一眼,兴许是觉得没洗干净,又放回去继续擦洗,并道,“我早年间犯了事,不为族人所容,只能出走芙蓉集,在寻常人都不会来的此地修了间小院,至于这肉食,算是形势所迫,非是我原本营生。” “外界是如何形势了?听吴兄所言,似乎很是危急。” “也不算多危急。”吴季摆摆手,轻笑声,示意李之罔少见多怪,“军阀、官大爷你争我夺的,自我记事以来,就是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不是村镇被抢被屠,便是抓丁作粮,只是这十几年来更乱些罢了。好了,刀也洗好了,我且多待会儿,看还有没人上门,小兄弟可以休息了。” 李之罔嘴上答应着,脚往里走,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到底他是穿越到了更前的时间还是往后的时间。如果是更前,有“贤公子”之称的永安王怎会容许手下作乱四方?而如果是之后,永安国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剧变才会由他曾亲眼见过的富庶之国沦落到如今的白骨于野,千里无鸣。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之罔又在吴季的小院待了十几日。当然他过得很是清闲,一般便在深夜时才需处理下肉食,倘若有人上门做生意也是由吴季招待,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待在屋子里修行《玄都天经》,至于想白日出去打探的谋划却是落空了,而这与吴季有关。 吴季的生意只在晚上开张,白日时候没有人上门,他也不会打开大门寸许,即便李之罔说只想到附近看看,吴季也决然不许,这让二人的关系骤然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李之罔生出强抢地图的心思,让他最终选择这么干的,是另一件事。 若要细谈起来,则又要回到李之罔曾听过的婴孩啼哭上来。那日,他正在房中参悟《玄都天经》,那恼人的啼哭声又是响起,本来他已逐渐习惯了这偶尔响起的杂音,但近日来参悟功法屡屡不顺,不禁火气上涌,誓要找到哭啼的来源。 想罢,他便提剑在院中转悠,这一次他听得很是清楚,哭啼声就在小院内。因为吴季都是白日睡觉,晚上干活,为了不吵醒对方,所以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像只鬼魅般在庭院里进进出出,而这也成为他终于找到哭啼声来源的关键。 不知为何,以往本来只要他往哭泣声的方向走上几步,那声音就骤时歇了,但如今他放慢脚步声,哭泣声却不绝于缕,像一条丝线把他引过去。 最终,李之罔来到了庭院中的柴房,他万分确信哭啼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直到这时,他都担心是鬼魅作乱,遂屏息凝神,站到一旁,轻轻推出个门缝,只要有精怪敢出来就绝逃不开他当头一剑。 等上一刻钟,却久久没有动静,他只得暗骂自己小题大做,彻底推开木门后,门后的一切显现出来。只见里面堆叠的木柴占据了大半的空间,空地上扔有块砧板和几把各式不一的屠刀,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斑,尽是血腥的冲味儿,而血迹的中央还有道木门,连接着下面的地窖。 李之罔提袖挡住鼻子,进入柴房内。进来后,反而听不见啼哭声了,但直觉提示他哭泣的来源在地窖里面,遂直直走到木门前,用剑把并未上锁的木门抬起,顿时微弱的呼吸声传入脑中。他轻声慢步走下去,黑暗之中是十几双明亮的眸子,伴着排泄物的恶臭让人只想逃离,好像李之罔才是犯下错事的恶人。 他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拔步而走,跑到柴房外才大口吸气,抬起头来,吴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吴三哥,你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地窖里为何关押着这么多人?” “我想小兄弟应已经猜到了,遂没有多嘴。”吴季颇有些无奈,他这行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毕竟犯了忌讳。 “不,你从头到尾的说来,这间小院,地窖下的人还有所谓的肉食生意,到底是什么来头?”李之罔亮起锋刃。 吴季摆摆手,让李之罔不要冲动,事实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因这而死,“我这儿做得确实是肉食生意,但并非寻常的鸡鸭猪羊,乃是香肉。要说为何,便是世道不好过,大家伙儿都缺钱少财来栽种蓄养,只得用家里人的肉换些生人的肉来度日,我也就从中赚些油水而已。况且小兄弟吃了这么久,就没半点察觉?” 李之罔听到一半就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实实在在听到他十数日吃下的都是香肉,还是难以抑制,只一边提剑对着吴季,一边呕吐起来,手伸进喉咙嗓子根,恨不得把这段日子吃得都吐个干净。 吴季见此反而大笑起来,“哎呀,小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矫情,要知道若没有这些肉人肉食,我两个可早就死了!” “那那些地窖里的人又是怎么个情况?”李之罔抬起头来,恨恨道。 “便是有些人家过不下去了,想着逃难或者投奔远亲,但这上路走得有些盘缠或者吃食,便把孩子、妻子,甚至老母卖到我这儿,这样既能有盘缠上路,又减轻了累赘,不是一箭双雕吗?” “还有其他没说的没?” “没了,我就一个荒山里卖肉的,哪有那么多能说道的,小兄弟要听故事得去城里找说书先生才行。还有,小兄弟能把剑放下了?大家都是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买强卖。” “世道怎会崩坏如此!”李之罔朝天干嚎一声,随即收回目光,一剑斩向吴季,愤恨道,“你救我有恩,但做此勾当,绝无活命之理!” 眼看着吴季温热的尸体分做两块,李之罔一下如失力般跌坐在地上,连坐在刚尽吐出的呕吐物上也没察觉,只一面捶地怒吼,一面大口喘气。他如何能食得同族之肉,饮下同族之血? 但事情总需处理收拾,即便是烂事,就如这已近破碎的山河,总需有人站出,重掌日月,再领乾坤。李之罔看了眼吴季的尸体,决意不为此人收尸,默默走回地窖中,道,“你们自由了,我且把你们放出,要去何处要拿走什么,皆由你们自己决断。” 李之罔没有点烛,只在黑暗中摸索,他不想看见这些人一点,生怕联想起前几日或许吃了这些人的血肉至亲,因此他的速度很快,只把绳索解开便奔向下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是否没有穿衣,或是患病将死。忙活完这一切,他又赶去了吴季的居室,将其彻底地翻箱倒柜,却哪有丝毫地图的影子在,结果吴季只是设下个大谎,来让他白打工。 接连的剧变让李之罔心绪很是不稳,他将柴房中的干柴搬到小院四处,又从厨房里找了些不知是猪油、羊油还是其他什么油,反正能助火的炼油洒在上面,在确认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已尽数出逃后,最后在一把火的助威下,吴季的尸体和他相睐的小院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余灰残火外再不被提及的风中碎渣。 李之罔想及吴季曾提起过南面有个拔稻集,他遂往南面走,尽量不去想此前的事,专心赶路,连下起雨来也不顾,只盼望着早点离开这人人相食的惨地。因此,在走出群山后,他便往官道上靠,希望能尽量走得快些。 忽得,前方传来声响,李之罔不免看去,才发现他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隔着雨幕,看得不甚清晰,方才是那小的身影跌在了路上,才传出的动静。好不容易再遇见生人,他连忙疾步,看能不能追上问些情况。 “两位且慢!” 雨下得有些大了,李之罔喊了几遍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他只能大跑起来。 眼看只有百步的距离了,李之罔又是喊上一句,那两人终于停下脚步回身过来。他不由挥挥手,让二人等他一阵,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两人也挥挥手以做回应。 就在这时,远方雨幕骤得现出几名骑士身影,李之罔刚想让二人注意躲避,骑士已欺到近前,便见那两个身影立时跌伏在地,再不起身。 “恶贼人!”李之罔大吼一声,拔剑冲将上去,见四名骑士皆着黑甲,正是永安国黑狮军的装备,不由再喝,“尔等为永安王之将,便做这杀良之事?!” 说罢,剑已击出。他摸不清楚骑士境界,故想取巧先攻战马,但此四人见过的杀戮可比初出茅庐的李之罔多上太多,只见骑士将缰绳一提,胯下战马便躲开了李之罔的含怒一击,他还想反攻,其余三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人一槊击在他胸口、左手、胯下,顿时就如被放了气的皮球跌跪在地。 昏死之际,李之罔只看到先前雨幕中的两个身影是对母子,皆胸口有个大洞,已是死了。 第2章 沐血营 他并没有昏死多久,剧烈的颠簸使得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如那对母子般被虐杀,而是被绑在了马后拖行,弄不清楚骑士们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另有目的。他疯狂咒骂,但嘴里的布条使得他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 前面的骑士看李之罔醒了,停下马,却是把绑在他胸口的绳索改到了脖颈,至于捆在手腕的锁套则是没动,这让李之罔为了活命不得不跟着奔驰的战马疾奔。 但是骑士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速度时快时慢,虽然勒得生疼,一时还无性命之虞,只是混着寒风和冻雨,在坑洼遍地的大道上他的鞋子很快破损,脚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窟窿。 忽得,为首的骑士吹了声口哨,指向前方。李之罔便见靠后的两位骑士拍了拍战马,顿时越过众人奔向雨幕中,只稍息的时间又回返,长槊上随着雨水往下滑落的鲜血说明了生命的消散。 但是,当李之罔跟着骑士们再往前行进时,却没有看到任何尸体。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久,很快就出现了解答。那是雨停了之后,在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正相对而来。或许这些戮命的骑士早有远名,那三个身影看见骑士后果断后撤,但根本不及战马极速,只跑出一小段距离便被骑士追上,除了中间那人没死外,另两人都立时便被刺死,尸体则被装进了骑士的神府中。 当拖行李之罔的骑士也赶上去后,李之罔看见那唯一的幸存者长着猪耳猪鼻,屁股上还有条颇为滑稽的猪尾巴。但他却笑不出来分毫,因为那人即便是被捆着,也在不住地求饶,只是骑士们毫无所动,只把他捆在另一名骑士的战马后面,便又开始游荡。 接下来的数天,李之罔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骑士们要么是在大道上劫人,要么直接入室抢人,他们只要青壮男子,剩下的无论老弱病残,还是妇孺儿童,皆杀死收进神府内,这导致四位骑士的战马后面,每一匹都跟着近百位青壮。 似乎是有着规定的人数要求,在差不多到达五百之数的时候,骑士们立刻停止了捉人,明确地向北方行去,经过两天的跋涉,出现在李之罔面前的是一个沿着山坡险要地势逐级而建的森严军营。 他只来得及看清各处旗帜上皆绣有“温屠”二字,便被带入了军营中,随即便有一名儒士打扮的文官从营帐中走出,与为首的骑士相互施礼后,便指着他们这五百人低声商量起来。时间不长,很快二人便定下了谋划。 只见文官朝外不断喊着一些名字,不时便有军士靠拢过来,最后刚好在一十之数。 文官的声音很轻,与其年轻的外表颇为相配,其道,“尔等各自负责一部分人,半个时辰内结束,所获自留半成,半成分予萧统领,其余的皆要充公。” 十人皆抱拳应诺,待文官回营帐之后,便眼冒精光地看向众人,这自然有些扯皮的环节,毕竟这五百人中有些人一眼便财富在身,譬如李之罔腰间的邪首剑,一看就非凡品。只见这十人凑成一团,时而低声商量,时而抬手指点,倒没出现任何动火的场面便把人划分好了。 随后便是牵人取财的环节,负责李之罔在内的五十人的是个疤脸汉子,其什么也没说,只粗暴地一个人一个人的查验,行囊看也不看便拿走,随后便是一些易于藏物的地方,譬如袖子、内衬,倘若什么也搜不出来,疤脸汉子还会搜查此人的下体、魄门。最后不管搜刮出来多还是少,疤脸汉子都会一脚踢在被搜刮者的肚子上,保证其跌伏在地,像个虾米似地满地打滚。 李之罔排在后面点,看着前面人虽被堵着嘴但还是不由闷哼的惨状,一种明知会到来的恐惧不由压满他全身,他只得尽力鼓足气,撑大肚子,希冀接下来的痛苦不会那么难受。 疤脸汉子终于走到他面前,一把抢下邪首剑,先打量了阵剑柄,又见其虽无锋,但却夺人睛目,不禁叹息声,“好剑,当是把好剑!”随即其打量起李之罔周身,想看看还有没什么宝物,李之罔只得埋下头,希望疤脸汉子放过他。 但反而是这个举动出卖了李之罔。疤脸汉子抓住他的长发以使他头抬起,往脖子处一阵摸索,一下就将齐雨思所赠的吊坠夺走。疤脸汉子兴趣更甚,心思捉到条大鱼,在李之罔怀中摸索,不一会儿便将《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功法拿走,更将他打赌获得的近三万龙尘也尽数拿走。但不知为何,疤脸汉子对龙尘毫无兴趣,只打开看了看便扔在地上不顾,而这显然让疤脸汉子极为不爽,李之罔被连踢两脚,痛得他肚子痉挛,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这些搜刮的军士都是老手,知道哪些值钱,哪些是垃圾,文官所定的半个时辰都还没到,便已将五百人尽数搜刮完成。而文官看到堆积一地的财货后眉梢不由微展,再接过疤脸汉子递上来的邪首剑和功法后更是喜笑颜开。 文官按下心中喜悦,摆手让众人安静,向被捉来的五百人道,“汝等且听好了,今日我温屠军招兵纳将,但名额有限,仅在二百五十之数,尔等想活命想为军的,且抱一人头来吾面前。” 说罢,便有军士搬出个板凳,文官当即施施然地坐下,而众人外围已经有军士推来栅栏,很快便将被捆住手脚的五百人关在空地中。 随着文官掏出件刀状法器,众人身上的绳索立时而断,如此人群一下乱开,立时便有人赤手空拳搏杀起来,因为大伙儿刚才都听明白了,这五百人里只能活下来一半,都拼命地想杀死一个人到文官面前换取活命的资格。 虽然声势浩大,但一时竟还没有人死伤,因为众人都是被捉了数日,长点的如李之罔被捉住七、八日,短的也有两、三日,皆滴米未进,挥出的拳头没有丝毫力气,外面军士大声的嘲弄和里面为活命的嘶吼混杂听来颇为讽刺。 李之罔的境遇并不好受,他是诸人中最先被捉住的,也最为疲惫,厮杀刚开始他就躲闪不及连中三拳四脚,一下就伏倒在地,再想撑地爬起,背上又是被踩了几脚,一口热血喷出,这下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只无力地趴着打颤。 与李之罔搏战的是个肥脸汉子,几日下来已消瘦甚许,脸上挂了几条褶皱,但比起李之罔还是好上许多。他见李之罔已爬将不起,不由大呼一声,改踹背为蹬头,数脚重踢下去便见一滩血洼从李之罔的头颅附近流出来。肥脸汉子不由大喜,只可惜没有利器割头,他只得伏下身子抓起李之罔衣领,便往文官方向走去。 但此非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而是极为残忍的混战厮杀,有数人看见肥脸汉子提了具死尸,纷纷舍了对手,向肥脸汉子袭去。在数人的围攻下,肥脸汉子立时便招架不住,以眼珠爆开的凄惨模样倒下死去。肥脸汉子的尸体一下又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顿时又是几人倒下,而躺在地上的李之罔也有了知觉。 方才他被击中脑袋后,头一下就如要炸裂开般疼痛难忍,而且他虽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但手脚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听使唤,仅能机械的弯曲,他虽发着“哼哧哼哧”的声音,但在混乱的搏杀场中根本无人听闻,所有人都以为他早死了。 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推开,从地上爬将起来,注意到周围人都各自厮杀在一块儿,竟没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人有闲心关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但李之罔却感觉身体状况比起之前好上很多,虽还是饥饿无比,但他感觉身子更轻盈,脑子更清明,眼也看得更远,一切在他头疼之后似乎都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李之罔一定要去亲手杀死一个人,他只将胖脸汉子的尸体扛在肩上,便往文官所在的方位走过去。沿途虽有人阻拦,但却根本不是李之罔的对手,他很轻松地就能躲开敌人的攻击,并予以反击。 “大官,在下已拿来尸体。”李之罔把肥脸汉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低头道。 文官摆摆手,他虽看似无所事事,但一直盯着场中,知晓李之罔的这具尸体不过是捡漏来的,故此没有多说,淡淡道,“詹魁,此人归你了。” 疤脸汉子不爽地撇撇嘴,一面向文官抱拳应是,一面向李之罔喝道,“你这白面皮,还不快出来!” 李之罔赶忙应是,爬出栅栏站到詹魁身后,逃出生天的喜悦却一下让方才的那阵轻盈感消失,只觉头晕脑花,恨不得睡死过去。但厮杀还没结束,他只能勉力硬撑,心中盼望着早点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都感觉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终于是传来文官宣布结束的声音。迷迷糊糊间,他跟上詹魁的步伐,又经过分发军武等诸事,才终于来到营帐里,一头倒在地上。 “诶,醒醒,醒醒。” 刚躺下去没一会儿的李之罔肩头被人止不住地摇晃,他勉力睁开眼来,见是个长着猪头的人,不由喝道,“大胆猪妖,莫误我酣眠!”说罢,又是昏沉过去。 但那人犹不放手,仍摇着李之罔,见他久不起来,还把他强硬扶起。李之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勉力拾起精神,只见除方才那人之外,营帐中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穿着半破的黑狮铠甲,另一人则和李之罔二人一样浑身破烂,应也是被捉来的五百人中的一员。 为首的黑甲军士清了清嗓子,待众人都看向他后才道,“三位,我是你们的伙长,辛大郎,以后叫我辛大哥便可。”说罢,他指了指身旁军士继续道,“这位是我三弟辛三郎,你们叫三哥便可。以后大伙儿都是一伙的,先自我介绍下,省得以后死了连碑上名字都刻不了。” 顺序从左往右,先是那长着个猪头般的人,其懦懦道,“我是方削离,来自南仙洲” 辛大郎挥手打断道,“只说名姓。” 接着便是另一人,形似瘦猴,唤作管苞,至于李之罔也报上自己的名号。 辛大郎也没什么想说的,如今五人都知晓了对方名字,便进入下一项。他从袖子中拿出三支药膏,递给方削离道,“这膏你们三人相互帮衬着用了,等会儿有顿餐食,更多的事明个儿再说。” 说罢,辛家两兄弟就出去了。 方削离把药膏分给二人,向管苞道,“小哥,我们俩上一下药?” “我自己能行。”管苞厌恶地看眼方削离的猪头,便坐到角落处自个儿上起药来。 李之罔这时已经想起来,这方削离便是此前他被捉住后骑士们捉到的第二个人,只是当时大家都被堵了嘴,没有交流过。他遂道,“方兄,我二人帮衬下。来,我先给你上药。” 方削离笑了笑靠坐过来,只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互相上完药后,便有人送餐过来,尽是肉食。李之罔想到那些被收入骑士神府中的尸体,颇有些膈应,但实在饿得难受,也只能尽吞入腹,除此外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若再不动手,就要被方削离和管苞二人抢光了。 如此,李之罔再坚持不住,数日来的疲惫尽数爆发出来,倒床便睡,再醒来天已微亮。 他看其他人也没醒,便微眯想事。自从跌入逆流河已过去近一月,他还没能知晓身处的地界和时代,但想来军营中多少有人知晓,这点无需担忧;如今头疼的是该怎么逃出军营,而且还得把邪首剑取回来才行,至于功法,他已牢记在心中,保留着典籍不过是为了留个念想,丢了也无妨。 随着辛大郎的一声呼唤,李之罔不得不坐起身来,一边应和着穿衣,一边告诫自己要耐心,军营中不知多少人修为远胜于他,万不可急躁行事。 辛大郎见众人都已穿好衣裳,便让辛三郎领方削离去领饭,看来日后取饭的事都落在其身上了。待二人回来后,众人便吃饭,辛大郎也说起一些事,并让众人有什么疑问都问他。 辛大郎主要讲的是操练,日后三人都要统一学习槊法和心法,白日便练槊,夜了便去空地听老师讲道学心法,当然这老师也不是正经的,都是军营中毛遂自荐或者被长官点名的,至于时间则说不准,或许一月,或许三月,这让李之罔隐约感觉温屠军的状况并不算好。 随后辛大郎便让三人问他。李之罔抢先,问道,“辛大哥可知道这里是永安哪块地界,又是何年?” 辛大郎虽然感觉两个问题都很白痴,但还是回到,“此地是息烽道下的苇罗州,至于年份,战乱太久,已不甚清楚。” 李之罔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方削离继续问道,“这儿待着会饿肚子吗?” 辛二郎听了笑笑,“你这猪头,成天想得便是吃食不是。但我告诉你们三人,会饿肚子,而且绝对会,想要不饿就要去抢别人碗里的,这点记住了。” 管苞关心的则是此军属于谁,又有否可能脱军。 辛大郎回答道,“我们是罗贯大元帅麾下温屠军中的沐血营,由张贲张将军统率,我们的顶头上司则是詹魁詹统领。至于脱军的事,进了沐血营的人便是沐血营的兵,再提这个,定斩不赦。” 事实上,被捉来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听辛大郎如此说,三人脸色皆是黯淡下去。 但辛大郎早见得多了,直言道,“你们越想走,死得越是快,若想活命,就多钻研些武艺,也不要有跑、逃的心思,我见过因此而死的人比你们吃过的盐都多。且快些吃,吃完便操练!” 三人只得赶忙将碗中还剩的食物吃干刮净,便随辛家二兄弟出去操练。一日下来,李之罔已见识了这所谓的槊法,很是简单,他一个上午就烂熟于心,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有样学样,进展与方削离二人保持一致。到了夜间,再听那心法,全然是烂大街的货色,就算修得大圆满也比不上他刚近入门的《玄都天经》,而且他还发现只有少部分人是受恩惠者,不知道那些不是受恩惠者的为何也要学习心法。 此后时间呼啸而过,短短一月眨眼已逝。 随着与众人的熟悉,李之罔也已看清众人的本性。辛家两兄弟是在死人堆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凡事不求立功,但求活命,对于各种任务能推则推,虽捡不到什么油水,但也有条命在,这也让李之罔他们伙不用出去抢人劫粮。方削离则是十足憨厚蠢笨的性子,学东西慢,做事情慢,但他任劳任怨,从不推辞,辛家二兄弟也就由着他了。至于管苞,这是个冷性子,面冷心也冷,几乎不说话,操练学经完便一个人待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他与方削离走得近些,因为对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出卖,而且性子颇良善,是个完全值得结交的人,就是太过怯懦,被其他伙的人欺负也不敢吱声,还是李之罔不经意间发现才帮忙教训了。方削离自然感恩戴德,罔哥前罔哥后的。 “老方,我记得你是南仙洲来的?”李之罔偶尔不甚忙的时候会帮着方削离抬饭,今日也是如此,但更多地是防备另一个伙的人报复。 “是啊,没想到罔哥你还记得。”方削离应了声。 “那如今南仙洲是什么光景你知道不?”李之罔有些好奇,南洲是他必去之地,永安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南洲不知又是何景象。 方削离道,“自然是知晓的,但我逃难已有年许,仅知道些过往事,罔哥你要听不?” “你且说来。” “便是拒敌城爆发了瘟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我当时怕极了,跟着其他人逃到了中洲,逃难路上也听到些其他消息,说南仙乱作一团,不仅山妖叛乱,士族伐争,而且传闻拒敌城主已死,甚至其独女也死在了乱军丛中。”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这天下真是乱了,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抓住其中一个关键点,试探问道,“听老方你的话,也是过了阵安稳日子的,那你可知如今年份?” “自然知晓了。”方削离憨厚笑道,“如今便是兆天年,罔哥你没问我,所以我才不说的。” “兆天年?”李之罔不由停下脚步,圆眼大睁。 “对啊,我逃开的时候是兆天年,如今刚过年许,不正是兆天年?” 李之罔摆摆手,让方削离闭嘴,一时间脑海翻转,思绪骤起。从兆天年到兆天年,他竟然穿越了整整一万年的时间,但这不是更为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想起了玃如在祈福殿的话。玃如曾言齐雨思、沈惜时之忧虑皆需李之罔介入才有转解的可能,而时间皆在万年之后,如今他正正穿越一万年,不正应了玃如的话? 一万年,太久也太远,李之罔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去东仙洲,因为若按玃如的话,沈惜时现在肯定在东仙洲,而且还活着! “罔哥,我们走,等会儿饭凉了,三哥又是要骂我了。”方削离见李之罔站定原地,不由催促。 “额,走。”李之罔醒转过来,嘴上答应道。一月过去,他逃离的心思其实都有些淡了,准备谋而后动。但如今沈惜时还活着,就不可再在此图耗生命,非得立刻潜掠而走! 第3章 出营 就在李之罔还在思量如何逃出沐血营的时候,辛大郎突然说出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谋划,沐血营即将拔寨。 “三哥,你给我说道说道,这次拔寨要干嘛?”李之罔见辛大郎走远了,问起辛三郎来。 “这我如何知晓,便是詹统领怕是都不晓的。”辛三郎摆摆手,又道,“这次是你们初上阵,无论要干什么,记得不要出头,活下来最是重要。”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三人只得开始收拾军备,他还好,寻常军士绝不是他对手,但方削离和管苞则是怕极了,竟然不约而同地练起槊来,只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仅在第二日天刚微亮,张贲便令所有沐血营军士倾巢而动,仅留下两个协营守着老家。 沐血营从统领到军士大概在三千之数,除张贲亲领的三个人数在一千之数的协营外,还有萧玉城——捉住李之罔等人的骑兵首领——所统率的人数在三百左右的骑兵营,还有詹魁等小统领所统率的十个协营,人数在一千七上下。 出了军营,沐血营当即兵分两路,张贲带着自己的亲卫营外加六个协营往北走,萧玉城则领骑兵营和剩下的协营往东走,李之罔所在的魁字营便是跟着萧玉城。 除了骑兵营外,其余的协营均有裹挟而来的普通人加入,萧玉城遂将骑兵营分作两部,一部前驱刺探敌情,一部则后置防止有人潜逃。对待普通军士李之罔有把握,但面对这些肃穆的黑甲骑兵,他还是没有必胜把握,只得想着等战时再看有没有逃脱的机会。 军队逢白走,逢夜停,不走大道,只在丛山中穿行,连续行军五日,就在众人脚底板都快磨穿时,萧玉城才传下军令,让众人就地扎营,詹魁等协营统领则去其大帐商量军情。 李之罔和管苞扎好帐篷后,便到篝火前坐下,方削离正在煮食,仍是肉。 辛大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大家伙儿都靠过来,苦着脸道,“如果我没猜错,马上就要开始打仗了。我和三郎有盔甲在身,所以我们拿藤牌在前,你们三个则持长槊在后刺敌,切记要时刻聚拢在一块儿,谁要是脱离了队伍,是绝对救不回来的。” 李之罔三人皆点头称是,毕竟到了战场上是五人一伙作战,同进同退,非是凭一人之力就可扭转乾坤。 随后辛大郎又讲了些其他的,譬如受伤后紧急包扎的方法和一些要命时候的手势,当他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詹魁回来了,召各伙长开会。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辛大郎便回来了,表情轻松,他道,“这次任务是突袭敌方粮草辎重,守军不多,必能拿下,而且我们魁字营是作后备军,说不得甚至不会上场。” 众人均是低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上战场,为连见都没见过的将军卖命。 翌日,李之罔早早地起来,帮着方削离煮食,叮嘱道,“老方,你做事慢,到时若真上了战场,我去哪儿,你便跟着,这样还能照应你一下。” “知道的,罔哥。”方削离笑笑,“你去哪儿,我就跟在哪儿。” 李之罔见方削离还是这般,只能拍拍他肩膀,别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寅时一刻一到,萧玉城便令行军,众人立刻销灶埋土,往着既定方向行军,走了两个时辰,又是传来军令,却是已经到了。 魁字营和另一个营是作为后备军,故此李之罔便看着另两个营在骑兵营的围守下成一条长蛇往山脚行径,山脚不远处便是一座土城,正是此次行军的目标。 到了山脚后,两协营便各成队列,依着五人一伙的安排站位,都是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在后,整装完毕后,便往土城缓步行进。 李之罔摇了摇头,问道,“能行吗?都是些新兵。” 辛大郎笑笑,“都是老兵带新兵,老兵怎么做,新兵便怎么做,应是能行的。再说了,后面可还排着一列的骑兵,这些新兵只要敢退半步,绝对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眼看着军士们离土城仅有三十丈的距离,李之罔再次说道,“我们没有攻城利器,恐怕拿不下此城。” “这你就见识浅了。”辛三郎抱着藤牌,应道,“我们这次是潜袭而来,对方都没有察觉,交战后肯定战心不烈,只要破开个口子便能拿下。再说了,打过这么多场,我还不知道锋棰军的底细?只要我们声势大些,敌军绝对不敢应战。” 说着,军士们又是靠近了些,但城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个人头都没见到。 辛三郎见此不由大笑道,“你看,这些怂瓜蛋子,说不得此刻还呆在屋里不敢出来!” 李之罔也松了口气,敌方势弱他们就不用上场,低声道,“希望如此。” 二人说话间,军士们终于是来到了城门口,城墙上的垛口也终于探出几个脑袋,稀稀拉拉地射下些箭来,但对于已近到城下的军士来说毫无影响,除了一些军士举起藤牌外,其余军士都在撞门。 毕竟仅是土城城门,在近四百名军士的合力下,城门终是大开,诸军士立刻鱼贯而入,而李之罔等人也不由高呼起来,谁都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 但过了一刻钟,城里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还传来的厮杀声外,既没见沐血营的军士登城立旗,也没见有任何火焰升起,这表明进入土城的军士遭到了剧烈的抵抗。 众人沉默之际,便见山下的传令官横挥两遍手中旗帜,詹魁见此,大手一挥,令道,“儿郎们,随我下山!” 萧玉城等不及了,决定把所有的兵力都押上,一击制敌。 两协营很快来到山脚整队,李之罔看到詹魁站在最前,穿着完好的黑狮盔甲,身边有数名亲卫守卫,而他除了手中的长槊外,没有任何防护。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传来,詹魁仅是高抬左手,便一言不发地往土城走,李之罔看眼土城,也赶忙跟上众人的步伐。 虽是紧张,但众人都知道守军没有太多的弓箭,只需高抬藤牌便可顺利到达城门口。可来到五十丈时,却出了变数,城墙上突得冒出近百名箭兵,一溜串地射下数百发箭矢。 “把藤牌顶上!”詹魁的怒吼传来。 不需他提及,早有人注意到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近二十名军士被流矢射杀,幸亏辛大郎一向谨慎,始终顶着藤牌,才让他们伙没有受伤。 “有诈!我们不能进去!”李之罔低声对辛大郎道。 “这还要你说!”箭矢射在藤牌上的冲击力让辛大郎两条手臂直发颤,“如今,退死得更快,必须要入城!” 李之罔暗骂一声,前有箭雨,后有骑兵监斩,真真难受至极。 眼看更多的箭兵冒出,詹魁怒道,“所有人向我靠拢!拿藤牌的去前面顶住,持槊的往后站,这些狗娘养的!” 众人听令,队伍立刻分散开,辛家二兄弟往前靠,李之罔三人则持槊紧跟在后面,但箭矢无眼,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受伤战死,就连李之罔都不慎被流矢刮了一道。 他不由想到,协营虽还在继续推进,但与此前相比可谓是龟速,若真继续坚持下去,非得把所有军士耗损在此不可。 “儿郎们,给我顶住咯!萧大人正在支援我们!” 詹魁的怒吼让李之罔不由抬起头来,只见除了射过来的箭矢外,还有黑羽箭矢往城墙上飞。他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骑兵营已出动了大半兵力,正在与城墙上的箭兵对射。虽是以下对上,多有不利,但骑兵营的及时支援还是让魁字营压力大减。众人屏住口气终于是冲进城门内,但看到的景象却让每一个人都变色。 入目所及皆是死尸,一大半都是此前冲杀进去的协营军士,仅还剩下十数人在负隅顽抗,而守军中则有近百名穿着完整盔甲的精锐军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个圈套。 顿时便有人慌了神,扔了武器想逃开,却见城门已闭,哪还有出去的路。 “把长槊给我捡起来!”詹魁大吼一声,一刀把他身后不远处因惊惧而哭啼起来的新兵砍翻在地,下令道,“对面人数不多,一伍对一敌,我们还有胜算。” 说着,詹魁已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拿在手中,一手持短刀一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将上去。众人皆是怒吼一声,也跟着冲上去。 李之罔紧跟在辛大郎身后,就在这短息之间,他已暼见身旁的好几个伙队形都脱节开来,幸亏辛大郎时刻谨记活命为上,操练时都是上了狠功夫,他们伙的阵列很是紧凑。 战场上没有择敌的说法,往往是看见谁落单便一拥而上。辛大郎眼尖,一面跟上詹魁,一面已经找好对手,他摆摆右手,众人立时跟上,只十数步的距离便围拢住一名精甲敌人。 “按平常操练的来!” 辛大郎大吼一声,从藤牌下摘下短刀,便与辛三郎结成一道二人盾阵,李之罔三人则从缝隙里猛戳而出,直往精甲敌人要害处走。 但敌人只是嗤笑声,动也没动,三根长槊击在其身上,竟是毫无影响。 李之罔暗呼不妙,赶忙将长槊收回,但方削离与管苞反应却是慢了,精甲敌人手中长戟仅是一挥,二人手中长槊便应声而断,只留根光棍子。 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踏前,一左一右打退辛家两兄弟的短刀突袭,接着将长戟一转,横扫在二人的藤牌上,精甲敌人力大无匹,两个壮年汉子竟就这样倒飞而出。 眼看阵型已破,李之罔赶忙喊道,“老方,你们俩去看看大哥、三哥的情况!”说着,他已提槊欺步上前,与飞身而来的精甲敌人正面对战。 手中过上几招,李之罔就知道这样不行,敌人的武器远远优于他手中的制式货,若是一昧强横对拼,必是他败,想着,他已改换招式,不与其缠斗,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周旋,敌退他便进,敌进他再退。 “罔哥,大哥、三哥没事,就是藤牌破了!”方削离的声音传来。 李之罔看精甲敌人没有攻上来,暼眼看过去,见四人都是生龙活虎的,一时舒了口气,但也并非安全,有一名精甲敌人已经杀了一伙五人,正向四人走去。他赶忙喊道,“注意你们身后!我解决掉这名敌人,就来帮你们!” 随即他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敌人虽力大,但身上甲胄亦重,如此他才能以轻身相抗,但倘若再来一名敌人,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周旋的,如今便是相信方削离四人能够拖住另一名敌人。 手中又是走上数十招,无论是李之罔还是精甲敌人皆是粗气长喘,这场战斗已然变成了消耗战。他趁着空息瞅了眼辛大郎四人,虽是拖着,但都伤痕累累,说不得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他必须要速战速决。 他又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皆在专心杀敌,一咬牙将黑杆长槊掰成两段,将仅有杆的一半扔向精甲敌人,留有矛的部分则背在身后,正是《温棺背剑诀》的第一式,温剑式。 自从进入沐血营之后,他便停了《温棺背剑诀》和《玄都天经》的修炼,表现出的是个初入武道的稚嫩样子,但如今情况危急,已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站定后,李之罔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莫大的改变,他就如一枚箭矢,牢牢地锁住精甲敌人,而精甲敌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持戟站定在原地,看李之罔要耍什么把戏。 所谓温剑,便是蓄势,观察敌人的破绽,再以一击制敌,但倘若对方不应,这招便没了用处。李之罔看精甲敌人久不上前,只得讥讽道,“怕了?” “这便来杀你!” 从铁盔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即精甲敌人大步迈出,双手持戟前戳,直往李之罔面门而来。 李之罔全身都蒸腾着热汗,手心好像有虫在挠,但他的呼吸平稳,毫无畏惧。若没有一剑破敌的信念和勇气,无法修成温剑式,而他,已经修成。 眼看长戟离他只有一寸之距,李之罔才有了动作。只见他头微偏,手高举,断槊携带着风唳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精甲敌人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精甲敌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任何破损,但他却强烈地感受到生命气息的消散,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鲜血已经从喉管中涌出,一下把他还没想好的遗言吞没,长戟掉落,身体伏地,却是死了。 李之罔看也没看,抓起断槊便去支援辛大郎等人,他又是使出一招温剑式,解决掉另一名敌人。 “罔哥,你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跪倒在地,双手都在打颤,但他只是摆摆手,示意四人围拢住他,道,“我休息会儿就好,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辛大郎接口道,“至少已经死了五十人,詹统领还活着,但正被数人围攻!” “不行,詹统领不能死。”使出两次温剑式后,李之罔越发感觉头疼,一种极度烦躁的感觉不断滋生,但他只能勉力继续道,“詹统领死了,我军战意定然不存,只会是逐个击破的下场,必须保着詹统领冲出去!” “可是”辛大郎其实已经觉得要交代在这儿了,但看见李之罔虽颤抖着但还是努力站起的样子,只能改口道,“好,今个儿就拼上一拼!说不得真有那一线生机。” 因为武备已坏的缘故,众人又分配了下武器。辛大郎想着还是由他两兄弟拿藤牌,方削离和管苞用精甲敌人的长戟。 “不行。”李之罔反对道,“老方和管苞拿藤牌,不要短刀,大哥、三哥你们用长戟。” “为何?”辛大郎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防守比进攻更为重要。 “此番若想突围,便只能倚赖进攻,防守交给老方两个够了,但他们使不出长戟的威力,长戟还是交给大哥、三哥用更好。” 如此商议段时间,李之罔也感觉脑袋清醒了些,但最多仅能再使用一次温剑式。 五人再按以前的队形站位,便往詹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毕竟是尸堆中爬出来的,辛家两兄弟使起长戟来也是有模有样,再加上李之罔的从旁协助,五人竟然没受任何伤便斩掉了三名精甲敌军。 “詹统领,我们来支援了!” 辛大郎一声发出,詹魁立时便转头过来,他两刀逼退身旁敌人,便冲将过来。 “老辛你们还活着呢?我的亲卫都死完了。”詹魁怒极而笑。 “多亏了白面皮。” 白面皮,正是李之罔的外号,因为詹魁曾这么叫过他,导致魁字营的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很不喜欢。 “也不管多亏了谁,现在活下来才是要紧的。”如此紧要的时候,詹魁可没时间去看谁身怀绝技,只暼了眼李之罔,便继续道,“我们单兵比不过对方,但人数比对面多,要胜只能合力而击。” “这恐怕不行。”李之罔反对道。 “哦?那你有什么高见?”詹魁给李之罔三分薄面,但若不能说出个道道来,也休怪他刀下无情。 “如今敌方强势,我军不过负隅顽抗,战意不烈,若强行召集众人,恐怕战心牵连受损,不若让其他人各自为战,正所谓哀兵必胜。” 詹魁握住刀的手松了松,却是认可了李之罔的说辞。他脑袋转得很快,一下就想明,朝外以在场无论敌我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我们不能死得像条野狗,我们要狠狠地咬下他们的血肉!所以,我们得战!只有战,才可以胜,才可以活!” “战!战!战!” “战!战!战!” 城门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受伤的军士纷纷拿起一旁的长槊应敌,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避战只能死去,只有坚持战斗下去才有可能活下来。 见此,詹魁不由大笑,看向李之罔道,“我现在真信你有点本事了,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或需要的,我皆采纳给予!” “此非我之功,乃是詹统领才能做到的事。”李之罔恭维句,话锋一转,“我需要一把剑,然后允许我脱队行事。” “军队里哪有用剑的。”詹魁笑笑,将手中长刀递给李之罔,“你便用这把,至于脱队,便随你心思。” 说罢,詹魁招呼一声,领着辛大郎四人继续对敌,李之罔则在众人的掩护下跳出包围圈,很快就不见踪迹。 他脱队行事自不是因为怯敌,而是另有打算。敌人皆披精甲、着利器,若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别说他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也必有大损,因此他的想法是斩首敌方将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敌方将领一死,敌军必然自溃。 但李之罔发现他想多了,他已经把战场打量了几转,竟根本没发现敌方将领的存在,而按理来说这种小型战斗,将领必定身在前线,不可能窝在后方。 他又找了几圈,仍是没找到,只能暂时掐灭这个心思,在战场上游荡起来。 李之罔不会主动应敌,一直隐在暗处,只有发现了精甲敌人的破绽处,才会趁着敌人正鏖战不得分身之际欺身而上,他出手六次,刀上便多了六条性命。 “小矮子,出来!” 李之罔埋在死尸间,没有动弹。 “我给你一个公平对敌的机会,你要不出来,便不仅是我一人了。” 这下,无论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李之罔只能爬起,见三丈远站着个拿宣花双斧的精甲敌人,身壮体长,足有九尺,正盯着他。 “阁下是此间的统领?”李之罔问道。 “正是,你杀我麾下男儿,皆用阴毒,当是该死!” 说罢,双斧大汉便飞跳而来,只瞬息间便到李之罔面前,宣花双斧挡住正午阳光,投下斩杀的阴影。 李之罔暗呼不妙,这人看着健硕动作却如此迅捷,危急之际只能提刀去挡,虽没发生刀毁人死的景象,但刀上也立时出现两个缺口,而且随着敌人的不断施力,他只感觉肩头重如千钧,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第4章 杀敌 双斧大汉见首招即要制敌,不禁讥讽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是个虚鬼。既如此,你便给我死!” 说罢,他手上力再加,直压得李之罔双膝跪地,再起不能,但再想往下却是不行,二人一时间竟就这样僵持住。 “你不行,空有蛮力,实则毫无一用!”李之罔抬起头来,凌冽笑道。 双斧大汉大怒,一脚踢在李之罔胸口,抽斧再至,威势比起之前更为盛猛。 但李之罔已有了预断,往左一滚堪堪躲开敌人的攻击,还没起身便挥出长刀砍在大汉左腿上,虽未斩破精甲,但也让大汉踉跄不稳,不能再攻,而他也趁这个空挡站将起来,甩甩几近僵直的左臂。 方才他能活下来,多亏了偃师的儡肢,虽可被滚水残身,但亦韧性十足,任凭大汉再多大的勇力,竟都能硬抗下来。 因此,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他惯用左手拿武器,但如今为了取胜,必须要用右手拿刀才可。他将刀换到右手,喝道,“如今便让你看看,再勇猛也奈何不了我分毫!” 说罢,他便飞身而上,却是选择了正面迎敌。 起初,李之罔还有些不适应,因为用单臂去硬抗大汉的双斧很是吃力,若不是看见还紧抓着刀,他甚至都怀疑右臂已没了知觉。但几十招走过,他已逐渐适应这种奇妙的感觉,由大汉的全面压制,转为二人你一招我一招的有来有回。 大汉并不蠢笨,他很快就看出些端倪,无论对了多少手招,眼前人拿刀的右手还是如之前般稳当,仿佛这右臂不是长在人身上的,而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他不能再对拼了,否则必败无疑。 想罢,大汉当即远远跳开,却又立刻欺身上前,左手扔出大斧,自己则高高跳起,双手握住单斧呼啸而下。 大汉行动迅速,李之罔刚看清动作时两斧都已到近前。他勉强侧身躲过飞来的大斧,而飞跳而起的大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了,只能提刀去挡。 “啊!!” 李之罔痛吼一声,睁开眼来,只见长刀已断,而大斧正正镶在他右臂上,竟是卡住了,没有把他一劈两段。面对这样诡异的景象,两人皆是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各自再动,大汉抽斧而走,想再劈一斧,李之罔则用左手去拿断刀,想刺进大汉脖颈处。 电光火石之间,只要稍慢一息便是身死下场。大汉的动作更为迅利,已再次携斧而来,直扑李之罔面门,但近到眼前却是忽得没了动静,身子一歪,倒死在地上。 李之罔长喘口气,他的速度比不过大汉,但要完成的动作比大汉的要简单些,如此才能后发而先至,险而又险的在大斧劈出他脑花前把断刀插进了大汉的脖颈处。 他来不及歇息片刻,蹲下身握住断刀,便把大汉的头颅割下。他又站起,举起头颅喊道,“敌军统领已” “死”字尚未出口,李之罔忽得感觉到一股直触生命的威胁,他当即飞扑倒地,但终是晚了,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他后背直入脏腑,又从前胸穿出,霎时间便喷出数股鲜红血液。 “谁?”李之罔勉力坐起,看见一只箭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抬头回望,一个披精甲、戴面具但身子却是女子体态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修为很低,但却能杀了梁准,真是奇怪。”女子把弓收到身后,拔出腰间的剑,“冯夜尹,你心心念念要找的统领。” 李之罔撑地站起,也报上自己名号,方才因为大汉动作迅利,他不好用温剑式,如今看来幸亏没用。他憋起最后一口气,把断刀背在身后,正是温剑诀的起手式。 “这应是剑招?” 冯夜尹轻挥手中剑,根本没把李之罔放在眼里。只见她步伐诡异,身子灵动,片刻间已到近前,而李之罔还没反应过来。 剑影挥落,他已应声而倒。 冯夜尹颇感无趣,她本想着吸纳对方,但见其如此弱不禁风,已是将死之相,不由感叹可惜,想着剑已刺下。 这一次,李之罔还是用右臂挡的,如今除了方才梁准留下的伤口,又多了道深可见骨的。 “儡肢?真是少见。”冯夜尹跳开,来了点兴趣,苇罗州乱了这么久,能做的起儡肢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不是山门嫡系,便是豪门贵族,但无论如何这两类人都不可能沦落到当个兵卒的境地。 “阁下的眼界比旁人高上许多,还是第一个认出在下的右臂乃是儡肢。”李之罔见冯夜尹暂时放过他,也多说几句。 “那你的出身定是不凡。”冯夜尹摸了摸下颌,沉思阵,道,“不若你归顺于我麾下,便接替梁准的位子,做我的副将。” 李之罔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但在下加入后能否立即离开,不然待在哪边好像都一样。” 冯夜尹一听,以为对方念及兄弟情谊,不想离开,只把她拿来开涮,恼怒道,“我诚心相邀,你却戏弄于我,且去死!” 李之罔没明白她怎地突然转了性子,眼见对方冲上来,他也立刻站定,连身影都没看清便挥出温剑式,虽算胡乱击出,但冯夜尹也感觉到极大的威胁,不得不暂且退却。 而使出温剑式后,李之罔一直勉力按下的那阵头疼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不由跌跪在地,周身打着冷颤,四肢扭曲,嘴里吐出混着鲜血的白沫,还不停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的单调音节。 眼见于此,冯夜尹反而不敢再上了,她不由得想起她曾听过的一个传闻。世间恒理,唯携带恩惠的受恩惠者才可修行,这恩惠就是天疾或残身,她的恩惠便在脸上。大部分人会用药物抑制天疾或者用儡肢续上残身,以此来正常修行,但有少部分人则会挖掘自身恩惠,以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力量。在冯夜尹看来,李之罔完全是第二种人。 只能等,挖掘恩惠的人必会被恩惠所吞噬,只要不正面应敌,胜的一定是她,冯夜尹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时间站在她这边,即便对方看起来很是虚弱,也不能冒险行事。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之罔终于感觉到好转,而那种轻盈的感觉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他闭上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外界的动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切都好像毫无保留地对他打开般。 此刻的他,尚不知,恩惠会在遥远的未来彻底毁灭他的人格,遂只是竭尽所能地享受着此时片刻的欢愉。当他于兆天年站在王城的觐天台上时,他会回想起首次打开恩惠魔盒的今日,但终是一笑而过。 李之罔睁开眼来,抓起断刀,奔向冯夜尹,他的动作比起对方更为迅速,出招也更为锐利,让其只能疲于奔命。 即便冯夜尹早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还是感到惊慌,因为她几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躲闪开一招,对方的下一招已经在等她;她接下一招,但对方的下一招又已到近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冯夜尹不由大叫,“释放恩惠后力量怎会增长如此之多,这绝不可能!你的恩惠到底是什么?!” 李之罔不答,他能感觉到这股轻盈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而且他的身子也坚持不了太久,必须要速战速决。但对方只避不战,说实话,他已起了些许急躁的涟漪。 想着,他攻势再加,不仅仅只用断刀,辗转腾挪间将周遭的武器都捡起,要么向冯夜尹扔出,要么两把武器并用,只为了逼出冯夜尹身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弱点。 但冯夜尹毕竟久经阵仗,即便是身上留下伤口,也绝不露出无法躲避的破绽。因此虽然看着她身上伤口更多,而李之罔的攻势尚无消减之相,但冯夜尹已渐握胜券。 李之罔愈发得急躁。作为主攻方,他无法使出静以待敌的温剑式,而其他的剑招他还没开始学,以至于无法一击制敌。难道真要殒身在此吗?他不由想到。 “萧统领到了!我们有救了!” 忽得,传出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李之罔看向城门,萧玉城不知何时已来到土城,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骑兵。 “这些吃干饭的废物,连用箭羽压制骑兵都办不到!”冯夜尹恨恨道,“这战结束,我非得” 她话未说完,头颅便连着一抔鲜血飞了出去,却是因为萧玉城的出现,一时心神慌乱,被李之罔抓住了破绽。 眼见强敌死去,李之罔也瞬间泄了气,无论是右臂上的伤口还是贯穿脏腑的箭伤都终于追赶而至,但他还有最后件事没做。他硬提起口气,捡起冯夜尹的头颅,没有把她的面具脱下,大声喊道,“敌军统帅已死!我军大胜!” 说罢,他便骤然昏死过去。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医治,但仍是虚弱。他说不出话,只好勉力活动手指,幸好方削离侍卫在一旁,倒是看见了。 “罔哥,你总算醒了。”这次众人能得胜而归,多亏了李之罔,方削离自然喜笑颜开,“可是要喝点水?” 李之罔动了动喉结示意。方削离将他抱起,靠在军帐的支木上,很快便打了碗净水回来,身后还跟着辛大郎等四人。 待李之罔喝下水,辛大郎轻拍了他肩膀两下,激动道,“看不出来啊,小兄弟深藏不露!这次多亏你,咱们才能在敌军的埋伏中活下来,你的伤势也别担心,詹统领放出话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治好,三两月后又是条好汉。” 李之罔并没有为任何人而战斗,他只是想让自己能够活下来,当然,在与眼前四人朝夕相处一月后,也是有些情分在,但这只不过是他奋勇而战的一小部分原因。因而面对辛大郎的赞誉之词,他只好笑笑,但一不留神却是牵动到伤口,又是呲牙咧嘴的。 辛大郎见此,也不再多说,当即招呼众人出去,只让方削离照料好他。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都在简易担架上度过,同时也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具体始末:温屠军与锋棰军仇怨由来已久,大的战争虽少,但小的摩擦却是从来不断,此次便是两家在照焜山起了摩擦,而他所在的沐血营,一路去照焜山支援,一路则绕道截击粮草中转。谁都不知道土城里放了奇兵镇守,他把冯夜尹杀死后,土城军卒战意立无,不但全部被杀尽,一众粮草也被霄玉城令人带走,虽是完成了作战目标,但也损失了足足两个多营的兵力,可谓是惨胜。 对于这些李之罔只是草草知道,他现在更关注地是凭借此次大功对他的逃跑计划有没有什么益助。 没过几日,回了沐血营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全然落空了。詹魁没有失信,不仅给他找了医师治疗,还拿出了珍贵的草药,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肉比菜多的荒诞时节,他竟然还能隔几日就吃上顿蔬菜。只是请功之事便久无下文,李之罔每每问及詹魁,他都说在办,等到后面李之罔才知晓,萧玉城将此次胜利全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仍是魁字营下辛大郎伙的一名普通兵卒。 若真说收获了什么,那便是人望。近到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四人,皆对他感恩戴德,远到参与土城之役并且活下来的协营军士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只是这远远不够,他没有任何的权力,虽不用干任何杂活,但并不能帮助他脱离开眼前的处境。 契机出现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距离土城一役已结束近一个月,那时冬日也快结束,已隐约有些春的气象。 “罔小哥,我看你也别天天想这事了,如今过得也算不错,其他的终归不是咱们这些脚踩土、背朝天的凡夫能奢望的。”辛大郎也不知不觉改了称呼。 “哎,终是有些不平。”李之罔叹息声。他伤好些后,也走动了些人,但碍于萧玉城骑兵营统领这一得天独厚的超然地位,终归还是无有益助。 他想了想,也不能仅纠结这个,人总归得往前看,便招呼众人道,“来,咱们吃饭,这菜也是几日没见着了,想得慌。” “跟着罔哥才有这美食能吃咧!”方削离大笑一声,率先拨动了筷子。 五人吃得正开心时,詹魁来了,他让管苞让开个位子,也拿起筷子猛吃,边道,“罔兄弟,你那事儿当哥的办得不地道,这里先给你说声对不住。这不恰逢张将军招揽文书,我便把你推荐上去了,你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多谢詹哥。”李之罔呆了一下,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连忙放下碗筷向詹魁道谢。 “诶,先别急着谢,我们每个小统领都能推荐一个,但只有两个位子,等罔兄弟到时候拿下来了,再谢老詹我不迟。” 随后詹魁便向李之罔说了些其他注意事项,一定得换身新衣,而且仪容要让人看起来舒服等,说完詹魁便走了,留下辛大郎一伙人。 “罔小哥要发达了”辛大郎不由感叹,随后他向辛三郎道,“三弟,你现在就去外面走动走动,借些布匹来,就说罔小哥要用。” 辛大郎又向管苞道,“瘦猴,你去后山挖点鼠尾草来,量得多,不挖满两个大筐别回来。” 最后他看眼方削离,沉思阵道,“老方,我想想,你去营帐后面挖个坑,再去借点热水。”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出去了,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这是何意?” “自然是给你做新衣、净牙齿、泡热澡了!”辛大郎想起以前,不禁有些手痒,“以前我们辛家三兄弟便经营着一家裁缝衣饰行,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哎,别提这个,今天可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李之罔可不想他没被选上,落得个空欢喜的下场。 “听我的!”辛大郎大手一挥,“罔小哥绝绝能拿下。” 见此,李之罔也只好坐下等另三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辛三郎先回来了,肩上扛了数十件颜色各异的衣裳。 辛大郎脸色不太好,问道,“只有这种货色的?” “可不吗,但也就只这样了。”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家伙儿听说是罔小哥要,都翻出压箱底的藏货,我挑挑拣拣,也就这样了,但做两套新衣是完全够的。” “就这样。”辛大郎也没辙,只能将就用。 两人先对着衣服各种分拣,除了按颜色分外,还得按料子、好坏来分,很快就分出十几个小堆,把营帐填得满满当当的,李之罔都只得走到营帐口待着。 随后辛家二兄弟各有分工,一人蹲在火坑旁烧针,一人则将先前分拣出来不堪用的衣裳挑成丝线,用时不长,只一刻钟便把前置工作完工。两人不愧是老裁缝,但见各件衣服在二人手中翻来覆去,这边取上一角,那边剪下一块,不多时就有了衣裳的雏形。 恰在此时,管苞也回来了,真按辛大郎的要求采了满满两筐。辛大郎抬眼看看,道,“瘦猴,把叶子全择下来,根扔掉,弄好后放在锅里加水煮。” 李之罔对制衣不了解,但这择叶的活计是个人都会,便跟管苞蹲在火坑旁择叶,顺便聊会儿闲天。 待得叶子择好,辛家二兄弟已经制成一件成衣,而方削离的泡澡坑也准备好了,李之罔便被辛大郎催促着去泡澡。 他躺在土坑里,摸摸热水,不由得想起上一次泡澡的时候还在香积寺,随后便是一路颠簸。先去了咫尺天涯,为了履行身为沈惜时骑士的誓言,毅然跳下逆流河,好不容易找到处人家歇息,却误入吴季的香肉庭院,杀了吴季后又被捉到这沐血营来。忙忙碌碌近三月,不仅一事无成,还囿居于此,真真切切地难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挥拳打在水中,惊了坑旁的方削离一跳。 “罔哥想事呢?” “能有啥想的。”李之罔摆摆手,虽然方削离憨厚,但他从来没说过自己想逃开的想法,只曲言道,“便是这水热了些。” 方削离信以为真,“那我再去挑点冷水来。” 说罢,便走了。 李之罔泡了有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思,苦想无果后便匆忙洗身,又试了新衣,净了牙齿,便静等日子的到来。 “罔小弟,我且先给你说好了,萧统领在营中威望不在张将军之下,切记不得提他揽功的事儿,否则我可保不下你的。”詹魁引着李之罔往张贲的大帐走,一路叮嘱道。 “知晓了,今日只论招揽文书的事,其余的不说。” 詹魁侧头看了眼李之罔,见其毫无变色,微微点头道,“嗯,年轻人就是要忍。” 说着,二人已到了大帐前,待侍卫禀报后,便进了大帐。 李之罔此前见过的文官坐在正首,正是沐血营的将军张贲。二人向张贲叩头行礼后,便撤到一旁,只是詹魁有位子坐,李之罔则没有。 过了一刻钟,各大小统领均带着自己的推荐者到了,张贲也没多说,便宣布比试开始。 招募的乃是文书,比得便是文字、阅览、整理等,首先一项就是文字。而除了考究参试者的书法功底外,张贲还有另一项要求,就是开春在即,还需各位参试者浅论沐血营的未来规划。 李之罔看着眼前的毛笔白纸一时间却是陷入了迟疑,想来他自蛇蟒地窟中出世来已一年有余,但还从未提过笔、浸过墨,这突然要他画策提论,可真真是把他难住了。他看了眼身旁另一位参试者,已然动手写起来,不免也抬手拿住毛笔,但提在纸上却是如何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第5章 文书 他不断地将笔下压,想尝试着写出个字来,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既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道该论些什么,踌躇之际还滴了几滴墨在纸上,吓得他赶忙把笔放下。 “唉,这写字怎地觉着比舞剑还难?”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吐槽,要说比试武道他还有些道道可说,可这写字却是真有些难为了。 吐槽间,他忽得想到些什么,赶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是用剑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内行的在此,多半会说他的字太过伶俐,且各为整体,毫无轻重舒缓之分,但李之罔却越看越欢喜,甚至感觉已经掌握了笔墨之法。他又尝试着写了些字,颇为满意,便决定按这种融合剑招的方法写。 一篇文章,字为肤,论为骨,如今肤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头看了眼坐在正首闭目养神的张贲,这还是他被掳到沐血营后第二次看到对方,这代表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偏好,对方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亦或是两者皆有,这些他都不清楚,而这已经决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测试一关中夺得头筹。 骨比肤更重要,但李之罔并没有在这上面耽搁太久,他很快就决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温屠军与锋棰军有你无我的关系,沐血营需得加强武备,勤于训练,同时还要表明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沐血营又需合资源,开荒土,聚人才,如此战和皆有,两边皆不失。 想完后,李之罔提笔便写,或许是谋而后动的缘故,他写得很快,短短一刻钟就写下近千字。写完后,他又检查了一番,看有无错字,或者用词偏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便上交给张贲身旁的传令官。 随后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轮的比试结束。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参试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张贲身旁的传令官便宣布第一轮比试结束,开始第二轮,而这需要参试者们单独论试,因此大伙儿都踱步到帐外等候,只等着唤到名字再进去。 出了账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数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声议论着文字测试的内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写什么,拍了通马屁,有人则是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刚近写完大略,时间已然不够,只能作罢。对于这些,李之罔仅是听听,如今比试已然结束,要做的无非是全力应对下一项,而不是纠结于已经过去的,尽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着,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赶忙应了声,趋步进入帐内。 只见中央摆了套桌椅,上面放着两叠文件,大小统领分坐左右,张贲则坐在正前,正看着他。 李之罔连忙向其行礼,又向各统领行礼后才坐下,十数双眼睛盯着,让他不免有些紧张。 问话的并非张贲,而是其身旁的传令官,其道,“你是詹统领带来的,那定然参与了土城一役,桌上左边的文件是此次战役的各项情报,一刻钟看完,并说说你的看法” “在下知晓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已看完,随后直接作答。 “此役从结果来看,我军算惨胜。虽然两营名存实亡,余下两协营亦多有折损,但完成了烧毁敌军粮草的预期目标,故算不得失败,而且众将士死战不退,有强军之姿。当然也要注意到,其中还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开篇先肯定此次战役的成功,然后紧接不足,在确保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后,他才继续道,“首先,我军的情报力量有待加强,对于敌军的动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冯夜尹营便是明证。情报多寡为胜败之结,牵连甚广,故需优先加强,而这不仅需要一个专门的体系来培养,还需各统领们倾力协作,是一个慢而久的过程。” “其次,此次战役还暴露出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诸军士虽有操练,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则兵士素质无以应对大战苦战,而这仅需更换功法,是一个见效甚快的过程。除此之外,兵卒种类过少也是一个问题,缺乏扰敌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军中肉多菜少,诸人虽有气但无力,这点至关重要,亟需开垦荒土,广种粮食,如此做既能满足将士们的口腹之欲,更为重要的是会提高兵卒的身体素质,满足更高要求的操练,从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还有没?”张贲忽然睁眼道。 李之罔没觉得有什么,但帐内众人却是惊了跳,因为已论试过一半人,这还是张贲第一次睁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决定还是不提在他看来萧玉城统兵有误的问题,道,“此番战役或还有一点可论,那便是仅有大的作战目标,但缺乏实际的作战手段。在下亲历阵线,发现诸士卒皆一伙各战,合力击之的状况极为少见,这点或需要改进。” 他没有说完,因为再往下说便要提及统领们仅以武领,缺乏足够的统略能力,而这在诸位统领皆在场的此刻是万不能提及的。 张贲亦是看出此点,摆手打住,问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将他的文章翻来给我。” 张贲向身旁的传令官令上一句,便让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营,李之罔不禁有些兴奋,各种迹象都表明张贲看好于他,但还有最后一项比试,万不可自乱阵脚,遂强硬按下心神。 但他并没有等到最后一轮比试。在第二轮比试所有人都进去过一轮后,传令官走出来让所有人进去,并宣布今日的比试到此已结束。 张贲看向众人,道,“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学在身,此一些人我已与诸统领商议,回营后便任副统领一职,为时三月,若有建树便长担此职,若无便复为军士。” 随着张贲的话说完,传令官随即念出数个名字,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谢,但其中并没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觉得自己无望的时候,传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随自家统领退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李之罔无疑是极度高兴的,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分毫,仅屏气凝神,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众人都离去后,张贲便给二人赐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账下文书,司职公文整理誊写等事,有单独营帐可居,年奉不定,但与统领类同。今日已过午时,便从明日上午开始办公,二位还有何要问?” 李之罔没什么想知道的,但靳淮却直言道,“将军欲寻文书,但考究诸位的却是兵谋方略,这非是文书擅专之事,可能问将军是否意图改制,在下必亲随前后,马首是瞻!” “不错。”张贲拍拍手,“你的文章应对为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来不在话下,我正有此意。” 他话锋一转,道,“但改制难于上青天,诸般掣肘,实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点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写些谋略给我,当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领命,随后张贲让人带二人去新发的营帐,便挥手让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着,只跟着人赶路,待分好营帐后,靳淮却是突然拦住李之罔,道,“诶,稍待。” “阁下有事?”李之罔转过头去,不清楚对方要干嘛。 “萧统领让我给你带句话,莫想着做了文书,便不把其他统领放在眼里,和气才能生财嘛。” 李之罔顿时了然,这靳淮是萧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话中虽说得是其他统领,但却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说出来。 他才不会不自知地想和萧玉城对抗,遂拱手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在下仅想着做些分内事,聊以糊口罢了,从未有过其他心思的。” 靳淮见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条阴沟里。” 说罢,他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之罔见此,只能苦涩一笑,他被人欺功,却只能无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艰难多。 分给李之罔的营帐并不算大,但配套齐全,桌椅板凳,床罩灯饰皆是崭新的,除此之外,他还配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狗儿,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从小就在营中长大,对沐血营颇为熟悉。 “云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声,见云狗儿执拗地不动,也不再坚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给我说说沐血营的来历,日后我也好行事。” 云狗儿答应声,抱拳应道,“咱们沐血营是以前张老将军亲创的,有个五、六十年的时间了,一直都在这块儿活动,后来罗贯罗元帅做大,张老将军便投了罗元帅,但仍驻扎在这块儿。前年张老将军自感年岁渐大回了方罗城,便派了小张将军来接替,小张将军去年折腾甚多,大家伙儿都苦不堪言,不知为何今年却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谢声,摆手自己沉思起来,怪不得张贲意图改制,原来这沐血营是他张家私产。想来其初来驾到,虽想有一番建树,但掣肘甚多,两年来还是不能改变旧日风气,这才生出了明为寻文书实为找幕僚的法子,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那就是张贲既想变革,来时为何会不带上幕僚,看其清秀面目,也不会是个鲁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么也想不通,但他有个好处,想不出来不会一直去琢磨,只待后续再发现。休息一阵,他便招呼云狗儿去寻詹魁,毕竟得到这个职位还是多亏了对方。二人相见,自是一番吹捧,虽没有什么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浓,但仍是宾乐主欢,只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没准备谢礼,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告别詹魁后,他又去寻了辛大郎一伙人,大伙儿都极为兴奋,就连“瘦猴”管苞也如有荣焉。只是李之罔一朝跃龙门,成为统领一级的人物,让他们颇为拘谨,连坐都不敢坐。 李之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见叫了几次,众人才磨磨蹭蹭地坐下,但仍是正襟危坐,挺直个身子,他颇有些烦闷,耐下性子和众人聊了阵,便借故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辛大郎摇头道,“罔小哥非是常人,终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可是咱们也算打过仗的战友!如今高升了,便忘了我等苦兄弟?”辛三郎颇有些不忿,却是李之罔最后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以后都在营中活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这么多做甚。”辛大郎蹬上辛三郎一眼,“而且我看罔小哥不是这种人,以后不得再说这种浑话。唉,以后得叫李文书了。” 李之罔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的事,径直回了营帐后,便开始琢磨改制之事,看从中是否能找到离开沐血营的法子。 翌日,他卡着点赶往大帐,发现张贲已经到了,赶忙将自己连夜写出的改制方略呈上,随后便坐到位子上开始一天的工作。文书的工作并不复杂,由于沐血营本身的关系,营内事务多半是由传令官传达,故此他处理的大半都是上级传下来的各项文件。 接下来的几日,他已日渐熟悉各项工作,只是呈递上去的改制方略却是毫无动静,反倒是靳淮与张贲走得颇近,张贲每每留下对方吃饭,而李之罔只能拱手告退。 若在其他时节,李之罔还会乐得清闲,但如今他急于出走,而张贲却一点都不关注,这样下去说不得要做上一辈子的清闲文书。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烦闷愈盛,休了班便窝在营帐里琢磨改制方略,但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过是那几条,终于是扔笔不干,出去透透气。 出了营帐,李之罔摆手让云狗儿不用跟上,见天已将暮,便去了后山,一睹黄昏胜景。 苇罗州因为温屠军与锋棰军争夺不歇的关系,各地都被战争破坏,且因两方肆用法术毒药,已是地不生草、田不长稼的破败局面,而这在夕阳的照射下更是明显。李之罔满目所见,除了光秃秃的群山外,便是隐约升起的屡缕灰雾。 他盯了一会儿,太阳已沉到山头,顿感无趣,便想着打道回府,刚转身,却见张贲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张将军也来见此风景?” “嗯。”张贲点点头,“我经常来此,但还是头一回在这儿见到李文书。” 随后张贲便不说话了,似乎真的要驻足览景,李之罔踌躇阵,想着这是个天大的机会,刚鼓足勇气想说话,张贲却反而先张口了。 “李文书递上来的改制方略我看了,分别是集情要、提兵质、增兵种、垦荒土,文书觉得哪种最难?” “若说最难的话应是集情要和垦荒土。” 张贲回过身来,“那李文书觉得若真按这四条走就一定能保证沐血营走向强盛?” “在下不能保证。”李之罔拱手道,“但在下能保证沐血营会和如今的不一样。” “可以,你说得是真话。来,上前来。”张贲席地而坐,招呼李之罔坐下后叹口气道,“这几日我与靳淮谈论甚多,他满口支持我改制,但谈到细处却总是支支吾吾,我知道,他不想我改,也不会让我去改。” “靳文书是萧统领推介上来的。” “对,萧玉城是跟着我父的老人了,他已习惯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生活。但靳淮我不能不选,一是他确有真才实学,只是不愿为我所用,二便是萧玉城威望过大,不选靳淮我号令难及诸军士。” 张贲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李之罔自不能委言以对,道,“在下愿助将军改制功成!” “嗯,所以你是我选定的唯一的改制帮手,靳淮不过是稳住老军士们的心,而且这几日,我还调查了番你。”张贲笑笑,“你是去年年末被萧玉城捉来的,身上有两本绝世功法和一柄绝世好剑,来路不详,说官话,不是本土人。如今我已将改制之事全权押在你身上,阁下是否也该给我透个底?” 李之罔沉思阵,道,“在下乃是南仙洲人,机缘巧合下才来到中洲,有要紧事要去东洲,被萧统领所捉才流连至此,至于其他的,恕在下难以言明。” 他整段话全无作伪,但也掐头去尾,毕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参加了一万年前的永安王寿宴,并结识了晦朔公主、拒敌城主、北河公主等人。 “这样,我们也说开了。”张贲直言道,“你帮我改制,取得一定成效后我放你离开,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年,即便无有效果我也放你离去,届时无论是功法还是利剑我都还你。” 李之罔有些不敢相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接受。 张贲又道,“你的东西,利剑我确实喜欢,但那两本功法却是根本看不懂分毫,该是你的,就还与你,我会说到做到。” “将军有容,定能成事!”李之罔由衷恭维道。 张贲却是摆摆手,“莫学那靳淮,整日只说好话假话,我要听真话恶话,今日尚不晚,我二人便就这清风明月商量。” 事有轻重缓急,改制之事也是如此,李之罔和张贲在后山待了整夜,都意犹未尽,但谈过的却全不及要解决的一半。接下来的几日,二人都会等到日暮后跑到后山密谈,十几个时辰的时间才把事情一件件捋清,随之展开了行动。 靳淮点了点桌案,悄声对李之罔道,“怎么回事,张将军怎地突然要召集诸位统领,这还没到例会呢?” “我怎个知晓。”李之罔摇摇头,“说来张将军一直想改制,恐怕是心中起了谋划,要做出番作为了。” “这我突然有些内急,李文书帮我处理下。”靳淮惊了一跳,将手中文件递给李之罔,赶忙借故离开。 李之罔和张贲相视一笑,就等着靳淮去给萧玉城通风报信。 过了一会儿,靳淮便喘着粗气回来了,他刚坐下,萧玉城便掀帘而入,大喊道,“我听说小张将军要改制,莫非忘了老张将军的嘱托不成?” “萧统领好生焦急,且先坐下。”张贲迎上前去,道,“如今营中只有我一个张将军,没有小张、老张的,说了几次,萧统领怎地还是叫错?” “叫顺了,将军莫怪。”萧玉城摆摆手,全然没将张贲放在眼中,“老张将军离去前便说了,小事可由将军自主,大事需与我等老卒商议才可,如今改制这么大的事却是要瞒着我等?” “何有如此一说?”张贲笑笑,“改制需得全营众军士合力才可功成,我怎会瞒着萧统领,只是尚在草创,不便言说罢了。” 萧玉城微眯住眼,沉声道,“那就是说将军确有此意?” “正有此意。”张贲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 “不可!”萧玉城猛拍一把扶手,怒道,“我不答应,诸统领们不答应,老卒们也不会答应!” “意思是我能理解成将军即便看着沐血营日渐势微,也不愿改变分毫,坐看沐血营溃亡?”张贲坐下,厉声道。 “绝无此意”张贲的话乃是攻心之举,萧玉城自然不能应下,只好道,“只是改制一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稍有闪失,对沐血营大有蔽处。” “那这个时间是多久?”张贲质问道,“五年?十年?还是一百年?我等得起,你等得起,诸将士们也等得起?” “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就算要改,也需得经我同意才可。” 萧玉城知道从道理上论不过对方,干脆倚老卖老,就是要压得张贲放弃改制心思。 第6章 冻溪 “那行,我就给萧统领细细说来。”张贲见萧玉城已入瓮中,不由一笑,随即正色道,“改就要改两件事,一是提兵质,便是给军士们换功法槊法、请老卒们给新兵传授战阵之法;二是垦荒土,总吃香肉不行,如今趁着战事刚歇,需得找些人来开垦荒土,种出粮食。萧统领觉得如何?” 萧玉城听完倒是一时无言,因为这两件事都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反而倘若他在其中运作得当,还会威望大增。他不由追问道,“将军敢保证,只改这两件?” 张贲与李之罔商议的是四件,但他此时面不改色道,“只有这两件,萧统领届时若发现我还改了其他的,大可让我停下。” 萧玉城大笑一阵,拱手道,“我只是小小统领,怎能命令将军,只会好生规劝。将军且放手改制便是。” “这样才对嘛,皆大欢喜。”张贲也笑道,“那萧统领在此坐会儿,其他统领应也快到了,届时我再宣布一番。” 如此,沐血营的改制之事才算彻底打开眉目。在紧急召开的例会上,张贲宣布了改制两事,他总览全局,靳淮负责提兵质,李之罔负责垦荒土,各统领则要从中提供立助,但有阳奉阴违者,皆斩不赦。而在萧玉城的带头首肯下,诸位统领自然应是。 会后,靳淮早早离开,大概是去向萧玉城报喜,挣得提兵质这个笼络人心的好差事,偌大的营帐一时只剩李之罔和张贲二人。 张贲已指挥侍卫们在外守卫,但有人来便会提前通报,故此没去后山,就在营帐中道,“这沐血山方圆六十里都是沐血营的地盘,其中十之八九已无法开垦,你要多废些心思了,但是一定要找到可堪一用的土地。” “定不辱命。”李之罔抱拳道,“在下还有一问,可否收纳流民为我所用?” 张贲摆摆手,“只要出了大营,诸事便皆由你权衡,无需过问于我。你所负甚多,莫要辜负。” 说完,张贲忽得想起些什么,唤了侍卫进来,侍卫跑进跑出,没多时便抱了柄利剑回来。 张贲将其拿起,递给李之罔道,“这是你的佩剑,本说着功成后再给你,但你出去后我便再不能护你,你且收好防身。再者,等会儿我会搜集套精甲给你防身,保证合身适用。” 看着失而复归的邪首剑,李之罔一时间都没去听张贲后面的话,醒转过来竟有些迟疑,停顿阵还是双手接住,道,“将军以诚待我,我必以效报君,若不功成,必不归回!” “嗯,有这份心事情一定能成!”张贲拍拍李之罔肩膀以做激励,随后挥手道,“且去,今日睡个好觉,明日点上些好兵,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之罔却没走,而是有些踌躇道,“在下还有一枚吊坠此前被詹统领夺走,不知是否在将军这儿” 张贲无奈地摆摆手,“没在我这儿,多半是被詹魁给顺走了,你要啊,得去找他才行。” 李之罔无法,心里寻思得找个时间把吊坠要回来,毕竟乃是齐雨思所送,意义非分。在告别张贲后,他并没有回营帐休息,而是往山下走去,却正是为了点兵一事。靳淮有萧玉城的关系在,诸统领不会不给面子,提兵质肯定顺风顺水,但他的垦荒土却是要带人走,这无异于是从诸统领手中抢肉吃,张贲虽然立下了严令,但肯定会有阳奉阴违的人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他先动,避免出现点兵兵不动的尴尬局面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詹魁,而是去了辛大郎的营帐,四人正在操练,见他来了,都停下动作,抱拳喊“李文书”。 李之罔眉头微皱,往营帐里边走边道,“诸位兄弟进来,我有些要紧话给各位说。” 众人摸不清头脑,跟随着进了营帐,却见李之罔没坐,也站定到一旁,束手以待。 李之罔清了清嗓子,看向四人道,“各位,话我敞开了说,事你们也舒心着听。这次,我要出去谋划番事业,但缺少臂助,而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便首先想到了你们。就问,几位愿不愿跟我出去闯上那么一闯?” “我去!”方削离拍了下大腿,扬声道,“罔哥不仅帮了我,还救过我的命,既然罔哥缺人,我老方怎地都得跟上!” 辛三郎也毫不退让,亦说道,“既然李文书能用得上我,我自不能缩了胆,说什么也要走上一遭。” 李之罔看向剩下二人,辛大郎没说话,沉默着坐下,低下头抬手烤火,管苞则眼神躲闪,似乎陷在既想去又迟疑的犹豫中。 辛三郎尚有些冲劲,见不得自家大哥如此苟且,推了把不忿道,“大哥还想在这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继续存着?不如出去轰轰烈烈把,也算活过一回!” 辛大郎没抬头,声音微弱着道,“只是活着,便够了” 人各有志,李之罔并没做挽留,将方削离和辛三郎带到一旁吩咐道,“三哥,你待得久,知道哪些人堪用,你便给我选些能吃苦耐劳的、不会逃的、最重要的是要种过庄稼,不满足这三点的不要,而且只在协营里找,骑兵营的不要,谁问就说是将军的命令,明日寅时准时在营门口集合。” 之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会写字,便跟着三哥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晚些时候集成个册子送到我营帐来,明日我点卯用。” 看得二人皆保证完成任务后,李之罔也不多做停留,出了营帐便径直往回走。 已快到自家营帐前,他忽得听到身后传来个声音,回过头去,却是管苞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怎地了,瘦猴?” 管苞沉默住,脸上阴晴不定,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罔哥,我跟你去,但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先说。” 管苞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我想脱队几天,回去看看。” “那你还会回来吗?说实话,我不是很相信你的保证。” “一定回来,不我尽量回来!” 李之罔轻叹口气,他自己还没想走,管苞却是有了离开的机会,他摆摆手,道,“这样,你明天跟着我,不在一百之数,至于你的去留我不管。” 管苞的眼一下变得通红,抱拳道,“多谢罔哥成全!” 黑夜呼啸而过,李之罔早早醒来。他洗漱番穿好张贲派人送来的精甲,便趁着天还没亮带着云狗儿赶到营门。一片寂寥的黑暗中,没有人掌灯,近百个人头三三两两地散在附近。 他拿出方削离昨日送来的名单一一点名,除开管苞,包括他和云狗儿在内共有一百单六人。李之罔招呼声,让辛三郎和方削离靠过来,指着名单道,“这一百零三人,前面一半归我管,后面人你们二人一人管一半,但有逃离者,我皆怪罪在你们身上。” 二人突受大任,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答应下来,李之罔见此,便让他二人下去把人认齐,自己则选了十几号人去军械所,领取锄头等农具。因为有张贲的命令,这一过程并没有任何阻隔,很快就拿到了能够满足一百人使用的农具。 李之罔回来后,却发现辛大郎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这是?” 辛大郎咧嘴一笑,“还是放心不下三郎,觉着还是得跟上才行。” 李之罔拍了拍辛大郎肩头,“那这样,大哥就做这百人队的副头,我若不在,诸事便由你决断。” 辛大郎凛然,当即抱拳接令。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之罔大手一挥,便招呼军士们跟着他走,去找寻那近乎缥缈的耕种之地。 数日下来,李之罔白日行军,夜里休息,但却没找到丝毫可堪一用的土地,而他又没说本次行动的目的,导致诸军士的士气都有些惨淡。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罔小哥,这番到底是要找什么?”夜晚,辛大郎终于是按捺不住困惑,问道。 李之罔想了想,觉着辛大郎或许能提供点思路,便道,“张将军命我出来开垦荒地,便是在寻尚未受污染的土地。” “那不如去冻溪谷看看,我曾听说那块没怎么打过仗,又有溪水可用,而且地势偏僻,知道得人也少。” 李之罔问清冻溪谷的方位,点点头,“那这样,大哥你带三人去冻溪谷看看,我继续在这块儿找,如此也不耽误。” 辛大郎答应下来,第二日天微亮便带着他选定的三个人脱军离开。 李之罔继续带着众人找了几日,还是没有荒地可用,焦头烂额之际只能期盼辛大郎带回来好消息,然而辛大郎却没能回来,是他带走的阮咳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坏消息,辛大郎等人被捉了。 “怎么个事,你说清楚!”李之罔坐在火边,眉头紧皱。 阮咳哆哆嗦嗦道,“我们赶到冻溪谷后,便发现有人活动的迹象。辛哥想查明有多少人,便招呼我们跟上那人,途中却窜出几人将我等围住,辛哥拼尽全力为我撕开个口子,他们却全被捉了,不知生死。”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吃个好饭,睡个觉。” 待阮咳退下后,他很快陷入了沉思。冻溪谷有人居住,又有暗哨在外,想来人数应不少,耕地应也是有的,而辛大郎等人又被捉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往冻溪谷一看究竟。 想清楚后,他召集了辛三郎和方削离,将辛大郎被抓的消息告诉给二人,让二人下去自做准备,明日便整军赶往冻溪谷。 冻溪谷并不远,两日不到李之罔等人便赶到了,在阮咳的指引下,众人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只见谷内毫无战争迹象,完全不似外界般土坑遍地、灰雾漫天。 “诸位,拿好兵器,随我去要人!” 李之罔招呼一声,率先拔出邪首剑,便往里走。虽然面上是虎视眈眈,但他已然决定要在冻溪谷开辟荒地,因此并不想与土人作战。 阮咳言有暗哨盯梢,但众人一路走过,并没有什么人跳出,直走到冻溪谷深处,才看见数十间各式宅院,而宅院前方的开阔地带已有上百人在等着,皆手持兵器,但并未披甲。 李之罔远远看过,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埋头赶路,一路走到宅院前,才挥手让众人停下,向前方道,“这块儿谁能主事,出来一谈。” 一个儒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人群前方走出,拱手道,“老夫许韦,将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李之罔冷笑道,“我麾下有三名军士在你手中,如今是生是死?生的话,我们还有得谈,死得话,这冻溪谷怕是留不下一个活人。” 许韦眉头微皱,应声道,“那三位军爷我们好生伺候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我这便唤人带来。” 说罢,许韦向身后招招手,不多时,辛大郎三人便被人带来,皆被捆着,鼻青脸肿的,并没有许韦说得那么好。 “这是个什么意思,欺我沐血营无人?”李之罔声音骤然压低,让人只感觉他马上就要动手。 听到“沐血营”三个字,许韦明显顿了顿,随即赶忙道,“手下人没轻没重的,将军莫怪。此事皆因老夫御下无力,愿将这三位军爷皆还予将军,并献上粮食百担,换得将军宽恕。” 李之罔没应,回头道,“诸位兄弟,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辛三郎率先应道,随即众军士皆喊不答应,人数不多但气势颇足,一下便让冻溪谷的土人变色。 李之罔头微点,回过头来向许韦无奈道,“许当家,我麾下兄弟皆不答应,我这管事的也不能答应,依我看,杀了你们这些人,我们自己取粮食更好。” 说罢,他提起邪首剑便往前走,一身杀气全部聚集到许韦身上,只要他但有反抗,李之罔一定让其人头落地。 许韦有些修为,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血腥场面,李之罔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他的胸口般,让他的反抗心思益渐走低,最后只好道,“将军有何要求,尽可言说,老夫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这不就好了吗。”李之罔微微一笑,“先是我三位兄弟,百担不够,至少要三百担。其次,我军要在此停留一阵,且将东西两面的宅院各分一间出来。” “我给五百担,还请将军另谋他处,冻溪谷实经受不起兵祸。”许韦能委曲求全,但绝不能容忍兵卒留在此地。 李之罔脸不变色,缓缓把剑背在身后,在全场人注目的眼光中,下一瞬邪首剑已比在许韦脖颈。他道,“那行,就五百担,然后我还要四间宅院。” “我答应!我答应!”许韦确切地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冷,由不得他再生其他心思。 “三哥,老方,过来。”李之罔没有把剑挪开,等二人快步赶上来后道,“三哥去清点出五百担粮食,老方则去把宅院清空。我们就在此等着,多带几个人去。” 随后李之罔又向许韦道,“老伯,派几个人,我可不想这时候说清楚了,等会儿又出些差池。” 许韦赶忙点头,叫上几个名字,李之罔便让辛三郎和方削离跟上,自己则控制住许韦。 此时辛大郎等人已被放了回来,李之罔粗略看看,发现并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伤势,仅是受了些皮外伤。他心情安定下来,问道,“这冻溪谷除了已被开垦的耕地,有发现多余荒地吗?” 辛大郎抱拳应道,“报告文书,冻溪谷东面有大量尚未开垦的荒地,粗略估算在四百亩左右。” 李之罔心上欢喜,眉头不显,转向许韦道,“许伯,这东面的地怎地没开荒?” 许韦心里已有猜测,这些兵痞大概就是想待在此地耕地,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他如实道,“不瞒将军,东面的地生有一种叫芽椿的怪虫,形若豆芽,味如椿树,不受火烧水浸,我等无可奈何,遂只能放弃开垦。” “哦?”李之罔点点头,向后命令道,“徐前、濮存仪,你二人去东面把这芽椿抓回来,让我看看有何异处。” 交待完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事,李之罔便开始向许韦打听起冻溪谷的风土人情来,一番交谈下来,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眼前的冻溪村是冻溪谷中唯一的村落,人数在五百上下,乃是战乱发生后避难到此的百姓自主创立的,距今已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冻溪谷仅有一条通路,便是李之罔等人来时经过的曲折小径,故此很少人知晓冻溪谷中还有百姓生存。 聊完阵,许韦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将军要在此地停留多久,老夫也好日备酒食,以做款待。”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李之罔还无法确定芽椿虫是否能除去,所以回答的也模棱两可。 许韦倒是不说话了,因为无论哪个时间对他这种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平头百姓都太过长久。 又等了一阵,终于是等来方削离和辛三郎等人的消息,却是粮食已备好,宅院已清空。李之罔大手一挥,分了大部分人去搬粮食,只留下十几人在身边去视察院落,至于许韦则放了回去,因为冻溪谷的村民只有少部分是受恩惠者,而且修为都偏低,在他的剑术下翻不出风浪。 李之罔选择东西面外围的宅院是有原因的,一是军士不能轻易与当地百姓产生瓜葛,二是在外围容易控制住百姓,当然,还要多做些手段,毕竟他此番抢人地产、占人房舍,百姓心中记恨乃在情理之中。 李之罔选定居住的宅院是朱家的,并不华丽,很是朴素,但修得极大,想来是地广人稀的缘故,如此四个宅院每个住二十五人绰绰有余。李之罔草草看过,颇为满意,打量阵便让跟着自己的军士出去打柴,却是冬日严寒,宅院中存有的柴火不足以度过接下来的冬末。 过了半个时辰,徐前、濮存仪二人回来了,手中抓着几只如米粒般的小虫。李之罔拿在手中揉捏,发现芽椿虫坚硬如石,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毫无反应,他又用小刀去斩,芽椿虫仍是原样不动,怪不得冻溪村没有开垦东面土地。 李之罔撇撇嘴,要除掉芽椿虫乃是眼前重中之重,但他却是一点眉目没有,恰巧这时搬粮的军士回来了,他便把芽椿虫按在茶杯底下,去看下粮食的成色。 当洁白如雪的米粒从手中滑落时,李之罔竟有些感动,无论是他还是军士们,都已太久没见过白米,好些军士更是默默流下眼泪,似乎能从这之中看到原来安稳的日子。 李之罔小心捡起不慎掉到地上的米粒,吹口气放回袋中,身后忽得传来阵风风火火的动静,他回头看去,却是辛三郎满脸惊惧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李之罔生怕出了变故,小心问道,“先捋捋气,慢慢说来。” “文书大人是在何处得到的吸壤虫,此物极其不详。” “吸壤虫?”李之罔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追问道,“可是茶杯下面的芽椿虫。” “对,就是茶杯下面那几只。”辛三郎点头道,“但我们都叫吸壤虫,这种虫蛰居在土中,吸食土力,极为难缠,我和大哥逃难也是因为家乡生了此虫。” “走,回大堂说话。”李之罔招呼声,吩咐军士们继续摆放粮食,自己则带着辛三郎往大堂走。 到了大堂,李之罔直问道,“既然三哥家乡曾受此虫肆虐,可知道破解之法?” 辛三郎摇头又点头,“我和大哥背井离乡后,也曾打听过这种虫,知晓火焖可让此虫休眠,但却不能杀死。” “那也算是个法子。”李之罔点点头,对云狗儿命令道,“狗儿,你唤两个军士来,将这些虫拿下去焖上段时间,看看有何反应。” 云狗儿当即领命,拿起关着芽椿虫的茶杯就出去了。 第7章 回返 因为要焖上数日的缘故,李之罔只能暂时不管那芽椿虫,而是等着打柴的军士都回来后,选择开一场大会。 近百名军士席坐在大堂内,显得很是拥挤,但大伙儿都很是兴奋,因为已有相当部分人猜出了李之罔此行的目的。 他也没隐瞒,以最后一排的军士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各位,想必已经知晓了此次的目的,没错,就是耕田,在这儿我们不用上战场,不会丢性命,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是平头百姓,我们仍是沐血营的兵卒,仍要按规章行事。” “具体要求主要有三点,一是不可侵扰当地的居民,我等只是借土开垦,非是兵痞寻衅,想来各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多,也不欲当地村民遭受同样的苦痛;二是不可擅用刀兵,在谷内,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险要情况,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使用刀兵;三是听令行事,诸位都是各营挑选出来的,必然会任命新的伙长、队长,无论任命了谁,诸位都必须依上官命令行事,当然,若确有不合情的命令,可越级禀报于我。以上,便是在冻溪谷的三项要求,违者立斩不赦!” 无论嘴上如何想,众军士皆是称是,李之罔也没想一次口头的说教便能让众人令行禁止,到时候肯定有刺头冒出,依律处理便是。大会是为了让众人有个心理准备,具体事宜还是得开小会商议,因此大会结束后,李之罔将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三人留下。 李之罔率先开口,“将军吩咐我带兵在外,除了开垦荒田外,还有另一项任务,那便是培养情报人员,培养情报人员我亲自负责,开垦荒田则需各位奋力而行。” 辛三郎应道,“如今吸壤虫是个大问题,必须把这处理好了,开垦荒田才能继续,而且眼看开春只有十几日,还得翻土才行。” “对。”李之罔点点头,“这件事就由三哥全权负责,务必要把芽椿虫除去,一尽人员由三哥任意挑选。” 随后他又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性情憨厚,便带两人负责军队纪律,但有人生事便抓来我面前。” “我虽受了点伤,但也是能做事的。”辛大郎有些不满道,生怕李之罔遗漏了他。 “大哥当然自有安排。”李之罔笑笑,随手神色一正,“我们还需做好防卫,一是谷外,二是谷内。谷外要守好曲折小道,大哥便选上几人轮倒守卫;谷内则是要谨防当地村民勾结串联,大哥还需选上几人盯住许韦,省得他胡乱作为生出些事来。” “末将得令!”三人听了李之罔的安排,皆感觉颇为周密,得令后便各自离去。 大堂中仅剩下李之罔一个人,云狗儿在外守卫。他深呼口气,转变来得太快,事情一下又需要铺开,而他手上可堪一用的人不多,只能倚靠辛大郎伙。照这样下去,开垦荒田当是能顺利进行,但培养情报人员却仍是双眼一抹黑,他不由的打开与张贲商议定下的培养手册,想看看还有何能改进的,这一琢磨又是一个夜晚过去。 翌日清晨,李之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吃过早食便唤上云狗儿随他一起出去。今日的事情主要有二,一是亲自去看看东面土地,确认肥力;二则是与许韦通通气,若没遇到什么紧张局面,还是和平相处地好。 他本想叫着辛三郎一起过去,走到对方住处才知晓天未亮时对方已经带上一批人去了东面土地。李之罔不禁笑笑,辛三郎竟如此上心,对云狗儿道,“我还从未注意到辛三哥是个如此有干劲的人。” “待在沐血营里不是操练,便是外出征战,无趣又无聊,干这些事说不得要新奇些。”云狗儿应道。 “对啊,走,我们去看上一看。” 刚到东面,便已听到了辛三郎的大嗓门,其正在呵斥一名办事不利的军士,只听他道,“做事前我已三番五次强调过了,这种枝叶不行,得选松枝那种烟气大的,榆木脑袋听不进去?” 李之罔走上前去,让那位被呵斥的军士退下,问道,“怎地了,三哥?” “大人早上好。”辛三郎拱手道,“大人要看火焖是否对吸壤虫有效,我想着便先做点准备工作。” 李之罔抬目看去,有些军士在后方的山林砍柴,大半的军士都在田地中挖着细沟。他不由问道,“便是这样?” 辛三郎应道,“便是这样,到时候在沟里引火,土上再盖上枝叶,一定能将吸壤虫焖出来,只是土地太广,人手怕是不够。” 李之罔点头细想,仅靠他这儿百余名军士想在十几日时间除去几百亩的芽椿虫还真有些费力,说不得要去找许韦借些人手。他勉力一番辛三郎,又亲自到荒地上走了一圈,便打道回府,却是往许韦的宅院走去。 沿途他发现大家伙的干劲都很足,途中还遇见了方削离带着两名军士在村子里巡逻,只是他长着个猪头,偶尔会把探出个脑袋观望的小孩吓哭。 与方削离简短交代几句后,李之罔便敲响了许韦的大门,没多时,对方就出来履迎。一边说着问候,李之罔一边打量许韦的宅院,发现要比他住的好上一些,但也很是朴素。 两方坐定后,李之罔先抿了口茶,道,“许伯,那借给我等宅院暂住的人家可有安顿好?” “有的,自是有的。”许韦应承般笑笑,“便是都安排到了亲戚朋友家,能住的下。” “那就好,我这也是情势所迫,非我本意。”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想必许伯也看出来了,我等不是那无赖兵痞,事实上,我还下令约束将士,绝不能寻衅生事。” “将军厚德无量,必有后福。”许韦恭维道。 李之罔叹口气,“德于我不为重,但求上官交代的事宜完成,如今却是有个难处” “有何难处,将军但管说来,能做的老夫定会助力。”许韦知道对方如此说了,他必须要说点什么,只求不是太过苛刻。 “许伯真是善解人意。”李之罔不由一笑,“便是我欲整治虫害,但人手不足,想借些人手去东面的荒地。” 许韦试探道,“将军要多少人,只是春耕在即,老夫这边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若仅来个把二十人,怕是无济于事,但若人来得多些,虫害顷刻便除,无论我等还是冻溪村都能赶上春耕。许伯可得考量好,不能仅顾你自家,寒了我们这些外来客的心。” 李之罔说得很隐晦,但也意图明显,那就是他无法按时春耕,那么冻溪村的春耕也别想顺利。 许韦知道自己必须得出狠力了,沉思阵道,“两百人,最多两百人,这是冻溪村所有的青壮劳力,再多便是些孤寡老幼。” 李之罔哈哈大笑,心中欢喜异常,但还是道,“不要女的,我手下军士久未见过雌主,怕是管不住裤裆,便只要男子。” “行,那就一百五十人。” 随后二人又谈论几句,李之罔便借故离开,毕竟他此行的两项目的都已顺利达成,至于人手的交接则交由云狗儿完成,他则回到宅院睡起大觉来。 几日过去,众人各司其职,并没出任何差池,李之罔则完全地充当统领者的职位,将大部分事都交于手下人,只偶尔视察番,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如何培养情报人员,毕竟这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玩意。 “大人,辛三哥传来消息,说虫害已得到抑制!”云狗儿忽得冲进来,报道。 “真的?”李之罔站将起来,把文件收在怀中,摆手道,“走,随我去看看。” 二人出了院门便骑上马直往东面而去,说起马,这是冻溪村仅存的几匹良驹,乃是许韦见李之罔经常外出,投其所好所赠,云狗儿因是贴身近卫也得了一匹。 赶到东面荒地,李之罔便见到数百人坐在田埂附近,好些军士和当地村民都有说有笑的,看来数日的共同工作让两派人关系融洽了许多。 见到李之罔出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顶着黑眼圈的辛三郎迎上前来,喜道,“禀告大人,吸壤虫已被治得七七八八。” 随后辛三郎递上一个盆罐,李之罔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芽椿虫,但都被焖得动弹不得,毕竟这火焖之法仅是治标,还不能杀死芽椿虫,这些芽椿虫都是辛三郎夜以继日埋在田间一只只亲手捉的。 他拍了拍辛三郎肩头,由衷道,“三哥为我等中最艰辛者,有此成效我一定上禀张将军,为你求得赏赐。” 辛三郎虽满是疲惫,但却像年轻了十几岁般,其摆摆手道,“我一个人做不到这种程度,都是大伙儿的功劳,而且当地的村民也下了死力,大家伙都很是卖力。” “好了,不要推辞了,我说你有功便是有功。” 辛三郎笑着退下。 李之罔走到人群中,环顾众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不弃,才有今日成果,还请各位继续勉力,共同完成将军交代的任务。还有冻溪村的村民,在下也在这儿谢过。” 众人皆是喝彩,毕竟他们从前的上官从未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给他们致礼。 随后李之罔视察阵荒地,发现确实看不见任何芽椿虫的痕迹,便再勉力阵辛三郎,让他回去休息好再负责春耕,他则又去找了许韦。 “许伯,想来你也知晓了,虫害已得到控制,这其中大半都是当地村民辛劳所致。”还是在许韦的宅院大堂,李之罔开门见山道。 “能为将军所用,是我等所幸。” “既有功,便有所赏。”李之罔想着还是要给点实际好处,“我欲写封书信与上官,这冻溪村缺什么,我看能否采购些来。” 许韦瞳孔微张,直到此刻他才确信眼前年轻人真与旁人不同,遂道,“冻溪谷什么都好,就是桑蚕不易,多缺布匹,若将军能解决此物,老夫及村民们定是感激不尽。” “行,我会在信中提及,但如今战争不歇,将军不一定能应下,许伯要有心理准备。”李之罔没有把话说满,见事已说完,便道,“那许伯你先歇着,我尚有事要忙,便先去了。” 离开许韦的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往北面而去,那里有一块茂密的山林,他想看看能否作为训练情报人员的训练场。 刚骑马走出不远,便见辛大郎从村外奔来,身后跟着的竟是离营后不久便销声匿迹的管苞。 李之罔有些诧异,当即拍马赶过去,与辛大郎打声招呼,便向管苞问道,“瘦猴,你怎地知晓我等在此处?” 管苞看起来很是憔悴,衣服也破旧很多,冻得哆哆嗦嗦的,但还是应道,“我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找上来的。” “行。”李之罔大手一摆,只要不是敌人的间细便可,遂道,“狗儿,你且先回去,吩咐厨子熬些热粥,我们后面跟上来。” 云狗儿答应一声便策马而去,李之罔则下马与管苞二人并肩而行。他有些埋怨地道,“我自是放你回去了,你就不该再来,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那罔哥不也没走吗?要知道我、你、老方都是同时被捉来的。” 李之罔无奈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情办完,我就会离开。你无牵无挂的,真不该再回来。” 辛大郎也是应和道,“大人说得对,在沐血营仅是浑浑噩噩的度日子,一个人在外至少活得自由自在。” 管苞听完,一时语塞,随即低头不语,似乎此次离去发生了不好的事,李之罔和辛大郎互瞅一眼,知道此事不能多言,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往宅院的方向走。 三人走得慢,待回到宅院时,厨子已备好了白米粥,李之罔和辛大郎没吃,全让给了管苞,管苞也是饿惨了,硬是连吞三大碗才勉强有些饱腹感,李之罔见此,便叫厨子再多做些。 忽得,管苞跪在地上,向李之罔道,“多谢罔哥放我离去,让我能再见妹妹一面。” “先起来。”李之罔并不觉得他做了多大的事,把管苞扶起后,疑惑道,“既然你有妹妹在家,那更不该回来啊?” 提到妹妹,管苞一下泪如雨崩,哭啼道,“当时妹妹生了病,我便出来寻药,却被萧玉城那厮给捉走了!我这次回去只是不想妹妹不能入土为安” “唉!”辛大郎叹口气,“这天杀的世道,都是苦命人啊!” “那你就待在此处,把这儿当家对待。”李之罔拍拍管苞的肩膀,“我刚巧要做点事,你兴许能参与其中,也好冲淡那些不快事。” 管苞用袖子抹把眼泪,应道,“罔哥待我不薄,但凡能做得,我绝不皱下眉头。” “不急,你且先去睡个好觉,养足精神了我们再谈不迟。” 如此,管苞便在云狗儿的带领下去休息,辛大郎继续监视小道,李之罔则没有再去北面的山林,而是准备写封信给张贲。 首要的自然是汇报目前的局面,李之罔详细地写明了众人寻到冻溪谷、智斗芽椿虫的经过,并且已经在准备春耕,想必这封信到张贲手中时一定能给其一定继续改制的信心。其次则是答应许韦的事儿,拜托张贲采购些布匹,因为李之罔还记得云狗儿曾说过张贲的父亲回了方罗城,虽不知方罗城具体是何样,但应是能在乱世中采购到些生活物资的。 随后他便具体地考虑起情报人员的培养,首先是样貌,得要其貌不扬,绝不能找个在人群中一眼便会注意到的人;其次是行动,要隐于野而大行于世,既要擅长隐瞒自身的行踪,也要擅于发现敌人的踪迹;再往深处便是言谈,就如偃师般,无论何种身份,哪样修为,都能论上一论,谈上一谈,这太过遥远,仅做到行动隐蔽便已难能可贵了,但不知为何,李之罔还是写到了培养手册的最后面。 写完,天已黑了,他走出门外活动身子,发现管苞竟然守在门外,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已醒了个把时辰,看其忙着才在外等候。 李之罔将管苞引到屋中坐下,寒暄一阵,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瘦猴,我们从沐血山离开后,可是走了不少的路,你是如何追上的?” “不瞒罔哥,我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学了不少追踪猎物的本事,要找到罔哥一行人实在不难。” “哦?”李之罔一下来了兴趣,“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准备培养些打探情报的探子细作,你的技艺绝对能派上用场。” 管苞一下面色通红,支吾道,“我只知晓该如何做,却不知该如何说罔哥你也是知晓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要说出个框框条条来真是难为我了。” 李之罔抿抿嘴,目前只有管苞能派上用,便只能先训着再看效果了。他遂道,“那行,你明日跟我一起去选人,具体要求等会儿我再给你细说。选好后这些人便不再负责农耕,皆交予你训练,每旬我会检验一次训练效果,你可听好了?” 管苞大拍胸口,保证道,“罔哥且放心交给我,我一定将自家会的全部教出去,保证每一个教出来的都与我一般。” “那就行。”李之罔笑笑,到时候还得手下见真章,他又将选人的具体要求告诉对方,最后道,“那你就先回去休息,把云狗儿叫进来,我有事给他说。” 言罢,管苞就退下了,立刻云狗儿便进来,抱拳问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拿出写好的信,道,“你且回沐血营一趟,将这封信交予张贲张将军,其间绝不得经过他人之手。” “狗儿知道了。” 云狗儿接下信封便出门而去,却是当即便走。 李之罔一时也是困了,关上大门,便陷入酣眠中,尚不知这封信会给他惹出多大的祸事。 翌日一大早,他便早早醒来,洗漱吃食完便在大堂中坐定。因为虫害得到抑制,各项事务终于是要提上议程,这就必须要全体军士都汇集过来,除了值守小道和监视许韦的,其他一并军士都陆续赶往李之罔所停留的宅院,见其坐在正首,一时气氛竟有些沉默。 眼见人齐了,李之罔也睁开眼来,见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管苞都到了,向四人致意后,他清咳一声,便宣布会议开始。 “诸位,芽椿虫已得到抑制,这代表我等已能按时实行春耕,由此需得分清人手,设好伙长。五人为一伙,因此也就需要二十个伙长,各位可毛遂自荐。” 李之罔说完便示意众军士报上各自名号。不多时就有名军士举起手试探道,“我徐前愿为伙长。”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些觉得能胜任的军士都纷纷举手自报名号,没一会儿就凑齐二十个名头。 李之罔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虽做了伙长,但并非高枕无忧,若手下犯事犯错隐瞒而不上报、手下懒散而不督促的,则这伙长位子一定给剥去,留给其他人来做,你们可听好了。” 在李之罔的安排中,这眼前一百人要分二十人作为情报人员培养,本由他统御现在改为管苞统领;十五人负责安全、监视等工作,由辛大郎负责;十五人负责治安、寝食等工作,由方削离负责;剩下的五十人则全部去耕作,交由辛三郎统领,这一点在前几日他已透露给前面提到的几位。 因此,李之罔小声对周围四人道,“方才那二十位伙长你们分一分,按照此前的安排选定好。安全为先,辛大哥先选。” 辛大郎没推辞,点点头道,“那我要阮咳、李盘和王耍儿。” 随后管苞、方削离、辛三郎都各自选了自己的伙长,至于下面的军士如何分配李之罔不管,那是他们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8章 玄都天经 选完人后,李之罔便让众人退去,却是还要再开个小会。他先向管苞道,“瘦猴你管的大部分都是老卒,怕多不会服你,记得要先立威才可,否则诸般难行。” 管苞兴许是从未想过这件事,很明显地定了定,过了阵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管苞多半没想好主意,到时候只能自己暗中多关注些。他又向辛大郎道,“大哥,冻溪谷恐是日后我等久留之地,你便趁着空闲时候把地理地势弄清,顺便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小径小道,我总觉得许韦说仅有一条路乃是在诓我。” 辛大郎没说什么,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人不多,但要负责的事情也不算多,当是有多的时间弄清地理地势。 随后李之罔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如今你除了治安一事,还要兼顾饮食、柴火、修缮等一众小事杂事,可有把握?” “说实话没啥把握,但这不有罔哥在吗,我拿捏不准的来寻你便是了。”方削离倒是轻松得很。 李之罔哈哈一笑,“那行,我就怕你不敢做,只要敢做我就给你撑腰到底。” 最后他看向辛三郎,叮嘱道,“三哥,你负责的事最为重要,人手也最多,这对你或许是个挑战,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再者,若耕作中遇到不甚了解的问题,大可去问当地村民,我想他们可以给出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之罔分别叮嘱完,四人便就退下,各去领人,开始按照他制定的方略走,一时间,反而是李之罔最为清闲。 他回到屋内坐定,细细想来,这似乎是跳入逆流河后最为清闲的一段时间,既不需为生存而奔波,也不用惧怕哪日不明不白地死去。由此,他终于开始琢磨起已停摆多月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 心法为上,故此李之罔决定先再修《玄都天经》,本来此前在香积寺时化作老僧的玃如曾经指点过他一番,但此后诸事频发,玃如的话竟然大半都忘记了,仅记得玃如曾言修行此功法万不可以神为尊。 李之罔便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既不以神为尊,那便有两条路,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条路李之罔都尝试了下,第一条天下等同他最为看好,但修行起来却如无根浮萍,吸收灵力缓慢杂乱,修为几无增长,由此他只能归咎于是他自身的原因,即他向往天下等同、无尊卑之分的境界,但却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世界是何具体模样,甚至到最后心中都开始质疑天下等同的存在,心志如此不艰,自然能以修成。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照常处理日常事务外,李之罔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为的提升下,而他也转向了第二条路,即不尊神只,而尊他物。这条路李之罔走得极为艰难,因为他并不知该尊何物,山川河流无灵德庇世,不足以尊;世道仓皇破败无人重整山河,诸王诸后不足以尊,环眼四顾,竟无一人一物尊得。他思虑良久,才决定以沈惜时为尊,毕竟沈惜时既贵为王朝敕封晦朔公主,又是他的人主,当得起他的尊奉。他按照经法中的法门吸引外界游散灵气,引入识海中塑造沈惜时灵身,出奇得顺利,记忆中沈惜时的样子逐渐凝练,呈严穆样盘坐于识海之上。 李之罔喜不自胜,继续吸纳灵气,待塑造到沈惜时面目时灵气却骤然紊乱,他来不及控制,只能引导灵气从周身毛孔外泄,好不容易梳理清澈,再观识海之内,沈惜时的灵身竟然化做了石样,碎成块散乱一地。 他犹不信邪,休息阵便继续吸纳灵气重塑灵身,但却一次不如一次,最后他的识海中堆叠了数十个沈惜时模样的残身灵身,而李之罔也认了命,不再以晦朔为尊。 修行遇阻,李之罔遂决定先修养阵再图他谋,便去看看管苞的培养工作做得如何。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他并没有通知其他人,只一个人低调地去了村北面的山林。 李之罔蹲在颗树上,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正是管苞带队的一行人。他已来了有一会儿,发现众人虽按着管苞的要求在训练,但都很是敷衍,如今休息也是众人叫苦连天下管苞不得以才答应的。李之罔眉头微蹙,这些人前些日子跟着辛三郎时怎从未叫过苦,如今换了统领便模样大变,当真是欺负管苞是新来的。不过,他也没想主动出手,而是想看看管苞能否自己解决,毕竟他出现只能暂时压下问题,但要彻底根除还得是管苞自己拿出本事来。 只听一名叫钱雪峰的伙长叫唤道,“管队,我们整日这样在山中摸爬滚打根本没有用处,不若做些个表面功夫,到时候文书大人检查下来,您老不也好交差吗?” 这话一出,好些人立刻响应,都说训练艰苦、训练无用,吵得乱哄哄的。 管苞气得脸青一块红一块的,粗气连喘,大吼道,“都给我安静!” 众人还是有些眼力见,知道管苞是跟着李之罔混过的,渐渐息了声音,虽还小声嘀咕着,但已够管苞发言了。 他道,“大人慧眼无双,既将这培养探子的工作交予我,那便证明我有本事,我教你们的能派上用场。” “可是这和整日看草痕、辨路痕有甚鸟关系。”钱雪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管苞却是听到了,指着钱雪峰道,“你,过来。” 钱雪峰摆摆手,一脸无畏地走到管苞面前,他倒不惧对方突然发难,他这种老兵油子还会怕了刚为军数月的新兵蛋子? 管苞却是道,“既然你说我教的无用,那我们便比过一场,就比这查踪隐蔽之法。等会儿我背身过去,你自往山林里走,三十个响声后我来找,若不能找到你的藏处,我便找大人除了这教头位。你敢应否?” “有何不敢,这便开始!”钱雪峰哈哈大笑,他打过多次仗却能活下来不就是因为伪装本事好,不然在战场上早就死了。 说罢,李之罔便看见管苞转过身起,数起数来,而钱雪峰则往山林茂密处走,除此之外,钱雪峰手下的四名军士也是离开,对方竟然使了诈。 李之罔不由捏了把汗,虽然管苞追踪技术了得,但如今却是要从五条踪迹中找出正确的一条,只稍有不慎便会见笑于众人,丢尽脸面,那时管苞无论如何都再做不了这些密探苗子的教头。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他多虑了。管苞念完三十声后,转过身来,往四周一暼,其余四条痕迹根本不看,径直便往钱雪峰藏匿的方向而去,没多时就把钱雪峰揪了回来。 管苞没管还藏在山林间的四名军士,看向钱雪峰道,“服了没?” “不服。”钱雪峰死鸭子嘴硬,指着众人恨恨道,“许是他们向你通风报信,泄露了我的行踪,需得重新比过。” “行,那这次我藏你找,找到我,这教头位子就给你坐。” 言罢,二人攻守互换,只是钱雪峰仅念了二十声便回过头来,而且一旁的军士还给他指明管苞藏身的方位。钱雪峰大呼一声,便往那处而去。 但过了一刻钟,无论是钱雪峰还是管苞都没有出现,直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管苞从另一个方位走出,看来他也是猜到了这些人会通风报信,离开众人的视线后便转变了方位。 管苞既然现身,便向山林里呼喊,没多时挂满枝叶的钱雪峰也就钻了出来。 管苞笑道,“我既能追敌,亦能隐踪,正是探子必会门道,你,甚至你们所有人皆不精于我,如今可服了?” 两次失败,而且两次作弊下的失败,钱雪峰是彻底认栽了,其抱拳道,“敢教管队知晓,以后管队但喊左,老钱绝不敢往右。” “好,只要能改咱们就一定能练成。”管苞有些欢喜,他没有依靠李之罔,而是用自己的能力慑服了众人,不禁道,“说到底,咱们立于世全凭自身功夫,求别人是一点用没有的,只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只有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们,才能存身长续。好了,休息如此久,我们继续训练。” 众人皆称是,纷纷起身按着队形站位,而管苞的最后一句话也给了躲在一旁的李之罔迎头一击,他已感觉到涅盘就在眼前。 他没再关注接下来的训练,近乎飞奔地赶回了宅院。关好房门后,他便盘坐在床上默念《玄都天经》的经文,有着那一个念头的指引,一切豁然明朗:整篇《玄都天经》始终贯穿着神不足以为尊这一信条,但除此之外,还有世间诸物皆不足以为尊的自大,若要尊,那便尊自身! 在李之罔的识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对方忽得抬起头来,对着他道,“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我这功法不授凡夫,常人难取,唯大意志大志向大艰难者可学,此种人上不尊神只,下不跪王侯,仅以自我为尊,你敢学否?” 李之罔摇摇头将虚影从脑海中抹去,虽不知为何能听见对方所言,但却证明了《玄都天经》的创者确实不屑于尊神、尊旁人,而他此前欲尊沈惜时为上,才迟迟无法凝结灵身,等到他有了尊自身的这个念头后一切才逐渐得水到渠成。 他再次潜入识海中,对虚影拱手道,“还望上师传授在下玄妙功法。” 虚影轻笑一声,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掐指一算,道,“你无大意志,无大志向,却有大艰难,按以往常例,你不配学得此法。然某眼观过去未来,耳听寰宇八方,知你渡劫历难后将锻意志、明志向,如此便堪堪可学此法。” 李之罔更显恭诚,道,“还望上师不吝赐教。” “那某便一一说来,你且听好了。”虚影清了清嗓子,旋即道,“玄都天,世上从无玄都天,某创此功法,便是为了创造出玄都天这一方天地,在此天地中,仅有一尊神,其间生灵皆以其为尊。欲达此目的,需两点,一是塑灵身,二是创世界,《玄都天经》分为十章,前五章对应塑灵身,后五章则对应创世界,你修为低微,我便仅说塑灵身,创世界需得自悟。” “所谓塑灵身,便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塑为现在身供奉于识海中,此灵身需得以灵气日夜浸润,以使修为涨、功法成。在这一阶段结束后,仍需按之前的心法再塑灵身,分为过去身、未来身,此阶段便唤作三身并立。待过去、现在、未来三身皆凝练后,便要三身合一,成三头六臂状,立于识海正中,此时功法已然小成,经脉打通,念头豁达。再往下则需历劫以铸万世身,成千头万臂状,略有神只模样。最后便是斩身成神,需得推倒灵身,摒弃心中神,彻底以自我为尊,如此《玄都天经》当算功成一半。这些,你可都听懂了?” 李之罔对于剑法十分上手,但对于其他功法则是马马虎虎,故此并不甚明白虚影的话语,但却是记得清楚,恭敬道,“学生愚钝,只听懂十之二三,其余需得来日再做参悟。还请上师告予名姓,学生愿日夜祈拜。” 虚影听完竟一时语塞,“无名无姓之人,你便唤我玄都上人罢了。” 接着虚影又道,“某曾有弟子三千,学《玄都天经》者在二百之数,但无一人修得圆满,多半中途歇止,少半身毁人亡,你既要学,某便将这中凶险提前告予你,届时将死之际也莫怪罪于我。” “上师何言” 李之罔刚想说话,却见一道精光向他射来,顿时昏死过去,当他醒来后再次进入识海,那玄都上人早已不见踪迹。 李之罔发现还能回忆起与玄都上人对话的内容,这便代表此前发生的并非虚妄。他当即坐正,开始默默运行起功法来。正所谓万法意在前,他摆正心态,以自身为尊后修行过程如鱼得水,周边的灵气都被他吸纳一空,若有其他受恩惠者在此,定会诧然于灵气的空涸。 灵气进入李之罔身体后,全都在他的指引下进入识海中,整个一气蕴馥郁、寒月胧沙的奇妙状态。他控制着这些灵气往识海中央汇聚,随着他的念头攒动,灵气在他有意识的调控下逐渐凝结为实体,在时间的流淌下终于现出一个人形模样。 李之罔再加把劲,周身毛孔大开,控制越来越多的灵气涌入,那人形模样也越来越明显,渐得生了毛发、雕了五官、嵌了骨肉,最后一尊与李之罔一般无二的灵身盘坐于识海之上,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见灵身终于铸成,李之罔也是长出口气,这代表他已修成《玄都天经》第一篇,剩下的便是日夜吸纳灵气以做供奉,但想到要拜自己为神,多少还是有些想笑。 他睁开眼来,下意识地唤了声云狗儿,一拍头才想起来云狗儿被他派去沐血营送信了,如今不可能在此处。但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云狗儿推开个门缝喊道,“大人唤我有事?”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修炼无暇顾及,这到底是过去了多久,遂问道,“狗儿你回来几日了?” 云狗儿老实答道,“已有六日。” 六日?云狗儿去沐血营至少需要四日,回来又需四日,这代表他竟已足足修炼了十几日,而这期间竟没人唤醒他,他不由大怒,想着定要问罪一番,刚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云狗儿赶忙冲进来将李之罔扶起,急道,“辛三哥、方队都来找过大人,似是有事,但见大人在修炼,便没有打扰。大人先坐着,我去吩咐后厨做点吃得过来。” 说完,云狗儿便出去了。李之罔也是一时急躁,总觉得没了他就不行,坐下后反倒是不急了,毕竟能延缓的事多半不会太重要,也得让他们历练番,否则等到他离去众人怎么独当一面? 吃完云狗儿送来的饭菜后,李之罔顿时感觉精力恢复,他站将起来,轻跳几下,发觉身子轻盈许多,想来《玄都天经》不仅使他修为加深,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他忽得觉得身上油腻异常,往脸上一摸,全是黑黝黝的杂质,便吩咐云狗儿下去烧桶热水,他又看天已将暮,众人许是快回来了,便让云狗儿忙完去唤辛三郎和方削离过来。 洗上回热水澡,李之罔顿觉神清气爽,且他能隐隐感觉到四周的灵气不时的会自主进入他识海的灵身中,而当他主动运行起《玄都天经》时,灵气的量更多且更为迅速,这让他不由欢喜,玄都上人可没说此功法还能自主修炼。 对于起步稍晚的李之罔来说,这一点助力可谓意义重大,毕竟在他决定帮助沈惜时对抗命运起,就注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但是在他听到方削离汇报上来的事后,好心情顿时杳然无踪。 李之罔怒意上涌,他已多次三令五申,但还是有人犯事,追问道,“此事发生几天了?是否调查清楚缘由?” 方削离大气都不敢出,老实应道,“禀告罔哥,事情发生已有五日。之后我问了那女孩儿一家,又和段硅的口供一一对应,应是真真无误的。” “那你具体说来。”李之罔抚了抚额,方削离方才也仅给他说了段硅数日骚扰一户当地百姓,还未讲清事情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此前治理虫害时段硅也在田上,其间大人请了当地百姓来帮忙,段硅便注意到了为其父亲送饭的女孩。虫害治理结束后,离春耕尚有段日子,大家都不忙,段硅遂日日都去女孩的家门口,倘若这样都还好,但后来段硅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夜里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这才让我等知晓。” “许韦通知你的?” “对,段硅翻进院子后被起夜的主人给撞见了,结果这厮做事不甚麻利,被邻居们纠合着捉住了,便送去了许韦那里,又转交到我手中。” 李之罔眉头更紧,许韦这招看似是把事情解决的主动权交到他手上,实则是看他能否履行诺言,秉公处理。如若偏袒他这一方,届时在冻溪谷必定处处掣肘,左右无源;但倘若他偏袒当地村民,亦会失去军心战意,许韦可是真真出了个难题。 遂此,他决定亲自去过问两方,然后再决定处理方法。 “老方,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你去处理一下另件事。” “罔哥且说。” 李之罔沉思阵,农闲的时候还是得让这些军士忙着,不可空闲下来,于是道,“你便到军中去寻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一闲下来,就由此人教授众人武艺。” 方削离应诺一声,当即退下去办事。李之罔则带上云狗儿去了那姓冯的小女孩一家。 冯家一家三口,除冯父冯母外,便仅有一个唤作冯宝儿的女儿,看见李之罔到来,三人都有些惧怕,除冯父坐了半个屁股,另两人都在一旁站着。 李之罔没想套近乎,坐下后便道,“那段硅做了什么恶事没?” “没有,但他一直盯着我家宝儿,我还与他说过几句,但他根本不应。后来还翻进了屋里,要不是我偶然撞见,说不得宝儿要遭什么横祸。” 李之罔抬眼看了眼冯宝儿,二八上下,并不算好看,脸也如乡下人般微黄,仅因为年轻带着些活力。他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冯小姐与段硅并没有什么纠葛?” “这哪有的,我家宝儿基本都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常不出门,怎会与那厮有瓜葛!”冯父看起来很是生气,“而且那厮都四五十的年纪了,还这等龌龊,大人一定要严惩,还小人一家一个公道啊!” “我自会秉公处理,你不要担忧。”李之罔面不改色,“那关于段硅你还有什么知道的没?” 冯父迟疑阵,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愿说,一旁的冯母见此接过话茬道,“不瞒大人,那段硅与我家男人治理虫害时在同一块荒地上工,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虫害治理结束后,他说了好几次愿意帮我家干活,但我们怕与军爷扯上关系,就没敢答应。” 李之罔一时没想明白,这段硅被人拒绝后便想祸害了别人家的女儿,这又是什么奇异脑回路。 看再问不出其他信息,他便道,“你们这几日就正常生活,关于段硅的处理,届时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说罢,李之罔摆摆手出了冯家的大堂,去问段硅。 第9章 许渠 走在大路上,李之罔问向一旁的云狗儿,“狗儿,方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段硅为何会这样做?” “说不得就是觉得别人长得好看呗?”云狗儿傻笑道,“再说了,那冯宝儿找得真真是美啊。” 李之罔不由抚额,看来他和别人的审美实不在同一轨道上。他忽得想起件事,问道,“布匹一事张将军可有答应?” 云狗儿回道,“将军答应了,只是方罗城甚远,将军说得至少数月之后才可。” 走着,二人都注意到附近走出了好些村民,皆拿着锄头镰刀,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去干架般。 李之罔拦下一名老叟问道,“老丈这是要去哪儿?” 李之罔身上精甲从不离身,寻常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当官的,但这老叟毫不惯着,“便是去打你们这些军大爷,抢我们的地,如今还要抢我们的水!我豁出这条命也得拼上一拼,让你们知晓我们冻溪村绝不是好惹的!” 说罢,老叟却没给李之罔当头一棒,而是绕过他往东面而去。李之罔一看,知道是辛三郎那边出事了,怪不得此前他让云狗儿去唤,只有方削离过来。 他向云狗儿道,“狗儿,你去找许韦,让他去东面荒地,我骑马过去,快上一些。” 吩咐完,二人立刻分兵行事。 李之罔回到宅院后,牵上匹良驹便往东面奔,沿途看到众多村民也在往东面走,粗略估算下来竟占了冻溪村居民的一半之数。 刚到,他便看见辛三郎正面红耳赤地与人争吵,两方身后皆站着数十人,剑拔弩张的,稍有异动就要打起来般。 李之罔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把马拴住后待在一旁,听两方争吵的内容。听上一阵,倒也听明白了,原来为了后续的耕作,辛三郎截了一部分冻溪的水流,准备引到荒地中,但这样可把下游的村民害惨了,然后才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明白了,李之罔也不再藏着掖着,越过人群走上前去喝道,“把刀兵都给我收了,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辛三郎见李之罔出现,一下舒了口气,连忙让手下人收下武器,另一边的村民也畏惧李之罔威势,面带怒意地暂时按下农具,毕竟在场大多数人可都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一招擒住许韦的。 见人群暂时安定下来,李之罔又道,“诸位担心自己家耕田受影响我能理解,但我手下人做事有分寸,定能保证家家户户农田有水可灌,诸位且回去。” 村民边的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忿道,“前几日我们也是好话说尽的,但这军爷守着河道,我等连看都不能看一眼,这如何可信?而且,大人手下还有人翻进了我等的院子,也是好几日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父亲给我说大人重诺诚信,恕在下直言,今日未见到分毫。” 李之罔细看阵,发觉眼前年轻人与许韦有些相肖,问道,“你是许伯的孩子?” 年轻人点点头,拱手道,“正是,在下乃是许渠,见过大人。” “那行,我已派人请了你父亲过来,诸般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说。”李之罔对付句,回头向辛三郎低声质问道,“截取河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给我商量句?” 辛三郎有些畏缩道,“我这不看大人忙着修炼吗,就想着自己能处理。” “处理?结果就处理成这样?”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具体办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河道截完了,否则你怎么把河道围了,不敢给人看。” “没有,哪敢这么干!”辛三郎连连摆手,低声道,“就是挖出些骨骸,被人埋在河床里的,颇具古怪。我本准备忙完就通知大人的,结果这些人突然就围上来了。” 李之罔信得过辛三郎,没有纠结那些骨骸的身份,而是追问道,“这些村民是突然间出现的?” “对,本来只有几个人,忽得就乌泱泱的一片,然后那许渠便跳了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向许渠,士人打扮,穿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就是个公子模样。若真按辛三郎所说,看来这许渠便是闹事的始作俑者。 二人谈论之际,云狗儿已带着许韦过来,李之罔迎上前去,笑道,“许伯,孺子可教啊,弄出这么大阵仗。” 许韦一见李之罔,就感觉大不相同,对方与初见之时判若两人,此前他一招都吃不下,现在甚至有可能连半招都应付不了。因此,他很是恭敬,也不问事情真伪,拱手道,“还望大人见谅,老夫这便唤犬子回去,不扰大人要事。” “这怎么能行。”李之罔拉住许韦,道,“许伯是乡间贤达,便随我去看下河道,相信看过之后对我军截取河道一事应再无疑虑。对了,许公子也一同去。三郎,带路。” 有李之罔的首肯,众军士才让开通路,四人才一览冻溪全貌。李之罔对于截取河道不怎上心,既然辛三郎说了,那肯定是如此做的,他一直在观察许氏父子。许韦虽先前不知情,但知晓后却很是上心,一直在细细观察引口、截道的大小,而许渠却双眼游离,完全不上心,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许韦看过一阵,拱手道,“大人做事公道,老夫是知晓的,今日所见,确实如此,虽截取了河道,但不会影响下游农田耕作。” “如此便好。”李之罔微微一笑,回礼道,“那还劳烦许伯多向村里人说道说道,这种事还是少发生的为好。” “自是应该的。”许韦不知李之罔短时间内修为怎提振如此明显,愈发恭敬,“那老夫和犬子就先回去了。” “这边事无需许伯操心,许伯且回去歇息。”李之罔笑着,话锋一转,“但我看许公子知书达理,是个读书人,不如来当个我麾下副官,也能做个我们两方的传声筒。” 许韦有些震惊,不知李之罔为何对许渠上心,他下意识想拒绝,遂道,“犬子愚钝,读了几年诗书反而做出这等闹事,还是关在屋内多读书的好,不惹大人生怒。” 许渠头低了下去,似乎是默认了其父的话,忽得又抬起头来,道,“在下既为副官,便是军中要事密事皆可知晓?亦能促成大人决断?” 李之罔眼微眯,看不出来对方还是个有心气的,不由笑道,“自然如此,而且别看我军人少,但也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许渠不顾许韦的眼色,当即抱拳道,“那在下愿为大人副官,至少这样能少些祸事发生。” 眼见于此,许韦也无话可说,只能轻叹一声,告辞离去,河边便只剩李之罔、辛三郎和许渠。 李之罔见许韦走远了,便道,“三哥,带我去看看那些骨骸,我想许公子应该有话要对我们说。” 辛三郎瞥了眼许渠,不知道对方怎会与骨骸取上联系,但还是带着二人往上游走。 骨骸乃是埋在河道中央的,挖出后便移到了河岸,一共五具。 李之罔把每一具都看过,还稍微有些人样,死了大概有个两月,都穿着统一的服饰,但既不像寻常村民,也不似官军。 辛三郎道,“古怪便古怪在这儿,这些人没死多久,看衣物也不似当地人,不知是何人所杀,掩埋在此。我还寻思谷内是否还有其他人藏着掖着的,想着让大哥到时候去翻一翻。” “这个问题,我想许公子能给我们解惑。”李之罔看向许渠道。 许渠没有避开李之罔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言道,“这些人是我所杀,但都是咎由自取。自在下小的时候,便知道谷外有座陡峰山,山上有一伙强人,为首的唤作铁耳大王。这铁耳大王知晓冻溪谷的存在,但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每年都会在秋收后来强征粮食,从此前的三成涨到五成,又从五成涨到七成,这死去的五人便是来征粮的。” “因此你杀了这些人,便觉得不会再有人来征粮?” “在下怎会如此天真。”许渠摇头道,“我纠合了些伙伴日夜习武,誓要守卫冻溪村。”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十来个,但守住小道不在话下。” 李之罔拍手道,“真不愧是少年出英雄,真是一身肝胆。但你就没想过我军也囤居于谷内,届时出了祸事引到我头上?” 李之罔越说气势越盛,身旁二人几乎承耐不住,但许渠还是勉力回道,“故此在下才给大人说清来龙,希望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李之罔咂咂舌,他只是凭直觉将骨骸与许渠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对方的把柄,以后也好要挟许韦,谁料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此也好,至少知道了外头还有一伙强人,没等到对方攻上来时才自乱阵脚。 他遂道,“那你关于陡峰山知晓多少。我既屯军在此,让冻溪谷免于战事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这陡峰山是肯定要除掉的。” 许渠摇摇头,“在下从未出过谷,只知晓有陡峰山,其余却一概不知,还望大人恕罪。”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李之罔评论一句,转向辛三郎道,“你也听到了,如今我们有了必须解决掉的敌人。三哥等会儿把麾下的军士改成两队,一队耕作,一队训练,交替着来,等查清陡峰山的底细,便将其一锅给端干净。” “知晓了,我这就去办。” 辛三郎匆匆应下,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之罔则摇摇头,带着许渠回去,看来是又得开会,忙碌起来了。 宅院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如今管事的,辛大郎、辛三郎、方削离和管苞皆到了,除此之外,还加一个许渠。 六人齐聚,李之罔先说了番陡峰山的事儿,让众人心里先有个底,紧接着道,“如今便是这样,还有一个躲藏在暗处的势力,我们既不知晓对方的人数,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总而言之,这陡峰山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团迷雾。” “那手上的事是不是要放一放?”辛大郎问道。 “不必。”李之罔摆摆手,“方才来的路上,许渠已给我说了,征粮的待得久,一般都第二年的三四月才回去,还有段时间,对方不会起疑。因此,我们需得趁着这段先机动起来。” 管苞想了阵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主动出击,查清对方的底细?”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敲了敲桌子,“如今对方不知我等的存在,便是敌明我暗。瘦猴,这方面得看你了。” “我一定办好!”管苞抱拳道,“但下面人没学多久,恐怕还得有个半个月才能放出去。” “不急,来得及,只是到时候要你亲自带队,那些人刚学,我放不下心。” “这点大人放心。”管苞少见地笑了笑,“那我便先走了,明日起得加紧训练才可。” 待管苞走了,李之罔紧接着对辛大郎道,“大哥,此前交予你的事办妥了没?” “刚弄好。”辛大郎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匹画卷,正是李之罔此前要求的冻溪谷地势图,他待李之罔研究起来,一旁解说道,“数位兄弟在谷内转悠了多日才画出来的,保证与真实情况分毫无差。” 李之罔一边看一边点头,画得确实不错,他亲自到过的地方都大差不差,而且还详细地标注了山林、水脉、农田、房舍等信息,确是下了狠功夫的。他看上一阵,对冻溪谷的地势情况已然了熟于心,便将画卷收了,至于其他小道的事,许渠在此,倒是不便言说。 果然,辛大郎也没提这茬,而是道,“如今陡峰山情况不明,敢问大人,我这边是否要加强小道的监守,再放出两个远哨在谷外?” 李之罔倒没想到远哨的事儿,不由对辛大郎高看两眼,道,“远哨这个建议很好,可以施行。至于小道的话,人手在精不在多,一定要保证日夜都有人在。” 辛大郎当即领命,也告辞而去。 李之罔随即看向方削离,问道,“老方,我白日让你办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还在找,罔哥。” “嗯,这种事得慢慢来,让三哥帮着你一起找。”李之罔不置可否,他提起这个主要是有另一个心思。他转向许渠道,“我这边准备找个武艺高强的教导众人,你那二十个伙伴怎地说,愿不愿意一起过来练?” 许渠没想到李之罔在打他的主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吞吐道,“这得问过大伙儿才行” 李之罔摆上副狠脸,“你是这伙人的头头,却不能做主?今日便说行还是不行,这样我也好做下面的安排。” 许渠被吓了一跳,当即低头老实道,“在下回去后一定给他们说,让他们都来练。” 李之罔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物极必反,便道,“行,到时候人拉过来了,你便找这位方队。” 说着,还指了指方削离。许渠看了眼方削离的猪头,只能苦笑。 关于训练的事李之罔已经给辛三郎说了,因而并没有多此一举,很快便散会让众人离去。 一天忙下来,李之罔才发现怎地全是事儿,甚至连一刻消停都没有,处理完这个又要处理那一个,但至少是先吩咐下去了。回房的路上,他才忽得觉得好像什么没办完,一拍头才想起来段硅的事情还没了结。 “狗儿,你觉得时辰晚不晚?” “还不晚。”云狗儿不知道李之罔的心思,道,“大人是想吃宵夜么,我吩咐后厨去做。” “做,但是做两份。”李之罔想了想,道,“到时候送到郑家宅院来,我先过去。” 云狗儿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去办了。 由于被关押了几日的缘故,段硅看起来有些萎靡,但吃食没有断过,还有精神接受审问。 李之罔让临时充任的狱卒退下,就留他和段硅,道,“段老哥,你犯的事得给我说个缘由?” 段硅抬起头来,双眼浑浊,低声道,“我违背了大人立下的规矩,要杀要剐全听大人处置。” “你这死脑袋,就没有什么隐情?” “没有,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段硅摇了摇头,“只愿我死后大人能守卫住冻溪谷,让那冯宝儿生活无虞。” “你喜欢她?”李之罔追问道,他和段硅交流下来,总感觉对方不是目无法纪之人。 “哪有的事儿!”段硅一下像被点燃般,声音兀得高亢,道,“只是她与我那小女儿长得相肖我总想看看她我从未想害过她啊!” 说罢,这个四五十的汉子竟哽咽起来。 段硅的话一下把李之罔拉回到现实中。在冻溪谷的这段日子,他已快忘了这些兵卒的来源,大部分都是被强捉而来,其中不知多少人曾有着安稳的生活、孝顺的子女,但这一切都随着不止歇的战争而杳然无踪。 段硅的故事和大多数人相似,他在过年时候去拜亲访友,不慎被捉住,自此后便只能留在沐血营,而他的妻子女儿再也没见过一面。 云狗儿这时候送来夜宵,看见哭成雨人般的段硅,试探性地看向李之罔,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摆手让云狗儿退下。 “吃。”李之罔把碗推过去,道,“吃完我再给你说给你的处罚。” 段硅抹把眼泪,道,“大人让我过了段安身日子,我感激不尽。还请大人赐我一死,好让其他人不敢犯下同等错事。” 李之罔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夜宵来。他觉得段硅的事儿算情有可原,但这个原因拿到外面说多少有人不信,故此得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才能算军士和村民两边都照顾到。 吃完宵夜,他便直说了,“段老哥,你的处罚我想好了,便当众杖责八十,并逐出沐血营,如此也算对那冯家一个交代。” “不,大人还是杀了我!我五十多岁了,怎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况且离开沐血营,我也活不下去的!” 李之罔摇了摇头,坚持道,“当众责罚是必须的,否则不以安百姓民心,但逐出沐血营只是说辞,到时候我会派辛大郎送你出去,养好伤你便随其做事,但再也不能出现在谷内了。” 段硅听完,知道李之罔已做得仁至义尽,只能跪下拜谢。 第10章 陡峰 山间不知岁,鸟鸣春已至。 距离处理完段硅的事已过去一月,在与其见过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召开了一个涉及所有人的大会,其间详细地说明了段硅做下的事。按他的规定,段硅本该以死罪论处,但念及其并未对冯宝儿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故暂且免死,只逐出沐血营。 这一结果虽说有稍微偏袒的倾向,但对两方而言都能接受。冻溪村民认为李之罔说到做到,能够约束住麾下军士,因此对沐血营的敌意稍减;沐血营这边虽有些不忿,但亦知晓李之罔订下的规矩不是白纸一张,也老实许多。 近一个月下来,两方虽发生了些摩擦,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武力械斗的事,其中方削离展现出了大作用,他虽脑袋转得慢,但也带来一个好处,那便是处事公道,不会强行偏袒任意一方,这就导致一旦起了摩擦,无论是军士还是冻溪村民都会首先找他,而他也在这样的磨砺中迅速成长,成为冻溪村民除李之罔外最为熟知的沐血营军官。 此外,方削离也在军中寻到位唤作汤铁寒的老卒,一手长槊使得出神入化,李之罔亲眼看过后都连连称奇,便任其做了教头,不仅教导寻常军士,许渠的那二十位伙伴也归由其教导。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事,先是春耕终于开始。由于截取河道一事,两方的春耕是分开进行的,而沐血营这边久经战事,即便有懂农耕的也多年没握过锄头,很多步骤程序都出了错,导致春耕一开始就落在后头,这个时候多亏了许渠。由于陡峰山一事要依靠沐血营来解决,许渠在处理春耕上异常卖力,不仅安排老农户和辛三郎对接,还请了几位颐养天年的老农户出来教授众人,而辛三郎也没放弃这个天大的机会,努力学习,让春耕终于是步上正轨。 除此,便是辛大郎负责的寻找小道一事。他并没有找到其他进出的小道,但却发现了一个掩藏在山林中的被乱世淹没的洞穴,在上报给李之罔后,辛大郎便将大半时间花费在了洞穴的开凿上,一月过去仍是没有下文。李之罔倒是不急,只让其继续挖掘。 最后,便是李之罔最为关心,也是对沐血营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管苞终于在半个月前领着十五人出去探查陡峰山的底细。这半月以来他可谓寝食难安。李之罔虽对自身的修为充满信心,但倘若陡峰山的实力在千人之众,那即便是十个他也无济于事,而倘若真是这样,他们这一伙人就必须得离开冻溪谷,这对已付出极大心力于此的李之罔来说是决然无法接受的。 因而,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他总会去小道待上一阵,就想着能够早一点等到管苞的出现,今日,也是如此。 眼看天快黑了,云狗儿突然叫道,“大人,你看那边,有两三个人影!” 李之罔循指看去,他眼力更好,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之前挑衅管苞的钱雪峰,连忙道,“是我们的人,狗儿,去把他们叫来。” 钱雪峰三人很快就过来了,都风尘仆仆的,但没受什么伤。 李之罔让三人坐下,问道,“管队呢,还有其他人,怎么没一起回来?探查的结果如何?” 问完他才发觉自己问题实在太多,太过急躁,让三人休息阵再一一回答。 钱雪峰只捋了几口气,便抱拳道,“报告大人,除我三人外,管队领四人在陡峰山内潜伏,五人在陡峰山附近,余下三人则负责山内山外的消息传递。” 随后,钱雪峰呈上一轴书卷,继续道,“这里记载了陡峰山的一尽情况,还请大人过目。” 李之罔接过,只看了一点便对云狗儿道,“叫辛家兄弟、方队和许副官去朱家宅院,我们要动起来了。” 朱家宅院 大堂 李之罔在确认眼前所有人都看过了书卷后,严肃道,“陡峰山的具体信息大家也看到了,人数不少,光持兵的就在四百之数,还有四百流民,这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看完书卷后,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双方的实力对比确实太大。 许渠跟着道,“而且陡峰山地势陡峭,仅有一条路能通往山顶,中间更有数座岗哨,即便是奇攻怕也无甚大作用。” “这还是其次。”李之罔下意识地敲着把手,道,“那银耳大王深居于山顶,久不露面,管苞并没有找到有关于其的具体信息。” “如此看来,我们不能强攻,不如以冻溪谷做防守。”辛大郎试探性建议道。 “不,对方人多,我们即便能倚靠小道击退敌方,但无法彻底消灭,终究是掣肘之患。”李之罔摆摆手,不看好辛大郎的想法,“而如今敌明我暗,主动进攻便有机会一举歼敌,从长远来看,这次奇袭必须要发生,且必须胜利。” 众人皆以李之罔为尊,既然他要发动奇袭,那便只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众人各出其言,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花费数个时辰才算定下整个作战计划。 计划不算复杂,简单说来便是李之罔方趁着深夜发动奇袭,而山中的管苞则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岗哨大开,还得煽动流民暴乱,众人争论的焦点普遍集中在出兵和守家的人员分配和安排,以及与管苞的配合上。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李之罔一锤定音。他先叫钱雪峰进来,让其把作战计划带给管苞,并由管苞定下发兵和奇袭的具体时日,随后才开始分配起人员。不消说,李之罔必定要亲自带队,而众人中,除辛大郎留十人守着冻溪谷外,其余人都要一并前去,甚至许渠也要领他的二十伙伴一同前往,至于其他事,只能先放上一放。 五日后,终于是再一次传来管苞的消息,其在信中写明,奇袭需得在五日内进行,而且要在前一日派人提前给他说,这样他才好做安排。 李之罔当即而令,辛三郎和方削离各率三十人先行出发,许渠带二十人隔日出发,李之罔则率三十人于后日出发。 随着命令下达,众军士都动了起来,收拾行囊、擦拭兵戈,而这也不由得惊动了许韦。 李之罔注意到这还是许韦第一次来朱家宅院,把他迎进去后,笑着问道,“许伯怎有闲情上门?” “老夫看将军似有撤军之意,多有不舍,故来看望。”许韦眨着眼睛道,说完却发现李之罔身后的许渠满脸古怪。 李之罔打个哈哈,没说陡峰山一事,“是啊,这两月与许伯相处下来也是颇为愉悦,总觉得乱世中有冻溪谷这块福地,是当真难得。” “那将军日后可常来看看,老夫欢迎之至。” 李之罔回头看了眼快憋不住的许渠,决意不再捉弄许韦,道,“是要走,但回来的时间也快,至于具体何事,便由许伯的公子亲自解答。” 说罢,他便离了大堂,留许氏父子自己言说。 没多久,许渠便过来了,他颇有歉意道,“以往诸事从未告诉过父亲,闹出了笑话,还望大人勿怪。” “没事,你能分清公事私事,已是极好。” 许渠接着道,“父亲知晓我等要去攻打陡峰山后,让我给大人说声对不住,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父亲还说,待大人得胜回来,他一定带着村民们箪食壶浆以迎。”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得胜利。好了,多的话也不必多说,你明日出发,也下去早做准备。” 说罢,许渠便下去了,李之罔则想趁着最后几日的时间再钻研下《背棺温剑诀》,看能否临阵抱佛脚,学到个新的剑招。 但《背棺温剑诀》实在太过晦涩难懂,直到他带兵赶到陡峰山附近,新的剑招仍是没有学会,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应对眼前事。 李之罔接过管苞传递出来的最新消息,打开一看,不由一笑,原来管苞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五处岗哨中的其中一处,而且流民已经煽动起来,只要一个合适的引子就能爆发。 他看向众人笑道,“最后管苞还建议先让流民暴乱起来,我们再发动奇袭,这样敌军无暇外顾,我们胜利的机会大大增多。” 众人皆是喝彩,称是个好主意,反倒是许渠面有难色,似说似不说的。 李之罔注意到了,便道,“许副官,既有想说的,便说来,阵前一番话可远胜过战后千句悔。” 许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但良知不允许他这样,他拱手道,“管队的建议极好,但这样流民的损伤肯定也极大,在下无法接受。” 李之罔沉默住了,好像在军营中的日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让他对于这种有悖于良知的行为也赞誉不已。但别人的牺牲总好过自己的殒身,他只好求中道,“这样,到时候我们先行布置好,待暴乱一发生,便冲上山去。”他看许渠还想再说,只好道,“最多只能如此,许副官,切莫做那滥好人,坏了大计。” 许渠见此,只能拱手称是。 见其他人再没什么好建议的,李之罔便宣布散会,让众人下去准备。 时间很快来到计划制定好的黄昏。 李之罔站在土坡上,借着暮色看去,虽然看不到任何的踪迹,但他知道就在第一个岗哨百步远已经埋伏好了辛三郎的一队人马,只要山上火焰涌动,便会立刻而发。 在冲破第一道岗哨后,辛三郎一队要负责肃清第一道岗哨和第二道岗哨间的敌人,这时便由方削离队做主攻,去攻破第二道岗哨。以此复推,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握,不用去管,第五道岗哨则由李之罔亲自攻下,并且最后由他去斩杀山顶的银耳大王。 相比起土城之役,李之罔要好上许多,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只担忧计划能否顺利实施下去,毕竟计划是一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又是另一回事。他一遍遍回想计划的各种细节,突破每一道岗哨的时间,约定发兵的信号,人员的具体分配,就这般想着,天越来越暗了,五个岗哨和山顶的建筑群已点上火盆。 忽得,陡峰山山腰亮起一阵火光,远远胜过了山顶的灯火,这便是流民暴乱的征兆。 李之罔大手一挥,云狗儿当即抱拳而去,不一会儿便见第一道岗哨附近冒出几十个黑黢黢的人影。只见有十道人影立在原处,弯弓搭箭,正是管苞所管理的密探队,他除了传授隐踪寻敌之法,还教会了众人射箭;其余的二十人则在辛三郎的带领和稀疏剑雨的掩护下,往已经查清的敌军所在猫过去。 很快,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军士们的怒吼声、闷哼声,但这一切都无人顾及,此前山腰附近的火光已演变为一团火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计划出现了变化,流民引起的暴动比他想得更为猛烈。此时云狗儿已经传令回来了,李之罔便继续命令道,“让方削离队和许渠队出发,不要隐瞒行踪,把火把点起来,沿途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声势做响些。” 李之罔的想法很简单,如今山上的目光都注意在流民的暴动上,他便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让本就战心受损的敌军更为被动。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即便有有识之士发现或者注意到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是和沐血营军士一般的苦哈哈,只知道山上乱了,山脚又有大军进攻,两难之下肯定无暇防守。 果然,随着李之罔的命令传到,很快便冒出一条由火把组成的火龙,这火龙径直穿过第一道岗哨,沿途的工事、建筑等很快被火焰淹没,一道长长的火浪就这么扑到了第二道岗哨前。 火龙并没有在第二道岗哨停留多久,这代表方削离队甚至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李之罔仍站在土坡上没动,他看到火龙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留在附近肆虐,另一条则继续往上走,这是之前定好的计划的一部分,方削离队要肃清第二道岗哨附近的敌人,许渠队则继续往上。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如今敌军确实无甚战意。就在他这么想没多久,他却忽得注意到许渠队停在了半坡,火龙在瞬息间就暗了点,这代表许渠队遇到了敌人的阻拦。许渠是受恩惠者,但修为并不高,论起实际战斗来只比普通军士高上一些,李之罔不由得捏紧了汗。 一刻钟,许渠队分毫未动。李之罔数次抬起手又按下,他不能叫其他队甚至他自己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第三道岗哨由许渠负责,那遭受到阻击也应由他自己解决,除非许渠队已经阵亡,才轮得到李之罔亲自上场。 但人是有感情的,李之罔虽说和许渠只是萍水相逢,但平日里相处得也算愉快,他无法做到周边人在他眼前活生生的死去,遂向已经回来的云狗儿道,“狗儿,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山上,若有什么紧急情况,便寻人来告诉我。还有”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了,却是许渠突然动了,又向着第三道岗哨进发。李之罔不免一笑,这许渠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事到临头还是扛得住。 见许渠队顺利到达第三道岗哨,且没有遭遇什么阻隔,李之罔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他还是照着刚才的吩咐让云狗儿留下,自己则带二十人往山上走,也如之前三队般点上火把,一时远远看去,山腰往上陷入一片火海中,山腰往下则有四条火龙肆虐。 李之罔很快来到第一道岗哨,辛三郎已经提前等着。 “如何?”李之罔手握利剑,身披精甲,看起来颇为威武。 辛三郎没受什么伤,但周身都布满了鲜血,看起来颇为渗人,他应道,“敌军已被全部歼灭,正在焚烧物资。” “行,不要留俘虏,除粮食布匹外其余能烧的全部烧掉,忙完就往山上来,精锐应该都留在山顶上的。” “遵命,我这就去督办,争取早点弄完。” 说罢,辛三郎便告辞离开,李之罔也急步往山上赶。 走过第二道岗哨,他还是像叮嘱辛三郎般叮嘱方削离,随后赶到第三道岗哨。 许渠的状况并不甚好,除了身上的十几处刀创外,更致命的是脖子上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正唰唰地往下流,而且他这一队损失最为惨重,手下的二十人伤了个七七八八,更有四人已经当场死去。 “还能说话不?”李之罔蹲下问道。 许渠摇了摇头,“还行,就是头晕。” 李之罔松下口气,还能说话就没事儿。但他队里没有专门的医师,无法立刻为许渠疗伤,只能道,“你队里都是村里的,应没学过医术,我便派个人下去问问,找个老卒上来,这些老卒见过的阵仗多,多少会些自医之法。至于清剿、焚烧等事让你手下人去做。” 许渠晃悠着站起来,手捂住脖子道,“大人,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要死了,且相信我!” “不行,这是命令!”李之罔强硬地将许渠按下,“你死在这儿,我怎么给你父亲交代!你就待着,等会儿有人来给你看伤。” 李之罔平常并不严厉,但他说出口的话几乎没人敢违逆,许渠嘟囔几句,终究没反驳,只别过头去。 李之罔再拍拍许渠肩膀以示激励,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山上走。因为第四道岗哨已被管苞掌控,所以他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同时还与管苞几人汇了合。 管苞近二十日都潜伏在流民中,看着陋,闻着臭,他报告道,“大人,流民的力量超乎了想象,不仅在短时间内彻底占据了第四道岗哨附近,而且还把第五道岗哨下来的敌军都尽数击退。” “流民能不能控制住?” “很难。”管苞摇了摇头,“这些流民受尽了压迫,现在都想冲破第五道岗哨,杀了那银耳大王。我虽有些分量,但也只能引导,无法强行控制。” 李之罔沉思阵,觉得还是到前线去看过才可,大手一挥道,“走,去第五道岗哨,看下目前阵势。” 很快,众人便来到第五道岗哨附近。李之罔抬眼看去,第五道岗哨修得比前面的几道岗哨精良许多,毕竟再往后便是陡峰山的精要所在,只有拿下第五道岗哨,才算敲响陡峰山毁灭的序曲。 但眼前的状况并不明朗。虽然大部分流民都聚集到了第五道岗哨,但他们此前暴动获得成功的原因主要是靠人数众多,缺乏兵器和皮甲,这才导致目前僵持的状况,敌军不敢下来,流民也攻不上去。 李之罔回过头来道,“不行,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持久战,对我等极其不利。而且敌军还有弓箭手,我军缺乏应对手段。管队,你传给了手下箭射之法,有没有把握压制住敌方的弓箭手?” 管苞拍了拍胸膛,笑道,“大人说笑了,既为猎户,箭法肯定不在话下,再加上我手下,定然压得敌军不敢露头。但若想攻破岗哨,还需有人登锋陷阵,莫非大人?” “对,到这个紧要关头,不再是惜身的时候,我登先,你压制,必破岗哨。” 李之罔一语既出,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管苞下山去集结自己的手下,将密探队转为临时的弓手队,李之罔带的人则去砍木搭梯,做成几架攻城云梯,至于李之罔,则去见了流民首领。 流民首领有好几人,男女都有,皆面色焦黄,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颇为癫狂。管苞已隐隐透露过他身后还有力量,故此诸位首领对李之罔的到来并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有着一些恭敬。 第11章 山顶 李之罔开篇点题,直言道,“如今我军要攻破岗哨,但大军分散于山中四处,一时难以聚集,还需诸位出些人手,助我军攻破眼前岗哨。” 名叫黄荃的中年汉子抱拳道,“我等受欺压久矣,只要能杀了那银耳老贼,做甚都可。” 李之罔发现黄荃说完后,其余几位流民首领都未接话,仿佛置若罔闻,看来这位的分量并不算重。但他不能弃对方于不顾,故做亲昵地抓住黄荃的手道,“有黄老哥一言,此战已有了八九分胜算,战后你便随我回那谷中,做个清闲田翁,再享恬静生活。走,我们去别处说道说道接下来的安排。” 李之罔确实有心招揽些流民以为己用,但他此番只不过是需要些搭梯的替死鬼,毕竟他手下人数太少,不能轻易耗费。至于其他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流民首领,便随他们去,反正战后粮食定然不会分给他们丝毫。 余下几位首领见李之罔领着黄荃走远了,有人不禁讥讽道,“那位说是个将军,但我方才都看清了,他手下不过二十来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求我们。我们且先回去,安抚好手下再说。” “对头,有人才有搏命的本钱,我们乱押一通,说不得血本无归,还是抢些粮食便走得好。” 说罢,众首领便散了。其中一位却落在最后,看众人都不见了才骤然转个方向,往李之罔去的方向走。 李之罔这边,仅剩他和黄荃,他便直白许多,道,“黄大哥认得清形势,我很欣慰,战后必会安排好你及你的一众手下。” 黄荃已骑虎难下,只能跟准李之罔,抱拳道,“将军但言,能做的我一定去办。” “嗯。”李之罔看此人还是颇为上道,欣慰般点点头,道,“我手下正在制作云梯,你的任务便是派人把云梯挂在岗哨上。用什么方法,需要多少人,我不管,但最后我一定要看到云梯结结实实地靠住岗哨。如若不然” 李之罔话没说完,但想来对方能想清后果。 黄荃在心中叫苦不迭,悔意顿生,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人一定会把他斩于剑下,为了活命,他只好躬身道,“在下遵命,这就回去清点人手。” 待黄荃走远了,李之罔才幽幽道,“阁下窥视许久,出来。” 如今他已修成《玄都天经》,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附近灵气的流动,发现有人藏匿自不在话下。 那人走出来,正是余下几位流民首领中转向之人,也是其中的唯一一位女子,唤作赵秀燕,三十来许,有些姿色,但已在连年的欺辱下人老珠黄,提前成了黄脸婆。 她如寻常男子般抱拳道,“秀燕愿助将军攻城。”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如此也要助我?” “愿意,但将军可否诚言以告,果真有一谷可复归常人,做些耕作采桑事?” 李之罔终于正眼看向赵秀燕,她和眼前的流民都不太一样,心中似乎还有着希望。他遂回礼道,“确有,阁下既愿助我,我亦必回之以礼,待战事结束,我便带阁下等人回谷。” 赵秀燕身子微颤,强忍住眼流热泪的冲动道,“那秀燕下去准备,等会儿便将人带来。” 说罢,她又行了礼,才默默离去。 赵秀燕的出现让李之罔起了丝烦躁,让他不禁去想,自己在泥坑中待得太久,是不是已经忘了世间仍存在真善美之物,只知道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污泥,与求生动物无异。 思绪起浮,他立刻摇头按下,如今战事正紧,怎能想这婆妈惆怅事,赶忙回了阵地。 管苞动作快,已将手下带回,并且带来好消息,许渠的伤已经暂时按下,至少能撑到回冻溪谷。李之罔顿时压力大减,浑身都感觉轻松许多,不知为何,他实在见不得认识的人在他身边死去。而这一谜题的揭晓已要等到许久以后,那时齐暮、姬月寒皆死,他也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管苞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道,“大人,预先制备的箭矢不够,统共只有四百支,恐怕不能压制太久。” “那就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李之罔想了想道,“等会儿由流民帮我们搭云梯,届时发箭一百,剩下的留到我登先的时候。” 管苞自然应诺。 又过了半个时辰,六架云梯已经制作完成,黄荃和赵秀燕也带着人马过来,粗略一看,黄荃带了四十人,赵秀燕则带了将近八十人。 不管人多人少,只要能派上人手便好,李之罔当即下令,“你二人各遣手下负责三架云梯,过去的时候会有箭矢呼应,趁着这段时间靠过去,待云梯稳固,我军便会发动冲锋。时不可怠,你二人速去。” 黄荃和赵秀燕各答应一声,便招呼手下去搬云梯,管苞也领着手下分散到四处,李之罔则停在原地。 过了一阵,他便看到六架云梯在流民群中被竖起,正缓慢地往岗哨走去。因为敌军亦有弓手的缘故,流民离岗哨尚有段距离,此时便看出黄荃和赵秀燕的不同。黄荃方面,他自身并没有出场,而是吩咐手下架梯,他手下也没有一点防护,似乎觉得仅凭一身蛮力就能将云梯送到;反观赵秀燕这边,不仅身先士卒走在前面,而且她麾下人除了抬云梯的,皆披着棉被,一看就是动了心思。 岗哨上的敌军看到有人推梯过来,当即持弓射箭。一瞬之间,黄荃这边便倒下好几个人,赵秀燕则因为提前准备了棉被未有丝毫损伤。 这时管苞也冒出头来,射出零星的箭矢。他弓术不错,第一箭就射死一名敌军,第二下虽然空了,第三下又是射死一名敌军,他手下人则是刚学技法不稳,大多射在岗哨上。因为箭矢量少,管苞严格控制了射箭的频率,只有敌军冒头才会射出一箭,极短的时间内就震慑住敌军,让其再不敢探头来望。 李之罔看局势已往他设想的方向走,当即大手一挥,带着三十人穿过流民群,往前进发。 穿过流民群后,赵秀燕方面已靠到云梯下,黄荃方面则还在半途。 “兄弟们,跟我上!” 李之罔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藤牌,大呼一声,当先往前冲去。他一面狂奔,一面举着藤牌关注岗哨动静,发现敌军又是冒出头来,却是看出他这一伙人才是进攻的主力,顿时百十支箭矢呼啸而来,射在藤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皆有藤牌,但毕竟箭矢乃是由上而下,难以护得周全,李之罔身后顿时响起了几声闷哼。他赶忙大声喊道,“瘦猴,给我射!” 事实上,就在李之罔出口的前一瞬,管苞已经站直身子,弯好弓搭好箭,待敌军探出头来,立刻引弓而射。 身后箭矢划破的声响让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一面抵御着箭矢,一面鼓舞道,“兄弟们加把劲,岗哨就在眼前,我等只要到了就是胜利!” 在他的鼓舞下,身后的三十人,除重伤不起的外,全都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很快便冒着箭雨来到岗哨下。 李之罔回头看去,只剩二十三人,有七人被箭矢射中倒在了途中,已被射成个刺猬。 来不及想更多,他回过头来当即下令道,“赵秀燕,你的人扶好云梯,护好自身。我的人,分成三队,各上一架,我们走!” 说罢,李之罔便一只手撑起藤牌挡在头上,一只手扶住梯子开始往上爬。 但敌军也不是吃素的,看有人往上爬,便往下推石倒汁,一时又是惨叫连连。 滚石还好,李之罔用的右手持藤牌,对他没什么影响,但那金汁却是藤牌挡不住的,淋在身上,不仅烫得生疼,而且奇臭无比,瞬时连全身气力都要飞走般。 他暼眼看去,另一架云梯上的军士先是被滚石撞到,身子往下跌的时候,一盆金汁紧随而至,浇了个满身。看到那名军士疼得在地上胡乱抓扯,李之罔不忍再看,赶忙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 挡下十数块滚石,又淋了几道金汁,李之罔终于是爬到岗哨上。他一脚踢开扑过来的敌军,拔出邪首剑来,恶狠狠道,“尔等今日全都要死!” 他这次是动了真火,不仅仅是因为被金汁浇了个满身湿,更为可恨地是他麾下的三十人,至少有一半没登上岗哨就已凄惨死去。 他将藤牌丢在一旁,全身修为外放,如尊杀神般冲入围拢过来的敌军中,手起剑落,当即砍下一名敌军的头颅。有兵戈袭来,李之罔抬起右手去挡,反手拿住兵器一扯,便将三名敌军拉过来,又是一剑砍杀完。 从后方涌来越来越多的敌军,同一刻内至少有十几根长槊向他袭来,但李之罔修为渐成,身子轻盈,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抬臂硬扛,愣是没受一点伤便砍杀了周围的三十多名敌军。 他的这番勇武为其余军士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军士从云梯上爬上来,到后面,甚至赵秀燕也拿着根木棒出现在岗哨上,局面也由李之罔一人对敌转变为两军厮杀。 岗哨不大,能容纳的人数终归有限,李之罔赶忙命令道,“杀过去,把岗哨大门打开,放流民进来!” 众人听令,纷纷向他靠拢过来。 李之罔这边战意远胜过敌军,再加上他有修为在身,敌军顿时节节败退,经过半刻钟的厮杀,终于是不敢再往岗哨派兵来,李之罔算是彻底占据住岗哨。 眼看大门打开,停留在外面的流民一股脑地往里冲,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如今至少已拿下九成,只要能斩杀掉银耳大王,便是十成。 从战斗中回转过来,他才觉得全身燥热,赶忙将头盔摘下,顿时一股恶臭扑面,却是长发被金汁浸得久了。但如今哪能顾及这些,他把长发打了个结便不再管,而是招呼管苞过来道,“瘦猴,你守好这第五道岗哨,流民可以出来,但不能带走一分粮食。等三哥、老方他们上来,这些流民多半已经消停了,你便带着他们进来,再与我汇合。” “大人要进去?” 数百的流民在山顶打砸抢烧,依管苞来看不如在此静候,等敌军被流民消灭个干净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一面用袖子把邪首剑上的汁液擦去,一面道,“那银耳大王还未露过面,我得去会上一会,不然终有变数。” “那让兄弟们跟着。”管苞知道李之罔决定了得就无法更改,只好建议道。 “不用,他们跟着还需要我来护卫。”李之罔摆摆手,已经往山顶走去,边走边道,“瘦猴,现在你便是除我以外的最高长官,把这岗哨守好咯。” 出现在李之罔眼中的是各种暴行。有人把敌军的头颅割下来当做皮球踢,有人把死尸剥掉衣服鞭尸,有人从屋内将敌军的亲属捉出来羞辱,更有小孩把寻常人关在笼子里用火去烧。即便在管苞的讲述中,他已知晓这些流民的生活牛马不如,但亲眼所见,还是觉得这样的报复过了。 他并没有去管,只往着山顶建筑群最密集的地方去,沿途并没有敌军跳出来阻拦,想来大部分人已看出陡峰山毁灭在即,都缩在家里图个暂时的安生,当然,能不能躲过流民穷凶极恶的报复还需后话。 就这样,李之罔连剑也没出鞘便来到了银耳大王的府邸——朱家大院。 门口没有侍卫,但大门顶藏了两个弓手,他甫一出现,迎面便是两支箭矢,幸亏李之罔一直很是警惕,才没阴沟里翻船。 见此,他也不搞什么先礼后兵,飞身来到大门前抬腿便是两脚,“嘭”得声巨响,门栓应声而断。他把门推开,左右环顾眼,发现并没有人埋伏,才进了大院。 前院没有点火,很是灰暗。李之罔站定片刻,发现大门顶的弓手竟已消失无踪,看来对方知晓拿不下他后,已经明智地不告而退。 他遂猫下身子往里走,穿过数道门后,烛火渐多,骤得亮起来。同时一个声音传来,“阁下哪位?” “李之罔,来此取银耳大王性命。” “可是此次袭灭陡峰山的将军?” “算是。” “那你且进来。”那个声音又向其他人道,“尔等退下,这人不俗,你们拿不下来。” 李之罔听其声音稚嫩,摸不准这银耳大王是男是女,但对方邀他,定是要单挑分胜负,也不再佝偻着,便正大光明地往里走。 只见进了后院,光亮更显,一个二八来岁的女孩儿立在院中,其身后三丈远摆了张摇椅,一个臃肿肥胖的汉子正闭目躺在上面,身旁还站着几个做妻妾打扮的女子。 李之罔没搞懂是何状况,但也看出方才与他说话的是眼前的女孩儿,那躺着的肥汉子才是陡峰山的主人。 “阁下是?”李之罔问道。 “小女子朱芷萱,见过李将军。”那女孩儿做了个礼,随后向后喊道,“二哥,还躲着作甚,出来迎敌了。” 后方的大门打开个缝,走出个穿着漆白坚甲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得缓慢,似不经常穿甲,尚不能适应铠甲的沉重,这应当便是朱芷萱口中的二哥。 二哥哆嗦着往前踱步,嘴里低声道,“我是朱家的人,我不能逃我不能逃”这在沉默的后院中反而分外清晰。 李之罔双眉微皱,此人并非习武之人,莫说修为,就是一点武道基础都没有。但他没有留情,只看那二哥壮着胆子大吼上来,他一剑刺出,正中其心肺,却是瞬间了结了朱芷萱二哥的性命。 朱芷萱没有任何反应,瞥了眼倒地的尸体,继续向后喊着七哥,反倒是那肥汉子身旁的妻妾发出几声惊呼。 李之罔站在原地,摸不准朱芷萱的心思,但也没放过冲将上来的朱家子弟,无论是紧接着出现的七哥还是后面的九哥、十三哥、十五哥、十七哥,全都死在他的剑下。 朱芷萱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死在她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而是一只只小猪小狗。她淡淡道,“前面的哥哥都死完了,该你了,十九哥。” 随着她的呼唤,一个垂着头、单臂吊着的年轻人从后方大门走出。 不用任何缘由,李之罔已感知到这最后一位朱家子弟是受恩惠者,且修为不低,故正色抱拳道,“阁下是?” “朱桐。” 声音刚尽,朱桐就已欺身上前,速度极快,几息间就探身到李之罔面前,若非他下意识地提剑去挡,怕是当场就会被格杀。 李之罔没看清朱桐用的何种武器,对方一击不中,已是远跳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深呼口气,将剑背在身后,却是想着这是朱家最后一位可堪一战的,准备用温剑式直接斩杀。温剑式配上《玄都天经》更胜以往,他不仅能看清灵气的走向,而且还能借此寻根溯源,更轻易地发现对方的弱点。 李之罔蓄好气力,轻挥下手,示意朱桐上来。方才他看不清朱桐的动作,但运行起温剑式后,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朱桐再次欺身上前,李之罔毫不动弹,只瞄着对方的必经之路,随即悍然发动致命一击。 但他意想中的朱桐一分为二的惨状却并未出现,对方不仅躲开了温剑式,甚至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 李之罔捂着脸退开,脸上第一次现出惊惧,对方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必要吃他一击,可为何却能躲开并反伤于他? 他抬眼看去,只见朱桐没有任何变化,仅吊着的右臂流下些鲜血,这似乎才是他躲开温剑式的奥秘所在。 “阁下的功法很是不同。”李之罔把脸上血液抹开,由衷道,“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朱家非死不可。” 说罢,他主动上前,却是想占据战斗的主动,打乱对面的谋划。也是李之罔怒意上涌,一时忘了对方身法迅利,连连几剑都被对方躲开,只如被戏耍般。 眼看身上伤口加多,李之罔也是终于沉静下来。他速度比不过对方,主动出招只会落于下风,若要胜只能静以待敌,但对方又能躲开温剑式,当真是陷入了两难无所安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绝不能再主动出击,干脆站定下来,只专心躲避对方的攻击,待得朱桐气泄再图杀敌。 朱桐似乎也发现了李之罔的谋划,拼杀过几招后便远远跳开再不上前,一时竟就这么僵持下来。 “小妹,此人不是我对手,不用费那功夫了。”朱彤忽得喘着粗气道,却是对朱芷萱说的。 方才战斗时无暇他顾,此时李之罔才看见朱芷萱正在摆弄她前面几位哥哥的尸体:对方将尸体收拢到一块儿,一个人拿着柄小刀在尸体上割割划划。 暂时忙活完,朱芷萱回道,“这些累赘终于是死了,可得趁着这个机会让父亲苏醒过来,不然时间长了,血都凉透了。” 李之罔听完,大呼不妙,他连一个朱桐都拿将不下,要是银耳大王苏醒过来,又该如何? 想罢,他当即冲将上去,恶狠狠道,“做你们的青天白日梦,我且先斩了这朱桐,再来杀你朱芷萱!” 从这一刻起,他停住了识海中灵身的稳固,将自身的灵气和吸纳而来的灵气全部集中于剑招之上,如此威势更显,缠斗住朱桐,让其再也不能轻易逃开。 二人就在方寸之间争斗,你来我往间互有伤口,但李之罔诡异地发现,他明明砍中了朱桐,但对方却一丝反应都没有,就如砍在了木头上般。 “不对,我明明切实地砍中了他,为何会如此?”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嘀咕,对方行动迅捷,但威力稍低,这很正常,可明明砍中却毫发无损,对方莫非修了什么歪门邪道? 他继续专心应敌,但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子上,观察之下还终于是发现点不同,那就是朱桐一直吊着的右臂,自从他第一下温剑式斩空后,对方的右臂就开始流出鲜血,而随着他的攻势渐猛,鲜血也愈发得多。 第12章 争锋 莫非其把伤势转移到了右臂上?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李之罔开始以伤换伤,无论朱彤能不能伤到他,他一定要在朱桐身上留下伤口。双方短短时间便交手数十招,李之罔身上留下了十数个伤口,但朱桐却仍是毫发无损,只不过李之罔一直盯着朱桐的右臂,发现确实鲜血愈来愈多。 “你输了!”李之罔大笑一声,再次主动欺身而上。 他这一次只盯着朱桐的右臂,各项剑招都往上怼,直让朱桐心里发怵。 心联外体,担心被发现自身奥秘的朱彤终于是应对不暇,一个闪身失误下被李之罔抓住,随即只听一声惨叫发出,却是一整只右臂被邪首剑齐根而断。 朱桐当即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似哭似笑般的模糊呻吟音,旋即身上现出诸般伤口,正是李之罔此前留下的,这些伤口一经现出便迸射出无数殷红血液,朱彤如萎靡了的气球般跌仆在地,已是在巨大的痛苦中死了。 李之罔把胸口的带钩小刀拔出甩在地上,这朱桐当真是个汉子,临死之际都能给他如此一击。 但现在不是管伤口的时候,方才战斗时他就已听到一丝沉重的喘息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朱芷萱正用浸着鲜血的小刀在银耳大王的胸口划着。 “给我停下!” 李之罔大吼一声,不顾疼痛跑上去。 但朱芷萱头也没抬,仍专心于眼前的工作,甚至剑到头前也毫无动弹。 李之罔仅盯了朱芷萱一瞬,心中兀得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改道而行,没有斩掉朱芷萱的头,而是将其双腿斩断,随后一脚踢飞,让其再不能唤醒银耳大王。 随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结束,那沉重的喘息声骤然歇了,李之罔也是大松口气。 眼见银耳大王再不能起,一直勉力站在一旁的妻妾们终于是忍受不住,惊呼着往外逃窜。 李之罔一个也没放过,既然这些人逃窜出去也要被流民欺辱而死,不如死在他的剑下,也免受一番折辱。 他想着还是不保险,便准备把银耳大王切切实实地杀了,四方屋檐突得跳下十数个人,正是朱芷萱此前埋伏的人手。但这些人修为稀疏平常,根本不是李之罔对手,短短时间就仆尸倒地。 他走到银耳大王面前,只见其肥头大耳,胸口微微鼓动,尚有生息存在,但不知何故无法苏醒。 李之罔暼眼不远处的朱芷萱,其按住双腿怨恨地盯着他。他再无疑虑,一剑刺出,便见银耳大王头颅滚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静止不动。 “跟我走,忘了以前名姓,做个普通人。”李之罔走到朱芷萱面前,欲图将她扶起。 朱芷萱一手甩开李之罔的恩赐,凄惨万分却像怀抱胜利般笑道,“父亲还在,陡峰山非你能灭,你以及你的部下皆要为我朱家子弟陪葬!” 李之罔暗呼不妙,忙转回身去,只见不知何时银耳大王的无头尸体已经站立起来,正伸手去捡地上的肥头。 眼既见,动便晚,李之罔只动作了两步,便站定不动,却是银耳大王已将头捡起,双目圆睁,恢复了神智。 银耳大王将四周看遍,见满是死尸,自己的部下、妻妾、子嗣皆死绝,不禁大吼数声。他盯住李之罔,注意到其身后趴着自己的小女儿,不由问道,“萱儿,这是如何回事?” 朱芷萱失血过多,已近昏厥,勉力应道,“爹爹修炼功法不慎走火,发生诸多事。今日这李将军欲图覆灭陡峰山,萱儿不得不用秘法让爹爹苏醒,爹爹杀了此人,让陡峰山再续前路” “好,我儿你且安歇。”银耳大王亦是受恩惠者,能敏锐地注意到朱芷萱的生命正缓慢消逝,安慰道,“待杀了此獠,我必用其血其骨慰藉我儿黄泉魂灵!” 只见银耳大王从神府中拿出柄开山巨斧,二话不说大步迈出。其使得乃是大而无当的法子,一招一式都刚猛至极,步伐虽慢但李之罔却避无可避,只能勉力招架。 只交手十数招,李之罔就发现他不是银耳大王的对手,这当然有他与朱桐交战受伤颇多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修为以及剑法都不如对方。 如今只能依赖温剑式了。李之罔借力跳开,将剑背在身后,蓄起气势,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银耳大王戏谑笑笑,“就凭这破烂招式也敢上我陡峰山?”说着,他一步迈出,随后步伐加快,一把开山斧在手中舞得水起风生,便朝着李之罔挥下,嘴里还道,“我有庇身大法,且砍得你头做两瓣碎!” 李之罔忽得想起那朱桐的诡异功法,莫非这银耳大王也会?他不敢尝试,勉力收了剑招,后退数步,才堪堪躲过银耳大王的致命一击。 紧接着他胸口一阵涌动,吐出抔鲜血,却是勉力收招气势不得发伤了己身。 银耳大王见此更是欢喜,攻势不减,死死缠住李之罔,要正面打杀他。 又是十数招过去,李之罔不仅没伤到银耳大王分毫,反而自己遭了诸多创口,立时气力减弱,动作骤慢。银耳大王抓住机会,大斧一挥,便是朝着面门疾袭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抬起右臂去挡。可怜他这儡肢右臂材坚料稀,但却无法阻隔斧击后的冲击,当即倒飞而出,连打数个滚,撞到院壁才止息。 他不顾肺腑震荡,赶忙爬起,如今不得不使出他一直在学习却迟迟无法掌握的《温棺背剑诀》第二式——舟剑式。舟者,船也。船者,川流不息也。舟剑式便是以身法为基,从四面八方袭杀敌人,以使其挡左难顾右,袭心而忘头。 此招不仅所用灵力颇多,且要有一门身法以做辅助,而李之罔两项皆无,故迟迟不能习得,但已到将死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试上那么一试。 只见他站定后,将舟剑式的招式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遍,便如疾驰之箭飞步踏出,一动一息皆圈着杀意,往银耳大王的周身命门袭去。 银耳大王也看出些不同,一手握住开山斧挡住一面攻击,另只手立在胸间成个掌印,便见其身体表肤浮出个淡淡金光,而李之罔的各般戳刺斩击竟是一点无能奈何。 李之罔见此,知晓无论如何不能歇止,吸纳起越来越多的灵气汇注到邪首剑上,一招一式威力更胜,连下数百招,在身子渐缓之际终于是把金光击破。 银耳大王闷哼一声,当即倒飞出去,李之罔拔剑想追,却是丝毫力气没有,刚动作也是跌跪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起来。 他在心中自问莫非今日当要殒身于此?待得一会儿,见久无动静,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银耳大王倒飞出后就再没动弹,一时松下口气,这场终是他胜了。 他想着休息阵,先回复精力再说,但却听到一阵窸窣的爬行声,勉力侧过头去,却见朱芷萱抓了把短刀,正一手撑地向他爬来。 李之罔没有说话,只盯着朱芷萱。她的模样很美,虽不及晦朔、北河,但也很有姿色,而这正是他放其一马的缘故。 不知爬了多久,朱芷萱爬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而她终于也来到李之罔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喘着粗气,一个举起刀便刺下。 “你再刺我一刀,我便不能饶你了。” 李之罔忍着左肩上新生的伤口,警告道。 朱芷萱没有回应,只拔出短刀,又是刺下,一个,两个,三个,第四个伤口的时候,才终于歇了力气,扑倒在李之罔身上。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恢复些力气,把肩头上的短刀拔掉,无言地盯着尚存些气息的朱芷萱。幸亏对方只剩一股死力,否则如果刺得是他的脖颈,他已是死了。 拿着短刀,他终于还是不愿刺下,只把短刀扔开,甩开朱芷萱爬起,向银耳大王走去。 走到近前,李之罔注意到银耳大王的两只大耳汩汩地冒着血液,仍是没死透。有了上一次砍头的教训,他这次不敢再大意,举起邪首剑便朝银耳大王的心口刺下,这一次定要其神魂俱灭! 谁料银耳大王竟是假死,他忽得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剑刃,从怀中掏出柄小刀,向李之罔的脏腑刺去。 李之罔没有反应,就算有,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反应不过来,小刀轻易地戳破了他的精甲,让他当即跌跪在地,但银耳大王也是力气不足,戳刺了四五下就再无动静。 但就这四五下就足够要了李之罔的小命,他头一次感觉到生命脉搏的黯淡,整个世界迅速灰暗下来,一切他所念、所想、所眷的过去未来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疾驰远去。 “不,我不能死在这儿区区银耳大王不配和我换命”李之罔回光返照般地站起来,没有去管银耳大王或是朱芷萱,只拼着一股执念往外走,鼓励般自言自语着,“我要去找晦朔公主还有我的家我不能死不能” 但凡人心念哪能影响这诸天死灭之理,他走出几步便轰然倒地,偌大的朱家后院里只剩下朱芷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兀得醒转过来,发现他仍躺在朱家后院里,时间并未在昏死之际流失。他爬起来往四周暼,朱芷萱已毫无动静,银耳大王反而是坐了起来,正盯着他。 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惨笑一声,豁达道,“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却还是要拼上一遭。” “你无故杀我全家,当是该死。” 李之罔沉默了,他袭击陡峰山是因为冻溪谷被征粮,他来到冻溪谷又是因为张贲的赏识,而他能获得张贲的赏识又是因为被萧玉城所捉,而他被捉只因为,世道乱了。故此,沉默完后,他只能说道,“要怪什么,只能怪这天杀的世道,连走个路都不得安生。” 银耳大王听不明白,但也没必要听明白了。两人已没有再交谈的必要,都默默捡起掉在一旁的武器,准备拼死一搏。 只见银耳大王将两指插在耳朵里,顿时鲜血溢流更盛,随即两只耳朵骤然变为此前数十倍大。 李之罔哪能看不出双耳正是银耳大王的恩惠所在,但还是不清楚对方在弄什么把戏,只能开口道,“你这肥汉耍得什么玩意?” 银耳大王不应,只大声喊道,“风招来!” 随后其双耳鼓动,如同风扇般狂扇不止,密闭的后院里竟起了阵寒风,银耳大王踏在风上,速度骤增,一下就窜到近前。 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反应,胸口嚯得中了一斧,当即带着鲜血倒飞出去。 “恩惠的力量甚是强大,甚至比我鼎盛期更为势猛。但代价也甚为”银耳大王见李之罔已是重伤,也不由开口。 李之罔已动无可动,勉强睁开眼来,刚巧见到银耳大王的双耳粉碎,临死之际追问道,“你抛弃了恩惠才有如此大的力量?” “不,不是抛弃,而是释放。”银耳大王提斧走上前来,往下挥道,“恩惠的力量根源于生命核心,轻易释放定然不寿。但这些你听听便好,待杀了你,又杀了外面的人,陡峰山还是原来模样。” 李之罔哀叹声,默默闭上双目,他已尽足全力,势乃如此,再无可奈何。但等了很久,他也没感觉到生命消散时的痛楚,再睁开眼来,发现银耳大王竟举着开山斧不动,已是死了。 他没想到这都能柳暗花明,抬剑戳了银耳大王一下,其顿时如土块般裂为数块。 “哈哈死了这就死了?” 劫后余生,李之罔没有任何庆幸,只觉得荒唐。 方才银耳大王释放恩惠的状态,让他想起了自己因多次使出温剑式而头痛欲裂的场景。在头痛欲裂的状态下再使用剑招他反而会感觉到神清气爽、身子轻盈,温剑式也威力剧增,这与银耳大王释放恩惠力量是多么的相似。 由此,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他如若再肆无忌惮地进入那种头痛欲裂的状态,恐怕银耳大王今日的惨状就是他明日的复现。 想得虽多,但时间并没过去多久,休息一阵李之罔便战将起来,先看了下朱芷萱,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因失血过多和疼痛而昏厥,随后他撑着满是伤口的身子把后院整个搜查一遍,确认再没任何人遗漏,才又回到朱芷萱身边。 此前为了避免朱芷萱唤醒银耳大王,他行事很是粗暴,朱芷萱的两条腿都被他从小腿处齐根而断,如今正流出汩汩鲜血。 李之罔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口,觉得尚能忍耐,便把附近死尸的衣裳剥下,咬成碎条包在朱芷萱的断腿上。好不容易忙活完,他也没了力气,只好靠住院壁休息养神,等待辛三郎等人过来接应。精神稍一松懈,他便觉得思维缓慢、浑身无力,很快就陷入彻底的酣眠。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忽得惊醒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摇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去,见是许渠,不由问道,“外面如何,可都解决完了?” 许渠的脸色不是很好,少半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大半则是见到了流民们的暴行虐径,他应道,“禀告大人,敌军已弃械投降,但迟迟未找到银耳大王。” “他死了。”李之罔指指不远处散成数块的碎尸。 许渠脸上现了点神采,道,“那如今陡峰山已破,外民的流民,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理?” 李之罔知道许渠意指,道,“你立刻出去,让所有人停下手中行径,然后再去寻流民首领黄荃和赵秀燕,让其暂时接管所有流民,至于投降的敌军全部斩首,家小则收到一处,避免流民侵扰。” 许渠当即领令,又是问道,“大人,你的伤势” “无妨,要死也是明日再死。”李之罔摆摆手,战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还不是昏厥的时候,遂道,“伤口我自己能简单处理,待回了冻溪谷再找医师认真医治。” 许渠见此,又向李之罔汇报了辛三郎、管苞和方削离的动向,便是准备去了。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道,“许渠,我知晓你是个正人君子,颇有古道热肠,今日帮我个忙。” 以往李之罔要么是直接下达命令,要么是提意见,这还是许渠第一次看见对方以恳求的语气同他说话,遂抱拳正色道,“大人且说,只要不违天理人情,没什么无法答应的。” “那行。”李之罔指向昏厥在一旁的朱芷萱道,“她的身份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且将她收在家中,或为婢女,或为妾宠。莫看她如今残了,但生得美艳,不算亏待。” 事实上,许渠根本就没关注朱芷萱的长相,只觉得对方或许根本活不到明日,但还是应下,“既然是大人的命令,我定好生护住这位姑娘。” 随后,许渠便让手下人带着朱芷萱出去,留李之罔一个人在朱家后院。众人一走,李之罔就再不能忍耐,立刻呲牙咧嘴,却是疼痛实在难忍。 他勉力爬起来,将坚甲脱去,粗略一数,自己身上竟有足足十七道伤口,大半都拜朱桐所赐,但对方用得乃是短刀,几乎都不致命,唯是脸上划了道不甚美观,而这还要等到他日后遇见“婷叶”苏年锦时才会帮他消除。最为致命的伤口就出自银耳大王的舍命一击,除了直接击碎坚甲外,更让他脏腑震动,心脉受损,不静养数月根本无法痊愈。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处理外伤,李之罔一边用布条包裹住伤口,一边思量着要给张贲写信求几名医师来,同时此战虽算大胜,但麾下亦有些损伤,得补充些人手才可。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管苞到了,他一直坚守在第五道岗哨,待辛三郎、许渠和方削离都分别到达后,才率兵进入山顶,而李之罔也知晓了辛三郎和方削离的动向。 “禀告大人,三哥在西面峭壁处发现了一个洞穴,似乎藏有大量粮食,正在派人进去勘察,老方则专注于处理流民暴乱。” 闻言,李之罔不禁笑笑,他这一队出发时虽带了些干粮,但能存活下来倚靠的还是从许韦那抢来的五百担粮食,而这在数月的消耗下已经捉襟见肘,如今又能得以补充,自然喜上眉梢。 至于方削离,看来是在冻溪谷治安工作干久了,下意识地不忿不法之事大行其道。 李之罔听完道,“三哥和老方都干得不错,就别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弄。瘦猴你去寻许渠,我已把各项事宜都告知于他,待你们弄好,把人都带到朱家大院来,我且在这儿休息阵。” 管苞自然应下,留下几人给李之罔做护卫后就匆匆离去,至于李之罔终于是能好生休息了。 这一次他睡得很久,足足四个时辰,待醒过来,天已转明。 他是随意选了间客房以做休憩,打开房门,发现他的一众部下都已是到了。 “事情办得如何?”李之罔坐在摆好的椅子上,望向众人问道。 许渠先道,“已按大人的吩咐,将流民和敌军分批归拢,投降的敌军也已收押,只是尚未处死。” 辛三郎紧接着道,“禀告大人,发现粮食两千担,但我军人手不足,恐要数日才能搬运完毕。” 方削离则有些迟疑着道,“大人,流民暴行太过头,我未得大人命令擅自杀了些,好让大人知晓。” 李之罔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诸位办得不错。至于擅杀流民,乃是事急从权,能止下暴乱便是好的。现在我来说下接下来的安排,我欲收拢些人手在冻溪谷继续开垦荒田,流民或者敌军家属都可,但这两部分人要分散而居,不可同住,敌军则不能留,否则日后定是个祸害。然后发现的粮食的话,便由三哥组织麾下负责押运,可以分一些流民去帮忙。最后在这一切都处理好后,瘦猴留下,将陡峰山的所有东西全部焚尽,一定要确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毕竟我等的行踪不容外泄。” 第13章 治伤 许渠当先发问,“大人思虑周全,但在下还有几点不明。一是流民和敌军家属人数众多,冻溪谷无法容纳如此多人。二是我父亲恐怕不会答应大人的决断。” 许渠此番,虽有着出身冻溪谷,为自家做考虑的私心,但更多的是他已将自己视为李之罔麾下的一份子,大部分心思还是为李之罔而考虑。 辛三郎则没想那么多,二人之前本就因河道截留一事生了间隙,终于是抓住个机会刺上句,“我看你就是不想你许家土皇帝的位子坐不安稳,别用大人做甚招牌。” “你这厮别血口喷人,我平时不惹你,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僚的份上。今日在大人面前含污喷我,莫非也想试试我手中利剑锋锐?” 李之罔看二人都拔出武器,剑拔弩张的,不由拍拍椅子,喝道,“嘴里口口尊敬,便是在我面前这般做派?” 辛三郎当即悻悻收了武器,许渠却是笑道,“好让大人知晓,我们明面上争吵,那暗地里就不会使些阴险勾当了。” 李之罔撇撇嘴,放过这茬道,“许渠提得问题不错,我一一解答。首先是收纳流民和敌军家属,冻溪谷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我也不需要,这就需要择取,主动参与暴乱或者犯下暴行的不要,剩下得便想来得来,不想来得分些粮食自己滚蛋。其次是许伯会不会答应的问题,这些流民尽归许伯统领,产出的粮食对半分,我想许伯会高兴多些收成的。” 许渠还是摇头,道,“我父亲随遇而安,流民不稳定因素太多,他恐怕还是不会答应。” “那这就是你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如今你算我军和冻溪村间的桥梁,这件事便算交给你。我只想知道,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 这番话,已然上升到了军令的程度,许渠只能站起,承诺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眼看一溜,不禁起了猜测,这似乎是李之罔给许渠设下的套,但可没人想点明,只偷笑不已。 李之罔见此,大手一挥,道,“那我们且出去,看看收拢好的流民和敌军家属,迅速把这些事做完,打道回府了。” 后面的事不必多说,李之罔为了回馈赵秀燕和黄荃的帮助,将其两部都收拢在麾下,余下则取了些不会生事的流民和敌军家属,统共在四百之数,其他的则送了些粮食放其离去。至于投降的敌军,则全部斩首。 忙活完一切已到第二日,在等众人重新修整完毕后,李之罔便率领流民和手下军士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冻溪谷,辛三郎和管苞则留下处理善后事宜。 虽然人手不太够,但李之罔并未让辛大郎领事,仍负责冻溪谷的外围防守,至于此前掩埋的洞穴,也有了眉目,确有一条小道能通向谷外,但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许韦自从知晓李之罔要去剿灭陡峰山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不仅因为银耳大王是他多年的梦魇,更担忧得是他的独子也在军中,因此大军离去后,他一直担忧反复,既希望沐血营和陡峰山两败俱伤,同时又期望沐血营大胜而归,自己的儿子也能毫发无伤。 充满折磨的等待后,许韦终于是收到了消息,陡峰山已在李之罔的奇袭下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那被被抢走的五百担粮食也化散为烟,当即组织起村民们来迎接,毕竟李之罔虽算强占了冻溪谷,但也约法三章,没有生出事端,更何况今朝还覆灭了一直趴在冻溪村头上吸血的陡峰山。 因此,当李之罔拖着满是伤痕的躯体终于回到冻溪谷时,看到的就是数百村民男女老幼皆提壶携浆以待的场面。而且他还能发现,虽然有组织的痕迹,但村民们都是真情流露,真挚地向他和他的军士道谢。 李之罔眼眶一下红了大半,向身旁许渠道,“为军何为,今日我才是懂了,原就是保得民众安康,护得一方平安。” “大人有此一念,是我等之福。”许渠也有些神晃,他虽在书上读到过以迎王师的描述,但亲身经历还是不同。 不仅是二人,他们身后的军士也感触颇深,只觉得自己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是杀人卖命的无赖军卒,而是护国安民的守土良军。 “兄弟们,可以接受赞赏,但不得拿取村民们的任何物品。”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往前走去。他决口不提战争的凶险和狡诈,只是不断地向靠拢过来的人们说着,他的军队消灭了陡峰山,再也不会有人来征粮,他们的粮食永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就这样一路来到许韦面前。 许韦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他脸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也阳刚许多,与以前那个热血青年已判若两人。待李之罔走到近前,他即刻收回目光,拱手道,“将军威武,让我村再不用受征粮之苦。” “除去陡峰山既对冻溪村有益,但对我军也甚为重要,乃是双赢之举,许伯无需设下如此大阵仗。” “这还是小场面。”许韦笑道,“还设下了筵席为将军祝贺,更有美食佳酿款待,将军务必参与。” 李之罔皱皱眉没说话,反而是许渠低声道,“父亲,将军受创颇多,如今做派只是为了不影响军心,当务之急是找医师来医治。” 许韦大惊失色,当即道,“那我立刻命令省去后面步骤,且先为李将军疗伤。”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环节就这样匆匆结束,李之罔也终于是等到了迟到的医治。冻溪村的医师往常仅是处理些小伤小病,极少处理战争伤创,但初步诊断后还是带来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那就是李之罔的五脏都已移位,难以医治,甚至极有可能终生再无法起身。 李之罔本就是提着口气回了冻溪谷,一经躺下顿时精神懈怠,感觉伤口日益疼痛,逐渐无法动弹。在得知了医师的诊断后,他长叹口气,对立在床前的管苞和许渠道,“如今只有你二人知晓我的状况,不要再告诉其余人,任何人。” “可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许渠跟着叹口气,“大人若是不行了,整个队伍怕是人心都要跟着散掉。” “我知道。”李之罔何尝不明白他带出来的人如今只服他,“所以我还没放弃,病要治,事要做,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大人有什么想法,我们俩去办。”管苞道。 李之罔想了阵,道,“冻溪谷的事儿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把流民和敌军家属分别安置好,并抽调空闲的军士为其造屋制房,完成这些后就让三哥组织众人开始下一轮的耕作。还有一点,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带回来了,一定要找个地方好生安葬。至于我的身体,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云狗儿送给张将军,看能不能找位医师来帮我诊治,其他的便只能听天命了。” 他看二人还是气闷不振,继续道,“别在这儿唉声叹气的了,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具体的方略也没心思去想,你们还是多花些心思放在怎么实现大略上。” 许渠和管苞见此,也只能告退,临走时许渠还说会请两位嬷嬷来照顾李之罔的生活,对此他只能苦笑。 随后生活步入了平常,在他口述许渠操刀的信送出去后,李之罔便彻底没事干,只在傍晚时分许渠和管苞会来找他商量事务,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连一点消遣的活儿都没有。 许渠说得两位嬷嬷自然是玩笑话,最后是找了两位年龄适中的小姑娘来照顾他,但这二位只知晓农家生活,其余一概不了解,与李之罔聊不来半分,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说话,只盼着云狗儿早日带着医师回来。 李之罔只能躺在床上,冻溪谷内自然是起了些蜚语,但许渠都以其正在修炼将这些流言强力按下,毕竟他此前也出现过修炼十几天没露面的情况。只是这种说辞能瞒得住寻常普通人,但却瞒不了辛大郎等人,毕竟他们都知晓李之罔受伤严重。 “许渠,你且老实说了,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绝不可能连我们都不见,要说关系,我们可都是跟着大人从刀林箭雨中厮杀出来的!” 李之罔在屋内听着辛三郎的声音,不禁有些头疼,自从其押运粮食回来后,便日日纠合辛大郎和方削离来闹,如今已有足足五日。 还是和往常一样,许渠和管苞挡在门前,和声细语着,“不是说了好几遍吗,大人在修炼,不能见人,而且大人很健康,伤口处理得很好,再过段时间大人就会亲自接见各位。” “放屁!”辛三郎指着许渠骂道,“我去问了那吴医师,大人的伤就简单包扎了下,根本就没医治。你说,大人是否死了?” 辛三郎的这番话可谓平地惊雷,因为辛大郎和方削离都不曾知晓,是其自己私下调查的,此刻听闻都是惊惧万分,生怕真应了辛三郎的话。 许渠看三人样子,要再不说出个道道,怕是要把他砍了冲进去,只好道,“我只能给你们说大人还活着,其他的不能再说。”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看见大人才可!你若是不让,我杀了你,再进去向大人请罪。” 李之罔听见辛三郎如此说道,想着也该是让三人知晓他情况了,之前只是害怕知道的人多泄露出去,但如今许渠掩饰得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遂向外道,“许渠,放他们三人进来。”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李之罔的一句话悄然无踪,五人面面相觑一阵,皆进了屋。 方削离看见李之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一下就哭了,嘴里喊着“罔哥”扑到近前,辛大郎和辛三郎稍好些,但也眼眶骤红,不敢相信他们的主心骨竟然成了一个废人。 大家伙都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李之罔只能屏退掉伺候他的两位姑娘,先好生安抚阵,随后才道,“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再活个十七八年不是问题,况且我已写信给张将军,说不得有什么惊喜。” 说是惊喜,但在场众人都知晓仅是无以为继的寄托,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李之罔继续道,“现在只有你们五人知晓我的状况,要好生保密住,不可泄于外人之口,毕竟我也不想好不容易创立出的这番基业因我而中断。因此,如今最重要的事不是关心我的身体,而是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但我如今身子确实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先找许渠商量,实在拿捏不准的再来找我。” 李之罔这番话不仅仅是表明在养伤期间一众事务由许渠统领,他看得还要更为久远些。无论是伤治好还是只能残身度日,他都无法长久地留在冻溪谷,不如从现在开始培养接班人,假若侥幸治好了伤,日后离去时也后继有人。 许渠知晓自己加入的晚,虽有李之罔的赏识,但无法让其余人信服,跪下抱拳道,“大人何出此言,谷中诸事唯大人能决断无误,在下只愿大人身体康复,再统领我等。” 剩下四人也是跪下,话虽各异,但表明的意思都是不愿听许渠调令,希望李之罔早日出山。 李之罔见此,长叹口气,话虽轻但却透着极度的愤怒,只听其道,“我才倒下多少时日,你们便不听我的号令了,是不是我再躺个半月,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了?” 五人皆是惊惧,口称“不敢。” “不敢,那为何不听?”李之罔想到他还没给众人说过他后面的安排,今日不妨讲明,遂道: “你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便给你们说清楚了。我乃是失忆无亲之人,唯一知晓的便是家乡乃在南仙,日夜都想离开沐血营去找寻家乡。但我答应了张将军,要为沐血营改制,才在冻溪谷屯军和训练密探,待出了成果,我终是要走的,不可能长留在此。” “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一直有在发掘你们的长处,让你们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譬如大哥,天性沉稳,做安保护卫工作最是适合;譬如老方,天性纯良,维护治安惩戒不法最是合他本心,而许渠就是我认定的接班人。他虽不算样样精,但什么都做得来,正正的好,而且他性子不错,就算我走了也定会善待你们。” 这些话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因为虽知道李之罔是被捉来的,但却没想到他待了这么久还想着离开,决心又是如此的坚硬。 众人心神荡漾皆不说话,许渠沉默阵率先问道,“即便大人伤好不了,也要离开冻溪谷,去寻找家乡吗?” 李之罔想了想,如若伤好不了,他就仅是个废人,那就谈不上去找晦朔公主,遂道,“对,这不是伤好不好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南仙。” “在下知道了。”许渠站将起来,抱拳道,“大人养伤之际,冻溪谷一尽事务皆由在下统御,未能决断者再与大人商议。” 说罢,他不顾在场其余人,径直出了屋。 李之罔知道许渠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挥挥手道,“你们也出去,我这阵子精神疲乏,总想睡觉。” 余下的四人见此,也只好退下,方削离走在最后,待其余三人出去后,却是飞奔回来道,“罔哥,我要跟着你一起走,带上我!”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方削离出身南仙洲,远遁中洲只是为了避祸,有其随行当会好走许多,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要想想。 在将权力分割出去后,李之罔彻底清闲了下来,因为暂时无法修行的缘故,每日里他大半时间都在大睡,醒了后许渠五人偶尔会来找他,给他说些趣事解乏,基本不会提及工作的事。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在李之罔卧床将近一月后,云狗儿终于是回来了。冻溪谷虽离沐血山有些距离,但在良驹加持下也不过四、五天,云狗儿如此久才回来,除了张贲花时间去方罗城请医师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靳淮——这位不速之客强烈要求到冻溪谷一观。 靳淮是萧玉城的人,而萧玉城一向反对改制,此番前来目的不言自明,那就是看李之罔除了垦荒土外还有没有弄其他门道,毕竟冻溪谷属于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 李之罔听完云狗儿的汇报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问道,“这次去,张将军有没有把上次答应的布匹给了?还有就是,补充的人手带来没?” 云狗儿答应道,“给了,都在外面堆着呢,要拿给大人看看吗?至于人手,张将军听说我们陡峰山大胜,分了一百人过来。” “不用,你把布匹交给许渠许大人,其他的不用管,他知道怎么做。”李之罔摆摆手,道,“人手后面再做分配,现在先不管,你先去把医师叫来,至于靳淮就晾着。” 云狗儿答应着就退下了,没一会儿就响起阵敲门声。 “医师请进,在下因病在床,不能起迎,还请恕罪。”李之罔一边答应道,一边让伺候他的小姑娘去开门。 随着日光照耀进来,一个穿着皂色短袄配凤尾马面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其三十来许,盘着发髻,吟吟笑道,“妾身马未湘拜见李大人。” “马医师请进。”李之罔让小姑娘垫起枕头靠在床头,道,“蔽地寒酸,还望马医师莫要挂怀。” 小姑娘已提前放好椅子,马未湘顺势走上前坐下,一边让李之罔伸出手来,一边道,“妾身这种行医游方的,哪种地方没见过呢,大人这还算好的了。况且张将军寻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要给哪位大老粗治伤,没想着大人如此年轻帅气,谈吐又得体,也不算走了这么长的路。” 马未湘如此明显的恭维,李之罔还是头次见,只好笑笑,岔开话题道,“马医师是方罗城来的?在下还从未去过,马医师不妨说说。” 马未湘正在给李之罔把脉,闲来也无事,便道,“这方罗城大概算苇罗州唯一的安生地罢,虽也是各家争抢来争抢去的,但至少不能明着来,我们这些平台老百姓还能活着,不像这外头,整天打打杀杀。再说了,控制着苇罗州的各方权贵军阀都在方罗城,这娱乐事儿也多,总归是比外头好上不少。” 李之罔一想也确实,他在苇罗州的这段日子要么朝不保夕,要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来不及也不会去想什么娱乐之事,一瞬间,竟对方罗城起了向往。 “大人在外当个土皇帝挺好的,自有一番逍遥在,但在这方罗城啊,是龙得盘着,是蛇要压着,不比这外面自在。” 这些道理李之罔倒是明白,但他日后要离开苇罗州,怕是得经方罗城才行,提前有个了解不算坏处。 此时马未湘也已把脉完毕,道,“大人脉搏微弱不稳,气力不足,乃是疲虚之相,当是脏腑受了冲击,且躺下,让妾身看看。” 李之罔听话地躺下,并打开上衣,露出胸膛。 马未湘在他的五脏六腑好一阵按压,每按住一个痛点,就让李之罔不由得闷哼一声。过去段时间,马未湘的脸色黯淡下来,道,“大人这个伤不算难治,但由于长时间未治的缘故,如今怕是有些麻烦了。” “怎地麻烦,马医师你且说,我承受得住。” 马未湘沉思阵,道,“先是药材,有几位药妾身寻思着用不上就没带,但检查了大人的身子后确实需要,得回方罗城去取药来;其次,大人身上淤结甚多,需得每日插针消淤,此间疼痛甚多,还请大人忍耐;最后,要治好大人只能采取攻毒之法,就算治好了,也要日夜忍受心肺灼烧之苦。大人可先考虑阵,是否要由妾身医治,如若不愿,妾身会将报酬原数奉还。” 第14章 疗伤 李之罔几乎没怎么考虑,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伤,他反而在意的是报酬,遂道,“只要能治好,马医师你要如何办便如何办,只是这报酬是怎个回事,莫非已有人提前付了?” “对啊,张将军已提前支付了两千的链沫,妾身还以为大人已经知晓了,才没说呢。” 链沫,李之罔倒是知晓,这是他穿越时空后新的通行货币,此前兆天一万年时的龙尘已久无人用,但是他还从未用过链沫,倒不甚清楚二千链沫的价值。只不过张贲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难能可贵,更坚定了他为其做出番事业的决心。 “这事儿在下还真不知晓,还以为要在下自己付呢。”李之罔笑笑,不再提这茬,道,“那马医师是否要先回趟方罗城取药,再来为在下治伤?” “也不是不可,但大人如若觉得时间紧迫的话,妾身也可写封信由大人的手下去取药,妾身则留下来为大人插针去淤。” “如此甚好。”李之罔拍拍手,不慎牵连到伤口,苦笑道,“那马医师是否先去休息,明日再为在下治伤?” “不用,这便来。”马未湘摆摆手,熟练地从怀中拿出银针,摆在床铺上,又让一旁侍立的小姑娘去打盆热水。 随后李之罔便遭受到了他苏醒过来后最为强烈的一次痛苦,此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无论是蛇蟒地窟中的断臂之痛还是银耳大王的致命斧击在针插之下都不足为道,他不止一次地哀求马未湘停下,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强硬地让他闭嘴。李之罔只能默默地忍耐,只觉得心被放在热火上焦烤、魂灵被分割为数块,而身子已经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事实上也是这样,马未湘的数百根银针插满了李之罔的身体,上及天灵,下及涌泉,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甚至什么都做不到。 “以后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时间就由大人自主决定了。”马未湘忙活完,出了层细汗,正将银针在热水里滚一遍,又用帕子擦拭,才收在包里。她忽得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大人决定好去取药的人选,记得告诉我妾身。” 收拾完,马未湘便告辞了,目睹了惨痛场景的两位小姑娘可是吓坏了,待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缓上好一阵李之罔才苏醒过来,发现他的衣裳已经换了,许渠等人围在床边,皆是神情担忧。 他笑笑,不解道,“你们五个不处理正事,怎地都聚到一块儿。况且大哥负责小道监守,可是重中之重。” 许渠解释道,“大人的惨叫实在太过大声,整个谷内怕是都听见了。我等也是有些担忧,才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 “唉,那你们日后要多听了。”李之罔知道大伙儿都是一番好意,并没有怪罪,把马未湘给他治病的事给众人说了,又道,“还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方罗城取药,我决意从你们中选一个人去,其他人我信不过来。”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知晓李之罔选得人是谁。 许渠先道,“如今大人无甚精神理事,我得暂领诸事,去不了。” 管苞也是说道,“陡峰山一战后,大人要我写写渗透的过程,这事儿还没着落呢,况且还得继续训练,我也去不了。” 见此,辛大郎也是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冻溪谷的外围防守,我也不能去。” 这样看来大家都不想去,只能落在辛三郎和方削离身上。 辛三郎暼了眼方削离,叹口气道,“老方这人模猪样的,做事又不利索,去了多半回不来,看来只能我去了。那我负责的耕作一事儿可得兄弟们多多帮衬了。” 事实上,李之罔决定的也是辛三郎,如今他自己应下了, 倒也省了些口舌。但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他遂道,“方罗城离得远,你到了后多休息几日,在城里见见逛逛再回来,我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辛三郎倒是没说啥,反而是辛大郎嘱托道,“大人治病要紧,要休息回来了再休息,别磨日子。” “我知道的,大哥。”辛三郎无奈地摆摆手,“大人虽说了,我怎会听呢?” “你们俩还在我面前呢,在这儿说东说西的。”李之罔无奈笑笑,忽得想起还有些事,道,“对了,差点漏了件事。那靳淮不是来了吗,我与他不对付,不想见他,就交给你们去应付。还有瘦猴,训练要继续下去,但是要把人手再放远点,不能让靳淮那厮发现。最后就是张将军这次送了一百个人过来,你们各自分分,把分配的结果最后汇报给我就行。” 李之罔每一次这样吩咐,众人都知道聊天要结束了,纷纷领命告辞,而他也终于能够歇口气,检查下身体的状态。 说实话,虽然马未湘说要治疗许久,但初次插针后李之罔还是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且五脏的压迫也有所缓解,他相信,再这样持续治疗十日,就能下地了。 随后时间飞逝,李之罔就这样痛苦并快乐地度过了十几日,痛苦在于治疗,快乐则在于能确切地感觉到身子日渐好转,而今日,他终于是能勉强下地了,虽还是需要人搀扶着才行。 这十几日,他以受伤为借口,屡屡拒绝了与靳淮的会面,但眼看靳淮即将要走,多少还是要见上一面,同时试探下对方对冻溪谷了解了多少,又是否知晓其中机密。 作为主人家,李之罔自然是要先到,今日除了靳淮之外,便只有许渠作陪,待二人到场后,他便唤人上菜。 冻溪谷有酒,但不多,李之罔也不想与靳淮对饮,便用茶水作替。他举起杯子道,“来,靳兄,你我二人同为将军账下文书,时隔数月才能见上一面,让我们为将军贺,为沐血营贺!” “为冻溪谷贺!” 二人相视一笑,皆饮尽杯中热茶。 放下茶杯,李之罔招呼着靳淮吃菜,道,“靳兄在此停留十数日,定将冻溪诸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在下做得如何?” “甚好。”靳淮拍拍手,也不动筷,道,“李兄仅凭一百人不仅开垦荒田数百亩,还大破陡峰山,又收拢数百流民以为己用,单拎出来其中任意件事,都让在下汗颜啊,不如李兄远矣。” “全凭将军谋略定策,在下不过按部就班罢了。”李之罔抬手向南面抱拳道,“在下还得在此长留,靳兄那边改制如何,小弟愿闻其详。” 靳淮长叹口气,不似作伪,压抑道,“不瞒李兄,极为不顺。提兵质,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兵卒们都是老油子了,根本不听我的号令,再加上诸位统领阳奉阴违,这几月下来才堪堪算起步。” “不对,我记得将军极为青睐靳兄,可比我这外派的苦哈哈好多了,难道将军没有为你撑腰?”李之罔知道张贲不会给靳淮好颜色看,最多明面上说说,但他就是想看对方出丑。 靳淮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又是长叹口气,道,“李兄不知,将军虽青睐有加,且诸事都托付于我,但坏就坏在这诸事托付上,将军几乎做了甩手掌柜,什么事也不管。我每次问,将军都说他相信我能解决,你说这如何能改制成功?” “莫非是将军觉得改制无法功成,生了退意?” “这就不知了。”靳淮摇摇头,“看将军做派是这样,但李兄你这边将军又是有求必应,说句不该说的,有时我都觉得将军根本不在意本营能否改制成功,反而是将宝押在了李兄身上。” “过了啊,靳兄。”李之罔示意靳淮饮茶,继续道,“我这边耕种粮食还不是为了支援本营,怎么看本营才是大头。” “是吗?”靳淮刚拿起茶杯,又是放下,道,“若仅是开垦荒田也就罢了,李兄还要求闲暇时候所有军士都要参与训练,这就已超出了萧统领答应改制的范围了,而且,还有些事,我是知晓的。” 靳淮意指不明,但李之罔却敏锐地感觉其说得乃是管苞秘密训练密探一事,他只能佯装不知道,“靳兄说得哪门子事,真把我绕糊涂了,况且要求军士们训练只是要他们别惹事生分罢了。” 靳淮诉苦只是添头,引出李之罔逾越才是主菜,他举筷夹着菜道,“李兄可以当做不知,但我倘若将这事报于萧统领,李兄这土皇帝怕是要当到头了。” “在下还是听不懂,靳兄莫要捉弄我了。” “北面林地里。” 李之罔的脸色一下垮下来,对方是装也不装了,他只好道,“那靳兄觉得需要什么才能为在下保守秘密呢?” 靳淮露出獠牙,大笑道,“李兄初创,积蓄不多,我也有分寸,十名妙龄貌美女子外加五百链沫便可。” “这”李之罔踌躇阵道,“靳兄说得这两样恐怕无法立刻交付,可能宽限些?” “一月。”靳淮比了个一的手势,“一月之内送到,我便当不知此事,否则也不能怪我无情了。” “行,最多一月,定不延误,但女子我只管送不管安置。” “没事,我既有此要求,自然能够安置的。” 说罢,三人也就不再谈正事,胡吃海喝好一阵。 待靳淮离席,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许渠的脸色都不太好。许渠比了个手势道,“大人,要不要把这厮给杀了?” “不行。”李之罔摆手否决,“他虽不算实权人物,但知晓他的人不少,轻易不能杀。” “那如何办?链沫也就算了,我们绝不可送女,这与禽兽有何异处。” “我知道。你去把瘦猴叫来,让我想一下。” 两刻钟后,许渠已经带着管苞过来,李之罔也已想出具体方略,他先向二人介绍了一番沐血营的情况,指出张贲和萧玉城的纠葛,才开口道,“具体情况便是这样,靳淮是萧玉城的人,不想改制,而我是张将军的人,力主改制。如今靳淮以把柄要挟于我,首要是要保证萧玉城不能知晓,其次是靳淮不能活到一月以后。” “莫非大人是想让管队回沐血营潜伏?”许渠一看李之罔让他叫管苞来,心中就有了猜测。 “对,我们对目前沐血营的情况不了解,需得来个通路。”李之罔看向管苞道,“又是要辛苦你了,瘦猴。” “大人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去做。”管苞抱拳道。 “嗯,你回了营,先去与张将军通气,到时候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在身上。在将军的帮助下,找准时机,让靳淮悄无声息地死去。” 管苞应下,不解道,“按大人所说,是要放靳淮回去,但这样我们就不能确保他是否会告知萧玉城,恐怕不妥。” 许渠应道,“靳淮不能死在回去的路上,否则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只能放他回去,至于他能否遵守一月的约定,只能看天意。” “不对,不对,前面是我想偏差了。”管苞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之罔,他摆摆手道,“若放靳淮回去,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那我在半道上把他截杀了,再伪装成强人所为?”管苞试探道。 “就这样,你们俩负责此事,待其离沐血山近了再动手,尽量让脏水离我们远点。” 二人答应一声,当即下去准备。 谁曾想,靳淮只是奉命来视察一波,就因为贪心作祟,竟惹上了杀身之祸。 “马医师医术高明,只短短时日在下便已能正常行走,多赖马医师了。” 按照安排,李之罔每日早中晚都会请马未湘来给他针灸。 “那也是大人意志坚定,这般针灸之法疼痛难忍,寻常人尝过一次绝不敢再试的。” 这段时日来,二人治病之际都会趁着闲暇聊会儿天,今日也不例外。 马未湘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笑道,“妾身在冻溪谷也待了有段时日,感觉与其他地方颇为不同。” “怎个不同?”李之罔还真有些好奇,到底在外人看来冻溪谷有何不同。 马未湘想了阵,道,“具体说不上来,但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基本上兵是兵,民是民,军民是不可能住在一起的,但谷内却军民和睦而处,军不犯民,民也不曾扰军。” 李之罔微微点头,此前他安排方削离负责治安,只是为了少生些事,没曾想竟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他这阵子还没出过门,也不知马未湘是否是恭维之言,生了外出一探的心思。 “谷内粮食虽有,但种类贫乏,马医师可还习惯此处生活?”李之罔问道。 “习惯,这儿风景优美,人们又安居乐业,少些许食物倒是不碍事。”马未湘笑道,提出另一个要求,“如今药尚未取来,妾身除了给大人针灸外也无事干,不知妾身能否给居民们看病,以打发时间?” “可,这如何不可?”李之罔才不管对方打得什么心思,至少实打实的对冻溪居民有好处,赶忙站起来拱手道,“只要马医师能按时给在下针灸,其余事在下一概不过问,全凭马医师自家做主。” 二人又聊上阵,马未湘便提出离去,李之罔自然应允,更了衣也后脚离开宅院。 从陡峰山收拢来的数百人,在许渠的劝说下,许韦已经答应收下,分别在冻溪谷的南面和西面开辟了新的聚居地,流民一方由流民首领赵秀燕和黄荃掌管,住在南面,敌军家属则由辛三郎亲自掌管,住在西面。 李之罔先去了南面。前些阵子,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两边就在着手锯木建房,如今已是大部分有所居有所庇。因为是想“微服私访”,李之罔并未让云狗儿跟上,穿的衣裳也是此前辛家两兄弟帮他制的,而且很多人虽知道统领冻溪谷的是一个年轻人,但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李之罔,因此他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常。 “大娘,这儿的生活可还习惯?” 李之罔瞄准了一位蹲在自家新建房屋前抱着个大碗正吃食的中年老妪。 “习惯得紧嘞。”老妪放下碗笑呵呵地,“小哥是许管事的手下?” “对头,许队叫我下来看看,大伙儿有没有什么缺的,也好一并报上去。”李之罔心想许管事说得就是许渠,便就应下,如此也好行事。 “有甚缺得嘞,这儿的生活可比在陡峰山滋润多了,有吃有住的,听说后面还要带领咱们耕田呢,这几十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还记得不。” “这个大娘不用担心,上头说了,不会的到时候会教,而且种子耕具这些也一并提供,保准让你们过上吃喝不愁的生活。” 老妪放下碗,双手合十道,“那李大人真是天间的神仙,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这些流民,不仅是李大人,还有许管事那些,都是个顶个的好啊。” 听到对自己的溢美之词,李之罔面色古怪,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忍下去,问道,“那大娘是否知道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纠葛,譬如滥用劳力、欺辱妇女什么的。” “那我得想想了。”老妪想了想,道,“小哥你别说,我还真知道件事,就是旁边点的张、王两家,因为建房子的事儿一直争争吵吵的,但大伙儿不想麻烦许管事,这才一直按在下面,没往上说。” 说实话,此番李之罔出行,仅是为了看下下面的情况,要具体处理事情还得让下面人出手,但事找上来不处理也不好,遂道,“那大娘你给我指个方位,我去看看,看能否调和下两家矛盾。” “还指啥方位,小哥你等老婆子吃完,带你过去。” 说完,老妪便猛刨饭碗,三两口吃完后带着李之罔往那张、王两家走。 说来也巧,今日这张、王两家又在吵架,张家集结着全家老小堵在王家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之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仔细听上一阵,原来张、王两家毗邻而居,建房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导致其中一块土地分用不清,两家都声称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老妪走上前去,喝住争吵的两家,道,“你们整天这吵个没完,是怎么个回事,今日有官人下来,我便把事情说了,你们静静,且让这位小哥来说说。” 跟在后面的李之罔抱拳道,“诸位,在下乃是许管事麾下的一名小管事,有什么吵的,不妨让在下知晓,也好化解两家仇怨。” 张、王两家的人听了立刻围拢在李之罔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李之罔只能摆手道,“各位,咱们一个人一个人的说。咱们是奔着解决问题来得,不是冲着吵架去的。这样,王家的先说。” 王家的当家是个女人,唤作王慧芬,带着两个孩子,生得五大三粗的,其先谢过李之罔,随后道,“官人你听好了,那块地在建之前我就找过许管事的,说了是留给我家后面养猪养鸡用的,这张大用却说是他家先看上的,不给我王家用,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别放屁啊,王慧芬。”张大用回道,“那块地分明是我去找了赵头,赵头答应给我用的。而且那块地还是我全家一起修整的,你家根本就没出过力,现在看弄得差不多了,便想来取果。” “各位,先安静,我去看看那块地。” 李之罔不管两家继续的争吵,在老妪的指引下往争议的土地走去。他虽不具体管下面的事儿,但也知晓在划分时每家每户的土地都是一样的,而两家吵的土地根本不在划分给他们的范围在内。 那么这件事就简单了,说来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块无主之地,分别找了人做保,而因为找的人不同,才导致纠纷,如果想简单地解决,那凭找保人的时间前后决断土地归属便可。 “诸位,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李之罔回来后道,“我已经知晓王家是想留着养些鸡鹅,那张家又是想用土地干什么?” 张大用不应,道,“我已请了赵头过来,小哥你待会儿跟赵头说。” 说罢,其就一言不发,许是看准了李之罔的身份不如赵秀燕,想官大一级压死人。 第15章 后手 李之罔顿时对张大用心生厌恶,一时竟想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然后把土地分给王家,让这张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他此次来不是来激起仇怨,而是尽量消解,只能按下,张大用见此反倒以为他怕了,笑个不停。 等上一会儿,赵秀燕便到了,其比起之前在陡峰山见过的时候要好上许多,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瘦黄,有了很多血色,看来最近段的生活让其好转许多。 她甫一出现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但在对方的示意下并没有点名其身份,而是说道,“来的路上,事情我都知晓了。大用你怎么做事的,这位小管事问你什么你便说来,为何故作他言?” 这一说,张大用反是急了,其大叫道,“赵头你可是我们这些人推上去的头头,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 赵秀燕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道,“张大用,我们如今是冻溪谷的人,哪有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说法,再说这样的话,我报给李大人后,说不得把你逐出谷去。” 张大用有些怕了,但仍是硬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和冻溪村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不得哪天又去了别处,不在这儿生活了。” 张大用的这番话可谓极度讳莫之言,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恐怕收拢而来的流民们还有大半认为冻溪谷还是与陡峰山一般,仍是奴役他们。 赵秀燕的脸彻底暗下去,但如今李之罔在场,她只能道,“我今日便在这儿说了,冻溪谷和陡峰山不一样,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冻溪谷内。” 李之罔恰时接口道,“对啊,诸位想想,这些天的生活可曾奴役过你等,不仅为大伙儿修房建屋,还送来吃食枕被,难道不比在陡峰山好上许多?所以争土地就提争土地的事儿,别提什么离不离开的,大家既然都在谷内了,那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的。” 李之罔不想把事情闹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土地上。 “对,李李管事说得有道理。”赵秀燕看李之罔想把事情直接解决掉,也顺着往下说道,“今日我们便以找人做保的时间前后决定土地的归属,谁说得早便是谁的,日后切不可再提起。” “不,兴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李之罔摆摆手,看向张大用道,“老哥,你说说你拿土地到底要干嘛?” 张大用被赵秀燕怼了几句,也不敢再硬气,老实答道,“和王家一样,便是后面养些鸡鹅的。” “那不就结了。”李之罔拍拍手,“既然两家都想着养些鸡鹅,依我看就不用分清归属,两家共用就行,而且我还能做主,再多划些土地给你们。” 这样的解决方法在场恐怕只有赵秀燕想到了,众人皆是震惊,王慧芬小心问道,“小管事说得话能保真?” 李之罔笑道,“各位不用担心,我能在李大人面前说上话,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对了,赵头能否移步细谈几句,有些事还是和赵头私下说得好。” 说到最后,他却是看向赵秀燕。 赵秀燕连忙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 二人走到人后,李之罔便道,“赵头,依我今日看来,你手下似乎还是人心不定,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没有认清主次,手下人况且如此,不知你这做头头的是何想法。” 他这番话可谓兴师问罪,已在暗指赵秀燕御下不力。 赵秀燕是见过李之罔雷霆手段的,哆嗦道,“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管理下面的人,让他们打心底里将冻溪谷当做家乡。还有就是后面的任何事,我都会提前通报许管事和大人,绝不擅自专断。” “不,这些人终归是你的人,我不好插手,也不想插手,所以除了大事,小事你能办得就自己做主。但今天的话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起,你知道的,有些话提多了,人心就散了,这是你我都不想看见的。” “知道,知道,我一定好生做事,不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那你回去,把张、王两家安抚好,我还要去西面看看。” 赵秀燕见李之罔再没什么说的,默默行个礼也就告退了。 她一回去,两家又是把她围上,问东问西的,无非就是想知道李之罔说得算不算数。 赵秀燕抬起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想着李之罔又没说要给他保密,便道,“你们说的小管事以为是何人?便是如今冻溪谷的主人——李之罔李大人,大人金口玉言,说出来得话自然算数,你两家日后便一同用那块地,再不能生怨,否则大人定然知晓,你我都没好日子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没人能想象在他们眼中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能亲自到下面来看看,且没带一位护卫,而且还顺道解决了一起邻里纠纷。 赵秀燕接着道,“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李大人都能如此做事,下面的定不会差,各位以后好生听诸位管事安排,有什么苦找我来说,切不可再说那些浑话了。” 对于后面的事,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已一路来到冻溪谷的西面。 西面与南面一样,已建起好些房屋,但与忙碌的南面不一样,李之罔甫一到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大家伙儿都无心忙事,浑浑噩噩的。 这次他没有打探民情,而是直接去了掌管西面事务的理事房,准备把是由问清楚。 西面本是由辛三郎统管的,但现在他去方罗城取药了,便交给许渠暂管,而许渠这几日又忙着截杀靳淮,也不能处理,只能交由手下人处理,李之罔便是问询一位叫做李复用的老卒。 “你说这样的情况从刚开始就有?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法子去处理?”李之罔眉头紧皱,他看到的情况竟已持续了段日子。 “禀告大人,想了一些,但收效甚微。” “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分析过没?”李之罔问着,忽得道,“算了,你去把理事房所有在的人喊过来,我有事要问。” 因为西面和南面属于初创,留下来处理的人手不少,都在十人之数,这时留在西面理事房处理事务的也有五人。 待众人都到齐了,李之罔先抛出先前的问题,便让众人各自陈述产生问题的原因。 一位叫陈涽的老卒先道,“禀告大人,这些人本就是敌军的家属,而敌军要么被杀要么投降后被坑杀,与我等有大仇,他们表面上听从暗地里不做事我等也无可奈何。” 这个情况李之罔是知晓的,在决定收拢敌军家属时他已想到过这个问题,当时只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如今看来,却是万分难解。 他遂道,“这是个根源性的问题,只有把这解决好了,才能办好其他的,各位有没有其他好的想法,说来听听。” 还是陈涽先道,“大人,我觉得让这些人聚居在一起颇为不妥,说不得他们暗地里图谋什么的,我建议让其分散而居,这样至少生不了事。” 这只是治标之法,若要治根还得从思想层面解决,况且西面已经建起来,再分散而居更耗人力,李之罔觉得这总归不是个好方法,便道,“陈涽说得不错,但各位觉得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多从转变他们的思想上想。” 李复用想了阵,应道,“如今他们不愿干事,一是因为与我等有仇,二或许是害怕我等报复,说不得可以从第二点上着手,让其知晓我等只希望他们认真生产。” “这是个好思路。”李之罔拍拍手,道,“顺着这思路往下走,从短的来看,我们可以选用其中一些男丁作为兵卒,让其与我等渐有沟通,逐渐消除隔阂;从长远来看的话,还是要让这些敌军家属与流民和当地居民进行通婚,这样才能彻底消除仇恨。” 随后李之罔又说了几条,李复用都一一记下,且在他的鼓励下,众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在一个时辰后,逐渐整理出可堪一用的方略。 李之罔拿着记下来的方略,微微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到时候等辛队回来,你们拿给他看,他要是答应了,便按这个来办,相信这样,敌军家属会逐渐与流民们无异,成为建设冻溪谷可堪一用的力量。” 随后,他便离开了西面,去看看为阵亡将士们修建的墓园。 凡是战争,必有伤亡,此次覆灭陡峰山虽是奇袭,但仍是付出了十七条人命,此刻这十七人就静静地躺在他面前。 李之罔肃穆一阵,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在陡峰山上的各种细节,那些与他一同拼杀的将士,已永恒地长眠在此处。 “你们且安息,我会守护好冻溪谷,让你们的魂灵得以长眠,也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守护好冻溪居民。” 李之罔默默地说完,便在沉默中离开了墓园。 甫一走出来,他便看见许渠和管苞,二人脸色都极差,让他不由得担心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事情办得不顺?”李之罔问道。 许渠应道,“禀告大人,靳淮死了,但我们还发现了些其余的。” “那行,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怕是还没吃食,先回去吃饱饭再谈。” 管苞抬手止住,道,“大人,就在这儿说。” 李之罔双眉微皱,下意识地便觉得自己这边出了间细,随即停下脚步。 三人重新走回墓园中,许渠往四周瞅了瞅,见再没有外人,才开口道,“大人,靳淮临死之际为了活命,向我二人透露了一个秘密,萧玉城早就知晓大人在谷中的安排。” “那为何靳淮还要亲自来看?”李之罔不由问道。 管苞解释道,“据其所言,他亲自过来是得了萧玉城的命令,更为具体地知悉谷内的兵力分布,至于他勒索我等一事,乃是靳淮自己贪心作祟,与萧玉城无关。” 李之罔叹息声,许渠透露出来的消息表明萧玉城已对他有所关注,而这一次杀了靳淮,萧玉城肯定会认定是他做的,说不得要使什么阴招。 他道,“你们说,我们这边奸细是谁,不然萧玉城不可能提前知晓谷内安排。” 许渠看了眼李之罔,沉默两三息道,“云狗儿。” “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事实上,李之罔已经猜到了,他挑选的军士都是派辛三郎和方削离去选的,萧玉城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插进人手,而辛三郎等人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不会背叛他,只有云狗儿是他被任命为文书时经由张贲指派的侍卫,萧玉城完全可以临时更替。 管苞摇摇头,“仅是靳淮的一面之词,但他是为了活命才说的,应做不得伪。” 虽然还没有发生任何的具体损失,但遭人背叛的滋味儿还是极不好受,李之罔低下头,颓然般摆摆手,“你们去把云狗儿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无论如何,云狗儿在本职工作上还是矜矜业业的,送信传令、鞍前马后,都没出过差错,这也就导致李之罔在等云狗儿过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置对方。 但直到云狗儿站在他面前,他仍是没想出个由头来。 “狗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喊你过来吗?”李之罔抬起头来,声音嘶哑。 “大人要派我去做事?” 云狗儿显然没预料到什么,仍是往常的一般模样。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是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派你去送信的时候,好像遗漏了什么。你回忆回忆到沐血营后做了什么,给我说说。” 云狗儿还真的回忆起来,想上一阵苦着脸道,“日子久了,狗儿记不太清楚。” “让你回忆便回忆!”许渠突然喝道,“大人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平常众人对云狗儿都和颜悦色的,从未闹过脸色,这下他才知晓自己肯定犯了错,绞尽脑汁去回忆之前的事,半晌才道,“上次我按大人的要求去送信,到了大营后因为天色已黑,便先歇息了,准备明日再把信递给将军。晚上的时候,萧统领突然来找我,说我忙碌在外,很是辛苦,要请我吃饭。我父亲生前是萧统领的手下,我就想着萧统领肯定还是念着我父亲,便答应了。后面我把信交给了将军便回来了,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说完,云狗儿立刻跪倒在地,恳求李之罔的原谅。 李之罔轻叹口气,萧玉城肯定是在酒席上旁敲侧击,把冻溪谷打听了个明明白白。说实话,此事不能怪云狗儿,一是李之罔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这边与萧玉城暗地里是敌对的关系,二是他从未想着去调查云狗儿,只知晓其是在营中长大的,没想到他父亲还和萧玉城有着关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论如何,云狗儿终究是犯了错,李之罔再次长叹口气,道,“狗儿,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做我的侍卫了,去三哥下面耕田。” 云狗儿抬起头来,不置信道,“大人,狗儿到底哪做错了?” “往后你自己会明白的,现在要商议事情,你自己去报道。”李之罔挥挥手,对管苞和许渠道,“走,回宅院议事。” 朱家宅院 大堂 在李之罔的要求下,除辛三郎外,许渠、管苞、方削离、辛大郎皆到了,而且和以往不同,这次他还一并叫上了许韦和赵秀燕。 李之罔先说了阵他和萧玉城之间的关系,辛大郎听完有些不解道,“大人,萧玉城虽不欲改制,此前又有约法三章,但他只是打听我们这边情况,不一定会动武,况且他此前就知晓我们这边在训练密探,也没有任何动作。” “此前有可能是这样,但如今我们杀了靳淮,情况已经大变。”李之罔边敲着扶手边道,“我们杀靳淮这个举动或许会被对方认为我们要先发制人,而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你们觉得萧玉城会如何做?” 许渠低声道,“比我们更快地行动?”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拍拍手,“我们效忠于张将军,不可能去主动攻击沐血营。但萧玉城不同,除了威望过大外,他还拥有独自调动骑兵营的权力,完全有可能袭击冻溪谷。” “那在萧玉城知道靳淮身死的消息到行动的这段时间就至关重要了。”许渠跟着说道,“大人是想防御还是进攻?” “防御。”李之罔道,“我们的军士虽训练了数月,不同于往日,但还是比不过萧玉城的骑兵营,主动进攻殊为不智。” 许韦沉默着听了阵,道,“大人欲做之事老夫已经明白,就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李之罔看向许韦和赵秀燕,道,“叫你们二人来,便是要你们约束好手下人,这段时日不要出谷,再者,从中选出年富力强的,以做备用。” 李之罔这一番话表明他对眼前的形式并不看好,甚至隐隐觉得战火会烧到谷内。 许韦和赵秀燕自是应下,随后便主动离席,却是李之罔等人要开始商量具体的谋划,他们不便多听。 管苞先道,“那我将密探散布出去,铺在冻溪谷和沐血营的途中,提前侦查萧玉城的动向。” “不错。”李之罔点点头,如今管苞越来越能胜任情报职位,但还是稍有不足。他补充道,“除此之外,再派个信得过的把情况告诉张将军,若能劝住萧玉城最好,劝不住也没办法。” “那我呢,大人,仍是负责小道的防守?”辛大郎问道。 “这自然是重中之重,再加一倍的人手,小道绝不容有失。” 李之罔说完,看向方削离道,“老方,你仍是负责治安,但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注意监察麾下的军士,这一次绝不能再出现情报泄露一事。” 众人都已知晓是云狗儿泄露了冻溪谷的实际情况,有此担忧在情理之中。 方削离面色凝重,没有多说,毅然接下任务。 最后仅剩许渠还没有任务,他看向李之罔苦笑道,“大人留我在最后,肯定很是艰难且至关重要。” 李之罔也轻笑一声,道,“此前我提过一次,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谷内有处洞穴掩埋了一条小道,如今已在大哥的清理下可堪一用。许渠你便领一路人马蛰伏其中,一是为了防止有人借着小道突然杀出,二则是倘若敌军攻入谷内,你便借着小道出去,打他个回马枪。” “萧玉城真有如此强大?”许渠听李之罔的安排,似乎已把冻溪谷当做了未来的战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摆摆手,“萧玉城久经战阵,军旅经验远胜我等,不可不妨。各位既以听令,便下去早做准备。” 最后,他却是直接宣布了散会。 待众人都散了,李之罔一下陷入了沉思。他安排如此多手,有各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是深藏于他内心中的不自信和惧怕。犹记得那日他走在官道上,一剑都未挥出便被萧玉城捉住,虽然如今他的《玄都天经》和《温棺背剑诀》都小有成效,但那日的经历俨然已成为他的心魔。 再说,他如今又有伤创在身,一身修为说不得还比不过那日在官道上,如何能不多做准备,早留后手? 想到这儿,李之罔嚯得站起来,下意识喊了声云狗儿,又忽得想起云狗儿已被他发配去耕田,不由轻叹一声。他怅然若失般摇摇头,未带任何人出了大堂,却是要去寻马未湘。 “马医师,实话相告,再过不久冻溪谷恐怕会升起战火,你看你是否要先暂时退避?”李之罔找到马未湘,虽埋着其他心思,但还是率先关心对方的安危。 “难道李大人没有守卫住此地的决心?” “自然是有的,但战场上瞬息万变,稍微一个闪失便是攻守势异、胜负难料,不是光有决心便能守住的。” 马未湘轻笑声,掩着口道,“便是避难,此方地界也无安生处可待,妾身还不若待在此处。再说了,妾身看大人来意并不在此,不用过多纠结妾身的安危。” 虽被识破,但李之罔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赔笑道,“马医师慧眼在心,在下实不能比。在下今日过来,便是想求一方可激发自身潜能的丹药,以应对接下来的变局。” 马未湘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其凝重道,“大人可要知晓,此种丹药无一不是透支未来寿命、消耗自身潜力,不到危不得以绝不可用的。” “在下知晓,但此战若败,冻溪谷恐复为荒土,在下于公于私都无法答应。马医师若是有此种丹药,还请答应在下的请求。” “恕妾身无法答应。”马未湘摇摇头,“妾身虽是医师,但并不算多么精通丹炉一道,故并无此种丹药在身。” 言罢,李之罔脸上止不住地难看,艰难道,“那恕在下冒昧,这就不扰马医师休憩,去寻些其他办法。”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向马未湘拱手致礼后,便欲推门而去。 “大人止步,妾身虽无丹药,但精通针灸之术,或能为大人派上用场。” 经过短暂的思想交锋,马未湘很快便决定帮眼前的年轻人一把。 第16章 突变 四日后,李之罔坐在大堂,看着掌心的银针。尽管马未湘说了针灸之法的种种弊端,但为了度过此番危机,他还是接受了针灸之法,只要拔出掌心的银针他就能够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 事后,他曾有问马未湘为何愿助他,当时马未湘只是摇摇头,说希望他这样的人更多些,让更多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而这也坚定了李之罔奋战的决心,尽管萧玉城是他的心魔,那也要斗上一斗,搏上一搏。 正想着,院外忽得冲进来一人,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是管苞的手下,便道,“可是探查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 “具已写在纸上,还请大人过目。” 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土哈哈,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挖掘出了一些能够写字识字的人才,如今已不是任何东西都需要口头交传。 他接过管苞手下递上来的情报,仔细看过,原来是昨日萧玉城领着骑兵营和两个协营出了大营,如今不知去向。他沉思阵,按着时间,写好的信今日才会送到,张贲还不知晓萧玉城的祸心,自然会放其离去。 他追问道,“可知晓是何缘由?” 管苞手下摇头道,“不知,但萧玉城部并未往冻溪谷来,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障眼法或者真有军情,只能二选一,李之罔如是想到。萧玉城知道他有密探,自然会想到他这边能够探知到他的动向,而在这么敏感的时间段行军,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倘若是障眼法的话,完全是得不偿失,这不仅会暴露出萧玉城的实力,甚至还能让他心生警惕,无论如何来看都是一桩包赔的生意。 但是,萧玉城并不蠢,至少从李之罔知晓的东西来看,萧玉城不是一个蠢人,那就代表他定有后手! 想通此点,李之罔如坐针毡,当即跳起,赶忙下令道,“你,去找许渠和辛大郎,让辛大郎加强严守,让许渠做好准备,最后把管苞喊回来!” 管苞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之罔这样慌张,赶忙领了军令夺门而出。 李之罔坐下后仍感觉不安稳,如果真按他的想法,萧玉城还安排了一支力量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动突然袭击。 就算是杞人忧天,那也得动起来,李之罔又是跳起来,唤上给他新配的两名侍卫,出了宅院骑上马,便去寻人。 他先找的是许韦,因为对方年纪已大,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家宅院里。一去,对方果然在。 李之罔既没寒暄,也没坐下,进了许家大堂便道,“许伯在不在,我有事相商。” “诶,李大人怎地有空上蔽门一叙?”许韦本在家中优哉游哉地品茗,探出头来见李之罔面色凝重,也神色一紧道,“可是发生状况了?” “对,但也有可能是多此一举,许伯得按照前面的安排动起来了。” “行,我立马下去吩咐,便是把村里的人集结起来,再让男丁拿起武器做预备役对?” “对,男丁集结好后许伯就交给方削离来管,其他的你不用多问。”李之罔点点头,喘口气道,“我这边就先走了,许伯你自个儿看着做。” “大人,我儿” 许韦已几日没见到自家儿子,迫切地想知道许渠的动向,但李之罔说完便走了,他最后只能狠跺一脚,没好气地招呼管家下去办事。 出了许家大院,李之罔便往方削离平常待的地方去。到了一问,才知道方削离出去处理事情了,还没有回来,他只能把事情交代给方削离的手下,让其着手去办。 敌军家属一边,因为害怕生乱的缘故,许渠在去洞穴小道待命前就已命令戒严,因此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去了流民聚居地,一方面是因为流民人数更多,更多的原因则是流民比敌军家属更为安定,能够提供一定的兵力。 赵秀燕几乎都待在流民聚居地,所以李之罔并没有走空。在他的扶持下,赵秀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流民首领,稳压黄荃一头,但如今情况特殊,故是两人都在场的。 对这两人,他就没必要像对许韦那么和气,直接下令道,“赵秀燕,你领流民中一半男丁去入谷小道找辛大郎报道,受他节制。黄荃,你领剩下的男丁守好聚居地,不准任何人进出,若再有后续安排,我会派人来告知。” “要打仗了吗?大人。”赵秀燕是知道内情的,发问也在情理之中。 要见的人已经见完,李之罔也没有那么急躁,便解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有备无患,也算一次提前演练,省得到时候出了状况来不及调派。” 二人一听,心里就安生许多,毕竟距离陡峰山覆灭连一个月都还没到,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又起祸事谁也接受不了。 又是闲聊一阵,李之罔便招呼二人去办事,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之罔特意下了马步行。不知为何,尽管所有的事都已安排下去,他仍是有种不妙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有块悬空的石头,时时牵扰,但仔细去想,却不知在担心什么。 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游览春景上,想着把心绪寄托在外物上就不会如此心慌,但反而适得其反,他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担忧萧玉城找上门来。 “算了,我们去入谷小道看看。” 李之罔招呼一声,转身带着两名侍卫往入谷小道走。 冻溪谷是外窄内宽的地势,愈往小道走地势愈发收窄,路也不断收缩。李之罔虽心慌,但仍不忘观察地势,暗中记下几处制高点。 忽得,他看见小道方向瓢起一道狼烟,红中带绿,正是前几日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与辛大郎制定的联络信号,而红中带绿正是最危急的情况,这代表小道已经失守。 谁都能慌,但李之罔不能,他提口气,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自己的两名侍卫道,“毛利,你去找方削离,督促他尽快把军士集结好,然后带过来。毛婪,你去找许韦,让他把集结好的男丁全部押在村口。” “大人,你呢?”毛利问道。 李之罔踩镫上马,头也不回地道,“如此危急情况我怎能坐于后方,自当到前线督战。” 两侍卫互视一眼,也拍马往反方向而去。 经过一轮的扩充,冻溪谷中职业军士有大约两百人,其中二十人分在管苞麾下作为密探培养,如今在外刺探情报;三十人分在辛大郎麾下,负责入谷小道的防守和地情勘探;二十五人分在方削离麾下,负责谷内的治安和军民矛盾;十五人分在流民聚居地,十人分在陡峰山遗孤聚居地,为了预防生变,这二十五人不能动;六十人分在辛三郎麾下,负责耕田开荒;剩下的四十人则全交予许渠,埋伏在洞穴小道以作备用。 除此之外,流民中能拿出近两百名男丁以做后备,如今一半在赵秀燕的统管下派到入谷小道,一半留在流民聚居地负责自保;而冻溪村居民中能拿出一百五十名男丁,但这些人缺乏基础的训练,只能当做最后一手用。 李之罔很快就把自己能掌握的兵力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方削离和辛三郎所统管的八十五名军士,但要守住小道已是绰绰有余,毕竟小道太过狭窄,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争雄之地,惶论还有赵秀燕的一百流民。 他看见狼烟时距离小道已经不远,策马奔过几个拐角便听见了冲天的厮杀声,又往前走数百步,便看到小道出口堵满了人,大半是流民,少半是他的人,而正欲冲杀进来的虽是军队打扮,但并不属于沐血营,看不出是何来头,在这之中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大汉最为瞩目。 李之罔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一人把他引到赵秀燕面前。 “什么情况?”李之罔直接问道。 “禀告大人,我方才刚带人赶到后,本想着找辛队交接,但得知辛队正在小道里巡逻,便停出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小道内忽得传出嘶吼声,我知晓定是发生了变故,遂派人进去打探,得知辛队一行人遭遇了袭击,我立马派人顶住,最后演变成现在的模样,我们杀不退,他们也攻不进来。” 李之罔双眉紧皱,追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辛大郎如今还在小道内?” “对,辛队留了些人手在出口,他们说辛队是亲自带人去巡逻的,而到现在还没见到辛队出现。” “行,你做得不错。”果然如李之罔所料,萧玉城还是发动了突然袭击,既然战争已经发动,他也不能再管辛大郎的死活,便继续道,“敌我伤亡情况如何,有没有注意?” “有的,大人。”赵秀燕应道,“敌我伤亡比几乎接近一比三,战况对我方很是不利。敌方攻在前头的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我这边都是羸弱饥民,实在比不过。” “再让你的人撑一会儿,我已经派人去唤老方过来,到时候由我们的人接替。” 说完,李之罔便往前走,虽然口头上已经得知了战场上的情况,但他还是准备亲眼看看。 只见狭窄的小道出口附近挤满了人,流民们手持着简陋的武器艰难抵抗,而沐血营那边却战意汹涌,数个高大汉子挤在前头好不威猛,此前他就注意到的汉子正挥舞着狼牙棒砸碎一名流民的脑袋。 这些汉子威猛异常,但终归只是普通人,不是受恩惠者,而以李之罔的状态可以轻易将这些人斩杀,但他却不能动,必须要保存实力以对付萧玉城。 士气逐渐下滑,再不有所作为小道必被突破,李之罔不得不高呼一声道,“有无好汉愿去斩杀此獠,我出粮食三十担以做赏赐!”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三十担已经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有命拿恐无命享,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无论流民还是他自己的属下都紧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就在眼看要冷场之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大人,我愿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住,李之罔也不例外,他循声看去,见是自己的属下,身上披满了血,想是在前战奋战了番后轮替下来的。他看着此人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没想起,便问道,“壮士何名?” “段硅,承蒙大人恩惠得以偷生,今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下,李之罔是想起来了,这段硅本是辛大郎的麾下,偶然瞥见了一户当地人家的女儿,与自己的亲女颇为相肖,屡有骚扰。因为念着是第一起军民矛盾,段硅之事还是李之罔亲自处理的,当时他想着段硅虽有冒犯,但并未造成实际影响,遂只把他打发到了辛大郎麾下,没成想今日却是派上了用场。 李之罔大手一挥,笑道,“壮士且去,回来时我亲自为你斟酒!” 段硅抱拳一声,当即便提着武器去了。段硅年纪颇大,在四五十岁的样子,身子也不并强健,但他久经战阵,自有一番经验。只见其冲入战线内,纠缠住狼牙棒大汉后便不与其缠斗,而是且战且退,只要狼牙棒大汉扑杀上来他就退后,而大汉舍了段硅去找其他人时,段硅又会纠缠上去。 见段硅进退有余,李之罔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下,这样至少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毕竟独木难支,李之罔又是呼道,“还有没有壮士愿意出战,仍是粮食三十担!” 有了段硅的经历,众人的畏战情绪也是得到缓解,当即又是几人站出,奔赴战场。 李之罔欣慰地笑笑,愿意出战的都是他原本的部下,流民是一个未有,看来他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分量,而非一个悬于高天的头头。 后面奔赴的几人都是有本事在身的,一下就牵制住战线前方的壮汉,大大缓解了段硅的压力,李之罔见此,也收回目光,开始思量接下来的对策。 如果能守住小道并反推出去,无疑是最好的,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陷入了胶着,很难反推出去,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手中并没有如眼前壮汉般的兵源,强行在小道决战从长远看完全是在消耗他手中的兵力。 因此他很自然而然地把思路转向放敌军进入谷内。从小道到冻溪村还有段距离,其间只有一条路可通行,只要在路上找好制高点,打个防守反击完全可以。 就在这时方削离也领着军士到了,李之罔当即下令,“老方,你领军士们上前,接替住流民们的位置,在得到我明确的指使前一定要守住小道。赵秀燕,你跟着毛利去后方路上驻扎,他知道具体位置。” 命令发出,众人立刻开始行事。方削离麾下的军士毕竟也操练了一段时日,与杂乱无章的流民大有不同,接替过流民后战得有声有色,一时竟显出占据上风的风貌,而赵秀燕也陆续领着流民们后撤。 方削离虽怯懦,但生得五大三粗的,如今也不再是个新兵蛋子,在战场上成为了唯一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敌方壮汉的存在。 眼看自己这边战意渐盛,有把敌方倒推出去的迹象,李之罔也对自己的决断生出一丝迟疑,到底该不该放敌军入谷?最终他还是摇头,这样做即便能胜,他的兵力也会受到极大损伤,不如放进来以多打少。 又等了一会儿,想来赵秀燕已按他的安排占据制高点,李之罔再次呼道,“带着伤员陆续后撤!带着伤员陆续后撤!” 方削离此前便已得了叮嘱,并没有恋战,听到命令便吩咐手下人后撤,自己则带着几名老卒断后。要说方削离也是历练出来了,一把长槊使得虎虎生威,连连打退敌人进攻,此前在战场上耍横扮威的狼牙棒大汉更是死在他长槊之下。 方削离长个猪头,如今却是分外凶神恶煞,他把长槊一立,喝道,“谁敢上前,受我一死!” 在李之罔的眼中,敌军竟是在方削离的威吓下无人敢上前,就连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也微微颤抖个不停。 见无人敢上前,方削离用手抹了把鼻子,随即冷哼一声,竟就这么带着手下离开了战场。 李之罔等到方削离过来,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兄弟!” 此刻方削离已是面色大改,一脸腼腆道,“还是罔哥教的好。” “大伙儿都做得不错,战后必有赏赐!” 李之罔转向其他军士,鼓励一番,便带着最后几人往后方撤离。 当李之罔赶到时,赵秀燕已经在侍卫毛利的指引下占据三处高地,一前二后,只要有人敢攻前面的高地,后两处高地就能派人增援,将敌军围堵住。 李之罔来到第一处高地,心才终于放下,占据如此险要的地势,他不相信敌军还能攻进来。 如今是反攻的时机了。 他找来毛利下令道,“你去找许渠,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从洞穴小道出去,并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从入谷小道绕后过来,协助我等将敌军全歼于此。” “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进攻全凭许队决断?”毛利问道。 “对,我们缺乏必要的沟通手段,后面的决策教给许渠了,我不可能提前给出方略。” 待毛利走了,李之罔抬眼望去,敌军已经集结过来,人数在三百左右,各个强健,原来方才在小道出口处拼杀的大汉竟不是特意挑选出来的。 他的脸色暗下来,在小道那种狭窄处,他这边的普通军士尚需以三对一,如今换到开阔地,三人怕是已拿不下敌方一人。 “到我出马的时机了。”李之罔自语道,随后看向赵秀燕道,“敌军来势汹汹,我得亲自迎敌,你女儿家,便留在这儿替我统御。” “可是我没有经验,不确保能做好。”赵秀燕并不出彩,她被推举为流民首领多半靠得还是处事公道,不偏私。 “那便学。”李之罔知道把指挥权交给赵秀燕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如今不得不如此,“你看哪边少人,就派人去支援,我们这处高地被围堵,便指挥另两处高地的人驰援,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再不言语,只拔出邪首剑仔细擦拭,如今只等敌军上来,再大开杀戒。 话虽如此,他仍是盯着敌军的动向,只见敌军将人马一分为二,两百人各持兵器站在前头,余下的一百人则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后头。 敌军先前驱了五十人,想来是试试他们这边的成色。李之罔回过身再对赵秀燕叮嘱道,“盯住他们没有动的人,若是动了,便让后两处高地的支援。” 李之罔这边兵力稀缺,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六十来人,三处高地分润下来第一处高地也不过七十人,而要战胜敌军的三百人,他就不得不出场,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敌军已经动了,他这边也不能慢,当即大手一挥,便带着人缓缓走下高地。 两军甫一碰撞,就发出震天般的声势,各种厮杀怒吼声此起彼伏,鲜血体液喷迸而出。 为了缓解众人的压力,李之罔一交手就缠住了五人,个个都如之前在土城遇到的宣花斧巨汉梁准般威猛,而他目前的实力因为伤病的缘故实际与土城之役时一般无二,但李之罔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是压着五人打,这段时日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心理他都已成长许多。 但五个人的围杀还是颇有威胁,李之罔方才采取的是各有打杀的法子,虽有一定的压制力,但却减少不了威胁。想及于此,他赶忙更换了策略,全力猛攻一人,其余人再敢上前就一并打杀。 他的策略很快就起了作用,只见一直被他猛攻的大汉一招不慎被他斩去左臂,闷哼之际,他攻势更紧,只短短几招就攻破大汉防守,最后一剑斩去其头颅。 其余四人见此,虽面有惊色,但却无一人退却,纷纷围拢过来,毕竟这是在战场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要想活下来只有两条路,一是当逃兵,二就是杀退敌军。 但五人围攻李之罔都能游刃有余,区区四人何在话下。他再次采用之前的战术,全力围杀一人,很快的时间下就被他连斩三人,至于另一人却是在恐惧心理的作祟下逃窜开来。 李之罔轻笑摇头,并未去找那位逃兵,抹把汗再次投入战斗。 第17章 先胜 虽然李之罔这边占据着人数优势,但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反而是落在下风,各处战线都处在快被撕裂的陷境之下。眼看战争趋势即将再无反复之机,李之罔站了出来,他仅凭手中剑游走于敌军中,吸引住敌军的注意力,大大缓解了他这边的压力,从而使得战线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站在高地上,李之罔或许还能尽量以总览的角度去思量,但身处战阵之中,在满眼的敌人环绕下,他放弃了这种思考,仅想着杀灭敌人,这也导致一瞬间他彻底陷入了战斗的快感中。 很奇怪地是,虽然是初次经历这种厮杀的爽快,但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完全的乐在其中,无论刺鼻的鲜血还是恶心的唾液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只想杀人。 漫长的时间过去,当李之罔终于醒转过来时,只见满地的尸体陈铺在地,敌军五十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存活。 “罔哥,你真是杀神啊。”方削离走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你至少杀了二十个!” “是吗?”李之罔没那么无聊地去数自己的杀敌数,他只是竭尽全力地去杀掉所有在眼前的敌人。 “至少二十个,还不止。光是后面所有人围攻于你的时候,我便数着有二十个了。” “无论如何,这前半段我们算是胜了。” 李之罔边说着,边回望,发现他这边损伤的人手也不少,至少有二十人无法再作战。 “那罔哥得小心了,他们等会儿如果再发动进攻肯定会关注你。” 李之罔点点头,这点他自然是知晓,但如果对方没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话,来多少人都是无济于事。 眼见敌方暂时没有再进攻的打算,李之罔松口气,朝外喊道,“在下李之罔,来者何人,可是受萧玉城所托?” 一个虬髯大汉走出来应道,“阁下好勇力,不愧是萧马夫要杀之人,某是火离营的邢专行。” 火离营?说实话,李之罔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如今细细打量,发现对方披挂着温屠军的徽识,想来是与沐血营一样归顺于温屠军的战营。 他遂道,“阁下与我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今既已知晓我之勇武,何不退兵而去,握手言和?” “哈哈哈?”邢专行大笑一阵,随即止住冷哼声道,“那我麾下的血债找谁来偿?”说罢,他大手一挥道,“儿郎们,动起来,让他们看看我营得以立足于乱世的本钱。” 只见此前站在后方的百人成二十人一排的战队列开,其动作一致,步调类同,以极其标准的动作解下背上巨大的行囊,露出一根根黑色的长管,随后便往里装填圆滚的炮弹。 “注意躲避!” 李之罔虽不认识那长管,但还是感到一阵威胁,边叫人躲避,边自己扑倒下来。 敌军动作迅速,他刚一趴下,便响起轰鸣的炮声,只见漫天的火球呈抛物线落在他附近和后面的高地上。 硝烟漫起,一下就遮掩住战场。 炮响仍是不歇,李之罔爬将起来,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好喊道,“能动的都动起来,随我冲杀敌军!” 说罢,他当先冲出硝烟,往敌军阵地攻去。 一边前奔,李之罔一边也在思考,敌方虽有受恩惠者,但不过寥寥数人,怎可能一百人都能发动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殊不知,随着时代的发展,炼器水平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如今一些普通人耗费重金也能使用受恩惠者才能使用的法器,更有甚者还能使用法宝。 李之罔虽不知晓缘由,但也清楚火炮威力巨大,若不让其停下,自己这边绝对会被轰炸全灭。 但要突破到敌军的火炮手面前绝非易事,就算不论邢专行这名统领级人物,前面还有一百五十名敌军正严阵以待。 李之罔并没管跟上来的有多少人,他已冲入了敌军阵型中,凭借着修为与数十名敌军周旋。 战斗一阵,他便觉得自己太过托大。火离营除了兵源素质外,战斗素质也比沐血营高上不少,在几十名敌军的围攻下他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只能一昧地防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算孤军深入,能直接攻击到他的只有十数人,一时还没有殒身风险。 但越拖对他这一方越是不利,因为敌方占据了进攻的主动权,如果他不能打乱敌方的节奏,不但他会死在此处,就连身后的一众人也无法免身。 愈是急躁愈是容易出错,李之罔数次想冲破敌人的包围都被打回,而且因为心中焦躁,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直接刺死。 “不行,得冷静些。”李之罔低声说上一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专注于眼前的战斗,才能挽回整个局面,绝不可瞻前顾后,郁郁而亡。 想通此点,他也不再去想后方的情况,不再担忧麾下友人的生死,全身心地把心思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渐渐地,敌人的每一刀每一枪在他眼中都变得分外清晰,而他也能做出相应的举动,或攻或守,随着敌人的长矛被他首次斩断,局面终于出现了点变化。 李之罔一手抓住断成两半的长矛,猛地一拉就将敌人拉到眼前,他注意到了敌人恐慌的眼神但没有管,只一剑插进敌人的喉咙里,随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出,挡住后面的敌人。 接着,他一面挥剑击退眼前的敌人,一面抓起地上的长矛尖一把掷出,运气正正好,在一名敌人的脸上开了花。 “且来,且来,让我杀个痛快!” 李之罔越战越过瘾,逐渐把握住战斗的主动权。他不停留在一地,虽处处都陷在敌人的包围中,但并非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留好了防备,他只盯着薄弱点下手,杀伤三两名敌人后便从缺口处跳出,再主动进入下一个包围圈。 而且为了能让自己双拳可敌四手,他还捡起了一把大刀作为武器,一剑一刀如水中游龙般在敌军阵型中闪转腾挪,每过一处,必留下尸体。 “邢专行,你下来与我大战个三百回合,这疲敌之计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李之罔杀得兴起,一面杀敌,一面向邢专行喊话,但很是可惜,始终没有回应传来,李之罔的挑衅终究是落了下成。 他挑衅邢专行自然是有一番考虑,除了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敌方阵线外,最主要的是剧烈的运动已让他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不舒服,他很是担忧还未冲到火炮手面前就倒地不起。 因此,无论邢专行是否发现了李之罔话中的深意,他仍是大放厥词,甚至还辱骂起邢专行来,上及君亲师,下到子嗣妻妾,但对方仍是毫无所动,当真是个耐脾性。 李之罔深呼口气,既然邢专行不被他所激,也就不再行这下作计策,重新杀敌起来。 他仍是威猛如常,各招各式都能杀伤敌人,但只有他知晓自己的身子已经出了问题,动作比起之前已是慢了一些,再这样下去,他真要被耗死在此不可。 “罔哥,我们来助你!”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竟是方削离领着数人靠拢过来。 “好兄弟,我还想没听见你的声音,怕是死了。”李之罔哈哈一笑,他终于不算是孤军奋战。 “刚才被震晕过去了,但没受什么伤,看见罔哥在此,就急忙过来了。” “好,你们站在我身后,帮我挡住后面的攻击,好让我专心迎敌!” 有了方削离等人的从旁协助,李之罔终于不用再一边防守,一边进攻,他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眼前有多少敌人可杀。 为了,他还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好让方削离等人跟上。虽说自从做了这文书之后,他就再去操练过,但此前在大营中操练的经历还犹记在心,只磨合了稍短的时间,众人便如一个整体般攻守有度,更有李之罔这个大杀器在此,可谓见谁杀谁、所向皆披靡。 人多便是力量大,在与方削离整合后,仅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所杀伤的人数就超过了他此前的杀伤数,敌军至少已有六七十人不能再作战,此前乌泱泱的局面已经是彻底扭转。 “好汉子,如此都是不死!且让我麾下猛将赫那四兄弟来会会你。” 李之罔抬头看去,正见动邢专行摆动手臂,从其身后走出四位壮汉。 他眉头微皱,这四兄弟皆是受恩惠者,不是好惹的,提起十分的警惕,但面上仍是不显,笑道,“哪有什么猛将虎将,不过自吹自擂,且来,我让他们做你的鬼将死将!” 随后他又低声向方削离嘱托道,“来者不弱,你们参与不进,且护好自身,待我回来。” 说罢,他砍掉眼前敌人的头颅便飞身而出,几个跃步来到赫那四兄弟面前。 话不多说,两方当即交战。 交手过数十招,李之罔逐渐摸清眼前四人的底细,修为不高,但无论是体魄还是功法都修炼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境界,这导致他战斗不久就陷入下风,而且没想出任何制敌之策。 李之罔借力跳开来,赫那四兄弟也稍作歇息,没有追击。他看向自己掌心的银针,沉默阵终于还是没有拔出,毕竟萧玉城那厮迟迟不露面,总得留下些后手。 但要突破眼前四人不拿出些真本事是决然不行的,想罢,他把刀插在地上,剑背在身后,正是《背棺温剑诀》的起手式——温剑式。 同为受恩惠者,赫那四兄弟也感知到李之罔正蓄着莫大的威势,当即不再歇息,从四个方向向李之罔围杀过去。 但李之罔仍岿然不动,视外界于无物,只尽力提振自己的剑势。 眼看人已将至,他才挥剑而出,顿时两声闷哼响起,一声来自于其中一名壮汉,另一声则是出在李之罔身上。 他不能拔出银针,只能以伤换伤,虽然躲避不及受了剩下三人中的一击,但温剑式也实打实地中在了一位壮汉的身上。 对方看他没死,又是一击袭来,李之罔勉力爬起跳开,一面与剩下的三位壮汉纠缠,一面也注意到死去的那名壮汉已被他劈作两半。 “兄弟们,此贼狡诈,切不可让他再有机会原地蓄力!” 其中一位壮汉说道,随即与另两名壮汉欺身而上,死死缠斗住李之罔,让他不能再发出温剑式。 而倘若不用温剑式的话,李之罔决然不是三位壮汉的对手,他顿时叫苦不迭,攻,攻不进去,守,也守不出个结果,莫非真要在这耗死不成? 他再一次看向掌心的银针,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将银针拔了出来,顿时,漫天的灵气如汇泉注隰般贯入他体内。 修为恢复,身体再康,李之罔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舒心,同时一股自信也在他脑中窜出,他一边吸纳灵气,一边主动进攻,直接将这三人按在地上打。 修行便是如此,一山高过一山那就是天大的压制,李之罔的实际修为比三位壮汉高些,虽还是使着之前的剑招,但威力已大不同往昔,在他的连连攻伐下,三位壮汉都无法应对,不仅伤口满身,就连武器也出了裂口。 眼见三人要逃,李之罔大喝一声,“休走,吃我一刀!” 他抓起一旁的刀甩出,正中一名逃窜的壮汉后心,又欺身而上,追砍中杀死另两位壮汉,赫那四兄弟潇洒一时,也不过惨死而已。 银针的效果仅有一刻钟,所以李之罔歇也没歇,便朝邢专行而去,至于沿途敢围堵他的敌人,皆死在他的剑下。 “我说过阁下退兵就好,何苦要做到这种地步?”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邢专行面前,脸色并不好看,邢专行兵败,他也提前使用了隐藏手段。 “败了什么都是罪过,没什么好说的。”邢专行轻叹声,“至少算还了萧马夫的恩情。” “对,败就是败,那阁下今日就死在我剑下!” “哼,我也并非碌碌无为之人,真正的胜败还难” 邢专行话未说完,已气息断绝,却是李之罔直接使出了舟剑式。 舟剑式的威力巨大,邢专行的身体直接碎为了数块,看着惨不忍睹,有幸目睹这一切的敌方军卒有不少都放下武器呕吐起来。 李之罔歇息了片刻才再次行动,主要是威力巨大的同时舟剑式消耗也甚大,几乎一瞬间就把他周身灵气给消耗干净,而且往常使用数次温剑式才会出现头疼的情况,但现在仅用了一次舟剑式头就开始疼起来。 李之罔看向火离营的火炮兵,有些兵卒见到邢专行身死已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则还在继续炮击。忍着头疼,他缓步提剑上前,已经停下动作的不管,仍在炮击的二话不说直接斩掉。 他这般如杀神样的举动很快镇住在场所有人,一声声“我降了”、“我愿降”、“大人饶命”的话语萦绕在李之罔耳畔,但李之罔不管,只要还在动作的他都照杀不误。渐渐地,无论是火炮兵还是普通军士都静默不动,而李之罔也因银针的效果结束坐倒在地,大喘个不停。 不知是头昏的缘故还是使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李之罔极其地不舒服,感觉晕头转向的,还伴有呕吐的冲动,同时身子还隐隐有着不受控制的迹象。 周围响起脚步声,李之罔抬起头来,是方削离,他身后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许是全数阵亡了。 “去把敌军全部控制住,然后再把赵秀燕和毛利找来如果他们还没死的话”李之罔边说话边喘气,任谁都能感知到他的乏力。 “罔哥,你的身子?”方削离并没有照办,而是关心起李之罔的身子。 “我说了多少遍,先顾大头,我身子没事,缓缓就行快去!” 方削离再不敢待,连忙呵斥起周围的降卒来,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他只感觉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无论天地还是他自己都彻底的昏暗下来,没有一丝地色彩,而身子的各种状况每况愈加,脉搏、呼吸、鼓动,一切地声音都让他烦躁,只想着要么他毁灭掉要么世界毁灭掉。 李之罔并不清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当他终于勉强恢复神志的时候,断了条手臂的赵秀燕已经站在他面前,至于毛利是已经死了。 既然活着就没必要去关心更多,他直接下令道,“三件事。一,派人去找管苞和许渠,让他二人带兵回来,把小道守住;二,清点伤亡,同时去村子里请医师过来给伤者治伤;三,把马医师请过来,我有事找她。” 赵秀燕当即领命,转身就走。 歇息了阵,李之罔已好上许多,仅脑袋仍是有些昏沉。火弹的硝烟已经散去许多,他抬眼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战场的全貌:火离营的剩余军卒已经全部投降,正在方削离的归拢下聚成一团,他自己这边的流民和沐血营军士则相互扶持着从战场中站起,有些在治伤,有些在打扫战场,有些则在鞭尸泄愤,他粗略数过,能够活动的人数不到开始时的一半。 李之罔轻摇阵头,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而倘若他不在此,此役绝无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一瞬间,他便坚定了要努力修行的念头,不说什么庇护住他人的大话,至少能够抱住自身身安。 “李大人,听说你找妾身?” 李之罔回过头去,发现是马未湘,其一脸平常,并未因战场的可怖场景而稍有变色。 “对,想问马医师件事,为何在下使用剑诀后头总会疼痛难忍?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 马未湘想了阵,道,“那大人坐下,容妾身用银针刺于脑部,为大人诊断一二。” 李之罔依话坐下,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银针插入到他脑袋的各个穴位,并未有治伤时的极度疼痛,他反而感觉到一阵酥麻,而且若有若无的头疼也逐渐隐去。 马未湘似乎早有预断,很快便道,“如妾身所料,大人的头疼乃是因恩惠而起,而大人的恩惠则应是癫痫。” “癫痫?”李之罔回过头来,他虽知道有此病,但也仅仅是知晓而已。 “对,癫痫。”马未湘解释道,“癫痫出现时患者一般会出现意志瞬间丧失和跌倒,肢体感觉异常,出现幻觉,念诵重复的单词或者单个音节,以及身体或眼睛的旋转等。” 李之罔细想他以前头疼时遇到的各种症状,除幻觉外皆能与马未湘的话对上,不禁微微点头。 马未湘继续说道,“癫痫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恩惠。寻常人的恩惠都在身体四肢,譬如妾身,便在手指,仅能影响到身体的一部分,而脑部带有恩惠的受恩惠者却能影响到周身各处,不仅更容易明悟,而且修炼速度也快于普通受恩惠者,可谓从就比旁人快上一步。” 李之罔苦笑声,他只在剑诀上领悟得很快,但其他功法似乎与旁人无异。他道,“马医师还未给在下解释,为何在下使用剑诀会引发头疼。” “这个说来简单。依妾身来看,大人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并未修习恩惠法,而恩惠法的关键便在于其能统御恩惠,不影响受恩惠者的生活。” “对,在下确实只修习了心法和功法,恩惠法还是头一次听说。”李之罔不由点头,道,“就是不知这恩惠法是何来头,又是否极难获得?若是暂时没有恩惠法可用的话,又有否其他方法压制恩惠?” 马未湘叹息声,解释道,“恩惠法对于我等寻常人来说自然难得,几如九天圆月,只藏于大家山门或者豪门世家,莫说大人,便是方罗城中,也没多少人能用上恩惠法。” “莫非只能苦苦忍耐,毫无办法?” “自是有的。”马未湘道,“便是外用针灸,内服丹药,强行按下恩惠的发作。大人头脑已不再昏沉,就是妾身用了针灸之法的缘故。” “可这样总有隐患?否则也不需要那甚恩惠法。” “对,这两个法子终归只是外法,虽有益助,但其实弊大于利,对于受恩惠者不过慢性毒药而已。长期使用外法的受恩惠者,不仅寿命短削,而且越修行修为再难跃进,最终停滞不前。” “在下知晓了,多谢马医师为在下解惑。”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既然如今没有办法去解决恩惠的问题,不如就不去考虑,“如今战事刚歇,马医师还请退到后方歇息,这边事情了结后在下再来拜谢。” 马未湘点头又摇头,“医者仁心,如今有这么多伤患在眼前,妾身怎忍居在后头以求身安,大人可将伤者送到后方,再由妾身帮忙医治。” “马医师对冻溪谷的大恩大德,在下铭记五内!这就派人去办。” 送走马未湘后,方削离和赵秀燕都已办完事情,靠拢过来。 李之罔先向赵秀燕交代了马未湘的请求,便静听二人的汇报。 方削离先道,“罔哥,敌军已收拢完毕,共一百四十七人,罔哥有其他吩咐没,是杀还是?” 李之罔摆摆手道,“火离营与沐血营同属于温屠军,我们还是给张将军留个面子,得张将军指示后再做安排,现在就先收押,不要饿死便可。”说完,他又看向赵秀燕道,“你那边如何?” “禀告大人,派出去寻管队和许管事的人还没回来,人员伤亡已经清点完毕。我方战死六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 “行,你们俩下去,把尸体都收拢了,火离营的烧掉了事,我们的一定要好生收敛。我去小道看一看。” 李之罔并没有忘记战斗刚开始时辛大郎就杳然无踪,无论如何得是去小道看看。 “诶,罔哥,我想起件事儿,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哥呢,他不是守着小道的吗?” 方削离脑子转得慢,一时间竟然没想通。 李之罔叹息声,“算了,老方你把事情交给手下人来办,跟我一起走。” 因为毛利已经死了,李之罔便把他的马给方削离用,只是方削离第一次骑马,虽不至于落下马来,但也骑得慢悠悠的。 李之罔能够接受其他人的死亡,但见不得身边人死去,故此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只想着辛大郎只是昏了过去才没能出来。 第18章 还生 “罔哥,你说大哥是不是死了?” 方削离后知后觉,忽得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想把大哥吹死吗?” 虽是这么说着,但在见到小道里的惨状后,他的神色还是黯淡下去。 小道狭窄,根本挪不开身位战斗,只能一刀一枪的换血拼杀,这就导致小道里面鲜血四溢,断肢扔在各处,破碎的内脏和喷迸的体液溅满了岩壁。 “大哥,你在不在,我是之罔!大哥,你听见得话,就回一声!” 李之罔在小道内拼命呼喊,但除了回音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方削离有样学样,也喊道,“大哥,我是老方,听见得话回个响啊!” 二人边喊边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大郎的身影。 喊得累了,李之罔喘息片刻,忽得听到些声响,赶忙跑过去,却是火离营的人侥幸未死,如今醒了过来。他一剑刺死,走开继续寻找,却忽得注意到死尸下面有细微的动静,连忙推开死尸,辛大郎的模样露出来。 辛大郎脸上中了几刀,脸皮几乎没剩一点,全都挂在脸上;胸口插着把断了的大刀,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已经没有血可流,只是染满了衣裳;他的右大腿被齐根斩断,仍汩汩地冒着鲜血,而这也是他陷入昏迷的主要原因。 李之罔鼻子一酸,蹲下身子道,“大哥,咱们安全了,走,我带你回去。” 辛大郎睁开眼来,露出两颗几近破败的眸子,他连吐数口血,才勉强开口,“大人,我是活不下去了,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是知晓。” “不,你别说了!”李之罔抱起辛大郎道,“我们有马医师,她一定能救你。都怪我,我怎么不让马医师跟我一起过来!” “谁来也救不了”辛大郎笑着,“对不住罔小哥没能守住小道” “没事的,我们胜了,你少说点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马医师。老方,备马!” 辛大郎似灰光返照般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说,我听着呢。”李之罔已感觉到辛大郎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任谁来也回天乏术。 “虽说大家都叫我大哥,但我知道罔小哥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没了你,我们寸步难行,也毫无成就。但罔小哥你总归是要走的,不可能庇护我们一辈子,老方啊,你们几个可要好好辅佐许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之罔沉默了,他不愿舍弃身边的这一帮兄弟,但是沈惜时也是他绝不能抛弃的软肋,两难之下,只好道,“大哥你放心,许渠是个好苗子,绝不会辜负的。” “嗯,我知道,但人嘛,要死了,话总是要多些的。”辛大郎笑笑,继续道,“还有就是三弟,我三兄弟出来避难,二弟已是早死了,如今马上就只剩三弟这一根独苗。罔小哥啊,你一定要告诉三弟,让他不要那么冲动,做事稳重些,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得寻个婆娘续香火了。” “行,这些我都会告诉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得没?” “没了,没了。遇上罔小哥,才算真正在世间走过一遭,为罔小哥而死,我不后悔,切记不要自责。”说完后辛大郎一下气泄,不住地喘息起来,呼吸混着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最后他忽得高亢起来,没有丝毫光彩的眸子盯着虚空,咒骂道,“好疼,好疼!为什么死得是我,为什么死得是我啊!母亲,我好疼儿子好疼母亲啊,我来寻你了!!” 李之罔不知道泪点是什么,但是他哭了,就像任何一个见过生死别离的人,他轻易且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在很多年后,他还是会想起这一日,并质问自己为何会变得铁石心肠,无论父母的早衰、儿子的早逝、侍奉君主的惨死还是爱人的离去都无动于衷。 长久的时间里,小道里只有两道哭啼声默默回响,直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哭泣的寂静。 “赵秀燕的手下?可是寻到了管苞和许渠?”李之罔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流民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那人认得李之罔,抱拳道,“禀告大人,管队和许管事正与敌军交战,派我回来搬救兵。” “是萧玉城那厮!”李之罔怒发冲冠,若没有萧玉城,他不会死这么多人,辛大郎也不会死,都是因为萧玉城这个天诛的。 “罔哥,我去帮忙,你身子刚好,在这儿等消息。”方削离看李之罔想动,连忙阻止。 “你有什么大用,我去了还能指挥下,不比你有用?”李之罔恶狠狠道,“你把大哥的尸体带回去好生安置,不准出任何差错,然后再把人手都叫出来,今日就与萧玉城那厮决战,定要杀了此獠!” 李之罔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忘了此前情报所提及,萧玉城可是带了整整一个骑兵营外加两个协营,人数有六百之多,而他自己这边,管苞和许渠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六十人。 因此,当他冲出小道又走了不远,看到得便是乌压压般的人群,管苞和许渠正处于层层包围中。 李之罔稍微冷静了些,他如今一点修为都没有,除了武艺外与普通人无异,贸然进去不但没有一点帮助,反而如果他死了军心必受影响。 想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还是争取时间最为重要,到时候等援军过来,倚靠住小道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想罢,他下了马来,在路边捡了些枝条绑在马尾上,又上了马,便在入谷小道入口处乱奔起来,激起尘土飞扬。 看势已造起,李之罔当即飞跳到良驹上,口中呼道,“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敌军邢专行已被我家大人斩首,火离营三百军卒或杀或降,大人命我率军前来驰援!” 李之罔连呼数遍,还变换声调,极尽所能地制造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他的计策其实相当简陋,但已是孤身一人所能做到的极限,别说还真起到点作用,有不少专心围攻的兵卒都被他的疑兵之计吓住,而李之罔也抓住这个机会,一路砍杀,冲入了包围圈。 他来到管苞和许渠面前,大声道,“走,跟我退回小道!” 众人已苦苦坚持了段时间,都披了彩,看起来萎靡不振的,但李之罔亲身来援还是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皆口呼“大人”。 李之罔的话很是严肃,但管苞却是不应,倔强道,“萧玉城就在眼前,怎能退却?大人又率人来援,今日就要杀了此贼!” “你给我听话!”李之罔一巴掌甩在管苞脸上,骂道,“大哥已经死了,你瘦猴也想不活了不成?” “什么,大哥死了?” 管苞和许渠一时间都是呆在原地,莫说管苞,就是许渠,大伙儿共事了这么段时间,相处得也颇为融洽,也为辛大郎的死去而叹息不已。 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李之罔看向前方道,“敌方被我冲散了,尚未包拢住,你们且顺着我来时的路退回去!” 说罢,他猛抽身下马一鞭,当即往相反方向狂奔出去,口中喊道,“我便是李之罔,有能耐的且来杀我!” 但很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喊出名号后,本该围拢过来攻杀他的兵卒反而慢下了步子,甚至还自动让开以让他能够通行。李之罔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对方愿意放他条生路,他也没有话说,只不杀一人地往前直冲。 包围圈是以两协营在内、骑兵营在外构成的,李之罔在协营中所向无阻,但越过协营后却遭到了骑兵营的阻击。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不善马战的李之罔在面对以长槊为兵器的骑兵时当即落在了下风,他只能放弃进攻,只在马背上闪转腾挪,艰难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之罔回望过去,身后的骑兵仍是穷追不舍,但他身下的马是许韦悉心喂养的,脚力稍好,一时对方还追不上。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不可能跑到力竭为止,当即猛挥马鞭,良驹吃痛,一下速度又是快上许多。 他又跑上一阵,回身看去,只有两三名骑兵还跟在后头,见此,李之罔抓准时机,勒紧缰绳让马停下,转身向那三名骑兵冲去。 虽然没有任何修为在身,但他如今的战斗经验不比以往,虽费了些功夫,但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三名骑兵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屡次故技重施,连连杀灭二十三名骑兵,见此,对方也学乖了,只跟在后头,再不冒进。 而李之罔要的就是这个,无论如何他是必须回冻溪谷的,只要骑兵不一直紧追着他,他就有机会重新回到小道。 想罢,他逐渐地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领着追击的骑兵们往入谷小道方向走。 到了小道附近,李之罔注意到管苞一行人已经进了小道,两协营也在萧玉城的指挥下逐步往小道靠拢,一时间竟没有进入小道的时机。 因为他的稍作停顿,身后的骑兵已经快追了上来,李之罔只能暂时舍弃进入小道的想法,继续在外游荡。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忽得出了变数,而李之罔一直在小道附近,故此也注意到了。在他的视野中,协营到了小道入口处便停滞不动,这很正常,毕竟稍作休息也在常理之中,但整整两刻钟协营都未有丝毫动弹。如果仅是如此,虽有些怪异,但还能理解,可是后面李之罔竟然注意到协营引发了哗乱,若不是萧玉城出面阻拦,协营与骑兵营怕是要当场打起来。 他正想坐山观虎斗,看看萧玉城要搞出什么花来,结果从协营忽得窜出个人来,其坐了匹马,走得跌跌晃晃的,一看就不是马上好手。走近些,李之罔才发现,马上的人竟是他的老熟人——詹魁。 一瞬间,李之罔什么都想通了,他为何感觉两协营有些熟悉,在报出自己的名号后为何众人会退避开,种种的疑惑瞬间透彻,原来这两个协营正是参与了土城之役的那两个协营。 李之罔摊摊手,无奈道,“詹哥,我还是你带出来的,结果现在兵戎相见了。” 詹魁也很是无奈,带着怨气道,“我和老王被萧统领不由分说地带出来,根本不知道是要打罔小弟,否则我怎地也不会来。再说了,罔小弟你是如何和萧统领结怨的,我是真真不曾知晓。” 李之罔叹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现在两家算是不死不休,我和萧玉城那厮,总得死一个。詹哥,你既然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和我叙叙旧?” “怎么不算,这聊聊军务,谈谈利弊,也算叙旧嘛。”詹魁无赖般地笑笑,随后面色一紧道,“只不过叙旧的事还真得放到后头,如今先论正事。罔小弟在土城救了我和老王的队伍,我二人虽是大老粗,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我俩的协营不会参与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还会亲自护送罔小弟回去。” “詹哥的意思是两步相帮?” “对,你也要理解哥哥的苦心。”詹魁点点头,“我二人这样做本就算违抗军令,如果再帮罔小弟倒打萧统领一耙,以后可在沐血营混不下去了。” 李之罔并没有抬出张贲强压詹魁,毕竟无论怎么看他这边如今都彻底占据了下风,而对方能够做到不参与战斗,已是莫大的恩情,再要求更多便是无礼了。他遂抱拳道,“詹哥的恩情,之罔记在心中了。现在詹哥给我说说护送回去的事儿。” 詹魁解释道,“这是我和老王找萧统领协商的,你跟我回去,由协营的兄弟伙挨着送到小道,骑兵营的则会远远避开。等罔小弟到了小道,我和老王的队伍就离开,任由你们二人争斗,但我看那小道狭窄异常,萧统领定得不到好。” “好说,好说。”李之罔笑呵呵道,“但我这数月没见到詹哥,怎感觉莫名地消瘦了些?” 随后李之罔竟然单方面地闲聊起来,绝口不提回去的事,詹魁只以为李之罔尚在犹豫,也不催促,二人骑着马便在外边边游荡边谈天。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小道的动静,在看到方削离的身影出现后,他才突然间道,“詹哥,走,是时候回去了。” “哦?怎地突然转了走,老王在前头等着呢,我二人一起送你过去。” 李之罔跟上詹魁的步伐,眼睛一直注意着骑兵营,果然如詹魁所说,骑兵营一直游荡在外,即便他离协营已经很近对方还是没有动弹。 到了协营,看到这么多的熟面孔,李之罔也不免有些感触,在马上抱拳道,“诸位哥哥们,这么多日不见,小弟甚为想念啊!” “我们也想念得紧,不过罔小弟平安就好。” “对啊,方才我们才知道竟然是和罔小弟对战,这怎个能行?一万个不答应。” 李之罔不仅在土城之役救了两协营,外加他处事和善,颇得人心,没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和人叙旧,行得颇慢。 詹魁见此,笑道,“罔小弟不妨下马和兄弟们聊上阵,不然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李之罔虽觉得詹魁的话有些奇怪,但也觉得在马上和人聊天颇为不妥,便听话下马步行。 这不下马还好,一下马两协营的兵卒都靠拢过来,堵得水泄不通的,话虽各异,但说得都是想念、挂怀的话,李之罔对此既欣慰又无奈,只能不停地大声回复,好让别人能够听见。 “小心,詹魁要杀你。” 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忽得冒出个杂音,激出李之罔一身冷汗,他赶忙回过身去,却找不出说话的人来。他又看向旁边的詹魁,才注意到对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上,在他望过去后,詹魁微蹙的眉忽得松开,赔了个笑脸过来。 顿时,李之罔警惕大作。 倘若不知觉还好,但一旦有了警觉,他一下就注意到了周边的诡异。譬如说周围靠拢过来的兵卒里有几人一直在盯着他,就算聊过了,对方也不退下,仍是死死地粘着;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此前一直游荡在外的骑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外围,一切都表明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正在酝酿。 倘若长了脓疮,是自己刺破的好,还是让旁人割去的好?李之罔并不知晓,他只想喷迸出来的脓水泼人一脸。故此,他不顾周围人,走向詹魁道,“詹哥,兄弟们实在太过热情,小弟盛情难却啊。” “那就多待会儿,罔小弟如今做了文书,但也要体谅下兄弟们。” “是啊,多待会儿,但这待下去便走不了该如何办?” 詹魁猛地回过脸来,低沉道,“罔小弟这是何意?” “没什么,便是感叹罢了,原来大伙儿对小弟我有如此番情谊。” “可别忘了,这些人能活着都是有赖罔小弟。”詹魁又回过头去。 “对啊,可有些人却是忘了。” “罔小弟你”詹魁刚想说话,身子突得一疼,却是脚筋被斩断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李之罔提起剑砍下。 李之罔自然不会蠢到杀了詹魁,在先发制人废了对方的双脚后,他又砸断了对方的肩胛骨,让其无法再动刀。 李之罔突然间的举动让众人一时无法理解,但詹魁是他们的首领,全都拔出武器对着李之罔。 “李之罔,我欲救你,你就这般报答?”詹魁跪在地上,吼道。 李之罔抓住詹魁的头发,恶狠狠道,“我素来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你欲杀我,便不准我先动手?再者说了,你脖子上可还戴着从我那儿抢来的吊坠,若真念及情谊为何从没说过要还予我?” 李之罔几乎都要把齐雨思送给他的吊坠给忘了,抓住詹魁才想起,随后一把扯下收在袖子里。 “你注意到了?”詹魁的语气一下低沉下去,身子也像虾米般不争气地弯下。 李之罔猛抓詹魁头发一把,又把他提起,问道,“老王呢?你不是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吗?” “老王被萧玉城杀了,我若不按他的吩咐,也是一样的下场。” 李之罔了然,詹魁和老王本来确实是想置身事外的,但在萧玉城杀了老王后,詹魁为图自保不得不按萧玉城的吩咐做事。他遂问道,“萧玉城那厮又在哪儿,我怎地一直没见过他?” “他受了伤,窝在后面,不肯露面。” 李之罔点点头,以萧玉城的性子定是每战必先,原来迟迟不露面是这个缘故。如今处理好詹魁,那得处理下下面的兵卒了,他遂把剑比在詹魁的脖颈,向外大声道,“诸位兄弟,你们也听见了,是詹魁想要杀我,我为图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兄弟给我个薄面,让我回了小道,我便放了詹魁这厮。” 他看兵卒们还是踌躇不定,又道,“现在,立刻退开十尺距离,否则休怪我无情了。”说着,他缓缓地在詹魁脖子上划出个血痕。 兵卒们见此,纷纷退开,李之罔的周边一下成了真空区。 此般虽说震慑住了协营军士,但骑兵营的可不管这个,有好几名骑兵见生了变故,已经驱马过来。 李之罔赶忙将詹魁按在马上,一个飞身跳到马背上,马鞭一抽,便疾驰出去。 但见得诸般人流皆退避,风啸龙腾云卷残,李之罔一手握绳,一手提剑,直直往小道冲去,沿途砍杀数名骑兵,而步卒们或念及此前恩情,或畏惧声势,皆避战不应。 进入小道,李之罔将詹魁甩在地上便不顾,环眼一看,除辛大郎已死、辛三郎在外取药外,许韦、许渠、管苞、方削离、赵秀燕、黄荃皆到了。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发问,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今日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来龙去脉,你们也好自谋个想法。我本是奉了张贲张将军的命令,在此冻溪谷暗中改制,但那萧玉城却不愿改制失了权柄,其间不但派人不断刺探,还勒索于我。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必杀萧玉城。诸位兄弟可想好了,你们效忠的到底是萧玉城还是张将军,不要自误失了前路,届时张将军率大军过来便再无言可辩!” 李之罔自然不清楚张贲的动静,但他已提前让人送信给张贲,而这边动静又不小,张贲怎都会派人过来。 不说往后,便说协营的军卒听了李之罔的话后,顿时六神无主,他们的两个首领一个被杀,一个被捉,本就失了谋断,如今又听李之罔一番话,直接不知该如何做了。 躺在地上的詹魁忽得道,“李之罔,你好恶的心思,真想我魁字营的兄弟都被萧玉城杀绝?要知道,你也是从魁字营出来的!” “你不义在先,还要怪我无情在后?”李之罔冷漠道,“再者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知晓该支持谁,可没让他们去送死。” “你放屁!他们若敢投你,必被萧玉城杀尽,你定是打着这个心思,待萧玉城自顾不暇时,再行出击。” “被你发现又如何,反正他们也听不见,如今便看他们如何抉择。”李之罔毫不掩饰,若不是有人暗中向他通报,他早已死在乱军中。 “我恨啊!为何不早一点杀了你!” 李之罔厌恶地看了眼詹魁,此人善变无信,实乃真真小人,但毕竟对他有举荐之功,终究还是没下了杀手。 他回过身向众人道,“好险一遭,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 许渠和管苞是看了全程的,知晓其中的凶险,许渠也有些后怕道,“大人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竟然一人为我等吸引火力,而且其间数次眼看都要下马,幸亏大人武艺高超,否则后果真不敢去想。” “这都还不是最凶险的,我被詹魁蒙骗到营中,若非有人通风报信,才是真得要死了。”李之罔边说,边将詹魁前面助他,后面又欲杀他的前因后果讲出。 许韦听完,老成道,“这便是乱世啊,君不君,臣不臣,全凭手中拳头硬不硬,没有一点信义可言。” 第19章 追敌 “世间是这样,但我们不可这样做。”李之罔摆摆手,这么宏大的主题不是他们这些乡间莽汉能论及的,回归正题道,“辛大哥死了,罪魁祸首就是萧玉城,无论如何,今日必要杀了他。人手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方削离应道,“黄首领和许伯把麾下的男丁都带过来了,加上我们这边的人,大约在三百之数。” “行,冻溪村民就留在小道,不要出去。”李之罔点头道,“其余人待会儿则听我的号令,看局势再出兵。” 说罢,他回望前方,他的蛊惑之言已起了作用。 在普通兵卒的脑海中,他们的头头是詹魁和老王,效忠的人是张贲,而萧玉城不过是和詹魁、老王一样的统领,只是年纪大、威望足能够号令二人罢了。 故此,在李之罔说出那段话后,本就群龙无首的兵卒们下意识地就想投奔李之罔,但李之罔又伤了詹魁,导致虽有动静,但没一个人过来,只是乱哄哄的。 李之罔注意到骑兵营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两个协营包拢住,看来萧玉城也将协营看作了不安定因素,他看眼詹魁,忽生一策,向外喊道,“诸位兄弟们,方才詹统领向我说,他被萧玉城威吓住鬼迷了心窍,如今悔悟,已向我道罪。他还说诸位兄弟要过来的且快过来,大家都是效忠张将军的,不该生怨!” 不提詹魁听到这番话后径直昏死过去的表现,协营的兵卒听到后纷纷意动,开始有意识地往小道这边靠过来,但有骑兵营从中阻隔,一时半会儿还是没一个人过来。 但李之罔全然不急,无论如何协营的军卒不可能再为萧玉城效力,如今就看萧玉城怎么处理,是悍然下狠手,还是慷慨相赠。 这样的局面,萧玉城不可能再缩在后面,果然,没过一会儿,不远处便出现几骑身影,为首的正是萧玉城。其与往常一般穿衣带甲,但脸色却苍白地可怕,而且细细观察地话,能注意到其盔甲之下还露出了绷带的余角,看来詹魁说其已受伤不是虚言。 萧玉城快马来到军阵面前,虽少了点中气但嗓门还是响亮,只听其道,“各位兄弟们,莫听了那贼的诈言。小张将军将这厮派出屯田,其却偷摸做些其他勾当,已背叛了小张将军。我正是奉了小张将军的命令来讨灭此贼,兄弟们切不可听其言啊!” 终于把萧玉城逼出来,李之罔心中窃喜,面上不显,应道,“萧老贼你终于敢露面了,那你解释下老王是如何死的?” “他私下与你串通,想谋反自立,何能不死?” “哈哈哈!”李之罔大笑个不停,“没想到你这老汉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全然不在话下啊!但你是否知晓,我已写信给张将军,不日他就会派人过来,届时我们再来验验谁的话真,谁的话伪!” 萧玉城很明显地顿了顿,看来是完全没想到李之罔还留了后招,但他如何都不能承认,只好道,“兄弟们,现在就随我攻下冻溪谷,把李之罔捉到小张将军面前,到时真假自现!” 若说平时还好,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谁想先动手谁就落了下乘,萧玉城的话在有心人听来,完全就是阴谋败露、欲图灭口的做派。 顿时有人就不依了,嚷道,“那我们等张将军过来便是,何必现在做过一场,况且,我看那小道也是不好攻下。” 众人不愿动弹,萧玉城本就怒在心中,又听到有人叽叽歪歪,立时喝道,“谁在说,给我站出来!” 自然无人敢应,一时鸦雀无声。 “给我动起来!”萧玉城见此,空挥一手手中马鞭,喝道,“谁不动的,以逃兵论处,立杀无赦!” 在萧玉城的连连恐吓下,两营步卒才终于动作起来,在骑兵营的包围下逐步往小道方向行径。 李之罔微微摇头,萧玉城还是有些手段,非是光凭口舌便能战胜的。但他也不怕,他占据了小道,步卒们战意又不强,撑个十几日没有问题,到时候张贲早到了。 他遂不再关注外界的动向,专心布置人手,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而这也导致他错过了改变这场战争的关键节点。 话说,协营里本就有部分人心赖李之罔,不然也不会有人在詹魁欲图杀他时冒着风险通风报信,而在听到萧玉城的命令后,这部分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更有甚者还猜出萧玉城说得全是谎话,反而李之罔才是真正效忠张贲的。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生乱,毕竟枪打出头鸟,谁也不想成为萧玉城的泄愤工具。事情坏在骑兵营上。骑兵营作为沐血营的重要力量,一向吃得好,穿得好,训练得也好,这自然导致骑兵营的人天然看不上其他营的人,整天趾高气扬的,好似沐血营除了骑兵营外其他全是饭桶般。因此,骑兵营对其他营的人态度一向很差,无论平常生活还是战场上,都一般无二。 因为要进攻小道,骑兵派不上用场,得由步卒担当主力,所以骑兵营要么负责在外警戒,要么就去驱使步卒们进发。其中一名负责驱使步卒的骑兵看步卒们走得慢,一鞭子抽在身旁的步卒脸上,喝道,“饭桶们,走快些,莫耽误了我家统领的大事!” 那名步卒平常见惯了,也没想反抗,但嘀咕是要嘀咕的,只小声道,“你奶奶的,你全家都是饭桶,又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玩意儿。” 谁曾想,骑兵耳朵尖,却是听见了,又是一鞭子甩出,骂道,“你给我出来,让爷爷今天治治你这个玩意儿!” 被抽了两鞭,步卒脸上火辣辣地疼,蹲在地上不断喘气,强忍住心中怒气。但骑兵却极其不耐,又是几鞭子甩在步卒背上,喝道,“听不见你家爷爷的话?” “我才是你爷爷,你给我死!” 恶从胆边生的步卒再也不能忍耐,站起身来把长槊一递,骑兵事先没有防备,竟就这么被捅了个对穿,身子僵住缓缓倒下马来。 那步卒知道自己惹了天大的麻烦,慌神道,“我没想的我没想的” 他周边的一人却得站出,喊道,“兄弟们,我们反了!骑兵营本就不当人,今日要我等出力,还是这般样子,不愿卖命的,随我反了,我们去找罔小弟!” 长久积压的情绪瞬间迸发出来,除了那名站出来的步卒外,当即就有十几人响应,一下就与身旁的骑兵们打做一团。 “反他娘的!” “反了!” 越来越多的步卒加入到对抗骑兵的行列中,而萧玉城从得知到采取行动,只过了短短的时间,却一切都晚了。 彼时李之罔刚分配好人手,谁负责哪块,谁是第一道防线,谁是第二道防线,当他注意到时,两个协营已经与骑兵营战在一块儿。 他立刻就注意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赶忙让众人靠拢过来,下令道,“许渠和瘦猴一队,赵秀燕和黄荃一队,老方和我一队,全军出击,袭灭敌军骑兵!” 众人领令,当即分作三队往骑兵营袭去,至于许韦,则和他带出来的男丁守在小道。 骑兵的优势在于战马,这赋予了他们行动迅捷的优点,在与步兵的战斗中占据了优势。但这必须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地势得开阔,而如今骑兵营算是落入了协营的汪洋大海中,被步卒围拢后根本施展不出原来本事,再加上李之罔率军出击,骑兵营两面受敌,一下就陷入了极大的劣势。 “注意萧玉城,如今那厮受了伤,千万不可让其走脱!” 李之罔没把心思放在杀敌上,而是一边指挥众人,一边寻找萧玉城,战斗开始后,萧玉城就不见了踪影。 事实上,根本不太需要他的指挥,在两面夹击下,骑兵营完全防守不及,众人痛打落水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大人,找到萧玉城了!”管苞忽得窜出来,大声道。 “在哪儿?” “只看到率着几名骑兵往西面逃去了。” 李之罔看战局再无反复可能,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先过去追击,你和老方待这边结束便过来,为大哥报仇。” “好,我们尽快把这边结束,然后就过来!”管苞也点头应道。 说罢,李之罔单骑出了战场,认准西面的方向便疾驰过去。 西面乃是片丛林,郁郁葱葱的,仅有数条土路可供穿行。李之罔也是托大,仅想到他这边只有他有马可用便孤身来追,竟没去想萧玉城是否会设伏。 但如今既已到了丛林,再去多虑便是踌躇,李之罔没踌躇丝毫,匹马进了丛林。 走了没多久,他就有些后悔,却是本就窄缩的土路骤然断绝,久无人迹下已绝了通路。看着遗弃在附近的几匹战马,李之罔知晓萧玉城定是弃马足奔了,也干脆下马来,把马栓在树上后便拔出剑来小心跟进。 萧玉城一行人走得匆乱,痕迹没有丝毫地隐藏,所以李之罔并不担心跟丢,只是想着若跟得晚了,对方出了丛林,可就不好找。 “谁!”李之罔冷呼一声,却是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动了下,他提着剑静步过去,用剑拨开草叶,只隐约见到野兔逃窜的后脚跟,真是太过紧张,自己吓自己。 他吁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萧玉城就算再有胆,应也不敢在窜逃时设伏。 走了一阵,李之罔发现丛林逐渐变得稀疏,这代表已快到丛林的边界,他不由得又是加快步伐。 “咻!” 一个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忽得响起。 李之罔猛抬起头来,这次他没发出声音,却是真真看到了一个骑兵的身影,看来这萧玉城真是胆大心细,逃命时也不忘安排人手在后头。 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他,但既已看到对方的后哨,就代表萧玉城就在前方不远处,已到紧要关头自然不能放弃,李之罔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又走上一阵,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已是到了丛林的边缘,见此,李之罔反而是慢了下来,徐步而出。 “李之罔,我们俩都是沐血营的得力干将,真要苦苦相逼?” 萧玉城一个人站在丛林外,气喘吁吁的,因为受伤的缘故出着冷汗,看起来颇为疲倦。 李之罔先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几处绝佳的隐蔽点,想来其他人就躲在后面。他听了萧玉城的话,断定对方还不知道他如今一丝修为都没有,也不解释,只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派靳淮来试探,况且我看你的安排,火离营早藏在了冻溪谷附近,若非我麾下善战,现在何能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赔。”萧玉城有些畏惧,他总觉着李之罔敢孤身来追,修为肯定不低于他,才停下想谈判一番,遂道,“靳淮已经死了,我们就不论他。冻溪谷的一尽损失,我也可以偿还,我们两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可握手言欢的。” 李之罔在心里冷笑声,若他现在是萧玉城的处境,对方会答应他的谈判吗?自然是不会。只是他一时冲动孤身犯险,又没把握拿下萧玉城一行人,心想着多拖些时间等管苞等人过来,便道,“我们两家确实没有深仇大恨,但你可知冻溪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耕地全被毁,房舍尽遭燃,还不说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你让我如何答应?!” 萧玉城不知道冻溪谷的情况,李之罔便夸张了些。 萧玉城听下来,感觉出李之罔还真想和他谈判,心放了一半,做出歉然样子道,“是老哥鬼迷了心窍,全是老哥的错。但这些都是可以补偿的嘛。耕地可以重开,房舍可以重建,这你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出力帮你再捉些来嘛,反正对于我们来说手下人是用完即替的,哪有什么情谊在心。” 李之罔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断,怪不得萧玉城战尽先机、兵力都能落败逃窜。他是把手下人都当做来之不易的兄弟来对待,而对方只不过把手下兵卒当做物品罢了。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他便道,“理是这个理,但你总得给我说个实数,不然莫说我死去的兄弟,我活着的兄弟也不会答应的。” “这样。”萧玉城咬咬牙,虽觉着大半积蓄都要吐出来,但总算能换到条命,犹豫着道,“先是链沫两千,算我赔付给各位死去兄弟的,然后外加五百,算赔付损毁的耕地。房屋则由我的人负责重建,老哥还会再派人去外面搜罗千担粮食给老弟送来。至于缺失的人手,老哥到时候亲自去捉,保证个个五大三粗的,丝毫不逊色于那火离营。” “听着还算有些诚意,但还是不够。”李之罔轻轻摇头,表露出一种想上钩但又觉得饵食还不够肥的惋惜样子。 “这真得是老哥半生积蓄了,再多也是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说,今日还是要做过一场咯?” 李之罔睥眼看来,显露出强大的自信,把本就担惊受怕的萧玉城又是吓了跳。 他赶忙摆手,“这样,老哥我再加一千,统供三千五链沫,诚意绝对够了。” “不够。”李之罔这次直接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萧玉城一眼。 “再加一千!” “不够。” “再加一千” “嗯?”李之罔抬起剑来,日光照在剑刃上甚是慑人,他道,“萧老贼,你这么羞辱于我,看来是想试试这剑是否锋利了。” 说罢,他便默默朝着萧玉城走去。 “再加五百,总共六千链沫!”萧玉城竟是跪了下来,抹着鼻涕道,“这是老哥的全部家当了,再多真是没有了!” 李之罔适时止步,再靠近点就到了萧玉城的攻击范围,如今的他可没把握能一击制敌。 “对嘛,我就说老哥还是有的。”李之罔哈哈一笑,看起来很是兴奋,“老哥你也别气,这链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莫牵挂那身外之物啊!” “对对对,都是身外之物,忧心个球。” 萧玉城站起身来,表情心痛至极,但就是不愿承认。 李之罔看谈判已经算定下,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假意要去扶萧玉城,“那老哥跟我回去?我们两家现在可还打着呢,得要他们早点停下来才行。” 萧玉城却是默不作声地退了半步,赔笑道,\"老弟不用挂念老哥身子,还撑得住。老弟先走,老哥还有些人在后面候着,得去叫回来才行。” 李之罔暗暗蹙眉,萧老贼这都不愿他近身,只好道,“那老弟先过去,看能不能凭三分薄面叫停战斗,老哥可得快快跟上。” 说罢,他也不等萧玉城的回复,转身即走,暗中握紧了剑。 倘若寻常人把背露给萧玉城,他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内准确无误地用长槊刺进对方后心,但面对如今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却是踌躇起来,思虑稍息还是摇头放弃。 “哦,对了,忘了件事。”李之罔忽得回过身来,边往回走边拍脑袋道,“那邢专行虽被我杀了,但他说和老哥是老相识,要我带句话给老哥。” “什么话?人都死了,怕不是什么好话。”萧玉城一脸笑容,好像完全不在意李之罔突然的靠近。 “就是这句” 但二人都没听到接下来的话了,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挥出了手中的武器,分别击在对方的要害上。 李之罔立时倒飞出去,他能感觉到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气力正在迅速流失,但萧玉城肯定也活不了,邪首剑也在其脖颈上划了一道。他忍着昏厥的冲动,心中想到,一命换一命也不是不可,也算为辛大哥报了仇。 “好险,险些就被你这厮杀了,幸亏还是我技高一筹。” 李之罔忽得清醒过来,萧玉城竟然没死?!他抬眼看去,对方身边聚了好几个人,正在给其脖子围上绷带。 过了一阵,萧玉城的声音又是传来,“去把他抓过来,待我亲手杀了,我们再离开。” 听见声音,李之罔勉强睁开眼,只能隐约见到几个黑影在向他走来,他撑住地站起,举起邪首剑,一言不发,只默默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修为不复,又已近将死,何是一合之敌,李之罔轻易地便被捉住,昏沉的眼中只看到邪首剑轰隆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抓,一下牵连住伤口,连吐数口鲜血,不慎洒在剑上。 就在瞬息之间,浸染了鲜血的邪首剑忽得光芒大作,白青两色光芒从剑上喷薄而出,在空中逐渐形成一白、一青两条蛟龙。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样子,一时都被镇住,如痴傻般盯着蛟龙不知所措。 但见两条蛟龙发出两声龙吟,响彻四野,随即蛟龙翻飞,在空中打了两三个转,便奔向李之罔,顿时把他周围的人都震开。 萧玉城率先醒转过来,连忙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捉了?!” 周围几人见蛟龙护在李之罔周身,咆哮不歇,根本不敢上前,萧玉城又连喝数声,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那人试探般地伸出只手来,刚刚靠近便见蛟龙滚动,想缩却再也没能缩回去,伴随一声痛吼,那人的整只手掌竟就这么被咬了个干净。 萧玉城见此,知道是杀不了李之罔了,只好怨恨道,“走了,这厮算他命大。” 话刚说完,丛林内忽得传出阵阵冲杀之声,便见管苞和许渠各带着队人马冲了出来,李之罔尚未昏过去,见此欣慰一笑,终于是拖到人赶来了。 萧玉城大惊失色,再不顾其他人,转身即走。 许渠和管苞互看一眼,没进行任何交流便分配好任务,一人留下来照护李之罔,一人则去追击。 蛟龙不分敌友,管苞也不敢靠近,只好喊道,“大人!你状况如何,我看大人胸口破了个洞,甚是危急!大人若能听得见的话,就请收了蛟龙神通!” 李之罔还算清醒,但他只知晓这两条蛟龙是地神玃如所赠,连唤出来的方法都是机缘巧合之下知晓,又怎知道把其收回去,他只好道,“听得见,外边战事如何?” “我军大胜,大人无需担心。”管苞跺脚又摇头,急切道,“大人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李之罔叹了口气,“这次比以往都危急,怕是撑不下去,且听天由命了。” 管苞知道李之罔不会开玩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就慌了,只道,“那我现在送大人回去,请马医师医治。”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动得了。”李之罔看着靠在他肩头的两条蛟龙,颇为无奈,“况且,如不能亲眼见到萧老贼的尸首,我死不瞑目,你不要再劝了。” 管苞见此,只好吩咐身边人道,“张川,你脚程快,到前面丛林骑匹马,速去把马医师请来!” “我这边没什么危险,留两个人守着便可,瘦猴你速去支援许渠,别出了差错。”李之罔又道。 管苞知道自己在李之罔身边派不上用场,答应声,便率着人走了。 第20章 离去 过了阵,方削离也率着人过来了,却是战斗结束后,他留在小道处理协营士兵,耗费了些时间。自然又是一番关怀切候,随后李之罔仍是向安排管苞一样安排方削离去协助追击。 不知为何,已经足一段时间,李之罔仍没有昏厥的感觉,他便就着这段等待的时间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观察一阵,他才发现原来两条蛟龙除了护卫着他外,还一直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这才让他的身体没有继续恶化。 这个发现顿时让李之罔安心不少,至少他不会马上死了,然后他开始思考如何把蛟龙给收起来。说来也怪,他仅脑中生出了要把蛟龙给收起来的念头,青白两条蛟龙就有要回归剑刃的迹象,他赶忙止住,如今续命可多亏了这两条蛟龙,万不可有失。 李之罔轻叹口气,原来这蛟龙收回去如此简单,只需心念一动便可,亏得他前面还担心收不回来。 又等了阵,便见一行人闹哄哄地回来,押在前头的不是萧玉城还是何人。他赶忙收了蛟龙,唤人把他扶起来。 “看你们没受什么伤,萧玉城没有反抗?” “反抗了自是反抗了。”许渠抱拳道,“但其旧伤未愈,脖子上又有新伤,根本不能奈何我等,才教这么轻松地抓了。” 李之罔看向萧玉城,对方进气长出气短的,已是快不行了,赶忙让人把剑捡来,道,“今日便由我亲手杀了此獠。” “大人。”许渠迟疑下,仍是抱拳道,“萧玉城是营中老将,大人亲自动手恐怕不为张将军所接受,以求稳妥,还是由我等动手得好。”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张贲要怨便怨,他不可能也不想去考虑这些,只道,“辛大哥因他而死,我被他所捉,一切因果皆出自他手,不手刃此贼日夜难安,许渠考虑周到,但并非什么时候都需这样考虑。” 管苞一直红着眼,忽得道,“我也要杀他,若非他捉了我,我也不会奔回去后只能见到妹妹已化作白骨的尸体!” 方削离也是,本来沉默不声的,也忽然道,“罔哥,请让我也刺上一刀,不仅仅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我的妻子、女儿!” 他们三人皆是被萧玉城捉住,押到沐血营的,血仇大恨一般无二,李之罔便道,“那我们三人今日就一同杀了此贼!” 说罢,他举起邪首剑,直接刺入萧玉城心口,管苞和方削离后至,一人插进他脑袋里,一人插进他右眼,萧玉城已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几声嘶吼便一动不动,已是死透。 不说管苞和方削离手刃仇人后的举动,李之罔这边只觉过瘾,没想到大仇得报的滋味竟是如此地舒爽。但萧玉城一死,他心中强提的一口气也算泄了下来,顿时感觉周身无力,招呼许渠道,“快送我回去我怕是坚持不住了” 说罢,就已昏死过去。 李之罔已在病床上躺了三日,他的运气很好,没有被捅到脏器,故此贯通伤看着虽吓人,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苦了马未湘,不仅得给他治外伤,还得治内伤,有时还会去医治其他的重伤员,可算忙得不可开交。 这几日,李之罔想了很多,视野开阔很多。起初他想着斩杀萧玉城,一方面可以为张贲的改制扫清障碍,一方面也是报私仇,但这几日的思考下来,他才注意到萧玉城一死,再也没任何人能够钳制张贲,那他还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换言之,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虽然这与当时张贲的约定有所偏差,但李之罔相信,在讲清缘由后对方多半会同意的。 因此,他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去留的安排上。冻溪谷现在的兵源属实不少,除了流民和陡峰山残余外,大战后还多了投降的火离营和詹魁、老王的两个协营,他决意把原本的兵卒和这些人手分给许渠、管苞、辛三郎和方削离,然后再向张贲举荐许渠,由其担任他离开后的位子,继续进行改制。 只是想法虽好,但也得看具体时间,最主要的是辛三郎还未回来,李之罔也就还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众人。 “马医师,在下想问个事,你对外界熟悉吗?”李之罔还是照例每日趁着治伤的时候会和马未湘聊会天。 “马马虎虎,附近的天湘州等的动态还是知晓的。” “没那么具体。”李之罔看向马未湘,试探道,“你知道晦朔公主沈惜时沈公主吗?” “这自然是知晓的,东仙洲的两位公主之一嘛,大人想知道些什么?”马未湘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去刨根问底。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晦朔公主的都可。”李之罔尽量表现地很平缓,虽然逐渐加快地语速还是出卖了他。 马未湘闭眼想了阵,缓缓道,“听说在兆天年的时候,东仙洲的两位公主开了一个着名的会议,不清楚要商议何事,但从那时开始人们就再也去不了东仙洲,而关于晦朔公主的消息也彻底断绝,甚至于碎链战争时晦朔公主也未曾到场。” “碎链战争,这个在下还是初次听说,马医师能否说说?” 马未湘点点头,继续道,“大约在百年前,也就是兆天年,征战王与王后皆不知所踪,一众诸侯齐聚王城欲探求王、后行踪,不知为何却演变为一场战争,数位诸侯或重伤或死,其中不乏绝世强者,譬如天阴公主、扼沙将军、拒敌城主等,我们永安国的永安王也是因此役而养伤于大都黑狮,逐渐疏离朝政,才使下面战乱频发,落得如今乱世局面。” “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都未参与碎链战争?”李之罔追问道。 “晦朔公主应是没有参与的,北河公主似乎参与了,但只有零星的记载,完全不如其他诸侯那么多。”马未湘看出来李之罔对晦朔公主十分挂怀,想了想还是说出她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小道消息,“传闻,仅是传闻,传言晦朔公主已经往生,不复人间。” 李之罔顿时呆在原地,思绪紊乱。他背弃自己的过往,穿越时间一万年,就是为了找到晦朔公主,但现在却给他说晦朔已经死了,可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仅是传闻,不一定做真的,大人大人不要多想。”马未湘不知道李之罔和沈惜时的关系,但还是安慰道。 对啊,仅是传闻,四方洲如此之大,一个消息又怎会原封不动地传递过来。李之罔以此为解释,他能够接受自己的家乡已荡然无存,但绝无法接受沈惜时的逝去,他缓上好大口气才道,“多谢马医师了,至少让在下知道了一点关于晦朔殿下的事,在下深以为谢。” “没事的。”马未湘摆摆手,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试探道,“大人能给妾身说说大人与晦朔公主是何关系吗?当然,若有冒犯,就当妾身没问过。” “一个承诺。”李之罔淡淡道,“我是晦朔殿下的骑士,根据预言只有我能拯救她既定的宿命。” 随后他以尚有其他事为由让马未湘退下,自己陷入了沉思。 李之罔在想,倘若晦朔真已经死去的话,他该怎么办,是仍去往东仙洲,还是抛却承诺去找寻家乡。长久的思考后,他一个也没选,他决意若晦朔真已经死去,便再回到逆流河,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晦朔还在的时代,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他踌躇满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数十年的时间里彻底忘却“沈惜时”三字,以至于在兆天年,在秦为君的构陷和齐暮的默许下,他被迫离开南仙洲后才想起还有一位被困在永恒时间里的少女在整整一万一百七十五年的时间里苦苦等待着他的拯救。 “大人,辛队回来了。”毛婪进来通报道,毛利已死,李之罔的贴身侍卫仅剩毛利一个。 “噢?”李之罔抬起头来,“你去把其他人叫来,我去见三哥。” 辛三郎的样子很是狼狈,但精神奕奕,他呈上药材道,“不负大人期望,将药都已取来。这谷内是发生什么了,我怎地看狼藉一片的,问旁人也不说。” “来,坐下。”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启齿辛大郎的死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论。” 辛三郎确是历经了一番磨难才到达方罗城,又被刁难数日才取到数样药材,未有片刻歇息便奔赴回来,这也导致他一路上波澜不断,屡经奇事。 辛三郎口才不好,样样棒的故事在他口中都变得如同嚼蜡,但李之罔却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赶来的许渠、管苞、方削离也是如此,没有人打断辛三郎,还不时捧哏。 辛三郎忽得停下,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来听故事?我大哥呢,怎不叫他?”他又拍下脑袋,“哦,大哥负责小道防守,不能轻易抽身过来。” 许渠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管苞看着手中的茶杯,默画上面的花纹,方削离盯着地面,研究灰尘的多少会导致呼吸困难,三人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启齿。 辛三郎看向李之罔,不满道,“怎地,我出去一趟,大家伙就这么生分,连句话都不愿回了?大人,你可得评评理,我又没出去寻欢作乐什么的。” 李之罔知道这个苦脸人得他来做,便道,“三哥,萧玉城突然袭击了冻溪谷,历经一番苦斗终是胜了,只是大哥” “大哥怎么了?”辛三郎能感知到坏事降临,但还是有一丝侥幸,“受伤了是,没事,我们两兄弟混了一辈子,知道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但只要活着就好。” “大哥大哥死了。”李之罔低沉道。 辛大郎如闻天雷,顿时跌坐在地,众人恐他出了事,连忙围拢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不可能,大哥和我说过,他一上战场就想着活命,绝不可能出事的!” 虽说着,辛大郎却是流下了热泪,哽咽着道,“但大哥也给我说过,他要报大人的恩情,大哥大哥啊!” 辛三郎已是哭成一个泪人,大家虽说都是兄弟,但只有辛三郎和辛大郎是血亲,这般失去至亲的感觉又何是旁人能体觉。 辛三郎哭了好一阵,直到再哭不出任何泪来,才道,“大人,大哥的尸体呢,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我带你去。” 其他将士的尸体已经埋葬在陵园里,但辛大郎身份特殊,总得留到辛三郎回来,故此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就放在朱家宅院里。 辛三郎看到辛大郎冰冻住的尸体,一下扑到近前,痛哭流涕,抓住辛大郎不再温热的手不断低语。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最好让辛三郎自己度过,便招呼其余几人离开,留辛三郎独自一人。 四人站在屋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房门打开,辛三郎走出来,泪已止住,泪痕还在。他向李之罔抱拳道,“大人,大哥临死前可有话留下?” “有的。”李之罔应道,“大哥说了,要你稳重些,做事先思后动,还有就是希望你能尽快娶妻,延续香火。” “还是大哥懂我,明日我就去找个婆娘结婚,不负大哥的期盼。” 有些事得要自己度过,非是旁人能够相助,李之罔虽为众人上司,但也不便多说。 他请众人重新回到大堂坐下,道,“这几日都在养伤,也想了些事,想着是该支会你们一声了。” “大人是要走了?”许渠聪明伶俐些,一下就猜了出来。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尚有其他事要办,不得不走,况且此番事情已近结束,该是要走的时候了。” “诶,我们怎么劝大人都不会听的。”许渠轻叹口气,“那大人有何安排?” “我是这样想的” 李之罔把他此前的谋划讲出,众人听了,并没有任何质疑,都说会牢牢守住冻溪谷,等待李之罔日后再归,反倒是一直沉默的方削离没有答应。 他道,“罔哥,你曾说你要回南仙寻亲,我刚巧是南仙出来的,正好可以为你带路。况且杀了萧玉城后,我也报了妻女的大仇,已不想再待在中洲,还请罔哥答应我与你同行。” 李之罔沉默住,他首要目标是先去东仙洲,不会在第一时间就去南仙洲,带方削离终是不妥。他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如何?” 管苞说道,“我和三哥都是无根无家之人,冻溪谷如今才算我们的家乡,我们留在此处更好,许渠更就是冻溪谷本土人,而老方尚有家乡,我觉得大人带上他更好,若他一人离去,还不如不走。” 许渠和辛三郎皆称是。 李之罔见此,便道,“那就这样,到时候老方跟我一起走,手下的兵便交给其他几位兄弟。” 在处理好辛大郎和离开两事后,李之罔又留众人吃了顿晚饭,在他的提前吩咐下,饭食相对丰盛许多,也算提前的散伙饭。 第二日,张贲到了。 这在李之罔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在信中详细阐明了萧玉城的贼胆祸心,张贲无论是亲自过来还是派人代视,都在这一两天之内。 数月未见,大家的容颜并没有任何改变,但还是有时移世迁之感,李之罔和张贲叙旧一阵,才聊起正话。 在来的路上,张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起初他有些愤怒,毕竟李之罔在未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杀了萧玉城,但很快他又想清楚,若李之罔真留了萧玉城一命,他还真不好办,自家老子那一关就很是难过。 故此,在见到李之罔后,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和李之罔在冻溪谷内骑马并游,看看改制的成果。 “不错,不错,之罔,你做的真是不错,远超我的想象。” “这都是将军之功,我仅是依着大人的谋划办事而已。”李之罔恭维道。 张贲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而是道,“火离营的那些军卒你想了怎么处理没?” “想了,我想把他们收在手下,稳固实力,但火离营也属于温屠军,这样做怕是不妥。” “哼。”刚巧骑到农田,张贲下马来冷哼一声道,“萧玉城既然敢请外人过来助阵,我就敢吞下,要有人过来找麻烦,也是找我,你不用害怕,随心使用便可。” 说着,张贲已走到农田中,一面看水稻的成色,一面与务农的村民交谈,李之罔则跟在后头护卫。 张贲以前属于喜读圣贤书的公子哥,对于乡间农事并不熟悉,但他平易近人,能够不耻下问,虽引得村民连连发笑,但却不知不觉懂了许多农事。 “这冻溪谷好啊,让我感觉到一种和谐与安宁。”张贲把鞋脱下,坐在田埂上,脚放在水田里。 “将军日后可常来,此处就冬季稍冷,其余时节都温度凉爽,是个好待处。”李之罔一直在思虑怎么告诉张贲自己要走,看张贲心情颇好,心一横道,“将军,改制之事已初现端倪,再持续下去必有成功,萧玉城又除,在下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终于是说了。”张贲有些沉默,“在来的路上我就想你定是要提的,原来你还没放弃离去心思。” “恕我无法再助将军,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走。”李之罔耿直道。 “诶,我知道。”张贲挥挥手,叹口气,“我们当时约定改制一年或者显了成效再走,但你要走我也不拦。只是,这偌大的冻溪谷你真舍得放下?” “放不下,但必须要放下。”李之罔道,“我寻了个人,虽很是年轻,但颇为聪慧,可以相助将军。” “是谁?” “许渠,冻溪谷本土人氏,已在我麾下任职数月,能够信任。” “那行,你叫他明日来见我。”张贲笑笑,“我得看看之罔推荐的人是否能比过你。” “比得过,比得过。”李之罔打个哈哈,想着把其他人也推介下,便道,“我麾下还有两人,都是沐血营的,一人唤作辛三郎,精于农耕,做事诚恳,大人可将农务之事尽数托付于他。还有一人,唤作管苞,山中猎户出身,精通追敌隐迹之术,练出来的探子都是经由他之手,将军若还想培养情报人员的话,可大大倚靠此人。” “之罔你真是慧眼识珠,能挖掘出这么多人,我整日待在营中,却是一个也没见到。”张贲自嘲两句,“这两人明日也一并带来,让我看看。” 李之罔自然称是,随后便跟着张贲去视察冻溪谷的其他地方,自始至终,二人都未提及詹魁和老王的两个协营,李之罔也心安理得的昧下。 此后几日,张贲都住在冻溪谷内,对李之罔的一番作为给出了高度评价,推介上来的许渠三人也一一看过,给予了肯定。 临别之际,张贲抓住李之罔的手,带到一旁道,“之罔,这一次别离不知下次相遇会是何时,你还有什么能建议的?” 李之罔其实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但对沐血营而言不算多合适,眼看要分别,他也就说了,“不瞒将军,我觉得我们营应终止抓人为卒的陋习,这样捉来的军卒战心不强,归附无愿,不是上上之选。” “但此遭乱世,已是最有效补充兵力的手段了,不过我想之罔定有其他计策。” 李之罔点点头,接口道,“收拢流民,一面让流民耕田获粮,一面从流民中挑选士卒,这样的士卒归附心强,战意也可用。在我的设想中,大人将收拢来的流民聚到一块,设为村镇,长此以往,便是城市。到了此步,将军的威名自然远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过来,那时将军便是一方王者,有结束眼前乱世的能力。” 李之罔的蓝图实在太过宏伟,甚至遥远得不可视,张贲也被震惊住,长久才道,“这太难了,但我会去想的,若真能施行,便按之罔你的法子来。” 随后,张贲便告别送行的一行人,在军队的护送中踏上了回沐血营的路。 李之罔绝不会想到,他一个尚未认真考虑各方面的蓝图真的在张贲手中发扬光大,并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中洲人口中的理想之国。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罔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遵从医嘱好好养伤,在兆天年的秋天,虽然因为针灸的副作用他尚未恢复修为,但仍是带着方削离离开了冻溪谷,前往下一段旅程,并由此结识一生的挚友——苏年锦。 第21章 初临毗湘 离开冻溪谷后,李之罔和方削离花了一月的时间赶到方罗城,其间一直住在张府,这多亏了张贲从中沟通。李之罔没有立即离开苇罗州的原因一是他修为尚未恢复,二是想在城中寻找晦朔公主的消息。 查找到的消息不仅少而且真假难辨,有的说沈惜时畏惧王城责罚将通往东仙洲的道路单方面封闭;有的说沈惜时贵为实权诸侯却未参与争夺大链片的碎链战争,其实际早已在闭关锁国的生活中仙陨;有的说沈惜时已在数百年前与虫妖族王子成亲,再不过问世事。 这三条消息流传得最为广泛,也最为人熟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确保消息的真实性,所有人都是道听途说。 最终,李之罔决定前往其他州。苇罗州自碎链战争结束后便陷入了内乱,寻常人根本不会来此,这也导致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还不若去临近的州,至少其并未陷入战乱,尚能与外界交换消息。 因此,在马未湘的针灸之法副作用还剩下一月之时,在向张家老太爷拜谢后,又与马未湘见了一面,他便带着方削离前往了苇罗州东面的道州——天湘州。 “罔哥,我怎地感觉你离开方罗城后心情一下好上许多?”方削离看李之罔一路上都笑呵呵的,不免问道。 “那可不吗?”李之罔笑道,“如今无事一身轻,既不需担忧仇敌,也不用去想明日要做什么,可比在冻溪谷快活些。” “那罔哥你忙完事后会回冻溪谷吗?” 李之罔沉默住,他讨厌军卒的身份,厌恶难吃的食物,苇罗州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印象。但他最后还是道,“自然要回去,那里可是有我的好兄弟,他们想念我,我也想念得紧。” “罔哥到时候也带我一路呗。” “自然,自然!” 二人相视一阵,皆哈哈大笑,又继续赶路。 越过界碑已有足五日,虽还未遇到什么人,但李之罔对天湘州已颇有好感,这不仅是因为此州风景优美,更为重要地是他目光所及没有一丝战争痕迹,这代表天湘州承平日久,而在苇罗州近一年的生活,让他愈发地喜欢这种安稳的生活。 “罔哥,你看那边有人!” 李之罔循着方削离的手指看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站了五人,三男二女,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从其衣着上感觉出颇为年轻。 “走,我们去问问附近的城池在哪儿?” 李之罔招呼一声,便率先快步过去,方削离自然连忙跟上。 走到近前,李之罔发现这五人都是受恩惠者,长得俊俏,但都愁眉苦脸的,似有隐秘。他不管这些,拱手致礼道,“在下李之罔,这位是在下的兄弟方削离,我俩初来贵宝地,道路不识、山川未逢,敢请问附近州城所在,在下先行谢过了。” 五人中为首者立在正中,其也回礼道,“在下何冰,这几位是我的二弟和朋友,他们分别是何维、王涣回、赵素丹以及李坊。阁下想去州城,沿着这条官道直行十数日便可到毗湘城。” 李之罔向五人分别致礼,又是谢过,便准备带着方削离告辞离开。 那何冰却一脸纠结,在李之罔回过身后才忙道,“阁下稍待。我看阁下也是受恩惠者,不知对恩惠法有无想法?” “哦?愿听详解。” 恩惠法是每一位受恩惠者梦寐以求的功法,李之罔也不能例外。 “是这样的。”何冰解释起来,“我等日前在这附近游历,偶然寻到了一处洞府,其内不仅有丹炉残火,更有数本功法,其中一本便是恩惠法。但洞府被毒物占据,我等拿将不下,才愁眉不展,若是可以,阁下可否与我等共闯洞府,届时恩惠法可共享习之。” 听完,反倒是李之罔踌躇住了,他修为还有近二十日才能恢复,如今去历险殊为不智,但恩惠法错过再难得,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何冰见此,虽觉可惜,但还是道,“阁下若觉此番凶险,大可退避,我等再看有无其他恩惠客。” 要说李之罔也是年轻,经历了些事也不见得有所长进,被激将法一激就忘了东西南北,回道,“这有何不可,我等受恩惠者修行本就应见难而上、遇险不避,何有退却之理。” 何冰哈哈一笑,其余几人也是附和而笑,其道,“那李兄还得多等几日,再看看有无其他恩惠客,若没有,便由我六人去闯。” 李之罔自然应下,毕竟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保障。 但等了三日之久,附近还是没有人出现。见此李之罔已暗生悔意,但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跟着何冰五人前往洞府,叮嘱方削离在原处等他。 洞府很是偏僻,乃是在一处深涧之下。何冰等人已经来过数次,颇为熟悉,但一路上仍是行得十分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踩空坠崖,而初次来此的李之罔更是警惕万分,只循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踩。 “不知此洞府是何人所有,修得好生偏僻凶险。”李之罔吐槽道。 走在他后面的赵素丹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定是位能御空飞天的大能,不然出去回来都得走这险路,就是仙神来都忍受不了的。” “是啊,希望一次就能取到恩惠法,不然再多来几次,怕是路都不会走了。” 众人虽小心走着,但还是被李之罔这句开趣之言逗乐,深涧中顿时传来几声吟笑。 “有李公子相助,必是能取得恩惠法的。” 事后回顾,赵素丹这句话颇有深意,但当时的李之罔却并没有听出来,反而无知地附和了一句。 走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才来到洞府门口,幸得谨慎,没有任何一人失足而死。 李之罔往前看去,与何冰这几日告诉他的一般无二,原本的洞府大门乃是一道法阵,但因年岁日久,法阵已然破碎,只留下了几块倒插的碎石和一个勉强供人穿行的缺口。 这几日,何冰等人向他介绍了洞府内的情况。据其所言,他们几人在数次的深入中已逐渐摸清了洞府内的构造,洞府内四通八达,除了常见的大厅、居室外,还有灵田室、灵兽室、冥想室、炼丹室等,但因为洞府主人不见踪迹,灵兽室里的灵兽久无人照看,堕落为以污秽为食的毒物,这也导致何冰等人始终无法进入洞府的后面空间,才来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各位,我们现在就进去?”李之罔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历险,虽有些担忧,但更多地是对冒险的憧憬。 “不,还有点前置工作没做完。”何冰摆摆手,从怀中拿出数根香来,“这是我从城里淘来的宝物,唤作迷迭香,可使里面的毒物昏睡一个时辰以上,但需要半个时辰来布置,各位可借着这段时间回复精力,迷迭香起效用了我们便进去。” 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并没多问,李之罔见此也走到一旁坐下,问向不远处的王涣回,“王公子,这迷迭香价格应是不菲,在下是否应也出些链沫?再者就是入了洞府后寻到的财货该如何分配?” 王涣回笑道,“迷迭香是何冰自己找来的,我们付甚链沫。至于寻到的财货,李公子不用多想,便是大伙儿均分,绝不少没了你那份。” 李之罔微微点头,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身一人,还真怕被宰了还给别人数钱,听王涣回说得真切,心顿时安了。 李坊坐在附近,听见了王涣回的话反而刺了句,“少说点话你,省点精神到洞府内,在这儿说东说西的。” 而王涣回面对这样一介女流,竟没回讥半句,反而讪讪地埋下了头颅。 李之罔心道这群人也不似表面般和谐,但又不关他事,自然是高高挂起,默不作声休息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随着何冰大功告成的声音传来,李之罔也是睁开双眼,靠拢过去。 只听何冰道,“各位,如今洞府内的毒物已然昏迷不醒,我等当尽快入内,取宝而返。” 众人自是应和,跟上何冰的脚步,穿过缺口,进入洞府。 李之罔和李坊走在后头,待其余人都进入缺口后,李坊忽得止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低声道,“进去了,小心些,时刻跟着我走,切莫独自一人,切记切记!” 说罢,只留下不明就里的李之罔一脸疑惑地站在洞府外。 他没多想,只以为对方心善,赶忙进了洞府。 一进去再往前走过一段小道,便是大厅,在何冰等人的多次搜刮下已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留下些桌椅板凳甚的。 何冰看李之罔过来了,招呼众人聚过来道,“大厅有两条路,分别通向灵田室和灵兽室,我们已探查过多次,但迟迟未找到前往后方的道路。这次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何维和素丹去灵兽室,涣回和李坊则带李公子去灵田室查看。” 这是来之前就已分配好的,李之罔并没什么意外,当即跟着王涣回二人前往灵田室。 灵田室与大厅一样很是昏暗,仅有几支长明不灭的灯烛供以照明。李之罔粗略看过,灵田室颇大,不下百丈大小,以井田制的方式栽种,除了正中心的井田外,外围的边田都栽种着灵植。当然,这是洞府主人还在的时候,如今灵田早已荒芜,田中的灵植已变成了噬人吞血的邪物。 李之罔三人,以冷漠少言的李坊为首,她淡淡道,“九块地,我们一人三块,注意灵植,说不得其中就有通向其他居室的关键。” 三人当即就分散开了,各寻一块土地开始探查。虽说邪物已被迷迭香迷昏,但亲自拔出来以后看见植物上长出口舌耳的狰狞模样,还是让李之罔连连咂舌,看植物除相貌惊悚外再没有其他特殊之处,赶忙丢在一旁。 虽说不知何冰是如何确定打开后面通道的关键在灵植和灵兽身上,但其余几人都很是信服,李之罔也只能照着做。根据何冰所言,如果灵植身上嵌有殷红色的宝石,那就是他们要找的灵植。 不说灵兽室,灵田室的李之罔三人都默不作声,一面在田里走,一面查看灵植,但直到九块地翻遍都没找到目标灵植。 三人坐在正中的井田附近歇息,王涣回抱怨道,“莫非书上说得是假的?这镶宝灵植根本就未见到。” 李坊讥笑一声,“若是假的,那我们何能寻到这处洞府?我看多半是你懒散应付,漏了哪根植株。” “李小姐,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处处针对我。”王涣回畏惧李坊的身份,面上虽很是愤怒但也不敢回讥,反而祸水东流道,“再者说了,除我之外,还有李公子也在探查灵植,李小姐不觉得是他遗漏了?” 往常李坊时有讥讽,但王涣回都默默承受,今日不知怎地竟敢争论,她沉默阵,还是回道,“看他面相就比你勤勉些,多半就是你漏了。” “李小姐,我敬你是因你品行,非是畏惧李家势大,几次三番折辱我,真当我是泥塑的,缺了那三分脾气?” 眼看王涣回已从神府中取出武器,马上就是一副大动干戈的迹象。李之罔不免在心中吐槽,这何冰难道就不知晓王涣回和李坊的恩怨?还将他二人分到一处。但此处只有他三人,他只能皱眉介入其中,“两位莫要动武,大家都是为了恩惠法而来,如今恩惠法还没寻到,可不要提前损了力气。” 王涣回也仅是做个样子,见有人给台阶下便顺势收了武器,口中还道,“哼,我这一身修为也不是为了好看!” 李坊听了,轻叹口气,又是讥讽道,“不是为了好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为了好看,你上次怎地留我独自迎敌?幸亏我还念着两家情分,才没告予你家大人,否则你这贪生怕死的瓷素瓶还能做这王家长子?” 李之罔是知晓了,这王涣回在上次探查洞府时曾弃李坊于不顾,这才使得李坊一直挑刺于他,而他也因心有愧疚不敢争对,但今日却是不知李坊哪句惹到他了,突然出口争论。 若是平时李之罔只当没看见,恩怨了结了更好,但如今心心念念的恩惠法就在洞府内,哪能由得二人胡闹,他只好拿出在冻溪谷的做派,强硬道,“二位先别吵了,也别动手,且听我一言。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尽快寻到目标灵植,再拖延下去,时辰到了,这些邪物、毒物可都会苏醒过来的。不若这样,我和王公子互换,重新去探查一遍对方的灵植,查漏补缺一番。” 李之罔这番话有理有据,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辩驳,但拗于脸面,谁也没应。 李之罔看李坊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话少但嘴毒的女人,他也不想惹上一身骚,便看向王涣回道,“王公子,你我都是男儿,总得有些气量,说不得目标灵植就在我此前探查过的灵田里,是我遗漏了呢。王公子先动?” 王涣回冷哼一声,倒没再说话,默默走向一旁开始重新探查灵田。 李之罔见李坊没动,但也没说其他的,便只当这件事揭过了,耸耸肩去探查此前王涣回负责的灵田。 不说王涣回态度如何,李之罔这边可是细心得很,但看过一番还是没找到目标灵植,只能回了中间的井田。 王涣回要早些完成,已经回来了,看李之罔没找到,不由哈哈一笑,“我便说了,我那边可是没有的,而且李公子那边我也看了,也是没有的。那李公子你说,目标灵植到底在谁负责的灵田上呢?又是谁探查不力?” 王涣回的这番话自然是指向一直待在原地的李坊。 李之罔看时间已所剩不多,不想再吵起来,便道,“这样,我再探查一下剩下的三块灵田,两位先回大厅等候,至于我的安危不用多管。” “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反正今日无功总不会怪到我身上。” 王涣回大笑数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李坊则神色复杂地把李之罔看上数眼,终于也是摇着头离开了灵田室。 待二人都已离开,李之罔也就开始探查起李坊负责的三块灵田。 他一边检查灵植,一边默默数着时间,距离迷迭香的失效仅剩下一刻钟,到时候无论寻没寻到他都得离开。 好不容易检查完一块灵田,李之罔也是歇息片刻,伸展一下身子,毕竟一直弯着腰,多少有些酸痛。 就在这时,他忽得听见些轻微的响动,赶忙抬头看去,发现他不久前检查过的一株灵植竟动了起来。 “遭了!迷迭香提前失效了!” 李之罔心里叫苦一声,手上动作可不慢,拔出邪首剑便飞奔过去,数剑之下将苏醒过来的灵植砍为碎块。 灵植已邪化为活生生的妖物,断茎碎枝喷薄出阴绿的鲜血,溢在空气中立刻传出刺鼻的味道。 李之罔用手挡住口鼻,看了一阵,又回去继续探查灵植。却是他注意到只有少数灵植提前苏醒过来,只要谨慎些不会有身亡之忧。 他就这样继续探查灵植,在快检查完第二块灵田的时候,已不能全心探查,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灵植苏醒过来,他只能一边躲避灵植的攻击,一边分心探查。 灵植生得古怪,攻击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长出如手骨般的长臂从地下忽得窜出;有得则射出如牙齿般大小的毒耔;有得则喷出毒雾,污染空气;更有甚者还长出四肢脑袋扑地袭来。 李之罔既要躲避灵植神出鬼没的攻击,又要挡住口鼻,可谓辛苦异常,但看着仅剩的最后一块灵田,他无论如何也生不出离去的想法,只想着再快些,再快些! “你这夯货,看不见周围凶险?” 李之罔回过头去,不知何时李坊回来了,正拿着柄羽扇扇飞毒雾、毒耔。 “还剩最后一点,马上就完成了。”李之罔看有人替他分担压力,赶忙继续,“还请李小姐替在下周护一二。” 李坊见此,跺跺脚,径直越过李之罔,随意般往剩下的灵植中一抓,随后递到李之罔面前。 李之罔一看,此灵植正常模样,并未变做邪物,而且其身上还镶有殷红色宝石,正是众人要找的目标灵植。 如此,他如何不知晓李坊早就找到了目标灵植,但不知是何缘由竟隐瞒了下来。但如今情况危急,自不是论及这个的时候,他把目标灵植收在怀中,向李坊点点头示意,便跟着李坊一路冲杀开。 灵植虽化作了邪物,但却没有丝毫地意识,以李之罔目前的状态还是能勉强应付住,无需动用任何修为。反观他旁边的李坊,虽有修为在身,但应对得很是马虎,多半是历练少了。没有办法,李之罔只得一面挡住自己这边的邪物,不时援助一下李坊,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冲出了灵田室。 待在大厅的王涣回也不是负气不管,虽不愿亲身来援,但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灵田室,见二人出来,果断地推下石门,把邪物关在里头。 “你没事?”回到大厅后,李坊又变为之前的冷漠样子,不过毕竟李之罔帮他分担了邪物压力,多少得关心下。 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小心地从怀中拿出目标灵植,发现并没有任何损伤,才松了口气。 “还真被你找到了。”王涣回走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是从李坊负责的灵田里找到的?” 李之罔瞥了眼李坊,见其神色正常,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藏株的事情败露。李之罔耸耸肩,决定还是不把真相说出,做成个歉意样子道,“没有,是在下方才疏忽了,灵植是在在下负责的灵田上寻到的。” 李坊颇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走到一旁默默坐下,王涣回本想借此恶心李坊,但既然李之罔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三人一时安静下来,就等何冰等人的回返,目标灵植则暂时交给王涣回保管。 第22章 历险 因为灵兽室那边并没有传来响动,三人就没动弹。李之罔坐了阵,想着这番历险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走到李坊身旁坐下,小声问道,“李小姐,我之前听你们说知晓此洞府乃是来自一本书,可否给在下说一下,让在下对洞府有个更深的讲解。” 李坊抬起头来,沉思阵回道,“那本书在何冰身上,我们都未曾亲自读过,皆是听他说的。据何冰所言,洞府后面的空间有一道隐藏的机关,需得从灵田室和灵兽室分别找到一株灵植和一只灵兽才可打开,如此才能通往后面的炼丹室等。” “那后面空间的情况书上可有记载?” “有。”李坊迟疑地点点头,又摇头,“李冰给我们说过,但说得不多,我也只知晓其中一件罢了。” “那能告诉在下吗?” 李之罔注意到,当他说出这句话后,本来闭目养神的王涣回忽得睁开眼,暼眼看着二人的方向,而李坊也是左顾而言他,道,“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聊天遂草草结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没过去多久,何冰三人便回来了,看他们一脸如常的样子,当是没遇到与灵田室一般的情况。 “冰哥,怎样,寻到了没?”王涣回一脸热情地迎上去。 “寻到了,藏得够深,但瞒不过我。”何冰从怀中掏出只半死不活的栗色狸猫,问道,“你们呢,我刚才听到些动静,只是过来帮助不得。” 王涣回做出副有惊无险的样子,三言两语间把李之罔因疏忽而遗漏了灵植,在他和李坊的协助下又把灵植寻回的事情讲出。 李坊冷哼一声,暗示王涣回所言有假,但何冰根本没去纠结,拍拍王涣回的肩膀,欣慰道,“看来经历了上次的事,你也成长许多。”随后他又看向李坊道,“你也别老给涣回脸色看,你看他今日不就没有怯战吗?” 李坊冷笑一声,却是懒得辩驳。 何冰也不想激化内部矛盾,让王涣回把灵植给他,便拍拍手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一手拿着灵植,一手拿着狸猫,道,“机关在大厅之中,但现在需要钥匙,而钥匙就在我俩手之间。” 说罢,他让何维递上来把小刀,手起刀落间便将狸猫剥了个皮,然后他把灵植剥成个光枝,再将灵气灌到光枝上,随即他便拿起光枝在狸猫的身体上刻刻画画,细看之下是一些咒符的样子。 狸猫虽被剥了皮,但尚未死绝。说来也怪,剥皮时狸猫毫无反应,但当何冰开始刻咒后,狸猫反而哀嚎起来,在静默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渗人,莫说在场的两位女性,就连李之罔这样历经过战争的都有点接受不了。 反观操刀的何冰却毫不受影响,手上动作极其地稳当,任凭狸猫如何嚎叫都只能老实地待在何冰的手里。 狸猫足足嚎叫了一刻钟,一张狸嘴张到无法再张才凄然死去,牙齿外露,瞳孔爆裂,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何冰见此,尤为兴奋,喃喃道,“谁叫你生了这般命,只能做那无命的钥匙。” 随即,他把光枝从狸猫的嘴里插进去,直捅到魄门才止住。 “冰哥儿,这便行了?”赵素丹好奇地问道。 “素丹妹妹,莫急,且看。”何冰轻笑一声,将灵气渡到狸猫尸身上,但见其身上的咒符立时发出如宝石般绚烂的光芒。 光芒愈来愈盛,很快将狸猫尸身掩盖住,李之罔只隐约能看到狸猫的尸体犹如被溶解般逐渐消解,随即也在光芒的掩映下看不清分毫。 待光芒散去,众人注意到狸猫已经彻底不见,只剩一柄殷红色的钥匙躺在何冰红肿的手心,光芒似乎有些许的副作用,让何冰的手出了些状况。 何冰毫不在意,只让众人先后把钥匙的模样看清楚,便道,“诸位,我且先休息会儿,这寻找机关的重任便交给各位了。” 前面都是看何冰表演,众人自然要出力,当即各分了块区域寻找钥匙孔。 前面提及到,何冰等人已来过洞府,搜刮了大厅的一众财货,但这并不代表大厅已经空无一物,相当部分无法搬走的东西还留在大厅里,而这自然加大了众人寻找钥匙孔的难度。 相比起偌大的大厅来说,钥匙孔可谓沧海一粟,李之罔找了一阵,觉着不是个办法,立马返回去找何冰,看能不能不能寻出个快捷的法子。 抛开剥尸狸猫时的狰狞面目,何冰一直表现得很文雅,在听完李之罔的诉求后,他也只能无奈摊手道,“不瞒李兄,书里只提了机关藏在大厅,但并提及具体在何处,除了硬找真没其他的法子。” 李之罔叹息声,这大厅不下百丈大小,若仅凭他们六人搜尘刮地的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但既然何冰都说了,他也没法,只能回去继续找。 刚走上几步,他忽得注意到什么,那是方才何冰剥皮时狸猫流下的一抔鲜血,狸猫尸体消散后,鲜血并未受影响,仍留在原地。 他寻思着说不定有点作用,便指着鲜血向何冰问道,“何兄,这鲜血我可能收起来?” “当然,李兄要做什么都可得,只要不误了正事便行。”何冰虽不清楚李之罔的打算,但只是拿些无用的鲜血,自是不会阻拦。 李之罔谢过一声,便找了个杯子把鲜血收集起来,继续回去寻找钥匙孔。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钥匙是用灵植和狸猫尸身制成,说不得狸猫的鲜血会与钥匙孔有些奇妙反应。 比起大海寻粟,还不如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李之罔不拘泥于他负责的区域,在探查无果后,便拿着狸猫鲜血去其他人负责的区域逛悠。 其他人对李之罔都比较客气,不问他在做什么,但也不会聊其他的,往往只暄叙几句便各自别过,去忙各自的事儿。 “忙活甚呢,我看你啊,比其他人都更想找到机关。”当李之罔来到李坊负责的区域时,她立马停了手中工作,将李之罔拦下,闲聊起来。 “大家伙都挺卖力的,不仅仅是在下,而且李小姐不也一直在探查吗?” 李坊轻笑声,“此前我确实是想找到机关,几乎昼夜都想着,但现在心思却是淡了。” “啊?这是为何,莫非李小姐已有了恩惠法?”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摸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性子,其忽冷忽热,似在靠近但又游离。 李坊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自然是因为你。” “这”李之罔一下呆住,摸把脸,寻思莫非是自己长得俊俏吸引住了对方?但他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流连于儿女情长,便拱手道,“在下理想长远,尚未有娶妻的想法,让李小姐错爱了。” 李坊听了既不怒也不怨,反而噗嗤一笑,缓言道,“你来路不明,仅长了张俏脸皮,就觉着我会倾心于你?真是好不害臊。” 李之罔如何不知道,他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只能不提这茬,岔开道,“那李小姐方才那句话是何意?” “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现在嘛,我却是不想说了。”李坊先拒绝,又暗示道,“但说不得等我开心时,就会告诉你了。” 李之罔脸色古怪起来,李坊想不想找到机关是她自个儿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当即借故离开,继续用狸猫鲜血寻找钥匙孔。 李坊恼怒地跺跺脚,暗骂声“夯货”,干脆连钥匙孔也不找了,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到李之罔这边,他告别李坊后刚走没一段距离,就感觉到手中的狸猫鲜血热了些,这还是初次发现的情况。他喜不自胜,双手捧着杯子一步步往前走,细细地感知手中杯子的温度,走了几步,温度骤然低了,他赶忙换个方向,温度又增了。 李之罔几乎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在他一步步的试探下,终于是确认了鲜血温度最高的地方。这是一架四层的木质书架,狸猫鲜血已热如火炭,钥匙孔要么真与狸猫鲜血有联系就在书架后面,要么没有任何的联系,还在其他处。 李之罔有些紧张。他不想失望,遂闭眼把书架搬开,这样第一时间不会让他心碎。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书架后的墙壁上有着七个钥匙孔,正与殷红钥匙相互匹配。 他欣喜若狂,但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赶忙回返去找何冰。 回去的路上,要路过李坊歇息的地方,李之罔想着还是得给她支会声,便停下来道,“李小姐,钥匙孔许是找到了,就在你负责的后面块地儿。我去通知何兄,你先过去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回复便离开了。 李坊本以为李之罔终于发现了他直男的本性,过来安慰她,结果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钥匙孔。 “诶,你就忙活,到时候卖了还给别人数钱!” 她抱怨一句,也就不去追李之罔,寻思着去看看找到的钥匙孔,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 何冰仅看了一眼,便确认道,“正是打开机关的钥匙孔,李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大家伙儿都很卖力,在下不过取了巧罢了,算不得立功。”这儿就李之罔一个外人,他还没蠢到居功自傲,岔开道,“何兄,你看,我们仅有一把钥匙,但却有七个钥匙孔,这该如何解?” 何冰没有立即回答,想上一阵才道,“此间洞府的主人酷爱七这一数字,任何事务都得有七个且刚好是七个,杯子得是七个,居室得有七间,什么都必须满足七的数。但是我们也要知晓,七个杯子只用一个,七间居室只有一间是寝居,这七个钥匙孔也只有一个可以正确的打开机关。” “何兄说得有道理。”李之罔觉得何冰完全是说了段废话,“那现在何兄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钥匙孔吗?” 何冰摇了摇头,“有些猜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诸位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尝试一番,但成与不成尽在未知。” 在场诸人没有人比何冰更了解这间洞府,知道只能他来尝试才有打开后续道路的机会,纷纷出言让他大胆尝试。李之罔有心想阻止,觉着还不如先不发,毕竟钥匙只有一把,找些其他线索再尝试不迟,但众人都这么说,他也只能从善如流了。 只见何冰颇有些紧张地拿出殷红钥匙,手举起对着钥匙孔,但却迟迟无法插下,再看其面目,满是纠结,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拉扯中。 “何兄,不若再在大厅中” 李之罔刚说话,何冰便往其中一个钥匙孔插了下去,顿时大厅里传来轰隆的响声。 “李兄,你方才要说什么,我太紧张了,却是没听清。”何冰回过头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先去看看响动。” 事实证明,何冰赌对了,轰隆的声响后,大厅中出现了一道空中阶梯,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级,正印证了何冰此前的话。 “诸位,我们进去,无尽的丹药和恩惠法正等着我们!” 说罢,何冰一马当先登上阶梯,众人立刻跟上。 阶梯之后是一条长长的小道,插满了蜡烛,沿途放着一些洞府主人的喜爱之物,但仅有一定的观赏价值,无法帮助受恩惠者修炼,故此众人都没拿,只埋头往小道深处走。 小道的尽头是一个岔路口,一面插满了深绿色的蜡烛,一面插满了淡蓝色的蜡烛。 何冰解释道,“插有深绿色蜡烛的小道通向炼丹室,淡蓝色蜡烛的小道则通向冥想室,我们先去冥想室。” 李之罔没提意见,反正炼丹室和冥想室都是要去的,先去哪一个都没差错。反倒是李坊道,“你们去,我先去炼丹室转悠转悠。” “李坊!”何冰突得就怒了,压低声音道,“先前说好的,你就要背信而行?” “哼。”李坊轻哼一声,暼眼李之罔,随即转身边走边道,“你们要做便做,我不阻拦,但也别想叫我参与进去。” “这”李之罔很明显地看出何冰等人有事瞒着他。 “没事儿。”何冰飞快地转了面目,又变成儒雅的样子,“冥想室后面还有块空间,需要特殊的法门来开启,如今李坊既然不愿参与,那就由李兄代替。李兄,请。” 说罢,竟是让李之罔走在前头。 “何兄先。” “不,李兄先。” 何冰说着,其余三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守住李之罔的退路。 “何兄这是何意?”李之罔察觉出危险,但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法门需得五人合力施展才可打开,李兄是如何都不能退的。”何冰笑笑,如今看来却分外地恶心。 “那行,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与诸位闯上一闯。” 李之罔轻笑声,莫看他没有任何修为,但尚有保身利器,寻常人可近不了分毫,且骑驴唱戏本,走着瞧。说罢,他出步直行,往冥想室而去。 冥想室相对前面见过的地方而言,很是简陋,除了几个蒲团和一圈围绕着整个居室的死水外,并无余物。 大家并没撕破脸皮,都做出个和和气气的样子。 何冰说道,“这冥想室地势特殊,而其间的蒲团更是灵气汇聚之地,坐在其上不仅能帮助修行,更有极大概率开悟,效果不比丹药等外物少,诸位不妨坐上去试试。” 李之罔没动,看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三人都坐上去后才寻了个偏僻的蒲团坐下,随后闭目静修起来。 他修为还没有恢复,自然提不上依靠蒲团来修炼,只不过何冰所言也确实非假,蒲团附近的灵气比起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且更为浓淬。 见了种种事后,李之罔已对何冰等人极其的不信任,故此他虽闭着双目,但两只耳朵一直专注着,就害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加害于他。 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其余四人都坐在蒲团上,一副静修的模样,何冰的位置则靠近冥想室的出口,很明显是防备他逃跑。李之罔观察一阵,赶忙闭上眼睛,生怕被他们看出他在佯装。 接下来李之罔数次睁开眼睛,但每一次何冰四人都未有丝毫动弹,仿佛真在借着蒲团修炼。 即便如此,李之罔仍不敢放松警惕,不仅观察着何冰四人,还注意着冥想室内的一切事物。 再一次睁开眼来,李之罔注意到了两件事,一是王涣回坐的蒲团换了个,离他更近些,二是围绕在外的死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竟有涟漪点起。 无论哪件事,都让李之罔如芒刺背。第一个事代表何冰等人已对他起了杀心,准备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打杀他;第二个事则是表明冥想室内出了其他情况,而这破败的洞府内还能有好事发生不成? “不能先动手,如今我修为不复,先手占不了先机,必须后发才能打其一个突然。冷静,一定得冷静。” 李之罔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绝不能感知到威胁就胡乱行事。他干脆不再睁眼,只凭一双耳朵观察外面情况。莫说,当他只用耳朵后,还真的感知到些,譬如何冰四人换蒲团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呼吸。 呼吸声愈来愈近,离他已只有几个身位。李之罔仍不睁眼,在外人看来他已陷入深修中,绝不会突然醒转。 “大哥,这样真的好吗?”何维的声音响起,他很少说话,初听来有些沙哑。 “我们受恩惠者若想精进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献祭条人命又如何?”何冰的声音传来,听着能明确地感受到其心志不坚,似乎从未杀过人,“你们三人皆差了些火候,谁来杀了此人?” 李之罔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由发笑,原来是群初出茅庐的嫩雏。 赵素丹率先拒绝,“冰哥儿,你真忍心我手染鲜血?” 随后何维也道,“大哥,这个我其实已经杀过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交给涣回哥,毕竟他上次未战先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 王涣回恨恨地看向三人,何维是何冰的亲弟,赵素丹又与何冰暗中情欲纠葛,虽说是从他们三人中选,但其实只有他一个选择罢了。只是何冰那边是三人,他若不从说不得也是与李之罔一般的下场,下定决心此次历险后就再不与这些人结交,咬牙道,“那便我来!此前灵植分明是李坊那小婊子遗漏了,这厮却替他遮掩,与李坊一般可恶,且让我宰了此人解脱心中怨气!” 说罢,他便静步上来。 李之罔并不惊慌,只默默数着步数,待得数到七步外加刀剑出鞘的声音,他才豁然睁眼,笑着道,“想不到尔等祸心藏得颇深,到了此时才显露!” 他边说着话,剑已刺出。因为他早有准备,故此后发先至,在宝剑堪堪割破他喉咙前刺入了王涣回的胸口。 如此变故把何冰等人吓了一跳,不说王涣回瞬间失力,跌伏不起,何冰三人竟没有上前迎敌,而是不约而同地后跳对峙。 李之罔把剑拔出,一脚将王涣回踢到一边,抬剑喝道,“尔等不思精进修为,反欲杀人求宝,实不当人,且看剑!” 说罢,他飞身而上,与何冰三人厮杀起来。 交手一阵,李之罔逐渐摸清三人的底细,修为比萧玉城要高些,但实战经验完全不如,若仅拼剑招,这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乃是相互的,自然也暴露了他没有修为的事实。 便听何冰说道,“三弟、素丹别怕,这厮没有修为,只剑招强横些,我等鏖战住必能拿下。” 被人发现短板,李之罔并没有任何惊慌,只一边打斗一边笑道,“那便来做过,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俊秀有几斤几两,是否能胜过我这粗陋军卒!” 第23章 李坊 李之罔可是风里雨里厮杀过来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族子弟胜过多少,虽说是以一对三,但他几乎都占据了上风,三人相互支援才没少人。 何冰眼见这样下去不行,赶忙令何维和赵素丹缠住李之罔,自己则远远跳开。何冰使用的乃是双剑,只见他把两柄剑插在地上,手中飞速比出不知名的法诀,两柄剑锋芒立刻大盛,燃起一冰一火的荧焰。 “且让你看看我家的绝学《冰火剑诀》,再试试我这武道四等的修为,杀你这没有修为的土汉子不费吹灰之力!”何冰拔出双剑,一边袖子被冻住,一边袖子被焚毁,其呵斥着何维二人退下,当即冲杀上来。 若只用武技,那受恩惠者与凡夫无异,但受恩惠者可贵就可贵在拥有修为上,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而再加灵气贯穿于武技中,施展出的威力就远胜于普通武道。 因此,甫一交手,李之罔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这《冰火剑诀》剑招简单粗暴,但却能活用冰火两种元素,剑气夹带着冰与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但李之罔没有惊慌,他主动迎敌并显露出没有修为的短板为得就是逼出对方的后招,如今既已见到,那他也没必要再藏住杀手锏,当即趁着何冰收势时远远跳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只见光芒四溢,一白一青两条蛟龙腾跃而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龙都是一种尊贵、甚至传说中的生物,更遑论数个世代前古龙一族还曾君临过四方洲,而何冰甚至从未见到过这种生物,不免止步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有蛟龙精魄?” “凡夫走卒而已。” 在冻溪谷养伤之际,李之罔彻底地弄清楚了玃如所赠的两条蛟龙。这两条蛟龙只能通过将他的精血献祭于邪首剑的方式招出,除此之外,任何他人的精血、法诀、心念都没有任何作用。而蛟龙虽然凶猛,但却无法用作攻击之用,只能防御,只有敌人已到近前,蛟龙才会自主而动。其他的便是一些小窍用,譬如说蛟龙会自主吸纳灵气为他所用等。 但要招架何冰三人,蛟龙已完全够用。李之罔说罢,再度飞身而上,现在何冰的冰火都近不了他身分毫,全被蛟龙吞灭,而他也抓准机会,在何冰身上留个数个伤口,只可惜何冰毕竟是受恩惠者,每每将亡之际都能凭借灵力躲开。 “三弟、素丹,速来助我!” 何冰本想着显露了家传绝学,仅凭他自己便能将李之罔立时格杀,但谁料对方竟藏了两条可避风火的蛟龙,如今性命危急,也不能再拗着脸面单挑,赶忙出口求援。 李之罔还没试过蛟龙能耐受多大的威力,见何维与赵素丹都在积蓄灵气,当即就有些慌了,但何冰也知道这时他绝不能退,死死拦住李之罔,让他始终不能突破。 “小样,待杀了你,我便将这两条蛟龙炼做我的防身灵!” 何冰虽伤痕累累,但神色却毫无颓状,只因何维与赵素丹已积蓄完毕。 李之罔抽眼看去,何维使用的也是《冰火剑诀》,与何冰一样拿着冰火双剑,赵素丹则左手拿着根长枪,在她身边还飘有数根银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赵素丹在三人中威胁最大。 何冰呼唤一声,何维和赵素丹立马靠拢过来,三人默契不少,即便李之罔有蛟龙庇护,仍被打杀得近乎无法反抗,甚至连逃开也做不到,只能陷在三人的包围中,艰难苟活。 何冰再次袭来,李之罔提剑挡开,却听到背后风声鹤唳,他赶忙回过头去,竟是赵素丹一直隐忍不发的银针突袭而来。若说全场什么对他威胁最大,那便是此银针,他飞速挥剑击飞几根银针,剩下的却再不能挡,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入他胸口。 李之罔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一直感觉银针的速度远胜于蛟龙回防的速度,事实证明也是这样,两条蛟龙没挡下任意根银针。银针刺入体内后,李之罔顿时跌伏在地,只觉胸口忽冷忽热,似有什么在疯长般。 “素丹妹子,这次多亏你了,你的逆花针真是名不虚传。”何冰见李之罔已无力再战,不禁闲谈起来。 “还是多亏了冰哥儿纠缠住这厮,让其无力四顾,我才能偷袭成功。”赵素丹走上前来,道,“夜长梦多,我们立刻把他杀了献祭,取了恩惠法就离开。” “自然,这次我来杀。” 何冰点点头,将两柄剑合二为一,便欲斩下李之罔的头颅。 忽得,他停下了动作,侧过头去望向一旁。 那是自战斗开始就倒地不起的王涣回。大伙儿都知道他只是受了伤,还没到濒死的地步,只是战斗艰巨,抽不出空来管他,才把他放在一旁。而王涣回就一直是以头朝下的样子趴在地上,但现在他的头颅却悄无声息地从脖子上分离开来了。 “有鬼!”何维喊道。 “闭嘴!” 何冰呵斥一句,继续观察。他发现围在冥想室外围的死水有了涟漪,而且动静不小,只是他一直专心于战斗才没注意到。而从死水往里走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人的足迹,真有什么东西在冥想室内游荡。 “你们俩个,靠过来。” 不用何冰说,何维和赵素丹已自动靠拢过来。 何冰犹豫了,到底是先退却还是杀了李之罔进入隐藏居室。看着逐渐增多的足迹,他手持利剑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不能退。”赵素丹开口道,“我们杀了这人,只要进了隐藏居室,不管这些鬼魅还是什么东西,都奈何不了我们。” 何冰轻叹一声,他竟没一名女子果决,也不再言说,提剑便朝李之罔斩去。 李之罔虽被陷入胸口的银针折磨,但并未失去理智,目睹了后续的一众事情,眼见剑峰袭来,不禁哀叹声,道,“我命休矣,实不该不听老方之言”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又起,只见何冰紧握的剑竟然倒飞出去,其身子也不由得跟着后退数步,何维与赵素丹更为不堪,整个人都跌跪在地。 “李坊?!你这是何意?” 何冰的声音传来,但没人理会。 李之罔抬头看去,冥想室的入口处走出一个妙曼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李坊。 李坊飞快地走到李之罔面前,随后把他扶起往外走,看眼三人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等一下我的剑。”李之罔指了指掉在一旁的邪首剑。 李坊抛来个白眼,骂声“多事”,还是把李之罔放下,走过去拾剑。 但无论她如何去抓,邪首剑竟都丝毫不动,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踩在上面。 “你这剑用什么造的,怎这般沉重,我拿不起来,得你” 李坊话未说完,身子突得倒飞出去,一个嚯大的伤口出现在胸口。 “哈哈,这冥想室内可不止我几人,李坊,你可得小心了!”何冰只是剑被打飞,自身并未受伤,见李坊出丑,不禁讥讽。 说罢,他不管其余人,而去捡自己的剑,下定决心要杀了李之罔和李坊两人。 李之罔见此,勉力撑起,也行动起来,却没去拿邪首剑,而是走向王涣回的无头尸身。王涣回死得干净利落,脖子如碗口般齐整,没受多少痛苦,李之罔匆匆暼过便将他的尸身提起,用手在他断开的脖颈猛掏,顿时鲜血腾飞,猩红四溢。 李之罔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飘荡在冥想室的未知物可以被死水染湿脚底,那么鲜血或许也有此效用,他便是将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一个喷水器来用。 果然,有些鲜血飞洒出去后没有跌在地上,而是滞留在空中,逐渐显露出数个人形模样,这些人大小无二,完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手中皆拿着同样制式的斧钺。 有几只正在李之罔附近,正向他走来。但这些人行动机械,速度缓慢,好一会儿才动上一步,李之罔轻易地便从这些人中穿过,捡回邪首剑。 他看向何冰三人,他们正有样学样地舀来死水向四周泼洒,很明显没有空管他。见此,他赶忙走到一旁扶起李坊,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原来你之前暗示我的是这事。”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李之罔也来了些兴趣聊天。 李坊轻叹声,“我们本来商量好的,诓一个人来献祭,以此取得恩惠法。” “但是你反水了,而且救了我。” “我太过年轻,迈不过杀生一关,尤其是杀非罪之人。” “这样才好。”虽然胸口疼痛,李之罔还是笑道,“有时候守住底线,比什么都重要。” “省点力你,还说说笑笑的。”李坊没好气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自然是要出去,难道为了一卷恩惠法就要献出生命?太过不值。” 这次轮到李坊笑了,只不过是苦笑,她道,“来时的路我看了,已被封闭,根本出去不得。” 李之罔没说话,默默往前走,只是李坊并没有说谎,来时的小道已擂起一道石门,人力根本无法推动。 他道,“看来何冰插钥匙的时候出了差错,才内有隐形生物,外有石门拦路。炼丹室那边情况如何,你去看过没?” 李坊答道,“有些怪异,但还算安全,如今我们只能先去炼丹室躲避阵,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之罔点点头,便带着李坊往炼丹室去。 炼丹室里挤满了东西,除了放在正中的数个丹炉外,外围还堆满了丹材柜,一眼看上去满满当当的,而在尚有空当的地方还堆着近千个小巧的盒子,似乎是装丹药的盒子。 李之罔随意地拿起一个盒子,边打开边道,“那赵素丹用的什么功法,我中了银针后怎感觉力气越来越小,不知这些丹药能否救我?” “别打开” 李坊说得慢了,李之罔已将盒子给打开。 盒子内并没有什么丹药,反而是一个白胖的大头婴儿躺在里面,其似乎一直在沉睡,丹盒打开后才倦怠地醒来。大头婴儿眼斜嘴歪,还淌着一缕口水,看起来完全不是正常人。其看了眼李之罔,竟背过身子弯个腰喷出阵臭屁。 李之罔被熏得直皱眉,赶忙把盒子关上,就在这短暂之间,大头婴儿竟然爬出了丹盒,几个蹦跳踩在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 “我说了不要打开,就是不听。” 李之罔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方才那是何物,丹药?” “我怎知晓。”李坊坐在地上,说道,“说不得是丹药成精,或者本就关在其中的精怪,但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李之罔点头称是,也坐到一旁,却背过身去。他从刚才就感觉胸口痒得紧,如今稍得喘息,自是要看上一看。他打开上衫,不看还好,一看却是被吓了跳,原来银针造成的伤口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多花骨朵。 “别动那些花哈。”李坊看出李之罔在干嘛,告诫道,“赵素丹的逆花针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花随意剥弄不得,否则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消解,我只感觉全身无力,几近昏厥。”李之罔穿好衣裳,回过身来道。 “没有。”李坊撇撇嘴,“这是别人安身立命的法子,我怎会知晓?得问素丹那小妮子才可。” “这” 如今他全身无力,李坊又受了伤,何能擒住赵素丹。 看李之罔颓败的样子,故意捉弄的李坊不免一笑,笑过后才道,“也不是没法子,素丹曾给我说过,中了逆花针的人力气虽会被逐渐吞噬,但也可以通过吞噬花朵的方式来维持力气消逝,只不过待花吃完,这人便也要死了。法子我说了,就看你愿不愿试过。” 说罢,她就紧盯着李之罔,看他如何抉择。 事实上,李之罔根本就没去抉择,听完李坊的话后直接从胸口摘下朵花吞下,顿时就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处理好自己的事,他看向李坊道,“你的伤如何?” “有些严重,但不会致命。”李坊老实说道,“倒是你,现在就要去找素丹?” 李之罔迟疑了,李坊救了他,他不能抛弃对方,但如果不去找赵素丹,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会死的。 李坊亦看出此点,毫不避讳道,“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在这儿待着,你的事更要紧,去找素丹。但也答应我,若能抓住别杀了她,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的。” 李之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先给你处理好伤口再走,莫看我年岁不大,前段时间还在苇罗州做军卒,会些治伤的法子。” 李坊一下羞红了脸,她的伤可是在胸口,哪能由旁人看得,连忙道,“我自己能行,你且去,且去。” “如此危急时分,还在乎甚男女之防?”李之罔蹲下来,与李坊对目而视,“再者说了,我对李小姐又无男女之情,绝不会做出禽兽行径的。” 李坊对李之罔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好感,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到伤感,或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总希望全天下的男子都爱着她,只看着她。 “你让我想想。” 李之罔答应声,便默默走开,留李坊一个人思量,他则打量起炼丹室来。偌大的炼丹室里放着上千个丹盒,每一盒都有可能价值连城,甚至其中有可能还有能医治他们二人的丹药,但却全变成了大头婴儿,无法再用。 他在炼丹室里转悠,忽得注意到一个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去,竟是一大头婴儿藏在一个丹盒后面偷偷地暼他。李之罔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慢悠悠地靠过去,不时拿起丹盒打量,一副随意打转的样子。 大头婴儿不知晓自己已被发现,仍在偷看,就连李之罔已走到近前也不动弹。李之罔不懂声色地轻笑声,假意去拿丹盒,手却在中途转向,一把将大头婴儿抓住。 因为怕其挣脱开,他抓得颇紧,婴儿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你有无灵智?” 大头婴儿立马摇了个头。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继续问道,“那会说话不?” 大头婴儿还是摇头。 李之罔撇撇嘴,这等奇异生物长在洞府内,说不得知晓造成这一切的前因,但对方却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也不可就这么放了大头婴儿,他便道,“你们可是丹药所变?” 大头婴儿立马点头。 “那行。现在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能治外伤的丹药未变做人形,你老实说来,我便放你离去。” 大头婴儿一听逃脱有望,连忙指了个方向。 李之罔走过去,拿起一个丹盒,大头婴儿连忙摇头,示意不是。如此尝试几次,当李之罔拿起下一个丹盒的时候,大头婴儿立马点头,他打开一看,里面确实躺了颗白滚滚的丹药。 李之罔自然信诺,关上丹盒便将大头婴儿放了。重获自由的大头婴儿好不欢喜,蹦跳阵放个臭屁便跑开,只是这一次李之罔早有防备,没被熏到。 他重新回到李坊身边,道,“方才找到颗能治伤的丹药,你看看,说不得对你有用。” 李坊将信将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不是完身丹还是何物,不由道,“没想到你运势还不错,这般宝丹都能被你找到。” “那你快快服下,这样也就不用处理伤口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李坊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这完身丹放得日子久了,不太堪用,恐怕只有原本的十之一二效用。” “那意思还得处理外伤?” “嗯”李坊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怕是要劳烦李兄了” 李坊脸羞红,与她此前冷漠冰言的面目大相径庭,而李之罔也一时语塞,却是到了紧要关头,才发觉自己的提议多有不妥,脸也臊红起来。 二人都不说话,不该有的暧昧竟在悄悄酝酿,至于能否化雨,却是绝不可能。 “先别急。”李坊开口打破尴尬,“等我把完身丹吞下去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便见李坊从怀中掏出把精致的小刀,他敏锐地注意到上面刻有“华琼”二字。李坊把完身丹从丹盒中取出,如削苹果般用小刀一层层地将完身丹剥成一个圆滚透亮的小球。 “这便行了?”他问道。 “嗯,尚有功效的仅剩这部分了。” 说罢,李坊小嘴微张,一口将完身丹吞下。 李坊抬起头来,语气怯懦,“李兄,你且先转过头去,待我把衣裳脱去” 李之罔被她鲜红的嘴唇吸引住目光,堪堪醒转过来,赶忙转过身去,身后随即响起窸窣的脱衣之声。 事实上,在李之罔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好几位美得无以方物的天人,但即便是有“天仙子”美誉的沈惜时,他也只有尊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绝不算丑但也不算极美的李坊,他却心绪躁动,口干舌燥,总想做出不轨之事。 “李兄,好了” “啊?这么快吗你等我下。” 李之罔竟拿了根布条出来,把自己的双眼绑得严严实实。 李坊一下笑出声来,牵连到伤口,似吟似喘般断断续续道,“你这样怎么给我治伤啊?我信你是个正人君子,把布条摘了。” 绑上布条后,李之罔心中的邪欲并未消去分毫,反而在眼中黑暗的掩饰下更加欲盛。他恼怒地跺下脚,一把扯下布条,也不为李坊治伤,反而是在炼丹室里快速行径起来。 直将心中的躁动尽数发泄干净,他才重新盘腿坐下,斜着眼道,“李小姐,还请把绷带和金创药给我。” “我已经拿出来放在一边了,你没注意到吗?” 第24章 隐藏空间 李之罔略显尴尬,眼珠一转,发现东西就摆在李坊身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来。 然后他将目光移转到李坊门户大开、散溢着青春气息的胸脯上。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心中的欲念竟然在飞速消逝,到最后,他只是如一位医师般为其上药绑带。李之罔有一种哭泣的冲动,些许回忆伴着风声冲进了他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样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一次,她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好了?” 李坊的话一下让李之罔回转过来,而那一直待在雪中的无貌少女也已转身,再是寻觅不得,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来自何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应是好了。” 既已回转现实,也就不要再去看甚虚妄。李之罔却不知晓,在此后的数千个日子,他偶尔的梦中定会见到此少女,但当他终于回到家乡,从肉眼中见到她时,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对方的关怀和咒骂,更多地只觉得聒噪和想逃离的冲动。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飞速之间,李坊已经把衣裳穿好。 “不用。”李之罔摆摆手,“你只是敷了药,还需静养才可,我尚有些力气在。” 李坊轻笑声,极其简单地扯下对方的遮拦,“你方才为我治伤就不知不觉间吃下朵花,到时候打斗起来,若没有我从旁协助,怎么得行?” 李之罔真不知晓自己治伤时又吃了朵,匆忙看过发现确实如此,不禁眉头微皱。 李坊继续道,“再者说了,我去也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非只为助你。” 李之罔遂也不再坚持,道,“那劳烦李小姐了。” 二人便启程往冥想室而去。 路上,李坊忽得道,“李兄是哪里人氏,那日相见时看是从苇罗州过来的。” “南仙洲人。”李之罔道,“只是在苇罗州耽误了近半年,如今要去东仙洲。” “东仙洲?李兄你没开玩笑。”李坊停下步来,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了?在下就是要去东仙洲,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妥,是不可能。李兄是南洲人,不知晓也是正常。”李坊解释道,“中洲与东仙洲连接的通道乃是条唤作登仙河的瀑流,只能乘坐名为逆水行舟的舟船才可上去。但在数千年前,晦朔公主将逆水行舟藏匿,北河公主移来黄沙掩埋登仙河,如今已无人再能登上东仙洲的土地了。” 这与李之罔在方罗城打听到的消息颇为相似,而且更加清晰透彻,但他犹抱着一丝侥幸,道,“若非亲眼见过,我无法相信。” “你啊,真是执拗。”李坊边走边道,“我是华琼剑派的弟子,曾跟着师尊去过登仙河附近,那时已是亲眼见了,黄沙为河,无舟可渡,莫非我还需欺你不成?” 李之罔一时无语,他的侥幸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碎。霎时间,什么晦朔公主、沈惜时、他的承诺都荡然无存,原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兆天年,我被晦朔殿下所救,记忆全无,为报答她的恩情,我成为她麾下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骑士,决定誓死效忠殿下。” “在咫尺天涯,我得知殿下一直被宿命所欺。为替殿下清除梦魇,我毅然跳入了逆流河,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会为殿下谋划。于是我来到了兆天年。” “我在死亡的边缘摸爬滚打,在肮脏的战争中艰难苟活,只为了能活着赶到东仙洲。为了殿下,我放弃了寻找故乡,放弃了一万年前尚存的亲朋故友,但现在登东洲却无望,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李之罔跌跪在地,长久的压抑终于倾泻而出。 “你是万年之前的人?”李坊难以置信,随后才发觉自己不该在意这个,安慰道,“殿下贵为至尊,既然掩埋了登仙河,肯定是有自己的思量,兴许,她已解脱了所谓的宿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自信起来,既已摆脱,又何需做这画地为牢之事? “不,殿下做过祈福,她的宿命在万年之后才会应验,如今刚满一万之数,殿下定还在等我,但我却去不了东仙洲了” “你换个思路。”李坊将李之罔的头摆正,让他看着她,“东仙洲除晦朔公主外,还有一位至尊,说不得可以从这上面寻到些法子。” “北河公主慕玄机?” “对,北河公主虽也隐匿,但这数千年来偶尔还能听闻其下发谕旨,定有侍从在外,你可以从这着手,说不得就能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法子。” 还是旁观者清,李之罔陷入太深,一知晓自己无法登上东洲便六神无主,却多亏了李坊给他指出条明路。 他站将起来,向李坊致谢,道,“多谢李小姐,我才余生有望,不至于含恨而死。” “晦朔公主对你真那么重要吗?”李坊看李之罔已有所好转,不禁问道。 “重要。”记忆一下纷绪踏来,让李之罔不由感叹,“我是无忆之人,忘记前尘一尽事,是殿下救了我,让我不至于葬身海底,殿下又为我续上断肢,这等恩情一生难报。” 李坊注意到李之罔的右手乃是儡肢,且样式古老,与如今的大不相同,此前半信半疑,如今却是全信了。 她开口道,“那我们继续走,先处理好眼前事你才能去寻找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不是吗?” 李之罔答应一声,连忙跟上李坊的步伐。 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冥想室,发现已空无一人,除何冰三人外,那些隐形生物也荡然无存,就连王涣回的尸体也消失无踪。 李坊恨恨道,“这三人,当真可恶,定是用了王涣回的尸体去开启隐藏空间。” “就是那个?” 李之罔指向的是冥想室边缘处的一道黝黑小门,仅能容纳孩童通过,而这已是与此前他所见唯一的不同。 “只能去看看了。” 说罢,二人便向黝黑小门走去。 李之罔忽得抬手止住李坊,道,“你看,小门旁全是湿漉漉的脚痕,兴许那些隐形生物就在小门附近等着。” “还是和之前一样,用水?” 李坊可是看见了李之罔用王涣回的无头尸身当做喷水器来使隐形生物显形的。 “对。” 说罢,二人各舀了些死水泼向小门,却没照映出任何一具隐形生物的身形。 见此,李之罔道,“说不得这些隐形生物也进入了小门,不然解释不通。” 李坊也认可这个观念,二人又搜集一些死水,便来到小门前。 李之罔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小门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不及支会李坊半句便被吸入小门中。 一阵如梦似幻的颠簸后,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堆满头骨的小屋。 等上一阵,李坊并未出现,看来要么是对方胆怯,不敢危身,要么是此空间的入口乃是随机的,进入的地点各不相同,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在等候李坊的时间内,李之罔已把屋内打量清楚,乃是洞府主人的豢养之所,豢养的是一些甲壳类的毒物,便放在人头骨中,只是在洞府主人离去后,这些毒物久无照料,要么已被饿死,要么便吞噬同族,逃匿开来,反正屋内除李之罔外没有一个活物。 除此外,他注意到这小屋与寻常建筑大有不同,便是屋门竟有四道之多。四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但为寻到赵素丹,他无法久待不动,便随意打开一道门,往前走去。 经过一段不长的小道,他来到第二间小屋。与豢养毒物的小屋不同,新进入的小屋光线明亮,一览之下便见尽全貌:竟是一五口之家和睦而居的和谐画面。 李之罔眼微眯,在他进来后,这五人竟毫无所动,仍忙着手中活计,似乎如看不见他般。他拔出剑来走上前去,才发现这五人原是木偶所制,只是雕琢得栩栩如生,粗暼之下竟看不出分毫不同。 既是木偶,李之罔便没有多管,便去找门,准备直接进入下一间小屋。只是他将小屋转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道门,甚至他进来时的门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木偶上,看来想要出去,得从这五具木偶中想法子。 他走到桌子旁坐下,身旁的木偶忽得说话了,“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具木偶农妇打扮,是这五人中妻子的身份,正在摆桑弄蚕。 “学得不错,老师还夸我有天份呢。”李之罔沉思阵,莫非进入下一小屋的关键就是与这五具木偶演戏,他遂如此应付道。 “诶,我就知道,打小啊,我就感觉小弟你不一般。”农妇转过头来,手自然地放在李之罔脸上,道,“这半年不见,怎觉得小弟比从前还俊了咧。” “嫂嫂这是做何?”李之罔不动声色地拨开农妇的手,站起身道,“我去帮帮大哥,等会儿再来与嫂嫂闲聊。” 所谓的“大哥”就蹲在不远处,正在修理农具。李之罔走过去蹲下,道,“大哥,我好久没回来了,想出去玩耍会儿,可这门怎么也寻不到。” “寻什么门!”大哥外表憨厚,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没看见我正忙着?去了城里就不知晓帮哥哥的忙了?” 李之罔真是想一拳打在这具木偶的脸上,勉力按住后赔笑道,“我这就来帮大哥,帮完了再出去玩。” 修理农具的事他没做过,但在冻溪谷时也多少见过,很快就上手起来。 大哥身边仅放了三样农具,李之罔每一件都修过后便道,“大哥,都弄完了,你可得给我说出去的法子了。” “哪弄完了,这不还有吗?”大哥说着,拿起一旁的锄头。 这锄头李之罔已经修理过,接过后发现修理过的地方又变成了此前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修理。 接下来的时间,李之罔翻来覆去的修理三样农具,修理完这样就修理另一样。他本以为是什么诡计之类的,后来才注意到原来他修理完一件,大哥就会弄坏一件,如此他干脆把三件农具都收到自己这边,一口气将农具全部修理完。 “大哥,这次是真修理完了,你得给我说怎么出去了?”李之罔紧抱农具,只要大哥不答应,他绝不会还过去。 大哥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出去弄甚,你侄子这阵子也要开始读书了,你去教他提前识些字。”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把农具还给大哥,又坐到桌子旁,只是这次他坐在了农妇的对面。 “你叫什么,又要我教什么?” 面对这些木偶,李之罔真是火气连连,语气也不由得不客气起来。 “小叔,我叫狸狸啊。”这所谓的侄子看起来也就是六、七岁,声音倒还挺可爱的。他小声道,“你假装教我点,然后我们就出去玩。” 李之罔没想到,出口竟然藏在小木偶身上,赶忙答应下来。拿起书本来,他发现这些字怪异得不得了,多看一眼就头皮发麻,但是反正也是佯装,他便胡乱说字,让小木偶跟他一起学。 念了二三十个字,小木偶便说自己累了,吵着要出去玩。 李之罔顺水推舟,道,“那这样,我带狸狸去玩。” 出人意料地,剩下的四具木偶,无论是大哥还是嫂嫂,亦或是他们的父母都没反对,只说要早点回来。 接着,墙上便突兀地显出个门来,狸狸已经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门外四季如春,一幅农家景象。 狸狸不等他,推开门便跑了出去不见踪影,李之罔则一边观察门外,一边走过去。 “没有任何的异常,看来这间屋子就是陪木偶演戏便可通过。” 李之罔一步迈出,突然警铃大作,连忙收回,但见一只不成形状的怪物从门口呼啸而过,只要他慢个半拍,绝对会被咬成粉碎。 他后怕不已,将门关上后,靠住墙壁一阵咒骂。 醒转过来,李之罔望向屋内,发现众人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嫂子仍在摆桑弄蚕,大哥仍在修理农具,就连跑出屋的狸狸也重新回到了桌边假模假样地学字。 他走到农妇身边,又响起了一样的话: “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这次李之罔没管,农妇反而说个不停,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就连语气也相差无二。 他实在被惹得烦了,怒吼道,“闭嘴!” 农妇的声音骤然歇了,但下一瞬五具木偶都围拢到他身边,一齐说道,“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李之罔揉推不开,一把拔出邪首剑,喝道,“就算今日出不去了,我也要让你们闭嘴!” 说罢,他手起刀落,将五具木偶都斩为数块。 但声音仍没有停歇,五具木偶身子断碎,嘴却仍响动不停,他只得一脚一脚地将五具木偶的嘴给踩成稀碎。 然后,李之罔见到了让他终身都犯恶心的一幕,五具木偶身上长出无数的嘴巴,眼里,耳朵里,胸膛上,全是嘴巴,皆说着,“小弟,你回来了,在城里学习得如何啊?” 起初,李之罔做了些反抗,他一剑又一剑地去斩那些嘴巴,声音小了些,但他每斩去一张嘴,就有新的一张嘴长出,声音仍然源源不绝。 最后,他放弃了,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墙角,极尽所能地让声音小些。但他这样的举动反而惹怒了这些嘴巴,它们从木偶的身子上剥离下来,一步步地爬过来,爬到他的身上,占据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更是钻入他耳朵内 “呼!呼!呼!” 李之罔睁开眼来,长喘不停,他又梦到了自己全身被嘴巴侵占的凄惨场面。 他从床上坐起来,去接了点水,喝下后才感觉好些。 前几日,在斩了木偶后,声音骤然歇了,但没过一会儿这些木偶又变成原来模样,他只能陪着木偶演戏,住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一旦睡着他就会梦到自己被嘴巴吞噬。 “小弟,还没睡呢?” 这是嫂子的声音,李之罔答应道,“做了个噩梦,马上就又要睡了。” “那就还没睡咯?”嫂子的身影突得出现,在黑夜中她的身子朦胧,身材妙曼。“嫂子来找你说点知心话。” 李之罔刚想说明日再说不迟,嫂子已经躺在了他的床上,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其实这几日以来,这位嫂子一直有在暗中勾引他,甚至还给他说过她极度地欲求不满,别说李之罔不识情爱,就算他是色中好友,也不可能对一具木偶动心,故几日以来都躲着这位大嫂,但今天却被对方抓到机会躺到了床上。 “你想出去的话,就躺上来,陪我说说话呗。” 李之罔虽没答应,但已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只是身子背着大嫂,道,“嫂嫂,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这样说,我都听着呢。” “嫂嫂苦啊”大嫂的手摸上李之罔精健的背部,含着情欲道,“和你哥做那事的时候,嫂嫂脑中可一直想着你的样子呢。” “嫂嫂,大哥勤俭持家,你该为他多想想。” 李之罔边说着,边把大嫂的手拿开,却是再不管,要伸入他裤管里了。 大嫂轻笑声,重新把手放到李之罔的后背,轻指慢抚,“你大哥,这个吃里扒外的,你说找谁不好,找婆婆,亏他也下得出手。” “额”李之罔一时语塞,这白日里和睦而居的,怎还有这样的纲常败乱之事。 大嫂又道,“所以,你就从了嫂嫂。嫂嫂可是日思夜想都想跟你快活回呢。” “嫂嫂,我答应你。”李之罔回过身来,抓住大嫂的手道,“不如你我私奔而去,日夜快活。” 李之罔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能不能走出小屋只能各种都尝试遍。 “我们俩可以走,但狸狸怎么办?他虽是我和公公所生,但也是我亲子,我绝不能抛弃他的。” 李之罔瞠目结舌,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鬼,偷情的大嫂、不忠的丈夫、扒灰的公公、啃草的婆婆,完全是道德败坏。 他不去管这些,循循善诱道,“这样,嫂嫂先给我说出去的法子,我在外安置好了,就来接嫂嫂。” 大嫂陷入了迟疑,最终摇头道,“不是嫂嫂信不过你,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这出去了可就难回来,还不若待在这儿的好。” “这”李之罔想起他的身份,乃是游学归来的学生,谎话张口就来,“此前战乱是因先皇驾崩,人心不稳,如今新皇登基,又是盛世局面,嫂嫂不用担忧,你且给我说了出去的法子,我定是会把你和狸狸接过去的。” “你先让我快活了,嫂嫂就告诉你。” 这次李之罔没躲开,被大嫂抓住时机给吻到,瞬时他就感觉到恶心无比,自己竟被一具木偶给玷污了,一下将大嫂给推开。 李之罔坐起来,严肃道,“要做这种事,可以,但得先把法子告诉我。” “别这么扫风情嘛。”大嫂又来抓李之罔的手,发现他毫不动弹,叹气道,“那告诉你好了,屋里有个漆白的柜子,最下层放了把钥匙,门在桌子上,你对准我白日里放蚕的盒插进去就行了。” 第25章 险象 “多谢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了。” 李之罔一边感谢,一边暗中找来绳子把大嫂捆在床上,又把她嘴给堵住,不顾她蠕动低吼的样子,去拿了钥匙,打开屋门。 这次没有任何的异常,门外终于显现了正常的道路。 走在路上,李之罔不无想到,他前几日虽尝试了各种方法,但都是循循善诱,譬如诱骗狸狸出去玩耍,假意帮大哥料理农事等,但经由这些打开的门无一不是虚假之门,而他今日假意与大嫂私通竟打开了真门,再联想这道德败坏的一家,莫非只有他自身道德受损、同流合污才可出了这木偶小屋?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已经出了小屋,再有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下一道小屋又是昏暗至极,李之罔推开门来,打斗之声顿时入耳,只见门内盘坐着十几位武士,而小屋的正中何维正与一位武士搏杀不歇。 他推门的动作轻缓,但在昏暗的小屋内已足够明显,何维一下便注意到了,见是李之罔,不由喝道,“你这重伤之徒,也敢来此黑白居?” 李之罔好整以暇,并不生怒,笑呵回道,“我看你虽有余力,但不是武士对手,长久下去必是败亡,逞着口舌之礼作甚,不如专心战斗。” 至于何维引祸水东流,他并不担心,却是正中有一个法阵,只有胜了的才能出来。 何维已使出《冰火剑诀》,但只堪堪与武士打个平手,不由道,“要过此屋至少需要斩杀五名武士,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不若我二人携手克敌,恩怨之后再论。” 听何维所言,他似乎对此间颇为了解。 李之罔遂问道,“你方才唤此地叫做黑白居,这里究竟是何处,且先说个清清楚楚,我再考虑助阵与否。” 何维暗骂一声,只得道,“此地乃是虚无之所,是洞府之人的欲念所化,以黑白小屋相间之,恩惠法就藏在最深处,而想要通过各小屋就得明白其欲念所指。好了,再不来助,我是真要死了。” “再坚持会儿,我唤出蛟龙也是需要时间的。” 李之罔所言当然只是推词,毕竟他只要把精血吐在邪首剑上便可,他更多的是考虑战斗结束后的事,自然能多消耗何维就多消耗些。 “好了,我来助你!” 眼看何维已落在下风,李之罔也不再佯装,祭出口精血喷在邪首剑上,顿时青白两色蛟龙咆哮而出,护在他周围。 他跳到小屋正中,一剑击退武士攻击,命令道,“我主防,你主攻!” “算你还识得大体!” 何维冷哼一声,倒是与李之罔配合起来,一人用蛟龙防御,一人用《冰火剑诀》制敌,不说攻防无间,但也把武士按在地上打,没过一会儿就将其彻底格杀。 接下来二人一鼓作气,连续斩杀三名武士。 还是和之前一样,何维一缕剑气打在周边其中一位武士身上,顿时那名武士浑身战栗,抓起身旁的武器便跳到场中与二人搏杀。 但是与前四名武士战斗时不同,二人此时都疲惫至极,两人合力也仅能与武士打个平手,没有出现之前一边倒的局面。 李之罔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白面瘦伶,莫非是在省些力气,好顺便把我杀了?” 何维一时语塞,很快回讥道,“我看你才有这种阴暗想法,我何氏子弟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屑搞这阴暗勾当。” 李之罔大笑不已,若真是光明磊落,他又怎会被诓骗于此,更险些沦为打开黑白居的祭品。 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既然对方藏手,他也不会傻傻地白费精力,只拿出五分力气挡住武士,剩下五分力气则防备何维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反戈一击。 二人皆收了手,但这武士毕竟只是虚幻造物,无有神智,只知进攻,在二人留手攻击下还是逐渐不支,显露出败亡之相。 “且去死!” 何维大吼道,双剑却没斩向武士,而是劈向他身旁的李之罔。 “这就是你所说的光明磊落?” 李之罔一个后跳堪堪躲开,幸亏他早有防备,不然这一击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何维不应,一剑斩杀扑过来的武士,随即向李之罔冲去。 李之罔暼了眼附近,发现已经有一道门出现并打开。他也不再藏拙,抓下几朵花吞下,当下便与何维战在一块儿。 要说这何维也是个半吊子,不仅修为不如他哥何冰,就连《冰火剑诀》也远远不如,李之罔甫一使出全力,便将他压在地上打。当然,他心中也存了其他想法,那就是现在力气所剩无已,只能依靠逆花针长出的花朵补充,只能速战速决。 因此,他几乎不防护,只进攻,誓要把何维当场格杀。 战斗一阵,李之罔发现何维气势渐弱,不由笑道,“此间灵气稀薄,无法补充,我虽失了修为,倒是正正好,不用去顾及,可你却未必了。” 何维面色阴沉,李之罔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的痛处。想及于此,他赶忙跳开,从怀中抓出几枚丹药,满脸肉痛地吞下道,“大哥所赠的聚灵丸竟要用在你这粗陋之人身上,当真可惜!” 瞬间,李之罔就感觉何维灵力回满,就连气势也状大几分。 想也未想,他立马跳开远遁,却是要夺路而逃,不再与何维争斗。 何维见此,怒骂一声,并没去追,却是打斗之时李之罔一直在向门那边靠近,如今已经出了屋,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何维虽觉可惜,但并没去追,而是坐下疗伤,方才激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需得治疗才行。 结果他刚坐下没一会儿,李之罔又去而复返,他不由道,“怎地了,莫非前方比我更加凶险?” 李之罔不答,只捂住胸口默默后退,随后从门外走出一位女子,正是他苦苦寻找的赵素丹。 何维见此,哪能不明白李之罔是腹背受敌,不得以才退回来,向赵素丹呼道,“素丹姐,你看到大哥没,我走了几间屋子还没寻到大哥。” 诡异地是,赵素丹并未说话,反而喘着浓重的粗气,在黑暗之中怪极了。 “别过去!你素丹姐恐怕已经不是人了。”李之罔看何维向赵素丹走过去,连忙阻止。 “休要胡说!”何维盯上李之罔一眼,继续向前走去,随后只听到其惊呼一声,身子已不自主地后撤。 “赵素丹”走到屋内,昏暗的火烛勉强照出她的身形。只见其周身破碎,数个大窟窿贯穿身体,阴绿的脓水伴着蛆虫毒蝎从中流出;其五官皆被咬碎,脸上各处长出獠牙,看起来可怖极了,完全不是人类之相。 “素丹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维哭嚎着,其身子却在不断后撤,已是胆气尽碎。 相比起何维,李之罔更加苦脸,如今赵素丹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他身上的逆花针再无人可解。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个的时候,他连忙喝道,“躲能躲到哪儿去,你我二人合力杀了这活尸再说。” “可是,那是素丹姐啊,我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素丹姐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借其肉身作祟的邪物罢了!” 说罢,李之罔已是冲将上去,不再管哭哭啼啼的何维。 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因为赵素丹尸身上的脓水会随意飞溅,阴绿色的颜色一看就非同小可,沾之即死。但后来他发现蛟龙能庇护住他周身,脓水尸毒根本进不了身,他顿时战意激昂,战斗一段时间便斩去赵素丹左臂。 如此又回到了方才武士小屋的情况,他若使出全力必被何维黄雀捕蝉,但只佯装作力又会被赵素丹蚕食,真真是进退不得,做何都是错。 想及于此,他也不再与赵素丹争斗,抢了个空隙便退后,看何维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何维仍是哭哭啼啼,似乎赵素丹的突然陨落让他的心灵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赵素丹化作的活尸那边,并没有追逐李之罔,反而是主动激活小屋内尚存的武士,与其搏杀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之罔并不意外,因为交手一阵他发现活尸并无自身意识,完全是遵循着自身的本能寻找生物屠杀。 但后面的情况就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武士们根本不是活尸的对手,虽可鏖战一阵,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被活尸打做两半,而这时活尸会停下来,从自己的胸口掏出抔脓水泼在武士身上,在脓水的感染下,武士也变做与赵素丹一般的活尸。 本以为武士可以消耗赵素丹,但结果却是资敌。 李之罔见此,暗暗皱眉,跑到何维面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喝道,“睁开你的瞎眼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何维清醒过来,赵素丹带着几名已被感染的武士屠杀剩下武士的画面顿时入脑。 他慌张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合力应敌。”李之罔没好气道,“如今谁也不可藏拙,否则定无活路。还是如此前一样,我主防,你主攻,把赵素丹砍成稀碎。” “好,就这么办。”已到生死关头,何维终于是分清轻重缓急,不再顾及从前情谊。 二人已共战过一阵,遂不需多说就知道要做些什么,李之罔挡在前头用蛟龙抵御赵素丹的攻击和脓水,何维则在后方用《冰火剑诀》攻击赵素丹的四肢。 二人各司其职,任凭赵素丹化作的活尸妖邪万分也无济于事,逐渐地,其右臂被冻住,两腿陷入烈火中,威力大减。李之罔见此,大呼一声,飞跳而起,一剑将赵素丹的头颅斩掉。 赵素丹的身子顿时就不动弹了,很快就彻底变为一地脓水。但两人并没有松懈,而是继续并肩作战,将其余已被感染的武士都彻底杀死。 危机解除,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一方面是消耗甚大,再作决斗极大概率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两人所想不同,没有冲突。 “你要留在此处?”李之罔问道。 “嗯。”何维点点头,“大哥素青睐于素丹姐,今素丹姐不慎陨落,我得替大哥收殓好素丹姐的尸体。” 李之罔看眼赵素丹化作的尸体,没多说什么,只留下句“我们的生死之后再论”便前往下一间小屋。 这一间小屋正是赵素丹变作活尸的地方,虽光亮明显,但里面脓水四溢,尸臭铺天,一看就不是善与之地。 因为赵素丹是从其他小屋进入这脓水小屋的,所以小屋里已有一扇门,但李之罔并没有过去,而是想看看还有没其他门,毕竟众人都是从不同的小屋行径,既然能相会到脓水小屋,定有玄妙。 考虑到脓水的情况,李之罔一直没有把蛟龙收起,如此也方便他在恶臭至极的尸体间寻找线索。但他找过一阵,却没发现任何线索,此小屋似乎与他此前见过的用头骨来豢养毒物的小屋类同,只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想着,左侧的墙壁上忽然裂出个口子,正是门生成的迹象。李之罔拔出剑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显露出个身形,他紧张的情绪顿时消解,却是李坊到了。 二人隔了好一阵才又相见,都不由得一笑。 李坊后怕道,“这里真是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幸亏还能再见到李兄。” “是啊。”李之罔也不由得感叹,“李小姐应也是经历了数间小屋才来到此处的,那我们五人,已有四人在此,此间小屋或许就是通往最后空间的关键所在。” “除了你我,还有谁,我怎没见到。”李坊问道。 李之罔便把赵素丹的事说出,并说了何维正在收殓其尸体的事儿。 听完,李坊一阵唏嘘,道,“害人者终不得好死,但此般下场也真是凄凉无比。” “好了,我们也别谈这个了。”李之罔挥手算揭过这事,道,“你觉得这间小屋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李坊看上一阵,摇头道,“只是堆叠的尸体多,甚至还不如我见过的其他小屋有特点。” “我也觉得是这样,这小屋寻常得很,让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李之罔点头附和,忽得,他想到什么,忙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通路在脓水之下?” “这不太可能?”李坊也有点拿不准,“这脓水碰上了就会如素丹般被感染为活尸,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会想着进到脓水下面。”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缘由。我们不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找找看。” 紧接着,李之罔便在脓水外打转,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些东西。 他用剑挑开具尸体,让李坊过来看,道,“你看,这儿有阶梯的痕迹,脓水之下真有可能别有洞天。” 李坊也来了点兴趣,道,“不错,那现在就是要看怎么才能把这些脓水移走了。” 就在二人思量之际,墙上又是裂出个缝隙,许久不见的何冰终于是姗姗来迟。 何冰此前打扮文雅,让人一看就有亲近的想法,但现在却披头散发,双目红肿,一副癫疯之相。 他看见李之罔二人竟一时间没想起来两人的身份,半晌才摇头道,“对了,你们俩一人是李之罔,我的祭品,一人是李坊,我的同门。让我想想你们俩都背叛了我,该死!” 说罢,他竟双手扑倒在地,如野兽般扑杀过来,而途中的脓水对他竟如无物。 李之罔如临大敌,让李坊站在他身后,道“我这蛟龙可防脓水,你且站在后面” 他话未说完,何冰便已扑到近前,一爪子连同他和李坊都被打飞出去,二人本就有伤,受了此击,当即都是口吐鲜血,再起不能。 何冰不紧不慢地向二人爬来,口中喷吐着热气,完全是野兽之相。就在这时,忽得响起何维的声音: “大哥,你终于来了!素丹姐,素丹姐她” 何维的出现让何冰暂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去,喃喃道,“你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 “大哥,我是何维啊!你的三弟!” “何维?很熟悉。”何冰暂时放弃李之罔二人,开始向何维爬去,其口中喃喃有词,“我的三弟应该在家中习武,怎会在此?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大哥,你忘了吗?是你说发现了一个遗弃的洞府,叫我、涣回哥和素丹姐来探险的。”何维已发现了何冰的异常,但连连的打击已让他再承受不起,只继续道,“素丹姐死了,你爱的素丹姐死了啊!” “素丹?我爱的人。”何冰止步,短暂地想起过往,眼中留下热泪,随即向何维扑去,大吼道,“定是你杀了素丹,我要为素丹报仇!” 何维几乎一瞬间就死了,他被何冰咬下了半个头颅,顿时脑浆飞溅,但这个傻小子直到此刻仍在喊着“大哥”,而化作野兽的何冰不为所动,他已将何维认做杀了赵素丹的凶手,一口牙齿在其身上啃食不停,直到最后,何维的身子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何冰仍没有丝毫的停歇。 李之罔不忍再看这样的惨剧,收回目光道,“等会儿就到我们俩了,你怕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李坊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但仍尽量提起笑颜,“只可惜没能快上些,替师门收了这劣物。” “这便是你不得不来的理由?” 李坊点点头,“我和何冰同出于毗湘城,又一同拜入华琼剑派,虽没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但也有同门之情,只想着他做了错事,带他回师门领罚,没曾想自己也要殒身于此。”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强力坚持,把你留在炼丹室就好了。”李之罔勉力站起来,将胸口的花尽数吞入腹中,“若李小姐侥幸不死日后又能见得晦朔殿下的话,请告诉殿下,之罔从未有负于她。” “不,别这样”李坊哪能看不出李之罔拼死一搏的决心,但她如今却是连起身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李之罔的豪言壮语很快就销声匿迹,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跌跪在地,再爬起来何冰已出现在他脸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又被打飞出去。 昏沉之际,李之罔竟看到了炼丹室中见过的大头婴儿,而且不止一个,是成百上千个,他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出幻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头婴儿没有回话,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但很快李之罔便注意到了,他们竟然在抬着他逃跑。 “救救她” 他指的方向正是李坊躺着的地方,何冰正缓步爬过去。 不知是哪位大头婴儿先叹了口气,所有的大头婴儿都紧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一半的大头婴儿奔向李坊,在何冰的铁爪袭来之前将她抬走。 被大头婴儿抬着同向而行,二人侧过头来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毕竟还有什么事比逃出生天更让人安心呢,尽管不知道去路在何方。 两人穿过一间间房屋,发现房屋逐渐缩小,最后仅他们的头颅大小,而他们也来到一具尸骸面前。 大头婴儿将二人放下,随后便化作光点融入尸骸体内,无需预料,尸骸动了起来。 李之罔和李坊搀扶着坐起,看向尸骸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洞府的主人?” “正是老夫。”尸骸点点头,声音空洞,道,“徒儿顽劣,让两位受苦了。” 李之罔和李坊互看一眼,这何冰竟是洞府主人的徒弟,怪不得他对洞府如此熟悉,恐怕那所谓记载了洞府详情的书籍,也是其所杜撰。 李之罔问道,“上师可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洞府中不仅邪物横窜,那何冰还变作野兽样。” 尸骸沉默阵才缓缓道,“皆是老夫识人不明也” 随后尸骸讲起他的故事。原来尸骸唤作沈清,乃是小有声名的散修,一年,偶然发现此处灵气葱郁便起了在此修建洞府以清修的想法,后来,年幼的何冰独自闯荡到此处,沈清见其天赋尚可,遂收其为徒,并坚定了修建洞府的想法。 洞府修到一半时,沈清已收何冰为徒数年,逐渐发现其暗藏祸心,贪恋他的法宝和功法。沈清有心规劝,遂不想动武,谁料何冰已暗中动手,在沈清的日常饮食中藏下了毒药,结果是沈清反被何冰监禁起来,日夜审问法宝和功法的去向。 沈清先是大怒,拒不答应,后来料见到自己生还无望,遂一面委曲求全,一面以魂灵无法往生为代价,暗中布置起洞府来。因为何冰要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沈清有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布置洞府,不仅设下诸多关卡,还把恩惠法等藏在深处,诱骗何冰前去寻找。 何冰如若不敢,那他一辈子都拿不到法宝和功法,但如若他敢,也绝无法活着出来,因为关卡中设下了专门针对何冰一人的散神散,会让他在历险中逐渐迷失神智,最后沦为一条野兽。至于大头婴儿,正是沈清将自身神识藏于丹药中,以此观察具体情况,救下李之罔二人,则是觉得他二人是良善之辈,不应毁身于此。 第26章 苏年锦 故事讲完,尸骸也如释重负,“如今仇怨消解,老夫也该走了,两位恩惠客,且保重,切记善有善福,恶有恶报。” 说罢,尸骸顿时跌裂在地,其身上飞出无尽的金芒光点,都尽数消散于空中。 李之罔和李坊面面相觑,没曾想洞府历险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上师说还留了些东西给我二人。”李坊率先回过神来,说道。 李之罔看向一旁,除如棋盘般的法宝“黑白居”外,还有两种丹药和两本功法,这可不好分。 李坊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如果可以的话,李兄能否将‘黑白居’让于我,丹药则全给李兄,功法你我二人一人一本。” 黑白居就是最后困住李之罔等人的众间小屋,此刻何冰都还在里面的脓水小屋内,可谓威力强大。李之罔却没有任何不舍,而是道,“李小姐有师门庇护,拥有法宝可不为人所嫉恨,但在下拿了只会藏货于身,‘黑白居’还是李小姐拿得好。” 李坊欢欣雀跃,当即就把黑白居收了,李之罔则自然地将两种丹药收到怀里,也不看其是什么功效。 最后便轮到两本功法的分配,因为其中一本是恩惠法,李之罔还担心着该怎么分配,结果李坊匆匆看过就不要了。 原来这恩惠法根据恩惠的不同分为诸多功法,李坊的恩惠在心肺部分,而二人得到的恩惠法却是涉及五指的,对她毫无用处。虽然可以在坊市上售以高价,或者等待时机与人交换恩惠法,但毕竟李坊已得到了最为珍贵的法宝,就干脆大方地送给了李之罔。 剩下的一本功法是名为《惊鸿步》的身法,对于正在研习舟剑式的李之罔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他遂开口道,“李小姐,此身法对在下极为重要,在下愿以丹药交换。” “嗯,既然对李兄有大用,我实不能横刀夺爱。”李坊轻笑声,“至于丹药,李兄留着便好,我仅要这黑白居已是赚了。” “这如何得行” 经过李之罔的反复劝说,李坊最终还是收下了其中一味丹药。 “分赃”的事稍毕,二人回到正事上来,毕竟李坊几人都是毗湘城大族出身,如今仅剩她独活,总得有个交代;再者,李之罔身上的逆花针也是个麻烦事。 李坊沉思阵说道,“何冰乃是咎由自取,说来素丹等人皆因他而亡,待我返回师门后,我会把此间缘由告予长辈,不会牵连到你。至于李兄的逆花针,我先送你到毗湘城,看能不能托族中人出面请赵氏来治。” 李之罔初来驾到,对于这些道道不甚了解,当即就答应下来,但他也提了一个点,那就是得先回去带上方削离。 商议完,二人当即动身回返。因为沈清已逝,洞府内的各种机关算计都随之消散,二人没有遇到一点阻拦便离开了洞府。 当李之罔赶到与何冰五人初次相见的小山丘时,方削离还在原处等他,只是多了些不速之客。 “怎么个事?”因为逆花针的缘故,李之罔几乎无法行走,都是由李坊搀扶着,但见到方削离疑似被欺负,还是提振起力气飞跑过来,来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罔哥你回来了!”方削离如解脱般欢喜不已,但见到李之罔的惨样,又是关切道,“罔哥,你的身子?” 李之罔摆摆手,不提这茬,走上前去看着围拢住方削离的数人道,“我远远便看见你们揉推我兄弟,几位什么意思?” 为首的大汉不屑地笑笑,“你这白面仔,不是中洲人?难道不知晓南洲半妖不得进入中洲地界?” 李之罔眉头微皱,他还是在偃师的口中才得知因为拒敌城与永安王的私人恩怨,中洲人与南洲人相互仇视,而南洲独有的半妖更是中洲人攻击的重点。没成想,已过去了一万年,还是如此。 他看向大汉的后方,那是一个暂时停歇的车队,看来这些人只是附庸,正主还在车上。他遂开口道,“阁下就是如此管教自己的手下人,对一个陌生人拳脚相加?” 这当然是有些夸大了,但不这么说的话,车上的人恐怕会毫无所动。 果然,最靠前的马车帘子动了下,但让李之罔始料未及的,对方只是揭开了帘子便又放下,完全是不打算掺和的样子。 这让他不由大怒,但想到自己如今身体不复,还是放下了争斗的心思,准备带着方削离离开。 结果为首的大汉反而不答应,喝道,“说,你们要去哪儿?南洲的老鼠就老老实实地滚回南洲去!” 看李之罔二人不理,大汉更怒,竟拔出了腰间的环刀。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李之罔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只要对方稍有动静,他绝不会手软。 大汉毕竟不是主事的,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呼喊周围同伴把二人围住,打死了要胡搅蛮缠。 这时李坊也已赶过来,她声音微冷,道,“你们是湘川镖局的?我是毗湘李氏的李坊,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 大汉看李坊面有倦色,衣裳破碎,但上面的家徽做不得假,胆子一下就蔫了,赶忙低头抱拳道,“不知贵人到此,多有疏忽,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来见李家小姐。” 说罢,大汉当即奔向为首的马车,通报后,不多时,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女子。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兆天年——兆天年),其时她刚满二十七岁,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态风骚,虽称不上至美,但也实属一城翘美。 她着男子打扮,穿鸦青澜衫,正踏步徐来,看起来仪容有度,胸藏寰宇。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湘川镖局的小当家,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会因她远房亲戚的惨死而被罪恶缠身,以致于患上祈祷病,最后在兆天年自戕而亡。 苏年锦面带歉意又含笑,似与李坊是老相识,“这些下人不会做事,惊扰了妹妹,妹妹可不要怪罪啊。” 李坊也收起脸色,但还是讥道,“原来是苏姐姐,我当是湘川镖局的谁呢,敢羞辱我的朋友。” “妹妹千万不要再怪罪了,做姐姐的怎担受得了。”苏年锦比李坊稍大,但不知为何,对对方却极为恭敬。“我看妹妹似受了伤,不如就让姐姐送你回城,免那步履之艰。” 李坊先行谢过,但并没立即答应,而是把李之罔带到一旁,问道,“李兄觉得如何,这苏家小姐虽然刻薄,但是因是商人出身,多讲究一个言而有信,她既然愿意载我等,就必然会做到的。” 说实话,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第一印象极其地差,这不是什么容颜绝美就能改变的。对方明明注意到了手下人在生事,却不管,反倒是李坊出现,才姗姗来迟,完全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但做事情任何时候都要考虑实际情况,如今不说他,便是李坊也是伤势满身,容不得半分拖沓,他遂道,“那我们便答应苏家小姐,只是我看这苏小姐行事偏私,不是相与之人,李小姐不可与其深交。” “她比我还好看些,我还以为你被她迷住了呢。”李坊轻笑声,低声道,“虽然姐姐长、妹妹短的,我们俩可没这么熟,只是都是毗湘城有头有脸的,总不免相识罢了。” 说罢,李坊便回到苏年锦面前,和气道,“那就有劳苏姐姐了,妹妹一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中的。” “妹妹说得什么话,我们俩可比那亲生姐妹还要亲昵,这是姐姐该做得。” 苏年锦说着就拉起李坊的手往马车走去,李之罔耸耸肩,也带着方削离跟上。 多年之后,李之罔想起此时他给苏年锦的评语都会啼笑皆非。那时距离他到达南仙洲已过去整整十四年,与苏年锦告别也已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但对方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携家带口赶赴到南仙,此种行为,与初次相见时大相径庭,看来家族剧变确实让她改变了许多,终于独立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当然,这已是久远的后话。 马车上,李之罔一直沉默着,李坊也不例外,反倒是苏年锦一直叽叽喳喳的,极尽所能地与李坊交谈,问得少半是毗湘城之事,大半则有关李坊的师门——华琼剑派。 李坊似知晓隐情,对苏年锦近乎赤裸的问询一直保持着极大地耐心,几乎知无不言,就连对华琼剑派一无所知的李之罔也对其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无遐想,苏年锦不愧是商人出身,说这么多干燥的话都不会感到烦闷,反而还兴致勃勃。 好不容易聊完华琼剑派,苏年锦忽得指着李之罔道,“妹妹,我看这位李兄身上的伤乃是拜赵家的逆花针所赐,其中是否有何隐情?” 李坊没想到苏年锦眼如此尖,一时竟是慌了,支吾道,“姐姐许是看错了,没这回事的。” 苏年锦点点头,道,“姐姐愿意帮妹妹呢,一是咱们都是毗湘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是姐姐天然想与妹妹亲近。但姐姐是开镖局的,谁家的货都要送,不能为了妹妹就与其他家结怨,这个理妹妹应是懂得。” “那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这就” 李之罔忽得拉了拉李坊衣袖,打断她的话,歉然地向苏年锦笑笑,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李小姐,既然你想将历险之事归咎于何冰,则我们被谁所伤根本无关轻重,只需将由头都归到何冰身上便可。这无论是王家死了人,还是赵家死了人,都与我们无关,他们只会去寻何家,我们俩反而还会得到相应的医治,毕竟只有我俩知晓真相。” “可这与把事情告诉苏年锦有何关系?” 李之罔摇头道,“这苏小姐商人头脑,认识的人定然不少,既然我们不准备藏着掖着,为何不借她之口将真相告诉众人呢。这样的话,何、赵、王三族即便有心想歪曲真相,但那时已人尽皆知,也歪曲不了一点。相反,他们还会为我们赠药疗伤,以证明他们的子弟并没有加害我二人,最后我们再一改口,称人有定途,我二人侥幸得存,何冰四人只是福薄寿稀而已。这样,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也不用担忧对方私下的报复。” 李之罔的出发点很简单,何氏三族都是毗湘城的大族,定然不能接受自家的子弟加害同伴这种丑事曝光,至少明面上不能存在。说到底,家族延续除了实力以外,脸面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时候,脸面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 李之罔只是从大家族的脸面上来考虑,但李坊听来却大为震惊,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对方就已想好了之后的应对方法,若真按这样施行,定能大大免受三大家族的纠缠。 “李兄高论,我不如远矣。” 李坊由衷道,随后二人低声商议几句,便将事情的真相告予苏年锦。 苏年锦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两位竟历经数番艰难才幸运得活,可怜了那素丹妹子,被何冰所骗,竟如此凄然地死去。只不过二位商议后才决定告诉我,绝不是只想让我听个故事?” 李之罔已接过事情的主导权,遂道,“如果可以的话,苏小姐可通过你的渠道,将洞府历险一事传遍毗湘城,闹得越大越好。我想这对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苏年锦点点头,“嗯,这对我很简单,但只需如此便可?” “当然不只是这样。”李之罔笑笑,“如果三大家族识趣的话,自然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届时便看他们如何做了。这里还有一个私人请求,我所受逆花针比较严重,苏小姐若有渠道的话,希望能把事情的真相先告诉赵家,请人来帮我疗伤。” “可以,我这就派人去办。”苏年锦朝外挥了挥手,不多时就有人靠拢过来,她随即把事情吩咐下去。 忙活完,她移回目光,看向李坊道,“妹妹,姐姐做的事虽算不得只有我能做到,但也有一番苦劳在,姐姐提点要求可以?” “姐姐请说。”李坊一听就知道苏年锦还惦念着进入华琼剑派,但如今拿人手软,只好答应。 果然,苏年锦说道,“妹妹知晓的,华琼剑派只要三十岁以下的,而这后年的入门测试已是姐姐能参加的最后一次了,若是妹妹知道了考核内容,还请提前知会姐姐一声。” “这妹妹尽量。” “华琼剑派是学剑的?”李之罔忽得道。 苏年锦虽感觉这个问题颇为白痴,还是好生回道,“既以剑派为名,自然以剑为尊,所授也多为剑术。李公子莫非也想参与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李之罔摇头道,“在下恰巧对剑术有些钻研,可与苏小姐共同论道,说不得互有长进,让苏小姐入门有望。” 虽是说共同论道,但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李之罔说他可以教苏年锦剑术。 苏年锦见李之罔年岁比她还小,修为又几乎感觉不到,只当是狂言,并没当真,应承道,“那就有劳李公子了,届时有时间的话一定多与公子探讨。” 毗湘城 毗湘城因临近湘江河而闻名,多年发展之下已成为天湘州中有名有姓的大城。话说这天湘城中有一镖局唤作湘川,绵延六、七代,如今的家主乃是苏岩,其膝下有一独女唤作苏年锦,这苏年锦可谓闻名天湘城,除了其生得美艳外,使她“声名远扬”的还有另一个重要重要原因,那便是她自十四岁起就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如今已整整有五次之多,一次没通过。寻常家族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早早就断了心思,把重心转移到家族事业上,但这苏年锦不是寻常人,她在兆天年参与家族的镖局事业后,仍勠心修炼,只可惜天赋平平,如今已成为天湘城饭后杂谈中的一则,上到家族子弟、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猜测她能不能通过这最后一次的入门测试。 “辛苦了,老方,你先下去休息。” 到毗湘城没多久,李之罔便吩咐方削离出去打听苏年锦的情况,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惨痛经历,当真不是个寻常人。 方削离答应声,又问道,“罔哥,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至少数月。”李之罔想了想,除了他要养伤外,还得花时间去打听慕玄机的行走,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拿不下来,再者,为了偿还苏年锦,不论对方上不上心,他都会尽力传授给对方剑术,这至少又是一、两月。 得到明确的答复,方削离就退下了,留李之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李坊的关系在,他自然是跟随她住在李府。 如今距离他们到达毗湘城刚过去一日,但在苏年锦有意识的预热之下,洞府历险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普通人也能说上几句。 他刚想到这事,门外忽得传来声音,有人说道,“李公子,有人求见。” “且让进来。”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才放人进来。 来者是位老叟,眼微眯,但精光内蕴,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不发声,也不作礼,慢悠悠地将屋内打量个遍,又把眼珠子转悠到李之罔身上,才缓缓道,“小友便是如今城中盛传故事里的李之罔?”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哪家来人?” “小友觉得呢?”老叟身上没有任何徽识,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不过李之罔却极其坚定,淡淡道,“自然是姓赵,就是不知晓阁下大名。” “老夫单名一个章。”老叟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随即他直入主题,道,“我家家主唤我来问,素丹真如故事中那般陨落了?” “我与李坊李小姐亲眼所见,赵小姐染了脓水被异化为邪物,我等为了自保,只能痛下杀手,还望赵伯勿怪。” 赵章并不意外,何冰五人出去历险,如今只有李坊回来,其余人自然是陨落了。他再问道,“故事中说,何冰与素丹等人纠合在一起欲献祭小友,被李家小姐给救了下来,果真是如此?” 李之罔知道重头戏来了,低沉道,“真相自然是如此,但故事嘛,总是能颠覆回转,说不得是赵小姐为主、何冰为辅,说不得又是何冰胁迫了赵小姐,赵小姐乃是无奈之举。您说呢,赵伯?” “素丹向来宽厚,自然是被何冰那厮胁迫,小友你说呢?”赵章笑道,一张老脸却低沉得紧。 该是咬点肉下来了,但也不能要得太多,否则别人对他痛下杀手,上哪儿都说不出理来。故此,已经想好条件的李之罔还是故作沉思,缓上一阵道,“我与赵伯一样,觉得素丹小姐也是这样,被那何冰所胁迫,非是她本意。如今素丹小姐已逝,我也甚为忧伤,便只能继承她的遗志活下去,只是这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几无好转,恐只能随了素丹小姐的后尘。” 听了李之罔的话,赵章脸色好些,笑眯眯道,“如今素丹已去,小友自然不能如此,当长活于世,为素丹澄污清垢,不辱她身后之名。这样,我赵家愿为小友治好逆花针伤,再赠元养丹三罐、复神散三瓶,外加链沫两千,小友觉得如何呢?” 李之罔作出为难的样子,缓缓摇头道,“素丹小姐的名声自然重要,但这何家怕也不为多让,赵伯所供不少,但恐怕还是不够。” 赵章却似咬死了般,笑道,“赵家只能提供这么多,小友若不愿,老夫也没办法。至于那何家,乃是外来户,恐不会遂了小友的愿。” 李之罔还没调查过何家,不清楚赵章意欲所指,况且此时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一丁点都拿不到,遂道,“那赵伯请回,我时日无多,且留我独享最后时间。” “这”反倒是赵章有些慌了,他赵家在毗湘城由来已久,家族名声受不得半分污点,可李之罔的话已算是直接回绝。家主已命他一定要解决掉此事,他不能去赌,便道,“上面的条件不变,元养丹和复神散改为五罐,链沫改为三千,小友觉得如何?” “赵伯请回,在下头疼渐加,不能久谈。” “七罐,四千!”赵章咬口牙,狠狠道,“再多真没有了。” 做人要见好就收,李之罔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再要更多说不得对方就翻脸了,便顺着道,“赵伯大人有大量,在下自不能无赖耍蛮,便依赵伯所言,以结两家之好。” “如此甚好,那便由老夫先为小友疗伤。” 赵章乃是赵家的长老,修为深厚,医治赵素丹留下的逆花针伤不在话下,数个时辰过去,李之罔就感觉到胸口一直积压的沉重感大有缓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第27章 暂居 “小友,老夫这就先回去了,以后隔日便会来为小友治伤,一月以后小友就可痊愈。” 赵章说罢,便拱手告辞。 李之罔撇撇嘴,对方总归是只老狐狸,留下了后手。虽然口头上说好了,但赵章既没把财货给他,也没说要定下天地约契,还说逆花针伤要一月才能彻底消解,倘若形势变换,对方完全可以推说从未有过约定,更能单方面停止为他疗伤,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之罔,我进来咯。” 门外忽得响起李坊的声音,李之罔赶忙应道,“李小姐,请进。” 待她坐下,李之罔好奇道,“李小姐怎地过来了?你伤势也不轻,得好生养伤才可。” “父亲为我看过,我的伤势无碍,不及之罔你严重分毫。”李坊摆摆手,说道,“我是听见赵家的人过来找你,才想过来看看。这下人也是蠢笨,不知先知会我,竟直接把人带了过来。” 李之罔知道李坊是担心他被赵家威胁,心生暖意,解释道,“还好,那赵章虽与我讨价还价,但还是答应为我疗伤,并赠些财货,只是还未立下约契。” 李坊沉思阵,道,“看来这赵家是要看何家的做派了。” “我听赵章说,何家乃是外来户,莫非有何不同?” “何家与我等本土大族确有不同。”李坊解释道,“据父亲所说,何家乃是做的茶马生意,数十年前才定居到毗湘城,前几代家主都是十足的土匪性子,不知礼义廉耻,只晓钱财人情,新生代因为是生长在城中的,才有些书卷气,但脾性还是没变。” “意思是何家有可能不太在乎脸面?”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已超出了李之罔的谋划。 “不,他们在乎。”李坊道,“但他们在乎的不是家族子弟做了不良事,而是子弟孱弱无能,此事中何家最丢脸的就是何冰两兄弟败于我二人之手。” “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坊微微一笑,“那得去问父亲大人了。之罔,父亲说想和你聊聊,随我去见父亲。” 既然住到李家,自然是要拜会家主,但李之罔没想到这么快,闻言赶忙点头,换好衣裳随李坊去见她父亲。 李坊的父亲唤作李坷明,中年模样,长得很是清秀,只是蓄了短须,看着颇有些威严,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李坊与他长得不太相肖,恐怕是随了母相。 向李坷明作礼后,李之罔便按对方的安排坐下,静待发问。 李坷明摸住短须道,“坊儿给我说了事情经过,李小友智勇双全,以外来之身荡平何冰小辈的阴谋,坊儿能与你结为好友是她之幸。” 虽是客套,但李之罔可不能应下,便拱手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子愚钝,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当不上智勇之名,伯父休要折煞小子了。” 李坷明微微点头,眼前的年轻人有功而不自傲,亦不攀附他李家,当是同辈少有。故此,他也不再说些场面话,直入正题道,“如今小友和坊儿都回了毗湘城,得考虑后面的事。坊儿不仅是我幼女,又有华琼剑派庇护,不会被三大家族纠缠,但小友可就难说了。” “伯父有何可教授小子,小子洗耳恭听。”李之罔诚心发问,他此番来,不就是想知道何家后续的动静吗? 李坷明微眯住眼,边想边说道,“王家、赵家与我李家素有来往,此番又是他俩家有错在先,我在中游说阵,两家应不会为难小友,毕竟家族小辈虽可贵,但面皮更为重要,他俩家不会做出不智之事。主要为难的是这何家。” 李之罔接口道,“方才李小姐给小子说了,这何家乃是土匪习性,不论对错,只信奉家族实力,与寻常家族大为不同,小子甚为担忧何家做出骇俗之举。” “对,何家便是这样。莫说小友,便是坊儿,何家甚至都有可能不会顾及我的脸面放过她,你二人此刻的境遇可谓相当危急,这阵子不要出府邸,做什么都得派人跟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伯父计量深远,应还有其他安排?”李之罔不觉得李坷明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他说要加强安保。 果然,李坷明又道,“我准备再召开一个家族议事,将毗湘城大小家族都唤来,让众人认清何家的本性。既然敢与我李家结上仇怨,我自不能让他好过。” “伯父这是长远之策?但祸事乃在近前,小子实在不解。” 在李之罔的认知里,家族议事是个妙招,但要产生效用不会太快,而何家的威胁可谓如鲠在喉,李坷明此计可谓舍近求远。 李坷明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解释道,“小友不知,我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家族哪没有几桩仇怨在身,除非是危及家族存立,不然不可能动辄就覆灭对方,多半是赔礼道歉了事,要解决何家也是同理,绝非朝夕之功。这次的家族议事,我会要求何家当面承认错误,保证其不会对小友和坊儿动手,如果这样发展,事情便算揭过,但倘若何家不从,那众家族都会知晓何家知错不改、无信无义,你要明白,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和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长此以往,何家在毗湘州再无立足之力。” 听下来,李之罔只感觉到一样东西——规矩,家族间的事务要以家族间的规矩解决,也只能以家族间的规矩来解决,不可能如仇人间杀了了事,虽感觉此计颇为拖沓,但已是比较完全的计策。 于是,他拱手道,“伯父高瞻远瞩,小子不如,便依伯父安排来行事。” 见李之罔答应下来,李坷明便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和坊儿都待在府中,其余事不用去管,我会去找其他家族沟通。小友伤势未愈,且先下去休息。” 对方既然下了逐客令,李之罔自然知趣,当即拱手告退。 待他走了,李坷明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李坊,盯上阵才道,“人都走了,还杵着呢?” “爹爹”李坊羞红了脸,也不知为何,她现在比以往更为迫切地想看见李之罔,甚至想白天黑夜都傍在他身边。 李坷明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叹息道,“此子无一样不是良材,非是小小毗湘城能容下,我儿莫要用情于此。” “我哪有,便是同生共死,有番情谊在。” 话说着,李坊的脸已蓦地黯下去,却是想起来李之罔乃是晦朔公主的骑士,为追寻公主殿下,他绝不可能留下。 “哎,伤养好了,便回华琼山,此子未走前,不要再回来。” “不,我才不要!”李坊抬起头来,犟红了眼,“难道爹爹已是老古朽,见不得任何男女生爱?” “以后你会知晓的,感情来得太早只是祸事。”李坷明又是叹息声,一瞬间,那几乎不曾想起的过往呼啸踏来。“是湘川苏家送你们回来的对,明日,我便把他送到苏家去,让你们别再相见。” “父亲!为何你事事顺我,在这事上却要这样。”李坊不敢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绝情。“娘亲在天之灵,绝不容许父亲这样!” “住嘴!你连你母亲都未见过,便敢说这样的话?”提起李坊的母亲,李坷明瞬间变了个人般,唤道,“涸井,送小姐回房!” 结果,第二日一早,不明就里的李之罔就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苏家。 苏年锦刚送镖回来,自然在家,但她有熬夜的习惯,经常看绘本到天明,今日也是如此,听到李之罔过来,随意梳洗了下便出来迎接。 她先找侍卫长了解了情况,结果侍卫长也不清楚原因,只道是遵守自家家主的命令。苏家不如李家,再者苏年锦又有求于李坊,她还没想好怎么巴结对方呢,李之罔突然过来,真是瞌睡来了有热炕头,也不去追寻原因便把李之罔迎了进去。 苏年锦看得起苏家,但对李之罔那就另当别论了,以示尊重给他安排了间小院,随后就以身体有恙回去补觉了,不过按她的习性,多半还是要再看上一会儿才会握住绘本睡去。 说回李之罔这边,他如今无事,待着也无聊,便拿起恩惠法和身法《惊鸿步》来。 从洞府中获得的恩惠法货真价实,但乃是治疗手部恩惠的,对他无效,故此只草草翻过就放下不管,他的兴趣和重心大半都在《惊鸿步》上。此前有过提及,舟剑式因为招法特殊,需辅以身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而当时他还在苇罗州,战乱之地哪有功法可寻,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结果谁想本是为了恩惠法去的,结果偶然得到一本身份,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惊鸿,从字面上理解乃是惊飞的鸿雁,后多用来形容美人体态轻盈,而这便是《惊鸿步》的核心,学成之后可使人动作轻便,体态婉转。 屋内狭小,难以施展,李之罔便准备去小院里练习,还未推开门,便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在闲谈,他一听有料,暂时熄了开门的心思。 “你说,家主怎地突然把李公子送来苏家了,莫非昨日会见时李公子惹怒了家主?”这是侍卫甲的声音。 侍卫乙说道,“呵,别说我瞒着你,是金盏告诉我的。说昨日李公子走后,小姐与家主吵了起来,家主一怒之下才把李公子送了出来。” “小姐不好多年没和家主吵了吗?”侍卫甲如梦初醒,低声道,“我知晓了,就如你和金盏,但小姐有家主拦着,看来家主是看不上李公子。” “诶,我告诉你哈,我和金盏可没什么关系,休得胡说。”侍卫乙呵斥道,但听语气却好像又很高兴。他继续道,“小姐长大了,对情爱向往当是正常,只是这李公子来路不明,家主有所阻拦也没话说的。” “不对,我们许是想岔了。”侍卫甲说道,“家主可从未和小姐红过脸,唯一的一次还是小姐提到了她母亲。” “这一次也是这样啦。”侍卫乙应道,“说来也怪,当时家主只是外出一阵,回来时便带了个女婴回来,我们只当是家主外面的私妾生的,都没太在意,但你看现在小姐日益长大,却与家主越来越不像,这其中” “打住啊,这种事是我们能议论的?好好站岗了。” 等上一阵,李之罔发现再没人说话,才咳嗽一声,出门练习《惊鸿步》,至于他偷听完是怎么想,只有天知道了。 《惊鸿步》毕竟只是一门身法,讲究的是身体的协调和动作的延展,虽有一部分需要灵力为支撑,但很多步法完全靠肢体动作就能完成,李之罔练习到黄昏,已小有所成,他不禁畅想起修为恢复后再使用舟剑式是何境况。 “李公子乃是初学?” 说话得人是苏年锦,她已来了有一会儿,李之罔也注意到了,只是方才演练到紧要关头,故此没有招呼对方。 他接过方削离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把脸,笑道,“今日才开始学,多有笑话,苏小姐莫怪。” “何有?仅一天便有如此样子,李公子可谓天赋斐然,真不考虑去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 “不了。”李之罔摆摆手,没搞懂对方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含糊解释道,“我志不在此,苏小姐莫要强求。” “那公子志在何方?”苏年锦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并邀请李之罔落座,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乱世,寻家乡,享安年。”李之罔随口说道,反正他不会停留多久,扯些大话狂言有何不可。 苏年锦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当真,毕竟平常工作繁忙,总难得清闲,找个人说些话解解乏也是好的。她遂说道,“我看公子身子好些了,此前提及要教我剑法,现在可以吗?” “现在?” 李之罔抬头看去,天色已晚,这种事情不都在早上再弄吗? “就现在呗。我刚醒不是,我刚好无事,就此时。” 苏年锦毫不在意,李之罔也没办法,只好道,“苏小姐习得什么剑法,请先操练一遍,我看过再说。” “不瞒公子,我可是有备而来,若你无法指点于我,可别管小女子翻脸。” 苏年锦笑呵呵地,站起来舞了舞双臂,李之罔才注意到她穿得颇为宽松,正合舞剑。 说罢,苏年锦拔出剑来,走到场地中央,笑吟吟道,“我学得乃是《春秋剑》,共二十三式,第一式,春去秋来。李公子瞧好了!” 苏年锦身材妙曼,舞起剑来如凤游天,如莺婉转,一剑一转都尽显美态。站立在一旁的方削离都看呆了,低声道,“罔哥,苏小姐舞得好生美丽,像天间人儿般。” 李之罔却皱紧了眉,撇嘴道,“全是花架势,空有美感。既无剑威,亦乏韵味,真是走了条邪路。” 《春秋剑》有二十三式,但苏年锦只舞到十五式便再舞不下去,却是后面的还没掌握于心。舞完,她仅出了层细汗,走回道,“李公子觉得我的剑术如何?我真觉得华琼剑派的长老瞎了眼,我如此高的剑术修为都能被拒之门外。” 看来她对自己的剑术极具信心。 两人还不算熟稔,李之罔不可能直接评点,只好婉言道,“苏小姐已将《春秋剑》烂熟于心,诸般剑诀有如指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仅明剑招,缺乏真谛,通形少意。” 其实李之罔已经说得足够婉转,没说苏年锦的剑术完全就是花架子、空把式,实战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一直笑吟吟的苏年锦还是神色立转,含怒道,“李公子修为低下,大话却不曾少,真是让我失望。公子自行歇息,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苏年锦竟就走了。 “罔哥,这是怎么个回事,这苏小姐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方削离不由说道。 “好面子,自尊强,非是可堪结交之人。”李之罔摇摇头,边往屋走边道,“待教了她剑术,我们便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就安心待在苏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好生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苏年锦也再没来过,看来对方完全接受不了旁人说她剑术粗陋。 今日,李之罔照常按着往日的规律在院中演练《惊鸿步》,几日下来,不说掌握了七八分,但五六分怎么都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身体内逐渐有了灵气,久无动静的《玄都天经》也开始自主地为他吸纳灵气,种种迹象都表明针灸之法的副作用已经结束,这比马未湘说得日子还提早了十几日。 因此,今日李之罔的目标便是用灵气驭驶《惊鸿步》,看与以往有何不同。 忽得,院外射来一支箭矢,正正射在李之罔脚前。 眼见有变,侍立在一旁的护卫立马靠拢过来,其中为首的护卫长紧张问道,“李公子有无受伤?李川、李祜,出去看看!” “不用了,我没事。”李之罔抬手止住,捡起箭矢,上面夹了封信,信封表皮有毗湘李氏的家徽。 话是这么说着,护卫长还是让人出去查看,毕竟李之罔是他们的被保护人,而不是他们的上司。 李之罔不置可否,耸耸肩打开信封,发现竟是李坊写给他的。联想到前几日从护卫那偷听来的消息,他不禁面色古怪,一时间都不想去看后面的内容。 但说不得有什么要紧事,李之罔还是读下去,信的内容很少也很简短,李坊希望今日子时与他相会城中鼓楼,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呢,不过情情爱爱,风花雪月。 想上阵,李之罔觉得还是要与李坊见上一面,毕竟她敢在这样的时刻孤身出来,他要不去,不知道这傻姑娘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时追查出去的护卫也回来,禀告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反而是暼见了自家府邸里的一位下人。 “信上的内容,李公子可否相诉?”护卫长也看见了箭上有信,为确保安全,还是问道。 “私人事务,不便相告,还望理解。”李之罔说着,已把信收到怀中。 “不行,我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护卫公子,需要知晓公子的一切情况。况且此信一看就非同小可,还望李公子体谅我等做护卫的。” 护卫长说着,已摆手招呼其余侍卫靠拢过来,方削离也靠了过来,两方竟因一封信剑拔弩张。 李之罔摆摆手,止住已拿出武器的方削离,和声道,“信你们要看,那我便给你们看,至于敢不敢看,便由你们自己考虑。” 说着,他便把信掏出,上面的李氏家徽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 如此,护卫长如何不知晓信是谁寄出。如今李坊顶撞李坷明而被幽禁起来的事在整个李家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虽说原因众说纷纭,但最后都会扯到眼前的年轻人上。看来,得派人回李府一趟,知会家主一声才行。 最后,他抱拳歉然道,“信请公子收好,方才是我鲁莽,公子勿怪。”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希望李家的人看得紧些,别真让李坊出来了,遂摆手道,“出了这遭事,没了练武的心思,我且去找苏小姐清谈打发时间。老方,你在这儿守好咯。” 方削离自然听从李之罔的吩咐,答应一声。 因为前有得罪,护卫长并未派人跟上,再者都在苏府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不需要处处紧跟,故此,只有李之罔一个人独行。 虽然不知道苏年锦住在哪儿,但他一路走一路问还真找到了苏年锦的小院,经丫鬟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出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李之罔今儿个好心情,来寻我,是要赔罪吗?且进来。” 苏年锦又在熬夜,俏美的容颜顶了两个黑眼圈颇为违和,只不过她对李之罔看不上,连妆也没补半点,就穿着一身素衣拿住绘本看,就连李之罔进来了也只微微抬了头。 第28章 月下 李之罔此番过来当然还有其他事,但最重要的就是打发时间,拖到子时,见对方不理他也安然地坐下,自己斟茶饮茶。 二人陷入了一种别扭的安定中,一人饮茶,一人看书,互不相扰。 李之罔乐得自在,反倒是苏年锦偶尔会暼眼对方,看李之罔一脸轻松就咬咬牙,极其地讨厌对方这般做派,但她放不下身段,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不说话,她就不开口,反正她熬夜功夫十足,不怕。 虽然日后在龙守城时,据苏年锦回忆,李之罔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但李之罔的回忆里却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发觉对方已将手中绘本看完,才开口道,“苏小姐好情趣,与我一位朋友爱好相同。” 却是想起了积灰山的恩泽,不知道一万年过去,对方还在没在看绘本。 “那不然呢?”苏年锦没好气道,“生活如此无聊,不寻些事做,不无聊死了。找我干嘛,赔罪可以,其他事免谈。” 李之罔咂咂舌,这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嘴却当真是毒,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的。反正他已决定不在此处久待,毫不客气回讥道,“赔什么罪,前几日我说得话句句肺腑,我看苏小姐也别想加入什么华琼剑派了,当个舞女挺好的,毕竟舞得一手好剑,乐人耳目不在话下。” “你这淫徒!”苏年锦嚯得一声把绘本按在桌上,道,“你要知道,现在可是住在我家,就不怕我踢你出去?” “苏小姐既想攀附李家,就算我想走,应也不会放。”李之罔笑嘻嘻地,他发现和人斗嘴有时候还挺有趣的。 “被你看出来又如何。”苏年锦不甘示弱,“从明日起,我就让人给你送猪食猪料,看你吃还是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人肉我都吃过,还怕什么猪食猪料?到时候我就去找李家家主哭诉,说你只做表面功夫,暗地里却虐待个人,把我都饿瘦了!” “你!”苏年锦真是生怒了,但发现又吵不过对方,重新拿起绘本道,“你这小叫花子,姐姐不跟你一般计较。我给你送好吃的,你不能把这些事告诉李家。” “好姐姐,绘本都看完了,还要看第二遍?”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夺下绘本,拿在手中一看,书名竟是《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不禁吐舌。 “干嘛你!”苏年锦又把绘本夺回去,抱怨道,“姐姐生得美,看些下里巴人的调和下不行吗?再者说了,这第三册久久不出,只能看这第二册打发时间。” “姐姐真是不害臊,自吹自捧。” “生得丑,说自己长得美,才会害臊,姐姐美貌城中无人能比,能叫害臊吗?这叫自知。”苏年锦扬了扬飘散的长发,虽有美感,但顶着黑眼圈还是颇为诙谐。 “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个特殊的能力,想不想听?” “不想。”苏年锦一只眼盯着绘本,另一只眼却暼着李之罔,还真想看看对方有什么特殊能力。 “就是啊,这个,我突然忘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说!” “那你得先把绘本放下,不然不是不尊重我?” 苏年锦这次还真是听话了,把绘本放下道,“若你不能说得个天花乱坠,我是真要生气了。叫姐姐也没用。” “就是我只要一看到美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呆傻不已,若旁人不推我,我便如尊石塑般动弹不得。姐姐还记得吗,那日相见时我可一点呆傻都没犯。” “哼!我知道了,你拐弯抹角地就想说我不美。”苏年锦好是不满,忽得想起那日她是运镖回来,穿得男装,美色不得展,赶忙道,“你出去,待我穿衣打扮,定惊瞎你这小叫花子的狗眼!” “那我就先出去,姐姐不要勉强,生成何样乃是天数,莫要挂怀。” “你这伶牙利嘴,我先不与你计较。出去!” 李之罔在屋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被苏年锦唤进去。 只见其盛装淡抹,倩眼红唇,便如隐于林间的花中仙子般,好生艳丽。 “如何?姐姐的美貌是你生平仅见。”对自己的容颜,苏年锦一向颇有信心,故此无论李之罔怎么说,她都不会当真,至于剑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三。”回转过来的李之罔比了个手势道,“姐姐长得美,但在我生平所见,仅能排到第三。” “第一,第二是谁?” “一是晦朔公主沈惜时殿下,二是北河公主慕玄机殿下,我初次见到这两位至尊时,皆呆傻不已,时间比见之姐姐天颜久矣。” “我不信。”苏年锦坐下来,信誓旦旦道,“不说两位公主早已隐匿多年,便说那北河公主从不以真容示人,流传下来的画像也是以白纱遮面,你怎会见得?诓我也得有个限度。” 李之罔亦坐下道,“不瞒姐姐,我不仅见过北河殿下,殿下还曾为我揭下面纱,而这也是今日我来找姐姐的原因,想与姐姐做笔生意。” 谈起做生意,苏年锦一下来了兴趣,也不管李之罔说得是真是假,“想做什么生意,你给我说说,如果能做,价钱一定公道。” “我知晓北河公主已隐匿不出,但她尚有行走行于世间,我便想请姐姐替我调查北河殿下的行走如今在何方,价格由姐姐定。” 苏年锦沉思起来,缓缓道,“能做,但价格不便宜。首先,姐姐是做镖局的,这种找人的事儿不算主业,肯定要困难些;再者,至尊的行走定然修为高深,神来鬼往的,不是个好差事,更是困难;再次,至尊行走不一定在中洲,到时候没有找到但我手下人已辛劳过,总得有些辛苦费。” “那姐姐说个数,只要合理,我一定答应。” “六千链沫。”苏年锦比了个数,“就算没找到,弟弟也要付我三千链沫,不然姐姐不接这门生意。” 赵家答应给他四千链沫,王家一直没上门,看来是直接去找李坊那边了,那这样的话还有两千的缺口。李之罔咬咬牙,厚着脸皮道,“姐姐看在我们异父异母的姐弟身份上,能不能少收点,四千链沫?” 苏年锦叹口气,道,“姐姐我二十岁开始参与家族镖局生意,短短七年便领了三条线路,你知道为何吗?就是公道二字,不是不愿减,而是姐姐已经给你减过了。”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答应下来,至于缺的两千,得想其他的法子找补。 后面的日子里,李之罔才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真的。她虽然毒舌、臭美、菜而不自知,但光论做生意真还是公道得紧,至于毒舌导致她家破人亡、择州而逃,那就是后话了。 生意敲定下来,苏年锦看李之罔也顺眼许多,至于他是否与两位至尊有关系,那不能问,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而苏年锦一直遵守得很好。 “翠儿,去让厨子做饭,今夜我要宴请李公子。” “姐姐不生我气了?”李之罔笑道。 “这做人啊,哪能跟钱过不去呢,六千链沫可不是个小数字。”苏年锦没有一丝愧色,与之前判若两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我弟弟吗?做姐姐的请弟弟吃顿好的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二人关系缓和,没有之前那样夹枪带棒,等着上菜的时间便聊些其他的,也算打发过去。穿越一万年是李之罔最大的秘密,之前若不是感觉生还无望,精神崩溃,他绝不会告诉李坊,自然也不能给苏年锦讲,但在苇罗州的生活还是能说得,而苏年锦本来就喜欢听故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一时都听得入迷了。 半个时辰后,菜已上齐,比他之前吃得好上不少,李之罔便停了故事。 “诶,边说边吃嘛。”苏年锦可不是闺中淑女,没有一点女德负担,拿起筷子夹住菜道,“你说当时你被火离营的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怎么逆转的,可别到要紧关头吊人胃口呀!” 没法,李之罔只得吃几口就停下来讲后面的故事,一顿饭愣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吃完,故事也进入尾声。 “看不出来弟弟模样年轻,经历却不少呢。”苏年锦由衷道。 “只求活命而已,不如姐姐辛劳半分。” “你别夸赞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脾性吗?”苏年锦倒起苦水,“要不是眼看入剑派无望,我连镖局都不想管,只想寻个清净地儿终日读绘本。” 看来华琼剑派已经成了苏年锦的心结,不仅仅是剑派的庇护,更重要地是屡屡落弟,让她高傲的自尊实难以承受。 李之罔遂拿起一对筷子,分了根给苏年锦道,“那我们便来场桌上对武,姐姐主攻,我只防,然后我再给姐姐说怎样改进,保你后年入试成功。” “真的?”苏年锦将信将疑,但还是拿住筷子比起剑招来。 李之罔岿然不动,苏年锦不出招,他就毫无反应,但只要苏年锦一动,他必后发先至,让其无论如何都攻不进来。 数十次的失败让苏年锦面色越来越不好,李之罔见此,不免头疼,等会儿又得把她惹火了,干脆直接放水一波,放下筷子道,“姐姐剑法不错,竟胜过了我。” “哼,你放水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那正说明姐姐剑招精妙,不然怎能看得出来?”李之罔变着法子恭维道。 “好啦,别骗我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吗?你就说我怎么改进,我都听你的。”苏年锦鼓起个嘴,看起来颇为可爱。 “这个,恐怕过程比较多,得一步步做起”李之罔说着,忽得注意到时间已快到子时,赶忙打住,“啊,这,我尚有事要办,不能再待了,容我回来再告予姐姐。” “嗯,你去,明日我再来找你。”苏年锦撇撇嘴,待李之罔离开后才沉沉道,“莫名其妙认个弟弟,又是教我剑招,又是逗我开心,莫非想贪图我苏家产业?不对,看上我了?那定然不行,他没钱没势的,就算话总能说到我心坎上,那也不行。” 李之罔自然不知苏年锦对他的一阵揣测,出了苏府便直往钟楼而去,赶到时已喘气不停。 钟楼偏僻,又是夜深,李之罔循梯而上,走到高处尽头才看到一位素衣女子沐浴在皎白月光下,听到脚步声她立马回过头来,不是李坊又是何人? “抱歉,来得晚了些。”李之罔拱手道,看来对方还是逃脱开了家里的监视,他白日间的透露没起到什么作用。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李坊面有泪痕,强颜一笑,“走过来些,一起赏月。” 李之罔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李坊忽得抓住他的手,让他僵了僵。 “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二人沉默一阵,李坊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你。” “若真是这样,你应该说得更连贯些。”李坊低下头去。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 “我们一起走。”李坊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珠泪,“我知道你不会待在这儿,你的目标宏大,但我能帮助到你,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历险探秘吗?” 这几乎哀求的话语让李之罔不由得神伤,他抓紧了李坊的手,侧过脸去直面道,“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不合适,就如高山与河水,我终是要不顾一切地往前流的,那不是适合你的生活。” “可我愿意改变,我觉着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之罔不敢相信,这还是认识时冷言冷语的少女吗,她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她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数的念头钻入李之罔脑海中,面对这样一个彻底的“玩物”,他能做的事太多了。但最后他只是闭紧双目道,“你说得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附。或许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认真思考什么是爱,然后再来审视对我的感情,那时你应该会觉得这只是笑话。” “我太卑微了吗?我可以变得高傲起来的,相信我,没有你,我看不到一丝亮彩。再者说了,你没有对我有一丝情欲?” 李之罔感觉到肉体的暖意,那是最为舒软的部分,他在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赴约,决绝地收回手去,不顾温柔乡的萦绕。 李坊惨笑一声,“那日你为我疗伤见都见过了,如今却碰也不敢碰?” “不要作贱自己。” “这是我对你的爱意。” “不,这绝不是爱,我虽未见过爱,但这不能是爱。”李之罔摇头不已,可怜起身旁的少女,他以不确信但却坚定的口吻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而你也不喜欢我,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伤心,但这就是事实。我还会在毗湘城待上几月,其间哪儿也不去,你用这段时间把这感情理清楚,绝不要轻易地为别人押上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自己放弃?” “不是。”李之罔重新抓住李坊的手,“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爱别人之前应该先学会爱自己,而李小姐还没做到这点,这让你既无法爱人,也无法被爱。” “好,那我去学,时间过去,我坚信自己仍然爱你。” 李之罔没说话了,仅是笑笑,只要对方不一昧地坚持,他有太多或强或软的方法让李坊远离他。 李坊虽然答应了李之罔的要求,但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日,拉住他坐下指着远空道,“好美的月亮,只是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了?” “怎么了,要远行吗?” “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李坊摇头道,“剑派规矩多,任务重,不能时时回转,我不想去。” “你看,如果没有我,你肯定早早地就回了剑派,如今却不愿,这就是不自爱的表现啊。” “哼,我会回去啦。”李坊嘟嘟嘴,月色点燃她的唇角,“之罔,你明明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但怎地这么爱说教。” “你忘了吗?我可是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李之罔哈哈一笑。 “啊?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万多岁的老怪物。不对,你骗我!”李坊打情骂俏般轻锤一下李之罔手臂弯,嗔道,“你明明是从逆流河来到现在的,险些真被你骗了,你真是坏得不行。”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李之罔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不坏,所以你不要爱我” “风尘女子才喜欢坏男人,我又不是,所以你不坏才更喜欢啊。” 李之罔是知道了,不能再提任何有关情爱的话题,岔开道,“王家未来寻我,是上你家门了?” 李坊点点头,道,“我虽被关了禁闭,但有贴心丫鬟告诉我外面的事,便是我父亲接见了王家的人,他们希望我们声称王涣回是被何冰所蛊惑,作为报酬,王家会在家族议事上一起声讨何家。” “那这么看来,何家被羞辱已是板上钉钉了,毕竟王、赵两家都支持我们。” “不好说。”李坊摇摇头,说道,“毗湘城城主由陈、钱、孙三家共同治理,轮流担任城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大家族。何家便与孙家走得近,我家则与钱家走得近,如今的城主则是陈家担任,支持我们的小家族不少,但真要决断事务还得靠三大家族,所以还是未定之数。” “关键在陈家?莫非他们想作壁上观?” “对,孙、钱既有对抗,定有损耗,而陈家就乐见于此,父亲已几次找了陈家的人,但对方都敷衍了事,打定了主意不掺和。” “那还好,至少我们这边站在正理一方,优势天然要大上一分。”此前听李坷明说,原以为家族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没曾想还胜负未分,李之罔不由得担忧起来,忽得想到什么,赶忙让李坊附耳过来,把他的想法尽数相告。 李坊听完,有些不确定道,“已过去十余日,不知他活着没?况且所需灵气甚多,我难以催动。” “没事,活着死了都有用处,至于催动,则得拜托伯父了,你刚与伯父闹了矛盾,就是不知道能拉下这个脸来不?” “可以的,相信我。”李坊笑道,“罔哥哥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怎能还与父亲作气,等回去了便向父亲赔罪,让他原谅于我。” “额,坊妹妹。” “罔哥哥~” “一对奸夫淫妇,藏于钟楼,行这苟且之事,还哥哥妹妹地叫着,莫非现在就要做起来?” 二人正腻歪着,忽得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李之罔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持着大刀的蒙面黑衣男子正拾阶而上,其身后还跟着十数位同样打扮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何家派来的人?”李之罔拔出剑来,质问道。 蒙面男子不答,招呼声其余人便一拥而上,二人立刻就被围拢住。 李坊想及李之罔还没有恢复修为,当即站到他面前,紧张道,“罔哥哥,我来拖住他们,你且先回去。” “没事儿,刚巧让这些人试试我的威力。”李之罔自信笑道,说着便冲了出去,迅雷之间将一名蒙面人砍作两半。 “罔哥哥,你修为恢复了?”李坊打退两名蒙面人的攻击,惊讶道。 “对,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十几日。”李之罔并未召出蛟龙,毕竟需得精血为祭,损耗不小,如果不是只能防御,他不会召唤出来。他打斗中回到李坊身边,低声道,“这些人修为平平,不足为虑,多注意那位首领,不是好相与的。” 李坊点点头,跟上李之罔的步伐,二人同进共退,颇有默契,一时没受丝毫伤,便斩了四名蒙面人。 “儿郎们,拿出真本事来。” 蒙面首领见他们这边十几人竟拿不下区区两人,不由命令道。 第29章 过渡 说罢,围攻李之罔二人的蒙面人都扔出个烟雾跳开来,待烟雾散去,便见这些人换了武器,在前的持枪,在后的持钩,站位前后有序,一看就是长期操演过的。 李之罔一见就感觉与军队战阵有些相似,交手之后更感觉如此,对方四人一队,持枪的两人主攻,持钩的两人则在外骚扰,攻守有度,局面一时竟僵持下来,二人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 李坊见此,轻喝一声道,“罔哥哥,你护住我,看我的《洄影剑法》。” 说罢,李坊站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身子整个地黯淡下去,就连灵气也感受不到丝毫。 李之罔知晓李坊正在施展剑招,当即不再藏着,一口精血吐在邪首剑上,顿时两条蛟龙翻飞,将攻击都挡在外面。 过了一阵,忽然传来李坊的声音,李之罔回过去头,发现对方神色黯淡,身子模糊,就如融于暗影般,而一个更加模糊的影子正从她的后颈中爬出来。 影子爬出的过程似乎极为痛苦,其间一直伴随有李坊的低吟,李之罔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密切关注她的情况,幸好影子最终还是爬了出来,是一位拿着双剑的蛇人,其容貌与李坊相同,只是五官尽损,看起来很是可怖。 “李小姐你还好吗?” “还行。”李坊咬着牙道,“让罔哥哥看到这不美的模样,真是羞愧。” 说着,李坊挥动手中白剑,蛇人影子立时如臂指使般飞跃出去,其速度极快,一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杀,倒下的尸体中飞出缕黑影飘入蛇人影子内。 蛇人影子飘来荡去,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短短时间便只剩下四名,而李坊也已咳血不已,这是没有恩惠法却长时间使用功法的副作用。 李之罔不忍如此,也冲将出去,联合蛇人影子一起围杀剩下的四名蒙面人。 忽得,他感觉到极大的威胁,暼眼看去,那蒙面首领不知道何时竟隐匿到了远处,正握着把弓箭瞄着二人。 “小心!” 李坊使用《洄影剑法》时无法动弹,不仅李之罔注意到了,就连那蒙面首领也发现了,他赶忙舍了手中对手,向李坊飞扑过去。 但出人意料的,蒙面首领除了射向李坊外,还额外射了一支,但并没有射向李之罔,而是射往蛇人影子。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速度奇快,携着莫大的威势,李之罔刚赶到李坊面前,箭矢就已到近前,想也未想,他当即用蛟龙挡住,顿时只感觉精骨震颤,整个人倒飞出去,而蛟龙也轰然破碎。 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李之罔才勉强止住冲击力,他赶忙站起来,刚巧见到剩下的那支箭矢射在了蛇人影子的眉心。 一直沉默的蛇人影子发出一声冲天的咆哮,身子骤然碎裂,而作为主人的李坊也是呻吟着倒地,整个身躯颤抖不歇。 “《洄影剑法》,威力奇大,但也有缺陷,除施诀者不能动弹外,影子还与施诀者同心同体,影子一旦破碎,施诀者也必受反噬。” 蒙面首领收了弓箭,重新换上大刀,缓缓走上来说道。 “阁下不怕我?”李之罔默默运行起《玄都天经》积攒灵气,问道。 “情报说你没有修为,今日所见,自然是被骗了,当在武道三等。但细看下来不过会些稀疏剑法,实不足为虑,抬手可灭。”蒙面男子兴趣缺缺,只想早点杀了李之罔,再把李坊补刀,领了赏金远遁而走,至于死去的手下,再招再练便行。 “那阁下听过《背棺温剑诀》否?” “背棺温剑?”蒙面男子摇摇头,边说着已快跑起来,“倒是听说过背棺温剑王级,囊括了剑道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等,仅在红发烈王级与天人级之下,莫非你还会背棺温剑王的剑诀?” 李之罔自然不知晓慕玄机赠给他的剑诀是何来头,因此不答。他暼眼不远处的李坊,但看不出对方具体伤势如何,心中愈发焦躁,见灵气已经积攒到位,当即运行起舟剑式来。 但见李之罔四周风云立现,吹得他衣衫摆动,无名的杀气笼罩住全场,而蒙面首领也止步停住,胆怯之心横生。 “不敢前?那我来!” 李之罔大喝一声,运行起《惊鸿步》来, 顿时其身子朦胧,如风般呼啸而上。 在蒙面首领的眼中,他已看不清李之罔的身影,或者说身影太多,他的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李之罔冲杀的影子,而他甚至连一击都阻拦不下,只能任凭风过后留下一缕伤痕。 “这就是《温棺背剑诀》?大意了” 蒙面首领血如雨涌,衣成敝裳,整个人已看不出原来模样,呜咽两声,便倒地不起。 见此,李之罔赶忙收了剑诀,不顾体会《惊鸿步》与舟剑式的初次结合使用,赶忙奔到李坊身边,把她抱起,边往下面走,边道,“李小姐,你怎么样?” “不叫我坊妹妹吗?”李坊睁开眼来。 “坊妹妹你” 李坊本来想逗一下李之罔,但见他如此担忧,终是不忍,老实道,“没关系的,静养几天便好了,只是影灵破碎,需得重新蕴灵,这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那就好,你的恩惠呢?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李之罔问的这个问题非常地不礼貌,因为对于受恩惠者来说,自身的恩惠既是力量的来源,也是命门,轻易绝不能被人知晓。 但李坊毫不在意,回道,“在脖颈啦,少了根骨头,罔哥哥没发现我有时候头都是低着的吗?这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到最后,她又是苦起脸来。 李之罔把手从腰部移到颈肩,希望这能让她更舒服些,同时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他倒没受多少伤,但如果李坊死了,除了为朋友心伤外,他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危险。 李之罔走着,钟楼下面忽得传来几声声响,似有人在低语,但没人上来,他探出个头去,才发现竟围了几十人,好几拨穿着不同衣裳的人聚在一块。 “他们被我们的打斗吸引过来了。”李坊说道。 “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李之罔虽带着疑问,但步子已经停下。 “罔哥哥怕别人误会我们?” “不是等一下,苏小姐也在。”李之罔把李坊好生放好,头探到外面大声喊道,“苏年锦苏小姐,请上来一叙。” 苏年锦呆了呆,她本来正趴在床上看绘本呢,忽得下人传来李之罔不见的消息,她赶忙出来找,又见众人都往钟楼聚,想着过来看看他在不在,没曾想还真在。 她撇撇嘴,低声不爽道,“大晚上的,都不让姑奶奶歇息。”但还是带着手下踏步上来。 见到李坊后,她又赶忙让手下人退出去,指了指李之罔,又指指李坊,叹息声道,“你们俩为什么在这儿,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现在给我说我该怎么做就行。” “李小姐要送回家里去,然后上面死了些人,需要苏小姐处理,如果有活口的话也一并送到李府,李伯父知道该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大概就这些。” “你呢?”苏年锦指了指李之罔。 “我?自然是跟苏小姐回苏府了。” 苏年锦啐了一声,以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勾搭上了,又要搬回去呢。” 李之罔耳朵较好,听见了,但没吱声,只是苦笑不已。 苏年锦再叹息一声,便唤人上去收殓尸体,寻找尚活着的,自己又下去一阵,却是让围观的人群散去,借了辆马车来。 三人坐在马车上便往李府行去,走到半道就已看到李家的人,却是李坷明也发现了李坊不见,派人出来寻。李之罔不好出面,便由苏年锦去应付,至于是以何种理由来解释,他就不知晓了,只知道李坊跟着李府的人回去了。 因为马车也被借走的缘故,李之罔只得和苏年锦步行回去。 对于李坊和李之罔的关系,苏年锦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回去后几日都不曾去找过李之罔,至于约定好的练习剑招也抛之脑后。 李之罔也没时间在意这个,一是家族议事临近,他得准备好在议事上的发言,二则是因为李坊擅自出府再次引得李坷明大怒,他不得不赶去李府,面对李坷明的诘问。以下是他回忆中的片段: 李坷明坐在主位,一脸严肃,完全没有初次相见的和蔼样子。他盯住李之罔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贤侄,你二人私会之事先不论,便说在这紧要关头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智吗?更遑论你二人还遭到了刺客的袭杀。” 幽会之事乃是李坊选了名贴心的下人前来送信,下人把信送到后便再未回李府,不由惹人猜想其是投向了何家还是被劫走,反正无论如何,事后来看,都是此人泄露了李坊的行踪。 李之罔拱手道,“尽是在下疏忽,还请伯父莫要怪罪李小姐。” “你二人能平安归来,我还有何好怪罪的?”李坷明摆摆手,毕竟他已了解到私会一事完全是由李坊一手主导,还是尽快揭过得好。“家族议事已在眼前,结束后,贤侄准备在毗湘城待上多久?” “在下与苏家小姐订下笔生意,恐得再多待上数月才可。” “数月?”李坷明喃喃道,不由去想数月的时间能发生多少回私会的事。 李之罔看了出来,再次拱手道,“伯父勿忧,李小姐已答应在下,家族议事结束后便会返回华琼剑派,不会再待在城中。” “还有此事?”李坷明双眼一阵微眯,他一直要求的事李坊如何都不答应,而眼前的年轻人却已轻易地办到。李坷明本不想提及情爱,但若不问清恐怕有纰漏,遂还是问道,“那你二人现在是何关系?坊儿身世复杂,姻亲之事非她能单方面做主的,这点贤侄要知晓。” “不瞒伯父,在下与李小姐仅是友人之交。在下志向长远,不能囿于儿女长情,而李小姐也已明晰此点,愿与在下为一世之友。” 李之罔说得有些托大,毕竟他只能算缓住了李坊,但同时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让李坊彻底回心转意,因此有此言。 对于李之罔的话,李坷明信了七八分,毕竟倘若二人已私定终身,那么李坊绝不可能回去华琼剑派。那这样,他和他女儿的矛盾其实已经不大,之后好生安抚阵就好。李坷明露出个笑容,转移话题赞道,“看不出来贤侄修为虽在武道三等,但显露出实力却不输于四等,真是英雄出少年!” “莫非送过来的刺客活下来了?”李之罔只能猜出李坷明是通过刺客身上的伤口推断出来的。 “对。”李坷明点头道,“虽然其四肢断裂,五脏易位,但能活到家族议事,而且还撬开了他的嘴巴,正是何家所聘,这对我们扳倒何家可是一大助力。” 李之罔也有些欢喜,他虽找到了更为直接的证据,但活着的刺客很明显更有作用。 二人又谈上一阵,李之罔便借故告辞,李坷明诘问一事才算告结。 又过去几日,家族议事终于开始,李之罔也坐上苏家的马车,随苏年锦一起前往家族议事的地点——正义院。 正义院分为三院,有上义院、中义院及下义院三院,分别对照普通人、家族以及世道抉择,今天众人要前去的就是中义院。 “苏姐姐,此前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自从那日送李坊回去,这还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苏年锦,不知为何,对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是好好想想今日的‘表演’。”苏年锦一直拉住车帘看着外面的街景,说完话后又转回头去。 李之罔寻了个没趣,向身旁的方削离撇撇嘴,也转到一旁,车上顿时静默起来。 苏家离正义院不远,马车走上一阵便停了,李之罔揭开帘来,发现已是到了,便跟着苏年锦一起下车。 刚走出马车,苏家的一个下人就走过来道,“李公子,我家老爷要见你。” “额,这就去。”李之罔只在刚入府的那几天见过苏岩,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不知突然找他要干嘛。 苏岩就在前面的马车上,李之罔问候声,得到苏岩的准许后便钻入了马车。 “贤侄,你来我府上这么多日,都没机会好生聊上阵,真是可惜。”苏岩道。 “在下还会再待段时间,定与伯父把酒言欢。” “那就好,伯父找你呢,是有封信,要给你看过。”寒暄两句就行了,苏岩也不想东说西顾的,开门见山道,“伯父也不瞒你,是何家的信。咱们这些做商人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谁也不能得罪,何家找上来,总不能拒绝了,贤侄既然叫一声伯父,这信不知能否看得?” 李之罔苦笑声,这苏岩和苏年锦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性格都大差不差,唯利是图是对他父女二人最好的形容。不去管在这中间苏岩收了多少链沫,他还是说道,“有何看不得,就算不给那何家面子,苏伯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 “后生可畏啊。”苏岩说着,把信给递出来。 李之罔接过一看,不出他所料,何家看刺杀不能拿下,便欲图用财货达到,不说其他的,便是链沫就达到了两万之数,可真不是个小数。他嗤笑声,不屑道,“给得多,但能不能活到享用的那天可就不好说了。伯父,你且告诉何家,就说我福薄德浅,无能消受。” 苏岩与苏年锦还是有点不同,那就是他哪家都不站,帮忙送信只是为了多赚点链沫,故此对于李之罔的答复毫不在意,答应声,便道,“那贤侄就回去,今日对你很是重要,可得好好准备。” 李之罔乖乖应下,出了马车便见到苏年锦站在一旁,她眉目带着疑惑,把他拉在一旁,小声问道,“我爹给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伯父知晓我今日紧张,特地安抚我几句。”何家欲图收买他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哄鬼呢?如实招来!”苏年锦一手叉腰,大为不满。 “就是这么个事,我怎会欺瞒姐姐,不然你去问伯父。”李之罔不想再与苏年锦纠缠,赶忙把事推到苏岩身上,却是看见李家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话不多说,当即上了马车,顿时里面就传来她的怒吼。 李之罔没管这个,待李坊和李坷明都下了马车,就带着方削离靠过去,向二人问候致意。 “啊,罔哥哥你来得好早。” “刚到,刚到”李之罔冷汗骤出,他可没给李坷明说他们二人以兄妹相称的事儿。 反观一旁的李坷明却是呆傻住了,他的女儿一向冷静得紧,但如今却软糯至极,这饱含的浓浓情意谁感觉不出。他回过神来,冷盯李之罔一眼,毕竟还是要以大事为重,决定家族议事结束后再教训这小子,遂道,“坊儿,李公子,提前精神来,今日定要那何家不得好过。走,我们进去。” 李坊无奈,知道不能与李之罔多说几句了,赔罪声跟上自家父亲的步伐,李之罔见状也赶忙跟上。 毗湘城的诞生很是偶然,并不在永安王的规划之内,因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三大家族轮流治事的传统,可以说,三大家族便是毗湘城的无冕之王。在三大家族之下,便是如何冰何家、李坊李家一样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不仅产业涉及多个方面,家族修为也不低,还与各山门有着不错的关系,统供在十二之数;再往下,便是如苏年锦苏家一样的中等家族,往往只能涉及一个产业,便如苏家一样只能躬耕于镖局业务,修为尚可,但与山门没有交情,处于一旦发生祸事就极易族毁的局面,统供在二十六之数;再往下则是一些小家族,不说财力不足,更为重要地是人丁不兴,往往沦为上头家族的附庸,这样的家族无法计数,大约在一百三十二之数。 除三大家族和十二大家族外,下面的家族常有变动,故此在中义院中只有十五把椅子从未动过,其余的家族则是按参会的名单临时增减。人有贵贱之分,家族也不例外,众家族的椅子便是按着级别从上往下排列,一眼便能看出哪家在城中的位置。 中义院只处理家族间的仇怨,平时很少召开,只因大多数家族都会采取私下解决的做法,既是为别人留点情面,也有召开家族议事链沫花费不少,多数家族都不愿花这冤枉钱的缘故,近五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召开家族议事。 李家与何家的恩怨已经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大伙儿都想看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故此大多数人都提早到达,就连十二家族也到了五六家,只是三大家族还未到场。 李坷明把李之罔和李坊引到李家的位置坐下,指着场中道,“看到没,那儿有四张椅子,有两张是给你们的,另两张则是给状师的,何家与我们各出一位。我们请的是刘老状师,切记,刘状师问话你们再答,对方的状师不管问什么都让刘状师来回答。” 李之罔知道家族议事的程序:大概就是有一位裁判长负责维持秩序和保证程序的进行,他会先让李之罔和李坊讲出事情经过,再分别由两位状师轮次发问,在确保问无可问后,裁判长就会让到场的家族代表进行投票,票多的一方便算获胜,败场的一方则需要赔付相应的损失。 眼看三大家族之一的钱家家主已经入场,李坷明又交代几句,便过去问候,留李之罔和李坊二人待着。 第30章 家族议事 李坊看她父亲没有盯向这边,小声道,“抱歉啊,罔哥哥,因为我的事儿父亲没把请状师的事告诉你。但是你放心,这几日我与刘老状师日夜问对,到时候便由我来回答,罔哥哥你静听便好。” 李之罔还真不知道刘状师的存在,李坊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就仅做补充。” 二人刚没说两句,李坷明便回来了,看其一脸严肃,李坊不禁追问道,“父亲,怎么了?” “陈家倒向了何家。”李坷明小声道,“等会儿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到中立家族的支持,不然恐怕票数不够。” 家族议事中,并非是一个家族一票,根据家族的级别大小所能投的票数也不同,陈、钱、孙三大家族有四十票,李家这样的十二家族有二十票,苏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只有五票,再往下面的小家族则已只有一票。 李坷明继续道,“三大家族里钱家会投票给我们,算四十票,十二家族里有三家交情好,一定会投票给我们,加上我们自己,这就是八十票,中等家族里有七家给了我保证,这就是三十五票,下面的小家族一定会投给我们的有四十三家,总共算起来保底有一百九十八票。” “那何家呢?”李之罔说道。 “如果没有陈家的支持,何家的票数不会超过我们,但有了陈家的支持就不一样了,陈家的四十票固然不少,但那些附庸陈家的中小家族极有可能改弦更张,这一下子就不好说了。” “在下一定努力。” 李之罔终于开始紧张起来,家族议事就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争锋,而他要以口舌为器,去拿下这一场胜利。 突然的变动让李坷明焦虑万分,他频繁起坐去与其他家族代表商谈,李之罔二人则坐在原地休养精神,尽量以最好的状态应对下面的局面。 随着一声锤子敲下,偌大的中义院立时安静,家族议事时间到了,名为张尊义的裁判长已经坐在场中。 他的声音严肃威严,带着一点磁性,只听他道,“本院受李家家主之托召开此次家族议事,讨论隐蟒涧洞府探险一事,时为兆天年秋十月三日。因当事人何冰、何维、赵素丹、王涣回俱已身亡,请幸存的两位当事人李坊、李之罔上台来。” 李之罔和李坊各答应一声,便缓缓步到台上,其间自然要面对在座的灼灼目光。 待两人都坐正后,张尊义又道,“现在,请李氏与何氏的状师入台。” 刘老状师是位老妪,老态龙钟的,偶尔散出精光的双目证明其还未昏聩;何家的状师则是个壮年男子,唤做董行,名气不显,听说是何家找了好几位状师对方都不接,不得已才找到的董行。 刘老状师和董行分别向张尊义行了礼,才分别落座。 张尊义又敲了敲手中锤子,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便道,“本裁判长宣布家族议事开始,全体静默,现在请当事人发言。” 因为之前已经说好,故此李坊站了起来,将事情一一讲出。她几乎毫不隐瞒,先说了她与何冰等人提前探秘过洞府,得知要进入最后的黑白居必须要以活人为祭,他们遂跑到外面等待倒霉蛋上钩,如此便等来了李之罔。随后便是洞府内的一尽经历,重点提及了她的反水和何冰等人的死法,同时也将赵素丹和王涣回的死因都归咎于何冰两兄弟。 张尊义听完,先看向董行,道,“董状师有何要问得?” 董行拱手道,“李小姐与我在城中听到的故事大差不差,但我有个疑问,那便是这是否是事情的真相,毕竟现在只有李小姐二人活了下来。对此,我有些问题要问这位李公子。” “准许,董状师请问。”张尊义道。 董行看向李之罔,道,“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之罔站将起来,应道,“在下乃是南洲出身,但行在中洲,月前在苇罗州为军谋生,顺着官道进入天湘州。” “南洲颇大,具体何处,还请李公子明说。”董行继续问道。 “南洲”李之罔一下卡壳,“恕在下无法言明。” 董行微微一笑,看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正常人不会不知晓自身的出身,而这李公子却不愿明说。我有个猜想,这李公子早与李家小姐相识,装作偶然撞见的样子,实则是为了进入洞府残害其余人,独吞财货。” 张尊义看向刘老状师,道,“现在由刘老状师对董状师进行反驳。” 刘老状师站起来,应道,“李公子乃是失忆之人,仅知晓出身于南洲,其他并不知晓。” 董行步步逼近,继续问道,“那既已失忆,为何不南归寻其家乡,反而往东而来,其间蹊跷,莫非也能回答?” 李之罔知道李坊没有把他有关晦朔公主的事告诉刘老状师,只能祈祷对方有法子。 刘老状师不愧在这行当混迹三百年,能敏锐地抓住规则,只听她道,“裁判长,李公子的私事无关此次家族议事,请对方状师尽快回到正题,莫要越问越偏。” 张尊义点点头,也道,“董状师若想论及李坊与李之罔相识已久,可自主拿出证据,而非问及其余不涉及之事。本裁判长先对你警告一次,若超过三次,董状师需得离场。” “警告我收下了,但这并非无关之事。”董行毫不在乎,拿出片玉碟道,“这里是李公子和李小姐幽会内容的录音,请裁判长放出来。” 李之罔和李坊对目而视,完全没想到竟有人录下了他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六神无主。李坊是觉得那些话太过羞人,李之罔则是在担忧其余的,那日在钟楼上的谈论完全能证明二人相识未久,为何董行会将其作为所谓的证据? 想着的时候,张尊义已令人接过玉碟,将玉碟放在专用的法器上后,顿时传出了李之罔的声音,正是他登上钟楼时说得第一句话,“抱歉,来得晚了些。” “没事儿,不还没到子时吗,是我来得早了。走过来些,一起赏月。”这是李坊的回答,与那日相差无二。 第三句也是李坊所说,因为李之罔当时还没理好思绪,陷入了沉默中,他还记得她说得是“我们认识得好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但玉碟中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我们认识得不短,但感觉已有一辈子这么长了,我想,我忘记不了你。” 仅有一字之差,内容却天差地别,被篡改了内容!这个念头立时窜起在李之罔和李坊的脑中。 “请暂停。”董行向张尊义示意,待法器停下后才继续道,“在场的各位已听见了,此二人相识已不短,但此时距离洞府一事不过才十余日,难道十余日就已不算短了吗?我有理由相信,何公子等人遇害乃是被他二人所骗,大意所致,至于故事的内容则与李小姐所说大相径庭。” “不对,当时我说得是认识好短,这片玉碟篡改了其中内容,请裁判长明查。” 李坊止住李之罔,站起来应对,通红满脸但是毫不畏惧。 “那我完全可以说玉碟的内容是真的,李小姐又在欺骗,但如果李小姐有玉碟可以证明的话,便当我没说。”董行笑道,他有把握对方拿不出来。 李坊又气又恼,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幽会内容给录下来,对方竟然如此可恶,不仅派人刺杀,还录下了当时的内容,但要她反驳,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那就是她的声音。 李之罔示意她坐下,站起来道,“请裁判长继续播放玉碟。” 张尊义不置可否,挥手让手下继续播放起来,顿时传来第四句话,是由李之罔说得,“我不喜欢你。” 随后是第五句、第六句、第七句一直到李坊说出“不,父亲知道我依恋于你后,让我在家族议事结束后便回华琼剑派”时,闭目听着录音的李之罔嚯得睁开眼来,道,“请暂停。” 他看向董行道,“董状师知道刚才的录音里一共说了几个‘不’字吗?” “李公子继续播放录音就是为了这个,我可想知道众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内容会做何想法呢?” 董行双眼微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录音的内容上,毕竟此段内容对于一位大家族出身的女子来说可谓劲爆得紧,求爱的女子竟被男子所拒。 李之罔毫不受影响,他自问自答道,“是八个‘不’字,每一个都语气不同,但细细听来得话,能注意到‘认识得不短’的‘不’字与最后一个‘不’字语气相差无二。我想知道,董状师对此有何解释?” 李之罔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但个别字却被有心篡改,以使意思不同。 刘老状师也紧跟而上,道,“证据作伪为正义院所不容,请裁判长详细核对玉碟真伪,若是伪造,还请剥夺对方状师的状师身份,中止此次家族议事。” 董行没想到对方能把录音内容公之于众也要找到他替换的字眼,只能退而求次道,“既然对方对玉碟真伪有疑,我方便宽宏大量不以此为据。但我有个疑问,故事中李公子并无修为,为何能与何冰公子三人鏖战甚久?” 李之罔站起来解释道,“在下有一保身秘法才可久战不败,但董状师也要知晓,在下随后还是受了逆花针而落败,非是掩匿修为。” 为了自身的安全,流传出去的故事中李之罔从未提及过蛟龙的存在,毕竟赖以安身的法宝绝不可轻易示人。 “请裁判长让李公子展示保身秘法,否则仅凭一己之言实难以服众。”董行向张尊义道。 “李之罔,你答应吗?本裁判长尊重你的决定。” 李之罔想了阵,站起来应道,“自无不可,但在下也有个条件,董状师既无证据,但却屡屡怀疑我等言辞真伪,难道不应谁质疑谁举证吗?若董状师再怀疑但无证据的话,我方将不会再回应。” 董行听罢微笑以示,似乎根本不担心家族议事落败,李之罔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但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他先放下不管,拿出邪首剑道,“这保身秘法便在在下剑中,现在还请容在下展示出来。” 说着,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剑上,顿时剑芒四溢,光芒洒出,一白一青两条蛟龙从剑中飞出,盘旋在他周身。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尽是吸了口冷气,就连三大家族的族长也不例外,懂行的都知晓这是货真价实的蛟龙精魄,那狰狞瞠目的样子绝做不得伪。众人都知晓自从古龙一族落败后,龙族就残喘于北仙洲,其他几个州要看到纯血龙族可谓难如登天,可如今就有两条龙在眼前,如何叫人不妒不忌。 “董状师现在信了吗?”李之罔察觉到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既然已经唤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信了。”董行微微一笑,目的似乎只是让李之罔把蛟龙唤出。 李之罔把蛟龙收了,坐下对李坊低声道,“那边似乎心思不在家族议事上,我们得要速战速决了,先把存活的刺客带出来。” 李坊点点头,向刘老状师小声说上阵,便听刘老状师说道,“裁判长,我方曾在数日前抓到一名刺客,知晓甚多,现在还请唤刺客上台,戳穿何家的阴谋。” 刺客早就招了,他乃是受何家家主何金银之命袭杀李之罔二人,只要把这个爆出来,何家在毗湘城定无立足之地,刘老状师最后直指何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张尊义的一声“允”,在后面等候多时的李坷明当即大手一挥,手下人便去将刺客俘虏带到台上。 正是最后落败的蒙面首领。受了舟剑式还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李之罔想抓活口,单纯就是蒙面首领福气大。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也极为可怖,四肢断裂成了个人棍,被人抬着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要不是药物吊着,早就死了。 李坷明给蒙面首领的条件很简单,如果他在家族议事上把何家雇佣他的事和盘托出,那么就会让他安然的死去,否则的话,就一直把他吊着,让他痛不欲生。故此,蒙面首领一到台上,不用任何人问话,便自说道,“我是章武,受了毗湘何氏” 忽然之间,蒙面首领脸上出现斑驳细纹,一股股黑水从细纹上喷出,顿时他整个身子就如塌陷般萎靡下去,瞳孔中的神色也迅速黯淡,就这么死在了台上。 这样的结果出乎众人预料,更为恶心地是章武死去后的尸体臭不可闻,张尊义只能暂时中止家族议事,唤人把尸体收拢干净。 趁着这个空当,刘老状师回过头来低声道,“对方在刺客身上藏了毒药,故此才不惧怕我们抓到活口。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若是没有,这家族议事便算僵持下去了。” 李之罔看向李坊,她点点头,又摇头,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真要这样吗?如此我们便算与何家撕破脸了。” “只能这样了。”李之罔拍拍李坊的肩头,勉力道,“何家知道自己胜不了家族议事,又是展示我二人的谈话内容,又是让我当众祭出蛟龙,看来是想败坏你的名声、让我遭人嫉恨,对方既然如此,我们何还要在乎别人的脸面,今日就让何家身败名裂。” 李坊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待章武的尸体被收拢干净,她当即站起来向张尊义道,“裁判长,我方请出示一项证据以证明何冰的狼子野心,请裁判长允许。” “允。”张尊义就是因为能做到不偏不倚才能长期担任裁判长,故此并没有反对,但他要是知道拿出得会是什么,恐怕还真会掂量几番。 在钟楼时,李之罔曾让李坊去看看黑白居,因为他们二人被洞府主人沈清所救时何冰还留在黑白居中,此后也一直未管。而李坊拜托她父亲将灵力注入到黑白居后发现何冰竟然还未死,何冰就是他们最后的秘密武器。 李坊把黑白居拿出,因为提前注入灵力的缘故,不用旁人协助,她自己便能御驶。何冰最后待的小屋在黑白居的正中,只见李坊伸出股灵气注入进去,如棋盘般的黑白居骤然放大,同时一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从黑白居中爬出。 此怪物长为人样,但瘦骨嶙峋,四肢伏地,一到场上便抱作一团,似乎极为畏惧光亮。 “李小姐,正义院乃是严肃之所,请不要戏弄我等。”张尊义道,他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兽与证据有何关系。 便是其余人,也想不到在故事中早已死去的何冰竟还活着,只是已因沈清的散神散而神智不清。 李坊抱着试探性的心思喊道,“何冰,何冰,你听得见吗?” 怪物本毫无动静,忽得又抬起头来,眼盯着李坊的方向,喃喃道,“窝时水?” “你是何冰啊,毗湘何氏的何公子,你还记得吗,我们去了你师父的洞府。”李坊循循善诱。 “住嘴!他不是冰儿!” 嚯得一声声响,让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直坐着的何氏家主何金银站了起来,同时灵力外放,一看就是盛怒之中。 李坷明也站将起来,释放出灵气与何金银对抗,好整以暇道,“何家主,你不知道家族议事时旁人不能说话吗?” “住嘴!李家小辈,你若再敢问一句” 何金银没管李坷明,继续威胁李坊。 其实也不需要李坊再诱导,何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已逐渐回想起来。他惨笑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我想起来了,我是何冰。为了恩惠法我囚禁了师父,又蛊惑大伙儿一起进入洞府。我害死了素丹,害死了涣回,更亲手杀了三弟我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说着,何冰竟已站立起来,向李之罔跑来。不知为何,李之罔虽感觉到极大的危险,但并没有动弹,只见何冰夺下他腰间的邪首剑,一把拔出,就往脖子上抹去。 事情只在瞬息之间,何冰就已化为一具无头尸体,只有脖颈上喷洒而出的鲜血诉说着他的罪恶。 还有什么证据比正主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错事更为直接呢?但张尊义还是小心谨慎,派人拿来何冰的画像与尸体一一对照,猛吸口气道,“这是何冰本人。” “我要你们给冰儿、维儿陪葬!” 何冰一出现,何金银就已看出来,但他不敢相信,听到张尊义的话,再不能忍受,竟是连之后的投票也不管了,发出句狠话便离场走人。 张尊义不受影响,淡淡道,“如今事态已明了,乃是何冰蛊惑众人进入洞府历险,其余人以及他本人的身亡皆归咎于他自身,现在请各家族代表投票。” 投票采取的是不记名的方式,因为何金银的率先离场,最后李之罔这一边是压倒性的领先,事后分析,除少数的铁杆家族外,大部分家族都把票投给了李家,就连此前反水的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也因何金银的无赖做派转而将票投给李家。 在张尊义宣布完何家应向李家赔偿的具体数额后,本次的家族议事便算彻底落幕,以李家大获全胜告终。 李坷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透着一股忧虑。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情绪隐去,欢喜道,“今日我们大胜,且回府中宴饮一番。” 除犒劳李之罔和李坊外,还要感谢刘老状师的努力,但她毕竟是外人,故此在宴席上并没谈后续的处理,待到刘老状师收了余下的链沫,以年迈早歇为由退下后,李坷明才转入正题道,“今日你们俩也见到了,何金银早早退场,更放出威胁之言,看其做派,不像是会承认家族议事结果的样子。” 李之罔点头道,“对方状师一直胡搅蛮缠,似乎根本不在意家族议事的胜负,看来其最开始心思就没在上面。” “对啊。”李坷明叹口气,“你们幽会的内容公之于众,到时候肯定风言风语,贤侄又现蛟龙于世,不知多少人眼红,你们俩接下来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第31章 避灾 李坷明虽然在现场听了录音,知道自家女儿与李之罔还没什么关系,但自家女儿背着他谈情说爱,那感觉还真是有些苦涩。 “父亲准备怎么做?我们又该如何做?”这种时候,李坊还是下意识地依赖起她的父亲。 李坷明沉思阵,面露狠色道,“明日,我会派人上门索取赔偿,若不给,那我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知道是何家不义在先,这一次就不再是折损何家脸面,而是让其彻底族灭。至于坊儿和贤侄,最好还是避开阵,不要出现在毗湘城。” “父亲,那不如让之罔一起陪我去华琼剑派?”李坊试探道。 “不”李坷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听了录音后,觉得李之罔又是个正人君子,转而问道,“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以兄妹相称。”李坊羞红住脸,她倒想发生点关系,但对方不让啊。 李之罔挠挠头,李坊不是不好,但他就是完全不动心,低声道,“额,我把李小姐当妹妹看待。” 李坷明也有点无语,他女儿喜欢别人,别人反而一点都不动心,他都想问李之罔难道他女儿有那么不堪吗。这种话自然不能说,他最后道,“接下来毗湘城不会安全,坊儿得回华琼剑派,至于贤侄,想去哪里可以自己做主,华琼剑派我也能从中安排。” 李之罔摇摇头,婉拒道,“多谢伯父好意,但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法离开,倘若之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华琼剑派见坊妹妹。” 却是他还在想拜托苏年锦的事。 李坊听了,有些失望,但她知道不能事事强求,强颜欢笑道,“那妹妹就在华琼等罔哥哥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 宴席结束后,李之罔并没在李府留宿,而是带着方削离一起回了苏家。 苏年锦并没有休息,对于李之罔的归来虽有些意外,但也抱了极大的热忱,邀请他再饮一场。 李之罔本就有事要问苏年锦,便让方削离去休息,随苏年锦去了她的小院。 因为不知道李之罔会过来,苏年锦没有提前准备饭菜,只得让厨子下去现做,二人先就着热酒对饮起来。 几杯下肚,苏年锦大胆些,把她一直想问的问出来,“你和李家小姐到底咋样了?别人又说爱你,还给你摸,不会没答应?” “姐姐说得什么话,我可没摸。”虽然确实做了,但李之罔可不能承认,“至于我和李小姐嘛,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有多余的情愫掺杂。” “我不信。”苏年锦吃吃笑道,她最喜这些故事了,“白日听见的录音不全,后面你们又说啥了。” “能有啥?”李之罔摆摆手,叹口气,“就是我觉得李小姐太过年轻,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敢胡乱地去爱上一个人,让她不要执着于我,先去想清楚爱情的意义。” “你这是拖延?” “嗯。”李之罔点点头,“我和李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绝不可能在一起,但她又实在很好,我实不忍心直言拒绝。” “好弟弟,现在姐姐是真对你改观了。”苏年锦饮下杯酒,由衷道,“若把我换到弟弟的位置,我绝不可能甘愿拒绝。就说李家的财富和与华琼的关系,谁人得到了李家小姐的垂青会愿意放弃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弟弟能狠心割舍了。”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姐姐对我改观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前面做得很差吗?” 这下,轮到苏年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道,“是姐姐前面想得偏了,觉着弟弟又要教我剑法,又姐姐长姐姐短的,肯定不怀好意。但现在弟弟连李家的财富都看不上,我苏家也肯定不放在眼中,弟弟是诚心想与姐姐交往的。” “那姐姐愿意少点链沫吗?”李之罔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不行,说了多少就是多少,就是我父亲来了也不能变。”苏年锦严肃道,忽得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过是弟弟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破一次例,少收五百。” “那先谢过姐姐了。”这次他们大获全胜,那赵家的四千链沫已是囊中之物,如此便还有一千五的缺口。李之罔遂道,“姐姐也看到了今日正义院中的情况,那何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得外出躲避阵,姐姐觉得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大概需要多久,我也好掐着时间回来,顺便挣点链沫。” 说到正事,就不能嘻嘻哈哈,苏年锦沉思阵,道,“我估摸着至少得要个半年的时间。弟弟要外出躲避,姐姐这儿有一计,你可要听?” “姐姐思虑长远,之罔自然洗耳恭听。” “我这边有批货物得送到魁星道去,一来一回刚好就在半年之数,弟弟可任一镖师,不仅能外出躲避,还能赚取链沫,实乃一举两得,就不知弟弟是怎么想了。” 说实话,刚听到,李之罔是拒绝的,有了沐血营的经历,他实在难做到屈于人下,这不仅仅是来自天性的不愿,更主要地是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听从旁人的命令不会比他自己的决断更为安全。 苏年锦亦是看出来,便让李之罔有话便说,不要藏着掖着,李之罔遂把他的考虑讲出来。 苏年锦听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道,“弟弟想得真多,怎么会这样呢?你虽是镖师,但不会受其他人节制,只要保证货物准时送到就行。况且此次运镖的是我的小叔子苏叡,我会给他说,遇到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先与你商议,若你不答应,他不能做。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之罔无奈一笑,原来苏年锦已什么都想好了。 “我兄弟方削离,姐姐应也是见过得,他半妖出身,不便惹人耳目,况且外面总比这毗湘危险,就不知能否让他留在府上?” 说到最后,李之罔自不能忘了老方。他得出去避险,但方削离却不用,还不如留在城中安全些。 苏年锦轻笑声,“这有什么不可,明日我就给他找个清闲活计,让他在府中住下来。”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 说完,菜也端了上来,自然宾主尽欢,饮尽一夜忧。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他把方削离唤进来,便把后续的安排告诉他。方削离虽有些失望,但已习惯听从李之罔的命令,还是答应下来。 等到午后,赵家的人便过来了,还是给他治病的老叟赵章。 比起之前治病的时候,赵章显得尤为恭敬,毕竟昨日中义院中,已说了赵素丹乃是受何冰蛊惑,她顶多算从犯,对赵氏的声誉影响降到最小。 “李公子,请过目。” 李之罔也不做大方样子,一一清点过,与之前说得一般无二,元养丹与复神散俱是七罐、七瓶,链沫刚好四千,就是多了颗乌黑的丹药。 他把乌黑丹药拿起,问道,“赵伯,这是何物,此前约定时并未有此物的身影。” 赵章轻笑声,“此物我们赵家一向唤作解毒丹,要知晓逆花针毒轻易难解彻底,唯有此物才可。”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之前的疗伤只是外法,要真断根还得服用赵家特制的丹药。 他谢过声,又与赵章说上两句,便送对方出了门,回去折返找苏年锦。 苏年锦反常地没有熬夜,不过还是抓着绘本在读,见李之罔来了,把绘本按下,笑吟吟道,“明日便走,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第一次做镖师,总感觉有些忐忑,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也没想好出了事该怎样解决,总而言之,感觉就不太稳妥。” “没什么危险的。”苏年锦推过来杯茶,“别看做镖师要走南闯北的,但线路老前辈们早探好了,不是安全的不会走,可不是那些绘本里的三步一间寨、五步一伙贼。” 李之罔点点头,也是他来到一万年后屡屡遭遇危机,总觉得哪一处都不安生,以为天下已如苇罗州般混乱不堪,却不曾记起还有如天湘州般承平日久的地界。 苏年锦又是说道,“我看你出来不久,好多都不晓,可能看透他人的修为?” 李之罔摇摇头,道,“只能分辨出来是否是受恩惠者,至于修为高低则看不出来。” “来,我教你个法诀,且听好了” 说罢,苏年锦便将一篇数百字的法诀念出。法诀并不复杂,相反还极为简单,李之罔在心中默念上几遍,又带动灵气运行,不多时就熟稔于心,同时他也察觉出苏年锦的修为在武道五等。 “如何?现在能看到我的修为了。”苏年锦轻笑道,“我们行镖的,出走在外不能不察,这篇《窥机诀》还是我家先祖高价求来的呢。只不过《窥机诀》虽妙用常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那便是只能看到同级别及以下受恩惠者的修为,若是对方修为高了,则看不出分毫,这点可要记好咯。” 李之罔点头应下,这所谓的级别便是北河公主所修订的武道等级。就以剑道来说,便分为义手剑士级到天人级等十三个级别,义手剑士级囊括剑道一到五等,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囊括剑道六到十等,他如今的修为在武道三等,使用《窥机诀》就只能看出武道一到五等修为的受恩惠者。 苏年锦看李之罔已熟练掌握,继续说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把此次行镖的具体内容给你说上遍。镖头由我小叔子苏叡担任,他带二十人,十匹马,六驾马车,为汝森药庄送一批药材去魁星道下极山州的观暮城,汝森药庄会派一个人跟着,我记着是叫吴筑。还有就是,只有我小叔知道弟弟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上了路你得想个化名应付,虽说何家找上来的概率小,但也不得不防。” “弟弟知晓了。”李之罔拱手道,“那现在弟弟就下去准备行囊,以备后用。” “嗯,你去,可得安生地回来,”苏年锦挥挥手,忽得又抬手止住李之罔,有些疑惑道,“弟弟可是打算背偌大个行囊上路?” “不然呢?”李之罔颇有些不解,“不带衣棉干粮怎么能行,要出去如此之久。” “你个傻子。”苏年锦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嗔怒道,“你都是受恩惠者了,还不知道神府怎么使用?” “额,这个还真不知晓。”李之罔拍拍脑袋,很早之前他就见到过萧玉城使用神府收拢尸体,却一直都没想起来。 “哎,我的傻弟弟,看你机敏得紧,怎这都忘记了。”苏年锦叹息声,一手指在李之罔喉咙处,灌注出一股灵力,同时教授道,“神府我们又叫鹈鹕嘴,便是其天生在人脖颈处,我现在帮你打开,日后你便可以随意使用了。” 事实上,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任何奇妙的感觉,摸摸脖子也没任何特异之处,但他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脖子产生了变化,在他将心念移到脖子后,便看到一个空旷的空间向他展开,不大,仅两立方大小,但装些寻常物件自不在话下。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感激道,“多谢苏姐姐不吝相赐,免了我肩担之苦。” “哼,谁叫你是我弟弟呢。”苏年锦打个哈欠,挥手道,“走,回去做点心理建设,走镖可枯燥得很。明日我就不来送了,事多,得去镖局一趟。” 李之罔自然听话告辞。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醒来,洗漱一番又吃过早饭,推开门来发现方削离站在门外,知晓对方是担心他,笑道,“老方,我这出门一阵,你可得好好的,等我回来。” “罔哥,我相信你不会出事的。”方削离有些不舍,又带着些期待道,“这次回来,我们就能回南仙了?” 李之罔咬咬牙,觉得还是要先给方削离说清楚,便道,“老方啊,实不相瞒,南洲我一定会去,但不一定是现在,我很有可能要先去其他地方。你若是愿意等我的话,便只能等着,不愿的话,我这还有点链沫,够你回南仙了。” 方削离正是因为心有疑惑,才会发问,听了李之罔的话,反而轻松起来,豁达道,“要回南仙,自然是要和罔哥一起回去,我怎能独行呢?趁罔哥这段时间出去,我也留在苏府努力干活,争取多存点盘缠。” “好嘞,不愧是我好兄弟。”李之罔拍拍方削离的肩膀,“有什么麻烦事儿,你就去找苏小姐,她会照顾你的。” 告别方削离后,李之罔便去镖局找苏叡,对方正在门口检查马车。 苏叡看起来三十多岁,修为在武道五等,生得与苏年锦有些相肖,但蓄了个短须,看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威严。见李之罔过来了,他热切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拉着近乎道,“好后生,你就是年锦说得那位远房表弟?” “在下王治,承苏姐姐厚待,能加入叡叔的镖队,后生刚入行,诸多不明,望叡叔多多海涵。” 想来想去,李之罔选定了“王治”这个名字,不仅是慕玄机曾说过这是他使用过的名字,更为主要地是“王治”这个名字总会让他联想到自己尚未寻找到的过往。 “王治?好名字啊,这世道不好了,就得出个人来治一治。”也不知苏叡是真喜欢这个名字还是随口附和,反正他极有热情地把尚在忙活的镖师们都喊过来,介绍道,“大伙儿都看过来,这位小镖师叫王治,年锦的表弟,这次跟我们一起上路。” 李之罔微微蹙眉,这些镖师都在四十多岁的样子,修为在二、三等的样子,听了苏叡的话不情不愿地靠拢过来,看来这位苏叡虽是苏家出身,但并不怎得下面人爱戴。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反正他帮忙运镖只为避祸,还是莫理这些事的好,遂抱拳道,“在下王治,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各位老镖师一起度过了,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各位老哥一定要说出来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之罔既然没故作姿态,众镖师们也不会没事赏个冷脸,都纷纷附和,很快就把气氛炒起来。 苏叡见李之罔已与众人认识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忙活,可不能误了时候。侄子,走,跟我去见见汝森药庄的吴筑。”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吴筑是个小老头,个子矮,面目老,修为不高,仅在武道一等,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果然,在听了苏叡的介绍后,他老气横秋地道,“苏家小姐的远房亲戚,我怎从未听到过?况且你们随意塞进个人来,也不知道做事靠不靠谱,更没知会我药庄一声,误了事谁能担这个责?” 苏叡向李之罔眨眨眼让他不要说话,赔笑道,“年锦吴老你又不是不知晓,看人准得很,能把王小侄推荐来这趟镖,肯定是信任他的能力。况且,你看他这么年轻,就有三等的实力,毗湘城这样的俊秀也不多。” 吴筑冷哼声,摆摆手,“区区三等,苏镖头你就别替他吹嘘了。他要一起上路我也不拦,但就一个条件,只要误了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吴老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看好咯,绝不会误事的。” 苏叡赔笑着,又保证几次,待吴筑都显得不耐烦了才领着李之罔回去。 “这小老头,别看他修为低,可任了药庄在城中的一个掌柜,我们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苏叡没得一个好脸,回去的路上不由找补道。 “区区掌柜,我们也要怕?”李之罔不解道。 “你别看他身份低,但做着药房的掌柜,认识得显贵人自然就多了,到时候惹了他,说不得就找人在后面给你使绊子。所以啊,这种人,我们既不亲近,但也不能结了冰。” 李之罔点头不已,但也生了个疑惑,这吴筑能言善道得,怎会不得下面人的拥护。 回去后,又过上一阵,镖师们就忙活完了,这时李之罔才知道原来在每次出镖前都有一套求吉祥的固定流程。 他也不懂,就站在一旁看苏叡忙活,后来一问才得知是献三牲、喝运酒、除灾火三项。献三牲献得是猪、鱼、鸡,都是刚剐下来的鲜肉,谓之小三牲;运镖回来后还得再献一次三牲,这一次就是大三牲了,分别是牛、羊、猪。喝运酒则是图个运道顺利的好彩头,得喝毗湘本地产的窖湘老酒,每人一碗,必须得一口干尽,碗倒扣来不流下一滴,李之罔也被苏叡唤过去喝了一碗,直呛得他满面涨红、喉中如灼,但他愣是没漏下一滴,周围本来想看他出糗的镖师都喝彩起来。除灾火则是点上两团火把,分别在镖师的肩头晃悠三圈,这就是人有阳火立肩头,而出门在外不免有妖邪作祟,就得壮了阳火才好出门。 忙活完这三样,苏叡大呼一声,“行路啰,行路啰!早赶路,早归乡嘞!” 却是喊了个号子。 其他镖师也是一齐喊起来,一时浩大的声响传荡在镖局门口。 眼看就要出发了,镖局内忽得传出个女子的声音,“且慢。” 人不知声已悉,李之罔不用抬头便知道里面那头的是苏年锦。 果然,她走出门来,道,“小叔子,过来下,我这边有些事要交代。” 苏叡心想该交代的交代了,莫非还有什么遗漏的?虽然不解,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听苏年锦交代,没过一会儿又折返过来,对李之罔道,“年锦叫你,你过去,等你弄好,咱们就出发了。” 李之罔走过去,笑道,“姐姐不是说忙,不来送了吗?” “这不刚忙完事吗,得了点闲暇。”苏年锦撇个嘴,“再说了,我过来是找叡叔交代的,又不是专门送你。” 李之罔埋下个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一时都没说话,他觉着尴尬,便道,“那姐姐我就走了” “急什么。”苏年锦开口止住李之罔,边给他整理衣裳边道,“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姐姐你这,也看上我了?”李之罔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 “呸,我才不是李坊那种小丫头,被区区面皮就给勾引了。”苏年锦啐上一句,“姐姐是真把你当弟弟看了,不想你出事儿,你明白没?” “嗯,姐姐放心,我一定回来。”李之罔重重地点头。 “那行,去。” 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胸脯,转身即走,却是不知觉流了泪。 李之罔默默盯上一会儿,直到苏年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毅然决然地转回身去,迎向苏叡。 第32章 镖队 “叡叔,可是出城了?” “别急,还有一会儿呢,小侄再委屈下。” 为了预防被有心人看见,李之罔是躲在马车里面的,只是马车里装满了药材,没有多少空间,把他磕得慌。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传来苏叡的声音,李之罔赶忙抬出头去,只见天高地远,已是出了毗湘城。苏叡让了个位子,李之罔顺势拔出身子坐下,往后看去,只见到毗湘城的城墙愈来愈小,他的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他回过头来,问道,“叡叔,我们走这么长的路,路线可是定好了?” “自然,我们先出天湘州,再经挂棺峡谷到地火州,然后一路横穿,过了三绊河便是魁星道的地界,随后我们还要再走过刻剑州才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极山州。”苏叡点点头,介绍起来,“别看我们走镖的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脑袋一拍锤子一敲就能定下来的糊涂生意,这路线得规划好,沿途的舍馆得安排好,甚至连外面的局势都得了解好,不然出一次镖就毁一次镖,这店哪能做得大,名声哪能叫得响呢?” 李之罔深以为然,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沿途都有客栈可住咯?我还以为整段路都要以天为被,以地为衣呢。” “你还真别说,这段路,有些地方就是没住人的地儿,我们还真得在树下打通铺才可。”苏叡哈哈一笑,“至于客栈嘛,也不要去想,顶多是几间潦草建起来的木屋茅房,大伙儿晚上都得睡一块儿,不然没地睡。” “可苏小姐不是也要运镖吗?莫非她也” “唉,这可不能多想了。”苏叡赶忙止住,“年锦出门都多带了辆马车的,她一旦运镖就只睡在马车上,不会睡其他地方。” 李之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是失礼,道歉句,转个话题道,“那叡叔,今日我们睡在哪儿?” “小河沟,那儿随着这些年来的运镖已建起个小村子,大概天黑后再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这运镖还能带动村庄兴盛?”李之罔来了点兴趣。 “那自然能了。”苏叡谈兴不低,自顾自说起来,“你看这运镖啊,便是从一个地儿到另一个地儿,沿途自然要落脚,那有些想赚生意的就会开店在路边,就赚我们镖师的钱。而且镖局不止我们这一家,便说毗湘城里就还有另三家和湘川一样规模的镖局,这么多镖局在中洲行走,自然有些路线是重合的,故此大部分店家就开在重合的线路上,长此以往下去自然就建起了村镇。” 李之罔又是点点头,他知晓的东西还是太少,本以为运镖是件极为简单的事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看来以后不仅要多问,还得主动去了解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多增添些阅历。 伴着风,李之罔又问了些其余的,本来路上就无趣,有个人谈天解乏也挺好的,故此苏叡是知无不答,答无不详,眼瞅着天就黑了。 “小侄,看见没,那里有灯火的地方就是小河沟了。”苏叡指了个方向,又朝后喊道,“大伙儿加把劲,小河沟快到了,今日我们就落脚在那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欢呼不已,惹得李之罔一脸迷糊,问苏叡他却不答,只说到了他自然会明白。 随着马车的奔袭,终于是到了小河沟。车队停下的时候,李之罔便注意到路边守着几位村民,其中一位村民快步跑上来喊道,“各位镖爷可是要住宿?” “陈广,不记得我了?”苏叡跳下马车,走过去道。 “哎呦,这不是湘川镖局的叡老爷吗,您可有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苏叡说道,“这条线不甚赚钱,就走得少了。” 陈广边指挥后面的村民去牵引车队,边开趣道,“叡老爷来少了,我们这小河沟可是荒凉得紧。叡老爷随我进村,美美地吃上顿。” 苏叡答应声,唤上李之罔和吴筑,一起跟上陈广,余下的镖师则要先把车队押进村里,再由其他村民接待。 一路上,李之罔就听苏叡和陈广闲聊,他和吴筑则保持着沉默,得知今夜除了湘川镖局外,还有一家镖局也在此落脚,是见渊城的华峰镖局。他注意到,当苏叡听到华峰镖局的时候脸不禁抽了抽,看来双方是有番过节。 小河沟不大,就十几间木屋修在河沟旁,后面是些田地,但与往常村镇不一样的是,小河沟到了晚上还亮着灯火,就是吸引夜深住店的旅客和外出运镖的镖师。只不过小河沟并没有专门的旅店,生意上来了,都是住在村民家中,李之罔三人便是来到了陈广的家。 不大,但很整洁,农具摆放得也很整齐,没给人记忆中农舍杂乱不堪的感觉。三人坐下后,陈广便让自家的婆娘去炒菜,自己则陪着苏叡聊天。 苏叡紧接话题,问道,“陈广,这次华峰镖局的镖头是谁?” “钱源钱镖头,叡老爷要去认识下?他今天住在陈寡妇家里头。” 苏叡的脸又抽了抽,冷哼道,“真是冤家路窄,又碰见这厮,今日他敢来触我的霉头,定要他没好脸。”说罢,他转头向李之罔道,“小侄,你去给我把许斌喊过来。” “好,这就去。”李之罔答应声,当即推门而出。 小河沟不大,李之罔虽不知道许斌在何处,但寻着亮堂处走总没有错。他见一户农庄灯火明亮,又有人影浮动,便靠拢过去。 门口守着个三十来许的瘦女人,脸上画着浓妆,夜色中颇为渗人,见李之罔过来,瘦女人轻笑道,“哟,小弟弟也要来寻乐?” 李之罔当即暗感不妙,硬着头皮道,“湘川镖局的人在里面吗?” “姐姐这儿哪个镖局的都有,小弟弟要找人可得自己进去找了。” 李之罔咽口唾沫,瞥了眼瘦女人,见她要跟上,赶忙说道,“好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我自己就行。” 说罢,一股脑地冲进农庄。 许斌四十出头,早年就秃顶,干脆剃了个光头,很好认,但李之罔在农庄中逛了又逛,却始终没看到许斌的身影,反而是暼到男男女女相拥而欢的各色场景,惹得他面红耳赤,又匆匆看上几眼就飞也般地出了农庄。 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为何镖师们听到要落脚在小河沟极为兴奋,原来是有勾栏地暗藏其中。 “小弟弟,这么快就完事了?”瘦女人还倚在门口,揶揄道,“这么精壮的身子,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啧啧啧。” 李之罔不看她,往外走道,“里面尽是些半老徐娘,胸脯干瘪,肌肤如麻,谁愿付金于此,我得早点回去洗下眼睛,否则今日怕是睡不着了。” “你这小恶贼” 剩下地,离得远却是听不见了。 没曾想,他刚走上阵,就遇见了许斌一行人,却是许斌等人方才才将车队收拢好,留了几名镖师守着,剩下的则过来吃喝玩乐。 李之罔看他们走的方向就是去农庄的方向,但有苏叡的话在前,他不得不走上去拦住许斌道,“许老哥,苏镖头找你。” “害,苏叡这天杀的,他还不知道我等要干嘛?眼看要进洞了,还得提裤出洞伺候他姥姥!” 许斌没说话,反而是他身旁的何二哲抱怨不断,李之罔只当没听见,毕竟这是苏叡和他手下的矛盾,不关他的事。 许斌摆手止住何二哲,问道,“王小哥,是说了什么叡老爷才要唤我的?” “叡叔和陈广聊天,说起了华峰镖局,便叫我来唤许老哥。”李之罔老实答道。 “那还是上次那档子事咯?”何二哲叹口气。 “应该是上次那档子事。走,王小哥,我跟你去。” 许斌说着,当先就往陈广的家过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在仅剩他二人后,问道,“许老哥,上次是发生何事了?” “说来也简单,这两家镖局遇到一块儿总是要聊聊的,长此以往便有了点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镖师们要相互比试,试试对方的长短,也给自家镖局长长威风,只不过上次败了。” 许斌说得很简单,李之罔听了直摇头,不免道,“难道上次也是许老哥出战?” “对头,我在众人里资历最广,修为最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要我上场。”许斌叹口气,“今日怕是又要输了,我对上那柯太监可没有丝毫胜算。” 当李之罔推开陈广家的木门时,屋内已经多了两人,一个虬髯锦袍汉子和站在汉子身后的麻花辫老者。 虬髯锦袍汉子一见到许斌,便笑哈哈道,“相见即是缘,今日我们再比上一场,结我两家缘分。苏镖头不会不敢?” 这是有关脸面的事,即便知道要输,苏叡也不能认怂,硬气回道,“有何不敢?咱们行走在外的,连比试也不敢,不是丢尽了镖局的脸?许斌,过来。” 许斌当即走过去,抱拳领命,李之罔也趁机站到苏叡后面。 以前镖局难做,说不得出了这趟便再也回不来,由此才衍生出比试增进友谊的行为,但随着镖局的日益壮大,镖局间相互的比试已然变了味,只要输了就天然低一头。 李之罔见许斌和那唤作柯太监的麻花辫老头在屋内站到两旁,看来就是要在屋内比试了。再看两家镖头,钱源成竹在胸,不时夹口菜吃,反观一旁的苏叡则双目灰败,满脸紧张,紧攥住手里的杯子不松。 眼看许斌和柯太监各缚手不用,仅凭双脚战在一块儿,李之罔小声问道,“叡叔,这比试怎与寻常地不太一样,不动兵枪的,全靠双腿。” “这比试呀,有三样,一是翻山腿,二是穿林话,三是识云眼。”苏叡还没答,反而是对面的钱源听到了,接口道,“翻山腿就是脚下功夫要厉害,走得千程路万道水,遇险不惧,遇危不颤,老镖师看什么,就看这身上一双利腿。穿林话就是要知晓行话,能说得各处方言,这同行相见,不看旌旗,不看衣裳,但要行话对上了,那便是一家人,危急时刻自要守望相助。识云眼说得便是一双厉害眼,既能识人奸邪,又能辨人忠厚,知晓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能相交。这镖局做得是门生意,没这三样可谓寸步难行,长此以往也就成了咱们比试的项目。” 李之罔深以为然,拱手道,“后生受教了。” 说回场上,许斌和柯太监仅以双腿比试,许斌年纪稍浅,攻击刚猛,一追上柯太监就双腿交错出击,直踢得柯太监连连后撤,战势竟是一片大好。但无论是李之罔还是苏叡都面目凝重,这柯太监年岁稍大,元力已衰,使了疲敌之策。 果然,许斌虽占据了进攻的主动,但却没能伤到柯太监一分,自己就已大口喘息不歇。 “你这死太监,阴柔劲儿,不敢来试过?” 许斌大喝一声,猛提口气奔向柯太监。 “许斌,住手。“ 苏叡突得说道。 许斌也是骤然止步,放开手道,“第一轮是我输了。” “哈哈,这许斌上次我看就不错,这次还是同样地刚猛。”钱源赞赏道,“不过可惜,终归是用了手。” 李之罔恍然大悟,方才许斌借力时不知觉间松开了双手,但其实也不算可惜,若打到最后,许斌终归不会是柯太监的对手。 话不多说,二人即刻进入下一项,穿林话。 起先李之罔还听得清楚,是柯太监先说,说得是,“踏白水,至涯川,瞥眼看,旌旗风,哪家大门开在此?” 许斌应道,“摆香桌,祭嘲风,下山路,迎贵客,蔽门毗湘湘川局。” 二人说得都是官话,也不难以理解,便是问山门及对答。 但接下来的李之罔就听不明白了,二人开始变换口音,用不同的方言一对一答,都是你问我答,然后我再问你答。见二人口舌争锋,李之罔不禁想是不是会以平局收场。 果然,二人对上一阵,没出现任何磕绊,钱源便打断道这次算二人平手。 如今一败一平,最后的识云眼就必须要赢了,李之罔还好,苏叡已经攥紧了手。 不可能凭空找个人来让大伙儿辨奸识忠,因此后来的识云眼都以辨眼力分胜败。 只见许斌和柯太监都转过头去,钱源则站将起来,在屋内一阵打转,瞥眼梁上的玉米,悄无声息地抓下颗玉米粒收在手中。 “好了,你们二人回过头来,看缺了何物。许斌先。” 为避免舞弊,这样的环节会以两镖头分别藏物的方式来进行,再让对方的镖师先辨物。 许斌没说话,身子也没动,只眼珠子四处打转,呆了足半晌才手一抬,正指向梁上玉米。 “好眼力!”李之罔不免在内心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瞧天下英雄。 随后便由柯太监辨物,他速度比许斌还要快些,但藏物辨物只论能否找到所藏之物,时间不论,这一场暂时双方还是平手。 接下来轮到苏叡藏物,他没动,只夹了粒米咽下,这次难度更增,让李之罔都不由担忧,苏叡可没和许斌通气,这还能辨出来吗? 这次轮到柯太监先来,他找了半晌,身子尽量地往前看,但老眼昏花此时更显,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找到。 结果轮到许斌了,他也是两眼一摸黑,没能找到,如此两方还是平手。 钱源先试一轮,苏叡后试一轮,结果虽不同,但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本该轮到钱源再试了,但苏叡却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这次他来,钱源一想也可以,差事便落在李之罔身上。 这藏物不能太简单,但也不能太难,一个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是所有人都找不到,难度必须得适中,否则就分不出高下来。 别说,他静看戏时,觉得什么都好选,真到了他,又觉得哪样都不行,转悠好一阵都没选好,忽然灵机一动,将桌上一笼包子调转个方向。 你还别说,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许斌和柯太监都以为藏得是个小物件,对于这么大屉包子都视如无物,二人起先都没注意到,但结果却截然不同,柯太监先来,一瞅没发现,果断改了策略,从大的入手,虽然耽误阵,但还是发现包子被调换了;反观许斌一直就盯住小物件,直到最后都没把目光移到包子笼上,最终遗憾落败。 “好了,这一次还是我华峰镖局赢。”钱源大手一挥,笑嘻嘻道,“苏家真是不复当年了,不仅让苏年锦那女小辈当家,手下人也不行,真是要衰败的样子了。老柯,走,我们回去。” “且慢。” 钱源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李之罔忽得出声让他止下脚下步伐,有些好奇道,“怎地,小朋友不觉得?” 李之罔摇摇头,道,“我见识浅陋,不知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但钱镖头提及苏家小姐,我实不能苟同,在我看来,苏小姐既有雄心又有谋略,不输男儿辈,便想再比一场,若是我侥幸胜了,钱镖头还请收回前言。” “小侄,你胡乱说些什么。”苏叡因又输了颇受打击,但还是庇护住李之罔,向钱源赔笑道,“年锦的堂弟,刚入行,不太懂事,钱镖头别跟他一般计较。” 钱源却是来了兴趣,复又坐下道,“比,自然可以比。但若我华峰赢了,你怎么说?” “钱镖头赢了,我湘川镖局日后都退避三舍。不过钱镖头还是不要想得好,因为我必赢。” 李之罔不是仅凭一番冲动就敢胡乱应战,此前许斌和柯太监对打时,他就在细细观察,许斌没有身法护身,柯太监却有,如此才能面对强攻而不败。如今他也有《惊鸿步》,不惧一战,第一场可以稳稳地拿下,至于后面的却要卖个关子。 “好后生,狂言放得,败了的苦果可也得吃下。”钱源根本不怕,果断应战。 李之罔向苏叡使了个让他放心的眼神,向柯太监比了个手势,便以慢对方一步的姿态移步到场中。 “来了!” 他自缚双手,步伐变换,顿时冲奔出去,惹得众人惊呼不已,却是不藏拙,准备一击制敌,一开始就使出了《惊鸿步》。 柯太监也看出端倪,一边用腿上功夫与李之罔搏杀,一边问道,“后生哪学来的身法,有些门道。” “《惊鸿步》,听过没?” 李之罔一脚飞踢直往柯太监面门走,只可惜被对方弯腰躲过,他顺势下砸,一脚正中柯太监脏腑,其顿时倒飞出去,摔在墙壁上。 “如今见识到了,身法不同凡响,名字也是不同凡响。”柯太监站将起来,由衷赞叹道,随后面向苏叡等人道,“两位镖头,这翻山腿我比不过,早三十年怕还有些战头,如今却是不行了。直接进入穿林话。” 这次轮到李之罔抱拳了,他大咧咧道,“在下刚近入行,对行话无有了解,又不悉得各州方言,只会说这四方官话,穿林话在下直接认输,请进入第三轮,识云眼。” “好小子,看来你颇有胜算啊,敢直接让老夫一局。”柯太监人如其名,没有下根,虽黏了假序在颌上,只要一说话就漏了陷,尖细地紧。 李之罔不应,只默默转身过去,等着两位镖头把东西藏好。 “柯太监,你先来。”这是苏叡的声音。 不能看,仅能听,李之罔细细听去,只注意到苏叡轻叹了口气,看来柯太监是找到了。 但他拥有极强的信心,丝毫不惧。待听到苏叡唤他后,立马转过头去,眼睛把屋内整个地一扫,瞬间就找到了被藏起来的东西,却是钱源的扳指。 一场不定,那就继续。二人你来我往,不论时间长短,皆能找到被藏起来的物体,竟比了十几轮都没有分出胜负。 第33章 遭劫 因为太过专注的缘故,李之罔的双眼已有些干涸,他揉揉眼,转回身去,这一次是轮到他先了。 与之前几乎暼一眼就能找到物品相比,这一次他看过来看过去都没能找到,不知是比试太久自己的专注力下降了,还是两位镖头想一局定胜负,特意选了个难寻的。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手指起来又放下,方向是苏叡的折扇,上面的一个小装饰似乎被摘了下来。 “不对,不是这个。” 李之罔轻轻摇头,他有信心能拿下识云眼是因为他短时间地把整个场景记在了脑中,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太过微小的物件细节已经记不起来。只能赌了,他如是想到,手变换方向,指向钱源的发冠,那里似乎少了条丝带。 虽然就在一瞬间,但李之罔却觉得有如过了千秋百代般,直到看到苏叡微微点头,才松下口气。 转回身后,久久没传来声音,看来柯太监也陷入了迷茫中。 “我看不出来。” 漫长的等待后,柯太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便听苏叡欢呼响起,钱源轻叹落下。 “如何,我这刚入行的镖师比你这老镖师精道地多!”终于迎来一次胜利,苏叡不由欢呼不已。 李之罔也看向钱源道,“在下侥幸获胜,还请钱镖头收回前言。” “哼,输了我自然认,前面的话就不算数。”钱源冷哼声,但对输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复又笑道,“我看是这后生自己本领好,非是你湘川镖局培养的,好后生叫什么,日后混不下去了可来华峰镖局寻我,待遇定比你现在好不少。” “在下王治,多谢钱镖头厚爱,但在下应是不会改换门庭的。”李之罔谦恭道。 “害,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咱们啊,走着瞧。回去了,老柯。” 是啊,往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湘川镖局在兆天年彻底不复谁又能够猜到? 钱源离开后,一下从屋外涌进来诸多镖师,却是徐斌久久没回来,众人担心出了变故,过来后刚巧看到李之罔在和柯太监比试,一时看入了迷。此前众人都是见到许斌输给柯太监,如今李之罔终于是找回脸来,全都围着他打转,夸他做得棒。 “吵甚个吵,大晚上的还弄得这么聒噪。” 一直静心当着透明人的吴筑突然发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苏叡也是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要庆贺明日再庆贺,我们可还没吃饭呢。至于许斌和王小侄,我自有赏赐。” 李之罔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赶忙谢过,反观许斌就冷静多了,只冷冷道声谢便领着其余的镖师退下,陈广屋内又只剩下刚来时的四人。 因为吴筑发了脾气,接下来的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只默默吃食,等到吴筑吃饱退下后,苏叡才一把拉住李之罔的手,赞道,“小侄,没想到你如此威猛,果真如城中故事传得般无往不胜,不愧是能斩杀何冰兄弟的俊杰。” “叡叔折煞我了,取巧而已。”李之罔轻摇下头,表明他赢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怎么个取巧法?” 李之罔解释起来,“柯太监身法不如我,所以翻山腿我必胜,就算放弃了穿林话也只是一比一平而已,故此我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识云眼上,极短地时间内尽量地把屋内的摆设、众人的配饰等一一记下,并非眼力胜过了那柯太监。” “哈哈,这如何算是取巧呢?分明是正面击败了对方。”苏叡大笑不已,“今日也不早了,先下去歇息,明日我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之罔趁着天色刚亮便起来,见身旁的苏叡还在熟睡中,便没叫他,洗漱一番便出去喂马整车。 大部分镖师都会去歇息,但会轮流派几人守着车队,因此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喂草刷马。 “诶,这不王小哥吗,这么早啊?” 因为昨日搞得名堂,镖师们都认识了他,李之罔却只隐隐记得眼前的镖师似乎姓马。 “我是马肆,王小哥应还不知道。”马肆手上不停,自顾自介绍起来,“原以为王小哥是小掌柜派出来镀金的,也是咱眼低看人浊,没发现王小哥是尊大能。” 这话中的小掌柜就是苏年锦。 “马哥谬赞了。”李之罔看马肆三十来岁,不比他大多少,顺势叫道,自然地递上把草料。 二人有一着没一着地闲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马肆在一旁吹捧李之罔昨日的表现,他则只能无奈尬笑,头一次发现出了名也不甚舒服。 “王小哥,你是小掌柜的堂弟,我也多说句,你听不?”眼看天快亮了,马肆瞅眼四周,见虽有人但都离得远,悄声问道。 “马哥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哈。”马肆声音低沉道,“小哥如果想在我们镖局常待,那就得尽早换个镖头,待在苏叡手下可没好前途。” 从第一天开始李之罔就已感觉到手下人不服苏叡,昨天那何二哲更是在他面前直接辱骂,今日又有马肆之言,种种疑惑由不得他不发问,遂问道,“叡叔到底怎地了,我看几位老哥都不怎么待见。” “害,你知道苏叡的修号是什么不,鬼难拿,意思是什么,就是这鬼呀,也难从他手中抢到一丝财货,这人,抠门得紧。”马肆越说越上头,也是个没把门的,“便说在其他镖头手下,运镖回来,不说给多给少,总要象征性地给些,但这苏叡却是一毛不拔,从来没发过一点链沫,就连上次许斌应战,事后也才给了三十链沫,你说跟着这样的镖头有啥前途?” “三十?那确实少了点,说不得叡叔有甚难处。”李之罔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吐舌,但还是为苏叡找补道。 “他有啥难处,老婆儿女皆有,就是个天生吝啬的性子。”马肆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算了,咱们没啥奔头,在哪个镖头手下都一个样,王小哥得多考虑下了。走,这草也喂完,马也刷干净了,吃早食去。” 说罢,二人便分作两路,各去吃食。 李之罔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苏叡这个天生抠门的性子,差点让这次的运镖功亏一篑,就连他自己都险些死去,若不是遇见梵惑道门的鱼九则,整个车队没一人能活下来。 回到陈广家的时候,苏叡已经起来了,正和吴筑一起等着陈广的婆娘端上早餐来,李之罔便顺势坐下,一起吃完早食后再次上路。而苏叡也在悄无声息中递给他一个红包,后面他打开发现至少比给许斌的要多,有五十链沫。 车队缓缓驶出小河沟的时候,钱源的车队也要出发了,双方仅打个照面便分向而去,李之罔则在余生的后面再也没见过钱源等人。 随后的日子可谓枯燥日常,不是在马车上奔驰便是在舍馆中歇息,既没有任何的娱乐解乏,也在漫长的赶路中失了谈天的兴趣,车队几乎时时刻刻都是沉默着。其他人都是习惯了,没感觉有何不同,李之罔却大大不同,他只感觉这样的生活有如在监狱中度日,如年似月,枯燥地紧。 起初,他会找苏叡聊天,几乎什么都聊,有时候是关于毗湘城内的家族斗争,有时候又是行镖路上的奇闻异事,再不济还能聊下镖局的运行周转。这期间,他的阅历也得到了进一步增长,不仅了解到天湘州附近其余几个州的情况,还悉知了各路地神的情况,世道破败的前景下,有些地神仍遵守着古老的契约继续庇护一洲生灵,天湘州的地神就是这样,有些地神则过早地涉及争斗早早被斩杀,苇罗州的地神便是这样,还有的地神则仍在兴风作浪,企图在乱世获得继续存活的资本。这段时间,李之罔和苏叡的嘴几乎没停过,好像要把所有知道的一切尽数吞吐而出。 “别再聊了,否则后面你会疯的。” 作为过来人的苏叡如此劝诫道,但李之罔并没有听从,他迫切地想摆脱即将临近的枯燥和乏味,不断地找苏叡搭话,足足十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话聊尽,直到再没有任何任何话能说。 也就是从这时候,李之罔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不断游离后退的景物上。他注意到,天湘州地势平坦,水利颇丰,在已快到十一月的寒冷时节仍然还有细微的绿意,只是为了避寒,他已在两日前换上冬装。随着他看得越久,枯燥愈发地临近,一切都好似要即将陷入灰暗般。 “别沉下去,再这样,我得把你吊到树上了。” 苏叡把他摇醒,一脸沉重。 李之罔没问,但知道苏叡指得是什么。传言有位神只掌管世间游魂,世人便以游魂之神颂之。没有人知晓游魂之神的来历,只知道在数百个光暗反复的世代它从未消失断绝,一直矜矜业业地进行着它的工作——将意志消沉的世间一切物魂魄抽离,化为游魂。天湘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治愈离魂之人,长时流传下来的方法便是将被离魂的人肉体倒挂在树上,让飞虫走兽尽情地啃食,以此获得游魂之神的宽恕,不牵连到其他人。 提到游魂之神,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积灰山的生活,那里在纪星道,处在永安国的边缘,已极度地临近西仙洲,以他现在的修为,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能到达。既然想到积灰山,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沈惜时,想到了她的面容,她的哀嚎和她在圆月下的哭泣,那绝美的容颜终将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成为再不愿回首的污渍和不会提及的痛苦。兆天年,当他握住沈惜时即将碎为灰烬的手碗,李之罔陷入长久地哭泣。 苏叡的话没起到任何地作用,事实上,即便是他最爱的齐暮也从未能拯救到他,她只是一遍遍地利用他,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这从来都是在爱的名义下。 李之罔开始毫不迟疑地沉沦下去,意志缓慢,身体麻木,眼睁不开,脚迈不出,身体的一尽机能都在崩溃的边缘。但幸运地是,陪伴他一生的癫痫毫无征兆地发作了,他的意志被狗娘养的疫病女神所征用,以此去对抗脑部深处的痛苦,而这避免了他的魂灵被游魂之神所拘,侥幸存活了下来。 “小侄,你终于醒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见到苏叡坐在一边,感知到身下仍是动荡不歇,不禁问道,“我发作多久了,如今又在哪儿?” “二十天。”苏叡说道,“为了不耽误运镖,我把一架马车给腾空了,如今已过了挂棺峡谷,出了天湘州,到了地火州的地界,现在在巨人王陵。” “多谢叡叔照料,我想出去看看。” 李之罔虽说着,已经掀开被子开始穿衣,他受不了这样的压抑。 重新坐到马车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不由地精神一振。地火州既以地火得名,便是火脉充足,大部分专精丹药之道的山门都汇聚于此,抬眼望去,植被疏稀,山石兀立,而最为人瞩目的便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巨大王陵。 苏叡这时也走了出来,解释道,“那是巨人一族巨人王千颂的陵墓。虽说如今巨人一族只能囿居于西仙洲高陵之地,但从前可也统治过一个世代。此后鲜奉建立后,巨人一族也时有作乱,这千颂便是叛乱时的一位巨人王。” “那他的陵寝是谁所建,按理说既然战败了应不会为其修陵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说得简短些。”苏叡道,“当时王朝初立,各族林有叛乱。世泰三年的时候,初王拜拒敌城主‘红发’的齐鸢为征南大将军,南往南仙抵拒山妖一族,自己则率遗种十六骑前往北仙洲,捣毁古龙一族的古祭坛。巨人一族便趁着这个空挡入侵中洲,一路打到眼前的巨人王陵,当时夜王还未就国,便是他独战巨人王千颂四百三十二年,将其斩杀于此。夜王感其骁勇善战,又有其族人求情,便允许其族人为他修建寝陵,后世遂以巨人王陵称呼此地。” “原是这样,王朝的历史真长,仅一个地名便有这么段故事。”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后看去,见到点古怪,不由问道,“叡叔,我们怎多了架马车,可是我昏沉时出了变故?” “没有的事。”苏叡摆摆手,挨着李之罔坐下,“这伙人是路上遇见的,要去药尸墟拜师学艺,与我们路线重了,便带着上路,多挣点链沫。” 等后来回返到毗湘城时,李之罔与苏年锦谈起此事,才知晓这是一般镖局的传统,让一些旅客一起同行,额外地赚些财货,只是苏家为了保证走镖安全,从刚开始成立镖局时就杜绝了这样的做法,但从苏叡的做法看来,他并没有尊从这个祖训,只知贪财爱财。 第一次见到巨人陵墓这么宏伟的建筑,李之罔有心去瞻仰番,但他尚承担着运镖的任务,无法走脱,只能眼瞅着巨人王陵从他的视野中逐渐脱离。 出了巨人王陵,便到了欲瘾监牢,苏叡一改之前的轻松,让所有人提高警惕,只有李之罔因为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身子孱弱,得了些优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叡如此紧张,一问之下才知晓此条路线除出天湘州的挂棺峡谷外,便是这欲瘾监牢最为凶险。 地火州盛产丹药,自然有驰名天下的各种灵丹妙药,但与此同时,也有些小山门为图生计研制出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丹药,这种丹药一出便风靡于地火州,甚至附近的几个州都被波及到,只因此种丹药可以清人耳目,服用之后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但它的副作用也极为明显,不仅会抽空人的精气神,还会导致面目扭曲,产生异变。 地火州用了近千年的努力才把这种丹药造成的后果堪堪扑灭,残存的成瘾者则全被关入到了欲瘾监牢中。但随着碎链战争的爆发,世家大族们为求自保,已无人再愿意分派人手来监管,终于有一日,成瘾者们将仅剩的狱卒吊死在监牢门口,彻底掌握了欲瘾监牢。 “那为什么不绕路呢?至少会安全些。” “绕不了,如果选择绕路的话,光是在地火州就得多待三月,连本都回不了。再者说了,大多数成瘾者在一开始便跑了,欲瘾监牢现在没有多少成瘾者,只要我们小心些,击退这些只会用本能思考的生物不是问题。” 这是苏叡的回答。 车队从欲瘾监牢的正门驶入进去的时候,李之罔正正好好看到吊成一排的七十六具骨骸,数十年的“垂钓”生涯里从未有人想过为他们收尸。李之罔也不想,他已看到隐约的红色烟雾和闻到只有死尸才会散发出的臭味。 欲瘾监牢占地不小,即便是全速前进,通过也必须要足足两日的时间。此前都是白行夜歇,但苏叡这次强力要求一定要出了监牢才能歇息,让众人的紧张更上一层。 就在这个关头,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伙人生病了。 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苏叡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李之罔便也跟上。 跟着车队的这伙人是一家人,五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的老者肠胃不适,一直窜稀,许是吃坏了肚子。 苏叡听明白了,但一点好脸色不给,冷冷道,“你们是地火州的,不知道欲瘾监牢不安全?现在一刻也不能停,要拉就拉在车上!” 妻子模样的少妇哭泣着恳求道,“镖头,你可怜可怜我公公,他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颠簸。” “不行,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手下二十个人,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丢在监牢。你们到底走不走,如若不走,我们就自己走,至于链沫是不会退的。”苏叡极不耐烦。 “我们加钱!多加五百链沫!”少妇跪倒在地,一想到一家子要被丢在监牢里就让她心慌神乱,“求镖头给我们一刻钟的时间,时间到,我们就出发。” 苏叡心虚地瞥了眼李之罔,又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事实上谁不知晓马上就要天黑了呢?他紧咬口牙,狠狠道,“六百,现在就给我,然后只待一刻钟,到时候无论你们走不走我们都会走。” 少妇听了如闻大喜,也不讨价还价,忙不迭地从神府中掏出六百链沫双手呈上递给苏叡。 “要不是我家里也有老人,我才不会动这恻隐之心。”苏叡冷哼声,往车头走,边走边向镖师们说道,“大伙儿舒展下筋骨,一刻钟后我们再出发。” 从始至终,李之罔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啥。换作他,不会收钱,但也不会抛下这一大家子,苏叡虽是看在链沫的份上,但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而时间比苏叡察觉得还要快些,时间到了天已彻底暗了,红色烟雾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只有那死尸的臭味还萦绕于耳。 “出发!” 苏叡没去问后面的情况,时间一到,当即挥鞭,御驶着马车出发。 “镖头,那家人不见了!” 许斌因为资历高、修为深,有专门的战马可骑,此时从后方奔跑过来。 “他们既要留下管他作甚,我们自走等等,你说什么?”苏叡前面还没听仔细,以为是那家人不愿走了,稍一听清楚立马勒住缰绳,顿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 “那家人不见了,镖头,有情况!”许斌再说遍。 “全体戒备,把火把灭掉!” 苏叡站将起来,朝后面的人喊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如今这么特殊的地点一家人不见意味着什么,李之罔闻言也提高警惕,拔出邪首剑来。 “许斌,你领两个镖师去前面探路,我们跟在后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动起来,苏叡毕竟是老镖头了,还没有自乱阵脚。 “二哲,大哲,跟我走!” 许斌朝后呼唤两声,当即就窜出两名骑着战马的镖师,跟随他往前奔去,苏叡则再次挥动马鞭紧紧跟在许斌后头。 因为灭了火把的缘故,视野一下灰暗许多,就算有着缥缈的月光,李之罔抬眼看去,却仍是看不清百步外的许斌三人,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证明他三人还存在着。 “叡叔,有情况!”李之罔拍下苏叡的肩头,让他往自己刚发现的东西看去。 “是那些成瘾者。” 苏叡的语气凝重地像要滴出水来,那是黑暗中仍然明亮的猩红眼眸,而这是丹药成瘾者的显着标志。 接下来苏叡没再说话,只不断地挥动马鞭,寄希望于马儿跑得更快些。李之罔则一直注意着那些成瘾者,从他发现后的短短时间内,猩红眼眸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如今已不下数百对之多。 “叡叔,要停下吗?我感觉我们冲不出去。”眼看着成瘾者们越靠越近,李之罔如是建议道。 “不行!这些成瘾者不惧刀兵,我们不是对手,必须要冲啊!” 苏叡应着,身子忽得撞在马车上,随即倒飞出去,李之罔也不能免,但他比苏叡要好些,在要紧关头抓住了缰绳,堪堪抵挡住冲击力。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如今一停下,后面的马车都来不及反应,顿时一辆接着一辆地撞过来,李之罔便见到他认识的一名镖师头颅正正摔在地上,青白的脑浆泼了一地。 短暂而密集的冲击结束后,李之罔揉着脑袋跳下马车,往前快走几步,只见三匹战马横倒在路中间,许斌三人则散在各处,七、八名成瘾者正围着他们的尸体肆意啃食。 原来是许斌三人遇伏,马匹被杀后堵在了路上,才导致车队尽毁。 第34章 欲瘾监牢 “叡叔,你在哪儿?!”李之罔呼喊道,但并没有去寻,因为此时一直伺待在外的成瘾者们终于扑杀过来。 离得近些,他终于看清成瘾者们的真面目。这些人都长得很奇怪,有的多了根手,有的从额头到脖子长满了眼睛,有的则鼓着像脑袋般大的狰狞瘤子,唯一相似的点就在于他们的眼睛都散发着猩红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已丧失了人性,已不能再称之为人。 李之罔没考虑这么多,他虽然刚从癫痫中复苏过来,但只是身子孱弱,修为还是在的,当即一剑砍掉扑到他面前的一名成瘾者的头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名成瘾者只是呆了一呆,就再次扑跳过来,李之罔只得转而斩去他的两条腿,这样才算止住了这名成瘾者的攻势,但其仍然用仅存的无头上半身蠕动过来。 虽不清楚是什么导致这些成瘾者在没有头后仍能保持行动的能力,但李之罔知道,只要斩了他们的腿就对他毫无威胁,故此迅速的转变目标,将他四周的十数名成瘾者双腿全部斩断,朝外喊道,“还有人活着没?!” “有” 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李之罔转过头去,发现是从破碎的马车下传来的。 他随即一面击退扑杀过来的成瘾者们,一面往马车靠拢过去。到了马车前面,他咬破舌尖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顿时就是青白两条蛟龙腾跃而出,护在他四周。 有了蛟龙的防护,李之罔暂时不用去忧虑成瘾者们,他将剑插在一旁,便用手去清理马车,没过一会儿露出个人头来,却是与他在小河沟闲聊过的马肆。 “马哥,你还好?”李之罔抓住马肆的肩头把他从马车下拖出来,关切地问道。 “还行就是手断了,不能助王小哥杀敌。”马肆喘着粗气应道,如他所说,他的两条手臂以扭曲的方式折叠变形,就算安全了大概也治不好,只能换成儡肢。 李之罔本想着多个人来多份力,没曾想根本没如他所愿,反倒是多了个累赘。但马肆毕竟是湘川镖局的镖师,隶属于苏年锦麾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对方而去,只好让马肆靠住马车残骸歇息,他则继续击退靠涌过来的成瘾者。 “王小哥,你还行吗?” “还能坚持会儿。”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他身体刚近恢复,如此剧烈的运动直让他喘气不停,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涌过来的成瘾者越来越多,仅凭他一人之力,两人如何能逃出升天。他遂道,“马哥,你若还挺得住的话,就喊下一,看还有没活着的,让他们靠过来,我们一起冲过去!” “这个不在话下。” 马肆当即答应下来,空荡的欲瘾监牢中顿时便只剩他的呼喊声和成瘾者们低沉的咆哮声。 而李之罔这边,眼看成瘾者们越来越多,他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决定使出舟剑式。伴随着《惊鸿步》的熟练使用,他使用舟剑式愈发地成熟,已不需要太多的提前蓄力,但见他身影如云随动,剑光崩裂,围靠在他附近的二、三十名成瘾者顿时化为碎块。 眼前一下空旷许多,李之罔不仅没有感到任何地喘息,反而眉头愈发地紧缩。在使出一次舟剑式后,他就出现了头疼的情况,而这根据以往的经历已能确定是癫痫的前兆,倘若他再自不量力地使用舟剑式,癫痫一定会尾随而至! 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逐渐承受不起这么剧烈的动作,尽管仍能斩杀掉成瘾者,但他已能感觉到脚步迟缓、动作逐渐缓慢,一切都预示着他今天逃不出这儿了,而事实也是如此。 “王小哥,没人回我。”马肆喘着粗气突然道,他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呼唤,但没人就是没人,“我喊不动了王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头很昏,我现在脑袋极其不舒服,感觉好多个小人在里头打转,就好像要死了般,莫非我这就要死了吗?” “乱说什么胡话,我们福大命大的,不可能交代在这儿。”李之罔随口应道,他心想对方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已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 忽得,他抬起头来,才幡然悔悟般注意到那些被他砍去双腿的成瘾者、碎成裂块的成瘾者的身体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飘出淡粉色的烟雾,而他一直在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反而把外界的情况给忘记了。 “那些烟雾有问题,马哥,捂住口鼻!” 李之罔后知后觉,但终归是说慢了,当他回过去时马肆已经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已经死掉。 紧接着,他的脑袋也感觉到异常,如无数个大锤在猛砸般,又如无数个小人在他的神经血管中跳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使用了舟剑式,还有这该死的红色烟雾,这是李之罔昏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癫痫的痛苦寻常人不能想象,事实上当事人也几乎不能,因为他们在发作时会彻底地变化为暂时缺失社交礼仪、不悉人情世故的野兽,再低劣些,他们甚至连野兽也不如,因为野兽无论是在安逸还是危险的时候都能做到以本能地冲动行事,而癫痫患者甚至缺乏这种冲动。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脑海中一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这段话,就好似过往的岁月中他一直被人以如此地方式羞辱。 他来不及去想过去的迷踪,打量起附近的情况来。和周围数十具被倒挂起来的尸体一样,他也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脚用绳子捆了个结吊在梁上。根据苏叡所说,成瘾者们的神智早已伴随着丹药被吞入腹中,全凭本能做事,但为何他没有被杀,反而被吊了起来以做后用? 想不清楚李之罔便不再去考虑,而是努力寻找逃脱的方法。他尽力地摇晃上半身以最大限度地看清周围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也有一线生机——在他旁边的尸体胸口上插了把屠刀,如果能拿到的话就可以割掉手上的绳子。 他把身子换个方向,以使后背正对着屠刀,随后屏足口气把身子弓到最大极限,一口劲摆向屠刀。很可惜,他预估错了取得屠刀的难度,第一下并没有成功。 李之罔并没有就此而气馁,毕竟并不是做什么事都会马到功成。不顾身上滴下的淋漓大汗,他一次次地尝试,其间好几次甚至都碰到了刀柄,只是并没有趁势取下屠刀。 就这一次!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道,随即大幅度地摆动身子,这一次的幅度远超以往,但就在他抓住屠刀的一瞬间,吊满尸体的屋子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骇人听闻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松开屠刀,归于平静。 脚步声从响起到结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李之罔没能见到脚步声的主人,但四面火烛投射过来的影子已向他证明脚步声的主人不会是一个正常人。 待脚步声歇下去后,李之罔愣是多等了段时间才重新去拿屠刀。有了之前的数十次尝试,这次他仅摇晃了三次便拿到了屠刀。他把捆在手腕的绳子割断,随后挺直上身去割脚上的绳子,伴随绳子割破的声音和紧随而至的沉闷撞击声,他终于是掉在地上,重获了自由。 李之罔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沉重的疲惫,无论体力还是心里都极为憔悴,他下意识地撩开衣裳,发现胸口扎了数十个密集而微小的针孔,似乎在他昏睡之际,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而这也是他感觉到心力憔悴的首要原因。 除此之外,他的邪首剑也不见了踪迹,想来该是被人拿走了。 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屋内打转,想看看被吊着的人里是否有湘川镖局的人。转悠一阵后,他还真遇见了一个熟人,这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熟人已经死了。 苏叡上半身赤裸着被吊在梁上,面目惊慌,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惊惧至极的东西。因为之前马车被撞所带来的冲击,他大半个身子都有如碎裂般裂出数条长短不一的细缝,里面流出的鲜血一路从他的肌肤上滑下汇聚到天灵盖,最后顺着散开的头发滴在地上。他的喉结处被挖了个大洞,如果李之罔了解的话,这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强行打开神府造成的结果。 如果在以前,李之罔或许会有些感怀,但见过了太多眼前人的身死后,他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只默默地把苏叡解下,然后将其收在自己的神府中,毕竟落叶要归根,人也是这样。 除苏叡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湘川镖局的人,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也把屋子打量了个遍,是用监牢改造而成,只有一个出口。 因为刚才有人来过,李之罔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活动,故此猫着身子往外探了探,发现外面是一条小道,而他所在的屋子是小道两边监牢中的一间。 他没有多想,拿紧手中的屠刀便出了屋。 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方向,李之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先往小道后面走去,发现沿途所见的监牢都是关着的,偶尔会传来几声嘶吼和咆哮,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他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来到小道的尽头,看来是走错了。但李之罔并没有离开,而是往一处监牢走去,此处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门是开着的。 他蹑手蹑脚地伸个脑袋进去,发现这间监牢尤其地小,只相当于寻常卧房大小,而里面也只关押着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没有任何动静,但胸口却有浮动的迹象,看来是还活着。 李之罔轻敲下门,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得缓步靠过去。 “嗯?陌生的气味。”那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长满了肉球,把李之罔惊了一跳。 他把头撇到一边,尽力不去看此人的脸,问道,“阁下也是被成瘾者捉到此处?” “差不多。我是鱼九则,阁下呢?” “在下李之罔。” “他们现在做事这么不靠谱,捉来的人都能给跑脱了。”鱼九则轻笑声,问道,“阁下是准备要逃吗?” “确实,但我对此处一概不知,不知该往哪处走。不如我替阁下解了绳索,我们一起走如何?” “绳索易解,脏病难处,阁下若想助我脱困,还需取来一物才可。”鱼九则见他说了后李之罔面色有改,只好解释道,“此处乃是‘章鱼’的管区,而阁下要想走出此地,则必须得杀了章鱼,我所要的药就在章鱼身上,正是一举两得。” “阁下对此处似乎颇有了解。”虽不知道鱼九则的身份,但李之罔却感觉此人不太简单,试探道,“阁下既然想要我去杀章鱼,可知道他的弱点?” “后颈。”鱼九则笑道,“那我便在此等阁下的好消息,阁下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不用多问,李之罔知道章鱼肯定在小道的另一头,出了监牢便往另一头走去。 走在路上,他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从容。自从苏醒过来,他就感觉身体极差,一方面是癫痫之后的后遗症,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胸口时冷时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寄居其中。 不知道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杀了那章鱼?这么想着,李之罔从小道的这一头来到了另一头。 与另一边的尽头是墙壁不同,这边的小道则开了一道大门,门微微敞开,有黯淡的光透出来。 他把门推大些,挤进去半个身子,刚要打量里面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股危急生命的威胁,下意识地侧了下,便见一柄巨大的屠刀擦着他的头皮将将划过。 惊险之际,李之罔赶忙把剩下半个身子往里挤,在地上连续翻滚数下才避开接下来的攻击。他把头回望,只见屠刀的主人正是他之前见过的影子模样,多手多脚,又高又壮,头皮披散结块,有如盖着个章鱼,看来这就是鱼九则说的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李之罔当即运行起《惊鸿步》低身俯冲过去,屠刀在手中不停地交换,给对方制造假象。 在重新把屠刀换到左手的时候,他已躲开了章鱼三次的进攻,眼见对方的攻击又来,他使着身法轻松躲过,手中屠刀抬起往对方脖颈而去,想到章鱼脑袋飞出的场景,他不由得一笑。 就在要割破章鱼喉管的一瞬间,李之罔突然发现他竟再近不了一步,他低下头看去,不知何时章鱼肩上多出来的两条手已抓住了他的腰。 章鱼咧开个大嘴猛笑,李之罔顿时就感觉五脏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弯去,他赶忙改换屠刀方向,斩向章鱼的肩头。 伴随章鱼的一声惨叫,其左肩上多出来的一条手臂应声而断,李之罔也趁机跳开,重整战备。 他这次失利还是战斗经验太少,交战起来就忘了对方多了四只手、两条腿,只把其当做寻常对手对待。想及于此,他再次冲将上去,时刻提防住章鱼的几只手脚。 有了这样的戒备,李之罔很快就摸清楚章鱼的实力,其虽看起来孔武有力,但却是个空架子,只会使着屠刀胡乱挥砍。因此,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斩去章鱼的四手两脚,让其变成了个“正常人”。 就在李之罔准备继续加紧攻势,一举制敌的时候,章鱼忽得头发立起,如真正的章鱼般从口中喷出大量墨汁。摸不准墨汁有没有毒,为了稳妥起见,李之罔只得止住脚步,当墨汁散去后,章鱼却已不见了踪迹。 “出来!”李之罔朝屋内吼道,“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敢偷偷祟祟?” 很可惜,除了回音外,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见此,李之罔只好一边打量屋内,一边提防着章鱼有可能的偷袭。 这间小屋与此前的不同,无论是他之前被吊着的房间还是鱼九则待的地方都有刑具遗留,很容易就能发现是由监牢改造而成,而此处没有任何监牢的迹象,反而更像一个实验室。 屋内摆放着许多桌子,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器皿,难道这章鱼还是一个耐心专研的实验家?李之罔嗤笑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摆了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如果章鱼是实验家的话,那未必也太血腥了些。 首要的还是要找到出口,李之罔把这些草草看过,便穿过桌子往后面走去。出口是一道紧锁住的门,他用屠刀敲了敲,连个口子都没留下,看来不能用蛮力打开,只能去找钥匙。 忽得,他想到从章鱼逃开到现在都没有传来门打开的声音,这只能代表章鱼还藏在屋内!他顿时警铃大作,开始注意一切可疑的东西,章鱼既然没走,就肯定还有后手。 李之罔回到小屋正中,把桌子全部推开,这样章鱼就算想偷袭他也能被他提前发现。 但他没有料到,章鱼采取的是另一种方法。 安静的屋内,铃铛“叮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催魂曲般直击李之罔的心肺。他感觉血肉沸腾,下意识地想到胸口上的针孔,剥开上裳一看,针孔已是溢出血来。 “你给我注入了什么东西?”李之罔说着,身子已逐渐无力,同时头脑再次昏沉,他知道自己不能昏死在这儿,赶忙提振起精神缓步往外走。 铃铛的声音愈来愈近,李之罔也越来越不舒服,当他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的时候,章鱼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你毁了我的身体!”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听到章鱼的声音,很是沙哑,同时饱含着怒气,“但是你的手脚不错,我要把你安在我手上,至于这中间的痛苦,你死了之后也摆脱不了!” 李之罔眼微眯着,看不太清楚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他被抓了起来。随后经过一段路,他被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背磕到了什么东西,让他疼得不行,不由低吼一声。 “既然要你承受多点痛苦,那么就拿出我的私藏来。”章鱼说着,李之罔发现他的舌头被抓了出来,伴随一点刺痛,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到他舌尖。 顿时,他就感觉意志复苏,双眼不由大睁,章鱼的一张丑脸顿时入目。 “你给我下了什么?” “我把它叫做冷静剂。”章鱼咧开嘴笑道,一边把李之罔的脚捆住,“可以让你的知觉成千百倍地扩大,保证等会儿你痛苦得话都说不出来,一想到你屎尿横流的样子,我都有点想那个了。” 说着,章鱼竟就把自己的裤头摘了,扶住下面,一边动作一边不由地轻哼起来。 李之罔真是被恶心到了,暼了一眼反而乐道,“这么小只,亏你还爽得起来。” 章鱼听了顿时没了继续自乐的兴趣,一面去旁边找多的绳子来捆李之罔的手脚,一边恶狠狠道,“你且叫唤,等会儿便让你来给我含上,让你知晓是大只还是小只。” 李之罔没去想那个场景,但已感觉冷意遍身,趁着这个空当,他赶忙去找可堪一用的武器,刚才的屠刀在被章鱼抓住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也是天有悯心,他还真找到了把小巧的手术刀,看着章鱼快回来,赶忙移个身位把手术刀盖住。 “我既然都要死了,能不能给我说下我胸口的针孔是怎么回事?”李之罔看章鱼正按住他右手,一面用言语分散其注意力,一面小心翼翼去拿手术刀。 “哼!好心给你注入了圣女的血,本等着你蜕变成我们的一员,结果嘛。”章鱼冷笑声,没好气道,“既然你惹怒到我头上,自然不能让你好过,就算头儿怪罪到我,我也有一番说辞!” 说着,章鱼已经把李之罔的右手给捆好,他换个方位,埋下头来,继续用同样的法子捆左手。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给你说。”李之罔抓紧手术刀,充满蛊惑地道,“现在快死了,或许应该告诉你。” “既然要死了,有甚好说的!”章鱼虽是这么说着,头还是微微抬起来。 “那便是后颈是你的死穴!” 李之罔怒吼一声,手起刀落把手术刀插在章鱼脖子上。 章鱼晃了晃,手中绳子一松,魁梧的身子骤然跌跪在地,抽搐几下旋即不再动弹,却是直接死了。 李之罔轻笑一声,解了绳子又踢几下章鱼,发现对方真死了才不由得哈哈大笑。方才铃铛响起时他确实感觉身子极为地不舒服,但或许是由于癫痫不时的肆虐,他竟已拥有能抵抗这种痛苦的能力,在章鱼停止摇铃铛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直伪装以让对方松懈,这才找到机会杀了章鱼。 在章鱼死后,他的身体出了些变化:章鱼除了嫁接了一些成年人的手脚外,在他的胸口附近还嫁接了几条婴孩的手臂,而这些连同他镶在后背上的耳朵、头发里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一滩粉红色的液体,除开这些充满邪性的装饰品,章鱼不过是一个秃头的中年人。 李之罔撇撇嘴,将章鱼的尸体从粉红色液体里拖出来,摸索一阵,找到串钥匙,至于鱼九则需要的药并没有找到,没办法,他只能把章鱼的尸体拖回去,让鱼九则自己寻找。 “你赢了,他没有用铃铛来对付你?”鱼九则虽然希望李之罔赢,但一想到章鱼有铃铛庇护,便觉得此番极为渺茫,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回来了,还提着章鱼的尸体。 “用了,但我挺了过去。”李之罔含糊其辞,没有具体解释,一边给鱼九则松绑,“你要的药我没搜到,你自己找找看。” 鱼九则也知趣地没有多问,说不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宝能够抵御铃铛,绳子解开后,他道谢一声,便同李之罔之前一样,在章鱼身子上摸索。 摸索一阵,鱼九则突然抬头道,“手里的刀借我用用。” 李之罔拿了两把刀,一把是杀掉章鱼的手术刀,一把是最开始拿到的屠刀,他把屠刀递了过去。 便见鱼九则把屠刀抵在章鱼的头上,极其娴熟地剥开了章鱼的头皮。李之罔还是第一次见到人脑的内部构造,不禁微微摇头,反观鱼九则则坦然许多,一把屠刀使得风生水起,在章鱼的脑袋里肆意穿行却没有破坏任何结构。 “找到了。”伴随鱼九则的话语,他把屠刀上挑,一颗漆红色的肉瘤被他割了下来。 鱼九则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没让肉瘤在空气中多待一瞬间,直接就吞入腹中,没过片刻他自己脸上的瘤子就消失得无踪无际,露出个年轻的俊秀模样。 “多谢阁下相助。”鱼九则拱手道,“在下乃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李兄以后若是有时间,可来我道门一聚,届时必步履相迎,以谢李兄救命之恩。” 李之罔没多说什么,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来谢恩,只能口头谢过,但“梵惑道门”四个字却让他想起一个人,不由问道,“鱼兄既然是梵惑道门出身,可知山门中有一女子唤作李杓?” 鱼九则想上阵,摇头道,“从未听过这人。李兄莫急,待我回了山门必会打听一番,若有任何发现,一定联系李兄。” 李之罔自然谢过,又报上自己目前的居地,转回正题道,“我听说欲瘾监牢里的成瘾者们早失神智,可我见那章鱼虽也是成瘾者却神智清明,其中来由鱼兄可知晓?” “嗯,这个我知晓。”鱼九则看起来很是急迫,让李之罔跟上他,边往外走边道,“成瘾者从来都不稳定,大多数都会堕落成没有神智的野兽,但其中极少地一部分却在向着进化的方向前进,不仅神智与我等正常人一样,而且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异变,这些成瘾者,或者说进化个体聚集到一块儿,成立了一个王国,我们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王国?真是好大的胆子。那王国里结构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出去?” “出去?”鱼九则摇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离开,不过李兄要走的话,我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如今镖是运不成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李之罔才不想在这儿再多待,也不会陪鱼九则去闯那龙潭虎穴,便道,“那就多谢鱼兄了,这地儿我是真待不了一刻。” “好,那你听我说来。”二人聊着,已到达章鱼待的屋子,在接过李之罔递上来的钥匙后,他边开门边指着前方道,“章鱼这样的人唤做引欲官,有十几号人,他们的首领则叫做引欲将军,就在前面的房间尽头,但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有办法绕过引欲将军。过了引欲将军,有两条路,一条是觐见国王的大道,一条则是通往入欲将军的小道,你走小道,在这途中有一块地,你要注意去看,里面种满了花,找颜色最艳的摘下来,花田有条路能直通入欲将军的房间,无需钥匙。到了入欲将军的房间后,你就把花瓣含在口中咬碎,到时候喷其一脸就能杀死她。在入欲将军房间里有且仅有一张书柜,你推开后会发现有一条小径,顺着小径走上去就能逃出升天。” 有了章鱼的前车之鉴,李之罔对鱼九则的话自然是信了八分,赶忙一一记在脑中。 从章鱼的房间到引欲将军的房间是一条宽敞且邃深的大道,沿途摆满了雕塑,但模样都很诡异,全是吊死、淹死、烧死等各种死法的样子。 第35章 吴筑 “这些塑像鱼兄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为何,李之罔对于这些饱含各种死法的雕塑颇为心惧,甚至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了影响,步履逐渐缓慢。 “知晓,但李公子做好听得准备了吗?”鱼九则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些雕塑都是以惨死者濒死时的模样参照而成,无一不蕴含着对生的向往和对死亡的恐惧,李兄畏惧于生死,故此才踌躇不前。” 李之罔呆立在原地,他畏惧生死?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畏惧蛇群;偃师和沈惜时要用他来实验新式儡肢时,他没有畏惧可能的副作用;当听到沈惜时的哭泣后,跳下逆流河时他没有畏惧河流的湍急和时间的捉弄;当身陷沐血营时,他没有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但现在鱼九则却说他畏惧生死,如果他畏惧生死的话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早已跟随着齐雨思,寻找到自己的家乡。 “鱼兄说笑了?”李之罔强颜一笑,“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倘若畏惧于生死,我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这没什么不好的。”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继续往前走,“这条大道对我于无物,因我心中早无生死之念,可这样就真的好吗?” “鱼兄何意?”李之罔跟上追问道。 “我们是人,人本来就天然地畏惧各种事务,而倘若连系根本的生死之隔都不怕,那还能叫做人吗?李兄应该庆幸,你仍保持着身为人的底线,既不会渎神害人,亦不会枉顾良俗世情。” 李之罔没想到,在鱼九则的口中,畏惧生死竟然是这么一种可贵的品格,但凡换任何一个人来说,他绝对会嗤之以鼻。这时的李之罔还并不甚能理解,那要到很久以后,在经历了南仙陆沉、神只降世等诸多事后,在他偶然听到鱼九则的后续后才终于想清楚今日的话,只是那时他已彻底放弃了对生的希冀,只盼望着在完成自己被他人所寄托的使命后沉溺于死亡的安眠。 又走了段路,鱼九则指着前方道,“前面要小心了,跟着我的步伐,可不能出错。” 李之罔不明所以,但鱼九则既然都如此说了,他照办便是。 走着,他发现些怪异,在他二人脚步之外,偶有涟漪绽起,而鱼九则或直行或绕路,绝不会碰涟漪一步,遂问道,“鱼兄,这些涟漪是何物?” “被提取出来的恶魂,行护卫之责,只要我们没碰到,那么就没事。但倘若碰到了,肯定小命不保,毕竟这些恶魂无身无质,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李之罔默然,从一开始,鱼九则就表现地对此地极为了解,但他仅是区区一个囚犯。他不由地望了眼鱼九则,准备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对方的身份,其绝对不可能只是梵惑道门的内门弟子这么简单。 小心翼翼地越过恶魂游荡的区域后,二人终于是来到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只见鱼九则什么都没做,身子却自然变化为章鱼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一般无二。 “鱼兄,你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鱼九则不答,直接叩响大门。 “将军正在休憩,有何事明日再报。” 门没有打开,但是从里面传来个年轻的声音。 “发现了要紧的事,事关国王陛下,急需向头儿禀报。”鱼九则用章鱼的声音说道,带着点紧迫的意味,“尸婢子,你最好把门打开,误了大事我拿你是问。” 一段沉默后,尸婢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我要先禀告将军,将军说行,那才行。” “会开吗?”李之罔问道。 鱼九则胸有成竹地笑道,“别急,入欲虽是个蠢货,但却极度地忠心,听到是关于国王的,他一定会放我们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赤裸一身的女子站在门后,应就是此前应话的尸婢子。 “别看了,虽然她很美,可不是个活物。”鱼九则低声扯了把李之罔,二人当即跟在尸婢子身后往里走。 “她确实美,但很怪异,身上没一块皮肤是一样的,就像”李之罔小声说道,说到最后突然想不起那个早就想好的词来。 “拼凑。”鱼九则接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癫狂,“她是用各种女子的尸体拼凑出来的,每一块肌肤、每一根血管都是完美至极,就连脏器也是精挑细选。” “可是她身上没有一点针线的痕迹。” “那是因为用了其他的法子。” “鱼兄对此地好生了解。” “别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后面会告诉你的。” 二人遂不再小声交谈,一路跟着尸婢子往前走。 入欲将军的房间很大,大得根本不像监牢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里面摆放的东西都华丽至极,不是镀金就是镶银,皆闪耀着斑驳金光,有如至尊宫殿般,晃人耳目。 离得很远,李之罔便看到了入欲将军,其无比肥大,像座小山般,躺在由金石玉器雕琢出的高台上,一条笔直的玉木道顺着他的大床径直而下。 走到高台附近,尸婢子便示意二人止步,朝上喊道,“将军,人到了。” “章鱼,你说你发现了事关陛下的东西,是什么?”入欲将军的身子没有动弹,但却有声音传来。 “是圣女血肉,或许可以治陛下之苦疾。” “就是你身旁那人?”入欲说道,“尸婢子,把他们带上来,让我看看。” 谜团越来越多,李之罔已摸不清楚,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走在后头,鱼九则特意放慢脚步,待离尸婢子远了些,才小声道,“记住入欲的弱点在脚后跟,尸婢子的在肚脐。” 李之罔点头示意,表明自己已经明白。 入欲将军与章鱼一样,身上多手多脚,与章鱼健壮的个子不同,其极为臃肿,双眼都被脸上的肥肉压得只露出个眸子。他已经坐了起来,但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疲惫不已,喘着粗气道,“把上衣脱了。” 李之罔知道说得是他,听话地解下衣裳,露出胸口的数十个针孔。 “看过了?”入欲这次问得是章鱼,随即又道,“确认没问题的话就随我去见陛下,先等我更衣。” 看来章鱼极得入欲的信任,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下来。 “确认过了。”鱼九则缓步靠过去,见入欲没反应又靠得近些,低声道,“但有些不太寻常的。” “什么不寻常,你别搞这种欺君的事,惹怒了陛下,谁都保不了你。” “就是”鱼九则又走得近些,只与入欲有一臂之隔。 “就是什么,别他娘婆婆妈妈的!” “就是现在!” 鱼九则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屠刀一刀斩向入欲的肚子,另只手也不闲着,直往入欲的面门走,一瞬间就掏下其两颗眼珠子,最后整个人跳到入欲身上,死死把他抱住。 来的路上,二人就分配好了武器,鱼九则用屠刀,李之罔用手术刀。见到鱼九则已经行动,李之罔也不甘示弱,藏住的手术刀立刻拿出,抱住入欲的左大腿就往脚后跟捅。 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一旁的尸婢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入欲惨叫不已,肥大的身子立时萎靡下去,却是脚后跟被捅破后鲜血如泉涌般倾泻不已。 “李兄,你去把尸婢子解决掉!别让她通知其他人。”入欲反抗的时候一直抓着鱼九则的后背猛捶,他现在咳血不止,暂时没了行动的力气。 “好!” 李之罔答应声,拔出手术刀便向已经往高台下奔逃的尸婢子追去。 一方追,一方逃,李之罔又有《惊鸿步》加持,刚到高台之下他就一把抓住尸婢子的脖子,手术刀从后背捅进,肚脐眼捅出,顿时尸婢子就瘫倒不动,立时死了。 李之罔把手术刀拔出来,放任尸婢子的尸体倒在地上,但见她的肚子裂开个大洞,几百双手从中爬出来。他有心去阻止,但手实在太多,他只踩碎几十只便漏了好几只手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逃出去的手往一个地方爬去,按响藏匿起来的按钮。 房间内开始闪烁起昏红的光芒,李之罔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棋差一着,没能阻止,不去看尸婢子化为数千万块,无数白色蛆虫从她体内爬出的可怖画面,径直回了高台。 当他回到高台的时候,发现入欲竟然恢复了原样,跪在鱼九则面前,连神色也变得和善许多。 “入欲,我当时教过你,不得从恶,但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你们擅杀良善,灌人血肉,你们已变了太多。” “徒儿有错,请师父责罚。”入欲埋下首来,不敢直面鱼九则审问的目光。 “诶,你不能活,但不是首恶,我且暂饶你一命。现在忙活起来把,把警报关了,我现在要去找你师兄,多拖点时间。” 入欲答应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鼓弄了什么,房间内的昏红光芒骤然歇了,他又立马跪回来。 入欲的事情已经处理好,鱼九则转向李之罔道,“李兄,之前有所隐瞒,皆因丑事不愿提及,如今我既已直面心结,李兄有何想知道的尽可问。”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 鱼九则陷入回忆中,缓缓答道,“当时我境界突破不前,听闻地火州有成瘾者作乱,遂来收服,但却发现有成瘾者已恢复心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其中五人为徒,企图让他们改邪归善。但好景不长,我的所学尽传授给他们后便被软禁起来,而他们也自立王国,开始劫掠良人,制造更多的成瘾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之罔知道事情绝没鱼九则说得这么简单,否则他不会知道这些人身上的弱点,肯定是早有防备,但却棋差一着。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家的事,没必要多去顾及,遂问道,“所以鱼兄去见国王是要结束这一切?” “对,我自己闯下的祸自然要自己来解,虽有可能不是我大弟子的对手,但总归要试上一试。” “此前章鱼说他给我注入了所谓圣女鲜血,我离开后可有隐患?”李之罔不会去帮鱼九则,考虑起自身来。 “圣女我也不太清楚,入欲,你知道吗?”鱼九则回答句,看向入欲。 面对师父的目光,入欲头埋得更深,答道,“圣女的血一方面是筛选可堪一用的成瘾者,另一方面带有圣女血的人在面对我等时会天然处于弱势,再一方面就是会制造幻觉,让成瘾者更容易精神崩溃,为我等所用。”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章鱼没有太高的修为,他处理起来却颇为棘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只不过第三方面,他还从未遇到过,不知道具体的幻觉是何样。 鱼九则看向李之罔道,“李兄想离开的话还是要走我之前提及的路,但是提及过的弱点怕是已不对。我大弟子害怕我的报复,已找到各大将军身上的弱点并转移到别处,方才入欲也是佯败,后脚跟只是障眼法,我现了真身他才不愿再反抗。还有就是,方才警报响起,各大将军多半有了防备,李兄独自一人,一定小心更小心。” 李之罔了然,这才能解释为何他回来后入欲又变成了原样,只是他要逃开必须杀了引欲将军,但引欲将军多半已不再怕花,到时候还得是自己想法子才可。 “山水常在,鱼兄,我们外界再相逢。” 该说的都说完了,李之罔向鱼九则抱拳一下,便往通向引欲将军的小道走去,至于入欲,则是跟上鱼九则的脚步,走入觐见国王大道。 小道的前半段与从章鱼的房间到入欲的房间一样,摆满了不幸死亡者的雕塑,但走到半途却风格大变,变成了如童话般的琉彩画,想来应是两位将军的爱好不同,才导致有了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 除了躲避游荡的恶魂外,李之罔一直注意着那个所谓的花田,但直到来到大门前,却仍是没有花田的迹象。他只得折返回去,从头仔细地寻找花田。 当他走到一幅琉彩画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抚摸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五六岁的女孩,穿着厚厚的冬装,正在堆着一个兔子样的雪人;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在严寒之中也没有丝毫地血色,整个人就如飘摇中的一粒雪花幻化而成;她的脸上蒙着带血的白色纱布,挡住了如被人挖凿出的两个丑陋窟窿,诉说着曾经不堪的记忆。但李之罔就是这么地爱她,无论她年轻还是衰老,视物或者瘫痪,他只爱她。 画中的女孩忽得抬起头来,冬季变换为衰亡的秋季,她白雪般的头发也变为诡异的灰红色,若有若无的馊味隔着画透出来;她全身弥漫出荆棘般的图腾,蒙眼纱布被灰黄苦泪染湿,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终结。 但李之罔不管,他的未来正在低语,要他抓紧这个女孩。他越靠越近,直到舌头舔舐到画中女孩的眼睛,一阵光从女孩身体中散出,顷刻把他包拢进去,直至再看不见任何。 很短的时间后,李之罔发觉他已来到了花田之中,但没有盛开的花朵,人来高的植株全部枯萎,空中正飘着雪花。回想起方才的恶心举动,他感觉颇为丢脸,自己竟被幻觉所蛊惑。但那个女孩是谁呢,他肯定在过往的记忆中见过她,否则幻觉的作祟不会放她出来。 寻遍不多的记忆,李之罔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因为他尚未遇见齐暮,而齐暮早已存在于他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寸。 他不再纠结女孩是谁,直接在花田中寻找去往引欲将军房间的路。走着,他忽得听到有人在交谈,赶忙埋下身子,借着枯萎植株的掩盖靠拢过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在得到链沫前你都得待在这儿。”一个女子的声音。 “此前没有说过这条,况且我不回去,如何能让苏家老实赔钱。”很熟悉的声音,但李之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只负责传达。至于你愿不愿意遵守,便看你胆子大小。” “哼!”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哼声,不屑道,“只要得了链沫,必须放我回去,否则你们不会好过。” “呵呵,一个弃子,不杀你只是因毫无价值,你反而自大起来。我不欲与你多说,且先回去,自个儿好好待着。” 听着谈话要结束,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发现交谈的两人中,一人竟是汝森药庄的掌柜吴筑,而另一人则是他在画中见到的那名女童。 难道他还在幻觉之中? 李之罔不明白为何会在现实世界看到女童,但如今女童已经走远,他也先不去想,待女童彻底消失不见,才走出来道,“吴掌柜,好久不见?” “你没死?”吴筑被吓了一跳,狠狠道,“我当时就该强硬坚持不让你上路,没曾想真是个命大的。” “现在你先告诉我花田里面是什么情况?”偷听到的内容表明吴筑肯定有事瞒着镖局,李之罔当即快步上去,把剑拔出喝问道。 两人的修为都在同一级别,也知晓对方的修为,不过一人在三等,一人在一等,吴筑知道他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老实答道,“鸟语花香,百花齐放。” “该死!”李之罔低骂一句,他看到的冬日败景原来还是幻觉。他没办法继续纠结这个,继续问道,“刚才那人是不是引欲将军,你们所说得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我老实回答,能不能不杀我。”吴筑乞求道。 “可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你不会死。” “好,那我说。” “等等!”李之罔止住吴筑,想起上次家族议事,问道,“有没有带可以录音的玉碟?” “有的,有的,我这就打开。” 吴筑老老实实地从神府中拿出盘玉碟,待其运行起来,李之罔又检查过,才坐在方才女童坐过的石椅子上道,“那现在来说说所谓交易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药庄的运行遇到了些困难,其中一个掌柜提议找个镖局来护送一批药材,再找伙人来劫走药材,这样就能骗取巨额的赔偿金,以应对眼前的困难。”吴筑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李之罔突然动刀,见对方暂时没有什么举动,才磕磕绊绊地继续道,“经过协商,我们选择了湘川镖局,并通过某个渠道联系到了欲瘾监牢的成瘾者,以最大限度地伪造货物被劫的假象。交易大概就是这样。” 李之罔一锤砸在石桌上,怒不可遏,一瞬间想到在来欲瘾监牢前曾有户人家请求跟着车队,而那户人家刚到欲瘾监牢便以生病为由拖延时间,不由质问道,“所以那户人家是你们提前安排上的?” “对,我们打听到苏叡极其贪财吝啬,有人付链沫上路的话他一定会答应,而这也是最终选择湘川镖局很大的原因。” “该死!”李之罔没想到一个如此小的缺陷就差点害了队伍所有人,但他也没再多说,毕竟苏叡已以极其悲惨的方式死去,也算赎清了罪过。他要玉碟录音一是为了掌握吴筑犯罪的证据,二则是以待后续算账,故继续问道,“药庄里谁提出的这个计划,又是谁着手推进的,你一一说来。” “张恨水提出来的,他是城北汝林大药房的掌柜。至于计划推进,则是由药庄的主人胡凯父子主导,我只是听命行事,李公子一定得遵守不杀我的诺言啊!” “你放心,我自然会遵守诺言。”李之罔继续安抚,“但你还得告诉我件事,镖局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 “有的!”吴筑如捣蒜般直点头,“当时遇袭后,我因为早有防备,并没受什么伤,一直躲在暗处听李公子鏖战。李公子昏迷后,那些成瘾者便出来了,我当时亲眼见到有五、六人被他们捉住,只是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以上的话我有逼迫你吗?” “没有得!”吴筑看了眼玉碟,知晓只要内容流传到毗湘城,他定是身败名裂,但如今保命更重要,遂继续道,“我被公子所染,不愿再助纣为虐,才将内幕一一相告,非受公子所胁,上面提及的内容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偏错。” 李之罔点点头,顺势把玉碟关上,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证明汝森药庄企图骗取赔偿金的?不要说没有,吴老你活了这么久,不会留下点后手。” 第36章 引欲 吴筑咂咂舌,停顿半晌才应道,“有,我自己保存了一本会议纪要,能够证明胡凯父子的罪行,除此之外,还有本账本在我妻子身上保管。” 待李之罔接过吴筑递上来的会议纪要,又翻过一遍,才淡淡道,“吴老,你做得不错,很识相。那就到这儿!” 说着,李之罔手起刀落,在吴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的胸口捅出个对穿。 “李公子,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吴筑低头看去,注意到鲜血涌流,一股无力感开始从他脚底爬升,那是生命的消逝。 “是吴老你理解错了,我说了会遵守诺言,而我的诺言不过是在我离开时你还不会死,至于之后怎样我管不了。” 说着,李之罔已收好玉碟,不看瘫靠在石桌上的吴筑,往引欲将军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去采摘花朵的原因有二,一是根据鱼九则的推测,四大将军的弱点已经转移,再用花朵无法杀死引欲将军;二则是他如今还陷在幻觉中,在灰败的冬季中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花朵最为鲜艳。 花田的尽头是一条小道,小道不远便立着道木门,李之罔走过去还未动作门就自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洞穴的模样,引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以刚刚响起的警报都是因为你?不速之客。” 在李之罔的眼中,引欲仍然保持着女童的样子。他走入洞穴中回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不杀你,你放我离开。” 引欲笑笑,拿出面镜子,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道,“可我的镜子提示我,你现在的想法是趁着我松懈时杀了我,然后回去寻找镖局的同伴。是这样吗?之罔。” 李之罔微微皱眉,对方的镜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看出他的心中想法。但既然已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便道,“对,确实如你所说。倘若你不想死的话,就放我过去,不然,定要你血溅当场。” “之罔,你真忍心杀我?” 李之罔的眼睛逐渐增大,引欲的模样飞速变换,一刹那之间就从女童变做了少女模样,其仍与女童一样,白发蒙眼,分明就是女童长大后的样子,而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发现自己竟提不动剑。 引欲不易察觉地轻笑一声,缓步走过来,把头缩在李之罔的胸膛,甜言蛊惑道,“之罔,我是你最爱的人啊,你忘了吗,我们曾度过那么多的风雨,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曾击毁我们之间的爱意。来,拥抱我,亲吻我!” “我也爱你。” 李之罔挽住少女的腰肢,注视着她抬起的倔强的头颅,亲上她未施任何粉黛而天然俏丽的嘴唇,对于自己胸间插上的匕首毫无反应,无论此时此刻还是未来的任意时候,他只想和眼前的少女彻底拥在一块儿。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已感觉要窒息,他才不舍地暂时舍弃少女的嘴唇,急不可耐地去脱少女的衣裳,要把她彻底地压在身下,以雄伟的姿态占有她。 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李之罔已抓上她胸间的乳梨,迷醉道,“我确信我爱你,但我怎地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就好似我们俩从未见过般。” “不会的,之罔,你再多多想想,你肯定是把我藏在记忆深处了,多去想,想得越久越好。” “但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李之罔恼怒般地推开少女,蹲在地上,“你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告诉我,让我想起来。” “我也要想想。”引欲退到一旁,拿出镜子继续观看,越看她越迷惑,又拿镜子照自己,不禁道,“不对,这个女人不仅从未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在你的记忆里也没有一点留存。你明明从未见过她,为何我会变做她的样子?” 李之罔没有听到引欲的低语,不抬头继续问道,“你想起来了吗?我一直在想,但却不能回忆起与你认识的地点和你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引欲的话惹得李之罔抬起头来,她不再白发蒙眼,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形高挑,模样冷峻,流沙一族特有的暗金色长发披在肩上。 “你是玄机?” “对啊,我们已经一万年没见过了,你想我吗?” “想,我怎么能不想你?”李之罔低声哭泣起来,“外面的世界太过凶险,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所以我来寻你了。”慕玄机把头靠在李之罔的背上,纤纤玉手往下伸去,抓住那东西后道,“来,让我抚慰你,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了解,我会让你快活的。” 这种酥麻的感觉李之罔还是头一次体会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连阻止都不行,更何况他还不想阻止。 “玄机,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一万年太久,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变得哦。” “我知道,但这样的事,玄机你不会做得,而且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一步。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是吗,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之罔听话地抬起头,记忆中的慕玄机就在他的眼前,但那充满欲望的脸让他不敢置信这会是王朝敕封的北河公主、流沙一族落日女王的小女儿、世间境界的校订者。 他站将起来,用极大地努力推开慕玄机,怒道,“不!你不是慕玄机,玄机绝不会这样!她独立又自主,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作贱自己。” “之罔,你就要这样伤我的心吗?”慕玄机靠拢过来,整个人几乎陷在李之罔身子里。她与李之罔差不多高,头靠在他肩头耳语道,“只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对你的心意。” 李之罔又要沉溺了,他爱这种有人爱着他的幻觉,长久的沉默后,他叹息一声,默默地推开慕玄机,低着头道,“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欲瘾监牢,玄机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把衣服穿上,引欲,不要玷污了她。” “哈哈,你想起来了?”欲瘾没有照做,看李之罔仍低着头,拿出匕首缓步靠近道,“你的记忆很有趣呢,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经历,我要把你献给陛下,让他赐我一夜恩乐。” 李之罔没动,待匕首袭来才一把抓住,冷言道,“这就是你的安身之法吗,引欲,靠玷污别人的记忆为乐。” “不!你已经受了我幻梦匕首的一击,怎会有力气反抗!” 引欲见刀拔不动,果断舍弃,飞身即走。 李之罔的胸口确实被插了一刀,但他只是感觉到疼痛,精神并没受任何影响。眼见引欲已经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把匕首倒扔出去,正中其后颈。 “从进入这儿开始,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幻觉,但没想到,你仍是蛊惑住了我。”李之罔走上前去,见引欲还没死,一脚踩住匕首往下压,待她脖颈裂开后才道,“前面的蒙眼少女我不认识,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察觉不出怪异。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变成玄机的样子,更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行径,玷污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引欲死后,她的样子变成了她真实的模样,一个矮胖的肥女人,但这个样子并没有保持多久。当李之罔穿好衣服回来的时候,她又变成了慕玄机的模样,这让他知道自己仍没从幻觉中逃脱,但现在什么都蛊惑不了他的心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李之罔就坐在引欲尸体的旁边,开始处理伤口,这次不比以往,他提前准备了医疗物品,就连赵家送的丹药也一并带在身上,没曾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引欲的实力不强,完全是靠着能够利用他人的记忆才有一席之地,故此匕首插得并不深,他只简单处理下并服下枚元养丹,就感觉已无大碍。 现在是考虑走还是留的问题了。按鱼九则所说,在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书柜后确实有条小道,感受着风的吹拂,李之罔却一时迟疑住。如果要走的话,他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但说不得还有镖师活着,假若他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趟就是路远,但很安全,不该管的事不要去管,知道了吗?要真惹上事了,你就舍了其他的跑回来,不要逞强图勇。” 临行前苏年锦的叮嘱开始在他的脑海中萦绕,若他死了,苏姐姐可一定会哭的,但他怎能舍下一路走过来的伙伴?最终李之罔只是微微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把书柜重新推上,打开通往入欲房间的大门。 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去看两边的琉彩画,但也错过了一番风景,那就是他一尽认识的人都出现在画中,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活计。 到了入欲的房间,李之罔环顾一番,发现和他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区别,故此没有多留,直接转入了觐见国王的大道。 \"all the anials e out at night, whores, skunk-psies, ers, eens, fairies, dopers, junkies, sick, venal day a real ra''ll e and wash all this scu off the streets\" 一个人站在入口不远处,念着李之罔从未听过的话,他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念叨啥呢?” 辛大郎抬起头来,也有些迷茫,忽得转为惊喜,“罔小哥,是你!我明明在开出租车的,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儿了,但还能看到罔小哥就好啊!” “是呀,我也好久没看见大哥了,没曾想我们俩还能见到,现在过得好吗?” “ ”辛大郎耸耸肩,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盒子,拿出两根烟,一根递给李之罔,一根自己含住,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吐出口眼圈道,“现在我在跑夜班出租车,每天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但赚得不少,不仅够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还存下好一大笔钱。我准备到时候搬到一个没有风、常年温和的疗养院去住,你知道的,我咳嗽一直都挺严重。” 李之罔没说他没见过这样形式的烟,也从未抽过烟,照着辛大郎的样子含在嘴角。辛大郎说得话他一点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两人的交情,附和道,“那不错啊,有奔头总是比干待着好。” “对,所以我才会去跑出租车,几乎每夜都在失眠。算了,不说这个,罔小哥最近在忙活啥呢?” “我吗?”李之罔指了指他自己,有些沮丧道,“碌碌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在运镖路上。” “不,这不是你出现在这儿的理由!”辛大郎重重地拍在李之罔的肩头,“你要去干掉所有的妓女,下三滥,小偷,毒贩,变态,怪物!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这是我该做的事?大哥你别说笑了。”李之罔推开辛大郎的大手,干脆坐到地上,“这些人别人都解决不了,大哥觉得我就行了?还不如得过且过,混上一天是一天。” “不,不,不。你有雄心壮志,你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只要有这个志向就够了。” “我能行?”李之罔抬头看向辛大郎。 “你行的,去!有我在你后头加油打气呢。” 李之罔真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上一段,回过头去发现辛大郎还在朝他挥手,又问道,“大哥,我真的可以?” “可以!” 李之罔再不回头。 \"listen, you fuckers, you scerw heads, here is a an who would not take it anyore a an who stood up agast the scu, the cunts, the dogs, the filth, the shit here is one who stood up\" 直到最后,李之罔也没去问辛大郎在念什么鸟语,只是想着要踩碎所谓国王的头颅,并救出所有的镖师。 觐见国王大道很是宽敞,两旁点满了火烛,李之罔每走上段路就会遇到熟悉的人,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他都会停下来和对方聊上阵,话不投机也无所谓,只要能聊得起来。有的让他退去,说前面凶险,最好不要以身犯险;有的说前面充斥着罪恶,他不能退缩,必须要彻底地铲除所有的邪佞;有的还说他这样的胆小鬼最好回去找妈妈,否则定会被吓成傻子,这是李之罔到达圣女室前唯一一次动手,足把其砍成数块才罢休,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辛大郎的死,萧玉城才是最终的元凶。 “你这蠢货,都死了还要再来被我杀一遍,真是该死!” 李之罔咒骂着,又跺上几脚,直把萧玉城本就不成样的脸踩得稀碎,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萧玉城落在四处的嘴还是喋喋叨叨个不停,他只得捡起来扔得远远的。 感觉一下清净许多,李之罔吐口气,掏着耳朵继续往前走,再看见任何人,他干脆不搭话。 “嘿,李兄,你怎么来了?” 李之罔刚到圣女室门口,旁边突然窜出个人来,他觉得好生熟悉,辨认一番才认出原来是鱼九则。 “鱼兄怎么在这儿?你不和入欲早就过来了吗,不该在此处?对了,入欲他人呢。” “唉,低估了我大弟子的决心。”鱼九则长叹口气,“他派了升欲和堕欲两人守在圣女室,我和入欲刚过来便遭偷袭,好不容易才联手杀了升欲。结果入欲不听我号令,非要去追杀逃开的堕欲,这才剩我一个人。” 李之罔想了想,问道,“那国王身边还有人吗?” “没了,过了圣女室再往前走就是王厅。”鱼九则有些激动道,“入欲多半不是堕欲的对手,我们现在趁着堕欲还没回来,快快赶去王厅,杀了国王。” 李之罔一想也是,毕竟被关押的镖师们在哪儿国王肯定知道,把其擒住问出来再杀了只是顺手。 想罢,他立马推开圣女室的大门,发现里面是个穹顶式的构造,一个不好说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被固定在正中的圆球里,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成瘾者在围着忙活,看到二人出现都惊惶不已。 李之罔什么也没做,这些成瘾者忽得就跪了下来,他看向鱼九则,希望对方给他个解释。 “我曾经教过他们,现在是把我认出来了。”鱼九则边说边往前走,“不用管他们,他们不敢出手,我们直接去王厅。” “圣女呢?”李之罔还惦记着他被注入了圣女鲜血,想问问怎样才能取出来。 鱼九则停下步来,有些不耐烦,但很快就隐去,指住圣女室正中的圆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李之罔走过去,发现圆球里面固定着一个女人,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都被分割开来,但其中又有隐约的细管相连接,让人有一种整体和割裂的矛盾感。除了连接四肢的细管外,还有几十条细管连在她的皮肤上,源源不断地从中抽取出粉红色的血液,最后所有的细管都汇聚到女人下方的一个玻璃长瓶中。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李之罔已看出,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产出鲜血的一具尸体。“得把它给砸掉,不然就会制造出越来越多的成瘾者。难道鱼兄对这一切视若无物?” 鱼九则撇过头去,淡淡道,“现在我们要分清主次,等杀了国王再回来不迟,干嘛纠结这个?” “不,鱼兄你自己都忘了,入欲曾说过圣女的血能制造幻觉,我们把所谓的圣女砸了,不就可以避免幻觉的产生了吗?” “李兄,你想清楚,现在圣女血在你体内,就算把圣女砸了,你该产生幻觉还是会产生幻觉,犯不着因小失大。” 李之罔被说服了,主要还是国王一死,这些成瘾者肯定作鸟兽散,到时候再破坏圣女肯定会变得无比轻松。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在陷入幻觉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战胜所谓的国王。 在二人离开后,成瘾者们又工作起来,似乎丝毫不担忧他们的“国王”即将面临杀身之祸。 “鱼兄,国王是什么实力你知道吗?”已到近前,李之罔才想起来问一下对方的修为。 “不甚清楚了。”鱼九则摇头道,“我被关押前他不过武道五等,如今几年过去,已不知道他修炼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啊,那我二人应该还是能战胜的。”李之罔丝毫不在意,只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忽得看见一个熟人,也不招呼鱼九则一句,便自顾自走过去。 鱼九则无奈地摇摇头,只看着李之罔对着团空气滔滔不绝,亮起角意味深明的笑容。 “聊完了?”鱼九则看李之罔走回来,收起笑意。 “嗯,我朋友给我说了点事。”李之罔的脸色不太好,“她说你在骗我,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兄说得什么话,之前你要走我可没阻拦,如今一起去杀国王又是你自己寻过来的,和我有何干系?” “不,不是这个。”李之罔摇着头,像个拨浪鼓,“她说你不是鱼九则,真的鱼九则已经死了。” 鱼九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手按在腰间,低沉道,“你都看出来了?” “自然。我把姐姐骂了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如今尚在毗湘城,不会出现在此处,根本是幻觉迷我耳目。” “哈哈,不愧是李兄,眼色就是好。”鱼九则神色一松,亲昵地拍拍李之罔的肩膀,“如今幻觉多多,仅我二人可携手渡难,李兄可得跟紧我啊,不要听信幻觉虚言。” 第37章 得生 “嗯,我听鱼兄的。我们走,再遇到熟人我不上去搭话了,现在才知晓他们全都是幻觉,只有鱼兄是真实存在。” 二人说着,已来到王厅。 王厅堆满了雕塑,皆栩栩如生,看来这阴暗王国的国王还是位艺术大家。李之罔打量来打量去,发现竟是空无一人,既没有王前侍卫,王座上也没有王的影子。 “看来这个国王是个胆小鬼,知道我们过来,直接被吓跑了。”李之罔走到王座上坐下,王座质地不错,让他生了搬回去的冲动。 鱼九则脸抽抽个不停,强行按下去将李之罔拽下来的心思,有些不满道,“李兄,这个时候还胡闹呢。说不得他就躲在暗处准备偷袭我们,你坐在王座上无遮无挡的,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李之罔颇为豪气地摆摆手,“他如果是这个心思,就肯定是觉着正面不能胜,如此就已输了半成,我等有何可惧的,且看他能做个甚!” “不行,你下来。” “我就不,怎地,鱼兄你也想坐坐?也是,这地儿就这一个位子坐,我占了,你就没地,有这个念头也是正常。” 说着,李之罔还真的站了起来,蹲到一旁,抬手示意鱼九则坐下歇息。 鱼九则冷哼一声,大大方方坐到王座上,低声道,“敢坐我的位子,等会儿定要你好受,不把你屁股蛋削了我跟你姓!” “鱼兄,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专心听,却是没听全。”李之罔听到了鱼九则的嘀咕,但声音实在太小,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说那是他的位子,你不能坐。” 王厅门口传来个声音,过上片刻走出另一个鱼九则,其容貌未改,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完全不同于之前。倘若之前是渊下幼鲤,如今已是风中烈鹰。 李之罔看迷糊了,怎么会有两个鱼九则?如果一个正常人在此,他一定会觉得其中有一个是假的。但李之罔现在一点都不正常,事实上他一直处于压抑的亢奋中,到现在都以为他真的遇到了死去的辛大郎和萧玉城等人。因此,迷糊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额,鱼兄你真是深藏不露,还会这身外化身之术。” “李兄,你陷入幻觉中了,你身旁那人从来都是我弟子,并不是我。”站在门口的鱼九则眉头紧皱,李之罔看到的是两个鱼九则,但他看见的却是他数年未见的弟子。 “李兄,别信他的,这人肯定是国王假扮,想离间我二人。”坐在王座上的鱼九则也说道。 “不是,你们俩个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好吵的?”李之罔完全不在意二人的争吵,指着王座上的鱼九则喝道,“你,起来,坐了这么久,该换我坐了,没看见我腿都蹲麻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翻个白眼,还真让开了位子。李之罔则趁机坐过去,换了好几个坐法才感觉舒适,随后便撑住下巴,看两个鱼九则的表演。 “你修为恢复了?”其中一个鱼九则说道,是从王座上下来的那个。 “不然呢?你把我的心脏藏在堕欲的脏器里,要不是入欲给我说了,我还真找不到。” “堕欲可是你曾经最疼爱的弟子,你也下得去手?” 门口的鱼九则脸抽了抽,淡淡道,“她早已不是兰采,如今是堕欲,自然不能活。” “笑话!”王座上的鱼九则捧腹大笑,指着对面的鱼九则不屑道,“看到没,这就是你曾传给我们的人道!你能遵守几分?为了自己的修为,就连自己的弟子都能杀死,若是我,绝不会做。” “这不是你囚禁师尊的理由。”门口的鱼九则摇头道,“现在我修为尽复,你不是我对手,束手就擒。” “这也不是你道貌岸然,名义上治疗我等,背地里却用我等做实验的理由!”王座上的鱼九则怒吼道,“我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手脚,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只取了你心脏,没有杀你,就是看在你是我五人师父的面上,你可知晓?” “其他的不要再说,从今日起欲瘾监牢只会成为过往云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动武了。” 王座上的鱼九则冷笑一声,指向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的李之罔道,“我知道,单凭我胜不过你,但我这数年也没有虚度,如今王国之内已全听他一念行效,任凭你有通天的修为,待在其中也无济于事。” “你研究出来了?”门口的鱼九则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对,这是现实与虚幻真正的结合。只要李之罔认为你是国王,那么你就会变成国王;只要他认为我是你,我就是你!现在清楚了吗?你的修为毫无用处,没有踩碎你的心脏不过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王座上的鱼九则说罢,摇醒一旁的李之罔,道,“李兄,该醒醒了。” “啊,我睡过去了啊?”李之罔睡眼惺忪的,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你们分身和本体的主次关系确定好没?” “没这回事,李兄。”王座上的鱼九则和善道,“你现在看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多了好几只脚,活像个八爪蜘蛛。” “李兄,别看过来!” 门口的鱼九则不敢过来,急忙呼道,但终归是晚了,李之罔已经抬头瞥眼过来。就在一瞬间,门口的鱼九则就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变,好几条腿从他下腹伸出,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八爪蜘蛛。 王座上的鱼九则继续诱导道,“还有,李兄,他的修为只在武道一等,你来想一想,是不是一剑可杀?” 李之罔再看过来,门口的鱼九则顿时就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修为立刻散尽,就如盛满水的石碗甩出去后只剩下碗底的几滴。 王座上的鱼九则看大功告成,便让李之罔继续休息,李之罔却是刚醒没了睡意,走到一旁又和空气交谈起来,不管两个鱼九则的厮杀。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一切早已安静下来。 他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侧坐在独石上,头颅微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她的头发是难得的灰白色,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正是李之罔之前见过却不知道她名姓而一直渴望知晓的那名少女。少女每隔一会儿便抬起头来,彷徨地往四方抬望,又每每失望地埋下。 李之罔走上前,名为齐暮的少女忽然抬起头,好似从未瞎掉般,从容不迫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李之罔,小姐勿惊。”少年郎止步,面对少女的盘问忽然慌乱,但还是按照预想抛出腹稿,“我看小姐孤仃一人,而此处又繁乱嘈杂,多有患处,不知有什么能帮助到小姐的。” 齐暮低下头,复又抬起来,确认眼前的火焰没有丝毫变化,才缓缓道,“公子可知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不是宣威大桥吗?” 李之罔确认他没有记错。他自秘泉中苏醒过来后,在屠龙者的悼亡地待上了几日,随后便一路南行,如今正来到中洲与南洲的交界点——宣威大桥。 齐暮似笑非笑,事实上她没有笑,但在李之罔看来她就是笑着,就像他一直幻想着的她本身。 齐暮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笑了,这里是中洲永安国地火州的欲瘾监牢,您现在在由成瘾者们用监牢废墟建起的狭小王国中呢。” “那你在哪儿?” “小女子在你面前。” “我好像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您还未遇见我,导致您的记忆中并未有我的相关信息,故此无法虚拟出与名姓、身份等相关联的内容。” “所以你是我的幻觉?”李之罔指指齐暮,又指指他自己,“可是我却知道你的长相。” “这是因为有人强行植入了这么一个图像信息在您脑海中,以便您能顺利地与我相遇。”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您会在未来长久的日子懊悔,没能将我于死寂于拯救,故此想在早已做定的过去获得一点改变,以企盼未来丝毫的不同。但很可惜,您从来没能拯救到我,就像我从不屑拯救于您。” “你到底是谁!” 李之罔感觉脑袋越来越疼了,他不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脑中,并向他叨叨絮絮。 “我想,我就是您。事实上,所有的谈话内容只有少部分来自您不切实际的臆想,大部分都在您的脑中深埋,只是您没有注意到或者不愿意去挖掘。” 李之罔蹲下来抱住头,好似要抛弃一切般哭喊道,“不管你是谁,帮帮我,让我解脱出去,我不想和幻觉对话!不想知道自己从未知晓的东西!求求你” “对不起,我帮不了您。”从一开始,齐暮的声音就异常地冷静,“但是作为您臆想的对象,我可以提供一个建议:您或许可以去翻阅下您的记忆,确认其中真实存在的部分,这样应该能帮助您区分现实与幻觉。” 李之罔真得照做了。他从自己苏醒过来,开始一点点地回忆,取得邪首剑的过程、毁坏老鬼道场的过程、粼粼波光中被沈惜时救起的过程、与偃师去黑狮城的过程、帮路议脱困的过程一切的经历在他脑中飞速而过,不认识或熟悉、死去或活着的各色人等皆闪现而出。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齐暮并没有消失,相反她的身边出现了成百上千人,全是他刚回忆完的记忆中出现过的各色人物。 他看向慕玄机,问道,“你是我吗?” “我的记忆中只有与李之罔这个人相处的部分,这么看,我应该是你。”这是慕玄机的回答。 他又看向沈惜时,哭丧着笑道,“那么你也是我了,不然你现在就应该给我说你在何方,好让我去寻。” “是的,我并不清楚我这具模样的人在哪儿,这么看,我也是你。” “好了,你们都去。我现在明白了。” 李之罔终于豁然开朗,在杀了引欲并来到觐见国王大道后,他率先遇见了辛大郎,而自那时开始他便陷入了幻觉中,导致真实与虚幻不分,甚至差点连自身意识都不复。 但还好,他还是把一切想了起来,并分出虚幻与现实。 他回过头去,看到两个一模一样多手多脚的怪人正在搏斗,知晓是自己方才被真正的国王蛊惑,改变了鱼九则的样子,不得不喊道,“鱼兄,哪个是你?” 鱼九则这边早存了拼死一搏的心思,故此虽然修为被削,但还是艰难应对,听到李之罔的声音传来,不由内心一喜,应道,“李兄,我!” 另一边的怪人竟也重复道,“李兄,我!” 这下可好,之前是两个鱼九则,现在又变成了两个国王,李之罔感觉脑袋又疼了,得找个法子区分出两人来才行。 “我杀章鱼时用了两把刀,是哪两把?” “一把手术刀,一把屠刀。”两个国王异口同声。 看来国王一直监视着王国内的情况,问欲瘾监牢里的事是不行了。 “吴筑是谁,你们谁知晓?” “不知道!”其中一位国王回道,很快,另一位国王也这么应道。 真正的国王肯定知道吴筑的存在,但鱼九则却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两人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鱼九则,故此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答,但第二个人却是在别人回答完后才匆忙回答,所以第二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假的鱼九则。 李之罔没说他已经分辨出来,直接对着第二个国王看过去,想着他手脚剥落和修为不在,然后又看向第一个国王,想着他恢复原样、 如今整个国王之内全凭李之罔一人之念,他念头一动,正在搏杀中的国王两人便因他的念头而发生变化,现出真身的鱼九则使出伟力,当即把国王打飞出去,使其动弹不得。 眼看鱼九则快步过去要把国王杀了,李之罔赶忙喊道,“鱼兄,停手!” “怎么,李兄有事要问?” 鱼九则虽然修为不知胜过李之罔多少,但毕竟这次能活下来全凭借他,还是止住步。 “对,我问了再杀不迟。”李之罔越过鱼九则,来到国王面前,问道,“你们此前袭击的车队,幸存的人关押在哪儿?” “我说了,能活?”国王看向不远处的鱼九则,又移回目光盯住李之罔。 “你让我深受幻觉之苦,没有活的理由。”李之罔摇摇头,“但你说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们在圣女室的地下,你自己找找便能找到入口。”大势已去,国王没有再做挣扎,勉力站将起来,捡起掉在一旁的剑,道,“这是你的剑?现在借我一用。” 他把邪首剑横在脖颈,怨恨地盯住鱼九则,呼喊的声响在王厅中回荡,“鱼九则,现在我们全要死了,再也没人知晓你犯下的罪恶!但老天知道,永知女王知道,疫病女神知道,他们会让你为你的罪恶付出代价!我们失去了生命,但你永远只能活在惶恐中!” 说罢,国王将脖子往剑上一抹,立时栽倒在地,漫着的鲜血浸湿了邪首剑。 李之罔缓步过去,把剑拿起来。至始至终,李之罔也不知道国王到底叫什么,他以成瘾者的身份而活着,也以成瘾者的国王而死去。 “鱼兄,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救同伴,你应该也还有些事要忙。”李之罔并没有听到之前国王和鱼九则的谈话,故此并不清楚国王口中的罪恶是什么,但他识趣地没有多问,毕竟他使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现在鱼九则的修为。 “嗯,方才我只是取回了修为,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那李兄你先去忙,到时候我们在出口再会。” 二人说罢,各走一方。 李之罔沿着原路回返,发现圣女室的成瘾者们还在。他说国王已死,让众人各自逃命,但这些成瘾者却像发疯了般,哭喊着向他扑过来,没办法,他只能一一地杀了。 满地的尸体,李之罔已是见惯了,不多看一眼,返身又去把中间的“圣女”给砸个稀碎,才去寻找进入圣女室下面的入口。 如国王所说,入口并不隐秘,他只逛了圈就找到。打开门走下去,昏暗的空间里竟然还有点光亮,原来是白骨堆积久了后产生的磷火。他借着磷火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幸存的湘川镖局镖师,一共四人,本来是五人的,其中一人被捉住后已因伤重而不治身亡,尸体就摆在一边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看这四人已近乎神智不清,李之罔便把那名死了的镖师的尸体装进神府里,招呼着四人往外面走。 鱼九则离开前说了另一条道路,因此李之罔并没有往引欲的房间走,而是重新回到王厅,打开一个机关后,一道大门从门后推出来,他赶忙带着镖师们进去,走上半个时辰便见得星光,却是终于回到了地上。 鱼九则早些出来,已在一旁升起篝火。李之罔赶忙把皆负伤在身的四名镖师带过去,先拿出元养丹给每人服下一粒,又把其身上的外伤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势才放下心来。 在让四名镖师相互帮着处理伤势后,鱼九则对李之罔使了个眼神,二人避开镖师们来到偏僻点的地方。 “鱼兄,有事?”李之罔不太想再和鱼九则扯上干系,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疏离。 鱼九则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想和李兄做笔交易,不过还要看李兄此番是何打算。” “什么交易,鱼兄且说,我二人也算患难过,不用卖关子。” “是这样的。”鱼九则严肃起来,“我弟子虽然忤逆于我,但却也青出于蓝胜于蓝,钻研出了能使幻觉显实的秘法。我虽不知道秘法具体的法诀,但肯定是借用了圣女血才能实现。我注意到李兄把圣女给砸碎了,那现在世间仅存的圣女血只存在于李兄体内” 鱼九则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但李之罔已听明白,接口道,“鱼兄的意思是要我体内的圣女血?这是一举二得的好事,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鱼九则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李之罔的猜测,“李兄的好处自然大大的有。首先自然是提取出圣女血后,李兄再不用担忧圣女血对身体的隐忧;再者,我方才注意到李兄还是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想来幻觉的影响还在,我会帮李兄治好;还有就是,治疗必须得回去梵惑道门,我记得道门中有李兄一位故人,李兄也可以借此去寻回故人。” 李之罔听完不禁颔首,看来鱼九则对所谓的圣女血颇为上心,不然不会主动替他思虑出这么多好处。现在他确实仍受幻觉困扰,偶尔还能看见根本不该存在于此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故此说道,“我这边尚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刻答应鱼兄,请给我一天时间。” “自然可以,李兄可以尽情考虑,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二人谈完,便又回到篝火旁坐下歇息,因为成瘾者已被除去的缘故,欲瘾监牢已没有那么危险,众人都没提出离开的想法,而是美美地靠着篝火睡上一觉,第二日一早才往外走去。 鱼九则走在前头,李之罔五人稍慢些。李之罔看鱼九则已离了些距离,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便问道,“你们伤势如何?我有些事要给你们说。” 四名幸存镖师中董震年纪最长,故此由他答道,“多谢王小哥的丹药,我们几个好上许多,休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 “我们这趟是被汝森药庄算计了,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李之罔说着,把从吴筑那儿问出来的情况和盘托出。 众人听完皆气愤不已,董震嚷嚷道,“那我们现在得赶快赶回毗湘啊,找汝森药庄好好算上笔账,死了这么多兄弟,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38章 李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之罔摆摆手,示意董震声音小点,别被鱼九则听见了,说起另件事来,“李之罔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 董震虽然不清楚李之罔怎会突然转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是听过,听说这李之罔在家族议事上让何家丢尽了脸面,我们刚走的时候城中都在传何冰两兄弟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两个十足的废物,而且还听说何家对这李之罔下了必杀令,不管是怎么杀得,只要拎着他的脑袋去何家,就能拿到五千链沫。” 李之罔没想到他这么值钱,苦笑番指住自己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李之罔,王治不过是化名。为了躲避何家的纠缠,才不得不出来运镖避难。” “王李小哥藏得真够深的,我们真以为你是小掌柜的远方亲戚呢。”董震呆了呆,很快转回正题,“那现在李小哥不能回去,这才出来一个月,何家肯定还没放松警惕,李小哥这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但也要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如果不能支持长时间奔波的话,还是得我回去,把汝森药庄骗赔偿金的事告诉苏姐姐。” “李小哥,你放心。”董震拍了拍胸口,硬气道,“莫看我们受伤不轻,但在外奔波这么久,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受伤,哪些地方受了伤无妨。再让我们歇息阵,就又是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子。主要是李小哥待在外面,缺个落脚的。” “没事儿,这个我有安排。”李之罔指了指前方的鱼九则道,“到时候你们能动弹的话,我就跟他去梵惑道门,忙完事了再回来。” 如此,事情便算说定,众人当即赶路直穿欲瘾监牢,走上近二百里路来到北面的碧水县。 因为赵家的慷慨“捐赠”,李之罔也算小有家财,不仅支付了大伙儿的住宿费用,还请了好几位医师来给董震四人疗伤,而诊治的结果也颇为喜人,董震四人中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脏器受到了冲击,配合上丹药修养段时间便能彻底无碍。 这就代表李之罔要去梵惑道门了。于是他开始张罗后续事宜,除了购买马匹和车厢外,他还采购了一些衣粮物资,并且为了保证董震四人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毗湘城,他还在碧水县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雇佣了十名护卫,这些统共花了他一千二的链沫。 之后的十几天,董震等人身体趋于好转,终于是踏上了回毗湘的路。临行的前一日,李之罔除了把苏叡和那名镖师的尸体交给董震外,更还把他与吴筑谈话录音的玉碟也交给了对方,毕竟梵惑道门不近,这么长段时间说不得有什么变数发生,还是早点让苏年锦知道,去处理得好。 在董震等人养伤的时间,鱼九则也没闲着,积极地联系同门。幸亏梵惑道门是中洲巨门,山门虽在隔了两个道州的武威道,但在永安国十三道的首府皆设有联络点和办事处,息烽道的联络处便在地火州的花满城。 但很可惜,虽都在地火州,但碧水县离花满城并不近,李之罔跟着鱼九则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而这时时间已来到兆天的末尾,腊月的七号。 随后就是一切顺利,梵惑道门毕竟家大业大,设有专门的传送阵,在鱼九则证明自己的身份后,二人穿过凝练的灰光,再回转过来,已到达梵惑道门的山门。 “李兄,你在这儿稍等下,我消失了几年,得先去和师父们交代下。” 走出传送阵,鱼九则指了指附近不远处的一行人,也不等李之罔的答复,便快跑过去。 李之罔耸耸肩,打量起传送阵来。传送阵呈圆状,下面铺了层玉石,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漂浮在四周,虽看着杂乱,但隐隐有种玄妙的感觉。除此之外,玉石上还刻满了符印,他不由想到,虽然玉石不菲,但这些符印恐怕才是传送阵只有大族或巨门才能修建起来的缘故。 “一个灰光传送阵李兄都看得这么入神呢?”过上一会儿,鱼九则回来了,说道,“走,你这次可算是救我一命,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和师兄妹。” “灰光传送阵,莫非还有其他的传送阵?”李之罔跟上鱼九则的步伐,问道。 “对,灰光传送阵属于王朝正统传送阵,只有使用疫病法术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巨人一族使用的吞湮传送阵和古龙一族使用的祭祀传送阵等等,都需要使用各族的专用法术才能御驶。”鱼九则说着,已把李之罔带到他师父面前,介绍道,“师父,这位是息烽道天湘州毗湘城的李之罔李公子,虽是镖师,但我这条命可全是靠李公子救下来的。” 然后他又向李之罔介绍道,“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尊,姓姜。这几位是我的师兄妹,分别叫钱寇、周慧筠、郑苛刻和陈棰。” 两边自然相互作礼,虽然李之罔使用《窥机诀》看不出在场任何一人的修为,但没有一人轻慢于他,对他都很是热情,甚至鱼九则的师父还让他唤她师叔,这已很显亲近。 相识后,自然是接风洗尘,李之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答应。但他也有分寸,知道鱼九则肯定有私密的事要给师门交待,宴席进行到一半便以酒力不胜为由退场,让鱼九则师门好好聊聊。 梵惑道门设立在数千道万湖,但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过去时,开派祖师选择此地后便以莫大的伟力将数千道万湖整个抬升至空中,如今人们更多以悬镜湖称呼此地,而李之罔现在在的地方便是悬镜湖中的其中一个湖泊,也是鱼九则师尊姜淼的地盘,唤作马蹄湖。 一个月的时间,李之罔已逐渐熟悉幻觉的出现。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色会和旁人大相径庭,一般来说,他会很快察觉出来,所以并未怎么影响他的生活。但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对地还是会看到以前的人,这里面有些人对他无足轻重,有些人却影响至深,因此尽管知道是幻觉,但他还是止不住去交谈的心思。 这种偷摸着的情况被鱼九则发现后,遭到了其严厉的呵斥,他曾说道,“幻觉只是你自己的臆想,你不过是在和自说自话而已,长久下去,你会失去认识外人的兴趣,不要再这样做了。”因此,在路途的后半段,鱼九则几乎与李之罔形影不离,只要看到他对着虚空说话就直接打断,而这有效地应对了李之罔几乎会提前抵临的癔症。 他在湖边游荡,眼一直望着湖中,因为慕玄机就在他的另一侧,只要他敢回过头去,就绝对止不住去和幻觉聊天的心思。 “诶,你说我们来梵惑道门是要干嘛?”李之罔走累了,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侧过头问向慕玄机。 “找李杓?”慕玄机摇摇头,“我觉得不对,我们只和她有数面之缘,称不上多亲善,应该有其他的原因。让我想一想,原因应该是这个,确认她是不是幻觉,进而确认一万年前的所有事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是有这样一部分考虑。”李之罔埋下头,“但不是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时间的跨度有多大,一万年过去,李杓是否还在,岁月又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 慕玄机轻笑着摇头道,“那你想多了,李杓仅是凡人,而我和晦朔皆是半神,你不可能通过知道她的样子来模想我们的情况。” “但是至少让我见见她,这是一万年前的人里我现在唯一有可能见到的故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醒转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玄机已然消失不见,鱼九则则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 “又没止住?”他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没办法,我尽力了,但是不行。”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掉。”鱼九则拍拍李之罔肩膀以示鼓励,说起另件事,“方才师父给我说,门中正在举行小辈间的比武论道,她说我久未在门中活动,要上去显下身手。” “好事啊,这不是?”李之罔随口附和道,“没事儿,待鱼兄比武结束后,再为我治病不迟,我等得起。” “不是这个。”鱼九则摆摆手,“李兄不是在找人吗,比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看,到时候李兄便跟我们一起去,你趁着这个人多的时候去问问,兴许能问到呢。” 这下李之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颇为脸红,倒是鱼九则大度,没有多说,而是扯开话题带李之罔去看暂时借给他住的洞府。 鱼九则还是有点显摆的心思,毕竟寻常散人基本上来不到梵惑道门,殊不知李之罔之前在隐蟒涧已经见过沈清的洞府,并没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这反而让鱼九则对李之罔高看几分,他还认为李之罔只是一个寻常的镖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便在马蹄湖住了下来。因为幻觉的困扰,他没有太多地心思修炼,整日除了酣眠大睡就是去湖边钓鱼,作为马蹄湖的新面孔,别人想不注意都难,一来二去之下他也算和姜淼的诸位弟子熟稔。 至于所谓的小辈比武,李之罔并不关心,靠着钓鱼打发时间后,等日子一到,他便跟着鱼九则等人去往照心湖,那是在梵惑道门近万个湖泊中大小也算首屈一指的存在,经常被用来举行比武、祭祀等大型活动。 这一次的小辈比武所有弟子几乎都会参与,因此在赶到照心湖后的第二日李之罔便又孤身一人,鱼九则和他的师兄妹都被分到了不同的擂台去比试。 照心湖中设有近百个擂台,人群几乎就是围着擂台,虽也有多寡之分,但每一处都可谓人山人海,两方上场时,都有支持者为其喝彩或为对方喝倒彩。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之罔的心情变得好些,因为嘈杂的人流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分神,从而不会去注意到身边的幻觉。他问了很多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句话,“恩惠客,向你打听个人,你方便吗?” 如果被问的人方便的话,李之罔就会把李杓的名字和修号说出来,但很可惜,无论对方方便还是不方便,他都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怀疑时日久远,李杓是否已经过世? 但李之罔没有放弃,比武的时间有足足二十日,他才刚问三天而已,毕竟李杓已是万年前的人,知道得人少也是正常,只要每个人都问过,就绝对能打听到关于李杓的消息。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果断地更改了自己的策略,不再傻乎乎地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而是看到有人聚集就闯进去,无论对方在聊什么,直接就以极大地嗓门打断,转而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今天也是如此。 这已是比武的第六天,但李之罔的进步还是和第一天一样,没有一点线索。由于是今天的第一场比武,人还不是很多,但还是有人聚拢到一块儿,他瞅着上一个人刚说完,下一个人还没接口的空当,果断瞄准机会插进去,还没说话却被人强硬打断。 那人指着李之罔不满道,“我知道你,又来问知不知道有个女子叫李杓,她的修号是‘灼华’,年纪还很大,是不是这样?” 李之罔不住汗颜,看来他这几日的行径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但为了能找到李杓,受点屈辱又如何,他赶忙点头应道,“就如这位兄台说得这样,我在找一个人,诸位如果有信息的话请告诉我,在下一定奉链沫以赠。” “区区武道三等说什么大话?”方才打断的那人不屑道,“你的链沫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且走开,再来打扰我们清谈,可不能放过你。对了,我看你面生得紧,是道门里的人吗?” 李之罔身份光明正大,但不想麻烦鱼九则,听到对方问他身份,果断连话也不问了,直接撒腿就溜。 有了这一次的尴尬经历,李之罔也学乖了,开始记忆自己问过的人,争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打听到关于李杓的任何,如此直接就来到了比武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兆天年的最后一天,腊月三十一号。 “你小子,别跑,整天在这儿问东问西的,是不是在打听我道门机密?听见没,小子,别跑!你修为不够来照心湖,是谁带你过来的!” 李之罔在前头疯狂地跑,一个汉子在后面疯狂地追。他不时回头看去,对方仍在穷追不舍,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竟被人认作间细。 “这位兄台,我就打听个人,你有必要一直追吗?”李之罔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身后那人却还是不舍,他不得不说上两句。 “既然你没做亏心事,跑个甚!有胆的就停下来!” “兄台,你不追我就停下来!” 李之罔回头说完,刚转过头来,一个没看清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纹丝不动,他却被撞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赶忙站起来揉着肩膀赔罪道,“对不住,没注意,我这就走,这就走。” “等等,我没见过你。”李之罔抬起头来,发现他撞的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人,一看就不好相与。 此时身后一直追他的那人也跟了过来,见到中年人肃穆抱拳道,“徐长老,这人这段时间一直问东问西的,恐怕是其他山门的间细。” “这位长老,别听他胡说,我虽不是梵惑道门的人,但身份光明正大,非是什么间细。” 徐长老并未二话不说地把李之罔押下狱去,而是说道,“那你是跟谁一起来的,还有就是,你在打听什么,既然不是间细,应该可以告之于众?” 徐行亮是梵惑道门中司职刑罚的长老,他的出现本来就很惹人耳目,如今他又拦住了一位年轻人,许多人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靠拢过来,很快就把李之罔围拢得水泄不通,而这里面就有鱼九则的师妹,周慧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看这样子怕是李之罔闯出什么祸来,后面的也不听便去寻自家师兄。 至始至终,李之罔都不想麻烦鱼九则,除了感觉这人邪性内敛不宜深交,还有就是不想多欠人情,故此,他不卑不昂道,“谁带在下来的,恕在下不愿言说。但在下可以说出打听的内容。” “哦?那你说来。”徐行亮还真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郎。 “我在找一位女子,叫做李杓,修号是‘灼华’,她曾明确给我说她是梵惑道门之人,并邀请我来游玩,只是我经历甚多,隔了很多年才来。” 徐行亮压低双眉,有些不信地道,“你确定你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杓,修号‘灼华’?可有任何凭证。” “长老知道她?”李之罔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赶忙从神府中拿出一直带着的李杓当时在香积寺相赠的竹扇,道,“这是李仙子当时赠予我的竹扇,请长老过目。” 徐行亮双手接过,只打开一看便就关上,又将竹扇递回,和声道。“小友和我一起走,我知道小友找得人在哪儿。” 李之罔刚想答应,还没说话,周慧筠这时恰巧带着鱼九则过来,二人看见徐行亮要带李之罔走,都以为他犯了事,鱼九则赶忙快步过去,对徐行亮拱手道,“徐长老,李兄是我带来的,并非其他山门的间细,还望长老高抬贵手。” “鱼兄,没有的事。”李之罔抓住鱼九则的双手,道,“徐长老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儿,正要带我去寻呢。” 徐行亮也说道,“鱼九则?我记得你是姜淼的徒弟。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身份应该没有问题。这位小友似乎是太上长老的故人,我是要带小友去求见太上长老。” “太太上长老!” 无论是李之罔还是鱼九则都呆住了,鱼九则是没想到李之罔居然有这么深的关系,李之罔则是没想到李杓竟然已是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怪不得他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知晓。 误会一解除,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李之罔当即被徐行亮带走,往梵惑道门的鉴星湖飞去。 一路上,徐行亮打听出李之罔的身份和名字,一到李杓洞府门口,便让他留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便见徐行亮跟着一银发老妪走出来,银发老妪看到李之罔的样子,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压下去,摆手道,“行亮,你下去,我要和这位故友聊聊。” 待徐行亮走了,银发老妪和李之罔竟都一时无言,双方沉默好一阵银发老妪才道,“李公子,进来。没曾想,这么多年你还没变。” “李仙子也没怎么变。”李之罔恭维道。 李杓的洞府很是简朴,除了一些寻常的装点,几乎没有余物,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出李杓对生命的淡然。 二人坐定后,李之罔率先道,“李仙子,当年香积寺一别几如昨日,但我却知晓已过了万年之久。” “老身也没想到李公子会在万年之后才来。公子现在何处高就?”故友重逢,李杓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毗湘城中一镖师而已。” “公子能活万年之久,定不只有显露出的这般修为,竟愿屈于人下为一镖师?” “太多曲折,不便言说。”李之罔感觉出李杓的疏离,不愿透露自己穿越时空一事,淡淡道,“但我现在确实只有武道三等的修为。” “重伤?” 李之罔摇摇头,他并没感觉到故友重逢的喜悦,拿出竹扇道,“如今机缘巧合终于是来到梵惑道门,见得仙子,这柄竹扇我一直贴心保管,不曾有失,想着还是还给仙子的好。” 看到竹扇,李杓的表情终于是出了点变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拿,又中途摆手道,“既然都送给公子了,便继续由公子拿着,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李之罔站将起来拱手道,“这段时间在下还会待在道门内,若仙子还有其他事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派人来唤我。在下就先回去了,不叨扰仙子清修。” “老身送公子一程。”李杓说着,却并未站起来。 “不用,仙子止步。”李之罔也回推道,“徐长老还在外头等我,他能送我离去。” 如此,李之罔便径直出了李杓洞府,在徐行亮的接应下回了马蹄湖,一个人度过了兆天年的最后一天,时间终于来到兆天年。 虽然终于见到了李杓,但李之罔并不怎么开心,几日的时间他才想明白:他上一次见到李杓其实也就在一年多前,对二人经历的事记忆颇为清晰,但李杓却是实打实地一万年没有见过他,无论当时感情有多好,终是淡了,更何况二人只是萍水相逢。 即便如此,李之罔还是感觉心绪沉闷,久久开心不起来,几乎整夜整夜地和幻觉聊天,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而那些想打听李杓和他关系的人,都因他的独居不出而黯然告终。 “治完伤就回去。”李之罔拨开窗户,看到天边的皎月,白日的时候,鱼九则来找过他,说已找到了提取出圣女血的方法,不日就能彻底治好。 盯了阵月亮,李之罔愈发觉得无趣,索性关上窗户,准备回床上躺着。忽得响起阵敲门声,此时已近子时,他想不清楚谁会过来,走过去低声道,“哪位?” “老身李杓。” 第39章 过往 上次二人近乎不欢而散,李之罔没想过李杓会来见他,带着疑惑推开门来,却见李杓模样大改,竟是万年前的年轻样子。他晃晃头,李杓又变成了一位垂垂老矣的银发老妪。 “仙子请进。” “不了,我们去湖边走走。” 李之罔耸耸肩,这是对方的地盘,自然得听李杓的话,二人便就着夜色围绕马蹄湖漫步。 由于幻觉的困扰和上次的不欢而散,李之罔第一句话就带着十足的火气,“仙子如今贵为太上长老,又有深不可测的修为,来找我这草芥般的人物作甚?莫非是觉得我这种粗陋人物不能住在仙子宝地,准备逐我出去?那也不需仙子亲自过来,仙子徒子徒孙如树海针叶,随便来一人便能将我轰走。” 李杓轻笑声,不理李之罔的开火,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公子找到家乡了吗?” “没有,我甚至还没去过南洲。”李之罔没想到他只给李杓说过一次他在寻找家乡,对方结果还记着,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为何?”李杓侧过头来,“与公子的样貌和修为有关?” “确实有关系,但这不是仙子需要关心的。”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伙子般,这么爱生气。”李杓无奈地笑笑,“上次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歉好。” 李之罔并不算一个强硬的人,李杓都这么说了,他更拉不下脸来,只好道,“没有,是我没注意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我仍记得很清楚,没想到你已忘了。” “你看,这不还是在怪我吗?”李杓说着,头微埋下去,似乎在回忆过往,“那日香积寺一别,我本想着你最多几年便会来,即使不能来,至少会捎封信,但是这万年的时间你却像消失般,从未有任何人提过你的名字。” “不,我没有怪你。”李之罔侧过头去,不管站在李杓后面点的齐暮,淡淡道,“我们俩度过的时间不一样,你等了万年,但香积寺一别对我而言其实只过了一年而已。” “这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做我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现在。”李之罔无法信任李杓,以一个极为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 “所以你对什么都不了解?”李杓看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那么隔了万年,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要知道时移最磨人。” “虽然我们相处很短,但我觉着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杓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半晌才道,“对啊,无论如何,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况且如果不是与你相识,北河公主也不会赠予我玄妙功法,更不会修行到如此地步。我能有如今的身份,脱不开你。” “这些都是仙子的机缘,与我无太大关联。”李之罔拱手道,“我此次来,想知道两件事,一是碎链战争的真相,二是有关北河公主的行走,仙子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碎链战争?那牵扯太广了,就算我身居高位也不能窥及全貌,只知道片麟细角。” “仙子请说。” 李杓整理下思绪,缓缓道,“若要提及碎链战争的话,则必须要提及王朝的继承人,也就是初代永安王王守仁。传言其于世泰年间欲图谋反,世泰一万七千零二年的时候,王、后召他入京问询,王守仁却遭人行刺遇害,史称晦祛之夜,自那以后,王朝就再也没有继承人。大家虽知道不另设继承人终有不妥,但王、后寿元悠久,没有人敢去提及这个,直到兆天年,也就是一百年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皆不见,王朝失了龙首,各方立乱,皆想再为大统,碎链战争由此爆发。” “也就是说各位诸侯都想成为新的王?” “差不多。”李杓点点头,“但也有例外,东仙洲的两位至尊便并未参与碎链战争,原因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晦朔公主与北河公主封锁了东仙洲。”李之罔问道,“那其他诸侯呢?” “死得死,伤得伤。”李杓淡淡道,“皇室诸侯中就恩享王好些,待在王城黑纱,如今乃是中枢之主,但说实话没有人听他的号令,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初王子嗣还是征战王子嗣都不好过:二代永安王重伤,喘息于黑狮;承平王不见踪迹,似逃窜他处;天阴公主与扼沙将军大战,神魂几近消散;杀生王颜面尽失,自立为王。异姓诸侯里拒敌齐氏时任城主被枭首,获封夜王的川崖起氏神魂俱灭,其余几位还算幸运,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只能艰难喘息。归降异族则更差,无论是残龙一族还是兽爪一族,皆是身死。” “世道乱了。” “乱了,但也没到天下大乱的地步。”李杓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场碎链战争,让几乎所有的诸侯都无力再征伐,不然各洲恐怕早就打了起来。” “那晦朔和北河呢,知道她们的情况吗?” 李杓摇摇头,“这二位数千年没有显露过踪迹了,但北河殿下的行走,我多少知道些。传闻其姓姬,青年男子模样,自北河殿下隐匿后便代她行走四方,数千年里各洲都有他活动的身影,有时在北仙,有时在西仙,有时又在南仙。” “那他现在在哪儿?”李之罔有些急躁,他其实只是随口一问,没曾想李杓还真得知道。 “不知道。”李杓再次摇头,“碎链战争后,各洲都断了联系,很多消息都不能及时传递,区区北河殿下的一名行走,没有太多人会去了解。” “这样”李之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若真依李杓这样说,那苏年锦多半也调查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位姬行走似乎哪个地方乱了就会去哪个地方,你若真想去寻的话可以依照此点。”李杓的一句话又让他重燃光芒。 李之罔迫不及待问道,“那现在哪儿最乱?” “南仙,也只有南仙了。”李杓解释道,“东仙洲自不必说。北仙洲要通过王城才能上去,现今的情况自然不行,西仙洲的通路又被杀生王堵住,亦是不行,如今南洲爆发了瘟疫,他多半会去那儿。” 南洲,又是南洲,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李之罔的未来只能在南洲绽放。 他拱手谢道,“多谢仙子为我解惑,让我有了努力的方向。” “那你现在能说你的故事了?”李杓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初次相遇时,她绝不会如此冷淡。 “我们坐下聊。”李之罔指了指湖边的一张长凳,待二人分别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惊住了李杓,“我穿越了时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杓不敢置信。 “事实就是这样,我在兆天年的月圆之夜跳入了逆流河,然后来到了兆天年。”李之罔也有些无奈,“我是晦朔殿下亲手册封的骑士,为了帮她解决某件事,才这样做,否则绝不会做此尝试。” 李杓心慧,瞬间想明,“所以你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实则是为了知道如何去往东仙洲,好帮助晦朔殿下,毕竟晦朔殿下从未有过行走显露世间。”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承认。 “真的,我想过你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来,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万年,但在你的时间里,我们才分隔了一年而已。”李杓沉默住,忽得想到一点,急切道,“那你的家乡” “应该是不在了。”李之罔无数次地避免自己去想这个,但他知道他忘不了,只能故作淡然道,“一万年太久,恐怕一切都已经消散了。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幻想自己有一个故乡。” “为了晦朔殿下,这值得吗?” 李之罔看向李杓,用力点头道,“值得,她救了我两次,我只有这样才能报答她的恩情。” “可是,有时候还是要多顾下自己。” 如果李之罔能够死去的话,在后世为他而立的墓碑上,会有这样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只是他无法安详,只能以最后的心念追逐饥病女神于苍茫星河。 气氛变得沉重了,李之罔转移话题道,“那你呢,一万年肯定也有太多的故事。” “没有太多。”这个时候,李杓才显露出老者的稳重,无论曾经经历了太多事,但一切都已是过往云烟。她以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何顺遂,你还记得,永安王寿宴后的五十三年,我和他成亲了。两百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但因为是背德者,只能无奈放弃,然后过了很久,大概在兆天年,我们才有了第二个孩子,这孩子很是聪慧,但并非受恩惠者,只陪伴了我们一百多年,我们本以为只能这样了,但在兆天年,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这孩子很好,但为情所困,早早便愚蠢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还好,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我们也不算孤家寡人。” “何兄呢,我怎么没见到他?”李之罔自然记得何顺遂,事实上,他当时就感觉李杓与何顺遂互有好感,没曾想二人还真修成正果。 “他啊,性子太冲了,为永安王炼制长生丹药却触怒了永安王,兆天年便被永安王处死了。你说他,也不为我想想,甚至临死前我都不曾知晓,尸体送回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这些事的时候,李杓一直笑着,好像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无足轻重,但李之罔知晓过去的折磨是何等恼人,她能如此云淡风轻,只是因为她足够坚强。 “你辛苦了,独自承受着一切。” “所以说老也有老的好处,一切都已经经历过,能做到坦然。反而是你,还太年轻,有太多的事等着你呢。”李杓笑道,“如今你来了,便在道门里多待阵,外头不安生,等修为高些了再去南洲。” “多谢仙子好意。”李之罔拱手,“但我此次来梵惑道门并非为向仙子求助,而是另有他事。” “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对方都已坦诚相待,李之罔自不能藏私,便将自己因缘际会结识鱼九则、受幻觉困扰的事讲出。 “还有这样的事?”李杓轻敲下身下的长凳,有些生怒,虽然李之罔没怎么提及成瘾者和鱼九则的关系,但李杓的阅历摆在那儿,怎么看不出来。“鱼九则不过一个内门弟子,说能消除幻觉就能消除?你等一下,我叫姜淼过来。” “不用。”李之罔赶忙摆手,“我能活下来多亏了鱼兄,他虽有些邪性,但人还是不错,不要迁怒到他。” 李杓点点头,没停下手上动作,“鱼九则我不会怪罪,但你疗伤一事绝不能托付给小辈,我唤姜淼过来是有其他事。” 见此,李之罔也没办法,只能由着李杓,无论如何,她如今都算长辈。 没过一会儿,姜淼便过来了,见到李之罔和李杓同凳而坐,并没有露出太多的震惊,毕竟此前她已知晓李之罔和道门中仅存的一位太上长老有着莫大的干系。她走上前作礼道,“晚辈拜见太上长老,李公子好。” “周和的小徒弟,都这么大了。”李杓随意客套句,直入正题,“从今日开始,李公子不住在马蹄湖,他的住处我会安排,这点先知会你。唤你来主要是另件事,多管一下你的弟子,不要入了邪路,让我山门染上灭顶之灾。” “晚辈明白。”对于姜淼而言,李杓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吩咐,都绝不可能违抗。 “好了,你回去,我还要和李公子说些话。” 李之罔不禁咂舌,姜淼对他而言已如天人,但在李杓面前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是境界定高低,品行无足道。 待姜淼走后,李杓笑道,“没办法,做了长辈,就得威严些,是不是与当年大有不同?”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在我心中,仙子仍然是以前的俏丽模样。” 李杓知道这只是奉承,但还是有些开心,说道,“等会儿李公子就去收拾行囊,随我去鉴星湖住,至于身上的伤,我会请一位专治疑难杂症的长老来医治。” “多谢仙子盛情。” “公子说了我们是朋友,老身的朋友已不多,公子安生才会让老身欣慰。” 随着李杓的安排,李之罔重新换了住处,住到了仅有长老才能居住的鉴星湖。但他知道自己是因李杓而一朝显耀,对于道门中的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小虾小鱼,故此,除了李杓叫他,他都只会待在洞府里,从不出门。 “李公子,这位是郑佩卿郑长老,以后由他来为你疗伤。” 李杓的洞府中,除了李之罔外,今日还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二人相互作礼后,郑佩卿便给李之罔把脉。 李之罔忽得想到那日遇见李杓时,还有一人,也姓郑,不免问道,“郑汉呢,我记得他是九幽篆门的,如今还在?” “他呀,命好但不长久。”李杓说起来,“郑汉比我和顺遂都早当上长老,但兆天年的时候奉了永安王之命去兽爪之国,就再也没回来,多半是死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李之罔几乎都没记住,但在兆天年的时候,他跟随姬月寒重返中洲,从兽爪之国进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就在小道里看见了郑汉被拍在岩壁上的尸体,那时,他才重新回忆起这段话。 “可怜,王命难违。”李之罔感叹一句,当时风华正茂的三名俊秀如今竟已二死一老,若他没有跳下逆流河,恐怕也是冢中黄土一抔。 “谁说不是呢,无论修为多高,这天下总归属于灰光。”李杓附和句,想到李之罔无门无派,不免问道,“公子出来这么久了,可有功法护身?” “有的,当时离别,北河公主曾赠给我两本功法,一本《玄都天经》,一本《背棺温剑诀》,我多次险而还生,就是依赖于这两部功法。”李之罔点头道,“但这两本功法都不易掌握,我蹉跎一年,也才刚入门,仙子可曾听过这两部功法?” 李杓摇摇头,道,“从未听过,但剑道等级第十一级便是背棺温剑王级,想来《背棺温剑诀》多半就是这所谓的背棺温剑王所用。公子也勿要担忧,当时北河殿下赠我的功法老身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算熟稔,不还是修行到今天这地步?” “当时与现在不一样了,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修炼上,况且,我到现在对修炼都还不甚了解。”李之罔苦笑不已,自从出世以来,他好像就从来没有一段相对安稳的时间来修炼,时时刻刻为了生存而奔波。 “那公子是如何修行到武道三等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无奈摊手,“这一年以来就在冻溪谷安稳地修行了十余日,至于我的境界那还是别人给我说,我才知晓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提升。” “公子能活到现在可真够幸运。”李杓摇头不已,便道,“这件事包在老身身上,一定给公子找个好老师,把有关修炼的事项悉数教授给公子。” “真是谢谢仙子了,没想到这也要麻烦你。”李之罔脸皮薄,李杓几次三番地施展善意还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哈哈,公子经常来看看老身便好,年纪大了,总想多见见故人。” 此时郑佩卿已检查完李之罔的身体,插嘴道,“灼华长老,我有个小徒弟修为虽不高,但待人和善,让她教李公子修炼之法颇为合当,长老看如何?” “先忙正事。”面对其他人,李杓可没这样的好脾气。 郑佩卿虽然样子看起来与李杓差不多,但不仅年龄小,辈分也低了好几截,赶紧拱手道,“李公子身上有不属于他的鲜血,正在往脏器上淤积,得要开胸将其取出才可。至于李公子说的幻觉问题,晚辈检查了李公子的脑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一定需要开胸?就没有其他办法?”李杓不满道。 “只能开胸。”李杓紧盯的目光让郑佩卿不禁低下头颅,继续解释道,“只靠药物无法将鲜血消除,开胸是万全之法。” “公子觉得如何?”李杓看向李之罔。 “我们不是医师,总归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便听郑长老的,仙子觉得呢?” “行,那就由郑长老为公子做手术。”李杓说罢又看向郑佩卿,“佩卿,李公子是老身的好友,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晚辈现在就下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时间为李公子做手术。” 郑佩卿赶忙站起,不住点头,见李杓没有更多话要说,便收拾医箱准备退下。 “佩卿,也不要太过担忧,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至于你说的小徒弟,明日便让他过来见李公子。” 郑佩卿离开前,只听到了李杓的这句传音。 之后李之罔又和李杓闲聊阵,便也告辞离开,并期待起明天的授课。 第40章 授课 出乎他的预料,来人极为年轻,看起来与他一般大小,坐在轮椅上,盖了块白毡,孱弱得紧,唤作谢雨用,是个女子。 “上师请进。”李之罔说着,作势要推她进去。 “不用。”谢雨用摆摆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在谢雨用后面,李之罔发现来到了一个空旷的高台,俯察之下可一览鉴星湖全貌。 谢雨用呼吸阵空气道,“师父给我说公子不知修炼之法,便让我来教,但我才学浅薄,恐有疏忽,望公子勿要介意。”看李之罔拱了拱手,她继续道,“修炼之途,最为根本的便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为达成这一目的,需得体悟灵气多寡、优劣,公子现在闭眼体悟番,然后告诉我你感悟到的灵气是怎样的。” 李之罔听话照办,体悟番后睁眼道,“此地灵气葱郁,如海草丰茂,取之不竭,且质地不凡,又如酒中琼瑶,乃生平唯一所见。” “便就这些?”谢雨用循循善诱。 “虽有上述优点,但灵气不发,有萎靡之意,如垂垂一老者。”李之罔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这个不该说。” “没事。”谢雨用示意李之罔不用大惊小怪,淡淡道,“灵气为天地自然所生,天然多样,故此修行之时,除了考究灵气的多寡与优劣外,还要考虑与所修功法的适配性,譬如说若修行得是火属性功法,则在火脉之地修行会事半功倍,这是自然影响于人。但人亦会反过来作用于灵气,便说这鉴星湖,为长老所居,灵气就会显露出老者模样,若有邪人所居,则能感觉到邪祟之气,故此灵气除了修行之外,还能寻人追踪,这要切记。” 李之罔细细听来,觉得谢雨用说得颇为在理,拱手道,“多谢上师教导,我明也。但在下所修的乃是剑诀,若要修炼,则该如何择取地势?” “便是河溪、幽涧等地,需得依公子所修剑意再做考虑。”谢雨用看李之罔再无疑问,继续往下道,“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第一步,再往下便是将灵气凝结为修为,以突破武道等级。北河殿下曾定天下武道,分为十三级四十三等,前四级各囊括五等,中间七级各囊括三等,后两级各囊括一等。每一级别中的武道等级只需积攒灵气便可跃升,但要进入下一级别便需突破。譬如公子所修得是剑道,如今在义手剑士级中的第三等,后面的第四等和第五等只要拥有了足量的灵气便可自动进入,但若想进入下一级别的离乡剑士级,则光拥有灵气不行,还需得突破。” “在下请问,我如今在第三等,又如何知晓进入第四等所需多少灵气?更如何知晓自己进入了第四等?” “这便是修行有差别,天赋分云泥。”谢雨用知晓李之罔会有此问,解答道,“通常来说,若第一等的灵气是一,那第二等所需的灵气就是三,第三等所需的灵气便是九,以此类推,大多离不开三倍之数,当公子积攒的灵气是现在的三倍之数,那就来到了第四等,且每迈入下一等,会自发感觉到灵气运转速度加快,经脉更为畅通。但人各有别,并非都依照此理,有人若要迈入下一等,需要四倍、五倍,乃至更多的灵气,但有人却只需要一倍、两倍,这就导致即便同时开始修炼,进步的程度也会有明显不同。” 说了这么多,谢雨用喘口气继续道,“除此之外,由于链沫的存在,每人所携带的灵气不同,导致从一开始的根基就不同。譬如说你是一,我是二,你进入下一等需要三倍灵气,我进入下一等灵气需要六倍,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你。” “那这样的话武道等级还有什么用,毕竟它并不能公平地判断一个人的实际水平。” “不,可以。”谢雨用摇摇头,“灵气的多寡只是代表了你的根基是否深厚,并不决定你的修为亦是如此。假如我二人在同一等级,你灵气多些,只能代表你比我能多使用一些剑诀,但威力却是大差不差的。” 李之罔大概是明白了,灵气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虽然可以让你战斗时更为持久,但修行的步伐却会极度地缓慢,可以说是柄双刃剑,有时能护体,有时又会伤身。 他继续问道,“谢师,你方才说得链沫是什么意思,难道链沫不仅仅是如今的通用货币?我知道以前是用龙尘的。” “这刚巧是我要给你说得。说到链沫,则不得不提到碎链战争,传闻永知女王在隐匿之前曾亲手砸碎她降生时所带的阴浑项链,项链分化而来的碎片便是链沫。链沫虽然与龙尘一样都蕴含着灵气,但龙尘只是用古龙一族战败后的遗骸炼制而成,虽然其中蕴含着些许神只的力量,在如今的时代却早已不堪用;而链沫不仅灵气结淬,最为重要的还是在不知名的力量运作下进入了每个修者的体内,如今的修者生来便带有灵气,而不是如碎链战争之前般,若没有开始修行,自身不会有一点灵气。” “那链沫除了是货币,也可以帮助我们修行?” “对。”谢雨用点点头,“链沫自身就有极为凝练的灵气,这才是它能成为通用货币的原因。” “可是这莫非代表所有的链沫都来自于修者?”李之罔想到他所用的链沫沾满了鲜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这样。”谢雨用轻笑道,“有个职业叫做烧链夫,便是把死去的修者烧成灰烬,遗留下来的结晶就是链沫,而这也是如今所用链沫的主要来源。” 说实话,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让李之罔足足呆了半晌,良久他才缓缓道,“如果我死了,绝不要别人把我烧了炼成链沫。” “可不是死了,有些烧链夫活人也会烧呢。” “” 谢雨用拍拍手,转回正题道,“好,现在公子已知晓了,想要精进修为,一是吸纳天地灵气,二是提取链沫中的灵气,现在我来说说如何突破武道级别。还是以剑道来举例,北河殿下曾言,义手剑士级,剑道未觅,招式不精,精神不勤,如义手剑士,使指不得,下一级的离乡剑士级则是剑道初觅,剑招初成,便是剑招要精,剑道也得有才能突破至下一级别。” 李之罔是亲耳听过北河公主公布天下武道等级的,看来其言语间已经提及了突破的要点。 谢雨用等李之罔自己思考阵,才继续缓缓道,“自己明悟突破乃是正法,往往突破后修行起来如履平地、一马平川。但此道太过艰难,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悟道法,由此就有了第二种突破方法,那便是收集天地精材,祭奉给神只,通过神只考验来突破。只是这种方法也极为艰难,不说天地精材极难获得,神只考验也并非寻常人可渡,因此大多数人都卡在每一级的最后一等,不敢或不能去突破。” 李之罔本来对修行没有太多的想法,以为只要稳步提升便可,现在才明白修行可谓步步惊险,不进则退,而他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五等几乎近在眼前,但无论是剑道还是天地精材他都没有。 他摇摇头,觉得还是不要考虑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遂问道,“谢师,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甚明了,可能为我解惑?” “你且问来,我自然知无不言。” “首先就是恩惠,我知晓恩惠是我们受恩惠者天生自带的,同时也是能够修行的关键,但我不太清楚恩惠到底是如何有助于修行的,毕竟没有恩惠法的话,恩惠几乎对我等都是一个累赘。” 谢雨用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下面的话仅是我一家之言,公子且听便可。恩惠能帮助我等受恩惠者活化部位,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同时恩惠还能与受恩惠者的功法联动,产生更明显的效用。但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恩惠终究对我等都是一道枷锁,一种从生至死的折磨。那么疫病女神明明知晓有这么强烈的痛苦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能够修行呢?依我看来,痛苦是力量的根源,使用恩惠法只是一道安慰剂,并不能使你更加强大,而只有学会克服或者忍受身上的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或许这才是恩惠的真正目的。” 谢雨用的一番话可谓惊骇世俗,李之罔从未听到过一个人这么评价恩惠,认为恩惠法不是正道,反而要去承受才行。 “这段话恕我实在难以认同,谢师可知我的恩惠乃是癫痫,剑诀用多便头晕眼花,四肢不听使唤,这如何去忍受克服?”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能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使用剑招,你会变得多么强大。”谢雨用说着,掀开腿上一直盖着的毡子,露出两条萎缩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大腿,“道门里有恩惠法可以压制我的恩惠,但我一直没学,一直忍受着刺骨般的疼痛,可就是这样,我甚至能依靠着这么残缺的双腿正常行走。” 谢雨用的双腿动了动,她把手撑在轮椅上,脚掌缓缓往地上放,脸上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要帮我,我自己能行。” 在李之罔的眼中,谢雨用几乎就是一个残疾,但就是这么不堪的下身,却稳当地站在了地上,支撑住她的上身。 “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这是我的体会。”她重新坐回轮椅上,神色变得如常,“当然,这仅是我的看法,公子觉得荒谬也是正常,但不要否认我的看法,毕竟我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看法的可行性。” “不,在下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见识到谢雨用的双腿后,李之罔知晓她能站起来是用了多么大的努力,心生崇敬,虽不信服对方的说法,但敬仰之情已油然而生。 “公子要不要尝试次?”谢雨用笑道,“与恩惠搏斗,其乐无穷。” “不了,不了。”李之罔连忙摆手,癫痫的痛苦他可是知晓得明明白白,绝不会去主动尝试。 谢雨用也只是随口一说,看对方不为所动便道,“那公子还有其余要问的否?” “应是没了,多谢谢师教导,之罔铭记五内,余生不忘。” “我也仅是奉了师父之命,说得也仅是寻常,公子无需挂怀。”谢雨用见李之罔确实没有再要问的,施施然行个礼,“那我便先回去了,日后有机会再与公子论道。” 李之罔想着送一下对方,但别看谢雨用面目娇弱,但性子坚韧,连送都不愿,自个就走了。 了解了这诸多事后,李之罔也终于算是打开修行的大门,告别谢雨用后便心潮澎湃地回了洞府,准备直接修炼。但他没想到幻觉的影响如此巨大,坐下后一直感觉有人在对他耳语,始终无法凝神静气,只得暂时放弃修行,准备手术结束后再继续。 此后时间飞速,事情也办得极为顺利,李之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调理膳食,并在之后接受了郑佩卿的手术,顺利得取出了圣女血,一直萦绕在侧的幻觉也消失无踪,不知为何,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不能再看到那盲了眼的少女。 在又休息了半个月后,李之罔便感觉身子彻底好了,觉着自己已在梵惑道门待了不少的时间,受了李杓不少的恩情,该是要走了。 “这就要走。”李杓有些不解,“是道门待着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大家都待我很好,只是我在毗湘城尚有牵挂,出来时间已不短,多少得回去了。” “那我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需你回去。”李杓道,“道门不比寻常地,在这儿修行可是一日千里,日后你要去南洲,不努力提振修为怎么得行?” “话是这么个话,但是我觉着道门”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忽得呆傻住,消失已半月的齐暮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极为欢喜,急切道,“啊!齐暮,我又能看到你了,我真以为病治好了,你就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好啊,你还伴着我。” “公子,你又出幻觉了?”齐暮没有如之前般的冷言静语,反而表现地极为慌张,“郑佩卿是如何做事的,这点病痛都能有反覆!公子别慌,我这就再叫佩卿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不,你别走!”李之罔看齐暮要离开,立马慌了神,站起来阻止道,“道门待着不舒心,你若离开,难道要我一个人艰难度日吗?” “没有,我只是传音让郑佩卿过来,不会离开的。”齐暮靠近过去,轻拍李之罔的手背,安慰道,“公子怎会觉得道门待着不舒心?莫非是有什么事我不知晓吗?” 李之罔摇摇头,苦涩道,“你还记得,当时苏姐姐传授给我了《窥机诀》,能够看到别人的修为,但我在道门中待了这么久,却看不透任何一人的修为,他们虽对我尊敬,但我知道都是看在李杓的面子上。若没有李杓庇护,我只是他们脚下的一根草芥罢了,这样的生活我如何受得了,还不如早回毗湘,不为人下。” 齐暮久久地没说话,只一直拍着李之罔的手背,这让他感觉到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看到了苏年锦,他更加欢喜,没想到苏年锦竟会为他来到梵惑道门,赶忙道,“苏姐姐,我让董震四人把玉碟带回去,你可收到了?” 苏年锦不答,反而看向齐暮,呐呐道,“太上长老,这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癔症。” “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试试。” 李之罔感觉到苏年锦抓住了他的手,但却一点都不柔软,反而有些粗糙,更像男人的手。 他猛抽回去,指着苏年锦吼道,“你是谁!苏姐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莫非苏姐姐在来的路上被你剥了面皮?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为苏姐姐报仇!” 说罢,李之罔竟哭喊着向苏年锦扑去,但他又轻而易举地便被制下。 “让公子安静些,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然后立刻开始治疗。还有,把鱼九则叫来,对,就是姜淼的徒弟。” 这是李之罔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句话。 这一次他睡得十足的安稳,几乎夜夜都会在他梦中萦绕的幻梦也知趣地没有纠缠,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暂住的洞府,鱼九则守在旁边。 “我怎么回事?” 鱼九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道,“郑长老在外面,我有事要和李公子商量,你且听我说来。” 看李之罔点了点头,鱼九则才继续道,“公子虽除了圣女血,但还有一些残留在脑部,犯了癔症,我可以帮公子除去脑中残留的圣女血,但公子要将之前取出的圣女血给我才行。公子可以想一下,但我告诉公子,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圣女血。” 若是正常时候,李之罔绝不会答应,毕竟鱼九则颇具邪性,谁知道他拿了圣女血会干出什么事来。但苏醒过来后,记忆一下涌入,想到他把李杓和郑佩卿认做齐暮和苏年锦的尴尬场景,只能点头应下。 “好,公子先把圣女血给我。” 上次做完手术后,圣女血便一直保管在李之罔的神府中,他既已答应,便不会反悔,大方地把圣女血递给鱼九则。 “好,公子现在继续躺下,我给你说如何去除。”鱼九则眼放精光,收了圣女血后又给李之罔说了一大堆处理方法,随后才道,“现在我去叫郑长老进来,让他看着我为公子医治,保证没有丝毫副作用。” 之后的事李之罔已记得不算太清,只知道在鱼九则和郑佩卿的通力协助下,他的癔症直接消失了,在进入癔生教前从未发作过一点。 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因为这次癔症的突然发作,使得鱼九则认识了郑佩卿,二人痴迷于圣女血的研究,招惹出一大堆祸事,将梵惑道门毁于一旦,他所知晓的人几乎全部死绝,当然,那已是在遥远的兆天年,距离此时已过去整整二十七年。 治好癔症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梵惑道门,虽然李杓已知晓了他想离开的原因,但为了保证他日后不再犯病,还是强留他一段时间,以做观察。 李之罔面皮薄,癔症治好后只见了李杓一面,其余时候便都把心思放在修炼上,企图忘记那日的尴尬经历。 他一般都会去谢雨成教授他时的高台,那里高些,看得远。别说,在听了谢雨成一番话后,他的修行速度比以前快上许多,不仅《玄都天经》所塑的灵身更为精粹,而且他的修为也稳步上涨,若再按这样修行三月,到达武道四等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今日,李之罔仍是来到高台,观览阵风景便坐定下来,开始修炼。 “嘿,你看着好生面生,是哪儿的人?” 一个不速之声打断了李之罔,他睁开眼来,没说话,反而是摸住了自己的双眼,呢喃道,“李坊?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犯癔症了?” “谁是李坊,可别乱喊人。”对面的女子撇嘴,极为不满,“你可听清了,我是何洛仪,才不是什么李坊。” 李之罔这时也看清了,眼前的女子虽说和李坊极为相肖,但说话语气却极为不同。忽然间,他想到了在苏府时曾听见两名侍卫议论李坊的身世,赶忙问道,“这位仙子,你是否有妹妹或姐姐在小时候走丢了?” “说得什么话,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何洛仪修为不低,御空即走,“你这人,只知荒唐话,好生无趣,我且走了。” 李之罔站起来去追,对方却已飞驰远去,只能在叹息中止步。 第41章 回湘 与李坊如此相肖的一个人,由不得李之罔不多想,他沉思阵,拿出传音符联系李杓,准备打听清楚何洛仪的身份。 “洛仪,公子是撞见她了?她今日有过来看望老身。”在李杓的洞府,她知趣地没有提及上次癔症之事,只当一切从未发生。 李之罔眼眸微抬,看来李杓知道何洛仪,赶忙说道,“对,今日我在眸星台修炼时偶然瞥见了何小姐,与我朋友颇为相肖,才想知道她的身份。” “公子是说有一人与洛仪十分相像?”李杓忽得站起,又捋口气缓缓坐下,“老身太过激动了,公子勿怪。洛仪曾有个姐姐,但在多年以前被强人掳走,老身寻了近二十年,此刻才终于有些眉目,不免气动。” “此乃人之常情,仙子情绪激动很正常。”李之罔看李杓已逐渐平复下来,便道,“我那朋友叫做李坊,是毗湘李氏李坷明的独生女,如今入了华琼剑派,仙子可要派人去看看?” “无论是否真是洛仪的姐姐,都要派人去看的,但如今先要把洛仪和她母亲叫过来。” 在等待的途中,李之罔也知晓了何洛仪与李杓的关系。李杓与何顺遂有三个孩子,前两个孩子都早早亡故,只有第三个孩子留下了血脉,而何洛仪便是第三个孩子的后代。如果要算的话,应是李杓的五世孙,并且为了延续何家香火,让她信了何。 “煜薇我一向爱护得紧,她孩子丢了,我也甚为恼心。公子此番相赴,不仅让我二人故友再遇,还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真是我何家的福星。”何煜薇便是何洛仪的母亲。 “只可惜不能早知仙子忧愁,让仙子多愁眉两月。”李之罔安抚道。 二人闲谈着,何洛仪便到了,毕竟她刚离开鉴星湖不久,得到消息再折返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本以为自家老祖有恙,匆忙赶回来,结果见到的却是老祖正与方才见到的年轻人谈笑不停,不禁哑舌。 李杓比了个手势,让何洛仪站近些,对李之罔道,“公子看看,是不是与你那朋友一般无二?” “像,太像了。”因为幻觉的缘故,李之罔对李杓的模样并不模糊,好好看过后道,“除了眉眼有些微差别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祖,这是怎么回事?”被一个男子以审视的目光扫遍全身,让何洛仪颇为不满,双眉都有点微立。 “害,忘了介绍了。”看得出来,李杓对何洛仪极为宠爱,拉住她手介绍道,“这位是李之罔李公子,老祖我多年前的好友,算是你的长辈,如今暂居于道门。” 李杓这句话可算定性了,无论何洛仪答不答应,她都只能以晚辈之礼来对待李之罔,极其敷衍地做了个礼。 如果按年级来算,李之罔只比她大几岁,算是同辈,对方不愿做晚辈礼也是正常,故此回了个同辈礼。 三个人待着,带一个不熟的何洛仪,李之罔便找话题道,“仙子若要派人去华琼剑派的话,我到时候便跟着走,既当个中间人,也能回毗湘。” “真不多待了?” “不待了,出来的日子不短,多少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好。”李杓摇摇头,道,“公子把手伸出来。” 虽然搞不懂李杓的意思,但李之罔还是照办,并按其吩咐露出手腕。只见李杓凌空挥指,他的手腕处便浮现出三个一字划开的伤口。 李杓拿帕子将鲜血擦去,道,“这是老身的三道风印,,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为公子提供些微助力。” 李之罔哪能不知道,这三道风印日后就是他的三道护身符,感动之下只有无言谢过。 又等上一阵,何煜薇也到了,三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娇美,但看起来没甚精神,在听完李杓的一番话后眸子又瞬间亮起来。 “煜薇,这次你亲自去看看?”李杓道,“李公子人而有信,他既然说八、九分像那就不会有问题。” 何煜薇想到以前也有这样的事,但全都是为了骗取链沫,糊弄她,只是老祖都发话了,由不得她做主。 “方才还有件事忘了,我曾听侍卫谈论我那朋友的身世,似乎并非其父亲亲生。” 李之罔补充的一番话顿时让祖孙三人信心更上一层。 “明日就走?”这下反而是何煜薇更加主动了。 李杓指了指李之罔,示意要看他的心思。 “明日就走。”李之罔也不想再待在梵惑道门,最后向李杓拱手道,“仙子,这次一别,我大概就会直接去南洲了,仙子保重身体。若能归来,我一定再来看望仙子。” “公子也要保重。”李杓知道李之罔的决心,说实话,并不看好,但还是勉励道,“公子切记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勉强,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终虚妄,公子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李之罔再次拱手,随即退下,留李杓三人相谈,想来他们还有些私密话要说。 华琼山 山脚 “这便是华琼剑派?好生简陋,待寻到姐姐,我们便即刻离开。” 何洛仪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山门的鄙视,当然,她出身于梵惑道门,对一切看不上很正常。但就李之罔而言,以巨剑为标志物的华琼剑派还是稍微镇住了他。 何煜薇看何洛仪还想吐槽,止住道,“别说了,守山人过来了,我们且过去。” 守山人一般都要见多识广,华琼剑派的祝聃也不例外。不说李之罔,何煜薇与何洛仪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祝聃当即快步走过来道,“敢问贵客高姓大名,出自何山门?” 何煜薇拿出块以荧惑为主体、周围镶有日月的玉牌道,“梵惑道门来人,请你们宗主一见。” 梵惑道门的徽识祝聃是认识得,而玉牌代表的地位更高,立刻向山上发了道传音,连名姓也不问便带着三人往山上走,并介绍道,“如今剑派中正在举行小比,人多眼杂的,多有招待不周,贵客勿怪。” “没事,我们此番只为寻人,不会久留。”何煜薇说道,“而且倘若真让我等找到了要找的人,对华琼剑派自有一番赏赐。” “贵客说得哪门子话,能帮到梵惑道门是我等的荣幸,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友谊长存。”祝聃虽乐开了花,但还是说着体面话。 随后四人便不再说话,一路直达山巅,而华琼剑派的宗主已备好宴席等待。 入座后,何煜薇眼都不往桌子上看一眼,直接道,“张宗主,我等此番来找一人,唤作李坊,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李坊?”张维京看向身旁几位紧急呼唤来陪宴的长老,道,“诸位可有印象?” “李坊是我的弟子,如今正在参加小比,应该在天字台。”一位中年女性答道。 何煜薇看地点已经确认,便不再久待,道,“张宗主请派一人带我等去天字台,宴席之事过后再提不迟。” 华琼剑派比起梵惑道门就是一个小虾米,张维京哪能不从,赶忙答应下来,并派李坊的师父带李之罔三人过去。 李坊的师父将三人带到天字台后,李之罔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在台下加油助威的李坊,赶忙一指。 “那是我的孩子!”何煜薇几乎要哭了出来,提起袖子挡住,何洛仪也有些不知所以,亲眼看到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人。 天字台人多眼杂,母女相认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李之罔便道,“我去把李小姐叫过来。” 他曾答应李坊日后要来华琼剑派看她,本只是安慰她的托词,没曾想还真成真了。过去的路上李之罔还在想怎样开口,结果李坊只是稍一转头便发现了他,随后疯了一样地奔过来。 “罔哥哥,你怎么来了?!”李坊拉住李之罔的手,又是恼怒又是欢喜,“我写信给苏姐姐打听你的去向,但她根本不说,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出去运镖了,这不刚回来吗?”李之罔轻咳声,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坊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抓住,只好道,“有两个人想见见你。你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过去?” “哼!我说呢,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原来是有其他事!我不理你了。” 李坊连听都不想听具体是什么事,松了手便往天字台走。 李之罔无奈地摸摸脑袋,回头望眼何煜薇母女,发现她们正盯着他,肯定已把刚才的事尽收眼底,只能叹息声,硬着头皮追上去。 “好妹妹,别生气。”李之罔跟在李坊后面,一个劲地劝说,“我过来,当然是为了看你,其他事只是附带的。” “我才不信呢。”李坊虽说着,脚步已放慢些,“我是知道了,罔哥哥什么都好,但对我就是不说真话。” “这个”李之罔不知道怎么办了,说真话李坊不高兴,说假话她又不相信,只能劝道,“相信我,那两人对你很重要,你不去会后悔的。” “我只知道你骗我。”李坊嘟起个嘴,瞅都不瞅李之罔一眼。 “好,你说要我做什么才能答应我去见别人一面?”面对女人,李之罔一向失败,大概只有在应付白天佐和姬月寒时他才能略占上风。 “给我你一整天的时间。”李坊暼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小声道。 “额这个不太好。要不等回了毗湘城,让年锦和我们俩”李之罔注意到李坊神色有变,赶忙止住,“行,行,行,我答应。” “不对,你为什么叫苏姐姐年锦?”李坊本来面色有转,忽得注意到李之罔对苏年锦的称呼有异,低喝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的?还是说觉得我比不上她?” 老实说,苏年锦是要比李坊好看,但只是些微,二人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最为主要的是,李之罔对两个人都未有一点情欲,他这么叫,只是因为苏年锦是她的义姐罢了。 “这个说来话长,后面我再给你解释。”李之罔不谈这个,“现在我也答应你了,先随我去见人。” “不去,下一个就轮到我比试了,得比试完才行。” 李之罔知道她是答应了,便道,“那你先比试,我在下面为你加油。” 比试并未出任何风浪,李坊轻而易举地便取得了胜利,虽然李坊说是有李之罔为她加油的缘故,但李之罔却知道是李坊自己的实力本来就比另一人强。 认亲就没那么顺利了。 在何煜薇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见到和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何洛仪后,李坊哭着喊出句,“我母亲早死了!”随后竟就这样跑开。 本以为是皆大欢喜、母子团圆的局面,结果却是这样。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阵,还是何煜薇率先反应过来道,“李公子,你和坊儿关系不一般,帮我去劝劝她。” “何小姐,照顾好你母亲,我去把李坊叫回来。” 李之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往李杓离开的方向奔去。 他跑上一阵,才想到自己对华琼剑派根本不熟悉,要寻人何从谈起。但又答应了别人,不可能就这么回去,只好一边走一边问过路的子弟,看没看到一个哭着的女子。 就在他都要放弃的时候,忽得响起个声音,“呆子,我在这儿呢?” 李之罔循声看过去,原来李坊躲在了一棵树后。他快步过去,关切道,“怎么了,觉得不是你的母亲吗?” 李坊摇摇头,“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们和我有着某种关系。我从小听过很多风言风语,也不止一次地问父亲母亲在哪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父亲说得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要在我已经快把这些都忘了的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地要带我走?” 李之罔靠着她坐下,和声道,“我明白,你觉得她们来得太晚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寻找你又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我知道,二十年,自你被人劫走后的二十年,你母亲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你,你狠心伤她的心吗?” “不行,不行。”李坊泪虽止住,但仍是摇头,“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离开他。你让她们回去,就当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只是相认,又没说要带你走。况且,伯父说不得知道你找到亲人后也会为你高兴呢。” “真的吗?” “会的,相信我。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好,你与亲人相认,才是他最开心的。” 李之罔看李坊情绪已经逐渐缓和下来,便道,“这样,你先回去整整仪容,我回去叫她们,再选个安静的地方让你们母女相认。” 又安抚阵,李坊便离开了,李之罔则匆匆去找何煜薇母女。 母女三人相认的时候,他一个外人自不会在场。但第二日听李坊所言,相处得还算愉快,并没什么差错,这时候众人已在回毗湘城的路上。于情于理,何煜薇都得见李坷明一面。 到毗湘城后,李之罔便与李坊三人分开,直奔苏府。 苏年锦不在,今日要处理事务去了镖局,反而大白天的方削离待在他在苏府的小院。 李之罔边放东西边问道,“老方,今天休息?年锦给你找了什么差事,我还不知道呢。” “就是在府中修剪下花草什么的,不算忙,今天刚好休息。”方削离似乎不愿谈及他干的差事,转移话题道,“罔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 看来苏年锦没有把车队遇袭的事告诉方削离,那李之罔自然也不会讲,便道,“发生了些事,提早回来了。在苏府还待得习惯?” “习惯,怎么不习惯。”方削离扭扭捏捏道,“只是,罔哥,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回来后,李之罔就一直感觉方削离不正常,眯眼问道,“老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你不太对劲。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道我还不能给你解决吗?” 方削离哈哈一笑,一颗猪头左摇右晃的,眼睛躲闪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今天罔哥突然回来,太欢喜了。对了,我让厨子做些吃的来,罔哥也几个月没吃过毗湘城的美食了。” 说罢,方削离便出了房间,简直就像逃开般。 李之罔撇撇嘴,看来方削离是有事情瞒着他,寻思着到时候要问问苏年锦,对方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出去后的后半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梵惑道门,所以回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多疲惫,应付着和方削离吃了顿简餐便出了苏府,往湘川镖局而去。 不巧的是,到了镖局之后,苏年锦正好出门在外,李之罔只得找了间屋子,自酌自饮打发时间,并吩咐下人看见苏年锦回来了就通知他。 “公子,小掌柜回来了。” 李之罔喝到第十三杯的时候,门外终于是传来了下人的声音,他整了整仪容,刚一踏出门便见苏年锦的脑袋伸进来,欢喜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苏年锦扭头一瞅,面色极为生动,先是喜,双眼不由地微缩,嘴角翘起,随后是恼,眉蹙嘴闭,然后又是喜,呼道,“好弟弟,回来了也不先知会姐姐一声?走,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派人去订房间,还是阻止道,“姐姐,不用了。我刚跟老方吃过,现在还不甚饿呢。” “你们在家吃的?”苏年锦看李之罔点点头,不满道,“那哪能行,令河庄的米酒不错,今天我们就去那儿。” “好。”李之罔答应声,赶忙跟上苏年锦的步伐,一架马车停在门口,想来是得到苏年锦的吩咐没有驶开。 马车上,李之罔本想直接和苏年锦聊聊,有太多的事,何家如何了、北河公主的行走打听得如何了、汝森药庄诈取赔偿金一事又如何了,但苏年锦似乎心事重重,在车上一直沉默不语,只拉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街景。 “小掌柜,令河庄到了。” 车夫的声音让苏年锦回过神来,她抬个手笑道,“走,出去这么段时间,总得吃上顿好得才行。” 苏年锦驾轻就熟,一路带着李之罔进去,看来似乎经常来令河庄。她选得屋子临河,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已经破冰的湘江河,近三月的时节已有些微绿柳提前发芽。 “这儿风景不错。”苏年锦让李之罔坐过来,递上杯茶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我们先吃,吃饱了再谈正事。” 苏年锦都发话了,李之罔自然应下,笑道,“出去几月,姐姐黑眼圈还在,莫非那本《黑狮狂少:亡国公主爱上我》出续集了?” “出是出了,但我可没时间去看。”苏年锦大倒苦水,“是事情太多了,忙得!我都想出去运镖了,至少没那么多烦心事日日听在耳中。” “你看我这不回来了吗?刚好能帮姐姐。” “嗯呢。”苏年锦摆弄着茶杯,点头道,“确实有件事能给你办,就看你想不想办了。” “姐姐你说,能办得我肯定不会拒绝。” “吃完再说。” 不知为何,苏年锦一定要卖这个关子。 事后回忆,二人这顿饭都吃得不怎么香,李之罔是因为刚和方削离吃过,肚子饱了大半,苏年锦则是刚应酬完,饮了大几杯酒水,总而言之,这更像应付差事的一次接风宴。 “姐姐,我吃完了。我们谈正事?”李之罔用帕子擦掉嘴角的油渍,注意到八、九样菜肴只有两、三盘动了筷子。 苏年锦早就没动筷子了,闻言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大,让李之罔过去指向一处道,“你看那儿,有道小门,能看见不?” 李之罔顺着苏年锦的柔夷看去,发现是一个小巷的深处,有一道仅能供孩童进入的木质门,一个衣不蔽体的中年男子正在邦邦敲打。木门上有个小洞,中年男子敲了三声后从里摊出只手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上一颗链沫到手心上,随后那只手便缩回去,木门缓缓朝内打开,中年男子则半弯住腰钻进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疑道,“姐姐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里是一个地下赌庄,流水不少,由城南瓮氏做担保。”苏年锦看向李之罔道,“你说我为什么提这个?因为上午的时候我刚和赌庄的掌柜吃了顿饭。” “姐姐,你染上赌博了?” 李之罔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苏年锦爱财如命的性子,要她把辛苦挣来的链沫赌出去可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苏年锦敲下李之罔的头,嗔怒道,“是你的好兄弟方削离。” “他?”李之罔不敢置信,“这不可能,老方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会去赌的。” “那被人骗了呢?别人根本就是给他做局!” 苏年锦的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他赌输了多少,算在我账上,我来还。” “六千!整整六千链沫!你还得起吗,就说你来还!”一说到钱财,苏年锦就像变了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去还了那六千链沫,你好兄弟就要被砍手砍脚了!” “还,我来还。”李之罔虽也是火冒三丈,但不可能跟着苏年锦一起指责方削离,只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呛着怒气道,“多谢苏姐姐救了老方一命,我卖掉身家也会还。” 苏年锦叹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知道方削离和你关系不菲,我绝不会去管他。” “多谢苏姐姐了。”李之罔也坐回去,低声道,“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老方,不让他再出这种烂事。” “方削离的六千,调查行走的五千,从现在开始,你欠我一万一千链沫。” “打听到了?”李之罔记得苏年锦说过调查到收全额,没调查到也要收一半,听对方所说,多半是有消息了。 果然,苏年锦点点头道,“镖局里有条路线去岭南道,那边挨着南洲,是从难民们那打听来的。你要找的人半年前杀了一位山妖首领,被逃难的人认了出来。” 这点和李杓猜测的一样,看来那位姓姬的行走果然在南仙洲。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年锦看李之罔心有意动,泼下盆冷水,“南洲的瘟疫闹得实在太大,就连拒敌城的都死绝了。上个月永安王颁布了诏令,彻底关闭宣威大桥,现在中洲的人过不去,南洲的人也出不来。”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过去?” “谁知道。”苏年锦没好气道,“怕是要人死绝了或者瘟疫得到控制,宣威大桥才会重新打开。反正这段日子你是别想了,而且你也别想走,欠的链沫还上了再说。” 赵家给了李之罔四千链沫,他在碧水县采购物资花了一千二,身上还剩两千八,索性一并拿出,道,“姐姐,这儿是我身上所有的链沫,你且先收下,待我去谋些生计还剩余的。” 一看到链沫苏年锦就眼冒精光,手反复抬起,终于还是按下,恨恨道,“算了,你还是收好,兴许能做些钱生钱的活计。快点收好!莫非想让我来抢不成?” 得了便宜不能再卖乖,李之罔赔笑声,站起来道,“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揉揉肩?” 苏年锦没有反对,顺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现在能不能给我说了,你为何一定要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 经历这些事,李之罔不可能再对苏年锦有任何芥蒂,便道,“晦朔公主曾两度救我,而她如今正面临灾祸,我曾立下誓言救她出困,所以才寻找北河公主行走,以进入东仙洲。” “你真是不知让人如何说好。” “之罔啊,你说你长得帅气,又年轻,怎么就没钱没权呢?” “姐姐说得哪门子话,要是我啥都占了,可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努力啊。”苏年锦笑骂声,哀叹道,“今年姐姐又大了一岁,眼看就三十了,可还没找到如意郎君呢。你努努力,说不得姐姐就将就你了。” 李之罔知道苏年锦说得是玩笑话,不能当真,便回道,“等我有钱有权了,怕是就看不上姐姐,姐姐还是找别人得好。” “你还别说,最近我真和一位少年郎扯上点联系,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我把把关。”苏年锦回过头来,一对妙目分外耀眼。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姐姐唤我一声就行,没空也得抽出空来。” 一番闲聊,苏年锦的心情终于是好起来,也暂时不去计较那六千链沫,说起正事来。 “你想知道何家的事?何家的事说来简单,和李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但都没放在明面上,算是大家伙都知道但没人会去提的事。” “谁会赢,这个还真不好说。李家家大业大,但何家也颇具财力,大概率分不出胜负来,演变成世仇之类的。” “这次应是不会了。”李之罔摇头道,“何家会大获全胜,李家则会像条狗一样被赶出毗湘城。” “为何?” 李之罔便顺势把他一路上的经历讲出,不仅再见到了故友,还帮助李坊找到了亲人。 “好弟弟,这路上你可真辛苦了。”苏年锦没关心李家会有怎样的改变,先关心他,这让李之罔颇为感动。 二人又嬉闹阵,重新回到正题,苏年锦道,“这样,何家就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李坷明放出点风声出去,何家绝对会主动赔礼道歉。” “对,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汝森药庄一事了。”李之罔接口道,“那张玉碟姐姐应听过了,吴筑死前所说,应不会作假。” “杀了就好,录音不全,我还怕你会犯恻隐之心,饶他一命。现在主要是证据不全,仅凭玉碟难以定罪,得找出更多的证据才行,所以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李之罔拿出从吴筑那儿得来的会议纪要,道,“姐姐看看,里面记录了汝森药庄商量劫镖的事。” “我就知道你做事周全,不会只想着靠张玉碟。”苏年锦接过,轻笑声,看完神色却急转直下,道,“这份纪要只能证明汝森药庄有这个心思,不能单靠这个定罪,恐怕还得找点其他证据。” “张恨水呢?”李之罔记得玉碟里有提到过这人,是他提出来的这个计划。 “有关注,但张恨水一直待在汝林大药房,我的人进不去。”苏年锦看李之罔一眼,缓缓道,“所以我改变了策略,去查了他的子女。” “查到了?” “对。”苏年锦点点头,“张恨水妻子早逝,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远嫁去了上川,儿子张赣则在毗湘北面百里远的平苏县为汝森药庄种药,娶了当地富户女儿,如今育有两子一女。” “我去。”不用苏年锦说,李之罔就知道她是想抓住张恨水的子嗣来威胁他。 “也只有你了。”苏年锦自嘲声,“我下面的人都是只知蛮干胡搞的,但张赣在平苏县颇有人望,只能使巧劲。” “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有的,前两日才调查清楚,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年锦说着把关于张赣一家的资料从神府中取出。 一叠厚厚的资料,李之罔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随后道,“我需要三个人,要机敏、能记事的,修为不重要。最好今天晚上就过来,让我看看。” “行,没问题。”苏年锦一口应下,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姐姐附耳过来。” 李之罔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惹得苏年锦连骂他几声“好坏”。 “对了,有本账本在吴筑妻子身上,姐姐记得去查一查,查到最好,查不到也没事。” 二人离开令河庄的时候,李之罔才忽得想起还有件事忘了说。 “老方,你确定没事要给我说?” 离开令河庄后,苏年锦因为还要忙去了镖局,马车便先送苏年锦,随后才把李之罔送回苏府,而他自然是要先找方削离算账。 前面的时候方削离都没承认,此时更不可能,故此摇头道,“罔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 李之罔确实对方削离很失望,但想着既然没丢了命,骂一顿也就算了,看对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地下赌庄,六千链沫!我不说,你就不准备说了是不是?!” “罔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方削离赶忙跪下,不住地磕头。 李之罔别过头去,恨恨道,“当时我们在冻溪谷,我把维持治安的事儿交给你,你没出一点差错。但现在呢,这么安生的环境你反而做出这种事来,瘦猴、三哥他们知道你现在是这样的性子会怎么看你?老方,你真的,真的让我失望透顶!” “罔哥,我绝不会再犯了!”方削离跪着爬到李之罔身旁,抓住他裤腿哭啼不已。 李之罔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出去几个月,你输了六千链沫,知道六千链沫我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回来?算了,老方,明日我就写个信,让许渠派个人来接你回去。” “罔哥,你说要带我回南仙的啊!”方削离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我怎么带你?”李之罔更怒,一脚将方削离踢开,怒骂道,“就因为你输的这六千链沫,我一辈子都要为苏家打工还债,还怎么回去?” 情况当然没李之罔说得这么严重,苏年锦其实只是说了链沫一定要还,至于靠什么法子她不管。 “我陪罔哥,我以后再也不去赌了!罔哥,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李之罔的阅历还是太少了,等经历过足够多的事,他才会知晓赌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但现在的他还是心软了,语气软下来道,“我给你机会,但你说我如何才能相信你?” “只要我再去赌一次,就手脚发肿,自焚而亡!”方削离举起四根手指发誓,道,“然后我每个月的工钱都交给罔哥保管,争取早日把那六千还上。” 兆天年的时候,在逃往岭南道的路上,方削离果真手脚发肿,身体自燃,以罹患血皮病的方式凄惨死去,那时他所谓的誓言早已失效好几次。他本以为誓言只是玩笑话,却不曾去理解誓言这玩意儿从来不在乎失效,从来都是只要应验一次。 李之罔挥挥手,短时间,至少这几天不想再看到方削离,“去忙,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记得不要再赌了,否则没人会为你还钱。” 方削离赶忙拱手退下。 到了晚上,苏年锦过来了,一并来的还有他的三名手下,分别叫做葛礁宜、葛礁固和罗澍,前两人是表兄弟,修为都在武道三等,后一人修为高些,在武道四等。 因为此前已经说过找人的要求,李之罔并没有考究三人,而是直接吩咐道,“罗澍,你现在就动身去平苏县,首要调查张赣药园的地理情况和人手配置。其次,传闻他妻子瓮贞对他不忠,调查这件事是否属实,再看看张赣与瓮氏的关系。等我到时,我要知晓所有提及过的情况。” 虽然苏年锦已经提前调查了些,但仍不够详实,为了保证他的计划顺利推进,必须得再派人深入调查。 罗澍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看向苏年锦。 “从现在开始你们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过问我。” 有了苏年锦的这番话,罗澍才答应下来,又认真听了后续的联系方法才推门而出,先赴平苏县。 随后李之罔看向葛家两兄弟道,“你们俩这段时间就做我的侍从,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走,这几天就待在府里,我会给你们训练,让你们不至于露馅。” 今日天色已晚,要训练也得明日再做起,李之罔便让葛家兄弟退下,留苏年锦一个人。 虽已知道了李之罔的计划,但苏年锦还是充满了担忧,不由问道,“真能行吗?” “如若失败,提头来见。”李之罔哈哈一笑,对自己天才般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呸!呸!呸!”苏年锦连呸三声,不满道,“别乌鸦嘴,失败了也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可不能丢了性命。” “哪能啊,反正苏姐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你个小鬼头。” 第42章 平苏 平苏县 在几日的训练后,李之罔便马不停蹄地带着葛氏两兄弟赶了过来,模样已经大变。此前在陡峰山上,他被银耳大王砍伤了面部,留下道长疤,在苏年锦的帮助下终于是消除掉,又换上锦衣玉扇,在外人眼中已是世家公子模样。 “事情调查出来没?”凭借着罗澍在平苏县外留下的地址,李之罔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间隐秘的小院,他随即问道。 罗澍抱拳道,“禀告公子,我以小工的身份去张赣的药园待了几日,大半情况已掌握清楚,这是具体的文书情况,至于张赣的妻子瓮氏,仅在坊间有所传闻其出轨不忠,但没有具体的证据。” 李之罔一面接过罗澍递上来的资料,一面让葛氏兄弟出去守卫,边翻阅着资料边问道,“瓮氏具体是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传言前年的时候,礁原城来了位姓周的年轻公子,奉家族的命令择取药材,一来二去便与张赣熟知了。周姓公子在张赣的药园待了半个月,离去后瓮氏便有了身孕,人们便传周公子与瓮氏有染。” “这仅是构陷之言,实不足为信,就没有其他的证据?”李之罔头也不抬,仅凭手中资料他对张赣的药园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但也不过是人之口言,公子要听否?”罗澍见李之罔点了点头,才继续道,“这段时日我曾在各酒馆打听消息,便结识了一位曾在张赣药园干过数年的长工,其亲口告诉我张赣的幼女与那周姓公子长得十分相肖,反而与张赣毫无相致。” 李之罔抬起头来,面有不解,“张赣就没有一点怀疑?” “未听到有这样的传闻,反而其对待女儿比前头两个儿子更为喜爱。” 李之罔本准备借着这个做点文章,但大半都是道听途说,他干脆熄了这个心思,转入正题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起,你出去散布消息,就说我是礁原城来的公子,姓王,要为族内的药房收拢笔药材,哪家掌柜的有意向便来寻我。对了,再在县里有名气的客栈订间包房,以供我与各家商议事情。” “好,我现在就去办。”天色并不算晚,罗澍当即出门而去。 李之罔轻笑声,也不阻止,继续翻阅手中资料。 第二日一早,他早早醒来,便带着葛氏两兄弟出去打探消息。走到横穿整个县城的翠河时发现有十几位老叟聚在河边,钓鱼的钓鱼,品茗的品茗,还有几位在练养身功夫,便让葛氏两兄弟待在外头,自己上去套近乎。 “前辈好性气,这一大早地便在河边品茶,小子口干,不知可否借茶一杯?”李之罔选了一位边品茗边读书的老者,自来熟地走上去问道。 “自无不可,公子请坐。”老者捋把胡须,待李之罔坐在他对面,才问道,“公子面生,从未见过,应不是平苏人?” 李之罔端起热茶,抿了口,不动声色地把来历透露出来,“小子姓王,单名治,自礁原城来,听说平苏县的药材乃是一绝,遂来收取些。” “哦?那公子肯定前番有些了解的,选了张家还是董家,或是东郭家的。” 事前李之罔已有了解,平苏县的药材生意基本上就由张、董、东郭三家把持,其中张便是张赣,其因为有本地氏族瓮氏的鼎力支持才能占据一席之地。他沉默阵,忽得道,“我有位周姓朋友,也是礁原城的,他数年前曾来收拢过药材,取得乃是张家的,小子应也会选张家。” 老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其实三家的药材都是不错,但若让我来说,张、董皆不行,非得东郭家的不可。” “为何,莫非这张、董两家有其他问题?” “倒也不算问题,但轻易不要与这两家产生关系。”老者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张、董两家都与献奉教有所瓜葛,信这个的脑子多半与我等常人不同,但东郭家一向与献奉教泾渭分明,便从这点上,收购药材还得是东郭家的为好。” “献奉教?”李之罔低声轻吐,罗澍带来的资料上从未说过这个。他先不想,拱手道,“小子清楚了,多谢前辈为小子指点,茶已饮尽,小子这便告辞。” 告别老者后,李之罔当即把葛氏两兄弟唤过来,让他们去调查献奉教,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调查清楚这个会对他接下来的任务有极大地帮助。随后,他又去找了罗澍,让其也去调查所谓的献奉教。 接下来的几日,李之罔却没听到有关献奉教的任何,似乎其根本就不存在,反而是等到了东郭家的邀请。 在订好的包房里,李之罔与东郭家派来的人隔席而坐,互报身份后,东郭临便开始介绍起自家的药园情况,李之罔则不时地附和两声,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 “公子若有疑虑的话,可与某商议个时间,届时去我族药园揽观。”介绍完后,东郭临直入正题。 “这是应该的,一门生意自然是要亲眼见过才可。”李之罔装作踌躇的样子,佯言道,“我家长辈让我优先择取张家的,但我来了之后听闻这张家与什么献奉教有瓜葛,似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东郭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东郭临摸把颌下的短须,沉声道,“按道理来说,某不该议论同行,但某也不愿公子犯险失财。这样,公子今日黄昏后到北面的白云居来,届时我为你引荐一人,此人曾加入献奉教又退出,对此教颇为熟悉,便由其为公子解惑。” 李之罔自然谢过,送走东郭临后却不禁想到,这人看样子对奉献教有些了解,却不愿自说,非要借他人之口,河边的老者亦是如此,看来这献奉教多半有些秘密。只是事已如此,他无论如何也得知晓献奉教是何物才可。 掐着时间,他赶去了白云居,按着说好的包间,并没有东郭临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好整以暇地坐着,见李之罔来了便起身迎接。 “阁下便是东郭理事说得王公子,老夫祝双,公子请走。” 李之罔报上自己名号,也就坐下,道,“听东郭先生说,阁下对献奉教有所了解,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老夫已准备迁居,自然可以,但所需链沫却一直筹备不齐,公子你看?” 李之罔没有任何意外,想要获得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但也不能仅凭祝双口舌就白白献上链沫,便道,“五百,阁下能接受便接受,不能在下也没办法。” 说着,他从自己已然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五百链沫,摆在桌子正中。 祝双紧盯着链沫沉默住,半晌才咬牙道,“五百就五百,反正我也要走了,不怕旁人报复。公子想问什么?” “先说说何为献奉教?” “这说来便话长了。”祝双看李之罔面有不耐,赶忙转口,“我长话短说。这县城里曾有户五口之家,皆有病在身,但心怀良善,一日偶然从河边救起一人。此人唤做朴道子,为报答这家的救命之恩,便把这家的伤病全部治好,随后更在平苏县安定下来,也就是此人建立了献奉教。献奉教要求人和睦而居,以爱自己般爱他人,正所谓人人和睦,大道在即。为此,朴道子不仅散布家财,更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以使教众和睦,一时平苏县人皆加入其中,献奉教几乎人尽皆知。” 李之罔默默听着,并没发出任何议论。 “朴道子想得好,但情况却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人们有了更深的修为,反而更加仇视,各家各户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见此,朴道子改变了方法,他要求入教的每一人都献上自己的珍爱之物,以此让人有所顾忌,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争斗。” “那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人们似乎都不愿再提及献奉教。” “我也不知。”祝双摇摇头,“我便是那时候退了教,对教内发生了什么已不甚了解。” 李之罔点点头,转而问向下一个问题,“张赣阁下应知晓,听说其也是献奉教的,那他珍爱之物是什么?” 祝双促狭一笑,“那自然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为了满足教义,他不仅把自己的妻子献了出去,甚至听说他三个孩子无一人是他亲生呢。” 李之罔大受震撼,一时竟无话可说,良久才道,“那他妻子没有一点抗拒?” “他妻子,乃至整个瓮氏都是献奉教子弟,自然不会反对。”祝双笑道,“但为了实现那个教义,将自己的妻子亲手送与旁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说实话,李之罔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他本来想抓住张赣的孩子来威胁他,但现在他三个孩子都非他所生,这就算抓到还能威胁到?他前面的设想在横插一道的献奉教出现后,似乎已化做了虚无。 “有劳阁下解惑,阁下可将链沫收走了。”李之罔站起身来,待祝双将链沫拿起后道,“我不想有人知道我二人见过,若有人知道了,我只能当做是阁下泄密。阁下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再过几日我就打包好行李,再不回平苏。”祝双忙不迭地点头。 李之罔随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出了白云居。 接下来的几日他一直在思虑到底能用什么威胁张赣,毕竟按罗澍的情报而言,张赣的修为已经来到了武道五等,非是他现在三等能够撼动,只是他把妻子送给旁人享用,子女又非亲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 就在这样的思虑下,李之罔终于是等到了张家的人联系他,与东郭家一样,也是邀请他去药园一观,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相当痛快地带着葛氏两兄弟随张赣的族弟张祥前往张氏药园,至于罗澍,则是考虑到其曾进入过药园,恐被有心人注意到,遂并没有带上,而是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张家的药园设在县城外,占地不小,因为已近开春,有许多的仆役正在山头做着准备工作,李之罔坐在马车上,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同时与罗澍此前提供的文字情报一一对应。 张祥以为他想就近去看,套着近乎道,“公子可是想看看我们是如何种药的?老张头,转道去小丘山,也好让公子知晓我张家的药材俱是真材实料。” “不用,张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不然也不会远道从礁原城赶过来。”李之罔摆手打住,“张家主如今在何处,我想快些与他商议下来,好回去歇息。” “如今马上开春,家主正在协调人手,恐得晚上才能见公子。”张祥小心翼翼说道,生怕李之罔转投别家。 “那行,张兄且载我等去歇息,张家主回来了再说。” 张祥自然不会反对,又叫老张头改换方向,一路往药园里开。 来收取药材的人年年都有,故此特意修建了几间宅院来招待,张祥把李之罔三人送到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一人以做两方后续联系。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顺利进来了。”见没有其他人,李之罔对葛氏两兄弟吩咐道,“礁宜,你去巡视屋内,看有无特别之处;礁固,后面的山头上就是张赣的住宅,你找个由头出去,查清我们这儿与张赣住宅的通路,看中间有没有暗哨之类的。” 葛氏两兄弟当即抱拳出去。 李之罔则在屋内静坐下来,开始修炼《玄都天经》,毕竟说不得要与张赣做过一场,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待到夜晚降临,他才睁开眼来,却是张祥留下的人通报说张赣已经回来,要为他设宴。李之罔答应声,推开门来,发现葛礁宜立在外头,出去查探的葛礁固反而不见踪影,他顿时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一边让葛礁宜守在院子里,一边让人带路,去往张赣的宅子。 张赣三十来许,没有蓄须,看起来颇为年轻,但一脸严肃,见到李之罔后扯出个笑脸,道,“王公子请坐,今日诸事繁忙,刚近忙完,勿要怪罪。” 李之罔先拱手,随后坐下道,“是在下来得突然,何与张家主有关?张家主抽空请宴,在下深以为幸。” 张赣哈哈一笑,“公子见谅便好,这几日我都会忙,公子且多待几日,待事情稍解些,我便与公子商定收购药材一事,保证让公子归有所得。” 这个意思就是宴上不谈正事,李之罔只能遵从,便与张赣喝酒饮食,聊些逸事。 几杯好酒下肚,又吃了些餐食,张赣忽得面色一转,道,“今日我回返时,下人报予我公子的一名护卫进了我内院,似有不轨之举。公子有何可解释的?”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葛礁固一直不回,多半是被人捉住,李之罔只能硬着头皮道,“我那护卫年轻性子,觉着宅子里待得不甚快活,我便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曾想他竟叨扰了张家主的宅院,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让他再不做这冲突之举。” 张赣点点头,朝门外呼喊声,没多时葛礁固就被带了过来,李之罔发现他并没受伤,知道张赣没有翻脸,顿时心安了大半。 “护卫就还给公子,但公子也得注意,好好管教才可。”张赣说道。 “自然自然,礁固,还不快过来给张家主赔礼?!”李之罔笑着应付声,随后大声斥责葛礁固,做足姿态。 待葛礁固赔礼道歉后,这场宴席也就算结束,李之罔带着葛礁固匆匆离去,至于张赣到底如何想,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并没有怪罪葛礁固,而是直入正题。 “禀告公子,有数条路都通往张赣宅院,其间都有两处暗哨守卫,位置我已一一记下。”葛礁固拱手道,“但我还发现条小径,直通后院,同时没有任何人监守。” “那你如何会被捉住?”李之罔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发现了暗哨,于情于理葛礁固都不该再被人擒到。 葛礁固面色有些扭曲,颇为不好意思道,“禀告公子,我随着那条小径直往上走,一路都没有其他人,便想着进入后院看看。就在这时,后面忽得走上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我躲闪不及,只能谎言说走错了路,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这两人说什么我也是来寻夫人的,便邀着我一起进去,我想着能进去看看,便就应下了。只是还没进去多久,就传来张赣回来的声音,那两人顿时慌了神,夫人注意到我是生面孔,便让他们俩把我捉住,押给了张赣,以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宅院里。” “那两人在与瓮氏偷情?”李之罔半摇着头,有些不敢置信,待葛礁固点下头,他才继续道,“瓮氏见你是生人,前头没有任何反应?” “额,她只叫我快脱衣裳,其他什么都没问。但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李之罔越来越迷糊了,放荡的翁氏,送妻的张赣,他已觉得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四周,让他看不清真貌。但至少还有突破的机会,他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明日继续顺着小径去找翁氏,看能不能与她扯上干系,顺便套些话出来。” “这这不好,公子,我可还是童子之身” “翁氏好看吗?” “好看。” “那不就行了。”李之罔没好气道,“让你去就去,要知道你这可是享福的美差。” 葛礁固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应下。 待葛礁固退下后,李之罔又向一直在旁聆听的葛礁宜吩咐道,“宅院里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应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明日起,你出门去和仆役们打打交道,打听清楚翁氏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时间不是很多,要快。” “明白。” 与自己表兄弟相比,葛礁宜不用牺牲色相,立马就答应下来。 虽然不清楚翁氏到底有没有用,但如今只能往这方面考虑,李之罔如是想到,屏退葛氏两兄弟后,又开始修炼起来。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并不代表李之罔没有事要忙,无论如何他都是以采购药材的姿态来的,接下来的几日都在张祥的陪同下参观药园,几乎没有多的时间去谋划别的,只能在夜时抽空听听葛氏两兄弟的汇报。 “荡妇?”李之罔抬起头来,葛礁宜与仆役们的言谈都记录在手中的小册子里,归根起来,对瓮氏的形容就是这两个字。 “对,翁氏几乎与所有的仆役都有染,而且来者不拒,只要找她就能一亲芳泽。”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李之罔继续问道。 “没有。”葛礁宜摆摆手,“听说是在生了第三个孩子后,瓮氏才这样的,从前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 李之罔摆摆手,看向一旁神情萎靡的葛礁固,问道,“你那边呢,可问出些什么?” 葛礁固打个冷颤,眼皮惺忪道,“禀告公子,翁氏太生猛了,我什么都没打听到。她今日还说我不太堪用,让换个人来。” 李之罔看向一脸意动的葛礁宜,决意不能让他去,只好道,“算了,明日礁固带我去见见翁氏,我亲自去问。至于礁宜就待在宅子里,如果张祥过来,就说我染了风寒,正在静养。” 葛礁宜私下里几乎天天都在向他表弟打听那裙下韵事,虽觉着有些羞耻,但一直颇为向往,李之罔的话几如一盆冷水扑面而下,只是他出门前得了苏年锦的吩咐,万事都要听对方指挥,只能应下。 第二日,李之罔早早出门,说实话,他没搞懂一个翁氏怎会如此摄人心魄,平常干事得力的葛礁固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出来,事到临头,还需他亲身上阵,会会这摄魂妖精。 第43章 异事 小径并没人看管,李之罔在葛礁固的引领下轻而易举地便来到了张赣的内院,绕过几道弯,掠过数道梁,葛礁固在一间半开的房门停下,小声道,“公子,我们到了” “额。”李之罔有点木讷地点点头,扯下嘴,作势就要进去,却被葛礁固挡住,他回过头去不解道,“还有其他事?” “得先脱衣,公子。” 李之罔一听反而不再紧张,他本就不是为一亲芳泽而来,才不需要按对方规矩行事,干脆将门拉上,再扣响房门朝内低声喊道,“夫人,王治求见。” 门内传来个慵懒的声音,“且进来便是,谁教你弄这些繁文缛节。” 李之罔坦然推门,只见房内昏暗,仅桌上有一半截火烛,一光肩美人倚在床头,半截被子淌在地上,春色若有若隐。他只瞥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坐到桌旁,至于葛礁固则在外等候。 二人一时没说话,瓮氏足把李之罔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笑一声,掀开被子开始着衣,其间没有丝毫避讳,同时说道,“新面孔,衣服料子也好,不是寒酸家来做工的。怎么,也想尝尝我这半老徐娘的味道?” “夫人说笑了。”李之罔勉强笑上两声,“只是有事想问问夫人。” “问我?”翁氏暼个眼来,面有不解,“我数年不知外事,有何可问,不若褪去衣裳,寻一时福乐。” “听说夫人此前乃是贤妻,辅外事、处内情不在话下,但生下三女后却脾性大改,变为如今模样,在下正是对此不解。” 翁氏脸色顿时变白,连手中穿衣的动作也缓下来,冷声道,“哪来的贼货,且滚开,否则我报给我家夫君,让你受尽疱肉之刑。” 李之罔自不可能被吓退,自顾自为翁氏解释起来,“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也知晓夫人和张赣都是献奉教弟子,尊循与人和睦的教义。为此,张赣将他所最爱之人献与他人,三女便应是礁原城的周公子所生。夫人此前或许也对教义深信不疑,但人妻献与他夫终是难以接受,故此才脾性大改,以人尽可夫的做派报复张赣。” 翁氏没说话,李之罔知道他猜对了。 “这样的话,我想以生意人的角度向夫人提出一门生意。”受苏年锦的濡染,他有时候也会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思虑事情,“夫人助我擒下张赣,从此以后夫人的任何事都受自己决断,再不用过问旁人。” 瓮氏衣服也没穿好便坐到李之罔对面,拎起玉壶倒上杯凉水,推过来道,“想得挺好,但你想没想过,无论张赣如何对我,我仍然爱他。喝了这杯水,就去,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李之罔顿时呆傻,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倘若按常理的话,翁氏绝不会再对张赣有半分好感,应该时时刻刻想着报复对方,但很显然,爱不是一个寻常的事物。回到宅院后,李之罔异常地沉默了,他费尽心思地想去理解翁氏的动机,希望想明白翁氏为何会对张赣仍有感情,但他想不出来,最后只能认为翁氏是一个脑子烧坏了的女人。 “我们要转变思路了。”李之罔从求“爱”不得的思虑中醒转过来,“今天晚上,我就得去和张赣签下契约,如此只能再多待几日,最后几日我们一定要擒下张赣。” 葛礁固冒着个苦脸,“可张赣的修为不比我等,就算公子加上我俩兄弟,怕是也不能擒下的。” “我知道,你们听我说来。”李之罔沉声道,“晚上我单独去见张赣,你们则沿着小径进入内院,一人负责放火,一人把翁氏抓住,我今日见了她,修为平平,捉下不是难事。忙完这两件事你二人便在院中呼嚎有贼人闯入,翁氏更被劫走,无论如何,张赣必受震荡,届时我突然一击,张赣必然受创,如此,大事便成。” “明白了。” 这几乎是拼死一着的办法,但葛氏两兄弟还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夜晚 张赣宅院 “王公子,听闻你突感风寒,可好上些?”张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听闻公子染疾,我特意吩咐下人换了桌菜,对热寒病有奇效。” 李之罔佯装咳嗽两声,感谢道,“张家主此番作为真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便是只凭这个,我们也不能只单做一次生意,往后再有药材需求,都得找张家主。” “好说,好说。”张赣笑上两声,“张祥也带公子看了药园,想必公子是知道的,我们这儿的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绝无弄虚作假,不怕药材不好,就怕公子看不上。” “药材自是好的。”李之罔应付道,“来,张家主,我们且饮宴一番,之后再签下契约。” “对,今日且先喝个痛快。” 两方立时觥筹交错,吹捧之词不下于耳,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直喝得面红耳赤,反而是主角的各色佳肴没有半分被动作的样子。 “来,再喝一杯!”张赣脸上冒着热汗,招呼道。 “小弟奉陪!” 李之罔说着,一饮而尽,虽也是满脸通红,但其实一直注意着时间的流转,差不多快到葛礁固二人动手的时间了。 又饮下数杯,屋外呼得冒起阵火光,同时有人喊道,“走火了!走火了!” 李之罔听出这是葛礁宜的声音,岿然不动,张赣则舍下酒杯,大步走到外头,呼道,“发生何事了?来个人!”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对李之罔道,“公子安坐,许是后院出了点差错,我这就派人去处理。” “没事儿,等张家主处理完,我们再饮酒不迟。”李之罔手按在邪首剑上,笑吟吟道。 没过一会儿,就从外头奔来个仆役打扮的人,喘着粗气到张赣面前道,“家主,不好了!后院柴房起火,已烧毁数间屋子!” “慌个甚!”张赣一手按在仆役肩头,“去吩咐人取水来灭火,不要把火引到囤好的药材上。去,处理好了再来通报我,我这边还要招呼客人。” 待仆役走了,张赣重新回到屋内,一脸歉意道,“王公子担待,出了这等事,让公子见笑。” “许是天干物燥,没有办法的。”李之罔招呼张赣坐下,“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办便可,我们继续饮酒。” 张赣没有推辞,但心思已没在酒宴上,一边喝着,眼还不时瞅下外头,看来也是担忧得不行。 李之罔眼见如此,想再撩拨下张赣,便说起一件胡编事,大致意思就是小时候他看见一个地方着了火,好些人去救,但因为救火方法不当,不仅火势扩大,就连救火的人也一并被火浪吞没。 张赣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王公子稍等片刻,我且去看看,待火势小了就再回来与公子饮酒。” 说着他也不等李之罔的回复,打开门便往外走,此时另一个仆役又从外头窜过来,看到张赣就远远喊道,“家主,大事不好了!有贼人闯进了内院,不仅杀了张二几人,还把夫人给劫走了!” “好胆!平苏多少年没发生这种恶事了!”张赣顿时两眉竖立,便让仆役和他一起去内院。 “张家主稍待,我兴许知道贼人是谁。” “是谁!”张赣回过头来,却顿时气短,头往下暼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他胸口贯入,他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道,“是你” “正是在下。”李之罔把邪首剑拔出,方才张赣起身后,他便一直在为温剑式蓄气,如此才一招制敌。“张家主无需担忧,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借你张恨水长子身份一用。” “你杀我?笑话!”张赣大喝一声,从神府中掏出柄碧色长枪,“区区武道三等,竟以为偷袭于我,便能磨平于我武道五等的差距!且看我长枪!”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对上武道五等的受恩惠者,事实上他也没想过仅凭偷袭就能让张赣毫无还手之力,故此并没有太过的惊慌,自然而然地使出舟剑式,想来无论如何张赣都先受了伤,缠斗之下必然无法久战。 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张赣的各种枪法可谓力大无当,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几乎每一次袭过来的枪头都让他有在死亡边缘游曳的危机感。没有办法,他只能吐口精血在邪首剑上,唤出蛟龙来护身,如此才有了招架之力。 忽得,李之罔注意到什么,一边斩剑过去,一边喝道,“你使了甚妖法,怎腰间无伤,我方才分明是刺在了你身上!” “这便是我献奉教的圣法,小子少见多怪。”张赣才不会蠢到把自己的底牌说出来。 李之罔遂不再言语,只专心应敌,但他发现竟然无论什么剑招在张赣身上都不起作用,一时间想起在陡峰山对战银耳大王父子时,但对方是把身上的伤势转移到其余部位,而张赣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负伤迹象。 “我且不与你缠斗,待擒住你妻你儿,看你还能否这般硬气!” 李之罔一剑斩掉方才那名仆役的头颅,收掉蛟龙,立时朝着大门出去,张赣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这句话只是伪言,毕竟妻子送给别人享用,三个孩子又非亲生,有多少感情总是难说,更多地还是看拿不下张赣,只能逃掠,壮气用。 逃过几间屋子,李之罔止下步来,回过身去,却是没了张赣的动静。他注意到对方已经止下步来,长枪自主浮在面前,手中不断掐着法诀,顿时一股可怖的威胁笼罩在李之罔全身,他再不敢看,疾步而逃。 “秘法,窥影!” 听到张赣的声音,李之罔又是回过头去,却没发现任何,但心中警惕没有放下分毫,毕竟所谓秘法大半都是杀招。 他已使出《惊鸿步》,速度飞快,眼看已快出了张赣庭院,忽得想到葛氏两兄弟还在后院等着接应,又换个方向,同时呼道,“礁固、礁宜!计划失败,撤退!计划失败,撤退!” 至于奔走中撞见的仆役,无一例外皆死在他的剑下。 李之罔又杀掉名仆役,这位修为高些,仅扛了他一招,第二招才被劈作两半。他不去看仆役倒下的尸体,收剑即走,那股渗入骨髓的威胁却又出现,抬头去望,只见九支碧色长枪携着灵气出现在屋顶上。 他轻笑声,“我还以为是何秘法,原来不过几道追踪灵枪。”随即站定原地,心中有十足的把握挡下灵枪。 前面几支灵枪李之罔都没躲,他看得出来,不过障眼法而已,果然,前三支长枪速度虽快,但却如无根之萍,力道随着距离逐渐衰减,来到近前已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长枪的模样,灵气已近乎不存。 中间灵枪速度更快,他微眯住眼,牢牢盯紧灵枪,待快到近前才抬剑,将三支灵枪尽数斩碎。 最后三支灵枪速度更快,李之罔已没有十足地把握能拿下,一边紧盯,一边在原地使出《惊鸿步》。想着,灵枪已到近前,他挥剑斩去,三支灵枪尽数折断,刚想吁口气,灵枪竟然复为原样,又袭杀过来,速度比起之前更快,他用肉眼竟已是看不清楚。 李之罔只得按着本能躲避,幸好他天生敏锐过人,又有《惊鸿步》相助,屡屡避开,更接连斩断灵枪。诡异的事发生了,每斩断一次,灵枪速度就快上一分,最后在他眼中已是漫天灵枪虚影。 “天杀的,不与你缠斗,我逃开便是!” 李之罔大呼一声,一个垫步从灵枪虚影中窜出,顿时逃开,却是连葛氏两兄弟都顾不上,先逃命为紧。 他一路出了张赣宅院,灵枪仍在后头紧追不舍。 忽得,他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青白蛟龙来挡下灵枪,想着便一口精血又是吐在剑上,顿时两条异色蛟龙携精光跃出,护在他全身。 李之罔停下步来面向灵枪,心中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太多的惧怕,长久的战斗中蛟龙已证明了它的可靠。果然,三支灵枪撞到蛟龙上顿时冒出金石之光,但任凭灵枪有多大的威力都近不了身,只要消磨一阵,灵枪的威力便再不足为惧。 危机解除,李之罔想着还是接应回葛氏两兄弟为好,遂折返回去,至于灵枪便交由蛟龙应付。 他刚进入宅子,便见到葛氏两兄弟一人抬着翁氏的头脚出来,却是方才二人已听见了李之罔的呼喊,从后院赶过来。 “走!”李之罔说上一声,便往外走,“张赣有献奉教秘法护身,拿将不下,从长再议。” 两兄弟答应一声,也抬住翁氏跟上。 “公子,这灵枪无碍?”待出了宅子后,葛礁宜看灵枪仍在,不免问道。 “无事,锐气磨尽,自然没了。”李之罔说着,注意到外头升起些火把,嘱咐道,“许是张赣用法子通知了外面的人,我们不要惊动了,先出去和罗澍汇合。” 说罢,他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罗澍提供的资料和几日的观察下,他对整个药园已是了熟于心,有把握安全离开。 “公子,灵枪!” 伴随葛礁固的低呼声,李之罔侧过头去,只见三支灵枪竟合为一体,如虚渺之体般越过蛟龙。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连剑都没握紧,灵枪就扎在了他心肺间,顿时气力皆失,跪伏在地。 葛氏两兄弟连忙放下翁氏,围到李之罔身边。 李之罔并没有昏死过去。虽然胸口剧痛,但他并没有关注这个,反而是感叹张赣竟然隐藏地如此深,待他一点防备都没了才放出杀招,殊不知若没有蛟龙,他根本见不到这招。他抬起头来,咬牙吩咐道,“我这样是走不了了,你们且沿着这方向走,待听到河水声便转向东走,遇到岔路口往右,最后大路左边有条小道,沿着就能出去。” “不行。”葛礁宜摇着头,“临行之前,小掌柜特意吩咐过我三人,一定要护卫好公子的安全。” “这是命令!”胸口的疼痛让李之罔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吟,他连喘数口气,终于是捋出口呼吸来,道,“你们把翁氏带走,有她做要挟张赣应不会杀我。” 说着,他才注意到从葛氏两兄弟出现到现在翁氏没说过一句话,抽眼看去,只见翁氏竟是昏死过去了,肚子上有很明显地血迹。他抱怨道,“是她反抗了,你们才重伤了她?” “不瞒公子,翁氏前面被我俩捆了手脚,并没有受伤,肚子上的伤我们也不知是从何得来。”葛礁固解释道。 “算了,事情太多,还捋个甚。你们抬着翁氏离开,我就待这儿。” 葛氏两兄弟互看一眼,知道李之罔说得没错,只有他们活着把翁氏带出去,李之罔才有活命的机会,也不多说,抬起翁氏又告罪一声便快步而去。 “说一下,你是谁派来的。” 李之罔被一盆冷水浇醒,眼睁开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两个仆役立在身旁,张赣则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 “你张氏家大业大,自然是见钱眼开,哪有人指使。”这是李之罔的回答。 “我妻子呢?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伙。”张赣面不改色,继续问道。 “活着,这是我能回答的全部。”李之罔心肺间的伤口没有得到一丁点处理,忍着疼痛笑道,“把我放了,你的妻子自然会回来。” “你确定?”张赣一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她现在身受重伤,你却说她活着?” 李之罔双眼微眯,按道理来说,张赣不可能知道翁氏到底是什么状况,莫非其放了什么物件在翁氏身上,能够知晓对方的情况?不对,倘若是这样,张赣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去寻找翁氏,而不是在这儿拷问他,莫非? “相信我,她死不了。”李之罔笑道,“虽然我的温剑式威力不小,但只是寻常剑伤,只要医治得当,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精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被人猜出底细的张赣重新坐回椅子上,自顾自道,“这就是我献奉教的秘术,所受之伤尽数转于珍爱之人身上,自然,我珍爱之人受的伤也会转移到我身上。” “那真是可笑至极。”李之罔一想到翁氏爱着张赣就止不住地相笑,连喘几口气道,“丈夫把自己送给别的男人享用,又为别人生下孩子,结果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蠢女人真是普天难找。” 张赣听了毫无怒意,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献奉教的教义,你寻常人自不会明白其中真谛。给你一晚的时间写封信,让人把我妻子送回来,否则你绝活不下来。” 说罢,张赣不等回复,便径直离开,余下的两名仆役则开始为李之罔简单地包扎,毕竟,他胸口的贯穿伤不是说着玩的,若不处理下,怕是活不到交换人质的那日。 待仆役也离开后,李之罔盯住桌子上的纸笔,陷入沉思。 他本以为这趟会极为简单,没曾想却处处意外。在李之罔原本的设想中,他假扮商人进入药园后,完全有机会趁着守卫松懈捉住张赣的妻女要挟他,甚至翁氏不贞的传闻若为真,还可勾引一番。但谁能想却窜出个天杀的献奉教,搞得一下都乱了套,翁氏成了个忠贞又淫贱的破烂,孩子非是张赣亲生,无奈之下才兵行险招,以至满盘皆输。 想着,除了哀叹就是哀叹,数次拿起笔来又放下,却是放不下面子。本来之前他已向苏年锦拍了胸脯保证,最后却落得向她求援的地步,但不写,他又活不了命,顿时唯踌躇二字可说。 “小年轻,哪里人?” 已近乎神游天外的李之罔忽得听到个女声在唤他,回过神来打量阵屋内,发现空无一人,以为是精鬼作祟,想到此前在积灰山被游魂所扰,顿时不敢回应。 “我不在那边,我在你下面。” 李之罔更怕了。 第44章 软肋 “我非鬼怪精怪,只一寻常人罢了,年轻人勿怕。”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才松下口气,谨慎回道,“阁下亦是被张赣所拘?” “差不多。”地下的人回道,“方才你们所说尽入我耳,我与张赣也有杀身之仇,你救我出来,我助你杀了张赣。” 李之罔苦笑一声,“阁下说笑了,如今我被铁链所缚,可谓自身难保,又如何能相救阁下。” “莫急,我寻你自然是有法子。” 就在李之罔还在想对方有何法子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脚边裂开一个裂缝,一个像眼珠子的圆球艰难地冒出来,圆球暼眼四周便顺着李之罔的裤脚往上爬,一路钻入锁扣中,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锁链立时打开。 李之罔一把挣开铁锁,站将起来,低声道,“多谢阁下相助,阁下想让我做甚,但有所助,定不会推辞。” “后山有条秘径通往地下,你寻到此路便可救我出困。”地下的人声音传来,“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义信之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眼球藏在你身上,待我脱困,便会将眼球取出。” 李之罔撇撇嘴,那圆球打开铁锁后不见,原来是进了他体内。 “阁下担忧乃是正常,若唤做我,怕也会如此行事。阁下稍待,我这便寻路来救。” 李之罔应付一声,待地下的人再无声音传来,才小心地推开大门,只见外面已是深夜,毫无人声。但他刚才大闹一场,张赣定然加强了警备,只埋下身子,小心谨慎地往外走,一路注意着暗哨和巡逻的仆役。 “听说夫人被强人给掳走了,家主震怒,连杀了后院几人。” “那可不,如今家主正在气头上,我等可得小心些,不要触了眉头。” “哎,这整日巡逻何时是个头,幸好家主也知道我们辛苦,大伙儿轮着来,也能应付着走。” “别抱怨了,再过一刻钟就换班,认真些,这些话传到家主耳中,小心我们也掉了脑袋。” 李之罔躲在院子的假山中,听到两名仆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赶忙跟上,如今他邪首剑被夺去,正缺了把趁手兵器,不妨借来一用。 他跟了一刻钟的时间,待两名仆役交班后才从阴影里杀出,抢下柄长刀,随后直往后山而去。 当李之罔好不容易来到地下后,终于见到救他的人。此人被铁锁捆住半跪在地,一头灰暗的银发挡住大半个身躯,未被遮掩的部分也掩埋在黑暗中,但能感觉出对方未着任何衣物,他稍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有如腐尸般的臭味。 地下的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老身唐礼非,见过公子。还请公子助老身速速脱困,再不受着羁牢之痛。” 他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铁锁,便用抢来的长刀去砍,谁料铁锁料子精良,可断人骨血的长刀竟然嚯得就磕出个缺口。 李之罔有些哑然,这还是他用上了灵力的结果,若只是借着力气,长刀怕是直接应声而断了。 “这铁锁非是凡物,阁下修为不够,怕是不能斩断。” 唐礼非见李之罔接连砍了数次都毫无动静,有些惋惜地说道。 李之罔喘口粗气,抹把额头细汗,看眼已近半废的长刀,借口道,“可惜邪首宝剑被张赣那厮夺走,否则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公子可还有其他法子?”唐礼非问道,“若暂时没有,公子请快快走开,等修为深厚些再来营救老身不迟。” “许是还有个法子。”李之罔拿出仅存的二千多链沫,“我在武道三等待了不少时间,且将这些链沫尽数炼化,兴许能有所突破,进入武道四等。” 见此,唐礼非也没甚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自从离开苇罗州后,李之罔便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修炼,盘坐后竟有些生疏,况且他还是首次尝试炼化链沫,颇有些紧张。他把链沫堆在身前,心绪随即下沉,进入到识海中,发现自己的灵身比起之前更加凝练,这都多亏了《玄都天经》有自主修炼的玄妙功效。 李之罔尝试着按照谢雨用教导的方法吸取链沫中的灵气,并不困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灵气出现在空气中,随即运行起《玄都天经》来,极尽所能地将灵气尽数吸入。 长久的修炼后,李之罔睁开眼来,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面前的链沫已经失去了那灰碧色的光芒,成为一堆废块。 “公子修炼两日,用尽这两千多链沫,如今修为在何等?” 按照唐礼非的估计,两千多链沫足以将受恩惠者从武道三等送到武道五等。 李之罔却摇摇头,叹口气道,“仍在三等,看来是我失算了,低估了修炼的难度。” “这”唐礼非张大嘴,诧异之色不掩于面,“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链沫竟然无法提升一等武道等级,公子根基真是深厚。” 李之罔没管唐礼非的奉承或是阴阳怪气,站起来拿住长刀,一把砍在铁锁上,铁锁却仍是纹丝未动,不禁懊恼,“修为虽精进了些,却仍无济于事,我对不住阁下。” “此非公子之过,公子无需挂怀。”唐礼非虽也有些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反而安慰道,“世上诸事非皆凭人力可改,公子已尽到全力,老身一一看在眼中,如今公子且去。” “那如何得行?”李之罔不敢看唐礼非,只应道,“且让我再想想,说不得还有其他法子,怎都得带着阁下一起离开才可。”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至于想得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李之罔已快决定放弃营救唐礼非,告辞离去时,对方却忽得说道,“公子若真有救人之心,老身这儿还有个物件,兴许能帮助公子提升武道等级。”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有些意动,但仍是摇头道,“我因阁下才能脱困,哪还能受阁下之物?” “老身已是残缺,修炼之路早就不存,如果既能帮公子提升武道等级又让老身脱困,自然上上之选,但即便老身不得走脱,公子武道等级提升,诛杀张赣的机会又大上些,公子便不要再推辞了。” 唐礼非都如此说了,李之罔自然只能顺水推舟,仍是推辞一番才算应下。 唐礼非抬起头来,即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注意到她的左眼有些怪异,瞳孔过大,只听她道,“左眼乃是老身恩惠所在,义眼委居其中,已有半生,公子可取出吞下,修为必然精进。” 说罢,她便抬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之罔。 李之罔咽口唾沫,探出手来,往前伸了伸,半途止住,见唐礼非向他点点头,不再迟疑,两指伸入其左眼,不顾带着温热的粘稠感,一把将眼球摘下。 唐礼非不自主地眨眨眼睛,忍着疼痛道,“好了,现在公子可以继续修炼了。” 李之罔点头谢过,坐到一旁,只见唐礼非的左眼长满了尖刺,更有数个瞳眸,看起来分外渗人,只是这既然是旁人所赠,他也没做太多考虑,只闭眼将眼球一口吞下,随即依着心法炼化。 又是几日过去,再一次睁眼,李之罔充满了欣喜之色,他站将起来拿住长刀,这一次铁锁再阻挡不住,随着刀光滑落顿时分作两半,而因锁链支撑而跪在地上的唐礼非也顺势倒在地上,但她却极度欢喜,癫狂般喊道,“我自由了!终于终于!!” 李之罔脱下衣裳递给唐礼非,待她缓上一阵,精神平复后问道,“如今阁下已经自由,可否告诉在下为何阁下会被张赣捆锁地下?” “说来话长。”唐礼非摇摇头,不欲多言,只简短道,“我本是张赣的乳母,照料他有十几年的光景,更随他来到这平苏县安居,但不知为何,落脚刚两三年他便设计把我捆住,直至今日。” “哦?”李之罔探上前去,直盯住唐礼非仅存的右眼,微眯住眼道,“莫非张赣心睐于阁下?” 唐礼非顿时慌乱,眼神躲闪,虽然她口中不断地否定,但李之罔已能从这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顿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冒出,他侧过头,抓起长刀便斩向唐礼非的手臂,只见一道散发着白光的豁口冒出,但却没有丝毫血色,甚至唐礼非都没感觉到一丝疼痛,只是凭本能地想躲开。 李之罔解释道,“张赣信了献奉教,可以将所受之伤转向珍爱他之人,同时他所珍爱的人的伤口也会转移到他身上,这样看来,阁下是他所珍爱之人,故此才没有受伤。做好准备,我想张赣会过来一趟。” “你要杀了他?不可能,他关押我时就已在武道四等,如今不知修行到什么境界了,况且你身上还有伤。” “这不还有阁下吗?” 李之罔按住胸口的伤,意有所指,毫无惧色。 没有多久,张赣便出现了,因为李之罔的出逃,他已急得满身大汗,但感知到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伤口后,他反而是不急了,只一路来到地上,尚未看见人便喊道,“王公子可在此处?” “正在,张家主请进。” 张赣徐步踏入,一瞅眼便见到二人,沉声喝道,“阁下想如何?” 李之罔不答,只摇摇头,道,“我此番来,只为一件事,便是捉上三两人好要挟张恨水,也就是张家主的父亲。但张家主好生别致,妻子赠他人物,儿女皆非亲生,我只能捉张家主回去了。” “我愿与王公子公平搏战一场,若我输了我便跟王公子走,若不然,” “不然什么?”李之罔把长刀比在唐礼非喉头,没好气道,“如今你命门在我手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速安排一架马车并将我宝剑归还,否则我不介意将唐礼非的头割下,但到时候谁的头会掉下张家主应该知晓。” 张赣既然出现就已证明唐礼非确实是其所珍爱之人,所以李之罔根本就不想与张赣讨价还价,直接下达最后通牒。 张赣握紧拳头,狠狠看上唐礼非一眼,终究是服了软,语气低下来道,“全凭王公子决断,我这就去办。” “我想张家主有法子通知手下人,不用亲身前去,还是待在我视野中为好,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何等事来。” 张赣叹息一声,解下长枪,嘴角嘟囔几声,果真往前靠去。李之罔自不能容许张赣暗中偷袭,便命令唐礼非用铁锁将张赣捆住。 待下人送来邪首剑后,李之罔便押上张赣出了地下,乘上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出药园,进入平苏县的据点,至于药园中的下人,全都被张赣要求保持沉默。 苏年锦已经到了,见到李之罔归来,欣喜若狂,赶忙把他迎进去,对李之罔身旁的唐礼非倒没有多问,只是疑惑性地看了两眼。 坐下后,李之罔把他后续的遭遇一并说出,并借此引荐唐礼非。 苏年锦听了长叹一声,“我当时听到罗澍传来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想了多种法子准备营救你,没曾想我弟弟吉人有大福,竟然脱困还生,更将张赣擒了回来,真不愧是你。” “是我疏忽了。”李之罔摇摇头,“事前准备多有不足,才如此险象环生。那瓮氏如何,可还活着?” “活着的。”苏年锦应道,“我们知道她若死了,张赣定要杀你偿命,故此一直好生养着,如今虽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好。平苏县是献奉教的地盘,我们不能在此久待。”李之罔站将起来,道,“等会儿我留个消息给药园的人,让人将翁氏接走,我们则立马动身回毗湘城,以防夜长梦多。” “行,就依你说得来办。” 一个时辰后,一队马车借着夜色疾驰而出,无论如何,李之罔终于是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一进到马车上,李之罔顿时没了力气,却是硬撑住伤口太久,已然有些昏沉。 苏年锦掀开他的衣裳,只见一个两指宽的伤口穿贯其中,顿时心疼不已,一面拿出药品,一面抚住伤口,又怒又叹道,“哎,你受了伤怎地不早说,非要硬撑到现在。” “正正事要紧。”药沫洒在伤口上,李之罔一个激灵,脑子又清醒些,道,“唐礼非得找个由头留下,她是张赣的命门,拿住此人张赣就不敢造次。” “知道,这种时候怎还在想正事?!”苏年锦像安慰小孩子般道,“好了,乖,先睡,等睡醒了我们就到毗湘了,到时候所有事情也处理好了。” “还有张赣,此人心志非同凡人,一定得小心” 说着,李之罔真的昏死过去。 第45章 夜祈江渚 当李之罔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毗湘城的苏府,方削离正侍立在一旁,原来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回归途中被献奉教众围追堵截的境况。 他抬抬手示意不用方削离搀扶,自个儿把枕头立起来靠住说道,“老方,你去找下年锦姐,就说我醒了。” “好的,罔哥。”方削离应下,又道,“罔哥可要吃点东西,我让人去做。” 在李之罔再次摆手后,方削离才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苏年锦便赶了过来。她让方削离留在门外,独自进来,见李之罔气色不错,坐在床边欢喜道,“好弟弟,这次多亏了你,我已联系上张恨水,他一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就答应帮我们作证,不日就会召集家族议事,这次定要汝森药庄大出血。” 李之罔点点头,觉得终归是不虚此行,回道,“那吴筑妻子呢,账本拿到没。” “拿到了,我给了她笔链沫,又保证她平安离开毗湘,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年锦补充道,“这个弱妇人知道自己丈夫身死在外后立刻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可笑。” 如此已胜券在握,李之罔便道,“那后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想来仅凭姐姐一人也可游刃有余。只是姐姐想好怎么处置张赣和唐礼非没?” “想过,等议事结束我便让张赣回去药园,不去管他,但唐礼非必须要留在毗湘,这样张赣如何都不敢造次,更能为我们供药。”说着,苏年锦阴沉地笑笑,“而且我觉得这是个插足药行的好机会,有张赣药园在外,我家说不得能分上杯羹。” 李之罔微微皱眉,他觉得既然没有赶尽杀绝还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年锦如此欺压恐是会有些变数。但他又想到如今苏年锦正志得意满,说这些对方不爱听,便咽下话头,转而提起另件事,“姐姐,我离去有个小一旬,那李家李坊小姐可有找过我?” “有的。”苏年锦点点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坊不仅投递了几封信,而且还数次闯进来,没找到你的身影才罢休,甚至还给我留了封书信,说什么只要你回来就立刻通知她。” “她年纪小,姐姐别跟她一般计较。”李之罔苦笑声,赔笑道。 “形势比人强,我自然是忍下咯,反正不过多赔个笑脸的事。”苏年锦不无羡慕地道,“如今对方是梵惑道门太上长老的嫡系血脉,我等哪能忤逆,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她到底有关系没,如实招来!” “这没有。”李之罔虽然说得有些结巴,但却很是肯定,“我还是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没一丝亵渎心思。” “真的?”苏年锦眯住眼,有些不信。 “自然。”李之罔猛点头。 “那你不是一般人,若换做我,怎么都得顺着竿子往上爬。” “姐姐说笑了,情恋一事怎么能看对方身世家财,对不对眼应才最重要。” “这你就不懂了。”苏年锦拿出一副老师的做派,说得头头是道,“对不对眼完全可以凭借长久的修养来弥补,就算你如何厌恶对方,也能想出个勉强相处的法子,但这身世家财可是先天所赐,无法以外力左之的,所以啊,若要婚恋,身世家财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李之罔竟觉得还真有些道理,他不禁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对方产生了这样的思想,遂问道,“姐姐的想法与大部分人不同,是何故?” “世道。”苏年锦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我走南闯北,见到太多荒唐事,知晓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没有人依附,这偌大个苏家怎能在乱世中苟活?别看天湘州如今尚安稳,不知道何时便像其他地一样燃起战火来,我天赋不高,修行多缓慢,只能以外为援,难以寻己求存。” 面对苏年锦掏心掏肺的话,李之罔才终于得理解了她。她不仅仅是湘川镖局的小掌柜,更是苏家日后的家主,从小时候便注定的重担导致她一直有着慕强的冲动。 “所以啊,弟弟你面皮不赖,要是修为更高些,更有链沫些,姐姐说不得会考虑你呢。” “姐姐说笑了,我自身难顾,哪能拖累姐姐。”李之罔连连摆手,岔开话题道,“对了,之前姐姐不是说与一位少年郎扯上关系了吗,如今情况如何。” 苏年锦嘟嘟嘴,看起来颇为可爱,“他叫于贞,是华琼剑派下面一个长老的爱孙,接镖认识的。我与他通了几次书信,有些许暧昧,他已邀请我参加下个月的花谷论道,弟弟你去吗?” “去呗,刚巧我修行还有甚多不懂,与同龄人聊聊不是坏事。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给姐姐把把关,可不能遇人不淑。” “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担心呢。”苏年锦笑笑,把被子往上拖了拖,“你的伤已用了上好的药沫,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多休息,我就先去忙事,有闲再来看你。” “好,姐姐慢走。” 李之罔待苏年锦走远了,才喊方削离进来。 “老方,我有些疲惫,不想动手。我要写封信,便我说你来写,到时候投送到李府去,细细听来” 虽然中间出了张赣的一茬子事,但李之罔并没有忘记与李坊的约定,而李坊在收到信后,第二日便回信过来,信中的内容自然是想见他一面。 李之罔没有拒绝,他的伤虽然需要静养,但动弹一下也没有太大地问题。 “罔哥哥,好久不见!” 当李之罔赶到湘江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雄伟的大船,李坊正在岸边向他挥手,周围还围了十几名家丁仆役。 他快步上去,指着带有李氏家徽的大船笑道,“坊妹妹今天要带我去哪儿?你在信上可保密得紧。” 李坊面色一红,不解释,拉起李之罔的手便往船上走,“罔哥哥来这么久,还没看过湘江美景,今日便带你看看。” 李之罔没办法,只好跟着李坊的步伐,待二人登上船后,剩下的仆役们立刻鱼贯而入,很快大船就行驶起来。 “自从回了毗湘后,罔哥哥就没找过我,莫非是专门躲着我?” 李坊递上杯热茶,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李之罔一直盯着湘江美景,闻言转头过去,接过茶淡淡道,“忙,有些事需要处理,自然无法相见。你的事给伯父说了,他如何反应?” “爹爹极为欢喜。”李坊说道,“原来我小时候被强人掳走时,强人已是重伤,很快就不治身亡。当时爹爹恰巧外出看见了我,见我可怜,便把我带了回来,抚养长大。爹爹的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偿还不完。”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去梵惑道门还是留在华琼剑派?” “去梵惑道门,带上爹爹一起。” 这个消息十足把李之罔惊了一跳,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这代表李氏即将要退出毗湘,而苏年锦一直有意巴结李氏,这不就代表苏年锦的一切打算谋划都成了竹篮打水?他决定回去后立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苏年锦。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给李坊说,他遂继续问道,“何氏呢,可还有何动静?” “没了。”李坊摆摆手,“母亲一出马何氏便认了怂,已保证在一月之内退出毗湘城,从此不再出现。罔哥哥再不用担忧何氏的报复了。” “哈哈。”李之罔轻笑一声,“还是要对亏坊妹妹,没有妹妹尊贵的身份,何家肯定不会轻易认栽。” “我才不算什么呢。”李坊嘟起个嘴,手倚在桌案上,“我听姐姐和母亲说,罔哥哥你可是认识我的老祖宗呢,不比我神通广大多了。” “你忘了?我可是万年前穿越过来的。”李之罔笑笑,“当时王朝还鼎盛,我便是与你家老祖宗相识于永安王的寿宴之后。” “那罔哥哥还参加过永安王的寿宴咯?给我说说呗!” 既然李杓已经知晓了他来自万年之前,李之罔自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便把他所见到的盛况一并说出,顺带着还提及了他与李杓相识的过程。 李坊听完,长叹不已,边摇晃着头边不可置信道,“罔哥哥,你还是北河公主的故友?!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想知道。”李之罔饮下热茶,走到船头,看着奔舍不歇的江流,感叹道,“我活着,除了是因为晦朔公主外,支撑我更多的便是家乡,我没有一天不想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一定会找到家乡的,罔哥哥,我相信你。”李坊也离席靠拢过来。 二人一时皆望着江面不说话。 李之罔从感伤中苏醒过来,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事,问道,“今天你要带我去何处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李坊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先让我卖个关子。罔哥哥你还记得那日在钟楼吗,你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你觉得一个不能去爱自己的人也无法爱别人。” “记得,那日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想明白了?” “嗯。”李坊用力地点头,“罔哥哥说得有道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的肯定谈不上去爱别人,我深以为然。但是,我也觉得每个人理解的爱是不同的,有些人认为爱是单方面的奉献,有些人认为爱是相敬如宾彼此厮守,有人则认为爱是传宗接代,有些人更认为爱是性格的同化和性格的趋近。” “那你呢,你认为爱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说了罔哥哥你可不要笑话我。”李坊的脸庞羞红,“我对罔哥哥的爱便是我爱你与你无关,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会一直爱你。我为了自己要留在道门,不能陪罔哥哥去历险,但我也希望罔哥哥接下来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都平安喜乐,而这也是我让罔哥哥来此、陪我一日的原因。” 李之罔有些呆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去琢磨这个东西,并且比他想得更为深刻,或许这就是主动爱人的恶果,而李之罔要品尝到这个恶果已要等到尚还有些遥远的兆天年,那时他已遇见了齐暮,并深深地被她诱惑,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今日李坊说出这些话的勇气,并开始想念于她。 他回过神来,尽量显露出欣慰的样子,叹道,“你真的成长许多,甚至比我设想得还多得多,我相信,什么风浪都再遮盖不了你的光芒,你终会成为一颗闪耀的星星,为我所钦佩。” “罔哥哥,你啊有时候是那么地直白,更多的时候却又分外木讷。”李坊留下滴泪,转身擦去,指向远处道,“罔哥哥你看,那儿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夜祈江渚。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套衣裳。” 说着,李坊就走进了船舱,李之罔摇摇头,看来对方是要把关子卖到死了。 虽说是一会儿,但李坊却进去了很久,就连大船已经靠拢到夜祈江渚仍是没有动静。直到天色降暗,李之罔百无聊赖地指点起星光来,李坊才姗姗出现。 只见其模样大改,穿着一身暗金色的祈祷礼服,从脖子到腰间挂满了玉管璜,颊间点满了如金片般的装饰品,头发高高束起,脸上充斥着圣洁的严肃,如之前稚气未干的少女模样已大相径庭。 “罔哥哥,我们走。” 李坊拉起李之罔的手乘上早已备好的小舟,她坐在船头,李之罔在后面撑橹,一路登上夜祈江渚。 不用李之罔再追问,李坊便解释起来,“罔哥哥,这里是传说中的地方,听说只要心诚意足,便能求得神只降世。” “可这,不行,这总要付出代价,我承受不起。” 李之罔止下步来。 走得稍前的李坊也回过头来,笑道,“这是我对罔哥哥的爱意,莫非你不想接受吗?况且我献上的只是珠宝等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得。” “你确定?”李之罔追问,“不要骗我。” “只有珠宝。” 李之罔相信了,继续跟上李坊,但还是觉得不好受,他极其讨厌这样一昧的奉献。 二人在沉默中来到夜祈江渚的中心,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旁边立有几根石灯柱,似是后人所加。 李坊一面去点火,一面道,“这个地方每年只有一天会从江下浮出,以前人很多的,香火很是鼎盛,但自从碎链战争后,更多人只能疲于奔命,夜祈江渚也被抛之脑后。不过也好,这样这处地方就是属于我们俩的了。” 点上火后,一下明亮许多,李之罔看到李坊跪到石台上,她把身上的簪子、玉璜、玉佩尽数摘下放在面前,随后双手合十,在即将开始祈祷的瞬间,她回过头来,李之罔摇摇头,她也摇摇头,随后转回头去,念诵起古老的咒语: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民邦谐久,降富于我。”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天不以刺,除殄去瘁。” “瞻卬昊天,择于我惠。贾珍求贤,献予爱子。” 李坊的声音很好听,李之罔默默听着,心绪竟然平复下来,一时什么也不去想,陷入安宁和祥和中。 “罔哥哥,我好像心意不诚,没能引得神只降世。” 李坊突然的声音让李之罔苏醒过来,他赶忙道,“没事,反正你心意到了,这便够了。” “嗯。”李坊带着点失落点点头,撒娇道,“可我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罔哥哥你抱我起来。” “好。” 没有犹豫多久,李之罔很快就答应下来,对方为他有所付出,无论如何他都得有些表示。 但就在他抱住李坊的腰肢时,二人面前摆放整齐的珠宝忽得冒出无数色彩各异的光芒,不由分说,李之罔赶忙把李坊抱起跳到数步之外。 李之罔有些担忧,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李坊却极为欢喜,抓住他的胳膊晃道,“罔哥哥,神只降世了!而且不止一尊,有好几十尊,我祈福成功了!” “是吗,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光芒出现后,李之罔就感觉到一股威胁,似乎这些光芒都想把他吞噬殆尽,他不由自主地又退后几步,“我们且先看看。” “不行!我们靠过去,一定要过去!” “不,不,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李之罔喘着粗气,在他眼中光芒已不再是光芒,而是各色不同面貌的神只,同时他还看到了神只眼中的怒火,那是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决绝。 腰间紧握的触感让李坊感知到李之罔此时的坚决,但神只就在眼前,她不能坐看机缘就这么溜走,况且这么多神只出现,总有一尊会同意她的祈求,她几乎是执拗地挣脱开李之罔的怀抱,随后义无反顾地往光芒奔去。 “哎!”李之罔叹息一声,拔出邪首剑也跟上去。 李坊幸亏还有些理智,没有去触摸这些光芒,而是来到光芒的面前再度跪下,以近乎祈求的话语说道,“列位尊神,请保佑我身旁的这位李之罔万事安康,他是四方洲南仙洲人氏,小女子愿以一尽物相献。” 李之罔听了,怒火大盛,一把将李坊拉起,吼道,“我本以为你有些长进,怎还这么不知爱惜自己!别再跪了,立刻离开这里!” 但是晚了,当他强硬地抓起李坊后,各色光芒已把二人团团围住。 李之罔恼怒地摇摇头,不再责骂李坊,紧握住邪首剑喝道,“贵为神只,却非要跟我这小辈过不去。那就来试试,是我宝剑更利还是你等的光焰更炙!” 说罢,他蓄起一招温剑式,向其中一道光芒斩去,光芒顿时断为两截,却又合二为一,看得李之罔皱眉不已。他看向李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留在此地,你趁机出去,不要试图救我。” 李坊终归没再忤逆,乖顺地点点头,却已流出泪来。 李之罔把她放下,扒开衣袖露出手腕间的三道疤痕,正是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所赐的三道风印,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倚仗。 没有多想,李之罔一指点在其中一道风印上,顿时无风自起,整个夜祈江渚都是风的影子,江上水腾卷月空,渚中石齑粉如沙,不仅如此,就连光芒也被扭曲掉,一时退避开。 “走!” 李之罔眼看有条通路,连忙大吼一声,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弹,他一直盯着光芒,能够感觉到光芒虽受到些影响,但并没有本质的打击,他必须留在原处以防光芒再进。 李坊看上李之罔一眼,没有多说,当即快步逃出,很快就在风沙的遮盖下不见踪迹。 一道风印用完,光芒微黯了些,李之罔眼见有些效用,又点在第二道风印上,顿时风浪又起。 但很可惜,风浪散去后,神只降下的光芒仍然长贯罡天,并没有消失哪怕半根。 “行,我李之罔认命了。”李之罔眼看李杓的风印都无法拿下,自己私以为藏的舟剑式更加派不上用场,干脆坐在地上,笑问道,“但我有个疑惑,我们素不相识,为何非要杀我?” 这个问题出来后,李之罔只感觉无数的咆哮扑面而来,他的耳膜立时破裂,耳中流出两股鲜血,一时整个世界都如对他静音般。 “因为你是无上王!” “无上王,该杀!!” “杀了无上王,我们才能安生!” 忽得,李之罔发现他能听到神只说得话,他嗤笑一声,“无上王?你们别糊弄人了,我看过大半王朝历史,从未有过无上王这号人物,更不可能是我。不若做个买卖,你们放了我,我去杀了这鸟甚子无上王。” 再没有回复,所有的光芒都向李之罔冲扑过来,他闭上眼来,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命该如此。 足足半晌的功夫,李之罔才睁开眼来,他发现他并没有死去,反而毫发无伤,而那些光芒已然不见,只有一个女子好奇地看着他,诡异地是,这个女子的身形一直在不断变换,时男时女,或人或兽,祂浑身散发着死寂般的淡绿色光芒,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球形肉质根,上面还盛放着紫红色、钟状和漏斗型的小花。 李之罔打量阵,拱手道,“阁下救了我?在下先谢过了。” 说着就要走。 “无上王这就准备离开?” “说了我不是无上王。” 李之罔回过身去,只见一灰绿色的大手向他抓来,随后不知所觉。 第46章 花谷论道 大手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防止李之罔离开,他发现自己处境尚安全,便道,“阁下既然救下我,便是不杀,还请放在下离去。” 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不知名神只怪笑一声,“若非我感知有所异变,降下分身,无上王恐早被分尸吞尽。便连话都不想多说两句,就欲辞别?” “阁下贵为神只,当明白人神有别,在下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不知名神只模样变换,化做一七八岁小孩模样,坐在附近石头上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兆天年。”李之罔答道。 “早了。”不知名神只站将起来,有些郁闷,“早了足足数年,莫非已有转机?”祂看向李之罔,责怪道,“你不该和那李坊来此,破坏了我的计划。算了,事既已落下,我便应了她的祈福,多少有些弥补。” 说罢,不知名神只从胸口的肉质根上摘下朵钟形小花,祂吹出口热气,小花便尽数化作粉末飞向李之罔。 李之罔避无可避,只觉得胸口一冷,随后便再无任何异动。他眼看不知名神只即将消散,不免追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急,待无上王被殷红花朵吞没时,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不知名神只轻笑一声,再无任何动静,夜祈江渚也重归黑暗,只独留李之罔一人。 他看向此前李坊跪拜的石台,发现上面的珠宝全都没有了光彩,果然如不知名神只所说,祂已收下李坊的供奉。 李之罔摇摇头往外走去,觉得今天的事真是怪异。 “李公子?” 李之罔听到有人在寻他,回道,“何小姐,我在这儿。” 他往前走上几步,发现有个黑影伫在不远处,走上前去,果然是何洛仪,原来她也在船上,只是没有露面。 何洛仪走上前来,打量李之罔周身,发现没有受什么伤,便解释道,“方才我感知到老祖的风印气息,妹妹又奔走回来说生了变故,我便过来,但见光芒齐射,气息逼人不容靠近,故才徘徊在外。公子可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些天然异象,让何小姐多有担忧,我们且回去。” 李之罔的掩盖之意何洛仪自然听得明白,但她本就不关心,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道,“公子既然活了下来,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之罔有些意外,他和何洛仪一向没有太多话题,回毗湘的路上都基本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话给他说。 “何小姐且言,在下洗耳恭听。” 何洛仪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酝酿了一下,以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妹妹久在尘俗,不知臻珠为何物,或多或少会高看些人。在她狭小的认知中,便觉着这些人已是天上星宿、人中龙凤,实不知地位决定眼界,眼界才能决定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李公子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自是有的。”李之罔顺着说道,“待李小姐回了梵惑道门,眼界定会开阔不少,与现在大为不同。” “李公子能理解便好。”何洛仪笑上一笑,只是掩着夜色让人只觉虚伪,“我看得出来,我妹妹对公子情有所属,公子觉得这与眼界有无关联?” 李之罔轻皱下眉,原来绕来绕去是针对他。他嗤笑声,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李小姐身份尊贵,与在下有云泥之别,只是往前囿于眼界,只以为在下良才,实不过一腐草耳。何小姐准备让在下怎么做,请说来。” 既然李之罔已经如此自贬,何洛仪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知道公子与我老祖是旧识,公子若想来道门,我拦将不住,可我妹妹又为情所困,实在是两难之举。但若公子保证日后不再来道门,我愿以链沫相赠,公子觉得如何?” “你能给多少?” 何洛仪有些意外地看上眼李之罔,对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攀上梵惑道门这条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要眼前人不在和她妹妹惹上纠葛就行,遂道,“五千。我想,对于一个刚踏入武道四等的受恩惠者来说,这应是个不容拒绝的价格。” 李之罔大笑一声,道,“成交。” 二人再没有多的话要说,在何洛仪交付链沫后便回到大船上,至于甲板上苦苦守望的李坊,李之罔从头到尾都当没看见,径直进入船舱休息,直到下船前也没和李坊说上哪怕一句话。 而这也是漫长的岁月之前李之罔最后一次和李坊打交道。“倦歌”李坊在回到梵惑道门后,深受老祖李杓喜爱,日夜带在身边修炼,由此遭长姐何洛仪所妒,被暗中下毒引得半身不遂。在鱼九则引发山门剧变后,所有人都来不及顾上这位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据知道些许内情的人说,“倦歌”李坊被滚石砸碎了半边身子,已彻底葬身于鉴星湖下。 至于她是否还活着,那已到遥远的兆天年,那时李之罔答应姬月寒的请求随他前往兽爪之国调查通往地下世界的小道,才知道梵惑道门已经濒临毁灭,正在搬迁。 “怎么了,找我有事?” 离开后,李之罔立马就回了苏府,想把李氏举族远徙的消息告诉苏年锦,但对方却一直在忙着家族议事,半个月都没有回来落脚,好不容易回来,家族议事已经落下帷幕。 “便是李氏要走了,我想着通知给苏姐姐,早做点准备。” 苏年锦毫不意外,道,“家族议事的时候李伯父已经给我说了,他们再过半月就会动身。除此之外,李家一旦离开,必然会空下一个位置,李伯父说能把我们苏氏扶上去。” 李之罔点点头,李氏属于毗湘中的十二家族,苏氏要稍逊很多,如果苏氏能够占据十二家族一席之地,那往后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已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么大的利益,苏年锦是一定意动的。他遂问道,“那代价是什么?” “每年两成的利润要分润给李家。”苏年锦抿口茶,继续道,“我父亲去谈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轮不到我插手,但想来父亲会答应的。对了,家族议事结束了,结果你听不听?” “自然要听。汝森药庄害死了一整个镖队,我每每想起来都恨得不行。” “那我给你说。在数项证据面前,汝森药庄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下便同意了我们的赔偿,不仅要割出半个药庄,往后二十年每年利润的五成也要上交过来,这一下,可就赚得不少。如今李家要把我家扶上位,我寻思这是不是不要仅把目光局限在镖局上,开阔下其他行业也是不错的,弟弟你意下如何?” 虽是商量,但李之罔听得出来苏年锦已经开始思考怎么进军其他行业了,便也没阻拦,道,“自然好得不行,李家不就掌控多行业吗,若苏家要想保持影响力,也得多手齐下,况且进军药业的话,张赣的药园还能为我等所用,这样有利益维持,想来他也不会怎怨恨我们之前的作为。”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苏年锦抬起头来,笑上声,盯住李之罔,“现今你是我家的一份子,有没有感兴趣的行业,有足够的链沫供你去开拓。” “姐姐说笑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就一个武夫,生意场上的事弄不清楚的,况且我还欠姐姐那么多链沫呢。对了,我刚赚到五千链沫,就先给姐姐,还一部分债。” 说着,李之罔就把从何洛仪那儿得到的链沫从神府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你自个儿留着,这次汝森药庄的赔偿你出了大力,此前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苏年锦看都不看一眼,继续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家肯定要开始扩张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弟弟不为别人想,就不为姐姐想一想?” “姐姐你这”李之罔苦笑一声,“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不然怎么都得为姐姐出把力。” 他看苏年锦仍盯着他不放,只好继续道,“好,这样,叡叔的整个镖队都没了,我去重建起来,姐姐你看如何?然后在走之前,我都负责镖局内的一条线路,再多的我真做不了了。” “说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但是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哈。”苏年锦“噗”得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下来重归正题道,“准备什么时候去南仙?” 李之罔摇摇头,“说实话,没想好还,现在积蓄不多,修为也不高,南仙又被封锁,实在找不准动身的时间。等我存到一万链沫,修为到了武道六等,便动身,那时候南仙的瘟疫应该已经消解了。” “嗯,那就好好干,姐姐不会亏待你的。”苏年锦拍拍李之罔的肩膀,站起身来,“每次跟弟弟聊天,都不注意时间过得如此快,我先去忙了。至于重建镖队的事,我等会儿知会府里一声,批份链沫给你去办。” “哦,对了,我之前说得花谷论道可别忘了,到时候可得留下空闲来。” 已到门口,苏年锦又是叮嘱句。 红花谷 初春的天气植被本才刚近发芽生枝,但谷内却不同,已是万物逢春、千花竞秀的气象。李之罔走下马车后就啧啧称奇,边看边道,“姐姐,此地灵气浓郁,若是有修行木属性功法的在此,怕是事半功倍。” “对头,只不过此处是华琼剑派的私产,我等寻常人是享受不了的,也只能趁着这论道的时候才能借机修炼下。”苏年锦和李之罔并肩往里走去,问道,“重建镖队的事弄得如何了?” “还行,已经招了二三十个人。”李之罔耸耸肩,“都是身世清白,在城中有跟脚的,不过要不了那么多人,很多都会淘汰掉。” “挺上道得嘛,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关键便是稳当,人手自是重中之重。我听说你把方削离带到身边做事了?” “对,老方做事还是可以的,有他帮衬我能轻松些。”李之罔点点头,继续道,“况且他在我身边,我多少能管住他,让他不至于又去赌。” 苏年锦笑出声来,“你前面不是给我说,他都下毒誓不再赌了,怎么,你不相信?” “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李之罔也有些郁闷,他是否已对方削离失去了信任,“算了,不提这个,还是专心于接下来的论道。” 苏年锦轻笑声,没有再追问。 二人往里走上段路,看到前方有侍者在等候,苏年锦便让自己的丫鬟翠儿带请柬上去,确认好身份后,侍者便在前头引路,带着二人往另一条小径走去,没多长时间,昏暗的小径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但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出现在二人眼前。 宴会厅已来了二十多人,都分做两、三人在各处闲聊,一看到苏年锦出现,众人都向她看来,毕竟她生得妩媚,天生就夺人眼球,但在确认出她的身份后,又都偏过头去,更有甚者还发出几声微弱的哄笑。 “哼,我不过几次入门试炼没过而已,就敢嘲弄于我,等这次入门试炼通过,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苏年锦低声咒骂句,很快转变神色,几乎艳得像要绽出花儿来,对李之罔道,“走,我带你去认识下于贞于公子。” 她走在前头,很快来到于贞面前,恭敬道,“于公子,多谢你的邀请,小女子才能跻身于此。这位是我的义弟。” 李之罔顺势报上自己的名字,并打量于贞。其人看起来很是年轻,甚至要比他小上一些,长得儒雅,腰间配剑,手拿竹扇,完全是翩翩公子的做派,怪不得苏年锦会对对方意动,这已不仅仅是由于对方的出身了。 “苏小姐,李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于贞笑道。 第47章 冲突 因为要招呼宾客的原因,于贞只与二人聊上几句便借故离开,李之罔二人则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座。 李之罔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参与这次花谷论道的都是年轻人,少部分穿着寻常服饰,大部分则都身着山门装束,看来除了华琼剑派外,于贞还邀请了其余山门的修者。 “能让各山门的俊秀齐聚一堂,这于公子能量不小。”李之罔从桌子上的葡萄中扯下一粒放入口中,闲谈道。 “自然,华琼剑派在这片地界可谓一枝独秀,众人总是要给上一分薄面。”苏年锦没有李之罔这么轻松,一直在打量已经到场的宾客,眼看着别处道,“方才浅谈几句,你觉得于贞这人如何?” “还算不错?”李之罔又扯下粒葡萄,“看面皮是个娇生惯养的,虽有身份但谈吐并不趾高气扬,反而让人有亲切之感,当是个可交往的。” 苏年锦轻笑一声,李之罔的想法和她一般无二,要不然她也不会舍弃繁忙的事务远道而来参加这劳甚子论道会,她低声道,“怎么看,于贞都是个金龟婿,家世上乘,品性外相也不错,这次我一定得好好把握住。” “额,姐姐加油,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苏年锦答应声,忽得神色紧张起来,转回头来悄悄指住一处道,“你看那边,别转头,动眼就行。” 那是一位身着华琼剑派服饰的年轻女子,看打扮已是内门弟子。 “怎么了,姐姐,你与她有仇?” 苏年锦点点头,“她叫胡为菲,也是毗湘城出身,在兆天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那一年的华琼剑派入门测试。” “那不应该有一份交情在嘛,怎就成了仇家?” 苏年锦苦涩一笑,“当时我虽已失败两次,但仍有志向,看不上胡为菲,对她一顿贬低,谁曾想那一年她进了剑派,我仍是失败,由此就结下了梁子。等会儿小心点,她看到我说不得要上来挑衅。” “姐姐莫怕,我看她不过武道五等的修为,我尚有一战之力。”虽然结仇很明显是苏年锦没事自找,但李之罔可不能帮理不帮亲,便道,“她若真敢过来,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诶,万万不可!”苏年锦暼眼不远处的于贞,低声劝阻道,“若是起了争执,不是破坏我在于贞心中的形象吗,一定要忍,等论道结束再使绊子不迟。” “好,我听姐姐的。”李之罔颇感无奈,苏年锦和于贞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考虑起各方面来了。 “来了!”苏年锦忽得说上句,随即正襟危坐。 李之罔也摆正身子,便见到远处的胡为菲在看到苏年锦后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扯起个意味深明的嘴角,便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胡为菲模样冷峻,嘴唇细小,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只看她走到一半装作刚发现苏年锦的样子,随即快步走上来道,“年锦姐?当初一面可又是几年了,怎么你也出现在于公子的论道会上,我可知道除了各山门外,世家大族都少有邀请的。” 胡为菲的言下之意就是苏年锦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花谷论道。 苏年锦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赔着笑脸道,“几年过去妹妹还是这么美艳,修为也比之前高上许多,果真是有天赋,不像姐姐我,因为和于公子生意上有些情分才能跻身此间,真是得罪。” 胡为菲略微睁大瞳眸,有些不可置信地颔颔首,她可是清楚地知晓苏年锦的毒舌本性,莫非这么几年就转了性子?但一想到之前受到的折辱,她不愿就此罢休,讥讽道,“姐姐认得自己身份最好不过,这论道会总归是天赋好、悟性高得参与才有些领悟,姐姐数次入门测试不过,天赋不佳,恐还是早早退场为好。” “胡为菲!”苏年锦咬紧牙关,强行按下心中怒火,仍是笑道,“我叫你声妹妹是给你个面子,不要不识好歹,可要知晓,我虽不是山门弟子,但也是苏家的继承人,不比你这胡氏的偏房末枝差。” “哼!”胡为菲冷笑声,“时时刻刻惦念权势富贵,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华琼剑派,参加这论道会也不过是想与于师兄攀上交情罢了,真是小人心思,恶毒行径,我深以为耻。” 说罢,她不给二人回击的时间,话音落尽,转身即走。 苏年锦握紧拳头看眼李之罔,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帮她声讨对方,随后埋下头来,只能隐约听到一句断续的话,大概便是“咱们走着瞧。” 至于李之罔,只能无奈地笑笑,苏年锦的脾气他是知晓的,这会儿肯定是在生闷气,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用多去管。 花谷论道,一方面是各自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以求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是能够结交朋友,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毕竟论道会或多或少都有隐藏的门槛限制,能够筛选出一部分有能力的人。 李之罔便是看到除他和苏年锦外,所有人都在分散闲聊。说实话,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去结识任何一人,但一个人干坐着又属实无聊,想了想,干脆掏些链沫出来,就地修炼起来。 修行无所觉,浮生速流电,倏忽变光彩。 感知到链沫已经用尽,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众人已不像之前那般零散站坐,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至于苏年锦则傻傻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怪人。”苏年锦撇过头去,笑道,“别人都尽可能地认识新朋友,希冀以后能有所帮衬,你倒好,竟就这么修炼起来。” “” “好了,不要再修炼了。宾客已经到齐,要开始论道了,好好听,不比你独自修行来得差。” 果然,于贞已经坐到主座上。他轻咳一声,整个宴会厅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只听他道,“承蒙各位师兄师姐不弃,光临蔽地。今日我等以道论友,不求一朝飞升,但行砥砺之事,以期大道。” 说罢,于贞直入正题,开始讲述他的修炼心得来。 起初李之罔还不以为然,只左耳听右耳出,他想当然地认为于贞比他年纪稍小,不会有什么独到见解,但听到后面,却越听越是入迷,甚至生起埋怨之心,觉得对方说得实在太过缓慢。 “诸位,这便是我的大半心得,让各位见笑。现在让我们有请掩月山的华师姐,由她为我们讲述她的心得。” 于贞的结束之语一下把李之罔唤醒过来,他大口喘气,升起不可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还来不及多想,那“华师姐”已经抱拳走到宴会厅正中,开始讲述她自己的心得,李之罔赶忙提振起精神,继续去听。 此后时间轮转,几天一晃而过,大半人都走上台讲述自己的修炼心得。 其间李之罔没有感觉到一点的饥饿,他几乎是全身心地去吸纳别人的观点看法以为己用,醒转过来后,才注意到桌案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餐食,顿时味蕾大作,饕餮吞咽。 “慢些,别噎着了。”邻桌的苏年锦则有风度得多,一动一静都极具淑女风范,任谁也想不出来她是会忙完事后熬夜彻亮看绘本的性子。 李之罔尴尬笑笑,动作慢上些,边去拿杯子边问道,“论道会这就结束了?感觉倏忽而过,一瞬而已。” “那是你听得入迷了。”苏年锦应道,“大半是结束了,后面便是轻松的,探讨下功法,玩些怡情的小游戏,总不能论道一结束便移桌走人。” 李之罔一想也是,边吃食边想到,要不自己也去认识下人,和别人讨论下功法,说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进步。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的想法不会落空,但谁曾想却有一人走了出来,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于贞看所有人都已享宴完毕,便准备提议进行下一项,忽得注意到胡为菲走了过来,笑问道,“胡师姐,可有事?” 胡为菲止下步来,看眼后面,似乎在确认一个人,随后回过头来抱拳道,“于师弟,我想着我们受恩惠者修行总要争斗,若仅是体悟良多却不能显于自身,恐大有弊端,不若以武会友,更有实效。” “胡师姐说得在理,但”于贞显出为难之色,“以武会友并未咨询各位道友的意见,怕是响应不多。” 二人从一开始就未小声私聊,一尽谈话都尽入众人耳中。只见胡为菲听了于贞的推辞之言毫无沮色,反而是回过身来,看向苏年锦道,“年锦姐,我二人都曾参加过兆天年的入门测试,我过了,你失败,如今这八年过去,你莫非就不想知道我二人谁优谁劣?” 苏年锦是个爱争斗的性子,从来不愿低人一头,胡为菲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于她,就算明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她也不愿就这么认怂,刚想站起来应战,便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姐姐性子纯良,从不与人争斗,不比胡师姐久在利益樊笼,斗争之术颇丰。若胡师姐不嫌弃,在下可与胡师姐对武。” “阁下是?”胡为菲微眯住眼,她可从未听说苏年锦有过一个弟弟。 于贞没有失去主人气度,站起来介绍道,“胡师姐,这位是苏小姐的义弟,叫李之罔。” 胡为菲嘟囔两句,不悦道,“我看阁下双耳尚在,当不是聋哑失智之人,我只与年锦姐比武,可不会自降身段欺辱小辈。” 胡为菲的修为也在武道五等,与苏年锦相当,而李之罔只在武道四等,故有此言。 “那我直说了,苏姐姐实力胜过我不知多少,若胡师姐不能胜了我,是没有资格与苏姐姐对武的。” 李之罔佯作叹息,却是把难题推给了胡为菲。若胡为菲不敢应下,那此事就算翻篇,但若是敢应,就得连战两场,就算他输了,也会狠咬胡为菲一口,苏年锦有极大地把握拿下最后的胜利。 “你这小子,真是好胆。”胡为菲啐上一声,拔出剑来,冷声道,“你修为低,要如何比由你来定,省得说我以大欺小。” 李之罔摸住下颌想上阵,开言道,“我修为不比胡师姐,我二人便以武道三等的修为来比试,若谁使出更大的实力,便算输了;再者,今日乃是于贞于师兄做东,我二人比武虽可,但却不能损坏了这宴厅,若谁打碎个桌椅板凳,也算输;此外,此番仅是比武试道,非是生死搏杀,不可打出血来,坏了长久情谊。胡师姐你看如何?” 胡为菲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看向一旁的于贞示意道,“于师弟觉得呢?” 于贞微微颔首,虽说李之罔出风头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悦,但各项比武规矩倒是十足地照顾到了他的面子,遂顺着道,“李公子说得在理,便是寻常切磋,以武促友,我看大可行之。” 胡为菲并未将李之罔放在眼中,多此一问也仅是为了照顾于贞脸面,闻言拱手走到台中,拔出一长一短双剑来,冷着脸笑道,“既有胆量,那我们便比上一场!” 李之罔刚想回讥一句,忽得感觉到衣袖被人拉住,便听到苏年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记紧了,长剑为实,短剑为虚,实为表,虚为里,万不可顾此失彼。” 李之罔重重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记下,随即也走到台中,拔出邪首剑来,振剑道,“今日,也让我试试华琼剑修的实力。” 话音刚落,胡为菲就欺身而来,只见其双腿虚实交替,明显也有身法在身。 李之罔轻笑声,既然对方想以身法试试水,他便也用上《惊鸿步》,顿时宴会厅里出现两个腾挪闪转的影子,在场众人修为低些地只能听到利剑相击的金石声,修为高些地却能清晰地看见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宴厅各处,对上一剑就相互脱离,一时,竟是难分伯仲! 第48章 冲突<二> “小子不错,哪儿学来的身法?” 对打一阵,没分出胜负,胡为菲主动撤下攻势,颇感兴趣地问道。 李之罔自不会傻乎乎地揭自己老底,转而道,“身法既分不出个高低,我们且来比比剑法。” 因为不是生死厮杀的缘故,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使出《温棺背剑诀》,而是用上之前从各处见识到的剑法,此前有过提及,李之罔对剑道颇具亲和,往往看上一两遍便能将剑招记得个八九不离十,便听着胡为菲惊呼不断: “这这是何家的《冰火剑诀》!你没有双剑,也能使出威力来?!” “等等,这是《春秋剑》?苏年锦自己都没学好,反而传给你了!” “这又是什么剑法?不对,好生奇怪,你小子到底会多少门剑法!” 李之罔一直不断转换着剑招,上一招刚猛至极,下一招就阴柔纠缠,让胡为菲难以周旋,始终处于下风,更为关键地是她到现在都没有摸出李之罔的根脚,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摆脱李之罔的追击,一个箭步跳到后方,将短剑扔开,双手握住长剑怒吼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前面用的剑法不是你主修剑诀?既如此,我便用上《光明剑诀》,看你还能不能藏住!” 说着,长剑暴涨数丈,砰得一声爆绽出炫目的光芒,瞬间掩盖一切。 李之罔知道对方已是使出了杀招,赶忙后退数步,一边紧握邪首剑以防接下来的袭击,一边抬手抵在眼前微眯看去,企图寻找到些许端倪。 “这就是胡师姐的剑法?待在暗处,阴刺一击,何堪称得光明。”光芒久盛不衰,李之罔不免急躁起来,出言试图激怒对方。 “那你便来寻我!” 李之罔听到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使上《惊鸿步》便冲将上去,同时蓄起剑势,既然对方不仁,他也不会再多留手,已决定要用出《温棺背剑诀》。 “错了,我可不在那儿。”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回望,就在瞬息之间胡为菲竟就又换了方位,他又是循着声音追去。 接连几次,他都屡屡扑空,往往他刚赶到胡为菲就已出现在了别处。 “好了,不逗你了,迎接你的失败。”胡为菲阴沉的笑声传来,“同辈中能破我《光明剑法》的可还不在呢。” 说着,光芒骤然回缩,凝结为数十个胡为菲模样的白影,皆手提长剑冲杀上来,让人分不清真假。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若仅是这样,他是高看胡为菲了,只见他身如游龙,精准无误地避开白影的每一下攻击,同时每出一剑,必有白影被斩破。 “不对!” 太过顺利反而让李之罔生出一丝警惕,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应战时苏年锦说过得话,直到现在胡为菲都只用了长剑,短剑却一直未有见到,苏年锦让他不要顾此失彼,就是让他不要只专注于应对长剑攻势,而忽略了一直不发的短剑! 明悟既出,李之罔便不再只专注于眼前的缠斗,而是一方面装作没有发现丝毫端倪地继续搏杀,另一方面则开始感知灵力走向,虚假的表面会欺骗人,但灵力不会,他已能感知到有一股灵力正在身后缓缓积聚。 “你输了!” 闻言,李之罔微微一笑,毫不动弹,低数三息后骤然转身。 在胡为菲惊恐的眼眸中,李之罔一剑弹开她的短剑,随后一把擒住她的脖颈,将她直接抓起离地三尺高。 虽已经胜券在握,但来而不往非礼也,顿时一股剑势出现在邪首剑上,正是李之罔用得最多,但却需要站定原地的温剑势。 就在即将挥斩出去时,李之罔一下丢了剑势,淡淡道,“是胡师姐输了。” 若是生死搏斗,李之罔最后这一剑已经击出,胡为菲的脑袋留存不下,而她也明白这一点,失神道,“我认输。” 李之罔把胡为菲放下,收了剑抱拳道,“胡师姐的《光明剑诀》大有可为,我不过侥幸而已,胡师姐不必沮丧。” 说罢,他又遥遥向于贞拱拱手,便云淡风轻地回到原位坐下。 苏年锦作为局外人纵览了整场战斗。其实白光只影响了李之罔一人,在外人看来,胡为菲一直待在远处挥剑,直到最后才悄然逼到李之罔身后,就在胡为菲要使出最后杀招时,苏年锦手心都攥出汗来,幸好,李之罔最终还是想起了她的告诫。 她有些欢喜道,“干得好,今日这一战你要出名了。” 李之罔抹把汗,倒上杯水饮下同样笑道,“多亏了姐姐前面的提醒,不然真是注意不到,能胜,姐姐的功劳至少占了五成。” “那也是,没有我你说不定还真赢不了呢。” 一时,二人都是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汉子站将起来,向李之罔拱手道,“在下是华琼剑派的郭蒲,方才见李师弟使出了毗湘何氏家传的《冰火剑诀》才想将起来,李师弟似乎就是数月前同我门中的李坊杀了何冰等人之人,不知在下是否记错了。” 李之罔站起来回礼道,“正是在下,何冰邪念入脑,不杀不足慰天。” “何冰罪有应得,已是公论。”郭蒲先表明自己没有为何冰报仇的心思,随后道,“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冰火剑诀》李师弟是从何处习来。” “在下曾与何冰有过一番苦战,便是那时偷学得来,但在下学艺不精,仅有皮毛,让师兄师姐们见笑了。”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无伪造,那就表明李之罔的剑道天赋已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 又有一人站起,乃是位女子,同样是掩月山出身,唤作贾萍,似乎是由于胡为菲的败落,对李之罔充满了敌意,一上来就夹枪带棒,呛道,“若真如李师弟所说,那你已见过我师姐的《光明剑诀》,可能效仿一番?” “行得话就别犹豫,如今正是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李之罔犹豫的时候,苏年锦的一句话让他不再多想,傲然应道,“有何不可,贾师姐且看。” 说罢,他一把拔出邪首剑,与胡为菲一样,剑身也是爆裂出炫目的光芒,但只针对贾萍一人。李之罔仅是演示,故没有动弹,只是按着自己摸索出来的剑法在原地挥舞剑招,很快又收招停手。 众人皆看向贾萍,只见她失神默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一时再不怀疑李之罔所言。 众人几乎是同时沉默下来,有数人想率先开言,但郭蒲抢得先机,率先开言道,“李师弟可有山门,又在何处任职。若是白身,我可替师父收你为徒,无需参加入门测试!” 于贞也是说道,“华琼剑派乃是天湘州大宗,李师弟若有兴趣,凭你的天赋,功法、链沫皆是不缺的。” 随后又有几人说话,意思大差不差,皆是想让李之罔拜入他们的山门。 “承蒙各位好意,但在下无拘无束惯了,不愿受羁绊,恕在下难以答应。”李之罔谢过众人好意,拒绝道,忽得想起苏年锦一直想入华琼剑派而不得,紧接着道,“我时常与我姐姐共习剑法,如今她剑法已是有模有样,不比往常,我虽不行,但我姐姐还是可以加入诸山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苏年锦太有名了,她自十四岁起便参加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兆天年,整整六次入门测试,没有一次通过,六次中更有四次首轮便被淘汰。无论李之罔说得再天花乱坠,但苏年锦毫无剑道天赋的形象已是深入人心。 苏年锦也是有些脸皮发红,她几根斤两她自己还能不知晓,但也不敢说话,只悄悄去拉李之罔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 还是于贞有主人风度,打破沉默道,“明年就是又一次的入门测试,苏小姐届时可再度参加,明珠自不会蒙尘。” 苏年锦也站将起来,回礼道,“小女子定好好努力,不负于公子今日之言。” 既然李之罔不肯答应,此事便算翻篇,于贞便道,“诸位可还有想要比武会友的?没有,好,那我们就进入下一项。” 此后几日,不断有人找李之罔闲聊,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把他收入师门,李之罔都一一拒绝,但收到郭蒲递上来的信后还是沉默住。 他打开信,看上一看,随后下意识地去寻找苏年锦,发现对方正与于贞坐在偏僻处聊天,终摇摇头,把信收到怀中,笑道,“诶,郭师兄,你刚才说你在山上养蛇的事儿,其他人没发现?” “那自然是发现了,不过嘛” 马车上 李之罔把信递给苏年锦,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道,“你看看。” “嗯,给我的吗?”苏年锦正拿出本绘本欲看看打发时间,接过后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最后抬眼看看李之罔又把目光移向信纸,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是郭蒲师父的亲笔信?他说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弟子,他就把我也收到门下,不用参加入门测试。” “嗯。”李之罔点点头,“姐姐觉得如何,若你答应,我们说不得日后就是一脉的师姐弟了。” 苏年锦摇摇头,一把将信揉成团甩在车厢角。 李之罔有些生气,把信捡起来,边努力恢复纸张曾经的样子,边道,“这又是怎了,大不了我给他们定个期限,时间到了我便离开,姐姐仍是华琼剑派的弟子。” “期限?”苏年锦嗤笑一声,不屑道,“你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我万分确信,只要永安王宣布不再封锁宣威大桥,你即刻就会动身!”她犹不罢休,如嘴吐蚕豆般继续道,“我之前就想不通,你才四等的实力,就想去东仙洲救晦朔公主。现在,又自愿牺牲自由,就为了圆我进入华琼剑派的梦想,难道你就不会去顾顾自己?!” “我”李之罔张口欲言,复又低沉下来,“我我还是有为自己考量的。” “如果你有为自己考量,就应该告诉我,郭蒲提出的条件不错,但你无法答应,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之罔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苏年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恼,便道,“姐姐是生意人,知晓无论对方说得再怎么好听,总会为自己谋一份利润。做人不也是这样吗,要对朋友、亲人好,但也不能让自己有所损失。你啊,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不会顾着自己。我现在都有些怕了,若就这样放你离开,说不得你就会为谁献出生命,难道你想我哪一天收到你的死讯吗?” “对对不起。”李之罔埋下头来。 苏年锦见他有所体悟,轻笑声,牵起他的手道,“你别焦虑我的事了,这几日我也没闲着,从于贞那儿打听到些消息,明年的入门测试将交给桑宏长老主持,我比别人早做准备,有机会通过的。” “啊!姐姐你不早说。” 李之罔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来。 “那你和于贞进展如何?” “还行,我感觉他对我有意思,但也就发乎情止于礼。”苏年锦前面还挺欢喜地,说到后面脸色苦下来,“他说我得通过入门测试才行,不然他爷爷不会答应,我得把剑术重新捡起来了。”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要教你剑法,但诸事频发,却是落了下来,如今终是安康无事,我便把我知晓的剑道诀窍都交给姐姐。” “那是再好不过!”苏年锦笑起来,“弟弟天赋如此惊世骇俗,教我一个众人熟知的‘废物’不会在话下。” 李之罔答应得很轻松,但后面接近一年的剑术传授才终于让他知晓戴在苏年锦头上的“废物”二字到底有何分量,以至于他不止一次地说出“朽木不可雕”、“废物是形容别人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小孩耍筷子都比你更有气势”等话。 第49章 苏年锦Ⅱ 天还没亮,坐在梳妆台前的苏年锦瞅了眼窗户便收回目光,继续埋下头去断续读着绘本,又一边问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之罔还没回信?” 身后正帮着梳拢头发的翠儿苦笑声,“小祖宗啊,李公子这次运镖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过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许久吗?不过小姐你也别担心嘛,李公子说了新年聚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得。” 这点苏年锦自然是知晓的,但眼看着李之罔已出去了三个月,除了中间传回道信就再没有消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瞬时她就没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复又坐下,摇摇头,只吩咐翠儿手脚麻利些,却是家族扩张近一年,新年聚会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变为了各行头的年末汇报,而作为小掌柜的苏年锦自然是忙上许多,不能再由着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时候,苏年锦终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张桌子坐下,把厨子上的粥菜择了几口来吃就觉得饱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唤翠儿随她一起出去接人。 苏家是在毗湘发芽的,亲戚大半都在毗湘,但运镖这么多年在其他州也结识些朋友,只是往年苏家势小,大多都是送份礼过来,但随着苏家继承了李家的大半势力,已是黄鸡变凤凰,这些朋友今年都亲身过来,不过苏年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亲苏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两家,一户是张赣,一户则是岭南道的远房亲戚。 虽说和张赣有一番仇怨,但在苏年锦家族议事获胜并占据了半个汝森药庄后,张赣也顺势改道,入了苏家的伙,如今算苏家药行的半个话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对付。 至于岭南道的远房亲戚就有些久远了,这是苏年锦祖上的一个姑祖远嫁到了岭南道,这位姑祖念家,隔上几年便要回来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寻常亲戚更为深厚的关系,如今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虽然已经仙逝了,但苏王两家还算亲密。 苏年锦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但从不用来看书,而是听取手下人的汇报,这也是她从二十岁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后有所影响力的象征,毕竟谁都知道苏岩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偌大的苏家总会落在她的肩头,随着苏家的声势水涨船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梦想踏入这间书房。 “张干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们的药行发展可是顺风顺水啊。”苏年锦埋头盯着张赣递上来的年末账本,点头鼓励,随即又抬起头来,笑吟吟道,“诶,张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还念着之前的恩怨?” 张赣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随即消散无踪,应承着笑上句,忙把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后道,“小掌柜说笑了,如今生意比起从前跟着汝森药庄要好上许多,哪能再想从前的事呢?” 苏年锦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一年以来,张赣都是她说往东绝不去西,再加上账本没有丝毫作假的迹象,以往对张赣的戒心也渐小,不再提往日茬,转而道,“今年我们在城中开了三家药房,除其中一家因刚开业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两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们不妨继续扩张,不要只盯着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发展。张干事觉得如何?” “不瞒小掌柜,这点我还确实有过思量。”张赣接过话头道,“如今世道仓皇,药行发展可以说正逢良时,像我们这种能提供稳定药源和制药技术的药庄可谓少之有少,往外扩张正是应有之计” 苏年锦和张赣聊了一个上午,最后决定由张赣负责调查可堪扩张的城镇,然后汇集成文件上报给她。 在把张赣送走后,苏年锦伸个懒腰,一下趴在桌子上,这时翠儿走了进来,几句话又让她撑着桌子坐起,却是岭南道的亲戚王家到了。 王家与苏家一样都是生意人,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做得是什么生意,只知道在岭南道的柳叶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现在的家主叫王嵘,按辈分来说苏年锦应该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时候见过王嵘一次,对方衣着华丽行径却夸张搞笑,让她自那次之后就怀疑对方并非正经生意人,但王嵘的嘴巴极严,即便苏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苏年锦还是没听到有关对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嵘喜得爱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后,王家从未亲身来访,但每年都会有华丽耀目的珠宝、服饰送来,在苏年锦的强力要求下,苏岩并没有使用这些财宝,而是锁在了卧房的铁箱里。但随着苏家的再次兴盛,王嵘又是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有了一个女儿,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这下儿女双全,可是艳煞死我了,我还愁着怎么嫁人呢。”苏年锦在紧急抹了把热帕以恢复精神后,很快就把王嵘请到了书房里。 王嵘修号“假腿”,自是断了一根,如今便是续了条铁腿,踩在书房的柔质木板上发出股不和谐的声音,他坐下来道,“侄女天生丽质,自不用操心这个,届时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说罢,王嵘极为夸张地拍了拍大腿,以极为扭曲的神色道,“侄女也知道,我们两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寻常的姻亲关系,有些话不能对旁人说,但却是能对侄女说得。” 苏年锦神色一紧,瞬时想到各种可能,暗自咽下口气,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难事?有什么能帮的,我苏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王嵘等得便是这句话,顺着竿子往上爬,边思虑边道,“我接了笔生意,涉及到黑狮城里的某位将军,利润虽可保后代无虞,但这失败的代价也极其地大,便是想着先把知危和知葵送过来,待生意落成后,再把他俩接回去,侄女儿你看如何?” 苏年锦吁了口气,她原还想着是要苏家出大血,结果只不过多两张嘴而已,便一口答应下来,并询问王嵘准备什么时候把王家小辈送来。 王嵘叹口气道,“知葵如今还未满五岁,却有怪病缠身,我只能央着,这次回去后就请有名的医师给她医治番,最晚秋末送过来,到时候再提前写封书信过来,侄女也好早做准备。” “此事不急,大伯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苏年锦点头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这人凭运势起,就如苏家般一朝显赫,但运势终有头,保不得又复为平凡,届时大伯可不能辜负了我苏家。” “自然!”王嵘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颗牙齿的门牙,笑道,“我王苏二家当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贵,但有一家失势,另一家则得尽力救接济之。” 苏年锦听了,微微一笑,亲自为王嵘斟上杯茶,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说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而这也是苏家被灭门后苏年锦第一时间决定前往岭南道的首要原因。 在连续接待完张赣和王嵘后,苏年锦并没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汇报,随后才在暮色将深时赶往祖宅,陪同其父亲进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总而言之,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对苏家这枚升起的新星释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种礼物,但不知为何,苏年锦只觉得疲乏,或是因为从前亲朋相聚的时节已融进了商业的纠葛和利益的输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后,她很快就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下,重新回到书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气, 眼神有些离散。和从前熬夜看绘本的时光一样,这一年来她也经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绘本,大半的事务已彻底侵占她本就不多的休闲时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还得继续处理公事。 苏年锦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神缓上些,便从旁边拿起一份账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经看过,但就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阅览一番。忽得,传来门吱呀作响的声音,她没抬头,嗔怒道,“翠儿,不是说了吗,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打扰我。” 她这间书房只有三个人不用敲门,一个就是翠儿,另两个则是她的父亲苏岩和李之罔,只是苏岩还在聚会上,李之罔尚未归来,那么还有谁呢? “那我退下?” 苏年锦一下抬起头来,来人不是李之罔还又是谁。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满地道,“说是今日回来,你可真能拖时间,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无奈地摊摊手,一边去拿茶杯倒水,一边道,“没办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缓上阵养上几日,这都才堪堪赶回来。” 苏年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现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么事一定会告诉她,既然只是几笔带过,自然是再修养阵便可。她转而道,“辛苦回来,可有吃东西?我这边拿了几盒点心,本是准备饿了自己将就吃的,你先吃上点。” 说着,她回到书桌坐下,从桌下拿出两盒小方块样的粉绿掺杂的甜品,随后又唤翠儿进来,吩咐她让下人去做顿简餐。 李之罔没有推辞,极其自然地拿起块点心吞下,又饮下杯凉水,道,“我离开时不就说了吗,不要事事亲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总览便可。” “哎,实在改不过来。”苏年锦撇撇嘴,看李之罔还在盯着她,只好道,“那行,我尽力,主要谁也想不到我苏家能有这番光景啊。” 闻言,李之罔也是默默点头,从前镖行业务可是苏家的支柱,如今虽更加势大,但镖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块点心,漫不经心地道,“《春秋剑》练得如何了,我记得大概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了,姐姐准备好了?” 一说起这个,苏年锦就垮下脸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摇头,道,“一点进步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剑应该一马平川,但却毫无天分可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于苏年锦在剑道上毫无天赋一点,过去一年的授剑时间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且更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经得到一本五指专用的恩惠法,给了苏年锦之后却毫无反应,这让他不由地怀疑苏年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入门测试眼看就要来,李之罔便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不出镖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个月,成与不成全凭天意,姐姐记得留好时间。”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苏年锦笑笑,过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放弃她,但最后总是会把扔飞的剑捡回来,再教她,即便她一点进步都没有。 既然说起了入门测试,李之罔便转而问道,“姐姐和于贞进展如何了?” “还能哪样,就那样呗。” 实话实说,苏年锦对于贞的兴趣并不算大,主要还是看上了对方长老爱孙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亲眼所见,于贞品性不差,终归是个良配,她还是要加把劲通过入门测试才行。 说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却是下人送饭过来,李之罔答应一声,迈步出去接,于时苏年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个新物件。 她指着李之罔腰间的葫芦道,“怎地,年纪轻轻也染上喝酒的烂习惯了?我可先给你说好,不要事事都学那些老镖师,说不得就被带歪了。” “姐姐你这”李之罔把饭菜放到桌前,无奈笑笑,“这出门在外总是不免跌打损伤,我这壶酒是专门消毒用的,可不会轻易喝,再者说了,这酒烈度不小,我来那么一小杯都受不了。” 苏年锦一听,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但她可不会承认,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过你了,要是以后被我发现染上酒瘾,拿你是问。” 相处久了,李之罔已弄清苏年锦的脾气,故并不在意,一边吃着饭,一边道,“我还发现件事儿,要请姐姐拿个主意。” “你说呗,我们俩的关系,还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着我在镖队吗,这次,我发现他又开始赌了,没赌大的,全是小数,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不赌?” “这”苏年锦知道方削离是李之罔过命的兄弟,不能想阴损法子,沉思阵,道,“给他结门亲事,让他婆娘管钱?” “这法子还当真不错。”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来的路上都在思量,没想到苏年锦一下就想了出来,但越想他也犯难起来,道,“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见,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结过一门亲事,还有了个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乱军屠戮,现在恐怕没有这个心思。”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年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安心成家。然后我再放出消息来,就说方削离成亲后会送给亲家一份大大的贺礼,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没有见钱眼开的女人。” “那行,就这么办。” 既然苏年锦接下了这事儿,李之罔也不反对,吃完饭便去找方削离。 第50章 入门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对于要给方削离娶妻一事,他并没反对,反而表现地极为主动,并保证一切安排都听苏年锦的。李之罔虽感奇怪,但并没有深究,毕竟方削离的妻女已亡故有三年多,也是再重新续家的时候了。 至始至终,从进入方削离的居室到离开,李之罔都没有揭穿方削离又开始赌博的事,终是留下一丝情面,只是不料这竟是苏家黯然离场的引子。 虽说为方削离娶妻一事算是定下了,但还没有那么急,当务之急是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李之罔和苏年锦不约而同地都赞同入门测试后再考虑这件事。 一个月后,华琼剑派 “苏姐姐,我尽力了,今日能否凯旋多半只能看天意了。”李之罔往山上看去,与之前来不同,华琼剑派特意插了些旌旗,以显示对于入门测试的看重。他收回目光,见身旁的苏年锦毫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姐姐怎地看起来胜券在握?” 苏年锦嘴角本扬起个角,闻言扯将下来,严肃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今日是听天由命,但也未尝不能人定胜天,等会儿且看我表演就是。” 今日除了李、苏二人外,苏家还来了数位亲戚,还包括苏年锦的父亲苏岩。只听他捋住胡子轻笑道,“我儿此前几次都愁眉苦脸,如今却信心满满,定是李公子教导有方,以使年锦剑道进步不小。” “苏伯言重了,我不过尽力而已。”李之罔可不敢当,赶忙侧过身去抱拳道,同时心里生起疑惑,苏年锦的剑道进步并不算大,为何一点都不担忧? 来不及多想,山顶上骤然传来三声沉闷的钟声,守在山脚的剑派门徒也各自散开,这便是上山的信号了,众人顿时鱼贯而入。 众人一路行到半山腰便往左拐,走过一截窄而险的山路后,一个依山而建的空旷广场出现在众人眼中。广场中已摆好了八个擂台,但并没有专门为看客们准备茶水桌椅。 华琼剑派的入门测试说来有三道程序:这第一道便是验明身份,毕竟如今世道仓皇,总得防些不法之徒,但苏年锦就不用担心这个了,作为毗湘城有名有姓的大户,自然是免掉这道程序;第二道则是展示所学并且仅限剑招,只有登堂入室者才可更进一步;最后一道便是两两对阵,华琼剑派优中择优,无论剑招表演地多么出色,总是要胜过一场才能进入剑派。 程序并不负责,再加上设下的八个擂台,仅需一天便可测试完成。 入门测试本是需要临时报名,随后自主选择擂台上台,但苏家大户自然能有分薄面,已提前报名,不用去凑那臭烘烘的长队。 李之罔看向苏年锦,道,“姐姐觉得哪个擂台运气好?” “什么运气,这次我全凭实力。”苏年锦虽未生怒,但亦是冷哼一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擂台,道,“桑宏长老是本次测试的领事,今日监管坎字擂台,我便选择坎字擂台,好让别人知道我苏年锦是真材实料。” 她的这一番豪言壮语顿时引得身后的苏家亲戚喝彩鼓掌,不远处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苏年锦毫不生怯,抬脚便往坎字擂台走去。 因为要临时报名的缘故,此时坎字擂台下面只有几个人,苏年锦在又接受了家族众人的鼓励后,果断排到那几人后面,李之罔则和苏岩等人留在擂台下,静待苏年锦的表演。 或许是太过沉默的缘故,苏岩自引话头道,“李公子,你实话告诉老夫,这次年锦通过地概率是多少?” 原来,前面苏岩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鼓励苏年锦,其本身对自家女儿并不算十分地信任。 李之罔注意到苏家亲戚都看向了他,事到如今怎么都不能灭自家威风,他遂道,“苏姐姐在我的教导下练习一年有余,不说十足把握,但怎地也有个七成,且必定通过前面的剑招演练。” 他说得并不假,以苏年锦死练《春秋剑》的毅力,通过剑招演练并非难事,但她若仅依凭《春秋剑》就想战胜强敌入门成功,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而已。 闻言,苏岩顿时舒了心,至少怎地说概率也超过了五成,就算失败应也不会如之前那般成为笑话。 众人闲聊阵,很快就到了苏年锦登台。 为了今日,她特意请城中的师傅定制了一件亮白色的宽体练功服,持剑站在台上颇有一番风度。 苏年锦先向擂台正中的桑宏长老抱拳,声音洪亮道,“弟子毗湘城苏氏苏年锦,今日展示所学剑法《春秋剑》,还请上师斧正。” 桑宏长老并未多说,只轻点下头,示意苏年锦开始。 苏年锦回过身来,高抬剑,正是《春秋剑》的起手式,只见她双目紧闭后骤然睁开,随即旁若无人的演练起来。 李之罔见此,一直紧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来,经过他一年的调教,苏年锦虽迟迟悟不到剑意,但剑招已由之前的阴柔无力转变为眼前的坚拔有力,而这在众人眼中更为明显。 “这苏家小姐,201年时也演示得是《春秋剑》,但与今日大为不同,莫非是真开窍了不可?”负责坎字擂台的华琼剑派弟子向身旁的同门小声道。 “年锦真是变了,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心不死,现在看来,进入剑派是大有可能啊!”苏年锦的小叔子在苏岩身后向他妻子低声说道。 听到众人的赞赏,李之罔也如有荣焉,不由勾起个笑脸。 一刻钟的时间苏年锦将《春秋剑》展示得淋漓尽致,在收剑又向桑宏长老抱拳后,桑宏长老在桌案上的白纸哗啦写下字来,随后站将起来,以使台下众人看清,正是“通过”二字。紧接着他又扯下张纸记下苏年锦的名字,折封后扔到桌案上的黝黑罐子里。 苏年锦并未有太多欣喜,毕竟她之前也曾有剑招演练通过的经历,只轻舒了口气,便向台下走来。 她一到台下,苏岩及苏家亲戚便迎将上去,递水地递水,擦帕地擦帕,苏年锦俨然成了苏家此时最尊贵的人物,趁着空隙,她还向外围的李之罔眨了眨眼,只不过李之罔一直注意着擂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让她不由地跺了跺脚。 李之罔可没有闲着,苏年锦的对手会从坎字擂台上通过剑招演练的选手中产生,因此他要注意上台的每一人,并在一套剑招中快速地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到时候苏年锦对上其中一人才有招可破。 “嘿,别观察了,这次姐姐我一定入门成功。”苏年锦冷不丁地绕到李之罔身边,吓了他一跳。 “不行,哪能在最后关头松懈。”李之罔摇摇头,指着台上道,“你看这少年,剑招有力,若姐姐对上了,可是强敌,绝不可轻敌。” “汤和嘛,我知道的。”苏年锦撇撇嘴,“汤家村出的小剑神,被人发掘后在城中的剑馆学了三年,如今已是武道三等,但要真打起来,不会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感觉苏年锦有些反常,叹口气,道,“等会儿是不能用修为的,姐姐不要觉着修为高些就是必胜了。你听我说来,这汤和虽有天赋,但所学剑法粗陋,持剑的左手腕是他最大的破绽,若真对上,便用第十三式猛攻他手腕,这样才可胜。” “好,李师傅,你说,我听。”苏年锦翘起个嘴,低哼道,“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当我‘小师傅’了,我便再听你一天,明日我才不管你。” 苏年锦这话没遮着藏着,李之罔自是听见了,但苏年锦一向是这个尖嘴利牙的脾性,他也习惯下来,不去接嘴,继续说起汤和的弱点。 时间飞速,一个上午所有报名的受恩惠者便过了一遍剑招演练,以坎字擂台来说,报名的有三百来人,但通过的不到百人,这第一关便排除了三分之二的受恩惠者。 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安排中场休息,剑招演练一结束,桑宏长老便命令八大擂台的小领事们为接下来的两两对阵捉对。 视角回到坎字擂台这边,只见桑宏长老拿起块黑布遮住双眼,又抬起双掌向众人展示,这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并没有使用灵力,不存在舞弊的可能;随后他将两手都探入桌案上的罐子里,一手拿出张纸条,由两名弟子接过后打开并向众人展示,这两张纸条上的人便是接下来两两对阵的对手。 好巧不巧,苏年锦的对手正是那名小剑神汤和,若仅凭剑招而言,苏年锦不会是汤和的对手,李之罔只好把她带到一旁,不仅把之前注意到的弱点再复述遍,又在脑中模拟出对战时出现的各种情况,由此苏年锦应该如何应对,这次她没再犟脾气,都一一听了。 “好了,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姐姐你都记全了?”看苏年锦郑重地点头应下,李之罔才道,“我实话实说,遇上其他人姐姐有至少五成的胜算,但对上汤和,只有三成,这战必须全力以赴。” “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会胜得!” 苏年锦面色严肃,但仍是信心满满,让人不禁想去猜测到底这自大的信心挖掘于何处。 苏年锦和汤和的对阵在最后几名,因此才有时间临阵磨枪。教导完毕后,二人立刻赶回坎字擂台,刚巧到苏年锦这一场,汤和已经站在擂台上,苏年锦赶忙答应正呼唤她名字的剑派弟子一声,登上台去。 二人抱拳致礼后,果断抽剑而上,剑刃金石不绝于耳。 “年锦落入了下风!”苏岩和李之罔一样,一直注意着场上战况,看苏年锦刚对战就不敌,顿时慌乱,不禁出言,“李公子,年锦危险了啊,再这么下去,怕是坚持不过十招。” “苏伯莫慌,苏姐姐有法子应对。”虽然李之罔也捏了把汗,但现在的情况他曾有预想过,并告诉了苏年锦如何应对。 果然,苏年锦虽被逼入了下风,但并没有即刻落败,更在接连使出《春秋剑》的第八式后把局势扳了回来。 苏岩见此,知道又是李之罔的功劳,不禁追问道,“李公子,现在年锦和汤和旗鼓相当,如何才能占取主动?” “先用第三式诱敌,中途变招改第五式,如此可压下一筹。” 李之罔说着,苏年锦已经动了起来,却并非第三式,而是直接用上了第五式,看得他直接出言,“真笨,这样不就暴露意图了吗!汤和绝对看得出来呀!” 果然,汤和眼见苏年锦如此主动,并未轻易鏖战,而是在四周徘徊游荡,躲开了她的攻势。 苏年锦一招错,步步错,接连几次进攻都被汤和躲避开来,汤和更找准时间险些将她逼出擂台。 李之罔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苏年锦胜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他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安慰对方为好。 “胜了!”苏岩的声音忽得响起。 “胜了?!” 李之罔转过头去,恰巧见到汤和被打飞到台下,苏年锦正朝他们这边比出一个得胜的手势。 “对啊,胜了!”苏岩拍拍李之罔的肩膀,主动解释道,“方才汤和主动进攻本已将年锦逼到擂台边缘,但却突然出了变故,下盘不稳剑偏了一寸,年锦找准机会反攻,这才将汤和赶下台去。” 说罢,苏年锦已经在众人的不可置信和欢呼中走下台来,苏岩连同苏家一起来观战的亲戚赶忙围拢上去,只剩李之罔满头问号地呆在原地,他是看了汤和的剑招演练的,对方下盘极稳,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下盘不稳的情况,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怎么,我胜了你还愁眉苦脸的,莫非不合你心意?” 李之罔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脸皮,一下清醒过来,正看到苏年锦不悦地盯着他。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见到苏年锦身后的一众亲戚决定还是暂时把疑问压下,抬起个笑脸道,“恭喜姐姐得偿夙愿。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会儿先要去入门殿一趟,然后我们就回毗湘大摆筵席,这次要之前小看过我的人都大为改观!” “好好好,那今夜不醉不归!” “你?!你真染上酒了?” “哪有,哪有的事儿,可不能胡说,不过是庆贺而已!姐姐你呀,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就不要在乎这个了。” “今日不跟你计较,明日我再找你计较!我还得去问问到底是哪位镖师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弟弟都教得会喝酒了!” “” 第51章 东窗 作为此次大胜的关键助力,李之罔自然参加了晚间的庆祖宴会,其间他胡吃海喝,喝得酩酊大醉、近乎失神,此前放出豪言会阻止他喝酒的苏年锦囿于照顾宾客,并没有找到躲在角落的他。 由此,他并不清楚在宴会的尾声,一个不速之客放出了一个晴天霹雳,以至于宾客散逃,主家沮丧,而他要等到醉酒后的白日中午才知道这一个消息。 苏年锦进入华琼剑派,打破了苏家的历史,苏家上下自然震动,无论亲友还是仆从都极其地兴奋,但李之罔却注意到下人们与昨日相比神色大改,为了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直接赶往了苏年锦的小宅。 “都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大中午的红灯笼还挂着,李之罔刚一推开大门,便看到一脸愠色的苏年锦站在门口呵斥围住院子的一众亲戚们,看见他进来才神色稍解,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自顾自地往里走去,随即想起一下如炸裂般的关门声。 “苏伯,发生什么事了?” 李之罔看苏家亲戚在苏岩的好说歹说下终于是退了出去,便凑了上去。 苏岩看眼李之罔,沮丧地摇摇头,低住声音道,“现在年锦心情不好,你去安慰下,至于发生了什么,便让年锦给你说。” 说罢,苏岩拍了拍李之罔的肩膀,很是落寞地走开关上大门。 “姐姐,是我。”李之罔在外面挂了阵,才走上前去,敲响房门,和声道,“昨天喝得尽兴,睡到现在,现在才来寻姐姐。” “你喝,不用管我了。”苏年锦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地憔悴,“让我自己静静,我要想些事。” “我为姐姐带了件礼物,如果姐姐不见我的话,这件礼物怕是就要过期了。” “” 苏年锦沉默住,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门没关,礼物放在桌上就行。” 只要进去了就有机会,李之罔也没在意,只轻推打开房门,便见苏年锦散着长发大躺在闺床上,就连他进来了也毫无所动。 “不看看我为姐姐准备的礼物吗?” 苏年锦没转头,仍盯着天花板,声音低沉着道,“我真的很烦很累,你不要再烦我了!” “可是这件礼物是天下独一份的,我不想你无法亲眼看见。” 苏年锦别过头去,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想看,你让我自己待着,等熬过这几天,我就会好起来的。” “好,那我过几天再来找姐姐。” 李之罔的声音熄下去后,不久就响起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一个人的安默中,苏年锦反而感觉到更加地寂寞。事实上,一个人遭受苦难时,总想着能有其他人来为自己分担,而有些人或天生好强或囿于颜面,往往会主动拒绝旁人的善意,苏年锦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当仅剩自己一个人时,她却又分外地不安,甚至埋怨起旁人来,抱怨对方为何不能识破她坚强的伪装,以近乎蛮横地态度来观护她。 故此,她自顾自地躺了会儿后,终于是开口道,“死李之罔,我说什么你就照办,那我让你不去南仙你怎么从来不答应?真是个榆木大脑袋,我就不该认下你这个弟弟!” “我想,这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李之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年锦一下惊醒过来,她坐起来才注意到李之罔根本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方才搞出得开关门声只是在糊弄她。 她恼羞成怒,一把将枕头甩过来,骂道,“你个死泼皮,在这儿等着我是!滚,赶快滚!” 李之罔没有躲开,左手探出拿住枕头,故作后怕地道,“我记得姐姐说过,这个枕头伴了姐姐十几年,离了它是觉都睡不成,就这么送予我了?” 苏年锦冷哼一声,怒意更盛,“还给我!然后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被这么接连呵斥,李之罔心中也有股明火,但他知道现在不能置气,否则前功尽弃,便腆着脸走过去坐到床头,把枕头放好后拿出个物件道,“看,我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苏年锦已经别过头去,闻言还是暼过眼来,看到原来所谓的礼物就是用青叶和草根编织而成的一朵草花。 她看向李之罔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带着笑意,怒气稍减,话语也平复些,道,“别闹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礼物我收下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那你先接过去啊,不能还让我放在桌上?” “行,但你要答应我,我收了礼物,你就出去,不能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李之罔说得很是果断。 但就在苏年锦去拿草花的时候,李之罔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你弟弟,自然要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感受到李之罔手心的温度和指关节上厚厚的茧子,仅是瞬间苏年锦便没了挣脱开来的力气,她的眼泪一下挂落下来,显得楚楚可怜,只听她道,“我花钱买通了桑宏和汤和,以万无一失地通过入门测试,但事情却败露了,不仅剑派取消了我的弟子身份,于贞还递来封书信,说他羞于与我这种人为伍。” 此话一出,种种疑点便瞬间明了,为何苏年锦会信心满满,为何她会选择桑宏主持的坎字擂台,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原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局。 事情既已发生,李之罔也不可能再去责怪,便道,“那现在有想出具体的补救措施没?” “没有,事情败露后我头脑直接乱成一团,不敢想毗湘城的人会怎么看我。”苏年锦仍流着泪,摇着头道,“都怪胡为菲那女人,好端端地来看我的比试,被她抓住机会,捅了上去,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好,别气了,以后再说报仇的事,我们先想现在。”以苏年锦的脾性,结仇实在是寻常,但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李之罔沉默阵道,“于贞就不用考虑了,他既已修书过来,便代表姻亲一事再无可能。如今最为重要地是把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方面是华琼剑派,另一方面是毗湘其他家族,更一方面则是苏家内部。” “你继续说,我在听。”苏年锦抹把眼泪,道,现在的她身在局中,确实不可能去想具体的处理法子。 “华琼剑派的话,我看可以派人带上足量链沫过去,让剑派撤回你舞弊的结果,改用另一个借口,实在不行就出动和李家的关系,李家如今在梵惑道门,怎地都能逼迫剑派更改结果,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背舞弊这一个锅。” “那得多少链沫,肯定是要大出血了。”事到如今,苏年锦还是不改贪财本性,看李之罔一脸严肃,才不舍地改口道,“行,就依你说得来,只是要说动李家出手,怕又是落下个大人情。” 李之罔没想这些,他继续道,“只要没背上舞弊的坏名声,毗湘城就好解决了。首先自然是要让胡为菲闭嘴,不管活着还是死掉,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张嘴乱说;其次,再给汤和一些链沫,让他咬死是他技不如你,非是故意落败,这样其他家族就不能再挑你的刺,苏家的生意就不会受大影响。” “还有其他的没?” “有,做些善事,譬如说开粮赈灾、广设学府,这样普通民众自然会为你说话,渐渐地大家都会认为舞弊只是误传,你没能进入剑派仅是另有原因。” “那苏家呢?你刚才提了,可还没说到呢。” “苏家的话,我想得让苏伯来办。一方面要广修书信,通知亲朋好友,让他们管好舌头,不得再议论此事;另一方面则是给族中的仆役和伙计们提高赏俸,让他们不要苏家出了点变故就另投他人。” 一番话下来,李之罔分析地可以说头头是道。 苏年锦已经没在流泪了,心情也终于好上些,道,“我那些亲戚只知道烦我,还是弟弟你好,全是为了我考虑,我前面骂你,你不要怪罪。” “但是下一回呢?” “下一回?你不还在我身边”话刚要说尽,苏年锦才想起李之罔一直念着要去南仙,转而道,“没有下一回了,我会管好自己的。” “那就好。”李之罔把另只手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近乎嘱托般道,“我无法一辈子都为姐姐分担,姐姐切记一定要走正道,不可事事取巧投机,这不但不是长久安稳之计,更有毁身葬族之险,姐姐千万切记。” “我会记住的。”苏年锦重重点头,示意她已铭记于心。 之后,二人又闲聊一阵,李之罔在确认苏年锦情绪已经平复后便告辞离去,这次苏年锦没有再自怨自艾。 她抬高手掌,近乎失神般地盯住手心的草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照顾好自己的这个弟弟。 苏年锦的舞弊事件虽然在事情发生后便得到了迅速的处理,但仍然历经数月才彻底偃旗息鼓。最后的结果便是再没人主动提及苏年锦舞弊一事,她仍然是苏家的小掌柜,至于为平息风波耗费的链沫,也让苏家在兆天年彻底失去了扩张的实力,只能暂时先稳固住基本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成为了苏家热议的话题,那便是苏岩和苏年锦吵了起来,搅得整个族内都鸡犬不宁。 具体来说,便是苏岩觉得苏年锦既无法再进入剑派,而她如今已满二十九岁,正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为了日后能够安稳地继承苏家已然不小的势力,是时候择一夫婿。但苏年锦根本就不接受,对于自家父亲的唠叨始终左耳进右耳出,数个月的折磨下来,她本身就脾气不好,终于是忍受不住彻底爆发,与苏岩大吵一通,直接将苏岩气得起不了床。 对于上述的事,李之罔很是清楚,毕竟为了收拾舞弊这一个烂摊子,他已几个月没有出镖。但念着这是苏家内部的事,他始终没有插手,直到苏岩连床都起不了,才终于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干些什么了。 他穿好衣裳,没有通报任何一人,径直地闯入苏年锦的书房,虽然注意到她正在回信,但并不在意,以近乎冷漠地语气道,“走,跟我去向苏伯道歉。” “呵,我爹给了你多少链沫,竟然把你都说动了。”苏年锦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写回信,“那老匹夫死了更好,这样我才好继承苏家,也没人再催我结婚!” “你就是这样说你父亲的?!”李之罔一手拍在桌子上,直接让苏年锦在信纸上划出一道漆黑的长痕。 她抬起头来,发誓这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怒的李之罔。 “跟我过去,或者我擒你过去。” 短暂权衡之后,苏年锦站了起来,一把将注定要重写的信纸扔到纸篓里,回道,“我跟你去,但要我结婚绝不可能。” 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时而亲如亲姐弟,时而又恶如陌路人,走在路上,两人都没说多余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去往苏岩的小院。 在李之罔看来,苏岩的状态还算不错,虽然一直在咳嗽,但气色并不像患病,只要修养阵就没甚问题。他以眼色示意进来后便坐定不动的苏年锦,但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只好自找话道,“苏伯,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年锦姐姐便过来看你。” 苏岩又是咳嗽数声,靠在床头待气息平复后道,“李公子有心了,我这咳嗽乃是以前旧疾,突然发作倒是让人不省心了。” 虽是说给李之罔听得,但其实却是想让苏年锦不要在心中责备自己。 苏年锦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见自家父亲都给了自己台阶下,也不再怨气,走到床头坐下道,“可找医师来看过了?我以前就说这旧疾拖不得,您老不听劝。” “哎,我苏家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得,都不听劝。” “我哪有不听劝,只是我还年轻嘛,不想去想那些事。” 李之罔看父女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也不再待在屋内做个杵竿子,默默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年锦才一脸疲色地出来,看来父女二人还是谈得不好。 “为何这么关心我和我父亲?”回去的路上,苏年锦伸展个身子,问道。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模样,其实什么也没有。”李之罔停下步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越是这样,我越是见不得旁人父女为恨,更何况是姐姐你。” “怪不得你今日会这么生气,之罔啊,你的命,也真是够苦得。” 二人说着,来到亭子里坐下,就着夕阳夕色闲谈起来。 “你觉得,我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吗?”苏年锦紧盯余晖,没有看向李之罔。 “过完年,我就要走了。”李之罔没有回答,而是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前个月我打听到南洲的瘟疫好上些,怕是再过段时日宣威大桥就会解开封锁,我得先赶去岭南道。” 苏年锦没有太过震动,扳起手指数起来,“那也就是说还有五个月咯?” “差不多。”李之罔点点头,“但也说不准,说不定会提前动身,我在苇罗州有些故人,临行之前觉着还是去看看为好,毕竟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 “那我说,你不要走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李之罔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年锦,她的瞳眸中正反射出那即将湮灭一切的夕阳光彩,绚人心魄,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很容易地就显示出她极为艰难地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得走,承诺就是承诺。” “那我懂了。”苏年锦毫不失望,不然这就不会是她所认识的李之罔了,“你给我说这些,是觉得你走了之后我再无人可支撑,其实便是变相地让我择夫纳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事实上完全可以。” “不会,姐姐你本质上是一个脆弱的人,只是你平常的做派将这给掩盖住了,若无人为你遮风挡雨,你终归会枯萎。” “呵,原来你还会看破人心。”苏年锦轻笑一声,但并未否认,“行,我答应你,明天我就发出告示来,就说我苏年锦要择夫了,有胆的就自投履历上门。对了,连同方削离的事也一起办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让方削离在毗湘城插枝落叶,不跟你一起走。” “姐姐你也挺会看破人心的。”李之罔笑起来,“结婚不是坏事,希望我从南洲回来的时候,姐姐家庭美满,最好还生下个外甥来。” “就你话贫。” 苏年锦也笑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她父亲说了数月都不能让她转意,李之罔短短几句话便让她轻易答应。 等她真正想明白已经在很久以后,那时南洲已彻底破碎。在终于接受了李之罔的死讯后,她才知道,有些人虽没有血脉的联系,但却是天生的亲人,而她和李之罔便是这样的关系。 第52章 姻事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没有反悔的必要,苏岩很快就将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苏家的门槛都几乎要被人踩破,毗湘城中几乎有头有脸的家族都递上了门贴。 苏年锦生得美艳,但她从未是毗湘城的中心人物。乱世之际,实力才是关要,所谓的面皮终究是碗底的作料。但随着苏家彻底吸收李家的势力,苏家已然成为毗湘中的豪门显贵,苏年锦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从前对她爱搭不理的各大家族都派出了自家的公子,以期盼能共结连理。 “姐姐,你看看?”苏年锦的书房中,李之罔拿出两份册子来,其中一份递给了苏年锦,另一份则递给了在他身后站定的方削离。 至于不讨苏年锦喜欢的方削离为何也会在此,则是她答应了也会一起张罗方削离的婚事,虽然从头到尾都是苏岩和李之罔在忙活。 “嚯,第一个就是张家的小儿子,人长得不错,但我记得他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苏年锦翻看到第一页,草草看过便下了决断,随后翻到下一页,“郝家的大儿子,三十二岁,面相有点老。我记得他有些贤名,听说既孝顺又能理事,但郝家早就没落了,如今不过几家酒楼而已,太穷,不要。” “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长得还歪瓜裂枣的,不能要。还有这个,这么胖的死肥子也敢自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全都不称意,不是中看不中用,就是能力好却家道寒微,难道就没有长得又帅气家世又好得吗?” 记载了几十个人履历的册子被苏年锦全部翻完,结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总是能找出些微词。 “这已经是第二批了,你若再看不上,毗湘可就没人选了。” “没有就没有呗,我答应要结婚,又没说立刻就结。”苏年锦毫不在乎,一把将册子扔回给李之罔,继续道,“先不说我的事了,我之前给你说过,岭南道有个我家的远房亲戚,定居在柳叶州的柳叶城,本是准备把孩子寄居到我家的,但却出了变故,要延后到明年开春才能动身,还记得?”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记得苏年锦曾提起过一次。 “我寻思着你去岭南道还要多待段日子,便擅自在信中把你的事儿告诉了王家家主,届时你过去了,直接拿着我写的信去寻就可,王家会好生招待你的。” “罔哥,这次运镖去岭南道?”方削离突然插话道,“我们可还没运过这么远的镖呢。” “之罔要去南洲,自然是得先去”话说到一半,苏年锦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忙找补道,“额,之罔他去岭南道是处理些事情。”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瞒住方削离了,叹口气让方削离坐下,道,“老方,我不是有意瞒你,南洲的情况现在我们谁都不了解,即便是我都不能保证能安然回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带你上路。你明白?” “罔哥,你越走越远了。”方削离埋下头去,哭啼着道,“当初我们刚到天湘州的时候,你说过段时间就去南洲,但几年了都没有动身。而现在你要走了,却不带我,罔哥你莫非已经忘了,我是南洲出身?!”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现在带你。你跟我走镖也有一年,还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南洲的情况绝对比这更糟,我带你走,只是害你。”李之罔看眼看戏的苏年锦,又是叹口气,“现在打开册子看看,喜欢哪一个,我明天就安排你和对方见面。” 虽然方削离是半妖出身,天生顶了个猪头,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苏年锦的三千链沫淫威下,还是有数以百计的良家女子或自愿或被胁迫着投来履历。 “罔哥决定,反正你都定下了我的去留,要与谁结婚,还是依罔哥的。” 方削离说完,把册子好生放在桌子上,又向二人行了个礼才默默退出去。 “怎么,不去劝劝?”苏年锦道。 “算了,以后他会想明白的,我这都是为他好。”李之罔再叹口气,拿起册子翻阅起来,“老方虽比我大,但脑子钝,不太理事,不能敏锐地注意外界的情况。诶,他既然都说了,就我们俩先挑挑,觉得不错的就先见面,总有他喜欢的模子。” 话分两头,这边李之罔和苏年锦还在翻阅册子评头论足,另一边的方削离已陷入了极度地落寞。 他出身在卢虹山,自幼也是长在山里,成年后在山下的郭旗县找了份差事。虽然由于人妖杂居的缘故,南洲人早已习惯了半妖,但他长相不好,天生顶着个猪头,在城镇的生活中一直受到若有若无的歧视,这种情况在来到中洲后更为加剧,以至于他一直想着能够回到南洲,回到卢虹山。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有生之年都回不去了。 方削离胆子不大、缺乏主见,在认识了李之罔之后更是越来越习惯按对方安排行事,现在的他既不敢独自回南仙,却也无法违抗李之罔的安排。 苦闷之下,方削离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这个月的月钱,他尚未来得及交给李之罔。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觉着要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把这个月的月钱彻底输个干净,至于李之罔问起来,他只说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先去找了镖队里的镖师,运镖的路上他们几个总会背着李之罔小赌几次。但不知为何,以往嗜赌如命的镖师们却态度大转,无论赌什么都不答应。 万般无奈之下,方削离只得离开苏府,去地下赌庄碰碰运气。 赌庄们的打手对方削离印象深刻,毕竟苏年锦当初带了六千链沫来将他赎走可是轰动了地下世界好一阵子,而且还警告了东家,绝对不允许方削离再来赌。 故此,打手强横地拦住大门,一脸冷漠道,“你,不准进去。” “我有带钱。” 方削离小心谨慎地露出自己干瘪的钱袋子。 “带钱也不行!”打手啐口痰,“苏家小掌柜说了,若是你再出现在我们这儿,便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你识相的话,就尽早离开。” 方削离赔个笑,觉着没必要在一处吊死,便折返身子,看其他地方能不能容纳下他。 “诶,你是苏家的?” 他刚转身,后面便响起个声音,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从赌庄的门口探出个头来,他只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公子哥继续问道,“在苏家哪位手下做事?” “李之罔,公子有事?” 公子哥的瞳孔一下张大许多,笑道,“方才我听到你说话了,你家大人是我好友,既然想赌,便由我来作保,保你无虞。” 一听到能赌,方削离一下意动,止不住地拱手道谢。 “陈公子,这样不好,我家东家前面答应苏小掌柜的。”打手知道公子哥的身份,极为客气,但还是委婉地传达出拒绝的意思。 “没事儿,等会我亲自去给唐老大说,他会答应的。”公子哥一掌拍在打手胸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五十链沫来,“这点钱你自个儿留着,下了工去小酌几杯,缓缓疲。” 公子哥既然都这么说了,打手也不好再阻拦,做出个退避的手势,放任公子哥带着方削离进入赌庄。 方削离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使诈,谁料公子哥只留下句“你放心赌,我去里面休息,没链沫了再找我便可”,便放手任方削离去赌。 待公子哥走后,方削离又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子,只有七十链沫,他决定玩些小得,两链沫两链沫地来,这样能玩得久些。 赌骰子太快,他便选了牌九,比较耗时间。 刚开始运气还不错,一把双斧头、一把地杠牌让方削离通吃全场,接下来更是连胡两把天牌,让他乐开了花。 “哎呦,我肚子疼,你们先等等,我去上个茅房。” 方削离对桌的赌客突然道,也不去问桌上的三人,抓起几张草纸便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连同方削离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怎么说,等还是再组人?” “组呗,还能等不成?反正他也没赢,不回来是他自个儿的事。”说罢,另一人便喊道,“这儿差个人,哪位来凑个局?” 方削离也想继续赌,便不阻止,反正那人回来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就行,他可什么话都没说。 赌庄人不少,立刻就有一个坦胸大汉坐了上来,四人话不多说,即刻开始下一把。 之后方削离的运气就急转直下,不是牌太小,就是大牌比不过别人,连连输链沫,而他对面的大汉却把把做大牌,没输过一把。 渐渐地,方削离的钱袋子越来越干瘪,但这次比之前好,他一直有在算自己的剩余链沫,眼看不多,便就不赌了,道,“今个儿输完了,我先走,你们再找别人来。” “诶,走甚,还没玩尽兴呢。再玩几局,待黑天了再散场。”坦胸大汉第一个不答应,阻止道。 “真不多了,小赌怡情,小赌怡情,今天就到这儿。”方削离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忽得感觉到肩上多了只手,回头一看,前面领他进来的公子哥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公子哥笑道,“没钱了?没事儿,李之罔是我的朋友,你尽管玩,输得算我身上,赢得归你。” “这”方削离确实是想继续赌,毕竟大汉的牌实在太好,没玩多少局袋子就干瘪,多少是不尽兴。 “玩就是,跟我客气作甚。”公子哥把方削离按下,朝桌子上扔出三百链沫,一时间又不见了踪影。 “继续呗。”坦胸汉子大笑一声,手已经动起来开始洗牌。 方削离也不矫情,当即收好链沫,又是赌起来。 这一夜,他有输有赢,往往是赢一局输两局,快散场时,一数,手中竟然只剩七十二链沫,而那公子哥已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刚站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腿有些发软,却是瘾过去后才知道自己又赌输了多少,不禁胃胀肠缩,不知道该如何向李之罔解释。 这时,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过来,道,“方公子,我家公子有事找你。” 到这个时候,方削离如何是不知道中了对方的套,但没办法,小厮身后还跟着数名壮汉,他若是不从,说不得性命都会交代在这儿,便让小厮在前引路,自己跟在后面去见那公子哥。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苏年锦的心情都不算好,先是为了压下舞弊风波耗神费力,又开始选夫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处理,她的睡眠时间已经肉眼可见地缩短了,这甚至还是在李之罔的协助下,若没有他,不知道她自己会多么辛苦。 今天一样,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却是约了城南的龚家谈生意,准备采购龚家在城外的一块土地,以用作药田。 坐在马车上,苏年锦直接就睡了过去,吩咐翠儿到了酒楼再叫她。 结果这一觉却无比地长,当她自主苏醒过来,才发现已到了午后,身上盖了张毯子,翠儿仍在一旁守着。 “怎么做事的?!”苏年锦把车帘放下,气道,“我睡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喊醒我?龚家呢,我睡了这么久,可还在等着?” 翠儿有些惶恐,小声道,“早先龚家派人递来消息,说生意取消,我看小姐太过疲乏,才擅自做主让小姐多睡会儿,小姐不要责罚我。” “龚家取消了生意,为何?”苏年锦有些郁闷,她家和龚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怎就突然取消了,莫非有其他家族的插足? 翠儿却只是摇摇头,不敢说话。 “说,龚家绝不可能不说缘由就取消生意,他们承担不起这样背信弃义的结果。” “龚家的人龚家的人说,他家家主看错了苏家,原来小姐是一个在背后嚼舌根、乱非议的恶毒人,龚家再不会和苏家做一笔生意。” “岂有此理!”苏年锦一把拍在软椅上,“满口胡言乱语,你现在去安排,就说我要与龚钦韦见一面,向他请教什么叫嚼舌根、乱非议。” “是,我这就去办。” 翠儿说完便恭谨地退出马车,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去而复返,还带着另一名苏家仆役。 “怎么了,有事?”苏年锦问道。 “是,陈家说和我们的铁器合同取消,要我们赔偿定金。” 如果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一齐发生那便是另有隐情,苏年锦几乎是瞬间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她尚无法确定,只吩咐车夫即刻回府,又对翠儿道,“去找之罔,让他到我书房来,就说有要紧事。” 第53章 生隙 “陈公子,欠您的链沫明日我便还上,绝不失言。”方削离埋下头颅,显得极为谦卑,只不过还链沫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苏府,大门不出,眼前的公子哥上门追债他也不应。 公子哥轻笑一声,显个蔑视的眼神,道,“我家财万贯,何虚这点链沫,不过看在与你家大人交情非浅罢了。” “那陈公子找我是?” “来,你先坐下。”公子哥抬手让下人拿个椅子过来,待方削离坐下后才继续道,“是这样的,我心仪苏家小掌柜久矣,但两家素无生意来往,故总不得见佳人容颜。这次苏小掌柜招夫,我也投了,但却一直没回音,所以想向你打听些消息。” “这”方削离以为对方在打李之罔的主意,结果落脚却是在苏年锦身上,不禁有些哑然,随后想到今日白天时苏年锦对册子上的年轻俊秀挨个吐槽,没一句好话,果断道,“我只是苏家旗下的一名普通镖师,陈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公子哥丝毫不信,边摇头边道,“为了博得苏小掌柜的芳心,我也颇下死力调查了下你,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但是李之罔的手下,还是他带到毗湘城的过命兄弟。而如今苏小掌柜与李之罔结为义姐弟,你说你对苏小掌柜什么都不知道,是否有些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陈公子,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方削离泄气般埋下头去,忽得感觉到两肩传来强大的握力,回头一看,两名壮汉正提着把屠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公子哥也不再装了,直言道,“赌庄后面有个养狗厂,专供云客酒楼,恰好,云客酒楼便是我家开的。现在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什么都不说,哥们你说不定就要丢些零件去喂狗了,自己想。”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陈公子,你放我走,链沫一定还清!” 方削离跪倒在地,抓住公子哥的裤腿就哭起来,此时的他心中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苏年锦说过的话绝不能进入众人耳,否则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刻钟。”公子哥轻蔑地看上方削离一眼,对手下吩咐道,“一刻钟他若什么都不说,便拔他牙,拔到剩都不说,便直接切碎了去喂狗。对了,记得煮碎些,那些狗金贵,怕是咬不动这猪妖的死皮。” 说罢,公子哥便拂袖而去,丝毫不管方削离的凄苦模样。 方削离坚持的时间足足超过了一刻钟。当公子哥又踏步归来时,他的嘴里已只剩下两颗后槽牙,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给他漱下口,听听是求饶了还是死撑着。” 手下人办事麻利,一人去打水,一人抓住方削离的头发把他提起,不一会儿就灌了半桶水进去。 “张家的小儿子是个瘸子,有辱仪容,不要郝家的大儿子年纪大,又穷不要陈家的脸上有痘,犯煞,而且还长得歪瓜裂枣的,不能要” 原来方削离已经神志不清,胡乱复述着苏年锦曾说过得话。 陈公子顿时怒气上涌,不为别得,就是因为他左鼻处有粒黑痘,这话中说得不是他还有谁? “这婊子,亏我觉得她还不错,竟敢这么编排我。我真是生了痴妄糊涂心,才想与她共结连理,和陈苏两家为一家。”看准苏家只有苏年锦一人能继承家业,谋划着吃绝户的公子哥恶狠狠道,“你们给我听仔细了,他说得任何话都记下来,我这次要苏家吃不了兜着走!交代完了,便把他丢到江里去,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便算他背叛主家的代价。” 当苏年锦赶回书房的时候,李之罔已经到了,原来他在坊市里采购物资时也听见了针对苏家的传闻,顿感不对,立马赶了回来。 “我这边没有确切地消息,你那边是怎样?”两人坐定后,苏年锦先说道。 “我是听两个老大爷说得,说你在背后编排人,将毗湘城中一尽家族都极尽贬损,而这甚至还不是最遭的。更要命地是,此前入门测试时的事儿又被提起来了。” “舞弊?” “对。” 苏年锦顿时怒上心头,骂道,“这事儿都过去快半年了,怎还有人提?华琼剑派托李家的关系给压了下来,胡为菲被你暗中杀了,汤和也被打发了笔链沫去了别处,就这样还有人旧事重提?!” 舞弊一事是苏年锦永远的痛脚,毕竟她是商贾之家出身,信用是天然的金字招牌,要是丢了这个,苏家也会立刻没落。 “这个容后再提。”李之罔皱下眉,他最见不得就是苏年锦一遇到事要么勃然大怒,要么急急躁躁,安抚后道,“我有仔细询问那两大爷,他们说得都是你那日在书房说得,我们的谈话怕是被人偷听了。” “那日只有三人在,你,我,还有方削离,还有谁能泄露出去?”说到最后,苏年锦已有些沉默,她自然不可能,李之罔做事周密,也不会胡说,这么看来就只有方削离一人了。 “我已经派人去叫老方过来,他这几日生了病一直待在屋里,应该不关他的事。” 李之罔虽是这么说,但既然已经派人去叫方削离,多少是不放心。 结果,二人焦急地等了阵,方削离没来,反倒是下人传来了方削离自杀的消息。 李之罔心顿时就凉了半截,一方面是已经猜出正是方削离把谈话内容给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方削离是否还活着,赶忙问道,“发生什么了,他现在状况还活着。” “还活着。”下人火急燎燎地赶过来,捋口气道,“我去叫老方的时候,他说要换身衣服,我便在外面等。结果过了好一会儿老方都没出来,我又听见了板凳摔在地上的声音,以为是老方这几天生病走不动道,便推门进去了,才发现老方是想上吊自杀,这才救了下来。” “好,你下去,这儿有五十链沫,算给你的奖赏。” 苏年锦一直没说话,待下人领了链沫退下后,才嘲笑般道,“现在怎么说?你兄弟干的好事,我苏家以后还能不能在毗湘立足都是个问题。” “我先去看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说罢,李之罔拔腿就走。 “等等我,我也去。” 方削离确实是生病了,被扔到江里后他福气大侥幸抱住了一根浮木,但也不甚染上风寒,宽大的身躯一下消瘦许多。即便如此,李之罔也想问个缘由,但见方削离整把牙齿都没了,顿时气也没了,只拉住他的手恨恨道,“老方,你说,是谁做的,我给你报仇。” “都是我的错,罔哥,我对不住你和小掌柜” “没事,活着就很好了,年锦姐会谅解的。”李之罔先一句话把苏年锦给噎住,随后道,“你且说是谁逼问的你,我给你报仇,也给年锦姐报仇。” “只知道姓陈,很年轻,云客酒楼好像是他家开的。” “陈玄饰。”苏年锦接口道,“三大家族之一陈家的幼子,云客酒楼便是他家开的。”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安慰方削离道,“事已经发生了,你就安心养病,其余地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不然百年之后我在下面如何这样能见辛大哥、三哥和许渠他们?当时离去之时,我便说了一定要带你回南仙老家,好好养病,事处理好我们即刻就走,再也不待了。” “罔哥” 李之罔再不多说,连连轻拍方削离手背数下,便出门去,苏年锦也跟了出来。 “你想怎么做?”她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之罔,“别说你要杀了陈玄饰,他有陈家做后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这场较量总归要落到桌子上来谈。” “谈,怎么谈?”李之罔嗤嗤笑道,“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假的?没有那些话,老方怎么会差点就死掉?” “你怪我?”苏年锦指着自己的鼻子,怒极而笑,“是你让我去寻个夫婿,但你看看那些人又都是什么鬼样,便觉得我能看上眼?再说了,不是方削离自己把不住嘴会有这档子事?!李之罔,你给我记住了,我苏家若是在毗湘城再做不成生意,你和你兄弟就是最大的罪人!” “生意,生意,你钻钱眼里去了,成天只知道生意!”李之罔毫不相让,回击道,“我也告诉你,生意是你苏家的,和我没关,和老方也没关!我不管陈家有多强,陈玄饰必须死,而且就在今天!” “行,你去。”苏年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上一眼,一屁股坐到庭院里的石台上,“只要陈玄饰死了,我便昭告天下,说是你杀的,和我苏家没半分钱关系。” “好好好,有难了想着我,现在觉得我是个麻烦,便一脚踢开,真是当得个好姐姐,算我眼蒙了、心晕了,遇见个掉进钱眼里的姐姐!” “那你尽管去,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眼看二人不说要打上一场,也是分道扬镳的下场,一个声音突得响起,却是苏岩从院外走了进来,只听他道,“大老远地就听见这边沸沸扬扬的,还以为有几十个人,怎就你俩?” “爹,你怎么来了?” 苏年锦站起身来,李之罔也行了个礼。 “听到些传闻,下人说你们在这边,便过来问问。”原来苏岩也知道了,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俩感情一向不错,怎今个儿就闹了红脸,与传闻有关?” “没有的事,爹你多想什么呢。”苏年锦摆摆手,“是之罔的兄弟生了病,我说要请医师来看,他死活不让,这才起了点争执。”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呀,生病了肯定得去找医师,可不能拖着掖着。” “是,苏伯教训得对,我等下就找医师来看,不再耽搁了。” 既然苏年锦不想透露,李之罔便顺着说下去。 苏岩点点头,道,“那李公子就留下来照顾你兄弟。年锦,跟我走一趟,有些事想问你。” 夜深 苏年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那日苏岩问过话后,她很快就赶了回去,却没有一丝李之罔的身影,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陈玄饰还活着,昨日她还见到了,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安,总担心李之罔刺杀不利,已殒身别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想着,她越来越为自己当日的举动而懊悔。为什么要一步步地激怒他?又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又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说话,认真地分析利弊?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苏年锦拿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心想,就这样,还是早点睡得好,明天还有至少三个家族需要她去谈判,得养足精神才行。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朝外喊道,“之罔?”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苏年锦披上衣服便去开门,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认得出两只明亮的眸子,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李之罔。 “这十几天你去哪了?”苏年锦点起火烛,把屋子照亮些,问道。 “去杀陈玄饰。” 李之罔浑身散发出一股淤泥般的臭味,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死了?” “死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湘川江上。不用担心,我伪造得不错,谁都会认定他是饮酒过量失足而死。” 陈玄饰真的死了,苏年锦本该怒火冲天,但她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弟弟是活着的。 她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带方削离走?” “不,我要留下来。”李之罔道,“这段日子我潜伏在陈玄饰身边,知道你的处境很不好,我得把老方搞出得烂摊子收拾好才行。” “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天,苏年锦终于是笑了,“那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要知道,至少有七成的供应商不再和我们合作,五成的家族主动终止合同。更为关键地是,陈玄饰死了,陈家就算找不出破绽,也大概率会把他的死栽在我们头上。” “你的话是从陈家传出来的,只要处理好陈家,一切就迎刃而解,其他家族都不为惧。而要对付陈家,要么文斗要么武斗,就这两条路。”当日只是气话,李之罔怎可能抛下苏年锦独自离开,故潜伏期间一直有在想法子。只听他道,“文斗便是家族议事,一切摆在台面上来说,这点老方是关键,他不能再留在毗湘,要送出去躲一阵子,这样就没有把柄,你说得那些话只当是胡诌。武斗便是彻底拿下陈家,让苏家取代陈家成为新的三大家族,这样再没人敢随意置评,问题自然消解。” “方削离得走,这样,我让翠儿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到时候也好联系。”苏年锦想了想,觉得文斗有可能,但武斗却不怎么现实,“陈家根基厚实力强,认识地朋友也多,这武斗怕是不太行。” “行,为何不行。”李之罔决定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人脉来,“梵惑道门的太上长老李杓是我的老朋友,我已写了封信过去,让她借我队人马,到时候陈家必然不存。” “对哈,我还忘了,你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你要托李坊找李家帮忙呢。” 李之罔看苏年锦已经放松下来,提醒道,“信寄过去要两个月,人过来怎么都得一个月,这三个月万不能松懈。但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肯定属于我们。” “嗯,我知道。明日我先与爹爹通个气,自己也照往常行事,反正不让陈家升起警惕。” 第54章 串通 此事说来简单,便是陈玄饰贪恋苏家家业,投了履历,只可惜久无反应,偶然撞见方削离后歪打正着,竟把苏年锦对毗湘一众家族青年才俊的评语悉数撬出。他自然心有不忿,通过手下人将评语传出,使得苏家风评急转直下,不仅扩张之势收敛,就连稳住基本盘也成了难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陈玄饰却突然跌江而死,虽无直接的证据证明乃是苏家所为,但陈家在把他的尸骨打捞上来后,还是直接将棺椁停在苏家大门前,讨要一个说法。 这时候作为苏家家主的苏岩出面了,他根本不承认苏家与陈玄饰之死有关,同时直言陈家家主陈厚德,针对苏年锦的诽谤,他已报给中义院,不日就会召开家族议事,以裁定一切。 苏岩、苏年锦、李之罔商议后的结果很简单,便是一个字,拖。只要拖到梵惑道门的人来,到时任凭什么家族都不在话下,这可谓是真正的力大砖飞。 “你说,陈家会听信我们的安排,等着家族议事吗?”一日,苏年锦向李之罔问道。 “不会,陈家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也清楚家族议事不过是道蒙蔽视听的棋,绝不会老实进入我们的计划。” “那应该做什么?” “加强防卫,这时候已不是商业斗争,而是家族间的你死我活,他们不会再怕脏了手。” 苏年锦乖乖照办,这让她得以在一次外出谈判中躲过了陈家的伏杀,虽然是以三名家丁的死亡为代价。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不外出绝不可能。”苏年锦虽有些惊魂未定,但气色并未受太多影响,“现在外面都在看我们的应对,若是缩在府里,便是落了下风,本就对我们不满的家族只怕即刻就会倒向陈家。” “但你要清楚,人手已经不够用了。”李之罔也是一脸愁容,这段日子他一直在负责防卫工作,知道苏家的底蕴,扳着手指道,“现在我们一部分人手要守着大宅,一部分要看着码头、酒楼,一部分还要留在药庄、农田,人手早就捉襟见肘了。” “镖行的人呢,给他们三倍月钱,把他们也叫进来。” “已经做了,但很多人都觉得风险太高,没有接受,整个镖师队伍里也就三十来人应下了这份差事,而且为了害怕里面有陈家的奸细,我还得给他们分队,保证至少有一个苏家的人看着。” “无论如何,再抽点人手,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显出弱势来,否则就满盘皆输。” “不可能。”李之罔摊开手来,一脸无奈,“除非有多的人手,不然现在只能这么分配,要知道你家的亲戚、交好的家族、旗下的骨干,能借的人手早就借了。” 苏年锦两指按在桌上敲打,忽得道,“你漏了一个人,张赣,他在平苏县的人手不少,足够我们用了。” “不行,他和我们有仇,这样做完全是引狼入室。”李之罔直接拒绝,虽已过去年多,但他还犹然记得在张赣的药庄时数番险象环生。 “年初的时候我有问过他,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并没放在心上,之罔你也该放下了。再者说了,唐礼非还在我们手上,这可是他的命门,绝不敢趁乱生事。况且,我们危急时刻召他,本就是信任的表现,他若是知道点分寸,也该明白要投靠谁。” 苏年锦连说三个理由,直接将李之罔的质疑打碎,最终点头道,“你觉得他可信,那你便唤他来,但我不和他打交道,他的人手也不由我管,具体要做什么安排都由你来定,不用问我。” 这边二人谈完,后脚苏年锦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苏岩。苏岩并不知道之前在平苏县发生的事,故此对张赣的印象一向不错,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在张赣尚未赶到的时间里,苏年锦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外出,但在张赣赶到后,她即刻展开行动,分张赣一部分队伍去码头和酒楼防守,剩下的人手则护卫在他身边。这一方面是削弱张赣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张赣本人就在她眼下,能多掌控些。 即便是这样,苏家的境况也没有彻底好转。 一方面,苏家为了拖到梵惑道门的人赶来,家族议事只是有声响而缺乏实际行动,这导致陈家很快就识破了苏家的拖字诀,各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包括但不限于伏杀、下毒、收买;另一方面,苏家的所有人,包括李之罔都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认为苏家只要拖住便能迎来最终胜利,故惜身守命,只做消极防守,从不主动进攻。 “这样不行,我们得做点什么。”苏年锦一身缟素,但并无悲伤之意,虽然她的小叔子昨天晚上被发现死在自家床上,头颅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吊在苏府大门口。 “主动出击,不能一直都陈家攻,我们守,这样士气实在太低。”李之罔看向苏年锦,主动请缨道,“你派个人来接替我的职位,让我去把水再搅浑些。” “你一个?这能行?”苏年锦并非不信李之罔的实力,只是在家族力量面前,一个人总归是显得势单力薄。 “能行,相信我。”李之罔用力地点点头,一脸从容地道,“我不杀陈家重要人物,想来他们守卫森严,也难以得手,便专挑些小人物小卒子下手,只要制造出一种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陈家首尾不能同顾,手段必然收敛些,这样我们也能得些喘息。” 苏年锦知道只要李之罔这么说了,就代表他已思虑良久,故没有再推辞,只道,“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任何境况,一定要记得护好自己的安全,我不想苏家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活下来,一定记住了!” “明白。”李之罔洒然一笑,“为了能见到姐姐,我怎么都会拼尽全力活下来得!” 说罢,他转身即走,一段时间里,苏府再没有李之罔的身影。 第一天,陈家旗下的一家酒楼掌柜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绑在酒楼招牌上,人虽没死,但手脚都被拧断,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第二天,陈家的一名护卫家丁诡异地溺死在水井里,后背上用剑刻了一个“杀”字,五官也被尽数挖掉,随后陈家主母暮后用餐时吃到了这名护卫家丁的眼珠子。 第三天,城南王家——陈家的铁杆拥趸——家主王立坤在回家路上被人劫走,再发现时他被丢在王家大门前,手脚互换了位置,嘴里还灌满了污秽。 第四天,陈家的账房外出幽会小情人,迟迟未归,黄昏时分他和情人的尸体出现在坊市里,两人被揉成了一个大肉粽,若不是杀人的人好心写了账房的出身,任谁也认不出来。 渐渐地,毗湘城里出现了一个称呼——白昼鬼,因为此人只在白日里杀人虐人,只要太阳熄下去就绝无事情发生。但人们还是极度地恐惧,不仅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也只敢待在家中,而且还得好友或者家人齐聚,生怕一个不留神身边人就被白昼鬼掳走。 除此之外,人们还注意到,白昼鬼单日虐人,双日杀人,且一日只有一个名额。由此产生了一种极为诡异地现象,毗湘城的居民开始敏锐地关注今日是否已经死了人、是在哪儿死的人,只要消息传来,大家伙便都松口气,暗呼又多活一日,随后外出采购物资,又匆匆回到家中。 白昼鬼为非作歹,统领毗湘的三大家族自然有义务剿除此人,但无论派出多少的人手,白昼鬼总能得手,甚至不止一次地当着三大家族的面逃出生天。随着调查的深入,钱、孙两家发现白昼鬼所杀之人总是与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未向民众澄清,但却渐渐地出工不出力,毕竟陈家势弱,对他两大家族来说总有明里暗里地好处。 总而言之,白昼鬼仍横行于世。 钱、孙两家能发现,陈家自然也有注意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是苏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只可惜发现虽是发现了,但却仍无计可施,陈家只得暂时放下攻势,让疲于防守的苏家有了喘息的空间。 李之罔看目的已成,便准备回去一趟,毕竟他出来时间不短,又孤军作战,随着陈家防守的加强,多少是受了些伤。 谁料陈家没消停几天,攻势忽得加猛。之前两家虽在打,但还没有放在台面上,现在陈家却是各路出击,袭击商队、烧毁粮仓货船,一下把苏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一下加剧许多。 李之罔不明白陈家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便决定先不回去,想观察阵再做打算。只是他不仅情报打听不到,暗杀也始终不成功,陈家似乎要把他彻底打杀干净,竟派出了五、六名老古董追寻他的踪迹,导致他只能疲于奔命、勉强藏身。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被追到江边,在诱杀了两名老古董后,终于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苏府,结束了白昼鬼的白色恐怖。 “什么!?你说你把守卫苏府的职责交给了张赣负责?”在听到苏年锦的话后,李之罔满脸不可置信。 “张赣如今修为已来到了武道六等,只有他能接下这个职位。”苏年锦早就料到李之罔必有疑问,故解释道,“我把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给他说了,在知道我们有如此强大的后援后,他已彻底宣誓向我效忠,你不用担心他的忠心。” “可是他非是常人啊。平苏县的事你也知晓,张赣隐忍如老鳖,不能以常理视之,说不得就会背刺我们一刀。” “这你不用担心。”苏年锦拿出一柄钥匙道,“这是唐礼非目前待的地方的钥匙,只有我知晓。而且这钥匙还有个奇妙功效,只要我将它捏碎,唐礼非便会心脏骤停,可以说,有了这柄钥匙,便彻底拿捏住了张赣。” “我说呢,我记忆中的年锦姐可不会轻易授信于人的。”效忠没有让李之罔松口气,反而把柄才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 “哈哈,我比你阅历深多了,自然明白言语最是虚假的道理。”苏年锦轻笑声,转入下一个话题,“如今刚过去一个半月,陈家的攻势却骤然加猛,我已派张赣主动对垒,他袭我商队,我便烧他宅邸,你觉得如何?” “好办法。”李之罔点点头,“现在陈家攻势加猛,说不得已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自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就得真刀真枪地拼上一场,探探对方的虚实。” “嗯,你回来我就安心许多,先回去睡,歇息好了再聊别的。对了,既然回来了,你就负责原先的工作,让张赣去干别的?” “不用,我就安心当个幕僚,最近东躲西藏的,总是有些疲惫。” 说罢,李之罔也不久待,饮干杯中茶水便告辞离去,回到屋中就狂睡不起,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 他并非自然而醒,门外不适宜的敲门声一直不歇,李之罔嘟囔几句,揉把脸才慢悠悠地去开门。 “李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从小掌柜那儿知道公子回来,故提酒拜罪,不知打扰与否。” 来者竟然是张赣,其一改之前的冷漠面目,显得极为谦卑。 “啊?”李之罔愣了愣,醒过神来连忙伸开手道,“张家主请进。” 两方坐定后,张赣先道,“此前不知李公子来历,行了乖张混账事,但公子大量,容我共为小掌柜效力,这才有今日冰雪消融画面。这样,我先自罚三杯,以消往前旧事。” 说着,张赣从盘子中拿出两个杯子来,先给李之罔盛满,又给自己倒满,随后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果真如他所说,自罚三杯。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着张赣的表演,想来有此时画面,多半是苏年锦不但说了后援之事,还把他和梵惑道门的关系也带了一句,不然张赣何有此前倨后恭的行径,要知道这一年多以来,二人撞见可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 “张家主说笑了,以前我们是各为其主,多有不得以,本就没多大怨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开。如今我们都在年锦姐手下共事,自然要把这不多的磕巴抹平,使苏家更上一层。” 说罢,李之罔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想法并不复杂,如今张赣是苏家不可多得的战力,对方既然主动和解,他也不会故作姿态,徒增事端。 张赣笑上一笑,再把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我已吩咐人去做几道下酒菜,中午我二人便小酌几杯,等此番事过再豪饮不迟。” “如此甚好!” 在张赣的刻意奉迎下,二人也算聊得火热。 李之罔便问道,“依张家主这段时间主持防卫工作来看,陈家本已在我的威胁下暂时收手,又为何会突然加大攻势?” “那白昼鬼就是公子?”张赣睁圆双眼,又不自觉点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公子离开这么久,定是去干了番大事。” “张家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嘛李公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张赣依旧不答,反而问起其他的来。 “甚烈,几杯下肚就感觉胃胀火热,当是好酒。” “自然是好酒了,莫非就没有其他感觉?” “自然是有的,这脑袋便多少有些晕沉。”李之罔用手掌拍拍额头,歉然笑笑,“我饮酒日短,酒量羞人,张家主可莫要怪罪啊。” “不会,不会。”张赣摆摆手,突然阴沉笑道,“我在酒中下了药,公子脑袋昏沉才是正理。” “你你说什么?!” 李之罔按住桌子站将起来,却感觉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只死死盯住张赣。 张赣见此,再不掩饰,起身一脚踩到李之罔脸上,狂笑道,“为何陈家会突然加大攻势,自然是我把你们向梵惑道门求援的事告诉陈家咯!陈家为图自保,肯定要趁着梵惑道门尚未赶过来的空档将这苏家满门拿下。” “你前面说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各为其主。所以我对你的恨意并不算深,苏年锦才是我一定要杀之人,而为了亲自手刃这婊子,我才假意归顺,实则早就与陈家串通一气,如今时机已到,正是诛灭苏家之时!我先不杀你,待我将她奸污杀了,再提着她的脑袋来看你!” 随后张赣又说了些什么,但李之罔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死过去,待他醒来,张赣已不见踪影,而苏家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天上的暴雨只是终幕的挽歌。 第55章 江上 “年锦!” 不知昏迷过去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他看向窗外,发现天色已黑,正下着暴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还偶尔夹杂着几丝哀嚎。 他勉强撑住地板站起,踱步到屋外,才看到整个苏府已陷于火海之中。 难道在他被张赣迷昏之后,苏家已彻底消亡? “还有人活着没?” 他朝外呼喊,但却没有丝毫回应,火与雨已足够隔绝一切的通讯。 脑袋还是有些不舒服,李之罔晃晃头,用手去接把雨水洗了个脸,企图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些。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其次才是寻到苏年锦。 于是他拔出邪首剑来,小心谨慎地在苏府里游荡。 可惜地是,偌大的苏府竟然没有一个活人,似乎在他沉睡之时,张赣已彻底地接管了苏家。 “提着点精神,等今天一过,苏家家业便是家主的了,我们可不能出丝毫差错,不然定没好果子吃。” 李之罔来到大宅门口的时候,正巧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顿时来了精神。 他翻到院墙上,露出个眼睛往外看去,原来是张赣的手下守着苏府,有十几个人。这些人修为都不高,最高的只在武道三等,大部分都在武道一、二等,若是往常时候,李之罔斩杀这十几人只如砍瓜切菜,但现在他却不确定能否拿下。 想了想,李之罔还是决定突袭一番。虽然他能走开,但不知道目前状况,无异于无头苍蝇,还不如拼上一拼,抓个活口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干就干,李之罔窜回墙下捡起块石头又反跳上来,瞅着张赣手下眼睛没盯到的地方猛地把石头掷出去,众人即刻就被这突然的响动所吸引,纷纷移目过去。 李之罔已提前蓄起灵气,见时机已到,配合上《惊鸿步》和舟剑式猛地从墙上跳下,一个箭步直冲这些人的老大,眼见其已感知到危险回身,李之罔再不掩饰,灵气外放,剑气即刻自剑尖喷薄而出。 若是寻常,此人绝来不及反应便会被斩杀,但现实情况是此人不仅反应过来了,还在瞬息间移开了一个身位,导致足以劈他作两半的剑气只斩断其一条手臂。 “兄弟们,将他围住!”此人捂住断臂,赶忙喊道。 李之罔自不会留给他如此机会,见一击未杀,已再次欺身而上,速度虽慢上许多,但还是比这些人稍快,一面挥砍逼退围上来的张赣手下,一面已逐步逼近这些人的老大。 “兄弟们撑住,我且去寻家主,定要杀了此人为大伙报仇!” 这些人的老大眼看李之罔已势不可挡,竟不敢交战,转身便走。 “那你便去死!” 李之罔看追将不上,也不再想留活口的事,猛地将邪首剑掷出,百十来步的距离正中后心,便见此人呆住两息,随即身子像风滚草般打几个转,最后倒在地上不起。 “谁还敢来?!” 李之罔虽喘着粗气,但一身气势逼人,尽管没了武器,剩下的人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半步。 僵持段时间,张赣手下有人窜掇道,“此人没了武器,便是失了獠牙的猛虎,威力大失。我等人多势众,万不能就此退开,否则家主定不会轻饶。” “将他围住,如今老大死了,只有把他拿下才能熄灭家主的怒火啊!” 立时便有人响应。 “那就来,看是你们拿下我,还是我将你们揉个四分五裂!”李之罔皱下眉,但并没有多大的畏惧,没有武器,那去抢便是。 说罢,他主动出击,运用起《惊鸿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一人面前,一手夺下长刀,一手抓住此人脖颈,随后便将其捅个对穿。 扔下尸体,李之罔再度出击,不给别人丝毫包围他的机会,一边杀戮一边转战,顿时便又是斩掉数人。 眼见拿将不下,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提起的战斗心思顿时又熄了,立时外围便有几人逃散开,李之罔瞅准机会,又是杀掉几人。 “好了,现在只剩你了,想活还是想死?”最后一人,李之罔并未杀死。 “我我绝不会背叛家主!” “哦?有些胆气。”李之罔笑了下,声音更冷,“我给你三息时间,若是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保证,你会亲眼看到这把长刀从你的嘴穿进去,又从肚子里出来,相信我,你不会喜欢体验这种生命消逝的感觉。” 张赣的手下身子立刻就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李之罔托住,怕是已跌在地上。 “好,第一个问题,苏家怎么了?一,二” “说,我说!”张赣手下再坚持不住,如倒豆子般往外道,“我家家主假借苏家小掌柜的命令把苏家亲信都调到了别处,然后趁苏家小掌柜外出控制住了苏家。家主现在带着人去杀苏家小掌柜,让我等把苏家一众上下全关进宅院里,一把火烧了。” “小掌柜去了何处?” “湘江河,这是家主亲口说得,绝不会有假。” “苏家的人现在已是全部死了?” “死了,从苏岩到丫鬟都被我们捆了手脚、束了口舌丢在屋里,火势甚大,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都是家主要求的,还请大人饶我一命啊!” “我可从未说过要饶你性命。” 李之罔一刀斩掉张赣手下的头颅,捡回邪首剑,便往湘江河赶去,路上还从途中的酒楼马厩里牵了匹快马以做代步。 他刚赶到湘江河,便见到一艘大船冒着火光往下游疾驰,上面正有人在缠斗,只是距离实在太远,分辨不出身份。但几乎就是一瞬间,李之罔就确信苏年锦就在大船上。 他眼望四处,见有个渔夫驶着小舟也在盯着大船,便拍马赶过去,喊道,“大哥,靠过来,我有单生意要与你做!” “甚生意?”渔夫听见有生意立马就靠了过来,不过并没有停在岸边,而是隔了段距离。 “大哥你这草船卖不卖,我出一百链沫。” “一百?”渔夫回看一眼大船,道,“太少,三百我就答应。” “那就三百。”如此时刻,李之罔自不会讨价还价,立马就应了下来。 渔夫也是谨慎,在隔空接住李之罔扔过来的三百链沫后才划着船过来,随后什么也不说,把船桨递给李之罔便跳下草船去,不多时就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撸起袖子,也不管自己能否追上大船,拿起船桨便猛挥起来,并大声喊道,“年锦姐,你在没在船上!” 许是他隔得远了,湘江河上风浪又大,愣是好一会儿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李之罔犹不放弃,也不管自己身子状况,不断呼喊苏年锦的名字,大概隔了一刻钟,才见到一个脑袋从甲板附近探出来,回道,“之罔,是你吗?” “是我!”再次听到苏年锦的声音,李之罔几乎欣喜若狂,连忙喊道,“姐姐你坚持住,我这便来救你!” “不要过来!”苏年锦的声音一下变得焦急异常,“这船马上要炸了,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 “我有船,姐姐你再坚持点时间,我马上就能靠过来带你走!” 这下,苏年锦再不回复了,不是她不想,却是张赣也出现在甲板上,她疲于应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管外物。 “不行,大船的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绝对追不上去!”李之罔眼看自己脚下的草船与大船相距越来越远,一个荒唐的想法忽得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当初他离开梵惑道门时,李杓担心他遇上无法凭自身之力度过的劫难,便在他手腕留下了三道疤痕,便是三道风痕。之前他随李坊去夜祈江渚时撞见诸神下世,已用了两道,如今还剩下这最后一道。 他看眼手腕的伤口,再不迟疑,一指点出,便见湘江河上风浪骤起,一个数丈大小的水龙卷自他身后冒出。 水龙卷往外扩散,带有极强的冲击力,草船有了外力相助,速度顿时快上一截,甚至比大船更快,虽然有着解体的危险,但李之罔还是感觉有了救下苏年锦的希望。 大船上的打斗声没歇,李之罔便喊道,“姐姐,我靠过来了,你且找个机会跳下来,我把你接住!” 苏年锦闻言探出个脑袋来,却无半点欢喜,反而极为慌张,道,“之罔,你身后的水龙卷怎越来越大。先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可别被卷了进去!” 李之罔回望一眼,也是慌得不行,却是不知何时水龙卷已扩张到三十来丈大小,已是要追上他了。 他本就没停下划桨,这下划得更快,便是一面借着水龙卷的威力往前疾驰,一面又要担心水龙卷追上来,连人带船卷进去。 李之罔终于是驶到大船下,回看一眼,水龙卷已到咫尺,连忙抬头喊道,“姐姐,快跳下来!” 苏年锦探出头来,虽知道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休走!” 张赣见苏年锦竟然逃开了,一拳砸在栏杆上,但却不敢往下跟着跳,恨恨地看上两眼便不见了踪迹,怕是提前藏了逃生法子。 李之罔把惊魂未定的苏年锦放在草船上,便又拿起船桨划起来,边划边道,“我们且先离开此处,等安全了再谈其余的。” “走得了吗?”苏年锦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看眼后面便道,“草船速度太慢,逃不开水龙卷的范围,我们走不了了。” 李之罔没有回看,只死命划桨,从苏醒过来,他就没有听天由命的消极想法。 只是人力终究赶不上命运更迭的速度,没隔多久时间,李之罔便感觉身子轻盈起来,周边的江水、风浪全都蒸腾跃空,他不看外界情况,丢掉船桨,一把抱住苏年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她。 二人连同草船都被水龙卷高高卷起,不仅如此,就连大船也逐渐解体,数不清的船只材料腾跃到空中。 “张赣在那儿!”苏年锦突然喊道。 李之罔抬头看去,发现张赣也被卷到了水龙卷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在强大的风压下连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何谈杀人? 李之罔一直盯着张赣,生怕他还藏了点什么绝招,但风压越来越大,就连脸皮、眼皮都被吹得鼓起来,他只得紧闭住双眼,牢牢抱住苏年锦,祈祷这一场风浪不会太久。 “疼~” 李之罔感觉背后像有蜈蚣在爬般,一下坐起来,随后注意到苏年锦就在他的身旁,他们俩的手还牢牢抓着。 “年锦姐,醒醒。” 李之罔推推苏年锦,她毫无反应,又探探鼻息,发现仍有股温热才松下口气。 历经如此剧烈的水龙卷二人都能活下来,真是难得,李之罔如是想到。 歇息一阵,他站将起来往外走去,却是二人被冲到了一处沙地上,附近毫无人烟,拾些柴火来好度夜。 他走进附近的树林里,刚捡起几根枝条便听到一个响动,顿时警铃大作,拔出邪首剑循着声响靠过去。 “张赣!” 李之罔没想到,张赣不仅没死,而且还和他俩一起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张赣比他凄惨许多,他尚且能动弹,张赣的双腿却已消失不见,身上披满了长条如棘的疤痕,正凭着尚完好的两只手往树林深处爬行。 见对方已没有威胁,李之罔拨开草丛迈出去,一脚踩在张赣背上,喝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儿都还能再碰到张家主。今日,便让我们的仇怨来个了结!” “公子放我一命,张家的基业都是你的!” 都这个时候了,张赣仍想着活命的事。 李之罔虽拔出剑来,却没有往下刺去,却是想到比起他,苏年锦更应该是手刃张赣的人。 他不应张赣的话,把柴火夹到腋下,又把张赣两手拧断,便抓起张赣头发往回走,一路带到沙地上。 随后李之罔用沙子把张赣埋住,以防他逃跑,便又回返去拾柴火。 “事情便是这样,我觉得让你来亲自杀死张赣更好。” 晚上,苏年锦醒了过来。彼时李之罔已生起篝火,正在给下午抓起来的鲫鱼穿上木刺,便把他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了苏年锦,这其中自然包括苏家除苏年锦外全部死绝的噩耗。 苏年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吱声,就如尊石塑般呆立在原地,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拔出腰间的剑斩掉张赣头颅,随后跪在地上,又如石塑般。 “哭出来会好些。”李之罔放下烤鱼,走上前去,以自己此时能想到的最好的话语安慰道。 “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苏年锦说着,走到河边,直接将头埋在河里。李之罔生怕她无法接受噩耗要寻死,也跟了上去,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头又收回去。 过上阵,苏年锦坐起身子,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坐回到篝火旁。 “姐姐,吃点?”李之罔把烤好的烤鱼递上道,“既然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就得更用力的活着才行。” 苏年锦没说话,也没动弹。 李之罔叹口气,把烤鱼重新插在篝火旁,便起身走开,却是要把张赣的尸体给埋了,不然到时候生出什么疫病来,受苦得还是他们俩。 结果,他刚走过去弯下腰来,便感觉后背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第56章 向南 “现在张赣已经死了,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李之罔和张赣一样,被水龙卷刮得满身是伤,不过他体质稍好些,硬撑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后,看着照料他的苏年锦,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苏年锦眼睛通红,许是一个人地时候偷偷哭过了,沙哑着喉咙道,“张赣虽死了,但陈家还活着,我要为族人报仇。” “那我们去梵惑道门,去求太上长老。” 苏年锦摇摇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经过这么多事,我不想再去信任任何一人。” 毕竟,苏家突然烟消云散,就是苏年锦轻信张赣,让他贼谋得以实现。 李之罔松了口气,看来在他昏迷的时间里苏年锦已经振作起来,不需要他再费言徒舌,便道,“姐姐心中肯定已有了去处,告诉我,我送姐姐过去。” “岭南道,去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 “姓王的那家?” “对,苏家的朋友亲戚都在天湘州,本家既然不存,分支也难有活头,只能去远投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况且,你本就要去岭南道,刚好顺路。” 李之罔望向四处,道,“姐姐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了吗?” “还在天湘州,但离毗湘已有段距离,快靠近苇罗州了。”苏年锦站起来道,“这几天我捉了些鱼熏好了,捆在后面的松树上,你将就着吃点,我去把翠儿和方削离带过来。” “多谢姐姐。” 李之罔没想到,苏年锦这时候还惦记着他,只能道谢。 之前因为家族议事的缘故,方削离和翠儿早早地就被送走,这才导致除了李之罔和苏年锦外,还有两人在这场灭门惨案中存活下来。除了庆幸外,方削离和翠儿的归来还带来了诸多好处,包括一架马车、十几套可供换洗的衣裳、一些医治寻常伤口的药品和价值在一千链沫左右的货品。 有了药品的帮助,李之罔的风伤顿时就好上许多,在又额外烤制了许多熏鱼后,四人便匆匆地踏上了去往岭南道的路。 “路线的话,我们先去苇罗州,然后在方罗城转向西,沿着官道一路去到蔽雨州,越过双子峡谷便到了岭南道。届时再穿过观云州、乐岛州、雷火州,便能到柳叶州了。” 虽没有地图,但李之罔还是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他已不再初出茅庐,对整个中洲的地势形貌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雷火州去不了。”苏年锦插口道,“我之前得到消息,雷火州地神隐匿,如今天雷不断,人都跑光了,不是一个好去处,最好绕到败敌州。” “那听你的。”李之罔点点头,扯开车帘,见已快要下雨了,便对外头的方削离喊道,“老方,再快些,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个能借宿的地儿。” “还有就是苇罗州,这么多年一直战乱不歇,很是不安生,一定要从这儿走?”苏年锦对李之罔第一站选择去往苇罗州很是不解,如果寻求安全地话,最好还是从地火州选择去蔽雨州更好。 “没事,我在苇罗州有些交情,能保证我们平安出去。”李之罔道,“再说了,我特意选择走苇罗州还有个心思,那就是想把姐姐引荐给我的故友,到时候你姐姐想复仇,他们能搭把手。” “这随你。” 苏年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显然并不信任他所提及的故友。 李之罔在兆天年的秋天离开了苇罗州,当他再归来时时间已完完整整地走完两年,来到了兆天年的初冬。 官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树木也早早凋零,李之罔习以为常,在他的记忆中苇罗州便是这样,几乎见不到闲杂人等,不是逃难的百姓便是捉丁的官军,与表面和平的天湘州大相径庭。 四人一路来到方罗城,却见城市凋敝、百姓不存,竟是人去楼空。 “之罔你说方罗城是苇罗州的大都,就是这般模样?”苏年锦走下马车来,说出自己的疑虑。 “定是生了变故,我进去看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城中。” 说罢,李之罔便握住宝剑往城里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走到苏年锦面前摇摇头道,“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不见了。” “战乱?” “应该不是,没有丝毫战斗的场面,就像人们突然消失了或者说迁徙了。” “那我们去冻溪谷看看,顺便看看沿途的城镇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曾给苏年锦说过他在苇罗州的事儿,自然知晓他的故友都在冻溪谷。 李之罔点点头。如今方罗城都人去楼空,他已生起一股不安之感,总得去冻溪谷亲眼见见才可。 结果正如他不安的猜测,沿途城镇没有一个人,就连冻溪谷也不见一人,整个苇罗州的人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踪迹。 李之罔等人在冻溪谷停留了几天,在补充好饮水和干粮后便折返回方罗城,向蔽雨州进发。 一个月后 苏年锦指着远处道,“你看,越过那座山便是蔽雨州,积藏的货物终于能够出手换些链沫了。” “那今天先在这儿歇息,从冻溪谷拿的粮食不多了。”李之罔应道。 苏年锦点点头,“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大家都走疲了,也是暂缓两天回复下精神。那之罔你去打些猎物,我去寻个山洞过夜?” “打猎让老方和翠儿去便行,我往前探探路。”苇罗州不见一人,蔽雨州那边也是阴云密布,李之罔总觉得不甚对劲,便想提前去山对面看看。 “那行,你早去早回。”苏年锦指向不远处的山壁道,“今天就在那儿歇息,你打探完了过来就是。” 李之罔答应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随后往山那边走去。 人望山近,踏山方远,虽看着只在咫尺之间,但李之罔还是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爬到山巅。 他举目四望,只见整个蔽雨州都陷在雨幕中,天上阴云漫步,地上河溪成线,不知又是生了什么变故。但比苇罗州稍好的一点是,他能看到一些黑点,蔽雨州仍有人活动。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寻思着是不是再绕断路,如今看来,蔽雨州也不甚安生。 忽得强风骤起,他不再多待,当即下山。 谁料下了山后,劲风依旧不歇,卷起沙石无数,顿时路都看不清。 “这贼老天,怎一直不安生!” 李之罔骂上一句,寻上块路边的石头挡住风势,准备等风小些再回去。 歇息了有一会儿,风便小了。他探出头来,见能看清路了,便动身往回走。 走到半途,风就完全消了,反而是下起雨来。 李之罔没有带雨具,花骨朵般的雨点一下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上。起初他还没感觉到异常,只当是寻常降雨,结果一淋湿没多久就感觉全身瘙痒无比,不禁抓耳挠腮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雨水已由之前的无色变成殷色,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但也就这样了,倒没有其他的感觉,李之罔便迎着红雨赶了回去,刚到山壁附近便看到了苏年锦向外张望的身影,却也不需要他再寻上一番了。 “这雨透着些古怪。”李之罔奔上去道,“翠儿和老方呢,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快了,下这红雨,他们自然知道外面不能久待。”苏年锦从马车里取下块脸帕,道,“擦擦脸,说不得淋在身上有些副作用。”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脸帕擦起来,又注意到马儿被拴在山洞外,便一边擦脸一边把马儿牵到山洞里来。 这时候,方削离和翠儿也回来了,一人手中拎着两只兔子,一人怀中抱着只獐子,不用多说,自是也被淋了个落汤鸡。 苏年锦仍是拿出两张帕子来,不过全给了翠儿,却是家破人亡后她对方削离就厌恶地不行,从未对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待三人擦好身子后,四人便围着山洞里的篝火坐下来。方削离和翠儿处理死兔,李之罔则把他今天看到的蔽雨州景象告诉苏年锦。 “蔽雨州应该是正常的。”苏年锦开篇就否决了李之罔绕路的想法,“蔽雨州的地神唤作胜遇,传说其状如翟而赤,是食鱼,音如鹿,见则其国大水。蔽雨州降雨自是寻常,又有路人行道,应该没有像苇罗州这样发生不知名的变故。” “那我们得准备好雨具才行,否则就会像今日这样了。” “这不用担心,到了蔽雨州再采购也不迟,主要是考虑到蔽雨州降雨不歇的话,我们恐怕会留很长一段时间。” “那就把货物卖了租船,这样应该就慢不下来了。” “是个法子。” 二人说着,方削离已经把死兔剥皮串好,和翠儿拿着木刺围住篝火烤起来,一时蒸腾出食物的烟火气。 “老方,靠这么近作甚,离远些,你看你脸都被热红了。还有翠儿也是。” 有苏年锦在,气氛就会特别压抑,李之罔看大家伙都不说话,没话找话道。 “没啊,罔哥说啥呢,我离得很远啊,哪会脸红”方削离说着摸把脸,又如碰到滚水般缩回来,惊慌道,“不对,我的脸好烫!” 这边方削离察觉到了不对,另一边的翠儿更为吓人,竟二话不说地晕倒过去,头径直栽倒在篝火里。 李之罔一把将翠儿扶起,把她脸上的火炭拿去,回头向苏年锦喊道,“去把马车里的药品拿过来,那雨不干净!” 苏年锦没有拖沓,很快就把一尽药品全部搬了出来,而这时候连同翠儿,方削离也已昏迷过去。 “你懂医道?”苏年锦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他只是在积灰山停留时和偃师偶尔聊起过一些医养之道,实际上对医术并不精通。但现在两人面如滚水、身如红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来帮你。” 苏年锦说上一声,便和李之罔一起各扶起一个人,往其嘴中喂药。 喂下药去,方削离和翠儿的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周身都出现了树根状般的细痕,让人一眼见到就极为不安;除此之外,两人还呓语不断,神智已然不清醒。 “之罔,没用。”苏年锦绝望地抬起头来,她能感觉到翠儿的呼吸越来越虚弱,但让她更惊慌地是,在他眼中的李之罔也面如红石,惶恐着道,“你你也染上了。” 李之罔摸把脸,滚烫地不行,就像发烧一样,但他知道这绝不是发烧。 他注意到陪伴他们一路的马儿已经倒地不起,浑身血管崩裂,身子浮肿如溺尸,想来这样的症状没多久就会出现在他们三人身上。 “趁我还有些神智,有些话想说给年锦姐听。” 死亡如此地逼近,李之罔反而没感觉到一丝不舍。 “不,不你别说了,来,把药吞下去。”苏年锦颤抖着手把药递过来,她能接受方削离的死,勉强接受翠儿的死,但决然接受不了李之罔的死亡。 “这些东西没用,年锦姐自己留着用,毕竟后面的路只有姐姐一个人了。”李之罔笑起来,“虽然姐姐不一定会答应,但我希望姐姐到了岭南道便不要再想报仇的事,开个小店,寻个夫君,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我答应你!”苏年锦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抓住李之罔的手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便再没有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尽量。”李之罔把手抽开,恳求但更像命令般道,“现在,立刻进到洞穴深处去,不要靠近我们三人,我们的血液出了问题,说不得会波及到你。” “不,不,不,我我要陪着你。”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亲眼见到苏年锦的眼泪。 “去,这是我最后的恳求了。”李之罔已感觉到神智将失,身子也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勉强拔出剑来,道,“说不得我们都能撑过去,但你现在在这儿没用,听话,进去待好。不然,我只能先杀死自己。” “好我听你的” “这才对嘛。” 李之罔看苏年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洞穴深处,再次欣慰地笑了笑,一直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不可逆地跌入将死者的徘徊深渊。 血皮病 一种因感染血皮虫而产生的疾病。遭感染后,通常在一个时辰内就会发作,患者首先会出现浑身瘙痒、皮肤变红的症状;在两个时辰后,患者皮肤表面会出现树根状细微且密集的血皮虫爬痕,同时体温快速升高,极易导致患者神志丧失,此阶段要注意为患者进行冷敷、灌水处理,以降低患者体温。四个时辰后,患者体内的血皮虫通过吸食血液快速成长,造成患者肢体浮肿,正确处理方式为剖开患者皮肤进行放血处理,并对血皮虫采取有效的伏杀。倘若不具备手术条件,则需对患者进行临终关怀,并将患者转移到浴室、湖泊、河流,以减轻患者痛苦。最后,在患者的尸体自主燃烧后,应注重对于患者遗体的收纳,防止幸存的血皮虫感染其他人。 对于上述的知识,李之罔还是在认识薪南多年以后才从她口中得知,当他苏醒过来,发现方削离、翠儿连同马儿都已彻底化为飞灰,反倒是他活了下来。 “我我怎么能够幸免?”他看向苏年锦。 “你本来也和他们俩一样,肢体肿大,满嘴呓语。但不知为何,你的宝剑上突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瞬间便有两条蛟龙缠绕在你躯体上,这才活了下来。虽然翠儿死了,但至少之罔你活了下来,这样就好。” 昏迷了近三个月后,李之罔终于是苏醒过来,苏年锦再一次满含热泪。 “他们俩有没有说什么遗言之类的?” “翠儿没有。”苏年锦把翠儿对她的咒骂彻底隐去,道,“倒是方削离说了些,他说他想回家。” “老方的尸体呢?” “在这儿。”苏年锦拿出一个漆黑的罐子,道,“他们俩最后都自焚了,这是方削离的骨灰。” 李之罔郑重接过,麻木的神经忽然复苏般,抱住罐子喃喃道,“老方,我带你回家” 第57章 近卫的梦 在又休养了数天后,李之罔便算是彻底好了,只不过他与苏年锦都没有了聊天的兴趣,两个人都麻木地不知该着眼何处,只盼望时间一瞬而过。 除此之外,邪首剑上的两条蛟龙已彻底消散,在救过他多次后,终于是迎来了历史使命的终结。 “走。” 养伤的时间里,苏年锦不仅把剩余的药品和货物放在了神府中,还趁着红雨暂歇的空当去外面择了些材料,做了两个斗笠和蓑衣,如今雨又是停了,他们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到蔽雨州。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进了蔽雨州后仍然是天雨不断,二人好不容易趟过数条河流才找到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怎蔽雨州与以往大不相同,降雨不断?”苏年锦解下斗笠,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热茶问道。 老人家叹息声,道,“不知啊,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一直下雨,赶集的时候听别人聊,说是胜遇大神发了狂,才一直降灾的。” 苏年锦和李之罔互看一眼,都有些惊惧,苇罗州有杀人红雨,蔽雨州地神发狂,莫非这世道真是乱了不成? 老人家又是说道,“你们二位是要去哪儿啊,如今雨下得盛,精怪也甚多,处处是危险,可得小心啊。” “老人家,我们是想去岭南道,不知可否能为我们指条明路?” “那双子峡谷被雨水所浸,已成了地上河。”老人家捋把胡须道,“你二位若要去的话,最好便是租条船,否则光靠马车、人力却是不行的。” 之后,苏年锦又问了下双子峡谷的方向和附近的城镇所在,再三道谢后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二人早早醒来,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链沫,便留了些有价值的货物,随后趁着天色未亮往最近的青晴县而去。 因为一直下雨的缘故,青晴县的商业几乎不存,而苏年锦带着的货物刚好补上了这部分空缺,短短几天便将货物倾销一空,甚至凭借她的商业天赋,仅价值一千链沫的货物还卖到了两千之数。 接下来,二人的生活就好上许多,不仅不用再吃腌制好的山怪,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辆二手马车,一路往双子峡谷过去。 蔽雨州的路并不好走,往往走上段路便会遇到溢流的河流,只得下车牵着马儿过去,而且因为下雨不断,陆续换了五匹马才赶到双子谷,这时已来到兆天年的三月份。 两人仍戴着蓑衣和斗笠,事实上除了睡觉外,几乎就没摘下来过。在付了高昂的船费后,二人终于是登上了去岭南道的船。 苏年锦算起账来,“离开青晴县时我们花费一百链沫买了架马车,还剩一千九的链沫,中间吃住花了三百链沫,换马又花了八百,船票一人三百,便是六百,现在兜里就剩三百链沫了。” “做些别的?”李之罔道,“到了观云州我们先做点营生,挣够盘缠再上路。” 苏年锦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又是陷入沉默,长久的奔波中已彻底地失去了交谈的欲望。 苏年锦待上一阵,只觉河上景色庸庸,便回船舱待着,留李之罔一个人在甲板上。 忽得,他闻到一阵臭味,往下看去,竟见到了几具顺流下来的尸体,皆已腐烂,臭味正出在这些尸体身上。 李之罔撇撇嘴,并未有太多举动,一路以来,他们俩见到的惨事可比这可怖许多。便说他俩行到大城乐原城时,城主为了求得停雨,竟从百姓中筛出一百童男童女,皆溺死在护城河里,至于结果嘛,这雨该下还是得下。 他盯住尸体一阵,觉着无趣,也想回船舱去歇息,却忽得注意到些不同:在尸体经过的水面竟沸腾起来,无数恶臭脓泡蒸腾到空中。 李之罔知道定是出了古怪,捂住口鼻继续观察,便见随着脓泡的出现,越来越多的死鱼从水底浮出来,没一会儿整个河面便全是已经发脓的死鱼。 “得去只会年锦姐一声!” 现在怪事太多,李之罔不得不防,赶忙进了船舱。 大部分时间船舱都极为安静,和他们俩一样,船上的旅客也知晓不能随便出声,否则说不得就会引来什么鬼怪精物。但他刚进入船舱便听到一个男人怒骂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转角处一个女人的头颅被扔了出来,随即提着把长刀的男人也探出身子来。 李之罔尚未作出任何反应,这男人竟就直接冲了过来。 他拔出剑来挡住男人的长刀,反手用剑柄击在他额头,喝道,“清醒些!” 男人毫无反应,受了伤也不为所动,又是冲上来,李之罔见此,也不再犹豫,反手便将其头颅斩断。 男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顿时一股同样恶臭的气味冒出来。 李之罔紧皱住眉,回到甲板上,往四周一看,口舌皆张,只见岸边坐着一个三十来丈高的妖怪,鱼头人身,四只手里两只手环抱住腰,手掌结扣似地合拢在背部,另两只手则在往河中舀水洗头,同时一阵魅惑的歌声从妖怪的嘴中传出来。 鱼妖一边唱歌,一边洗头,全然不管外界,而外界万物全都向她脚边涌去。 李之罔身下的舟船也无法避免,开始往鱼妖的方向移动。 鱼妖突然震颤一声,原来有条鱼跳到了她腿上,只见鱼妖停下歌喉,一口将鱼吸入腹中,又继续唱起歌来。 在鱼妖停止歌唱的短暂瞬息里,李之罔发现此前几近坍塌的世界止住了往鱼妖身体靠拢的迹象。 他连忙捂住耳朵,却发现毫无作用,舟船仍在不断靠近着鱼妖。 只短短时间,舟船便已近到能让他看清鱼妖小腹上隐约的静脉曲线。 “必须要控制住舟船!” 李之罔不顾晕沉的呕吐感,再次回到船舱,只见所有人都如疯了般相互厮杀,他赶忙来到他和苏年锦的舱室,砰砰敲起来: “年锦姐,你怎么样?” 舱门久不打开,李之罔再次紧皱住眉,苏年锦恐怕也已被歌声给蛊惑住了。这个念头刚落,一柄剑便刺破舱门直往他胸口来,幸亏他早有提防,侧身躲过,随即整个舱门破开,不知还是不是苏年锦的女人弓着腰出现在他眼中。 只见“苏年锦”双目翻白,皮肤长满了鱼鳞,两条腿更是靠在一起,粗看竟如长了鱼鳍般,她虽持着剑,但身子却柔软无力,活像要由人化鱼般。 李之罔没多说,用剑挡住“苏年锦”的攻击,随后一个侧身转到她身后,用剑柄打在她背上,然后趁她踉跄之际一脚把她的剑踢开,随后从舱室里找来绳索把她的手和脚都捆起来。 “年锦姐,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李之罔拿起脸帕堵住苏年锦咆哮不歇的嘴,把她背在身上,又用最后一根绳索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却是担心其他发疯的人不幸伤了她。 他背起苏年锦,击退发疯的旅客和船员,一路来到船舱下层。 只见本该认真工作的船员已全部疯癫,各自屠杀起来,而因为无人往锅炉中投放链沫,船速已经逐渐慢下来,若再不续上链沫,舟船恐怕就逃不出妖怪的吸引了。 说干就干,李之罔先把还活着但已神智尽失的船员全部杀死,然后来到锅炉前,抄起铁锹便一股脑地将囤放在铁罐中的链沫往锅炉里舀去。 就这样他还犹觉得不够,又把死了的船员尸体也扔进锅炉里,毕竟生灵本身就贮存有链沫,也算这些船员为舟船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紧接着李之罔又来到船尾的船舵,舵手已被人砍死,身体伏在船舵上。 他一面紧盯岸边的巨大妖怪,一面紧急转向,只是任凭他如何打舵,舟船竟还是在往妖怪靠近。 “该死!” 李之罔骂上一声,将苏年锦放在船舵旁边,又返回船舱里,却是想起来旅客们出门都带着链沫。他在每一个舱室打转,但凡看似藏有链沫的瓶瓶罐罐都放在怀中,又把死了的旅客尸体扛在肩上,一股脑地全扔进锅炉里。 还有些人活着,但已没有行动能力,李之罔便没管,只把尸体和他们身上的链沫全都扔入锅炉中。 不知来回了多少趟,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尸体再可助燃时,舟船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原来的路线上,挣脱开了妖怪的诱惑。 李之罔抹把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脱力后的抽搐,顿时就跌坐在甲板上。 歇息阵,他才感觉身子好些,又去船尾看苏年锦,发现她已经恢复了神智。看来只要离妖怪足够远,化鱼的过程就会自动终止。 “之罔你怎么没被影响?”苏年锦听完事情经过,反而是先问起这个来。 李之罔坐到他旁边,苦笑道,“不瞒年锦姐,其实我脑袋一直疼得不行,只是在苦撑而已。” “莫非癫痫又发作了?” “不清楚,但感觉不是。”李之罔喘着粗气应道,“癫痫是脑袋逐渐不灵光,什么都要感知不到的冰冷感,但我现在却感觉脑袋要裂做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长出来般。” “那怎么做能让你好点?” “我想睡一会儿。”李之罔侧过头去给苏年锦一个笑脸,叮嘱道,“现在船上没有几个活人,这船要姐姐先掌一会儿了。我快支撑不住了,且让我先睡会儿。” 说罢,他就彻底钻入睡梦迷巢,并掀开终将再次失去的记忆一角。 风沙肆意的沙漠,折断手臂的王者用握剑的手拉起她的近卫,问道,“还能坚持吗?” 近卫摇摇头,刚站起来又瘫倒在地。 “我们回家,带你回家。”王者再次伸出手来,用温和地声音安抚近卫。 这次近卫站了起来,他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王者身边仅剩了两名近卫。 王者看近卫好上些,摇摇头,拄着剑又赶起路来。 “殿下,您能告诉我,为何要介入这场战争吗?”近卫没有跟上去,踌躇在原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王者回过头来,想起来她的近卫还很年轻,虽然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军队中磨砺了四年,但毕竟阅历尚浅,便解释道,“为了阻止这场预谋的战争” 说着,王者忽得觉得可笑,又改口道,“可惜啊,终归还是被牵扯进来,成了他们的棋子。这一次回去,就再不出来了,任凭洪水滔天还是外神窃祚,都不干我们的事。” 王者发上顿牢骚,又是赶起路来。 近卫一直跟着王者,走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翻越了不知多少高山大河,但始终没见到家乡的模样。 一日,王者忽得停了下来,拔出剑向众人叮嘱道,“隔了这么远,没曾想他们还是追上来了。我愧对你们,这次便由我来垫后,你们各自离去。” “我不走!”近卫不答应,所有的近卫都不答应。 “这是命令!” 厉吼让王者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顿时爆发,整张脸顿时垮下来,就连眼珠也吊在眼眶外面。 “近卫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卫殿下,殿下存则近卫存,殿下死我等亦当不存。” 近卫说着,拔出剑站在王者身后,王者还未有任何反应,便感觉脖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却是近卫将她给击晕了。 近卫以极短地时间好生看眼王者,便把她抱起,托付给同袍道,“你们将殿下带回去,我来垫后。” 同袍没有多说,只默默地接过王者。 “对了,这里是哪儿你们俩知道吗,去碧沉湖前我想抄个近路回家看看父母。” 其中一位近卫答道,“这里是中洲永安国的纪星道。” “好了,你们走。”近卫挥挥手,“我已经知道回家的路。” 近卫朝前望的时候,敌人已经出现,晨曦正射过来,仅坚持住片刻,近卫身上百战之伤全部裂开,随即倒地不起,在近卫逐渐缩小的视线中,只看到敌人往王者离开的方向追去。 昏睡之前,近卫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交锋的声音,他没能保护住王者。 “你醒啦?” 苏年锦一直守在李之罔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见他醒了虽是欢喜,但表现地很是稳重,问道,“睡这么久,定是饿极了,想吃什么?” “面。” 一下睡大半个月,李之罔口齿都有些不清醒,但在吃下碗热腾腾的汤面后,顿时感觉胃脏苏暖,精神复苏。 他把碗放在桌上,拿起苏年锦递过来的脸帕洗把脸,指住摆在桌上的熏鱼道,“哪来的鱼,姐姐趁着行船还去河上垂钓了?” “哪有那闲工夫,那天你睡过去后,我把你送回来便见到船上堆满了鱼,不下数百之多。我闻着没有鱼味,反而是有股麝香的味道,便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卖出去。” “这”李之罔觉着还是有些不妥,迟疑道,“这些鱼说不得是那只大精怪引来的,怕是不祥,卖给旁人不好。” “这有何不好?”苏年锦笑着拍拍李之罔肩膀,道,“我已吃过了,半点问题没有,反而精神极其亢奋,三天三夜都不想睡觉,等到了观云州,我们便编个故事,把这批鱼高价卖了,就不耽搁赶路。” “那听姐姐的。” 李之罔说着,从熏鱼上扯下块肉来放入口中。 第58章 误识 因为精怪拦路的原因,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没能活到下船,苏年锦便趁着这个空当占据了舟船的控制权,在她的领导下,船上的幸存者们戮力一心,终于是在一个月后到达了观云州。 苏年锦的计划本是直接把熏鱼都在观云州卖了,结果观云州土着势力颇大,根本不允许他们俩“无照贩售”,但要交上足够的链沫又实在艰难,苏年锦一怒之下便绝了这个心思,决定再辛苦阵,等到了乐岛州再说。 这时间一来一去,便到了兆天年的夏末。 乐岛州,驻马城 “各位父老乡亲们,看过来啦!我两姐弟本是要去柳叶州寻亲,但途经宝地却没了盘缠,这才不得不把先父珍爱的神仙鱼拿来售卖,还望各位给个面子,让我姐弟能得以重新上路。” 坊市的偏僻角落里,一个妙龄女子抄着把竹扇撑在桌案上,卖力地喊着,不是苏年锦又是何人,至于李之罔,则躲在后面削竹签。 双子峡谷的怪鱼长相非凡,不仅通体遍红,更是四眼白瞳,任谁一看都知道不是凡物,这刚喊上没一会儿,就围了好一些人。 其中一位老叟说道,“这鱼眼观确实非凡,只是有何具体功效却没说,若只是做顿寻常饕食,怕是有些贵了。” 不怪老叟有此发问,桌案上除了熏鱼,还放了张纸牌子,上面写着“神仙鱼五十链沫一只,概不讲价,”要知道,光以一只鱼来论,这价格可着实不便宜。 “老大爷问得好。”苏年锦接口道,“若只是寻常鱼食,自是不合这个价,但我们敢卖这个价钱,便是此物实在不俗。此鱼仅食一小片,便可整日不睡,且精神饱满,若每日皆食,则增年益寿、回精消疲皆不在话下。而且此鱼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仅老人可食,小子亦可食,若不信者,可上前一试,尝一真假。” 说罢,苏年锦便让李之罔取条鱼来,不多时就切成数十片。 众人围观,既是想看看真伪,也是凑凑热闹,闻听有便宜可占,便都走上来,一人从托盘上取下片鱼肉。 苏年锦既敢有此说辞,便代表她有所依仗。只见吃了鱼的众人都连呼不已,啧啧称奇,其中更有位光头老汉说道,“我做工三十余年,背不能直,今日吃下一片,腰顿时就好上许多,真不愧是神仙鱼啊!” 说罢,光头老汉便拿出五十链沫来,递给苏年锦道,“好后生,为我装条卖相最好的鱼。” “诶,这就来。”苏年锦欢喜地接过链沫,朝后喊道,“之罔,给这位大爷装条好鱼。” 人是盲从性的动物,见到有人率先掏钱,顿时就怕自己得不到这好东西,一时又有几人递上链沫来,苏年锦都笑脸接过。 两人的生意就从这时候持续火爆起来,一年几天都成为坊市中最热闹的店铺,不时甚至还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前来尝鲜。 这一日,苏年锦早早来到坊市,趁着李之罔支起店铺的时候,盘算下剩下的鱼货,心道应该是今日就能卖完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个严穆的男子,一看要么是护卫要么就是家丁。 苏年锦倒不慌,前几日也有这种人过来,都是给家族里的尊贵人物跑腿卖鱼的,便道,“这位客,可是来买鱼的,我们这鱼啊” “打住,神仙鱼的功效这几日已如雷贯耳,不烦赘述。”男子自报身份道,“我是胡魁,如今是某家族的护卫总管,听闻你们俩姐弟要去柳叶州寻亲,我家便凑好扎根于柳叶州,便寻思着做份生意,不知掌柜的有没有意向。” “哦?”苏年锦默默把竹扇关上,让李之罔看着店铺,把胡魁迎到后头道,“小女子不过一卖鱼商户,不知大兄有何生意要做?” “掌柜的是个直性子,我便也有话直说。”胡魁说道,“是这样的,剩下的神仙鱼我全要了,作为交换,我家会把掌柜的和你弟弟安全送到柳叶州,同时,会帮掌柜的解决一点麻烦。” “我两姐弟相依为命,见闻虽不多但也不少,自是知道去柳叶州的路,就不麻烦大兄挂怀了。” 苏年锦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 胡魁不显丝毫沮色,如同没听见言外之意般继续道,“掌柜的便不想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们只是卖鱼,又未与人起冲突,有何麻烦?” “道理是这样,但掌柜的这几日赚下的链沫怕是有小三千,怀璧其罪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瞬间苏年锦便皱紧了眉,胡魁的话很简单,有人已经盯上了她和李之罔。事实上,在这之前,二人就考虑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并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一时,竟是踌躇住。 胡魁看苏年锦已在考虑,继续道,“但若是有我家出手,这驻马城的宵小不敢造次,掌柜的也能顺利到达柳叶州,可谓一举两得。” “大兄说得有理,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兄出自何家,遮掩如此,恕我实在难以将性命相托。” 最终,苏年锦还是没有答应胡魁的交易,但也留了份情面,愿意赠送十条神仙鱼以成两家之好。 胡魁倒没想到苏年锦这么大气,迟疑着摇摇头,留下句“要回去和主人家商量,坊市关闭再过来”的话便告辞离去。 等胡魁一走,苏年锦便把李之罔叫了进来,把二人交谈的内容尽数相告后,忧心忡忡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链沫已赚得不少,足够路上盘缠,不如今日就撤。” “但是据刚才那人所说,已有人盯上了我们。让我想想不如这样,我依然守着店铺,之罔你则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再把马车准备好,等午后我们在西城门汇合,然后直接离开,你觉着如何?” “年锦姐不看胡魁再带着什么条件过来?” 苏年锦摇摇头,“我信不过他,总觉着不是什么好人家。” “那行,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李之罔看苏年锦去意已决,也就答应下来。 二人兵分两路,各按计划行事,时间也悄然转动,来到午后。 李之罔已到了西城门有一会儿,见苏年锦还没过来,不禁有些焦躁,刚想往坊市走,便看见了苏年锦的身影,立时迎上去。 他刚想说话,苏年锦打住道,“有人跟着我们,别往回看,知道就行。” “姐姐准备怎么做?”李之罔打开车厢门,问道。 “引到城外,全部杀了。”苏年锦一把关上厢门,决绝道。 “那就听姐姐的。” 李之罔摸摸腰间的邪首剑,一把跳到马车前头,便招呼马儿转向,往城外驶去。 来驻马城的商旅不少,马车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都一直有人迹,直到转入山区后人才骤然少了。 其间李之罔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看前方是个动手的好地点,便小声道,“姐姐,他们差不多要动手了,按计划行事?” “再等等。”苏年锦拉开车帘,往前看去,边观察边道,“等到前面转弯的时候我们再跳车,料想进了深山老林他们也就没招了。”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驱使马儿往前走,忽得注意到旁边山崖滚下个东西,赶忙勒住缰绳。 他定睛一看,这滚下来的物件竟是个圆滚滚的脑袋,不免一惊,又往山崖看去,只见山崖上立了十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上午来过坊市的胡魁。 苏年锦在车里察觉到动静,又是拉开车帘,看见胡魁,不禁生怒,骂道,“我上午还想着送你十条鱼,没曾想却是诱我二人出城,好劫掠我等,真是歹毒心思!” “掌柜的说得哪门子话。”胡魁尚未说话,从山崖后走出个七、八岁的孩童,其长得俊秀如玉,笑道,“我等待在此处,便是为了营救掌柜的。” “这是何意?”苏年锦确实有些懵了。 “报少主,后方埋伏的人已清除干净!” 孩童尚未回答,山道后面又窜出几个人来,皆提着几个头颅,正是苏年锦看到的跟踪她的人。 孩童拍拍手,那些人便顷刻退下,其道,“掌柜的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料到娄家定是在此设伏,故提前驱使人马过来,不仅清剿了伏兵,还一同解决了围拢过来的人,现在掌柜的还怀疑我柳叶王家?” 苏年锦和李之罔对视一眼,还是没搞懂对方为何会突然搭救,便问道,“王少主福德无量,但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便是此前交易并未应下,王少主为何会出手相助?” “此事说来简单,且容我下来再说。”胡魁抱住王家少主从山崖上跳下来,缓步走到马车前道,“掌柜的所售神仙鱼对我许有大用,但掌柜的又不肯接受我的交易,便寻思着将掌柜的救下,掌柜的就不会多拒绝了。” 王家少主如此直白,倒真让苏年锦和李之罔怔了一怔。 苏年锦无言苦笑声,若是不答应,她们俩恐怕也会变成其中一枚滚下山的脑袋,便道,“王少主对我二人有救命之恩,何有不从之理,这就将神仙鱼全献于王少主,至于送我二人去柳叶州一事,便不用劳烦王少主。” “打住,打住。”王家少主抬手道,“生意便是生意,没有无功受禄之理,两位且随我归城,过上两日我便会派人护送二位去柳叶州。” 苏年锦和李之罔再次互看一眼,李之罔摇摇头,苏年锦却先摇头又点头。 “那好,我们就随王少主回城,还望王少主说到做到。” 柳叶王家在驻马城并没有府邸,但别人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了一家客栈,苏年锦二人在跟随王家少主回去后,顺势就住进了客栈里。 结果已经过去三天了,王家少主既没有要送他们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加害二人的意图,这让二人都泛起迷糊,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便只能待在房间里,闲聊度日。 二人聊了会儿以后的打算,门外忽得传来胡魁的敲门声,苏年锦便止下话头,朝外喊道,“胡总管,找小女子有事吗?” “我家少主想见见掌柜的。” 胡魁言语寻常,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股喜悦。 “好,我收拾下仪容,胡总管稍待片刻。”苏年锦应付声,转头对李之罔道,“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得今日就要杀鸡取卵,这样我们还有个照应。” 李之罔自然是答应下来。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家少主暂住的厢房,推开房门后却是大跌眼镜,此前表现地如同小大人般的王家少主正陪一个小女孩玩着幼稚的游戏。 王家少主看二人进来,哄了一下小女孩,便把玩具收了,让小女孩坐在他身旁,对二人道,“今天唤二位过来,是想替整个王家向二人道谢,治好了我妹妹的先天恶疾。” 李之罔瞅了瞅旁边的苏年锦,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应道,“我们不过借花献佛,一切都因王少主福源深厚,实在当不起这个。” “不管如何,有神仙鱼我妹妹才能在白日里正常活动,你二人去柳叶州一事,我明日便安排。”王家少主说罢,转头向他妹妹笑道,“来,知葵,还不向你两位恩人道谢?” “知葵谢谢两位恩人。” 小女孩倒是乖巧,让干嘛就干嘛,甚至还娇滴滴地作了个礼。 “等等!”一直没开口的苏年锦突然出声,指着小女孩儿道,“她叫知葵,全名是不是王知葵,而你,是王知危?” 王知危倒不慌张,反而一脸从容道,“我发誓从未见过掌柜的,秉着以诚为先的原则,掌柜的是不是该说说为何知晓我们的身份?” “为何?”苏年锦苦笑声,“我便是毗湘苏氏出身的苏年锦,你们要去的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这”王知危站将起来,快步将几欲将跌的苏年锦扶起,“年锦姐姐,你怎地会在此处,莫非遭了什么变故?” “变故,何止是变故” 苏年锦想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了流泪的感觉。 第59章 打听 原来,去年冬末,也就是兆天年的冬天,王嵘便寄了封书信到毗湘城,并按照此前的约定将他的子女——王知危与王知葵——在兆天年送往天湘州。 谁曾想苏家惨遭变故,苏年锦早将王嵘托付之事忘到脑后,只想投奔对方以图东山再起,这才误打误撞地相会于乐岛州的驻马城。 不用过多地怀疑对方的身份,王知危在听到苏年锦的遭遇后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忧愁道,“年锦姐,你真是辛苦,但是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我们即刻就调转方向,回柳叶城。” “在这儿能遇到小弟真真是幸运,不然等你们到了天湘州,却发现苏氏已不在,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毕竟没有发生不是嘛。”王知危虽不过才八岁,但生而神慧,做事老道,道,“等会儿我便修封书信递往柳叶州,将苏家一事尽数告予父亲,让父亲能提前安排,至于报仇一事,我家自然当仁不让。” 若是旁人来说,苏年锦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方不过一个小孩,言辞又诚恳稚嫩,便回道,“小弟有这份心便可,至于具体事宜,届时等我到了柳叶州再找大伯商议。” 王知危点点头,并未再深究,而是转向其他话题,指住正陪王知葵玩耍的李之罔道,“我方才听姐姐诉说过往经历,几乎皆有这位哥哥的身影,不知他与年锦姐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自是听见了,把玩具放到一旁,抱拳道,“在下是来自南仙洲的李之罔,修号暂无,与年锦姐乃是义姐弟关系。” “那我得称声大哥了,李大哥。”王知危倒没拿架子,亦是抱拳道,“年锦姐说李大哥剑术了得,等到了柳叶州可得教我两手,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出出风头。” “这个好说,好说。”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李之罔自然顺水推舟,也是笑呵呵应道。 这是他第一次与王知危(兆天年——兆天)说话,不曾想多年后再见,对方修号竟变为了“登徒”,再无半点神童往影,反而最后被妓女刺死在床上。 苏年锦有意和洽两家关系,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便道,“前面我听小弟说知葵妹妹是吃了那神仙鱼才旧疾康复,不知是何疾病,如今可还再犯?” “我妹妹降生以来便得了种不同寻常的疾病,一日总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便是醒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父亲广寻名医,又求丹纳方,但都收效甚微,不过吃了那神仙鱼便一切就都好了,不仅睡觉时间与常人无异,而且精力充沛,若是往常,她玩这么久的玩具可早就睡着了。无论如何,知葵能康复,都多亏了姐姐呀。” 苏年锦也没想到,她和李之罔把怪鱼全部熏好,本只是为了凑凑路上盘缠,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王知葵的旧疾,这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力可为之。 她笑道,“看到知葵妹妹如此健康,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欢喜就好。”王知危也笑道,“今日与姐姐相逢相认,实为一大喜事,现在午时已过,晚上我再设宴宴请年锦姐和李大哥,年锦姐你看如何?” 苏年锦点点头,“都行,便依小弟的安排来就可。那我就和之罔先回去,等晚上了再过来。之罔,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再来陪知葵妹妹玩耍。” 最后句话却是对李之罔说得。 “大哥哥,我还想和你玩” 王知葵冰雕玉琢,五、六岁的模样,活像个瓷娃娃般,虽只和李之罔玩了一会儿,但已有些迷恋,不肯对方离开。 “知葵,乖,你旧疾初复,还是午睡阵得好,若是再出些差池,爹爹不得责罚死我。” 王知葵埋下头去,几乎瞬间就传来垂泪声。 王知危摊摊手,示意他的话好像在他妹妹身上不怎么管用。 李之罔摸摸鼻子,拍拍王知葵的脑袋安抚道,“乖啦,知葵妹妹去睡会儿觉,等你一醒,我就又来了,那时大哥哥再陪你玩。” “真的吗?!”王知葵抬起头来,却没有丝毫流泪地迹象,竟是假哭,看来这王氏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 “真的,大哥哥答应你,来,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李之罔第一次见到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不曾想多年后再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在时间的碾磨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日益消瘦,染上了不治的病症——祈祷病。李之罔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南洲已陆沉,她以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侧倒在污秽的垢泉中,神智早已在不堪面对的罪恶中彻底沉沦,成为一尊不被清洗、受人遗忘的祈祷石像。 可是谁知道呢,王氏兄妹的凄惨结局都与苏年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她就是始作俑者。在承受了多年的罪恶折磨后,她本以为自己已逐渐适应,结果兆天年李之罔归来,一并回来的还有王知葵的尸体,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不过一道纸糊的窗,次年便自戕而亡,只留下洪笙的遗腹子。 王嵘不在的时候,王知危对家里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虽还没收到王嵘的回信,但在他的强力要求下,整个护送车队还是即刻转向,由驻马城转向柳叶州。 事后回想起来,一切不过是昨夜零星的风雨。 终于,在经历了整整一年半的长途跋涉后,李之罔和苏年锦终于在兆天年的正月赶到了岭南道、柳叶州、柳叶城,并迎来即将的别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之罔的生活将不会再有苏年锦任何的身影,就如他已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要赶去南仙洲般。 “我感觉王嵘好像不太待见我俩。” 到达柳叶城后,无论王嵘是如何想法,都设下宴席迎客,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隐约觉得王嵘有意针对二人。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迫不及待地便想知道缘由。 “如今苏家只剩我一人,早就没落了,大伯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毕竟现在的我就如绘本中那些遭遇劫难去投奔远亲的破落户,被人白眼相待实属寻常。”苏年锦叹口气,纵然心中有太多的压抑,都只能默默咽下。 “只是这样?”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我另有感觉,他对我们把王家兄妹带回来很是不满,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是隐忍不发。” “这”苏年锦突得想到她在兆天年年初与王嵘的谈话,亦是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大伯给我说他接下了一笔生意,利润虽高但风险极大,害怕出什么差错才把知危他们俩送过去,如今却又回转过来,说不得是生意已经落成了,但风险还在,这才对我二人不满,只是囿于亲缘关系,才隐忍不发。” “正巧,明日我要出去打听宣威大桥的情况,便顺便看看能否打听出点有关王家的消息。” “那得隐蔽些,可不能让大伯知道了,否则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苏年锦面有忧色,但并没阻止,而是道,“最关键地是弄清楚王家做得什么生意,这么多年来,我家都不知道王家做得什么营生,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行,我记住了,有消息就通知姐姐。” 第二日一早,李之罔醒来吃顿简餐便出门而去。 柳叶城比起毗湘大上许多,不愧是岭南道屈指可数的大城。但他沿途所见,发现人流虽多,商业却完全不如毗湘,行人也没有停步买货的心思,全都行色匆匆,不肯在外面多待一步。 他拦下几人,想问清楚气氛异样的原因,但都被以“有事要忙,滚一边儿去”、“没什么异常啊,这不很正常嘛”、“不知道,谁管出了什么事”等话拦回去。 李之罔撇撇嘴,忽得暼见路边有家茶馆,顿时心生一计。 他走入茶馆里,当即就有店小二迎上,待他靠窗坐下后,便向店小二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叶多少一壶?” “咱们这儿最好的是雷火州的血中碧,十链沫一壶,客官来一壶?” 李之罔摸把怀中的链沫,寻思没这么多,便道,“那档次低一点的呢,一链沫一壶的有没有?” “有的,自是有的。”像李之罔这样的人店小二见得多了,也不见怪,说道,“滴雨青、笋尖黄、白地雪都是一链沫一壶的,客官可曾喝过,三种茶口味皆不相同,便说这滴雨青,那” “打住,你给我上壶滴雨青就行,然后再上两盘小菜。”李之罔摆摆手,“对了,你去给你们掌柜的说上声,去门口立个‘喝茶’的牌子,今天所有客人的茶费都由我来出,但先说好,只能点一链沫一壶的。” “客官这我们茶馆可没干过这事啊怕是,不太行。” “行与不行,你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若是不行,再叫他过来跟我说。” 李之罔不信,他都自掏腰包了,做掌柜的还能这么没眼力见,痛失赚钱良机。 果然,生意人总是以利益为重,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出来,不仅亲自为李之罔斟茶,还监督“喝茶”的牌子立起来,最后还免了李之罔小菜的价钱。 本来茶馆人迹寥寥,但在“喝茶”的作用下,人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而这人一多,不免就会聊上几句,平常打听不到的消息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茶客嘴中冒了出来。 “我家准备搬到观云州去了,不然再过段时间,柳叶州怕是要乱起来。” 从旁人的称呼中,此人叫做陆九,是在坊市里卖药膏的。 和陆九聊的人叫做孔森,闻言他低声道,“怎地陆哥也要跑,莫非那事是真的?” “怕是。”陆九声音压得更小,不过李之罔乃是受恩惠者,听觉比常人敏锐许多,仍能听得清楚。只听陆九道,“前几个月蛊雕发了狂,在碎岩山胡乱吃人,但你看这一月以来,哪还有蛊雕作乱的消息,多半是如传闻般了。” “这么看来,蛊雕一死,柳叶州必不能安生。陆哥继续饮茶,我得先回家通知全家老小,也要准备举族搬迁了。” 说罢,孔森把茶水一饮而尽便告辞离去,而陆九更有熬心些,愣是又饮了两杯茶才姗姗离去。 但这却苦了李之罔,他才刚听到要紧处,结果无论陆九还是孔森都藏着掖着,活把他胃口吊起来,却没处消解。 不得已,他只能把耳朵转向远一点的茶客。 结果这不听还好,一听就全都是蛊雕的消息,而且谈论得全是蛊雕已死,柳叶州将乱。在一名叫做阮道倡的茶客话中,他才知道了,这蛊雕竟然是柳叶州的地神。 此前有过提及,永安国分十三道,每道下辖数州,而这地神便每州皆有一尊,乃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因多无作恶遂得以长存。传言地神占据并守卫一方,生灵的兴盛会强大地神的力量,地神消亡又会导致其所守卫的土地遭遇灾祸,如今柳叶州的地神蛊雕已死,不就是要发生灾祸的前兆吗? 但光知道这个还远远不够,李之罔仍是耐心听着。 一名叫李叔贾的商人向他身边的胖员外说道,“肖员外这就有所不知了,这蛊雕虽发了狂,但也不会自然而死,多半是如传闻所说,乃是黑狮城来的辅国将军将其杀了。” “这不就怪了?”肖胖员外摇摇头,不解道,“碎链战争后永安王便幽居于黑狮,早不理朝政,怎蛊雕一发狂,便派了将军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小道消息,但只告予你一人,且听好了:这辅国将军叫做修平,虽是杂号将军,但位高权重,早已是黑狮城中除永安王外最为尊贵的人物,这次过来,大概率是假托王令行事,但有何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肖胖员外长叹口气,“李员外行商出身,好搬迁,我这做土地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是啊,这祸乱要生,土地便不值钱了。”李叔贾喝口茶,不提这事,说起别的,“我听说上个月宣威大桥终于解除了封锁,肖员外不如直接把土地贱卖了,去南洲再置办家产,毕竟那边瘟疫刚结束,价钱可比这边便宜不少。” “哎呦,有李员外提点这一句,胜过我一年利润啊。”肖胖员外被指点句,分外欢喜,起身离席道,“下次再请李员外大醉一场,我就先回去和我夫人商议了。” “这肖胖子哪都好,就是个怕妻的主儿。”李叔贾看着肖胖员外的身影摇摇头,回过头来,才注意到刚才肖胖子的位子坐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主动给李叔贾倒满茶,直言道,“方才听阁下谈话,乃是行商出身,自是见多识广,便想向阁下打听点消息,这价钱嘛,自是好商量。” 第60章 密谋 李叔贾瞅眼对面的年轻人,也不说答不答应,把茶饮下,摇着头道,“真是世风日下,柳叶州将乱,这谋财害命之人就如雨后水沟里的老鼠般层出不穷,你觉得呢,年轻人。” 李之罔笑笑,他才不想与对方争论个正道邪途,把准备好的链沫推到桌子正中,便道,“在下想知道宣威大桥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有点多了。”李叔贾只掂量下,便知道分量不少,坦然收入怀中,回道,“自兆天年来就盛传南仙洲闹了瘟疫,没过多久驻守在宣威大桥的卫南将军便将宣威大桥封锁起来,不允许中洲人南下,亦不允许南洲人北上,听说是奉了黑狮城的命令。封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从上个月起宣威大桥就能正常通行,而且围聚在大桥附近的难民显着变少,大家伙儿虽未去南洲,但都猜测瘟疫已经消解了。” “在下晓得了。”李之罔拱手谢过,问起下一个问题,“李员外可知道住在翠衣巷的王家是做何营生的?” “唤作‘假腿’的王嵘那家?” 李之罔点点头。 李叔贾想上阵,低声道,“王家表面上以桑产纺织为主业,但不过欺人耳目的障眼法,其实际耕耘于灰色地带,乃是不法之徒的中间人。” “中间人,何解?” “这么说,世上有些事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解决,你懂我意思。你懂我就继续说,当正派人物要干些阴沟里的勾当时,就会找上王嵘,由他去联系那些坏胚为正派人物干活。反之亦然,那些坏胚过不下去时,也会找上王嵘求一、两单生意,这便是中间人。” 李之罔抿抿嘴,继续道,“那王嵘在柳叶城声名不显?” “寻常人眼里,王家就是一个富余之家,又没什么功绩,自然是如透明般,但在稍微了解的人眼里,王家便大为不同。” “意思是王家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在多年的经营维持下,已积聚了不少人脉?” “你挺聪明的,年轻人。” 李叔贾笑着摇摇头,他还是认为对方向他打听王家是为了扳倒王家。 李之罔也不解释,再次问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家最近接了谁的生意?” “哈哈。”李叔贾轻笑出声,拍拍桌子道,“年轻人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广大了,这种机密事我怎会知道。若你真想探明,不若去绑个王家的下人,兴许比我知道得多。” “多谢李员外,还请记得今日我二人从未见过。” 李之罔没理李叔贾的俏皮话,拱拱手以示谢过,便把店小二唤来,在付清所有茶客的茶费后就扬长而去。 第一时间,李之罔便赶回了王府,并将打听到的一切尽数告予苏年锦。 “王家毕竟财路不正,总有倾覆之险,年锦姐可依其东山再起,但万不能归附其下。”李之罔劝诫道。 “这我知道,但凡有了点实力,我也会回天湘州报仇,才不会一辈子老实跟在王家身后。”苏年锦摆摆手,示意李之罔不用担心,反而是关心道,“现在既然宣威大桥已开,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李之罔默默移开目光不看,他已能确切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不舍,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咬着牙道,“即刻就走,迟则生变。” “十日,可以吗?” 不知为何,苏年锦定下了个日期。 “可以,正巧要采购些物资、干粮,十日便刚刚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两、三日便可了,不过李之罔还想由着苏年锦的性子一回。 “这次一去,大概多久能回来呢?” 李之罔不会知道他的命运会有多么颠沛流离,含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但无论如何,我总会回来。” “行,那我便在岭南道等你五年。”苏年锦点点头,“若是你那时还没回来,我便独自回天湘州报仇。” 五年后时间已来到兆天年,彼时李之罔正在幽暗的地下世界艰难苟活,偶然揭得地下生灵的神秘一角;而苏年锦也已早早地离开岭南道,在凭借实力和谋略占据了王家的家业后,在哭山道的恺阴州成功东山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五年前的话,再次相逢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真的一定要去报仇吗?” 李之罔望向苏年锦,他知道这种话说不得,但又不能不说。 “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知葵妹子今天过来了,说要找你玩,现在你回来了,过去一下?” 李之罔摇摇头,知道他无法阻止苏年锦,默默出门离开。 见李之罔走了,苏年锦长叹口气,怅然若失般低声道,“真是傻,我无法阻止你去南仙,便如同你无法阻止我报仇般。须知道,人总是偶尔相聚,多时别离,不该在意别人的路只是说不得,最后还是殊途同归。” “大哥哥,我想学剑。” 在陪王知葵玩耍阵后,她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为何啊?”李之罔歪着个脑袋,逗小孩般道,“难道你不喜欢插花、绘画之类的文雅事吗?” “喜欢,我做这些的时候总打瞌睡,但不喜欢呢,我心里又不讨厌。”小知葵认真解释道,“可是剑术我还没接触过,想知道学剑是什么体验,大哥哥你能教我吗?我听哥哥说,大哥哥可是剑术高手呢。” 李之罔摸摸鼻子,应也是,不应也不是。毕竟剑术乃是杀生之道,教给一个小女孩多有不妥,但要他去拒绝,又不忍心。 “行不行嘛?”小知葵看李之罔一直不应,翘起嘴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道,“大哥哥要是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松开了。” “行,行,行,我教。” 李之罔苦笑声,还是没能拒绝,只得让下人砍来两根一尺竹竿,他拿一根,小知葵拿一根,手把手地教起来。 不得不说,王知葵虽然年少,但天分显卓,比当时苏年锦学起来还要快上许多,往往他教上一、两遍,就已能有样学样地展示出来。 不过为了不被旁人在背后说闲话,他教得都是一些寻常剑招,几乎没有杀敌的本领,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大哥哥,明日,明日再来哦,知葵还想学。” 小知葵好不容易运动这么久,已有些疲倦,但靠在下人的怀里还在念叨着明天的事儿。 李之罔不由自主地摸摸小知葵如瓷器般的脸,笑着道,“嗯,明日我还在这儿,你过来我便在了。” 说罢,他对下人无声地摆个手势,让下人带小知葵回去休息,自己则把竹竿插在花坛里,也打道回府。 走到半途,李之罔忽得听到王嵘的声音,但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他便靠过去些,原来王嵘正在送客。 只听王嵘说道,“今日有些远了,剩下的事之后再商议。” 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上头已经发现了失窃的事,再拖延阵,怕是一切都暴露无遗,你必须尽快找到人手,不然我活不下来,你也休想好活。” 听这人的语气,身份不低,对王嵘乃是一副指使做派。 “正是事情要紧,才得一步步小心谨慎,你若夜里不回,上头多半就起了疑心,这才是满盘皆输。” “行行行,我知道,不用你教。三天,三天之内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手。” 此后,另一人的声音就再也没响起,已是走远,反而是王嵘低骂了句,但也听不清。 李之罔并没将他偶然听到的事当做无关。如果王嵘遭劫,那必然殃及苏年锦,于情于理,他都得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跟踪起了王嵘的客人。 王嵘的客人披着黑袍,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形态是个男子。黑袍人自离开王府后便择小道走,走上段路就会不经意地停下来回望,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李之罔更谨慎,在按下自己的灵气波动后,一直牢牢跟在黑袍人后面。 过去小半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黑袍人竟然来到了城门口。柳叶城不比毗湘城,乃是有宵禁的,而此时已彻底天黑,城门早紧闭不开,这黑袍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在夜时出城? 李之罔待在一堆破烂物的后面,见到黑袍人解开袍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城门的守卫便乖乖地打开大门,放了黑袍人离去。 李之罔收回目光,呆在原地,瞬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刚才黑袍人解袍子的时候把下摆给露了出来,竟是黑狮军的铠甲装束,再联想起白日间听到的辅国将军来柳叶州的事,种种迹象都表明王嵘已与黑狮军扯上了干系。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根据王嵘与黑袍人的谈话,可以知道二人合力偷走了一件东西,而话中的“上头”便是黑袍人的长官。倘若事情泄露,惹上了黑狮军,王家定然不存。 年锦姐危矣,这是此时李之罔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去,找到苏年锦,喘着粗气道,“姐姐,走,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年锦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没好气道,“不都说了要你做事沉稳些,怎还这么冒失,不分青红皂白就叫我走,又不说缘由。” 李之罔没管她在忙活什么,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儿如倒豆子般倾泻一空。 苏年锦听完,没有任何慌张,反而问道,“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呀,年锦姐!”李之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年锦,急道,“不管什么东西失窃了,若是被发现,王家这么个小虾米怎受得了黑狮军的折腾!姐姐,听我的,找个由头走了,不要进这趟浑水。” “这是个机会。” “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年锦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赶忙改口道,“我是说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大伯能稳坐家主之位,不会接风险这么大的生意,其间恐怕有些隐情。况且说了,王家不忌我身无分文,收留于我,我怎么都不能独自走开,总要与王家共济时艰。” 李之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在他的印象中,自经历过灭族惨案后,苏年锦已愈发现实,念叨着情分不会是她会做的事。但他也没多想,只道,“那我明日再出去收集消息,好让姐姐知道这次王家触了怎样一个大霉头!” 结果,仅隔了一日,李之罔才知道他是多么得天真,王家触得不是霉头,而是杀尽全城人都不足掩盖的滔天大祸! 第二天一早,他便知道了一个消息,甚至不用去打听,满城的人全在疯传:辅国将军修平封锁了柳叶州,如今什么人也不准出,什么人也不准进,原因则是修平丢了一件东西。 原来黑袍人所说的上头不是什么长官、上峰,而是此次来柳叶州的修平! 若仅是如此那已算不幸的大幸,但在偷听了数次黑袍人与王嵘的密探后,李之罔才知道他还是把旁人想得太过怯懦,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根据黑袍人的话语,蛊雕作为地神,虽被修平斩杀,但还留下了一件东西,那便是蛊雕的精魄,修平杀掉蛊雕就是为了此物。而且,蛊雕发狂并非有着其他原因,乃是修平暗中布下了法阵日日折磨,可以说,修平为蛊雕精魄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样传说能再造躯体、活人生死的无上宝物,却在眼皮子底下被黑袍人所窃,可想而知,修平会以多大的怒气来惩治偷窃之人。 关于这一点,王嵘领悟得很透彻,在与黑袍人的最后一次密探中,他直白地表达了悔意: “还回去,现在整个州都被封锁,我们的一尽谋划只是无用功。只要物归原主,将军应就不会再深究了。” “不行,事已至此,如木已成舟,绝不能功亏一篑。”黑袍人咬着牙道,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敢趁着这时候进城与王嵘谋划。 “那你说能怎么办?!我找足了好手,但有修平将军在,难道还能强闯关卡不成?!”王嵘压低怒气道。 “若是没法子,我怎会过来?”黑袍人道,“我是将军的心腹,他尚未怀疑到我身上,而且还把其中一道关卡交给我负责,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你说怎么做。” “三日之后的子时,你把人手派到枯叶河旁的五藏破庙,我派人来接,便说是有嫌疑的人,要亲自交给修平将军审问,这样就能过关。待过了关卡,他们就越过宣威大桥,去东面的叹息丘陵等我,等风声过去,我便去拿回精魄。你看,如何?” “修平将军真不会起疑?” 王嵘仍是小心,不敢应下。 “我的身份你是知晓的,除了关杉,将军便最是信任我。关杉与我亦有私交,就算发现点不对劲,也会为我遮掩,事情绝不会败露。” “那就干。” 长久的无言后,隐隐传来王嵘一声叹息。 第61章 连至 事情的转变超乎了李之罔的预料,他只得事急从权,开始一系列的布局以期望能趁着最后的机会离开柳叶州。 “三日之后,有一个离开柳叶州的机会,跟我走?” 紧要关头,李之罔还是放不下苏年锦,在陈述利弊后还是不愿放弃她。 “不了,我就留下来。”苏年锦仍是没有半点惊慌,尽管她已知晓了黑袍人和王嵘偷走的乃是蛊雕精魄,反而是道,“三日之后,果真要走?” “只有那一次机会,不得不走。年锦姐,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为何不愿同我一起离开,要知道修平一旦震怒,柳叶州不知要死多少人。” 苏年锦沉默住,半晌才道,“若我随你去了南仙,恐怕此生就报仇无望,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次,王家危急,对我反是机会,只要王嵘一死,便只剩下孤儿寡母,我有相当大的机会占据王家剩余家产,而这是我欲复仇所必须的。” “这”李之罔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年锦,喃喃道,“难道复仇比你的生死更重要?” “有些事总要胜过生死,其实弟弟你也是明白的,不是吗?”苏年锦笑笑,宽慰道,“不要太过担忧我,如今我已满三十一,又经风雨,早不如此前般稚嫩脆弱,知道哪些能做得,哪些不能碰。去,我会等你回来的。” “那行,这是我仅存的积蓄,一并交予姐姐。” 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李之罔分得一些丹药和五指恩惠法,一直没用,如今要分别,才终于是拿出来。 苏年锦没有推辞,从容地将丹药和恩惠法收下,也拿出一件东西道,“本来想给你缝件衣裳,估摸着十天时间应该够,可你却突然要走,只来得及做了件上衫,你穿上让我看看合不合身。” 李之罔听话地脱下身上衣服,穿上一试,竟然合身地不行。 瞬间,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哭啼着道,“姐姐,你就跟我走我不想回来了找不到你,见不到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苏年锦抚住李之罔的脸颊轻轻揉擦,叹息道,“各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强求,也无法勉强,现在你或许想不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抉择,就像我从未阻止你去南仙。” “姐姐” 李之罔哭得更大声,他已确切地感觉到他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 “乖啦,去,做你要做的事。” 哭啼一阵,李之罔终于还是认清现实,颤颤巍巍地离开了王府。 只是他不知道,在烛火的侵蚀下,一位女子也在无声涕泪。 三日后,枯叶河旁 今夜无光,分外寂寥,黑袍人掐着时间来到河旁的五藏庙,里面已经窝了十几号人,但没一个人说话,大家都识趣地保持着静默。 黑袍人要更为细致些,他清楚地数到了有十三人,随后拿出一个册子来,一个个喊道,“登山豹、老骨、吊眼蛇” 每一个被点到的人都识相地把脸上的黑布揭下来,好让黑袍人分辨。 “窜地虫。”黑袍人念到最后一个人,但对方并没有把黑布揭下,他只得再喊句,“窜地虫,听不到吗?” 窜地虫咳嗽数声,沙哑着声音拱手道,“不瞒大人,前两日我不幸脸上长了脓疮,臭气熏人,这才不愿显露面目。但若大人坚持,我亦当遵从,只望大人不要怪罪。”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耐道,“我说了你就照做。” “遵命。” 窜地虫无奈地揭开黑布,顿时一股冲天臭气弥漫在五藏庙中,众人都捏住鼻子或屏气凝神。 黑袍人眯住眼睛看上两息,便道,“好了,戴回去,真是臭得要死。” 其实他看得并不算真切,因为窜地虫脸上还绑了数条绷带,只不过大体五官倒是相似,便也就不多纠结,毕竟实在臭得不行。 所有人都一一看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黑袍人微微点头,起始就如此顺利,今天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随即他从神府中拿出多副镣铐,扔在地上冷声道,“自己捡一副来用,拷好后就跟我走,记得,路上不要说任何话,有人来问都由我出面解决。但凡有人敢胡乱声张的,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夜色中,黑袍人显得分外冷峻,众人答应声立刻捡起镣铐来把自己铐住,随后便跟上黑袍人的脚步,往关卡走去。 为了追回被窃的蛊雕精魄,修平里里外外设下了五道封锁网,若要出去,则只能正经走关卡,黑袍人便负责第四道封锁网的关卡。 来到第一道关卡,黑袍人已经脱下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蓄了短须的中年男人。他低声让众人止步,自己走上去拱手道,“老方啊,大晚上的还亲自执勤呢,可真够辛苦的。” 黑袍人口中的老方是个挺肚大汉,撑着腰道,“将军有令,我们自然该为将军分忧,昼夜坚守。老朴你不也是,大晚上的听见有线索,就捉了人回来,将军器重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看来,黑袍人早已做足了安排,提前给其他关卡的人透露出自己有线索的消息,这才显得丝滑自然。 “哎呦,方大总管说得什么话,将军对你我都是一视同仁,我只不过先行一步而已,再过段时间方大总管肯定就走在我前头了。”黑袍人恭维句,继续说道,“再说了,抓住这些人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伙儿都有功在身,若真是这些人,我绝不会忘了在将军面前提及方总管大名。” “好说,好说。”老方话里不应,脸上却笑开了花,对身后军卒喊道,“是朴将军,儿郎们放行,就不用检查了。” 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松地通过。 接下来的二、三关卡也是如此,但凡黑袍人提及要有功共享,负责看守关卡的头头都喜笑颜开地洞门大开,放人通过。 第四道关卡由黑袍人掌管,自然不用再惺惺作态,不过他也没立刻就走,而是将众人留了下来,自己则进了后面的岗哨。 紧接着,黑袍人每叫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便听话地进入岗哨,待上一会儿便又出来。 窜地虫也不例外,不过因为他脸有脓疮,黑袍人只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要护送的东西。 在与每一个人单独交谈后,黑袍人没有久待,当即带上众人往下一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进发。 第五道关卡设在最外围,相隔距离也最远,在沉默中行进了足足三天,众人才远远地瞥见岗哨的位置。 只要出了最后一道关卡,蛊雕精魄便算带了出去,黑袍人心中鼓足一口气,对众人道,“大家伙儿知道现在时局紧张,做任何事都得万分谨慎。前面岗哨的是我故友关杉,但也最忠于将军,不会轻易放行。大家伙提振起精神来,只要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卡,谈好的链沫绝不少分毫!” 一听到链沫,众人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王嵘给他们说得可是每人五千链沫,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足以舍身赴险的昂贵数字。 激励完众人,黑袍人也不再说其他,越过一段山路终于是来到第五道关卡。 一个女将军拿着双锏站在岗哨前,腋下夹了个鎏金双色头盔,看黑袍人出现,不解道,“朴元,你怎地在此处?如今将军正震怒,若被发现你擅离职守,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黑袍人停下脚步,指着后面人道,“不瞒关杉你,我打听到些线索,这些人似与将军被窃之物有关,这才离岗至此,亲自带人去见将军大人。” “是吗?”关杉将头盔戴起,有些失望道,“将军亲自找过我,他觉着你嫌疑最大,但我却不相信,如今看来,是我输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袍人说着看向四方,发现并没有所谓的伏兵,胆气更大些,哼道,“知道了又如何,今天这关卡我非出去不可。关杉,念在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的情分上,切莫横加阻拦,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朴元,这是何必。若你现在将精魄还回来,我保证饶你一条性命,你家人也不会被牵连。” 关杉叹息一声,仍给出黑袍人机会。 “不必了。你既要拦我,那便死!” 黑袍人回应一声,从腋下拔出两枚飞刀,一枚飞刀掷向关杉,另一枚则扔向包括窜地虫在内的十三人,不多时,拷住众人的锁拷便被切碎。 随即,黑袍人化作一股黑风,呼嚎着冲向关杉,而关杉也不多让,身子变化为十数丈,立时与黑袍人搏杀起来。 一时间,天地皆乱,在黑袍人与关杉的斗法下,山岭摧倒、河流逆迸。 众人见情况出了变化,都有些慌乱,窜地虫问道,“大家伙,现在我们怎么做?是退回去还是帮忙杀了那女将军。” “别乱说!”修号叫做“老骨”的白发老叟吼道,“这二人实力不知胜过我们多少,但凡牵扯进去一点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想死了不是?!” “那咱们退回去?” 老骨蹬上眼窜地虫,这后山怎一提就是馊主意,没好气道,“我们先等着,这二位神通广大,说不得会把关卡打碎。再者说了,那人给我们打开锁拷,就是让我们见机行事,他若是聪明些,就会自主把战斗往关卡上引,好给我们制造逃脱的机会。” “晓得了,那就等着呗。” 黑袍人和关杉的实力在修平的部曲里可以说是保一争二的存在,除了修平以外,无一人能制下,但也无一人知道二人孰强孰弱。 争斗半个时辰,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只是周边山道、河流皆受波及,模样大改,而窜地虫等人也已退到远处。 眼见分不出胜负,关杉将两锏合二为一,射出道金光击退黑袍人,随即拿出个圆筒扔向高空,顿时爆发出摄人的炫目光芒。 “关杉!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黑袍人见到光芒的一瞬间,神色顿时惨淡,绝望道。 “你比以前强了许多啊,朴元。我没办法只能请将军出马了。” 原来,那圆筒竟是通知修平的信号弹。 “好!好!好!” 黑袍人连吼三声,又从腋下抽出两柄飞刀来,却没有飞向别处,而是将他两条腿从膝盖处割开,顿时便见伤口中飞出两团黑色虚影,黑袍人也再度化为黑风,三团黑影齐战关杉。 “走,咱们动身!” 观察一会儿,老骨注意到随着二人打斗更盛,关卡已经名存实亡,正是潜逃的好机会,立刻招呼众人动身。 “好了,咱们就此分别,各按计划的路线离去,到南仙洲的叹息丘陵再汇合。” 一通过关卡,老骨立即下达命令,让众人各自散去。 “等一下,你们看那是什么?” 窜地虫注意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影,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中。 众人并未听见黑袍人和关杉的对话,不知道修平正在赶来,但随着黑影的接近,还是感觉到一股破骨惊魂的威压,竟然连动都动不了,只能跪伏在地,不断颤抖。 “大能,有大能来了!” 老骨颤微着说道,想逃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忽得,他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那窜地虫竟然在此等威压下跪着往前爬行。 老骨心里对此人多了些钦佩,但当黑影已到近前时,窜地虫也动不了了,虽然他还在艰难地控制四肢。 “朴元,我栽培你这么久,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黑影声音轻柔,但广及百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明白了黑影的身份,正是斩杀了地神的辅国将军修平。 修平(兆天年——兆天年)看着下方争斗的二人,微微摇头,随即一指点出,顿时化作黑风的黑袍人原型显露,整个人从高空一路摔到地上。 修平命令道,“关杉,去他神府里搜索番,定要把精魄给拿回来。” 关杉即刻领命,修平则就地盘坐空中。 不一会儿,关杉便飞将上来,禀告道,“报将军,并未发现精魄痕迹,似在别处。” “去搜寻与他同行的人。” “遵命!” 关杉抱拳一声,立时下飞,来到老骨等人面前。原来她虽在与黑袍人搏斗,但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有修为上的碾压,老骨十三人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她一双慧眼。 没有任何问话,关杉径直把手伸入在场诸人的脖颈里,直入神府,但凡没有发现精魄的迹象,便将那人脖子碾碎,然后继续探查下一人的神府。 检查完六人,也死了六人,关杉来到窜地虫面前。 就在她即将伸出手时,窜地虫看到她瞳孔圆睁,然后猛地把他抓起挡在身后,随后窜地虫看到一枚箭矢从地平线以飞速射来,一瞬之间就已越过百里来到近前,从他脸颊旁射向身后,顿时关杉整个头颅就爆裂开来,喷了他一身的血。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修平,你为进己身而残害地神,不顾一州百姓黎生,当是该死。” 修平似对来人熟悉得很,站起身道,“你们仁盗客此前被恩享王杀得七七八八,我还以为你们隐匿不出了,结果今日又来,真是不知死活。而且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来,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了。” 听修平的话,来人还并非一人。 但窜地虫没有关心这些,他只抬头看了看高空,发现修平已与突然出现的十数人战在一起就收回目光,自从所谓的仁盗客出现后,那股威压就已销声匿迹。 这下,窜地虫是什么也不管了,起身跑入密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走了几天几夜,窜地虫来到一处山岭,他往前看去,只见一架数百丈宽的大桥从不远处直入海面,消失在云波雾水深处,这就是连通中洲与南仙洲的宣威大桥。 窜地虫叹口气,找处水潭洗净身子,又把脸上的绷带解下,但见他二十来许,双眸深绿,一尾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带着些许 少年白,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原来,李之罔在离开王府前趁着王嵘不在的空档偷看了他此次交易定下的人手名册,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窜地虫这个倒霉蛋,把其给迷晕了,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想上一阵,李之罔回望看去,注意到北面的天空仍然分外明亮,那是修平与仁盗客还在厮杀的证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修平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会去调查黑袍人找谁做得交易,也就不会牵连到苏年锦。 第62章 未来在南 尽管顺利地来到了宣威大桥,但要通行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般都需要有提前备好的通行证明才可,不过由于仁盗客与修平的战斗绵延日久,且隐有扩大之势,驻扎在此的卫南将军也不得不带部前去支援,导致宣威大桥上无论防守还是检查都松懈许多。 而李之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夜色中爬上了一队往南洲运输药品的车队,顺利地通过了大桥入口的检验。 起初,他尚有些心思盯着蔚蓝如镜的海面,但看得久了,反而有些厌恶,干脆除了吃食排泄,其余时间都长睡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几年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天,或者几辈子,李之罔突然听到了细雨砸开灰尘的声音,他坐起身来,从马车上戳开的孔往外瞅去,已没有了死寂般持续反射日光的海面,反而是层峦叠嶂的丘陵阻挡了一切,南仙洲到了,他一切的命运起始与应验之地。 他把散落的衣物迅速收好,在到达南仙洲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趁着车队歇息的空档在无人发觉中爬出车厢,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月,李之罔一路南行,沿途见到了太多的乱象,不被收敛的尸骨、被吊在旗杆上的士族尸体、跪倒在路边乞讨的垢面老小和在荒山野岭里抱着尸体撕咬的山妖,一切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尽管瘟疫已经结束,但南仙洲仍未从余波中恢复过来。 虽然看见的一切都与李之罔没有丝毫地关联,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努力地想做些什么以平息这样的局面。他挖坑把被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极尽所能地不让恶事发生在他的眼前。 尽管如此,他一刻也没有停下,在询问了不知多少人后,在一个多雨的月份,终于是来到了方削离的老家——郭旗县。 郭旗县在瘟疫刚发生时便死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如方削离般四散逃乱,有的在宣威大桥未封锁前逃入中洲,有的则逃到了更南方。逃往中洲的几乎都没有再回来,逃去更南方的人在生活稳定后反而是回来了一些,但李之罔进入郭旗县后,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迹象。 “人这么少,自然是都死了呗。”老叟挡住门,隔着个小缝回道,“前段时间有拒敌城的贵人逃到这边来,结果引来了山妖追逐,这不多的人啊,杀得被杀,吃得不吃,幸亏我和我老伴机灵些,躲到了地窖里,这才活着嘞。” 说罢,老叟便要把门彻底关上。 “老大爷,我还有一事要问,请稍待片刻。”李之罔赶忙伸手挡住,问道,“听说这郭旗县原有一族姓方的半妖,我想知道他家祖坟在何处,好安葬我的好友。” 老叟顿了顿,似有些恍神,随即冷漠道,“往北走出了县城有块低洼地,方家都埋在那儿。” “多谢大爷。”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门已彻底关闭,很难看出来里面有住着人。 他哂然笑笑,也不多言,往北面走去。 “老方,我终于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承诺,把你带回了家乡,只是你没有坚持到这一天。” 洼地很明显,李之罔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在挖出一个两丈来深的坑洞后,他把方削离的骨灰罐拿出来放在地上,就靠住坑洞自言自语起来。 “若早知道这样,离开冻溪谷时,我绝不会让你一同上路,至少,你仍活着。” “老方,你抬头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啊。虽然还下着小雨,视野不够开阔,但你应该是能看清楚得。” “我怎么会责怪你呢。都怪我,只忙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你也过得不开心,才让你染上了赌博。如果我早些注意到,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饮,你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说你的过去,你将开启的新生活,可是为什么啊” 李之罔一口饮下葫芦中的烈酒,此前感觉辛辣,如今却只觉寻常。 他把剩下的酒都倒在地上,喃喃最后一句,“好兄弟,你且安生去,下辈子,我们还是好兄弟。” 说罢,李之罔开始默默挥铲,把他有关于方削离的一切都彻底掩埋。 看着隆起的坟堆,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感觉到阵阵失神,瘫坐在坟堆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很长的时间后,确切地说,几个昼夜,当李之罔醒过来时,天空中仍下着细雨,忽得,他感觉到了迷茫。 新的土地、陌不相识的人群、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茫然,种种因素让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对于自己抉择的不确切和质疑,他扪心自问,来南仙洲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可是,没有答案,一如往后他不得不努力做出的种种抉择,往往达不到正确的门槛,仅能在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中二选其一。 “老方,我走了哈,有时间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李之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也不热爱形而上学的问题,当发现所思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往往就会识趣止步。 因此,无论怎样,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看一眼方削离的埋身地,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他尚未走多远便注意到一股灵气波动,这代表有人在附近,下意识地,他往灵气产生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女十七岁许,纤细苗条,比常人更瘦,看着羸弱,有摇摇欲坠之感。她有着难得的灰白色头发,但脸比头发更白,比脸更白的纱布叠了数层,蒙在双眼上。一袭黑衣裹满了污垢套在她的身上,映照下她的脸更为苍白,就如她颤微着的手般,即将破碎。 “你是齐暮?” 只在一瞬间,李之罔便确信他曾经见过眼前的少女,尽管这是他们在历史岁月中无可否认的第一次相见,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一个下着雨的早晨。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在叫出她名字的瞬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往自己颈部捅去。 幸好李之罔和她相距不远,使上身法后几步远跳便来到树上,一步夺下了匕首。 李之罔把匕首藏在身后,搀扶住少女以防她跌下树去,问道,“你是拒敌齐氏的人,对吗?” 齐暮(兆天年——兆天年)抬起头来,决意以家族的荣耀死去,坚强着道,“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何需多此一举,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之罔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匕首插在腰间的束带上,扶住齐暮跳到树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会杀你,让我看看,是不是这段时日下雨染了风寒,说话不清不楚的。” 说着,便把手往她额头伸去。 齐暮一把打开李之罔探过来的手,恼怒道,“何必惺惺作态,我仆从皆已死尽,自己又无力再逃窜,你尽管掳了我去领赏,不要在这儿佯装好人,等我化作厉鬼,照样饶不了你。” “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实话,若不是看对方油尽灯枯,李之罔真想一走了之,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认真想法子,好让两人能顺利交谈。 忽得,他想到自己身上还藏了件东西,赶忙拿出来道,“你看,这吊坠是我从你家先祖那儿得来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我的名字。” 说完,李之罔才注意到齐暮是个瞎子,赶忙补充道,“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这个吊坠是你家先祖齐雨思在兆天年赠给我的,她说以防她的后辈认不出我。这个吊坠的模样是” “你是李之罔?”齐暮拿过吊坠,细细抚摸,有些失神道,“祖父曾给我说过你的事,说我一定会遇见你。” “对的,齐雨思齐城主曾去香积寺祈福,地神玃如为她做了预言,说我会和她的后代在万年后相遇,我想,便是今日了。” 齐暮把吊坠还给李之罔,并未因为预言中的相遇而有半分欢喜,只是怅色道,“如今我要死了,却遇见了你。原来我家族的怪病消解竟是以我的死亡为代价,真是讽刺。那请杀了我,这样才算应验,虽然无需你动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生病了吗?” 李之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齐暮没有阻拦或躲闪,紧接着他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 “我带你去找医师。” 李之罔半跪在地上,示意齐暮趴上他的肩头来。 “不用了,就让我在这儿待着。”齐暮摇摇头,回到树下坐下,看着远处天空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陪我这最后一段时间,好收敛我的尸体,至少,我的尊严不会被人侵犯。” 李之罔走上前去,不解道,“你只是染了风寒,只要服下药再静养段时间便能痊愈,为何要一心寻死?且听我得,我带你去找医师,绝对能治好,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之后再去解决不迟。” “你你根本就”齐暮恼怒起来,声音上提,又强自按下,冷漠道,“我和您这无忧无虑、天生乐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请您不要动我,让我死在这儿便可,至于我的尸体,您也不要触碰。最好,您现在就从我身边消失。” “我很迷茫。”李之罔并未因齐暮的话而生气,找块未被雨水浸湿的地坐下道,“我经过了很多的努力、失去了很珍贵的人才从中洲赶到这里,本来呢,我有着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好像生活就是一张白纸,我却没有一根笔去泼点墨。” “那您可真够悠闲的,这种时节还能想这些话题,要知道,有些人仅是为了吃饱就动足了脑筋,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其余。” “” “对了,请您把匕首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不希望闭眼以后它不在我的身旁。” 李之罔看看腰间的匕首,摇头道,“不行,若是还给你,说不得你就会自刎在我面前,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 这次,轮到齐暮无语了。 “其实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既没有恩情也没有仇怨,所以你不用表现地对我如此冷漠,你觉得呢?”沉默一段时间,李之罔想出这段话来。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在临死之际,我更不想掩饰我的本性。您若不高兴,大可径直走开。” “你是一个火药桶吗,我说什么都会激起你的不满。”努力这么多次,每一次都被齐暮反唇相讥,李之罔终于是憋不住火,失言道,“怪不得南仙洲会瘟疫蔓延,就是你齐家这样的人太多,冷漠、傲慢之极,连灾病都管控不好!” “你,再说一遍!” 齐暮站了起来,李之罔的话精准无误地踩在了她的雷区。 “算了,我不与你争。”李之罔知道自己说错话,别过头去不看齐暮,道,“等你昏过去,我便带你去看医师,这样也算了结我和你齐家的缘分。”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齐暮说完这句话,坐回原位,二人又陷入沉默中。 雨仍在下着,但每一个被雨淋到的人的想法却不尽相同,就如此刻阴霾下的李之罔和齐暮:他在想着附近哪里还有人聚居,又有没有医师的存在;她却在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细数以前的过错和懊悔没有阻止一切发生的能力,渐渐地,她将一切都想了起来,哪怕是以三年的沉默为代价,企图忘却的锁于阴暗深处的记忆也一并重新回荡于脑海,只是,她没有像那时般哭泣,反而,一股肉香萦绕于空气中,那个幽暗的洞窟终于在长久的追逐中追上了她。 当齐暮终于不像精神病般一丝一缕地回顾那件事时,她醒了过来,然后注意到天已夜幕。雨虽未停,但燃起了篝火,给她温暖的不仅如此,还有肩上厚厚的冬装,充斥着男人的味道,紧接着她还闻到了野味的香味,一股生理和心理上的呕吐感紧随而至。 她望向前方,透过纱布,明白这些都是坐在篝火旁的他做的。 李之罔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你看得见?” 齐暮摇摇头,“纱布之下不过两个黑黢黢的窟窿洞,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我学了一门法术,能让我得以感知外物。” “好。” 李之罔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回过头去继续摆弄篝火上的野兔。 “其实,南仙洲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齐暮忽得说道,没有任何前兆。 李之罔没有回头,应道,“我是待在中洲的时候听别人说得,一路过来别人也都说是瘟疫所致,前面有了什么冒犯,希望你不要怪罪。” “没事的。”齐暮把冬装叩得更紧些,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妙月神学院放假,我本不打算回家,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见了面总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表姐劝我,说我一年未归,父亲定是担忧不已,我便回了家。” “到拒敌城的时候一切都好,但没过多久便生了变故,先是城中的半妖发生群体叛乱,大半民众都被席卷,死伤无数;紧接着地下水又被投毒,整个拒敌城的人感染上妖毒,只有我甚少进食,才没被感染。” “然后出现了一伙人,俱是妖族,但与山妖大相径庭,他们把守住城门要道不让任意人走出拒敌城,父亲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和我带入疫病女神神殿。之后,我才知道,那些妖族全是深海妖族,他们本该被海岸监视塔牢牢守着围着,为何会出现在拒敌城?但无论是我还是父亲,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染了妖毒,实力大降,仅能倚靠神殿以做抵抗,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手往外突围,但始终没有一个援军过来,许是都死了。” “我记得父亲捏住我的脸,但没有看我,他一向厌恶我,我是明白的,他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我活下去,拒敌城就没有亡,齐氏也不会亡。然后在兆天的第一个白天,他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冲出了神殿,我则带领着另一部分人往另一处突围。” “我很幸运,时隔六年,终于从拒敌城那座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尸臭味的监牢中逃了出来。我牢记父亲的嘱托,一方面遣人北上中洲去寻永安王,拜托他发兵营救父亲;另一方面,则亲身带人去岚望城搬救兵。” “只是,我失算了六年带来的变化,沿途的士族遮掩大门,遇见的山妖皆杀我而后快。我只能带着人仓皇逃窜,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少,当终于来到郭旗县时,也就仅剩下了我。” “我愧对父亲,愧对先祖,拒敌齐氏绵延三十八代,经四万四千四百单六年,终归还是毁在我的手上。我是彻头彻尾的罪人。” 李之罔默默听着,但好一段时间齐暮都没说话,他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终于昏了过去。 他踩灭篝火,把半生不熟的野兔塞进神府里,刚背起齐暮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山陵出现了一排火光,有人正往这边过来。 第63章 卢虹山上 “你好些了吗?”李之罔注意到床上的齐暮有了动静,赶忙倒上杯热水坐到床头,关切道,“来喝点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齐暮却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一把打飞茶杯,随后整个人卷到床角,怯缩地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很安全。”李之罔把茶杯的碎片捡起来放到桌上,缓气和声道,“你的风寒也得到了控制,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 但齐暮仍没有动静,既不抬头,也不吱声,她梦寐以求以死亡遗忘万物的夙愿并未得到实现。 李之罔摇摇头,又拿起个茶杯倒上水,但并没有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道,“齐小姐,水我就放这儿了,等会儿你自己拿来喝。你昏迷数天,定然饿极了,我出去找人帮你做顿饭。” 说罢,他又看眼对方,见还是毫无反应,不再多说,默默推门出去。 当感觉到周围陷入沉寂的时候,齐暮才抬起头来。她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纱布,并未有任何不同,然后又摸向自己的衣裳,还是出逃以来的那袭黑衣,上面沾染的污秽和仆从的鲜血也并未有一丝偏移。 事实证明,她仍活着。 她摸到床边,穿起鞋,抬头打量屋子,虽然看不见,但能感知到充满了生活气息,很难想象,在乱世时节还有这样一间充盈着人味儿的房间可供喘息。 她坐到桌头,自然地去拿水,但并没有饮下,在端详了好一阵后,反而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齐小姐,现在方便开门吗?” 一会儿后,门外传来李之罔的声音。 齐暮从如塑般的状态苏醒过来,低声道,“公子请进。” 李之罔轻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浮着一些青葱,臊子则埋在下头。他缓步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到桌上,轻推过去,道,“来吃点,医师给我说你饿了很久,营养很是不良。” 齐暮接过筷子,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问道,“公子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虹山,额,到这里来纯属偶然,等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就如齐暮她自己所说,很少进食,因此即便已饿得头脑发昏,她仍然有足够的自制力控制住饥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一顿晚饭,其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的油渍,谢道,“多谢公子款待,我已好上许多。” “你不喜欢吃臊子吗?”李之罔注意到,齐暮只吃下了面,碗里的臊子丝毫未动。 “我不想,对不起,我不能吃肉。” 李之罔微微点头,只以为她是因为信仰或某些戒律的要求而无法食肉,并没有再深究。 “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为何我们会在此处了吗?” “是这样的。”李之罔解释起来,“我到郭旗县是为了安葬我一位好友的尸骨,恰好他的亲族便生活在附近,看到了我的举动,这才邀请我到卢虹山上歇息。” 原来,方削离的母亲乃是纯正的山妖,部族就在城外不远,只不过在生下他后就一直住在城镇里,也从未对他提过,故此方削离才不知道他还有妖族亲戚。而李之罔埋葬方削离的地方是方氏世代的埋骨之地,这才引起了方氏的注意,在知道他不远万里安葬好友的举动后出于善意邀请他上山。 齐暮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公子不弃之恩,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现在还请允许小女子离开。” “别。”李之罔站起身来拦住齐暮,有些担忧道,“你风寒尚未好,且多待点时间。而且你身子太过瘦弱,鲁莽出去总是不好,不若再待阵时间。” 只是,李之罔不知道,她一向如此地瘦,无关任何长途的跋涉或病痛的侵扰。 “不用了,我尚有事要做,无法在此久待。”齐暮执拗地避开,强硬道,“我不会忘记公子曾救过我,但还请不要以此为由左右我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李之罔第一次抓住齐暮的手,不想她离开,“你看你的手这么冰冷,离开了又不知会昏倒在何处,我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之罔不答应。 “说,你肯定知道了什么,说,告诉我。” “你先休息,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说。” 李之罔松开齐暮的手,端起碗往外走去。 “不,告诉我。” 这一次,轮到她抓住他的手。 李之罔回望过去,昏暗的烛光里,齐暮单薄得就像马上要消失般,他几乎感觉不到她传递过来的任何温度,种种感觉都在告诉他,他绝不能说。 “你告诉我,我就待下来。” 齐暮不放手,提出交易。 “我听卢虹山的人说,一个叫‘硬骨’的人死了,好像姓齐。” 齐元明(兆天年——兆天年),修号硬骨,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齐准之子。在齐准参与碎链战争殁亡后草草即位,自身缺乏根基,性格又古板顽固,导致诸士族阳奉阴违,在拒敌之乱时无人增援,终是身死。 “那是我父亲”齐暮跪伏在地,痛骂自己,“我真是个废物,没为父亲带去援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要去拔李之罔的邪首剑。 李之罔赶忙躲开,往后撤上几步,只见齐暮哀嚎不已,已不似常人。 这时外头伸出个山妖脑袋来,小声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忙把碗递给山妖,道,“她刚近醒来,心绪不稳,叨扰了方大哥,还请不要在意。” “噢,好,那你们自己处理,我这就出去。” 山妖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夫妇吵架,本着不探听家事的态度,很快关上门来。 李之罔把剑解下丢在门旁,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齐暮扶起,安慰道,“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大声哭出来,至少,这时候我在你身边。” 齐暮却像失了魂一般,刚站起就又跌在地上,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得把她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齐暮没有流泪,只是嘴微张,失神般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上方,而李之罔就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做出任何一点危险的举动。 “我好想死。” 良久,传来她的声音。 李之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时候,安慰只是无谓。 “请杀了我,请可怜可怜我,终结我这无用的生命” 隐约间,李之罔好像看到齐暮白如雪丝的长发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红,他眨眨眼,那阵灰红却又消失不见。 他赶忙抓住齐暮的手,说出一瞬间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安慰人心的话语,“相信我,你绝不是无用的。活着一定比死了更好,只要活下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你千万不要想到死,即便情况再坏,活着就能做出些改变,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一定不要想着去死,那样绝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可是我就是无用的”齐暮侧过头来,“我最知道,父亲也知道,只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父亲才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不,你这,额,你”李之罔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什么,胡言乱语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不是一个无用之人,你很棒,强过很多的人。想想,你才十七岁,就有勇气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见过得很多人都比不上你。” “谢谢你”齐暮扯起个嘴角,证明她有笑的能力,虽然她几乎从来不会去笑,“如果能早些遇见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但是我真的好累,已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我想睡去,想死去,我已能看到那开满彼岸花的鲜红平原,它们在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李之罔握得更紧,生怕她突然不见。 “你是个好人呢。”齐暮由衷道。 “你也是,求求你,不要死去。” “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说罢,齐暮的气息瞬间低沉,脉搏彻底消失,肉体温度如蒸发般流失,已是死了。 李之罔埋下头去,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就如那近卫的梦中,他没有护卫住王者。 至始至终,他无法去保护任何一人。 忽得,他闻到一股馊味,抬起眼来,发现馊味来自于齐暮。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正在遭遇异变。 李之罔跑到门边捡回剑来,拔出指住齐暮的尸体,低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刻,从她身上消失!” 但他的威慑并不管用,齐暮的头发已彻底化为灰红,脸上也出现了荆棘图腾。 就在李之罔的注视中,已经死亡的齐暮手没有任何征兆地抬起来,随后往她的脸上摸去,几乎是一瞬间,李之罔便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阻止侵占她身体的东西。 但齐暮力气奇大,完全不像一个瘦弱少女该有的样子,尽管李之罔死死抵抗,但她的手仍然缓慢但毫无停滞地靠近她眼眶上的纱布。 若干年后,李之罔回想起这一天,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没有阻止齐暮,那么南仙洲未来的进程是不是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会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但现在的他绝不放弃,只听见一声脆响,齐暮的手腕竟被他掰断了。 只在瞬间,齐暮身上的种种异变如潮水般退却,她重新变回了那个蒙着眼的白发少女。同时她的呼吸开始出现,脉搏有所起伏,稍冷的体温也自心肺深处开始蔓延。 “它们说还没有到我回去的时候”齐暮醒了过来,对自己被折断的手腕没有任何感觉,看着李之罔道,“死亡,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你” 李之罔有些欣喜若狂,他想摸摸齐暮的脸,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虚假,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让齐暮先待着,赶忙出门去,很快带回来一名医师,为她的手腕治伤。 在医师离开后,李之罔松下口气,在整个疗伤的过程中,齐暮都表现得很平静,与之前求死不活的绝望大相径庭,无论怎么说,现在应该能好好说话了。 “现在好点了吗?”他问道。 “嗯。”齐暮点点头,“可是我又饿了,不要臊子,也不要葱,更不要放蒜,对了,不要放油,盐只要一点点。” “啊,这么晚,别人说不得都”李之罔看齐暮神色不善,赶忙站起来,“我去问,没人就我亲自下厨。” 没过一会儿,李之罔端上碗汤面回来,齐暮这次就没那么在乎礼仪了,三下五除二就吃得碗敞亮,汤水也一喝而尽。 “我决定了,要帮助你。”看齐暮放下碗,李之罔说道。 “为什么?”齐暮歪起个头,终于像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保护你。” “那不行,你必须把原因说出来,不然我只会认为你要么贪图我的美色,要么就是在乎我的出身。” “额,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没有保护好人,现在遇到了你,我想能够保护住你。” “不信,太假。” “这是真的。”李之罔急了,“你把头回过来,看着我。” “不要,我又看不见,回过头来也没用。” “那你也得回过来,不然就是不尊重我。” 这次齐暮照做了,她道,“我真的很感激你的,但是我确实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至少现在不需要。” “那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有想好,或许要花一段时间去想。” “有想去的地方没,我可以送你过去。”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你真的帮助了我很多,我会铭记一生的。谢谢你,李之罔李公子。” “不不用这样。”看齐暮转变突然如此之大,李之罔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回礼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不收任何报酬的。” “真的,真的不用。”齐暮扯起个笑脸,看起来很假,不知道是因为没怎么笑过,还是故作笑颜,“我已经接受了拒敌齐氏消亡的事实,不会再轻易寻死,公子不用照顾我,大可去忙自己的事。” “好。”李之罔点点头,决定还是再关注齐暮一段时间,嘴上道,“那我就先去歇息了,明日我们去看一下医师,她说你除了风寒以外,身子骨还很差,看能不能开些药。” “好的,公子晚安。” 待李之罔走后,齐暮靠在床头,从墙角撕下一片土灰石放入口中,伴随下咽的动作,手攥得比以往偷吃时更紧。 第64章 Lie to me 卢虹山人与方削离一般,都是猪妖出身,但与半妖的方削离不同,卢虹山人除了兼具猪头、猪尾巴外,手脚也与猪豚相差不多,只有挺直的躯干如人身般,可供人分辨灵智与否。 卢虹山人以和为贵,尽管拒敌之乱持续了数年,但仍恪守本分,依着先祖的约定好好待在山上,并未像其他山妖般祸乱地方,这才在乱世中有一席安稳之地。 “贵族老族长真是颇具远谋,知晓安身立命之道,之罔佩服。” 在解决完齐暮的自杀倾向后,李之罔和她仍待在卢虹山。闲着无事,他便找上了当时迎他上山的方疴禾,问些风土人情,了解点南洲情况。 “老族长前年病逝,如今是疴征族长主家,我卢虹一族恐怕不会再蜗居山上了。” “何解?”李之罔追问道。 “这如何说呢?且让我想上一想。”方疴征禾沉思阵,缓缓道,“这片地界之前本是由东郭士族统领的,人族、山妖皆要听其号令。但随着瘟疫爆发,东郭士族察觉不力,没多久便被梁茅高氏、偏湖娄氏偷袭灭族,紧接着,高氏被人族征讨灭族,娄氏被山妖攻伐亦是族灭,这便导致此地一直群龙无首,你争我夺的。” “那其他士族呢,没有结群自保?” “自是有的。”方疴禾点头道,“其余的士族如今都在高望城,但只龟缩不出,很明显是以自保为上。至于山妖这边,混乱了好几年,最近才有岭山一派横空出世,收服了数个桀骜不逊的妖族,隐隐有山妖首领的意味。而我认为卢虹山再不能安生,便是与岭山有关。” “何解?” “岭山虽有实力,但无名分,无法号众,遂在日前向各家山妖发了请帖,说要开一个岭山大会。而我卢虹山势单力薄,疴征族长又有开拓之心,应会欣然赴宴,就不知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这福我能理解,可这祸,疴禾大哥又是从何得来?” “哎,拒敌城虽自瘟疫开始蔓延后就再没有动静,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说不得再过段时间齐氏就会派出人来清理各山妖,而我族若为岭山骥尾,自是在劫难逃。” 李之罔心道,齐氏如今已只剩齐暮一根独苗,方疴禾所担忧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但他嘴上不显,反而宽慰道,“尽人事,看天命,归根到底这么做只是为了族群发展,任谁也不能挑刺的。” “小兄弟说得有道理。”方疴禾站将起来,脸上愁容未消,“我再去劝劝疴征族长,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小兄弟自个儿逛逛。” 说罢,方疴禾微微拱手,抬腿就走,不久消失不见。 李之罔也站将起来,不过并未往住处走,而是在外转悠了一会儿,才带上份饭回去。 和往常一样,齐暮仍坐在窗户旁,头侧向看着虚无,正午的光刚好从她发梢穿过。随着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才像木偶上了发条般有了动静,低着声音道,“辛苦李公子了。” 说着,她缓缓起身,熟练地把椅子搬到餐桌旁,背着阳光坐下,若不是蒙着纱布,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一个盲人。 李之罔点点头,在她对桌坐下,把饭菜从竹兜里拿出来摆好,又递双筷子给她,二人便默契地沉默着吃起午饭来。忽得,他注意到齐暮每天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早上的时候,他会卡着她梳洗完一阵的空档过来探望她的情况,而这时候齐暮会以一句“早上好,李公子”作为开场白,随后就默坐无言,如果问询她的情况,也只是点头或摇头,在看时间已经过去或被沉默的尴尬所惊,他会主动提出告辞,这时候她会熟稔地站起身来,做出送别的动作但身子不会移开分毫。 紧接着到了中午,和今日一样,齐暮会以一句“辛苦李公子了”作为开场白,然后默默吃饭,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说任何话。在李之罔收拾碗筷的时候,她会表现出困倦的动作,默默地坐到床头,而这时候他不会久待,提及要注意身体便关门离开。 再到傍晚,李之罔还会来一趟,不带饭,因为齐暮一天只吃一顿。这时候齐暮往往会指住窗户指问道,“已经日暮了是吗,李公子?”李之罔应上一声,便搬把椅子坐到她的身旁,把一天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齐暮虽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表示她有在听,等到天彻底暗了,李之罔也讲完了,便又告辞离开。 但今天打听到的情况非常重要,李之罔决定不要拖到傍晚,收拾好碗筷后就坐下来。 这让坐在床头的齐暮有些惊讶,她抬起头来“笑”道,“李公子,还有事吗?” 李之罔厌恶这个笑容,因为充满了虚假,最为重要的是只要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能感受到齐暮对她的提防和戒备。只是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回笑道,“是这样的,今天打听到了些消息,想着对齐小姐一定很重要,想现在就说给齐小姐听。齐小姐有听说过高望城吗?” 齐暮摇头,以示不知。 “高望城是乱了之后新修的城池,建在易守难攻的遗风悬崖,这片地区的人族如今都在此处。一直待在卢虹山总是不好,我想,若齐小姐愿意,我可以送齐小姐过去。” “多谢公子好意。”齐暮拱手谢道,“但公子已为我做得足够多,我不能再要求更多,齐暮心领足矣。” “那齐小姐准备去往何处?”李之罔考虑阵,还是决定把岭山一事讲出,“如今岭山正欲召开岭山大会,待山妖一统,此地界日后定然动荡不歇,齐小姐可得早做谋划。” “岭山?公子还请细细说来。” 李之罔便把他从方疴禾那儿听到的悉数讲出。 “公子说得有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已有了打算。”听完,齐暮说道,“待明日,我就动身去投奔远亲。” “那你的身子医师说了,你身子太过虚弱,得至少静养半年才可,如此快就动身怕是不妥?” “自家身子我最是明白,公子无需担心,待寻到远亲,再做歇息不迟。” “好。”李之罔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改变齐暮的想法,便道,“不知齐小姐的远亲住在何处,若与我同路,我二人可结伴而行。” 齐暮笑笑,似乎看出了李之罔的谎言,终归没有点破,只低下声音道,“我家远亲住在远处,不在附近,应与公子不同路。” “噢那好。”既然齐暮一再坚持,李之罔也没法胡搅蛮缠,只能说道,“我现在去找向医师多求些药,齐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多谢公子。” 这一次齐暮没有拒绝,不过她也没带上,在离开卢虹山后不久,就扔到了路过的溪流里。 齐暮行事雷厉风行,说明天走就明天走,李之罔便也收拾好行李,在拜别方疴禾后,同她一起下山。 “李公子,我要走这边,你要走哪边?” 在一个岔路口,齐暮忽得停下来,指住左边道。 李之罔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过多犹豫指向另一边,道,“我要走这边,看来我与齐小姐终是无缘,总得分道扬镳。” 齐暮叹口气,“那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再见到李公子,届时齐暮一定会回报公子相助之恩。” “日后再见,齐小姐一路顺风。” 没有再多说,齐暮点点头,向李之罔挥别后便默默走上岔路的一端,至于他,则站在原处一直盯着齐暮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被灌木遮盖的拐角才缓缓走向另一边。 李之罔来南仙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找到北河公主的行走,当然,倘若顺路,他也不会介意去找寻自己的家乡。只是在卢虹山的日子,他既没有打听到北河公主行走的消息,也无人听过诸穆城。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方才他若胆大些、脸皮厚些,完全可以说也要走岔路的另一边,这样就能再与齐暮同行一阵,直到下一个岔路之前。可偏偏他是如此地善解人意,充分感知到她内心的不愿和不适,继而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走了一日后,李之罔终于是有些烦躁,当靠在被满月映照的洞穴石壁上,他对齐暮的担心终于升到顶峰。 “你个呆子!她是不愿,可她如此年轻,又是孤身一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那日在病床上,你分明说了要保护好她,但现在却又只因她态度不明就退却不上,真是怯懦。”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李之罔摊开手,一脸无奈,“她甚至连要去哪儿都不愿告诉我,分明就是不愿再与我起任何瓜葛,我若是追上去,还不是会被她找法子支开。” “所以啊,你得强硬些,无论她说什么,你就缠住不走开。反正你只是想保护她,待把她安全送到远亲家,再离开便是了。” “那她会不会讨厌我?” “呵呵,你且扪心自问,你在意这个?”李之罔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她虽是齐雨思的后人,但你本来就与齐雨思无甚交情,想要护住她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产生心魔。归根到底,你只是为了自己,至于为什么是她,便只是凑巧而已。” “你说的有道理,自从做了那梦后,我总害怕无法保护身边人,这次且去护住她,彻底斩去心魔。” 说干就干,李之罔再没有任何迟疑,沿着小路回转,仅花了半日便重新回到分开时的三岔路口,然后往齐暮离开的方向寻去。 又过了半日,李之罔便看到了齐暮的身影,她正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事到临头,李之罔反而又生迟疑,尽管路上已想好腹稿,但又畏畏缩缩起来,不敢上前相认。 “李公子?” 齐暮忽得转回头来,正正好好地看向他藏匿的地方。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躲了,只好走出来道,“齐小姐,真是凑巧,我们又遇见了。” “是吗?”齐暮自然不信,追问道,“李公子不是要去别处吗,怎会走到这边来?” “这”李之罔突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我初到南洲,路途不熟,走了一日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这才加紧折返,却没想到齐小姐脚程稍慢,让我追上了。” “如此,那可真是有够凑巧。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洗干净手,我们便一同上路,到下个路口再看是否还同路。” 就这样,在错过一次后,李之罔终于还是跟在了齐暮旁边。 夜晚,李之罔更加坚信了自己跟上来的正确性。很显然地,齐暮并不具备一个人上路的本领。她什么也不会做,不会生火,不会烤肉,没有提前准备被褥,甚至连怎么处理生水也不清楚。 “你这两天都是这么过来得?” 在发现齐暮什么也不吃、什么都没准备,直接就要和衣而睡后,惊讶至极的李之罔颇受震撼地发问。 “差不多。”齐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解释。 “这床被子你用,今晚我守夜。”李之罔把被褥从神府中拿出来,铺在篝火旁,对她道。 不知为何,齐暮这次没有推辞,很快就躺进被子里,头朝向黑暗那边。 无人说话的夜里,只有木头默默燃烧悄然崩裂的声音,偶尔会有阵风吹过,把火焰扫得低些,待风过去,只剩下一个盘坐在地的灰色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暮没有转过头来,突然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是走错了道。” 夜晚会让人变得诚实,无论是谁。 “你太可怜了,我光是看到你,就有种你会突然消失的预感。” “可是人总是要死得不是吗,你能帮我一时,难道也能帮我一世吗?” “不行,所以我才跟了上来,想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产生求生的动力。”李之罔叹口气,露出倦怠,“我能感觉到,你虽说了不会再寻死,但却处处透透着自毁的迹象,白日在河边,你便是把那些药扔进河里去了,我有看到的。” 齐暮沉默住,李之罔的话真真切切地照射到了她的心峡深处。 “你一直想摆脱我,就是为了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幸好,我追了上来,而你也还没来的及到那一步。” 齐暮转过头来,坐直身子,火焰隔开两人,投下烫红的疤痕。 “活下来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想了很多,但却满头乱麻,理不清,剪不掉。”齐暮埋下头来,“即便我说要去投奔远亲,也仅是托词,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自然而然地倒毙在路边。可当我走到这来,才知道要做什么。我曾有个女仆叫做竹影,陪伴我很久,便是在前头峡谷为了保护我进入深处,我想要找到她。” “我帮你。” 第65章 倏剑式 “就在那前面吗?” 夜晚谈心后,李之罔和齐暮很快就赶到了在附近享有恶名的焚香峡谷,只见里面尘烟四起,草木不生,插在路边的灰败旌旗透露出此地从不安生。 “就是这儿。”齐暮点头道,“当时我还不知道此地名字,看此地险峻,可躲避追杀,便带着竹影进去了。谁曾想里面却异象频发,又有恶人环伺,竹影为了不让我被贼人所捉,把贼人引往别处,我总得寻到她才行。” “那齐小姐就在此地等我,我进去看看,若是有幸,我一定会找到竹影。” 李之罔说着,把被褥、干粮全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狭隘洞穴,便作势欲走。 “我还是跟李公子一起进去。”齐暮侧过头,望向里面,低声道,“公子本就是为了我才涉险,我怎么能独占安生而置公子于危地。” “不用了。”李之罔摆摆手,以安慰的口吻道,“齐小姐身子疲惫,意志钝沉,该好生休息才是。里面说不得是有些危险,但如今我离武道五等只差临门一脚,当是能应付得下。总而言之,齐小姐在此等我便可。” “那好,我就在此静候公子的好消息。” 李之罔再看齐暮一眼,又嘱咐两句,便出了洞穴,径直往峡谷里走。 因为尘烟弥漫的缘故,他并不能看得太远,又为了提防有可能出现的歹人,一走进峡谷李之罔便拔出了邪首剑,保持高度警惕往里慢行。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歹人不在,走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其他人出现,李之罔便也逐渐放下警惕,又一阵浓烟飘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埋葬着巨人尸骨的低洼坑地,挡住了后面的路。 巨人尸骨跪倒在地,仅这样都有十几丈高,其半个头骨陷在地里,一手撑地,一手指天,后一只手臂被利器从小臂中段生生砍去,显得诡异至极。他走得靠近些,惊觉巨人尸骨周身怨气弥漫,虽日头尚有些偏高,但仍是有如堕冰窟之感,好似万千利刃扑面直插,连连后撤,退到坑地外面才有所好转。 李之罔心道,此地多有诡异,遭遇任何事都有可能,还是避开得为好,便开始打量是否有捷径可寻,能越过巨人尸骨。 忽得,他听到一声哀嚎,举剑探目过去,发现竟就是从巨人尸骨里传出来的,莫非这巨人虽身死但还有怨魂遗世? 齐暮就守在外面,退自然是不可能的,李之罔壮起胆子来,喊道,“是哪位大能在前方哭嚎,切莫捉弄在下,还请速速现身。” 哀嚎断了一下,随后又再度响起,但与之前不同,夹了点人言,李之罔细细听来,原是“救我。” 他跟着声音靠过去,在外围朝里望,发现一人被钉在巨人尸骨的小腿处,而且此人与他竟有过数面之缘,乃是那日黑袍人召集的十三人中的老骨。 瞬间,李之罔便有种预感,老骨出现在此处定是与那蛊雕精魄有关,当时他没能力得到,如今却有机会抓住,怎也得拼上一拼,便运行起全身灵气,堵住五官百孔,缓缓往里踱步。 巨人尸骨的怨气虽还有影响,但已不能妨碍李之罔正常行进,很快,他就来到老骨面前。只见老骨胸口钉了把飞刀,胸膛剧烈起伏,唇角还有鲜血溢流不停,已是将死之相。 李之罔按住他的肩头,手握在飞刀上,只听一声痛哼响起,飞刀已被残忍地拔出,随后李之罔在他周身穴道各点几下,便拖住老骨往外走。 老骨神智已经涣散,李之罔叫了几声,他都没甚反应,便狠心用剑在其伤口上戳了一下,顿时老鬼就双目大睁,但又很快萎靡下去。 李之罔看这样不行,便把剑抵在他伤口上,问道,“老骨兄,你怎地在此处?” “你是?”老骨从未见过窜地虫的真貌,自然就认不出李之罔,微眯着眼道,“多谢侠士出手救我出困,还请替我止血,必有重谢。” 李之罔看眼老骨四肢,微撇嘴角,继续道,“我且先问你几个问题,若都诚实说了,能救我自然会救。” “侠士请问。” “那日在岗哨里,黑袍人,应该说朴元,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了你,让你带到南仙洲来?” “侠士怎会知悉?”老骨有些诧异,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以自己知道的说道,“那日朴老贼唤我进去,便是给了我一物,要我带至南洲的叹息丘陵。” “若我没记错,叹息丘陵在南洲入口不远处,离此地颇有些距离,老骨兄把那物给了朴元后,为何不折返中洲,反而是重伤于此?” “此事,说来丢脸。”老骨叹息声,回忆道,“那日仁盗客与修平将军战在一块儿,我侥幸不死,仍记着委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洲来,在叹息丘陵等了朴老贼足一月。我原寻思着朴老贼还不来,就自己独吞了,可怎么也打不开匣子,只好继续候着,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朴老贼过来。” “那时朴老贼周身是伤,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修平没杀了他,他也趁着混乱跑了,但伤势太重,愣是修养了好一阵才能勉强活动。我把那物交给朴老贼,便想回了,毕竟我与其他接受委托的人不同,是有家室的,想来朴老贼也是看重了这点,才把那物交由我护送。但朴老贼又提出了新的委托,让我把他护送到焚香峡谷来,我看链沫不少也就答应下来。谁料,朴老贼虽然身受重伤,但在路上已有所好转,我把他送到这儿他便突然出手,把我钉住,自己则往里走去。” 李之罔听完,微微点头,道,“也就是说朴元拿走了那物,如今就在焚香峡谷?” “对,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老骨哀求道,“还望侠士莫要辜负,救我一命。” 李之罔缓缓摇头,“你应该也知道修平丢了一件东西,便是朴元手中那物。那物你不知其来历,我却明白,乃是柳叶州地神蛊雕殒身后凝结而成的精魄。” “侠士你告诉我这个作甚?” 老骨看李之罔已收剑往里走,顿时心生不安,想追上去但发现自己却根本动不了。 “老骨兄,你四肢已被朴元折断,在这荒郊野外,我救不了你。愿你来生不再做这行当。” 尘烟之下,只隐隐传来这句话。 李之罔是看过朴元与关杉争斗的场面的,知道若朴元在全盛时期,他怎么也不能打蛊雕精魄的主意,但如今朴元既然重伤未治,这蛊雕精魄总归要争上一争。 在越过巨人尸骨后,出现了一条相对干净的大道,没有烟雾,没有倒毙一旁风化的骨骸,也没有象征权力更迭的各色旌旗,有的只是路边两旁陷在岩壁里的巨人骨骸。 这些骨骸与前面的巨人尸骨一样,都散发着似无穷无尽的怨气,李之罔提振起灵气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怨气缠绕。 此时天已将夜,巨人骨骸四周升起团团紫怨鬼火,往前望去,但见阴风四摆,鬼影叠重,眼目所及,紫荧滔滔。 随着紫火显形,李之罔发现他体内的灵气出现了缓慢流失的迹象,而且此地灵气稀薄,他根本不能通过吸收外界灵气来补充自身,只能拿出不多的链沫,一边快步疾行,一边吸纳链沫中的灵气。 在天黑后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才从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离开,便见峡谷的里面是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各处都有紫火弥漫,光是眼观就生不安。 那紫炎能吸人灵气,夜间行动多有危险,李之罔思虑一阵,决定等明早黎时再出发寻人。他爬上附近的土坡,见此处视野最为辽阔,便决定今夜在这儿歇息,最为要紧的是,土坡顶还有一湾自然形成的池水,可供解渴。 他坐到池水旁,见里面结有朵朵莲花,银月笼罩下有祥和安定之感,顿时心生慰藉,感叹焚香峡谷中也有不凡之处。 他撇下一抔荷叶,弯身取水,凉水下肚,不由赞道,“甚为清凉!” 他仍想再饮一抔,伏地取水,却隐约见得水下有金芒闪过。恰在此时劲风拂岗,荷叶摆舞,有莲子被吹入水中,李之罔不疑有他,取水上来,却感觉荷叶比此前要重上甚许。他抬高荷叶,恰与一长颈金眸怪物四目相对。 不由分说,李之罔连忙将荷叶甩出,但金眸怪物已经飞扑上来,卷上他的脖子,一口咬下。 李之罔吃痛不已,低呼一声,取剑来斩,却发现不知何时,数十只金眸怪物已顺着他的裤脚爬上身子,将他四肢紧箍,动弹不得。 李之罔又看向池塘,山风已过,但荷叶仍摆荡不休,不知有多少金眸怪物藏身其下,蠢蠢欲动,当务之急只能立刻远离池水,不然他定会被这些怪物生吞活剥。 周身四处传来的裂齿疼痛让他来不及多想,艰难迈出脚步,前行数十步后滚下山坡。 金眸怪物虽是难缠,但皮薄肉舒,有数只在李之罔滚下山坡的途中被活生生碾死,其余的也放开禁锢,爬入篝丛中不见踪影,唯有脖子上那只未受甚伤,仍紧咬不放。 李之罔拔出剑来,对准脖子,一剑将其戳死。 歇息片刻,他站将起来,借着月光将剑上的金眸怪物看清,像是蜥蜴长了舌头,更像蛇长了四脚,分外恶心。不多看,他将这晦气的四脚蛇扔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好巧不巧,他竟滚到了一具巨人尸骨的腿边,尸骨旁生有几棵柏树,枯死多日,有一棵柏树横倒在地,上面挂着缕淡绿色的衣摆。 李之罔将衣摆取下,顿时来了力气,因为离去之前,齐暮曾告诉过他竹影穿得乃是绿衣,最为重要的是,他在衣摆边缘看见了拒敌齐氏的家徽——白净大剑正立中央,两枚妖羽环绕期间的徽识。 既然已发现些线索,他便继续在附近寻找蛛丝马迹,倒还真发现了一排向东而去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脚印相比,要小上许多,当是女子所留。 李之罔也不再做歇息的打算,当即跟上脚印方向,往东而去,沿途避开紫荧鬼火。 从夜走到白,通过脚印,他逐渐捋清了竹影的心绪变化。前面脚印相隔很窄,她定然是被人追逐,心中焦躁,不敢缓慢。在到达一个避风的小山坡后,竹影的脚印出现在了各处,想来是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回复精神,此后竹影的脚印开始变得平缓,应是已摆脱了身后的恶贼。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之罔不由一振,很有可能竹影还活着,只是不知道怎么离开焚香峡谷,他行得更快,但竹影的脚印却在一个湖泊前彻底不见踪迹。 他用剑往湖中探了探,发现并不算深,只在没过脚踝的地步,不应算湖,只是一个小水塘。 有了之前金眸怪物的教训,李之罔没有直接下水,而是向水塘扔了几块石子,在确认没有任何不妙后,才挽起裤腿,趟进水塘里。 水塘虽不深,但却不算小,他走了有个半个时辰,都还没看到对岸。 忽得,他注意到什么,忙靠过去。 那是一个跪地的少年,看不出死了多久,脸被虫蚊咬得面目全非,白黄的汁液从眼眶中渗出,一只手插在嘴里,旁边还有一些疑似脏器的器官和一柄短刀,但已被蚊群覆盖,只能勉强辨认。 李之罔强忍着恶心,揭开少年的衣襟,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个大洞,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掏了出来。 他摇摇头,把衣襟放下,越过少年的尸体,朝他另一只手指住的后方继续行进。 接下来的路上,李之罔看到了不下三十具尸体,皆与少年一样,且手都往后指,似乎是在指引人方向。 前方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李之罔刚想到这点,忽得察觉到有劲风袭来,侧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水塘里站起个人,呈弯弓搭箭状,一只箭矢已经直往他面门过来。 他赶忙侧身躲过,又有劲风响起,便见身后也站起一人,朝他射箭。 “你们是谁?”李之罔拔出剑来打飞一根箭矢,又闪身躲开另一根箭,喝道。 两人不答,见一击不中,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李之罔有些郁闷,水塘如此浅,这两人是如何隐下身形来得?他又用灵气去感知,却发现根本察觉不到。 这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直接不动,单手拿住邪首剑,呈屏息静气状,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动作。 “东面!” 沉默之中,李之罔的感知更为广阔,只是察觉到了东面传来一丝涟漪,他便挥出一缕剑光,但听一声闷哼响起,其中一人已经头颅飞起,伴随一抹血光落到更远处。 在毗湘运镖的日子,李之罔并没有闲待着,随着修为的增进,他已领悟出《背棺温剑诀》的第三式,倏剑式,可以在修为不够的情况下强行释放剑气。 第66章 癔生教 寻常武者,若想凭空释放剑气,则需修为提升,到达某一层次才可借由手中武器将灵力转化为气刃或波光,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并不需有人教授。但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便在此列,即便修为不够,也可强行催发剑气。 他故技重施,又杀一人,见四周再无响动,便继续往前走动。 沿途皆有人把守,但都没什么新花样,往往只露出面来便被他直接斩杀。 眼看要到水塘边缘,李之罔暂时抑下杀心,在一剑斩杀不远处的敌人后,飞跑向另一处,趁着敌人尚未潜入水下,一把抓住其脖颈,喝问道,“你们是谁,在此处干什么?” 为了让敌人能够说话,李之罔并没有捏得很紧,但见敌人冷哼一声,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低吼道,“癔生娘娘在上,福佑吾灵!” 说罢,他脖子一歪,旋即不动,却是咬碎了下颌的毒药,顷刻身亡。 李之罔把脸上恶心的唾沫抹去,丢开敌人的尸体,皱紧了眉。却是敌人死去后,身上长出诸多病态花朵,还往外喷洒着一些淡绿色的毒雾,只看见便知道不能轻易沾染。 他摇摇头,总觉着这些花朵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不看倒在水里莫名自主燃烧的尸体,李之罔一步一步趟出水塘,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在拐了数个弯后,一个冒着几缕炊烟的山谷出现在他眼中。 既有炊烟,便证明是有人家在的。联想在水塘遇到的敌人,他一下提振起精神来。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绝不会相信敢在如此怪异地界定居的人家会是良善之辈,便猫下身子来看有无暗道秘径,好一探山谷真容。 李之罔在外打转,却是无果,便依着突起的岩石一步步爬上山谷。他靠住岩石掩蔽身形,远远望见数名穿着统一血色服饰的侍卫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谷内,似乎里面正有趣事上演。 他暗呼侥幸,幸亏这些守卫并未尽忠职守,不然他刚到山谷附近就会被暗箭射杀。 他猫下身子,以林立的顽石为遮掩,慢慢接近血衣守卫,意图搞清楚是否是这些人抓了竹影。 “好了,血祭结束了,尔等各自回去盯梢守卫。”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血衣守卫的动静,听到其中首领的话语,脚步立马顿下,却不慎踢飞一块土石,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杂音。 面容阴郁的守卫首领抬头向顽石后看去,轻轻挥手,对一人道,“赵二三,你去看一下。” 赵二三点头应是,拿住长戟,便向这边走来。他虽不信是有人在此地窥探,但上官一向严厉,他亦拿出严肃待阵的模样,不然惹怒了上官,自有一番罪受。 赵二三绕过顽石,身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说道,“杨头,没有异常,是一条花蛇,被我吓跑了。” 杨首领的眉皱得更深些,这赵二三分明是被花蛇给吓住了。若按往常,他少不得责骂一番,但今日对他们异常重要,此刻却是按下不满,不耐道,“如此便好,那赵二三你便回西角盯梢。” “是,杨头。” 赵二三答应一声,看着眼前持剑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才往西角走去。 血衣守卫一行人不过寥寥七八人,山谷又大,故皆分散盯梢。李之罔持剑挟持着赵二三,一路上倒是无人看见。 到了谷顶西角,李之罔仍是警惕性地往四方扫了扫,确认没有其他人迹,才问道,“赵老哥,此地是何处,汝等又是何人?” 赵二三并没有为神教殉身的崇高思想,不然他就应该在山谷里亲眼得见血祭,而不是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卫工作。故此,他几乎是言无所言,只为换取求活机会: “不瞒少侠,此地唤作寻觅谷,乃是我癔生教教众的秘密集结之处,我只是神教下面一名守卫,未做恶事,求少侠饶我一命。” “前段日子,你们是否抓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姑娘,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李之罔尚未进入山谷,不知道此间是何等炼狱,不然他只会一剑斩下眼前之人的头颅。 赵二三的脸一时间苦下来,这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但面对颈间的利剑,却由不得他不如实以告。 “是抓了些姑娘,绿的红的都有,我也不清楚少侠要找的人在不在这儿,大概应该是不在的。” 李之罔的眼骤时冷了些,除了竹影,竟还有其他人也惨遭劫掠。他淡淡道,“既然赵老哥不清楚、不知晓,那就只能让我亲自一探究竟了。” 赵二三怎不知劫难临头,转身即走,身子却轰然倒地,飙血的头颅顺着坡面滚下山谷。 李之罔收剑还鞘,把赵二三的衣服剥下。 换好衣服后,他又把衣服上自带的兜帽扣上,刚好能盖到眼眸,遮住大半模样,只是他比赵二三稍高些,衣服有些紧了,只是现在都无关紧要。 他把剑藏在衣袖里,捡起地上的长戟,确认万无一失,开始猎杀“同伴”。 “赵二三,你来此处作甚?”因为衣服左领有各自标记,而李之罔又特意压低了头,眼前的血衣守卫很简单地将他认做了衣服的前主人,小声道,“等会儿被杨头看到,又要责罚你了。” 血衣守卫说罢便转回头去,继续盯着山谷外,他不比赵二三,乃是虔诚的癔生教徒,不甘心只区区做个守门的无名小卒。 李之罔的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和赵二三相差不远,“咱们在这儿日夜守卫,里面的大人恐怕早就忘了咱们的苦劳了。” 血衣守卫不甚耐烦,打住李之罔接下的话,说起此前早就讲过的告诫,“不是告诉你了吗,血祭成功后,娘娘就能离开此处,逍遥四方,咱们自然也能相随同去。而且,刚才血祭已经功成,再有几日就能离开这凄苦地,这点时间你也受不得?” “自然受得。”李之罔瓮声瓮气地回应,表现地仍是不满,“只是那血祭,我虽看了,却未看出甚头绪,也不知道具体是甚玩意儿,哥哥你可晓得?” “这血祭我倒是问过杨头的。”血衣守卫也是盯梢盯得有些烦了,不然唤作平常他早就叫赵二三滚蛋了事,解释道,“娘娘重伤未愈,日夜流血不止,经高人指点,只有处子的鲜血才可愈治,这才掳了那些娘们儿,办这血祭。而且大长老这次还千里迢迢带回件宝物,娘娘再无忧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问道,“那这些姑娘还有活法没?” “活法?”血衣守卫嗤笑一声,嘲道,“赵二三,我看你是胆小莫做大事。那些娘们儿可是你我几人亲手钉上去的,你觉得还能活?况且说了,要得到处子血可是要剖开下身的,要不是乌大人施了秘法,那些娘们早死了。莫非你小子看上了哪个娘们儿?” 血衣守卫说罢转过头来,还想着嘲弄同伴,趁着姑娘们身子还没娘,今夜还可享受一时半会儿。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匹恨兽。 “你不是赵二三!” 李之罔抬起头来,一剑刺死血衣守卫,从此刻起,他下定决心,要让任意癔生教的人成为徘徊不归的剑下亡魂。 他不看倒毙的守卫,把兜帽再往下拉了拉,潜行于寻觅谷谷顶,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四散盯梢的守卫统统杀死。 “杨头?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李之罔扯下兜帽,把最后一个该死的守卫的头颅丢在癔生教守卫首领的面前。 杨文生低头看了眼下属的脑袋,虽然一切都表明事态无以逆转,但还是问道,“阁下何事?” “杀人。” 李之罔拔剑出鞘,冲将上前,恰有山风吹过,衣襟凛然。 “好俊的剑招,在阁下如此年轻的年纪可真是少见。”场面上杨文生虽受压制,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闲聊。 “你年岁不小,却只疲于应付,真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李之罔嘴上不留情,但也明白,杨文生仍有保留。 故此,他攻势再上,交替使用温剑式和舟剑式,直把杨文生打得节节败退,直至再无可退之处。 杨文生大呼一声,长戟插在地上,将李之罔震飞,扒开衣衫,嗤道,“确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过如此了,且看我神教之力!” 说罢,他将双手插入腹中,随着痛苦的咆哮,活生生抓出把血刃,他虽吐血不止,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但气势却比方才强上倍许。 杨文生举刀站立,喝道,“来,杀我!” 李之罔从地上爬起来,把口中鲜血吐出,背脊传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不在表明前方是无归战场,但他的身子没有丝毫颤抖,他的剑仍没有畏惧。 “这便来,杀你。” 李之罔再次冲向杨文生,终于是使出倏剑式,但见人影飞动,剑光如网,层层叠叠如笼子般笼住杨文生。 “就这?”剑光之下,杨文生毫无所动,只见他把血刃立在额前,一层血红光幕立时拦下所有剑气,随即杨文生大喝一声,此前剑光竟然悉数倒转回来。 李之罔还没领教过自己的剑招,这时才发现迅速无比,赶忙撑剑挡在身前护住要害,但还是有剑气打在他周身各处,顿时倒飞出去。 “大话,谁都说得;黄土,谁都享得;说尽大话,享尽黄土。” 杨文生喘着粗气,仍立在原地,显然这种秘法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生命,让他不得不舍弃追击的欲望。 李之罔再一次爬起,却艰难异常,倒飞回来的剑气带上了血炎,伤口有如被放在烈火上焚烧般,让他似有升天幻感。他见杨文生没有上前,便盘坐在地,道,“你且将我身上的血炎去了,我们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哈哈!”杨文生狂笑不已,“拔出蕴藏多年的血刃,我的修行路便算是断了,还谈何对决。至于你,中了我的癔炎,癔神大人会来接你的,你将在无尽的幻觉中回味凄惨过去、品味空虚未来,在终于忍受不了时,我会送你一程!只是不能再见到娘娘了。” 说到最后,杨文生竟然哭了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李之罔站了起来,再次提剑上前。 “就算要死,也得拉你给我垫背。” 他短暂地不去畏惧死亡的可怖,以命换命,以伤换伤,杨文生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他就回报多少,最后二人都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李之罔已经快看不清了,他满眼都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的影子,不知道聒噪地对他低语着什么。上一刻,他身处草堂,身边是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下一刻却来到了弥漫着瘟疫的战场,脚下是战马的嘶鸣,身后是进击的擂鼓。 忽得,他感觉到一阵刺痛,瞥下眼来,注意到一柄血红的炎刃插进了他的胸膛里,瞬间,他便找到了现实。他在寻觅谷,癔生教的地盘,与他厮杀的人唤作杨文生。 李之罔怒吼一声,爆发出几乎转瞬即逝的勇力,一把抓住杨文生的脖颈,随后一剑捅去。 杨文生的头颅掉在地上,恨恨道,“你该死,该死!” 见人已死,李之罔再坚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他把胸间的血刃拔出甩在一旁,顿时强自按下的幻觉就又纷至沓来。在他逐渐迷失的双眼里,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一切的物都碎裂开来,无数殷红的花朵从中长出,逐渐把他淹没,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弥留之际,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踏着月光而来。 “这才是该有的时间嘛,兆天年。”女子的声音很模糊,像是许多个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走到近前,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扎着俩冲天鬏的小孩模样。 小孩盘腿坐下,嘴中念叨着,只是声音仍是女子的声音,怪异异常,“幸亏我知道出了变化,提前做下了安排,不然无上王怕是活不过今遭了。” 李之罔听不懂陌生女子的念头,抬起头来,欲探个究竟,变化为小孩模样的陌生女子却突然变成了叼着草根的少年郎。 少年郎将草根嚼碎吞下,走到李之罔身旁,低下头道,“被殷红花朵吞没的滋味不好受,不过只有这样,才能救无上王脱困,可以说这是存活下来的必要代价。” “是你!” 仅听声音还听不出来,但一看到面目,李之罔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应该说神只,就是那日他与李坊去夜祈江渚时遇见的不知名神只,曾往他身体内吹入了一些花朵粉末。 “不然呢?”少年郎重新变回女子模样,歪着个头道,“我与无上王的相遇本应在这儿,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变成了第二次。” “你是谁?” “我?自然是掌握错乱之剑的癔神大人啰。”癔神摆摆手,“来,我们做个交易。无上王中了我之教徒的癔炎,若想活下去,便只能由我亲手消除,但我若助无上王这一次,日后无上王也需得助我一次。” “我答应。” 如果没到绝境,李之罔绝不会放弃生存。而且不知为何,在濒死的此时,他脑海中想起的却不是不太长的记忆河流里给予他诸多帮助的朋友们,反而是相识日短的齐暮。他想活下来,保护这个盲眼无助的少女。 迷迷糊糊中,李之罔听到癔神自言自语,“无上王,切莫怪罪于我。只有这样,您才能了结一切;只有这样,我才不必受尽永生的折磨。尽管,这一切是以您的所有为代价。” 第67章 癔神之力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杨文生的尸体已经化作一团赤色火焰,在地上“噗嗤噗嗤”烧个不停。 他首先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所有伤口都已复原,这种奇异现象证明此前幻景并非虚妄,他真真切切地与一位神只见面交谈过。 他抬头看天,确认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甚至连一炷香都没有,尽管他感觉已昏迷了无数个长久的日日夜夜。 李之罔把落在一旁的剑捡起,插回剑鞘,脑海中突然响起癔神的声音,“无上王,我已为此剑加持过,可看破癔境虚妄,算我对无上王的一点小小利助。” “癔神大人,为何称呼在下这么别扭的名号?” 至始至终,癔神都没解释过祂为何要这么叫李之罔,似乎他只能以此称呼。 问话之后,却久久没人回应,却是癔神早已离去,此间话语不过是李之罔捡起剑后便会自主响应的咒言。 他拔出剑来,注意到剑锋上闪烁着各色面孔人像,再一次确认了癔神的存在。 他不去想这些,也不去想侥幸得活的代价是什么,向前走去,看向谷内。一瞬间,怒目圆睁。 如果这不是炼狱,那人间何在? 他逐级跳下乱石,进入谷底,看清寻觅谷的真貌。 几个数丈大小的石雕半身石像随意地倾倒在地,构成了寻觅谷最基本的面貌,想来若干年前此处乃是一祭祀之所。石像拱卫的中心是一个早已倒塌的神庙,仅剩些许断壁残垣,但在塌陷的神庙间林立了一些颇为崭新的鸟面人身木雕,与周围事物格格不入。寻觅谷已被癔生教鸠占鹊巢。 木雕围成的中心有一个沸腾的血池,数十名形貌各异的信徒正跪倒在血池前诵经祷念,对周围的哀嚎啼哭毫无所觉。李之罔并没有关注这些,只一扫而过,他唯一注意到的是那些沦为血祭祭品的姑娘以双手合十的姿势被牢牢钉在木雕上,偶尔传来的哭嚎声证明尚有人存活,但统一干瘪稀碎的下身证明了此间无有救赎之道。 或许世间也是如此,有人看得见木雕,有人却装作看不见,但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扯入混沌的毁灭中。 自蛇蟒地窟中苏醒以来,李之罔从未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画面,顿时有些恍惚,以至于有人走到他面前都未能察觉。 “公子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处,想必那杨文生多半已为娘娘效死。” 李之罔收回目光,看清来人是一个灰发蓬头的老叟,想了想问道,“乌大人?” 老叟微微点头,证明自己便是乌大人,还想问些什么,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拔出了剑,一时间,老叟震裂惊惶。 乌大人难以相信,全身晃荡,“你你为何会得癔神大人垂青?” 但李之罔已不想回答。他只默默走上前,一剑剁下乌大人的头颅,至始至终,乌大人未有半分抵抗。 他拿住乌大人的头颅,缓步走入神庙中,一脚将乌大人的头踢到那群教徒间。有人抬起头来看向他,复又埋下头去,更多的仍在默默祈祷,似无所觉。 李之罔被气笑了,呼道,“今日便是尔等受死之日,你们不怕?” 无人回应。 他更往前几步,忽得注意到一个熟人,朴元竟然跪在最前头。原来这朴元竟是癔生教的教徒,怪不得在焚香峡谷一直寻不到他的踪迹。再联想到之前血衣守卫提及的癔生娘娘重伤,蛊雕精魄有何用处,已不问自明。 “朴元,蛊雕精魄有用否?你家癔生娘娘可是已经活了?” 李之罔只这一问,便惊得朴元起身回望,凝视片刻道,“你如何会知晓?” “当初你经王嵘之手雇佣了一十三人,我便是其一,如何不知。至于为何我知道你偷得乃是蛊雕精魄,等到了碧沉湖,你再慢慢思考不迟。” “就凭你?”朴元嗤笑一声,复又跪在地上,慢声道,“裁灭,领些人把他杀了。” 一声令下,跪倒的教徒中站起来一人,高瘦模样,戴着个铁面具,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手中不下数百条人命。 但李之罔犹然不惧,只提剑上前,眼看裁灭已到身前,才缓缓挥剑,顿时一股混杂着灰绿色光芒的剑气从剑尖蓬勃而出,直接将这所谓的裁灭劈作两瓣。 至于其余跟将而上的癔生教徒,也逃不开接下来的剑气,皆扑地不起。 李之罔盯住尸体,注意到所有死亡的教徒尸体上都会盛开出花朵,想来是拜癔神临走时注入在剑上的力量所致, “现在可能杀得了你?”他抬头来,看向朴元道。 朴元已经站起身来,皱住眉严肃道,“你也是癔神大人的信徒?若是如此,我们是一家人,此间所有人皆信奉癔神大人。” “可笑。”李之罔摇头不已,“若信了癔神,就是为做下这样的恶事,总有一日我也要杀了祂。其余的话不要再说了,且上来,看你有几分实力。” 朴元微微点头,从腋下拔出两柄飞刀,让其余的教徒继续跪地祈祷,边走边道,“虽然你拥有癔神的力量,但并非癔神大人信徒,为了癔神大人,我将收回这份力量!” “冠冕堂皇!” 李之罔冷哼一声,也疾驰而上,二人顿时撞在一处,只见刀光剑影飞掠,灵气纠葛如江,外围的几名癔生教徒在冲击之下更是直接碎为数段。 交手一阵,他暂时放下心来。原想着朴元虽是重伤,但修为不知道胜过他多少,即便再弱也非他能轻易抗衡。却没想到有了癔神力量加持后,他从天然上就压住朴元这个癔神信徒一头,竟与他不相上下,而且随着战局逐渐拖延,隐隐还略胜一筹。 终于,李之罔找到机会,一脚踢飞朴元,随即站定原地,一招温剑式后发先至击在朴元胸前,便见他翻了好几个跟头后一头栽倒在血池里。 “出来,我知道你没死。” 过上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朴元仍没有动静,李之罔不得不靠拢过去,忽然间血池沸腾,惊得他又是退后几步。 待得血池平静下去,朴元终于是现身,只是与以往不同,他的脸上长满了漏斗形的各色小花,还有一个女婴趴在他的肩头,怨毒的目光始终盯着李之罔。 朴元从血池中爬出来,对肩上女婴歉然道,“娘娘,事发突然,只能以这种方法救治娘娘,娘娘勿怪。” 女婴声音稚嫩,话语却老成至极,只听她道,“不怪你,你的忠心我见着了,待我翱翔之际,不会忘记你的付出。现今,我们且先杀了眼前这人。” 朴元答应一声,身子仆地,如鬼魅般向李之罔冲来,速度比起之前何是倍止。 李之罔虽有防备,但朴元速度极快,只在瞬息之间,他竟是反应都未来得及便被击飞出去,艰难坐起来后一撩衣裳,两道爪痕直插肋骨深处。 来不及多思考,他起身即走,朴元则在身后猛追,不过由于他的剑气带上了癔神之力,朴元和那女婴不敢触碰,一时竟是追赶不上。 攻守之势异形,李之罔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一路直出寻觅谷,很快就来到水塘附近。 又跑上一阵,他注意到身后没有了朴元的咆哮,猛一回头,发现朴元竟已停了下来,正把女婴抱在怀里,往水上放。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李之罔明白,绝不能再待在水塘里,果断回首继续远逃。 跑着跑着,他忽得感觉到身子有些沉重,抬起脚来,惊惶中发现不知何时鞋底竟寄生了些虫蚊蝇卵。他赶忙磨蹭几下,待得感觉身子轻上些又动起身来。 但接下来的路他走得极不舒畅,每走上几步,脚下就有虫卵寄生,导致他不得不清理干净再出发,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走出水塘。 好不容易终于要出水塘了,李之罔忽得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凝神看去,水面之下竟全都是虫蚊,而且不知为何,全都往他窜来。 剑可杀人,但却斩不了蚊虫,李之罔的《背棺温剑诀》顿时成了摆设,任凭怎么出剑,都不能击退围拢过来的蚊虫,只能眼看着它们越靠越近。 “定是那女婴使得诡计,我万不能被缠住,否则就绝走不了了。” 眼见拿蚊虫没有办法,李之罔也不鏖战,一剑劈在水上,震飞蚊虫的同时制造出一个空当,赶忙跑出去。 只是任凭他如何跑,蚊虫总能跟上他,牢牢围住他。 眼见水塘边缘已经越来越近,李之罔却越来越难迈开腿,无数的蚊虫趴在他的身上,伸出如针般的口器吸食他新鲜的血液,他的气力也随之飞遁而走。 终于,他栽倒在地,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动弹一下。 当他终于有了些微力气翻了个面后,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原来自己竟在水塘中耽搁了这么久,他如是想到。 “不对!” 李之罔忽得注意到什么,赶忙去摸甩在一旁的剑,只是蚊虫叮咬实在太疼,他的手已肿成一个膨胀欲爆的环球,竟生不出多余的力气去把剑握紧。 好不容易握住了剑,李之罔又不动弹了,却是要积蓄力气,拼死一搏。 “赌了。” 他默念一声,猛地坐起,随后朝天幕挥出一剑。 “轰”得一声,整个天幕骤然破裂,一众蚊虫全都消失殆尽,之前所见,竟全是幻觉。 李之罔倏得睁开眼来,朴元已到近前,正抬起左手往他刺来。 他近乎本能地躲开,然后一剑斩断朴元左臂,作势欲追,但朴元已远跳开来,只能按下杀心。 “你竟能破掉我的瘴气?” 女婴留在远处,嘴中往外吐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灰绿色雾气,见李之罔苏醒过来,一口咽下雾气,不可置信道。 “破瘴?破障!”李之罔笑道,“好名字,日后我这招便叫做破障锋芒,斩尽世间一切虚妄。” 其实,癔神离开前留下的话里就有这个意思,不过李之罔在看到谷内惨状直接就抛之脑后了,根本就没有多思考。 多年之后,有癔神信徒收集整理了诸多癔神秘术,有洛夜溧的鞭笞、韩降业的癔咒亡箭、夜哭妻的亡前祷告,而“李之罔的破障锋芒”也赫然在列。 只是现在他尚不清楚自己会有怎样的一个后世地位,虽破了女婴的瘴气,但仍没有占据战场主动,果断后撤,很快就消失在水塘另一边。 李之罔并非毫无目的的窜逃,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掉癔生教一尽人,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做到。因此,他一路回到了嵌着巨人尸骨的大道。 此时已快日暮,尸骨上飘出了淡淡的紫荧鬼焰,装点之下颇有些森严气息。 “会选地方,这样也算抹开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朴元一直跟在后面,没一会儿也赶了过来,不用多想便明白了李之罔的用意。 此处的巨人尸骨会吸食周围灵气,若在外面,以二对一李之罔总会落在下风,但若是在大道里,谁都不敢贸用灵气,这样至少女婴便没用了,算是朴元和他的一对一。 “那你敢不敢进来?”李之罔轻笑声,“我也不藏着掖着,选择此地,便是为了真刀真枪的斗上一场。” “有何不敢。” 朴元答应一声,把女婴放在外头,对其耳语一番,便只身进来。 二人对立在大道的一头,互望一阵,几乎是同时拔出武器来,没多说一句话便奔步上前。 交锋只在一瞬间,李之罔的脚步顿了顿,朴元则毫发无损。 他侧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新增的伤口,有些佩服道,“没想到你断了只手臂还有如此威力,这次争锋算我输了半筹。” 朴元回过头来,不苟言笑,只道,“继续。” 二人再度搏杀起来,但不缠斗,只比一招,就如寻常武夫般,仅以手上功夫相比。 短短一会儿,二人便多次互换场位,互有胜负,但归根结底,还是李之罔输得多些。 战至后头,二人又不约而同地使用起身法来,但见两人上蹿下跳,你来我往,刀刀见血,剑剑行伤,不过一会儿便成了血人。 李之罔杵住剑靠在岩壁上,喘着粗气道,“你想尽可能地消耗我,好让你家癔生娘娘坐收渔翁之利。但你想未想过,只要我仍有癔神之力,你家娘娘便是老鼠见了猫,一辈子翻不出我这座山。” “再强的力量都需灵气催动,只要把你灵气耗尽,癔神的力量你也用不出来了。”朴元靠在另一边,亦是喘着粗气。 “那我就留下那么一丝,等杀了你再去杀你家娘娘!” “狂言,不过我喜欢!再来!” 二人各持武器,又是战起来,但这一次不再如之前一样,已到定下生死之时,不能再藏下后招,纷纷用上灵气。 只是有巨人尸骨在,二人都不好受。 李之罔便感觉自己释放出的灵气大半被尸骨吸走,仅有少半灵气可用在剑招上。 这场耗时不短的战斗已然变成了一场消耗战,只看谁更有毅力、谁更能坚持。 “你输了!” 朴元见二人灵气都所剩不多,果断跳开,从神府中拿出一枚白如皓日的石卵,随即吞入腹中,顿时一阵结淬白芒从他周身四散而出。 “蛊雕精魄?” 李之罔喝问一声,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朴元把其炼化,果断压榨出仅存的灵气,只见周边剑气四溢,如往来之舟船,川流不息,正是他一直押着不用的舟剑式。 剑气如有灵性般,从四面八方拢向朴元,不多时便把他团团围住。 虽听着朴元惨叫不已,但李之罔犹然怕有隐患,猛地把邪首剑往前一掷,正正扎在朴元心口。 眼见朴元倒扑在地,他瞬间松了口气,警惕性地走上去,发现朴元的身体竟裂为了数百块,并非是由他剑气所杀,而碎成半个的胃脏里正正躺着那枚蛊雕精魄。 “这个蠢货,竟然在最后关头想以己身炼化精魄,殊不知精魄乃地神遗留,凡夫如何耐受得住。”女婴的声音适时响起,解答了李之罔的疑惑。 女婴接着说道,“少侠,饶我一命,精魄便献于少侠。” 李之罔把蛊雕精魄从朴元碎块般的尸体里捡起来,冷哼一声,“本来就是我的了,何谈相献。” “那少侠如何才能放过我,只要少侠饶了我这一次,我定为少侠修生祠百座,日日祈福。” “你且说说这蛊雕精魄有何用处?” 李之罔把邪首剑捡起来,慢慢向女婴踱步过去,只要他剑上有癔神之力,女婴就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以治愈绝症、伤重、断肢,修复一切人体机能,还可以助人修炼,快人一步,除此之外,蛊雕精魄在输入外力后,还可以让其自爆,可做威胁他人用。”女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出蛊雕精魄的一切作用,就为了那唯一的活命机会。 “我相信你没有说假话。” 李之罔来到女婴面前,任何明眼人都看出他已几乎油尽灯枯。 “那你就去死!” 女婴咆哮一声,嘴巴裂开,舌头竟变为三丈来长,一把缠住李之罔,就要把他往肚子里塞。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生的。”李之罔微微摇头,只把邪首剑往前一递,种种虚妄便顷刻退散,女婴仍是女婴。他轻叹一声,不再多看,一剑刺在其眉心,女婴的头颅顿时裂为数块,鲜血喷在他脸上。 “朴元说得没错,再强的力量也需灵气催动,只是他不知道,我所获得的力量来自于真正的神只,根本无需四方洲的灵气。” 在醒来后握住剑的那一刻,李之罔便已明白,癔神之力超脱世间,绝非凡人所能理解。 第68章 寻觅 在杀死朴元和癔生娘娘之后,李之罔并没有离开,他仍有事要做。 寻觅谷里仍有癔生教徒在跪拜祈祷,李之罔没管,而是来到一个尚未死去的姑娘面前,问道,“姑娘可知道有位叫竹影的姑娘是否也在此处?她穿了身翠衣,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 被钉在木雕上已近濒死的姑娘忽得睁开瞳眸,怨恨的双目此后在他数个夜晚的梦中出现,“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你明明能早点来的,你该死啊!!!” 说完这句话,姑娘便气断身亡,仿佛李之罔才是带给她痛苦和折磨的仇人。 接下来他又找了剩下的姑娘们,但没有人感谢过他,有些人将他当做痛苦的根源,但更多地则是无言。 对此,李之罔皆默默承受。 他事先有问过竹影的样貌,一一对比下来,并无相肖之人,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尽管寻人之路尚要继续,但至少竹影并未身亡。 为了固定住少女们,癔生教用四根钢钉分别穿在两肩和手腕处,而为了将少女们安葬,他不得不将钢钉取下。尽管已经足够小心,但经受过血祭的少女尸体已经变得极为脆弱,第一个少女的手腕就被他活生生掰断,第二个少女的肩头更是在他的触碰下沦为碎块。 接连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掌心尚余温热的碎肉不停锤炼着他仍不算成熟的心脏。 喘息一阵,李之罔开始继续放下少女肢体的工作。虽然并没有刻意去做,但他却记住了所有少女的容颜,是五十四张不同的脸。 他抹去头上的热汗,在寻觅谷中东寻西找,找到少女们被遗弃的衣物。 因为并不认识其中任何人,他只能不顾衣服主人生前喜好,一件一件地随意给她们穿上,在这个过程中,又有数名少女的尸体碎裂,几乎和一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但至少,还有个人形。 五十四个少女的尸体摆在一起,并不美好。 生前,她们互不相识,死后,自也不必同眠,李之罔如是想到。 他在癔生教的伙房中找来一柄铁锹,然后在神殿外围开始挖坑,陪伴他的只有那些癔生教徒的祷告声。 李之罔匆匆挖好五十四个坑穴,随后抱起一名少女,走入属于她的坟堆。 好巧不巧,少女的头颅突然断裂,砸在地上,两颗眼珠奔向两处。他只得先将少女的无头尸身放进土坑里,又把头颅和眼珠子捡回来安上,才算了结了这一桩怨事。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对尸体种种的脱落断裂形象都坦然受之,无论是尸体忽然睁眼,还是小腹隆起炸出一堆血水,都无法让他的脚步停下分毫。 终于,漫长的时间之后,所有少女都获得了应有之眠,而李之罔也已筋疲力尽。尽管这大部分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只不过肉体上的疲倦也恰好趁虚而入。 他靠在石柱上,闭眼调息,耳边的教众祷告从不曾断绝。他并不想去杀这些人,让他们祷告至死倒是正好不过,尽管祷语并不为赎罪而吐。 当他睁开眼来,世界已金黄一片,又是日暮了。 他注意到寻觅谷中有了许多飘忽不定的迷魂,在风中打转不歇,但都缓慢向着谷顶行进。如果好奇心作祟的话,李之罔恰好能够明白寻觅谷的由来,但他早已被焚香峡谷中种种怪事惊怕,匆匆看了眼五十四个新隆起的土坟,走出寻觅谷。 突然扑射而来的夕阳光芒让他不由举起左臂遮挡,随后注意到随夕阳出现的还有一匹暗黄色的野马。 野马身上侧坐着一个少女,但并没有看向李之罔,而是向着远方。 少女穿着绿衣,李之罔不由带些惊喜地呼道,“竹影?” 但野马上的少女并未转头,身子没有丝毫动弹。 “齐暮齐小姐让我进谷中来寻你,幸好,虽隔了一些日子,但你仍然活着。” 李之罔走上前去,野马上的少女仍是没有回应,他感到一阵怪异,缓缓走到竹影前面,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竹影的整个脸都被挖空,从眼眶到嘴巴的部分成了一个大洞,脑浆和血肉在里面已经发臭,除了成群的蚊蝇在里面驻扎啃食,还有一只怪物的尾巴从挖空的大洞里溜出来,而这只怪物的身子已经钻入咽喉中,正在吸嚼营养。 李之罔怒不可遏,一把抓住怪物的尾巴,将其抓出,发现其竟然是在池塘中遇见的金眸怪物。他一脚将金眸怪物踩死,原来竹影同他遇见了同样的事,只是他侥幸逃过,而竹影却没能甩脱,以至于沦为怪物的养床。 随后李之罔开始清扫竹影的尸体,发现一共有三只金眸怪物,一只在脸部,一只钻进了小腹中,将胃脏啃的一干二净,并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蛋卵,陷入沉睡中;还有一只在左脚的鞋子里,自然也是被啃食地一干二净,只是并未下蛋,反而呼呼大睡。 他将三只金眸怪物一一抓出杀死后,才来得及给早已死去数日的竹影道歉,随后思虑起其小腹间怪物蛋的问题。 经过一番考虑,李之罔决定还是得先过问齐暮才行,况且有野马在此,回到齐暮身边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轻抚野马鼻子,又摘了些鲜草喂下,便跳上马背,将竹影的尸体抱在胸前。 野马性子平和,并不燥烈,虽没有缰绳,但李之罔还是勉强控制住野马,指引其往来时路走。 路上,他打了诸多腹稿,如何让齐暮接受竹影已经身死的现实,并准备随时安慰她。 “齐小姐。竹影,我带回来了。”李之罔让野马停在洞穴外头,跳下马背把竹影背在身上,往里走去,见洞穴内黯淡无光,不禁生起一丝疑惑,齐暮怎么没有点火。他想到,兴许是晚上点火不安全,但走到里头,不仅没有齐暮的回话,甚至她整个人也消失不见。李之罔见此,又是一声,“齐小姐?” 最开始,李之罔并没有想到齐暮让他去寻找竹影只是为了支开他。 他几乎是把竹影的尸体放下,便又骑上野马往回疾驰,不知道呼唤了多少次齐暮的名字,却从未传来过她的响声。 无数坏的结果开始在李之罔的脑袋中盘旋,他尽力不去想,但可怖的结果就如正午下的影子般,萦绕在他每一次狂奔,每一次疾呼,和每一次短暂的歇息中。 去而复返多次,齐暮的身影从未出现,她就像死了般,彻底地消失在某一个时间的节点。 “我”几日的寻找,李之罔终于是支撑不住,回到了洞穴。他靠在石壁上,双眼布满血丝,悔恨道,“当时你说要跟我一起去,我觉着护不着你,便拒绝了。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我怎么都得让你跟我一同上路啊。” 说着,他的身子慢慢滑倒在地上,然后这时,他才注意到,交给齐暮用的被褥好生地放在一旁,和他离开时的样子毫无分别。 李之罔起了警惕,开始检查洞穴里的其他东西,发现无论是他的还是她的,都保持着最开始的模样。 虽然很艰难,但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充斥着冷漠和现实的结论:那日在他离开后,齐暮也很快离开了,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像是一次无声的诀别。 李之罔想到这儿,便再也坚持不住,抓过被褥盖在身上,很快睡熟过去。但他并没有睡多久,几乎只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一阵腐臭的气息时时刻刻都在侵扰他的安眠。 在发现竹影的时候,她就已死了有个几日,身子虽然腐臭,但李之罔归心似箭,并不在意。而在寻找了齐暮几日后,竹影腐烂的程度更为加剧,身子已经开始逐渐膨大,不管是哪儿都有白灰的蛆虫爬出来。 不知是面对腐物的恶心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李之罔有心头晕。他盯上竹影一阵,泛着要呕吐的冲动打来清水。本想着给竹影清洗下身子,但只把她脸上大坑里的蛆虫挑完,李之罔就再按捺不住,跑到旁边蹲下一顿狂吐。 他有想过直接把竹影烧了,但不知为何,最终并没有这么干,或许,他还在幻想齐暮能突然回来,最后见一见她的仆从。 但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李之罔只得把竹影身上已经发烂发肿的肉全部剜去,又把她腹部整个掏空,把怪物蛋取出来,这才稍微缓解了她腐烂的速度。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们得动身起来。”现在每一天,李之罔都会给竹影洗一遍脸,不然一到早上她脸上就又满是蛆虫。做完洗脸的工作,他把竹影背在身上,骑上野马,信誓旦旦道,“再找她五天,如果还找不到,我就把你烧了,她总得为自己的不辞而别付出代价。” 李之罔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齐暮,甚至来说,她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齐暮特意支开他,除了孤独的去死还能干什么。 既然没有方向,那就全凭天意。 他不去控制野马,马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河流、高山、平原、森林,一尽去得。他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歇息,偶尔喊上两句齐暮的名字,不管有没有回应。 渐渐地,他注意到了自己太过虚弱,但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如果一具已经接近彻底腐烂的尸体整天趴在你的背上,成群的蛆虫掉到你的衣裳里,无数的寄生虫借着尸体的温床往你身上迁徙,想来你也不会好过。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之罔还是越来越睁不开眼,他已经不管白日黑夜,不去想会不会遇到恶贼拦道,只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只要五天时间一到,他就停下马来,把竹影烧了。 五天很快就到了,然后李之罔擅自更改期限,提到了十天。 只是他并没有等到第十天,在第七天的时候他身下的马就死了,怀疑是被竹影身上的各种寄生虫给感染了。 李之罔没管野马,只是把竹影重新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回头看的话,或许会停下脚步,因为那匹野马全身都绽放着灰绿色的花朵,就如此时的他一样。 但李之罔没有,他佝偻着身子,一遍遍地喊道,“齐暮,我找到竹影了,你在哪儿?” “齐暮,我找到竹影了,你在哪儿?” 李之罔终于再坚持不住,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他想着,只能到这儿了,先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把竹影烧了。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就再无所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身子的种种不舒服已经荡然无存,齐暮跪坐在旁边,凝视着眼前燃起的熊熊大火。 李之罔坐起来,喘上口气,也盯着大火,他知道,这是竹影的尸体。 大火熄灭之前,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你该给我个解释。”当齐暮起身去收拾竹影骨灰的时候,李之罔终于承受不住沉默的迷茫,开口质问。 “有朝一日,再回到拒敌城,我要把竹影埋在她最喜欢的那棵杏树下。” 李之罔摇摇头,有些生气,“你明白,我不是问这个。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齐暮捡骨殖的手顿了顿,又恢复到原来的速度,淡淡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你去了几天,我以为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才离开,何谈不辞而别。” “满嘴谎言!”李之罔有些不耐,站起身来抓住齐暮的手,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离开。” “没有为什么。”齐暮从始至终都表现地很从容,像一位大彻大悟后获得永恒平静的贤者,“你捏疼我了。” “这是你自找的!”李之罔狠盯齐暮一眼,还是放开,回到原位坐下。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中,直到下起细雨来。 齐暮伸出手来感受雨点打在肌肤上的触感,忽得察觉到头上多了把油纸伞,诧异地往身旁看去,随即莫名地移了移身子。 “谢谢你把竹影的尸体带了回来,也让我见到了她的最后一面。” “刚才我不该对你这么凶。” “没事。”齐暮摇摇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按下去。 李之罔伸出手来,触碰到雨滴,看向她道,“下雨天,似乎总会让人感到孤单和冷淡,好像这些雨丝,把我们每个人都隔绝开了。” “即便没有雨丝,每个人还是一样的孤独。” “是啊,雨丝并不重要,有或没有,都是一样的。”李之罔轻笑声,继续道,“可是我却能伸出手来截住雨丝,就像现在我正在做的这样。” 齐暮有如颤栗般抬起头来,终是摇头,复埋下头去,“雨太冷了,收回去,肯定会把你冻疼的。” “不怕,只要手心足够滚烫,别说冷雨,就是人心也能捂热。” 齐暮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顿时有些慌乱,但还是下意识地抵抗般小声道,“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值得你这么做。” “正是你什么也没有了,才值得。”李之罔一步步走入她的心,拉起她的手,用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赤诚道,“如果你什么也没有了,那就先拥有我。” 少女感受着男人指尖厚厚的茧子,好多年了,她终于触碰到了比她更为温热的体温,让人倦怠与怀念。 天上的癔神看到这幕,终于是满意地收回目光,虽然有些曲折,但大致还是朝着祂所预想的方向前进。至于额外加了些佐料这件事,那也没办法,毕竟错过这一次,这小女孩儿可就真没救了。虽然这小女孩儿以后还是一样没救,可现在她得活着才行。 第69章 齐暮Ⅰ 在齐暮短暂的十七年岁月里,她只待在两个地方,一是妙月神学院,二则是拒敌城。 兆天年,齐暮出生于四方洲大陆南仙洲的拒敌城,对于七岁以前的记忆,她总是记不太清,只隐约感觉年幼的自己并不如现在这么般冷漠和孤傲,相当长的时间里,她都会缠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而父母也赐予了她足够的慈爱和偏袒,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在母亲死亡后,齐暮有三年的时间没有开口,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年。她拒绝和任何人交谈,也拒绝做任何事,只维持着基本的生活需求。在空无一人黝黑漆暗的屋子里,齐暮养成了三个习惯。 她拒绝吃任何肉制品,包括一切有肉味但实际上是以素菜制成的食物,这导致她的发育远不如同龄人,在步入青春期后逐渐呈现出一种纤细苗条但却羸弱将死的诡异样子,事实上,如果离得近些,能很明显得看到她皮肤上的静脉血管,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能活到成年,但囿于身份尊贵,没有人敢更改她的决定。在早些时候,齐元明曾做出过努力,他会把晚饭的地点改到女儿的小院,同时配上一些看起来就十分有食欲的佳肴,轻声呼唤女儿出来,但齐暮从来没有答应过,齐元明只得老老实实的夹些肉菜放在碗上,走进屋里亲自喂她吃下去。齐暮死死地抵住牙关,怎么也不开口,但她不过七岁,如何拗得过大人,终于还是被强迫性地塞下了满满一大嘴肉。然后没有征兆地,她的胃部传来一股震颤,随即直接将肉吐了出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绿色的胃液。齐元明惊呆了,终于接受了自己女儿再也不能吃肉的事实。 其次,她还养成了熬夜的习惯。自兆天后,齐暮就几乎没有闭过眼,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却以极大地毅力坚持了下来,甚至越到深时,就越精神抖擞。她没有黑眼圈,导致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不睡觉,相反,所有人包括齐元明,都以为她在长期有如监禁的生活里获得了救赎,能够重新向前看。很遗憾,齐暮从来没有忘记过去。在三年闭口的时间里,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去感知时光的流逝,其余什么也不想,这让她更为适应盲人的生活,比正常人更能敏锐地察觉到外界的变化,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已在逐渐崩坏的身体。 第三,不眠和禁肉带来了另一个坏习惯,吃土。她执着于院子里湿土和用指甲刮下的石灰墙皮的气味,因为心有愧疚,总是藏起口粮来等没人时再享用。她仍记得被父亲抓住的那一天,她被迫吃下数种颜色难看味道难闻的药剂,吐得死去活来。从那天以后,父亲开始对她实施严厉监视,在院子里洒牛胆汁,往墙壁上涂辣椒油,相信用这些办法可以遏制她的恶习。仅为了避免再次经受这种摧残,她谎称自己已对泥土再无半分冲动,又经过长达数月的监视后,才再次拥有独自入睡的权利。 禁肉、不眠、吃土是她对自己的惩戒,只有这样,她才能产生罪恶缓解的幻觉。只是她一直没有去想、也没注意到,种种的错误行径充分地暴露了她强烈的自毁倾向,换言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该活下来,但却没有一件事能促使她献出生命。 时间来到兆天年,她的学伴东方云梦、陈迓、巫马湘早已归家,齐元明为了拯救她日益阴沉的性格,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旧例的决定,送她进入神学院,期盼在人多的环境里她能有所改变。 齐暮只在妙月神学院待了一年,做了两件事,一是成为了坚定的疫病女神信徒,二则是培养了一个持续终生的爱好——阅读。随着鲜奉王朝统御的日久,疫病女神信仰已成为四方洲信仰人数最多且唯一为官方所尊崇的信仰,来到神学院后,齐暮很快就了解到有关于疫病女神的诸多事迹。她了解到永知女王乃是疫病女神在四方洲的使徒,而永知女王济危扶贫、拯救万民于水火中,将人族从其他族群的压迫中解救出来,很快,永知女王便成为了她的偶像,她决定认真地活下去,做出像永知女王那样的功绩,以此来为自己赎罪。也就是在这之后,她不再埋怨自己为何天生眼盲,接受目盲乃是疫病女神的恩惠。她发自真心地认为恩惠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无时无刻地意识到她一直背负着罪恶。至于阅读的爱好则是由于她的表姐,这点容后再提。 作为齐元明的独女,也是板上钉钉的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齐暮不可能一个人去神学院,她的表姐“梓喉”蓝煜燕(兆天年——兆天年)适时出现,尽管,在来到妙月神学院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表姐。她曾一度怀疑这是父亲为了体面地监视自己而伪造的一个人物,但在私下的打听下,她最终还是确认这位活泼狡黠、比她大上五岁的少女确实来自岚望城的蓝氏一族,是她母亲的堂姐的女儿。虽然齐暮一直试图保持距离,但显然蓝煜燕得到了私下的命令,一直跟在她身旁形影不离,最后她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她从不觉得与自家表姐足够亲近,但在神学院的生活里,蓝煜燕又是与她最为亲近的人。 齐暮并不住在神学院为学生们分发的洞府,在教师们居住的区域,她拥有一块极大的土地,可以做任何事,但最后只是建了一间小院,其他地方仍是荒土,加上贴身女仆、看院护卫、扈从、庖厨也不过三十二人,当然这些仆役的一尽开支全都由齐元明供给。她一般在寅时一刻假装醒来,但不会起床,也不动弹,仅如夜里般盯着藻井,什么也不想。一刻以后,女仆竹影会准时敲响房门,提醒她该起床了。虽然眼疾天生,但她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己的努力便能清楚地分辨出房间中各样物件的摆放位置,穿搭衣服,收拢头发,全不在话下。寻常奴仆都将齐暮私下的努力作为心眼通天的证据,对她更加地尊敬,但只有她知晓自己为了泡了一杯茶水喝,手心被烫伤过多少次。随着修为逐渐增长、并学习过众多灵术后,她几乎不会再犯错,但却也曾为此懊恼,因为她总感觉自己与这个毫不相干的世界靠得太近,而她拒绝与一切事物亲近。因此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她刻意地不使用灵力,仅凭以往锻炼出来的技能行事,但一样没发生任何差错。 在神学院里,齐暮的生活规律而枯燥,上午学习经文,下午修炼灵术,晚上静思,从来没有任何突发情况。只有水曜日的晚上有所变化,而这还是蓝煜燕努力争取的结果。每逢这天,蓝煜燕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半推半就的齐暮带往鹤湖小居,只为一睹神学院内风云人物厉文谦的风采。 在表姐的身上,齐暮第一次知晓了爱情的存在。厉文谦早有婚约,但蓝煜燕痴心不改,甚至以割腕为威胁,只渴望得到他的一丝爱意。厉文谦是一位谦谦君子,礼貌且有风度地拒绝了蓝煜燕,这致使她有数周的时间都称病在家,靠着爱情诗集和市井小说弥合创伤。从那个时候起,齐暮便下定决心绝不沾染爱情这倒霉的玩意儿,因为她觉得这会令人失去自我。 在蓝煜燕终于开始好好上学后,为了不被同学们嘲笑,她经常去集文馆打发时间,自然而然地齐暮有时候也会去集文馆。看见浩渺如烟的书海后,齐暮切实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在随意摊开本书并彻底沉迷后,她爱上了这种汲取知识的感觉,不仅仅是由于能博文广知,更多地则是进入脑海中的知识能促使她不停止地去思考,进而去忘记那一直努力忘记却一直紧跟着她的凄惨往事。可以说,短短一年的神学院生活,她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集文馆。 神学院只在冬季放假。齐暮还记得,她在放假的三天前暂时停下了修行,开始收拾行李,之后和蓝煜燕去山水阁吃了一顿晚餐。第二日早上目送表姐离开,她则等到正式放假的时间开始才在女仆竹影和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返回拒敌城。 虽然宗族一直施压,但丧偶之后,齐元明并未续弦,将一切精力都放在拒敌城的庶务及兴盛上,因此齐暮回家后并没有看见自家父亲。回到拒敌城,她第一件事便是到先祖祠堂上香祷告,随后不理亲族的邀请,一个人跑到城外的山庄准备度过同样枯燥的放假时日。尽管父女二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且多年不曾私下谈心,但齐元明回到拒敌城的第一件事还是和齐暮一起吃一顿家庭间的私人晚餐。在餐桌上,齐元明问了一些学院中的事,齐暮则将自己的学习情况如实相告,至于其他事,她并不知晓。父女二人的谈话遂在沉默中结束。 因此,齐暮对齐元明的印象并不算清晰,唯有此前她偷吃泥土被发现,父亲愤怒和心痛交织的面目偶尔想起。 但是感觉到手心的温暖,齐暮却发现记忆一下清晰起来,小时候被救回来后父亲既担忧又关切的容颜,餐桌上父亲欲言又止落寞的神情,疫病女神神殿里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伤患时小心翼翼的话语,一切有关父亲的回忆都如风吹回来般萦绕在脑海。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父亲深沉的爱,而她也从未做到绝情,却因愧疚自掘囚陵,拒绝着一切。 “对不起,我没办法答应你,至少,现在不行。”好不容易把回忆全部驱散干净,齐暮终于回过神来。 此时雨还下着,二人的手仍牢牢得握在一起。 “为什么?”李之罔不以为忤,笑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没有,你很好。”齐暮一瞬间想到她的表姐和表姐曾追逐过的爱情,摇摇头,“是我有问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担当不起你的爱意。” “我不在意这个,你应该明白的。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偏偏会想保护你,抓住你的手使我明白,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已为你倾倒。” “可是,我真的无法答应。” 少女没想明白,一个人只有在爱上别人时,才会慌张隐藏自己的缺陷,企图以艺术品般的无暇绽放于爱人的心间。 “我等得起,等你什么时候答应了再告诉我不迟,就算日后你不愿,我也无悔。” 李之罔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齐暮惊讶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怎么会有人准备以一生的时间去爱她,她应该遭人唾弃才是。 “请让我思考一阵,好吗?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好啊。” 兆天年,李之罔重新回到南仙洲,走了很长的路,过了许多道关卡才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齐暮。那时齐暮已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的脸皮松弛,已经有淡淡的皱纹,身子像根竹竿般杵着,似乎根本无法撑起套在身上的盔甲,一切过往的痕迹都在岁月的碾磨下彻底消散。但他仍然爱着她。 “那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了吗?”二人的手已经松开,距离却比之前任意时刻都近得多,李之罔便问道。 “我要去岭山,不想拖累你。” “岭山?”李之罔有些诧异。 齐暮点点头,以示她没有说谎,“很长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在你讲了岭山的事后,我便想去看看,打听山妖们的想法,这也算我这无用之人能为王朝、为我齐氏做的一点小事。”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阻止齐暮,否则一定会让她再次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便道,“岭山只有山妖能参加,我们俩又是人族,混不进去,不如直接去高望城,在那儿我们” “我有方法。”齐暮打断道,“之前我学了一门灵术,能将面目和气息全都转换成山妖的样子,他们绝不会怀疑的。” “那行,我陪你去。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若是发生危险,必须要听我的。” “好” 李之罔却不知道,齐暮再一次对他撒了谎。她从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想法,只在罪恶的侵蚀和赎罪的动机下,想让自己这条已无足轻重的生命能够绽放得有价值。 第70章 宴席 齐暮默念咒语,只见一本散发出莹莹灰光的法典从她手心飞出,光耀之下,无论她还是李之罔都变成了蝎子模样的山妖。 “记住了,你叫幽潜,我叫幽游,乃是浮潜地下的蛇蝎一族,久不通人事,能来参加岭山大会只是凑巧。” 李之罔点点头,再问道,“那我们俩的关系?” “你是我哥哥,我是你的妹妹。” “好。” 等着雨歇了,二人便往岭山前进。在途中时,两人还碰巧遇见了倒毙路边的山妖,在提取其身上的妖气后,二人的伪装更加天衣无缝,在最后几日甚至还与诸山妖同行,一同前往岭山。 李之罔推开窗户,遥望岭山,感叹道,“岭山魔君道行虽不高,但待人做事却有一番论道,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召开大会了。” 这番感叹却是因为这两日的经历。话说二人刚看见岭山,便有小妖招旗引道,追问之下才知道岭山魔君在八方要道皆安排了小妖引道,并各建客栈以供来客歇息,其间宴享不断,不愧是东道主的慷慨做派。 “确实,我本以为妖族粗鄙不堪,如今看来,其中亦有聪颖之辈,无法小觑。”齐暮应和道。 “有件事或许你要知晓。”这几日来齐暮都待在卧房里,反而李之罔结交了些妖族,打听到些情况,“岭山魔君虽然在这片地区算是最大势力,但有几个山妖家族对其很是不满,好像要砸他的场子。” “那与我们关系不大。”齐暮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试探道,“若是起了冲突,你觉得该如何做?” “自是护住你我二人的安全,趁乱离开,反正这次过来,只是想知道山妖的打算,并不为生事而来。” 齐暮点点头,又摇头,走上前去,站到李之罔的身旁,月光刚好洒在她身上,她看着岭山方向,但不再是岭山。 “你知道吗?拒敌城就在岭山的正南方,但离得很远,远到那似乎是一个再也到达不了的地方。初王第一次征伐南仙洲的时候在平顶山建了这座城,从此屹立不倒,摇摇俯瞰着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生灵。危难刚兴时,我软弱无能,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在父亲的命令下逃开,如今终于想做点什么,但却已无颜再见父亲,我愧对王朝,愧对女神大人” “城主大人是希望你活下来的。”李之罔按住齐暮颤微将崩的肩头,安慰道,“拒敌城不会消亡,齐氏也不会亡,只要你活着。” 很显然,依据后面发生的事,齐暮显然并未听进去。 但李之罔却未想到,他的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在齐暮身死魂灭的第二年,拒敌城就彻底地从地图上抹去身影,成为时代车轮的泡影,万千年后与一封情书扯上关联。 第二日,岭山上终于传来消息,岭山魔君已经布置好会场,邀请各家族、散人上山相会,共商大事。 此刻的岭山与昨夜判若两样,旌旗招展,彩芒四溢,光是这个场面,岭山魔君就有雄主之势。 李之罔和齐暮沉默着往上走,听着身旁有人低声道,“这木老头一向抠抠搜搜,今日却大费手笔,莫非真起了收服各家的心思?” 另一人应道,“怕是如此了,木老头这几年来修为见长,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又有战功加持,有此念乃是常理。” “大家聚在一块儿倒能互助论道,还有靠山依仗,像我等散人游客委身其下,也不失一大良策。” 另一人苦笑声,“我不比你藻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着三潭湖那百口,由不得我不认真思虑啊。” “且看木老头怎么个打算,若仅是口头给利,我才不应。” 李之罔和齐暮互看一眼,看来大家伙都是各怀鬼胎,自有自的谋划。 上了山门,众人一改之前的喧哗,全都静息迈步,却是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众人。 方才那叫藻茗的山妖低声道,“这股气息不是木老头的,也不是岭山的功法,看来是有强援镇场,今日归顺恐怕已成定势。” “且看。”另一人虽也噤若寒蝉,但却仍是不满,道,“大家都是妖族,若真是强压我等为其效力,谁也不能答应。” 这次岭山大会无论大妖小妖一律欢迎,来者甚多,故此有贵贱之分,像方才三潭湖的当家还能进内堂,藻茗这样的孤家寡人则只能露天吃席了,李之罔和齐暮假托身份,自然也是在外头。 二人强自镇定,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席,看着席上同样一言不发的小妖,陷入沉默中。 那股灵力波动从出现开始就一直持续,众人皆不敢言,从晌午坐到傍晚,灯火通明时,才有个声音从里面传来,宣布大会开始。 僵直的众人好像这时候才不再是塑像,拼命地鼓掌。 “开宴!” 随后,无数个端菜小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们从容不迫,姿态婉转,游荡在宴席之间,每过一处便随意地抛下一道菜肴。盘碟相击,汤汁菜品肆意逃窜,有的泼洒在地,有的直接撞上宾客正脸,整个宴席乱成一锅大粥。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香气弥漫在会场中,宾客为这佳肴胃腹震动,对传菜小妖的冒失行径避之又忍。 三十二道菜肴悉数上齐,端菜小妖如潮水般散去。在场宾客回顾场中,只见菜碟堆叠有序,互不干扰,毫无方才混乱模样。不待主人招呼,众宾客纷纷手持筷筹,夹菜捧饭,大快朵颐,一阵温暖下肚,皆道“仅吃今日这一顿饭,便是不虚此行!” 李之罔拿起筷子,对毫无所动的齐暮道,“我们也动筷。” 齐暮摇摇头,示意李之罔不用管她。她已经近六、七日未进食,但没有丝毫饥饿无力的迹象,还是在前两日的深夜,她趁着李之罔熟睡之际,在墙角刮了些潮湿的石灰,那种苦涩的滋味光是想到就让她浑身颤栗。 再者说了,菜肴里全是各种肉食,只能让她产生呕吐的欲望,却不会有半分动筷的想法。 看着李之罔吃得不亦乐乎,一种隐约的危险却浮上了她的心头,不由得蹙紧眉头。她坐立难安,不知道危险到底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必须要离开。 “齐暮,我们得离开这儿。” 李之罔和她有一样的感觉。二人互看一眼,李之罔站起身来,齐暮却并未动弹,仍是坐在原地。 “怎么了?”他埋下头去,小声道,“我感觉有人冲着我们来了,得快点走才行。” “我不走,之罔你走。” 李之罔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他往外看去,注意到数名绿袍小妖从内堂中窜出,目的明确的穿行在宴席中,将几名宾客按倒在地,吆喝间押回内堂。 与此同时,有两名小妖正朝他俩过来,齐暮正襟危坐,不为所动,李之罔轻叹口气,复坐下来,如今已是晚了。 绿袍小妖却并没像对待其他人那么粗暴,反而彬彬有礼,拱手道,“两位可是敬日山的幽潜兄妹,我家主人有请。” 敬日山确有其名,但并未听过有山妖盘桓,故此齐暮才选了这个地方作为二人的来身之地。听绿袍小妖所言,似乎是敬日山勾起了岭山魔君的兴趣。 李之罔屏住口气,冷静答道,“魔君相邀,何有不从之礼。只是主家菜肴珍奇可口,我妹妹舍之难受,不如就让我前去,留我妹妹在这儿享宴?” “应是可以的。”绿袍小妖答道,“只是若魔君有唤,令妹也要过去才行。” 李之罔感觉到齐暮正捏住他的大腿,赶忙站起来,跟上绿袍小妖,似叮嘱般对她道,“若是我回来得晚了,便回客栈等我。” 言下之意便是要齐暮找机会立刻离开。 待进了内堂,李之罔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坐在正席唯二的两人。一位鹿头老叟坐在主位,想来就是只闻其名的岭山魔君,一位面容严峻的中年人坐在客位,但气势比起岭山魔君更像主人,不知道是谁。 绿袍小妖领着李之罔上去,向岭山魔君汇报道,“魔君大人,敬日山的客人已经带到。” 岭山魔君(兆天年——兆天年)摆摆手,待绿袍小妖听话退下,他才看住李之罔, 打量一阵道,“小友就是出身敬日山的幽潜?这次是和妹妹幽游一起来参加老夫举办的岭山大会?” 听对方意思并无敌意,李之罔抱拳,作后辈状答道,“正如魔君所言,我和妹妹皆出自敬日山,不知魔君唤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听说你二人醉心修炼,少晓外事,没曾想却如此懂礼数。”岭山魔君抹把颌下胡须,说出本次的目的,“是这样的,敬日山有位叫做‘冕日’的妖族巨擘,你知道。老夫仰慕冕日前辈久矣,遂也递了请帖过去,但冕日前辈却未有答复,这次便是想叫小友回去后顺便替老夫再带封书信,你看如何?” “顺手之事,自当为魔君效劳。”李之罔长舒口气,他还以为两人的伪装被发现了,原来竟是虚惊一场。 “好,那你就先下去,待老夫写好书信,再唤人叫小友来拿。”岭山魔君说着,又道,“对了,既已进来,小友便在内堂享宴,不用再出去受风吹之苦。” 李之罔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上只能拱手称是。 岭山魔君有令,下面小妖自然去办,很快就把李之罔领到一处稍微偏僻的圆桌,甚至还贴心地备了两把椅子。 李之罔向绿袍小妖谢过,便依着木椅坐下,寻思再待会儿便找个由头出去,再带着齐暮离开。一时,倒是颇有些无聊。 “诶,你看那些山妖,怎地被抓了?”同桌的客人聊起天来,钻入他的耳朵。 “谁知道,兴许是包藏祸心的山妖家族,被木老头抓来杀鸡儆猴。” 李之罔抬头看去,注意到有七八名妖族被捆了按住跪在内堂中央,正是方才他进来时一同被捉的那些山妖。 “诸位,今日岭山大会,乃是我妖族幸事,却有宵小造次,为防机密泄露,只能先捉了这些人。”岭山魔君轻咳两声,待整个内堂都安静下来,才郎朗开口。 说罢,只见方才坐在岭山魔君身旁的中年男人轻挥下手,跪着的几名妖族便原形毕露,竟皆是人族假扮。 “哈大人慧眼识珠,替老朽抓出这么多敌族间细。”岭山魔君向中年男人恭维一声,随后向手下命令道,“今日群妖大会,欲谋事,则必先清奸除佞,木瑟,让其受剖肝挖心之痛。” 手下小妖当即领命行事。 只见唤做木瑟的鹿头小妖抓起一名人族少年,捂住其口舌,活生生将这少年的左掌掰断,又塞入其口中。木瑟享受着人族少年的呻吟,随即踹断其腿骨,捏碎其肩骨。 人族少年当即瘫倒在地,但还是缓慢地往外面爬。木瑟又将他抓起,向在场妖族宾客炫耀少年的惨状。转了一圈之后,木瑟将少年的上衣撕开,拿出匕首在少年的肝脏处和心脏处滑走。 在场众人无不能感受到少年的畏惧,因为其正像条濒死的鱼般毫无益效地打颤,一股若有若无地尿骚味弥漫在场中。 “木瑟,你是要臭死你家爷爷是,速速杀了!”有人喊道。 “杀了杀了!人族就该杀!”又有人附和道。 “小的扰了各位当家雅兴,该打。”小妖木瑟给上自己一巴掌,随时不再戏耍人族少年,在其心肺处划开两道十字,空手探入其中,抓出还在砰砰跳动的血红心脏。 接下来的人族都死得极其痛快,但也颇受折磨,幸好木瑟早有准备,没有将内堂变为腌脏的粪池。 看完折磨般的屠杀,李之罔不由得握紧双拳,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清楚得明白,拒敌之乱给南洲带来了多大的祸乱,而他,也不再是南仙洲的过路客。 第71章 擂台之上 李之罔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回过身去,发现不知何时齐暮竟然进来了。她也在盯着中央的处刑,但看起来比他要平和得多。 二十九年后,南仙陆沉,在日后被称为南妖洲的大陆上,齐暮陆续发动了三十二场武装起义,无一成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从不放弃。 “你进来干嘛?”李之罔看周围山妖没注意二人,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不是说了让你找机会走吗?” “我说了,不走。”齐暮义正言辞。 “你!”李之罔还没幼稚到会觉着齐暮是在担心他,又不敢高声语,只能继续低下声音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告诉我。” “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齐暮指向场中。 这时候,岭山魔君再次清了清嗓子,示意全场安静,介绍起身旁中年男人的身份,原来叫做哈奴曼。 哈奴曼(兆天5423年——兆天年)面色严峻,有些消瘦过头,但声音中气十足,只见他站起来,随意地四面拱了拱手,便大声道,“诸位英杰,今日相聚于此,乃为共图大业,再造妖族。” 说罢,哈奴曼停了停,待内堂此起彼伏的鼓掌喝彩声逐渐消散,才继续讲话。 “百年之前,永知女王与征战王相继隐匿,诸侯各立,鲜奉王朝已大不如从前。前任拒敌城主殁于王城黑纱,现任拒敌城主又古板顽固,无有顺统各士族之能,如此看来,南仙洲必乱,人族必乱。人族既乱,妖族当兴。” “故此,我深海妖族当朝三太子罗摩大人率亲将百名潜渡上岸,历数年之艰,已将现任拒敌城主齐元明斩于拒敌城,悬其头颅于都门。” 说到这儿,李之罔注意到齐暮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晃,随后低下脑袋。 除了齐暮外,如此劲爆地消息也瞬间震慑住众人,此前尚捕风捉影地推测拒敌之乱乃是有深海妖族插手,谁料竟是妖朝太子登岸。 哈奴曼抬手止住在场众人的喧哗,继续道,“罗摩太子神威无当,枭首齐元明只是举手小事。但齐元明难为南仙之主,杀其只可安南仙三份,余下七分才是某此次来的目的。” “大人直说便是,在下定当效死不退。”有人甘为马前卒,立时附和道。 但群妖自有聪颖之辈,故有人问道,“太子之威,寻常难当,就是不知飞龙将出世,神朝又有几分把握伏杀之。” 哈奴曼对这样的质问早有腹稿,婉婉解释道,“南仙洲飞龙将有三,然除鹿角大将外,另两位皆万余年未曾出世,故无需忧虑。至于鹿角大将,罗摩大人也已探明,其出世之日尚有数年之久。只要在这期间拿下南仙洲,届时神朝登岸,清剿区区一位飞龙将自然易如反掌。” 下面的妖族有些沉默,毕竟哈奴曼的话并不算实打实的保证,难以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深海妖族。 哈奴曼继续说下去,“说回之前的七分。齐元明算三分,剩下的七分便是各士族。除某之外,此刻还有十数名同僚奔赴各地,联络各家,十日之后,八月二十七日,各处妖族大军共袭士族,届时,神朝将与诸位共享南仙洲!” “神朝威武!共享南仙洲!” 不知道谁先喊了起来,随后欢呼声此起彼伏,从内堂传到堂外,又从堂外传到山脚,最后又传回内堂来。 至于那些想要问询海岸监视塔如何处理、另两位飞龙将出世怎么的妖族都被这欢呼淹没。 哈奴曼暗道这些土妖尚有可用之处,至于神朝登岸,等此番大事功成,倒还真有可能。当然,这些话就不是眼前的断草碎石所能听闻得了。除此外,罗摩令他来此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他再次抬手镇住群妖,拿出卷卷轴打开,上面是一个少女的画像,说道,“传闻齐元明独女如今在东郭士族的封地,便是这等样貌,诸位若发现,无论是死是活,只要报予我,皆有世袭罔替将军之位。” 其上,赫然正是齐暮的样子,白发盲眼。 “走!你绝不能再待下去了!”李之罔回身看向齐暮,以近乎恳求地语气道。 “我不走。”齐暮仍是拒绝,有些颓丧道,“很抱歉一直在欺骗你,现在我能对你说实话了,我要把生命终结在这儿。” “为什么?只要活着,就一定比现在要好啊!” “有些时候,只要活着就是一种罪过。但是,死亡,却可以创造更大的价值,我的死亡更是如此。”恍惚间,李之罔感觉到齐暮摸了摸他的脸颊,她的声音有如冬季的溪河般干涸,“我已经辜负了太多人,见过了太多的灾祸,对不起,我不能再辜负我自己了。”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举手道,“我愿登台挑战。” 却是刚才二人说话之际,岭山魔君宣布了一件事。为庆祝罗摩斩杀齐元明,此次岭山大会特意设立了比武夺灵环节,夺魁者可以获得一匹上好的代步灵兽,此时已经牵到一旁。灵兽白皙如圣,神光暗藏,顿时激起众人比武的求胜心思。 李之罔站起来去抓齐暮的手,她却如早有意料般躲开,随后毅然决然地往正中央已经摆好的比武台走去。 走到台上,齐暮先向岭山魔君和哈奴曼行礼,随后看向台下众人道,“小女子乃是来自敬日山的幽游,何人敢上台一试?” 她伪装的妖族外表毫无攻击性,虽有着蝎子的刺角,但总体上来说却是人畜无害,当即就有人跳了上来,自报名号,乃是鬼手潭的扎雀。 扎雀生得矮小,细胳膊细腿,猥琐着脸笑道,“小美人,我下手会轻些得,等比试结束后老哥哥请你饮酒。” 齐暮不答,默念咒语,一本散发着灰光的法典顿时从她手心飞出,只见灰光零落,刹那间就幻化为数百武器,一齐冲向扎雀。 哈奴曼看到这一幕,微点点头,朝岭山魔君道,“竟是疫病灵术,妖族中可是少见得紧,魔君觉得这人如何?” “实在不错,修为虽只在武道五等,但却占据着战斗的主动,不是寻常山妖,等比试结束老夫招揽一下此人,看她愿不愿投入麾下。” “嗯,看她对疫病灵术的了解不低,我妖族正缺这样的人才,绝不能放走。” 二人说话间,齐暮已经将扎雀压制到台边,只见她手微举,一柄雕满符文的大矛立时出现在场中,随即手一挥,大矛便直往扎雀面门而去。 李之罔就在台下,而且离得很近。他清楚得看到,扎雀一直在艰难抵抗齐暮的攻势,当大矛飞到其脸上时竟没有发觉,就那么被大矛扎穿了脸。 见到这样的结局,本来还在闹腾的群妖顿时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杀生。 反倒是台上的齐暮没有丝毫惊讶,只淡淡道,“小女子初出茅庐,不知轻重,还望诸位勿怪。” “好胆,敢杀我鬼手潭的人,且纳命来!”说着,又是一人上来,却是扎雀的同族。 “那便来。” 齐暮说罢,当即与其大战起来。 台上争斗不歇,台下也是热闹非凡。妖族一向行事火爆,能用拳头解决的就不用口舌,斗殴了结恩怨乃是寻常,故此血脉贲张的比武一下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待在外头的宾客也聚到门口,伸出脑袋往里瞧,只见欢呼怒骂声不歇,更有甚者还坐庄开赌,原本肃穆的内堂集会一下变成熙攘杂乱的地下赌庄。 李之罔没有关注这些,只是盯着台上。在他眼中,之前看似柔弱的齐暮现在有如一尊冷酷的女武神,她的一举一动都冷静至极,每一分灵力在她手中都得到了精妙的发挥,绝不多用但也不会少一丝丝,便看她的对手在她猛烈的攻势下被打得上蹿下跳,惹得台下人全都哄笑不已。 李之罔却在想,她到底要做什么? 又是一根大矛穿过,扎雀的同族也被钉死在台上,所有人都知道了齐暮不是好惹的。 有人看她不惯,跳将上来,道,“我乃是茧丝洞的白灰灰,好让阁下知晓。阁下就这么想要灵兽?竟连续杀死两人,要知道我妖族生存本就艰苦,不应损于内斗。” “劣者没有生存的权利。” 这是齐暮的回答。 白灰灰比前面两人强些,但也不是齐暮的对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也扑尸在地。 接下来齐暮连战连捷,一连诛杀了十几名山妖,有人告负跳到台下,竟也被她幻化的乱箭射成个刺猬。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同一个心思:台上的女子不是为灵兽而来,她出现在这儿只是为了杀戮。 趁着没人上台的空当,齐暮轻喘口气,没有看向台下,她怕面对李之罔的目光,那里面只有她的影子。她已感觉身子有些晃荡,体质这么差,能坚持到这儿已是难得,再想多杀些山妖怕是难了。她轻叹口气,摇摇头的瞬间飞速瞥了眼台下,转身向哈奴曼道,“哈大人,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哈大人答应。” “哦?有何请求,尽且说来。”哈奴曼和岭山魔君对齐暮在台上的表现很是满意,甚至还暗中商量她若力竭不敌,怎么都要救下来,故此是笑着回答得。 “小女子想校验自己的修炼成果,故此希望与哈大人同修为对战,还望哈大人成全。” 哈奴曼微微蹙了下眉,刚想说话,却发现另一人跳了上来,他也是见过的,知道叫做幽潜,好像是幽游的哥哥。 此人正是李之罔,他拦在哈奴曼和齐暮中间,抱拳道,“我妹妹太过狂妄,还望哈大人不与她一般计较,我这就领妹妹下去。” 说着,他又转过身去,抓住齐暮的手,既恳求又命令道,“好了妹妹,今日你已胜下多场,实不能再战了。” 齐暮却不答应,蛮横般甩脱,仍是向哈奴曼道,“还望哈大人成全。” 哈奴曼轻笑声,摆摆手,“你战心可鉴,我明了,但今日确实连战甚久,不宜再战。且下去歇息,等休息好了,我私下必与你对练。” 这番话一出,满堂震动,任谁都能听出哈奴曼口中的青睐之意,顿时对齐暮投来嫉妒目光。 齐暮却没半点欢喜,想说些什么,瞥见身旁的李之罔,终归是摇摇头,跳下擂台。 李之罔长舒口气,向哈奴曼谢过,也跳下擂台,跟上齐暮。 “哈奴曼的修为超过我二人太多,今日杀不了他,不如从长计议。”待回到原位坐下,李之罔赶忙道,“只要离开此处,我怎么都听你得。” 齐暮别过脸去,不言。 刚刚只在一瞬间,她几乎马上就要撤去伪装,以拒敌城主之女的身份与哈奴曼单挑。她当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杀不了哈奴曼,但活着实在太煎熬了,仆从的鲜血、家族的重担、黎生的期望,这种种的一切都不是她这已丧失了所有的诸侯之女所能承受的。可自小的教育就让她明白,她是多么的重要,她是南洲百姓的希望、是南洲将来的主人、是替王朝提防深海妖族的守望者,责任不允许她轻易抛弃生命。在重任和过往的双重压力下,她已无法再去想更多,只想以自己仅唯一能奉献的生命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然后进入永恒的安眠和无尽的悔恨中。 只是可惜,一个人的出现让她在最后时刻怯懦了。 “之罔,离开岭山后,我们就分道而行。”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齐暮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之罔完全没能理解齐暮的意思,前几天他还能握住她的手,现在就要他走? 他刚想说些话,好让齐暮收回前言,内堂里忽然传来巨大的轰动声,比起先前哈奴曼说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山妖群情激奋,李之罔连续几次都没能张得了口,只能凑凑热闹往前面看去,只见木瑟提了只狐妖站在擂台上,经哈奴曼一挥手,狐妖模样便变化为一十五六的小姑娘,看起来与齐暮差不多大。 “诸位,又发现一名人族间细。”木瑟已得到岭山魔君的吩咐,朗声道,“魔君和哈大人有令,今日夺魁者,不仅能得灵兽,还能获得这女孩的所有权。诸位努力,爆发出你们最强的实力!” 仅一瞬间,李之罔便想到女孩可能有的各种下场,他一拳砸在餐桌上,压抑着愤怒道,“我要上台!” 第72章 相胁 随着齐暮的下台,其他山妖再次争台,如今守擂之人乃是映照山的虎拳痴,其将挑战者一拳轰出场外,随后向李之罔比划手指,嗤道,“小小毛孩儿,上来让虎爷爷试下斤两。” “哼!”李之罔冷哼一声,拔剑出鞘,跳上台来,举剑便刺。 虎拳痴犹然不惧,两对铁臂挡住利剑,双臂出力,竟将李之罔震飞数丈之远。 “你虎爷爷我在映照山上熬炼筋骨数十载,早不惧金石。”虎拳痴双拳对击,迸发出一阵热气,缓步上前道,“就凭这种三脚猫功夫,堪受得了爷爷一拳?!” 说罢,飞身上前,一拳砸下。 虎拳痴双拳如疾风惊雷,速度奇快,铿锵一声砸下,虽未击中李之罔,但也在地上留下一个丈许深的坑洞。 虎拳痴摸摸鼻子,讪笑道,“逃窜功夫还算了得。” 说罢,又是飞身袭来,击出数拳。 李之罔再次堪堪躲过,同时刺出一剑,正中虎拳痴心肺,但怎么都刺不进去,再想返身,却为时已晚。 只见虎拳痴一双铁拳抓住利剑,使劲往前一拉,随后一拳打出,击中李之罔小腹,将其震飞,砸入墙壁中。 围观群妖纷纷往墙壁上的深坑中看去,但却没发现丝毫的心肺呼吸、脉搏迹象,就在要宣布虎拳痴三连大胜时,才有个身影吃力地从墙壁裂缝中爬出。 李之罔弯着腰,用剑杵着地道,“我还未死,尚能战。” 说罢,他身子缓慢蹲下,一个腾挪跳回擂台上,只见剑光如雨,竟一改之前被动挨打的局面,将虎拳痴的招招攻势全数拦回。 “虎拳痴修为尚浅,但一身皮肉却淬炼得不似凡物,这幽潜虽说攻杀有力,但却留不下丝毫伤口,多少有些可惜。”虎拳痴是岭山魔君之前收服的战将,对其比较了解,便向哈奴曼解释道。 哈奴曼摇摇头,似乎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但并未说话。 “小毛孩,就这?”二人说话之际,台上仍是争斗不歇,只见虎拳痴两对拳头肿大如斗,迸发出阵阵罡气,一下逼退李之罔。虎拳痴长笑数声,不屑道,“招式迅捷,但却疲弱无力,真真废物,不知万事力为先的道理。” 李之罔把剑背到身后,问道,“你学得是什么功法?” “金石虎爪功,听过?”虎拳痴自顾自解释起来,“我这门功法求自族中老辈,不仅可将周身硬化如金,而且还能蕴积金石之力,再经双爪释放而出,寻常难挡。就凭你这枯瘦身子,不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摇摇头,似叹息般道,“确实修炼得不错,但毕竟驽钝,我刚才戳刺你周身各处,发现三处破绽尚未修炼圆满,便在肩头、左手指头” “住嘴!” 尚未说完,虎拳痴便勃然大怒,飞扑上来。 “还有一处乃是大腿内侧。”说着,李之罔左脚掂出,一剑如光耀般刺出,正是《背棺温剑诀》中的温剑式,正中虎拳痴大腿。 便见得前一瞬还生龙活虎的虎拳痴动作立时停了,整个身子如戳破的气球般缓缓跪跌在地,再无动弹迹象。 见到此景,哈奴曼双眼圆睁,口中呢喃道,“剑道天才?” “哈大人何意?”岭山魔君问询道。 “莫看其只刺出一剑,但这一剑中杀招频出,虎拳痴接下来三息动作皆被其算计在内,无论如何逃窜,皆无以避之。”哈奴曼颇有些欢喜道,“神朝中亦有年轻辈修习剑术,但此番天赋实乃生平仅见,若是同境界争斗,他们皆不是这少年一合之敌。如此看来,这幽氏兄妹皆是良才,魔君可切莫要放走了。” 岭山魔君点点头,应和道,“等宴席一结束,我便邀请这对兄妹入我麾下。” “不,立刻。”哈奴曼抬下手,“现在就请幽游过来,无论如何一定要说动他俩。” 说回台上。虽然此招剑法极费精力,但李之罔毕竟已磨砺了数年之久,脑袋虽有些昏沉,但还没到诱发癫痫的地步,果断收紧呼吸,走上近前砍下虎拳痴头颅,提起对台下人道,“谁欲同享此福?” 李之罔一战即锋芒毕露,场下数百人皆无一人敢吱声作态,生怕被其点名,邀上台赴死。一时间,偌大的内堂竟如昏黄之际的乱葬坟岗般凄凉无声。 “无人?” 李之罔眼望四周,见没人动弹,便走到木瑟面前,示意他放开人族小姑娘。 木瑟识趣地让开半个身位,却没照做,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岭山魔君。 李之罔转回头去,发现不知何时齐暮已经站到了岭山魔君身旁,正拿出她的那本法典来,似乎是在向岭山魔君和哈奴曼演示功法奥妙,但他知道她绝不会这么做。 “不要!” 李之罔大呼出声,或许齐暮能够偷袭成功,杀死两人,但只要在岭山地界,她也活不下去,而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只短暂的时间,李之罔看到齐暮的肩头顿了一顿,随后不再迟疑,法典中爆发出无数灰光,瞬间淹没整个内堂。 当光芒尽去,李之罔看见岭山魔君躺倒在地,胸口汩汩冒着热血,而哈奴曼却毫发无伤,手里提着齐暮,她已变回原来的模样。 “之罔,走!” 这是齐暮生平第一次咆哮。 李之罔没有动弹,只是盯住她,呢喃却坚定着道,“哈奴曼,把她还给我。” 哈奴曼狂笑一声,将齐暮扔在地上,一脚踩住她背脊,重新坐回椅子上,道,“某今日很高兴,原想着两位天才横空出世,太子定然欢喜。谁料却都是人族假扮,而这其中一人还是某苦苦在找的齐氏大小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的们,不用再公平搏杀了,尽上台去,将此人给我捉住杀了。” 方才单挑,谁都不敢保证能胜过李之罔,但现在却是群殴,立时便跳上来一堆人,将他团团围住。 李之罔怒吼一声,将虎拳痴脑袋向其中一只山妖掷出,欺身上前,一剑斩断其头颅。 “再来!” 他战意不灭,连斩七妖,意气风发间群妖无一人敢上前,皆后退三丈,惶惶不安。 哈奴曼眼见于此,心中震怒,双手几乎要捏碎扶手,不由暗骂这些山妖皆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他眼露锋芒,哼笑一声道,“确是良才,不过也躲不开四手之坚。众人听令,只要取了这人族少年首级,某赏链沫一万,太子近前听调。” 此言一出,群妖莫不逼近,但无人愿作出头鸟,皆扶器躬身,只待勇猛之辈上前,众人再抽身而上,将李之罔乱刀砍死。 “他们不敢,或者是你?”李之罔剑指向哈奴曼,随后又微微摇头,“同境界你不是我对手,不过比我多活些岁月的庸人罢了。” “好小子。”哈奴曼虽被激起血性,但并未动作,只脚踩得更加用力,朝群妖喊道,“小的们,速速将其拿下!再不动作,休怪某不念同族之情分!” 说罢,在场所有人皆感觉到一股威压,虽比之前的要弱,但还是有蜉蝣望青天之感,不由得迈出脚步。 李之罔紧皱住眉,看眼再度围拢过来的群妖,再不掩饰,周身灵气尽数放出,与群妖战在一块儿。 剩下的群妖观战一阵,见李之罔竟渐入下风,有不支迹象,再耐受不住诱惑,纷纷跳上台去。短短时间,数十丈大小的擂台上竟有数百名妖族鏖战其中,一时间竟分辨不出遭受围攻者的存在。 “停!”哈奴曼怒喝一声,顿时镇住在场群妖,纷纷收手束立。 只安静了片刻,擂台上忽得剑光如雨,幸存的群妖竟然全部伏首,而李之罔虽满身鲜血,但仍四肢完好地站在正中。 “好剑法,叫什么?” “舟剑式。” “这名字不赖。那你的名字呢,某登岸以来,确实没见过如你般的对手,告诉某,日后坟茔中也不用做那无名之人。” “说这么多作甚?”李之罔轻笑声,猜测道,“我看你面色虽无碍,但却一直不肯亲自出手,只佯装声势,想来真正的情况不会如你表现地这般从容。” 哈奴曼面色一顿,随即恢复正常,但仍未有动作,只道,“若真如你猜测的这般,就过来,且看是你剑快,还是我碾死这小丫头快。” 这便是一切的结症所在,无论哈奴曼有没有受伤,齐暮都在他的手上,而李之罔不可能去冒这个风险。 “说,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沉默阵,李之罔只能提出个交易来。 “哈哈!”哈奴曼大笑不已,有些不屑地看向李之罔道,“只要她死了,南洲便尽入我神朝之手,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保证,只要你放了她,余生她都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某如何相信你?”哈奴曼再次摇头。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答应,他所有的话语只不过为了拖住李之罔,好回复伤势。 “我们可以立下天地约契,只要有人反悔,必遭横死。” “这样?”哈奴曼微眯住眼,道,“且让某想想。” 二人都沉默住,一人站在妖尸遍地的擂台上,一人安然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不知生死的岭山魔君,脚下是一直没有动静的齐暮。 内堂的山妖几乎死绝,外头的山妖在听见响动后也都逃散开,偌大个岭山竟然安静如陵。 “算了,某想了想,不能放走你二人。”哈奴曼突得站起来,“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才不辜负太子栽培之恩。” 李之罔不为所动,跟着说道,“我也想了想,你不过拖延时间罢了,实则虚与委蛇。今日,我们都别走了。” 说罢,他从神府中拿出一枚白如皓日的石卵,作势就要将其捏爆。 “等等!”石卵一出来,哈奴曼就感觉到一阵不安,连忙道,“你手中的是何物?” “蛊雕精魄,我此前所得。”李之罔将精魄高举,好让哈奴曼看得更清楚些,“我听人说,地神的精魄蕴含了巨大的能量,有诸般功效。只可惜我没问太多便将那人杀了,遂不知道用精魄增进修为的方法。但那人也说了,只要输入外力,精魄便能自爆,今日你既不想放我二人走,那大家就都不活了,尽做烟云。” 说罢,他又作势要捏爆精魄。 “且慢!”哈奴曼不敢再动弹,石卵中散发出的力量让他不敢去怀疑李之罔话中的真假,勉强笑道,“少年郎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咱们有商有量。”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李之罔捂住脑袋,长时间的战斗已让他预感癫痫很快就会降临,趁还有理智,他赶快道,“是放我们走,还是大家都死在这儿,你来选。一刻钟以后,我来选。” 哈奴曼慌了。作为罗摩的亲将,他有勇气跟着太子登岸,有觉悟为神朝的复兴而死,但他无法接受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与他自认卑劣的人族同死,即便他的死亡能够扫清拒敌齐氏的最后一条血脉,让神朝的计划得以更快实现。 他几乎是以哽咽的语气说道,“某放你们离开,但你要答应某一个条件。” “你说。” “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能说你二人是趁乱逃开,绝不可说是某放走了你二人。” “我答应你。” 两边唇枪舌剑,虽经历一番缠斗,但还是达成了交易,并很快立下天地约契。哈奴曼的誓约是在李之罔二人离开岭山前他不得动手,也不能离开岭山;李之罔的契约则是离开岭山前他绝不能催动蛊雕精魄。 没有了其余的担忧,李之罔很快把齐暮带回身边,幸好,她虽陷入昏迷,但尚有呼吸。只要活着,总能往更好处去想。 “灵兽我便骑走了,阁下应该不会介意。”李之罔指了指栓在一旁的灵兽,见哈奴曼没动静,便又道,“至于你们抓到的那人族小姑娘,我也一并带走了,阁下应该也没意见。” 哈奴曼别过头去,不看他,只摆摆手。 见此,李之罔抱住齐暮把她放到灵兽上,又返身去把人族小姑娘身上的锁拷解开,也把她放到灵兽上,便骑住灵兽直出内堂,只剩下一句话在空中回荡: “哈奴曼,记住了,我叫李之罔,来日我必杀你。” 哈奴曼跺跺脚,想回讥两句,想到别人已经走远了还是省下话头。他走到一旁,踢了踢一直躺倒在地的岭山魔君,不悦道,“人都走了,还在这儿装死。” 岭山魔君爬将起来,赔笑道,“刚那妮子把法典自爆了,属实难挡,这才醒来,哈大人勿怪啊,勿怪。” “哼!”哈奴曼不悦至极,让岭山魔君倒上茶,抿口水道,“齐家大小姐自爆法典,这辈子都无法再修行,就算走了,也掀不起风浪来。” “是,是,是。哈大人神机妙算,一个黄毛小子怎能读懂大人的心思。” “好了。”哈奴曼打住道,“少说些应承话,现在快派人手去追,走得再快,多少也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上,马上。” 岭山魔君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剧变,他手下哪还有山妖可用哟。 至于另一边,在架着灵兽逃开岭山不久,李之罔便坚持不住,忍受癫痫的痛苦比他预想得更为剧烈,只来得及让人族小姑娘握紧缰绳,便彻底昏死过去。 第73章 羊灵珑 “滚!给我滚开!” 李之罔忽得睁开眼来,朝空气打出一拳,旋即发现是自己做了噩梦,所谓的恶徒不过幻梦潮汐下以做掩饰的泡沫。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迅速回顾往事,很快就将一切重新拾起:他和齐暮化作山妖赶往岭山参加大会,其间听到了妖族打算。齐暮抱有必死决心,企图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伤妖族,导致二人身份皆暴露,幸好他用蛊雕精魄威胁住了哈奴曼,二人才得以成功出逃。 虽事有波折,但二人还是活了下来。 对了,齐暮呢? 李之罔扯开被子,刚迈出腿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他才注意到自己腰上捆了好几道绳子,伸手去解却全身无力,只能朝外呼喊道,“有人没?来个人帮帮忙!” 很快,门就打开来,一个脆生生的姑娘端着碗水从外往里瞅,看到李之罔的窘境,赶忙把碗放在桌上,过来将他扶起。 “为什么把我捆住?”李之罔没好气道。 他已经认了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当时他顺带一起救出来的那位人族小姑娘,没曾想却恩将仇报。 小姑娘撇撇嘴,张牙舞爪地比划一番,谁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哑巴?”李之罔有些疑惑。 小姑娘摇摇头,以示她不是。 “那就说话!”李之罔低喝一声,觉得不能先管这个,忙问道,“算了,齐暮在哪儿?对,就是之前我一起带走的那个少女。我先给你说好,她但凡少了一丝头发,我都不会饶过你!” 小姑娘再次撇撇嘴,还是不说话,但是却把绳子给解了,示意随她走。 李之罔穿好鞋,打开小姑娘递过来的手,便自己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又是一个踉跄,幸好小姑娘身子利索,提前把他给扶住了。 “我的身子怎会这么虚弱?你给我下药了?” 小姑娘不答,捏住李之罔腰间肉狠狠揪上一把,顿时让他不敢再乱说话。 出了屋子,李之罔发现这是一个破败的农家村子,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仅漏风的茅屋和村子外蛮荒生长的菜地证明曾经有一群农户在这儿繁衍生息。 齐暮并没有消失,就睡在他隔壁的茅屋里。小姑娘又是比划一番,李之罔这次勉强看懂了,大概就是自从来到这儿,齐暮一直昏睡,虽然有呼吸,但一直没有醒过来。 李之罔端详着齐暮的容颜,看了好一阵,才回身道,“谢谢你了,还帮她洗脸漱面。我们俩,一个癫痫,一个昏睡不起,真是多亏了你,才没被野外豺狼所食。” 小姑娘摆摆手,示意不算什么。 对方一直不说话,交流起来还真是费劲,李之罔只得道,“姑娘既然并非哑巴,又不厌恶与我交流,为何一直闭口紧舌,若有话想说,大可直言。” 小姑娘听了,埋下头去,半晌才抬起来,鼓足两颊,含糊道,“握我痕酒没烁华,幽幽些忘了。” 虽然对方说得断断续续,又模糊得紧,但说得也很缓慢,李之罔倒是大概听懂了,轻笑道,“你是说,你很久没说话,有些忘了?” 小姑娘赶忙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颇为甜美的笑容。 “那就慢慢来,只要说得多了,总能顺畅得。”李之罔鼓励道,“对了,还忘了问姑娘名字。” “我握叫羊灵珑。” 羊灵珑(兆天年——兆天年)珍视代表自己一尽过去的名字,说得缓慢而坚定。 “好名字,与姑娘很是相配。”李之罔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对方带着些许尘埃的脑袋,“姑娘还有事要忙吗,我想单独陪齐暮一会儿。” “嗯那窝去做饭,毫了再灾来叫哥哥哥。” 说着,羊灵珑便出去了,并轻声关上房门。 在只剩二人的房间里,李之罔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齐暮的状况并不算好,将法典自爆后,她的右手腕整个炸裂开来,虽然经过了粗陋的包扎,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嶙峋白骨。除此之外,她的右大腿和右边胸膛也受到了法典自爆的冲击,虽然没有像手腕那般严重,但皮肤却也全被烧伤,露出狰狞模样。 若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伤创,定然夜夜哀嚎,不得丁点安眠。但齐暮却没有这样,她的面容祥和而安静,似乎这些伤口全不在她的身上,就如她已不存在这个世间。 李之罔牵住她的手,黯然道,“齐暮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想寻死,若是你能醒过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帮你重新唤起对生命的热爱。” “从逆流河上苏醒过来,已过了快六年,我也遇见了好多人,有很多人都帮助了我,但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特殊,甚至让我有种错觉,我来到南洲,不是为了寻找家乡,也不是为了找到北河殿下的行走,只仅仅是为了遇见你。” “说来可笑,虽认识并没有多久,但不知不觉你在我心里已占据了相当多的分量,我我已经无法接受没有你的世界。所以,请醒过来,届时你要做什么都行,我都依你,只要你决定活下去。好吗?” 但无论他如何诉说,床榻之上的齐暮都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她已流连于那片生死之间盛开着彼岸花的鲜红平原,不愿再归。 李之罔轻叹口气,将齐暮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又给她捂紧,整整面部表情,才出了茅屋。 羊灵珑站在门旁边,见他出来,赶忙别过头去。 李之罔没管她是否有听见,长吐口气,把心情回复好,拍拍她的肩头,笑道,“等久了,走,咱们去吃饭。” 羊灵珑虽然才十三岁,但经历颇多,几乎样样都做得,就连做菜也很拿手。来到餐桌前,便看见有好几样菜,南瓜汤,炒豆角,拌青菜。 她有些拘谨地解释道,“农户们离开时都把粮食带走了,我没找着,只能用农田里还长着的蔬菜做菜,哥哥不要介意。” 李之罔倒没在意这个,反倒有些惊奇,她这么快的时间就能顺畅说话了。 “这个啊,烧菜的时候我就强迫自己一直说话,逐渐就流利了。” 李之罔点点头,不再多问,让羊灵珑也坐下,接过筷子便默默吃起饭来。 因为缺少调料的缘故,各色菜肴并不算多么可口,但他大病初醒,还是吃下许多,就连吃完了南瓜的南瓜汤也一并喝干饮进。 “我来洗碗。”李之罔把碗筷堆叠到一块儿,说道,“你照顾我们也有一段日子,真是辛苦,我不能做什么。既然今天你做了饭,余下的清洗工作便交给我。” “不用!”羊灵珑喊叫着把碗抢过去,像护着小羊羔一般道,“哥哥和姐姐救了我,才让我不至于死在岭山上,这是多大的付出都不能偿还的。哥哥你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做便好了。” 李之罔确实有些疲惫,虽没再强硬坚持,但也没回去躺着,而是趁羊灵珑去井边洗碗的时候,从附近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 “姑娘你年纪不大,但却做上了间细,莫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是什么间细,我是义士。”羊灵珑嘟起个嘴,显得有些不满,“山妖残害我族黎生,不知多少户人家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舍身赴险乃是为义而行,不可用间细二字污蔑我。” “有道理,是我谬言了。”李之罔点点头,“但这些话,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额”羊灵珑顿时语塞,手上洗碗动作不停,瞥眼李之罔,有些心虚道,“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是,别人说得没错,我才不是什么间细。我我为大义才赴险,绝对是义士。” “这是自然,若我在姑娘这个年纪,绝对不敢孤身到山妖遍地的岭山去。南洲虽有此劫,但有姑娘这样的人在,人族终将再次兴盛,姑娘请受我一拜。” 说罢,李之罔真的站起来朝羊灵珑行了一个拜礼。 羊灵珑有些傻住,好一会儿才痴笑道,“啊哥哥,你拜我作甚,我我担当不起的。” “担当得起,这是我替那些因你的情报而活下来的人行得礼。”李之罔复又坐下,继续道,“但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这种年纪绝不该做这种危险之事,即便世道如何仓皇,也轮不到你来出马,自然有我们这些年纪大得人顶在前头。” “我是自愿的。”羊灵珑埋下头去,带着哭腔道,“我母亲被山妖掳走,父亲亲眼死在我的面前,弟弟把最后的食物让给我,他们都拼尽了所有想让我活下去。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哥哥,没有人逼我,你相信我。” 李之罔见过太多身世凄苦之人,但还是头一次听人亲口说出,半晌才道,“即便这样,我也不想你再做这种事。现在,你应该去修行,去学习,去武装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失之即逝的危险中,这不是救赎过去的方法,我想你的家人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可是,可是”羊灵珑抬起头来,她那对淡琥珀色的眼眸是如此无神,“我想不出还能怎样才能向山妖复仇” “想不出,就去找。”李之罔按住她的肩头,鼓励道,“这世界很大的,有很多东西你都还没见过,总有适合你的道路去向山妖复仇,而不是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去冒险。” “我我想想。” 李之罔欣慰地笑起来,终于他能稍微劝住一个人了,若是齐暮也能这样就好了,他如是想到。殊不知,齐暮的执拗胜过世间任何一人,她若转变,要么是自己想通,要么是在虚与委蛇,没有任何人能替她做出决定,即便李之罔也不行。 接下来的时间羊灵珑明显变得更加活泼,在等待齐暮苏醒的日子里,李之罔也逐渐知道了她的过去。 比他预想的还要年轻,羊灵珑今年只有十三岁,但已经独立生活了四年之久。四年之前,在埋好弟弟后,她漫无目的的倒在了金燕堡的大门口。金燕堡的人收留了她,在了解到她的一尽亲族皆因山妖而死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金燕堡情报部门下的一名间细,专门负责打听山妖情报。 作为不受太多注意的小孩,近三年的情报工作羊灵珑取得的成果相比其他同辈来说尤为显着,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超乎常人预料的天赋,由此,作为金燕堡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被派到了岭山,负责打听势头正好的岭山魔君到底意欲何为。 除此之外,因为家世渊源,她还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医药常识和医理,在李之罔尚未苏醒的日子里,便是她到外面寻来药草压制住齐暮身上的烧伤。 “我知道的,有个有名的医师叫湖中僧,就住在前面的婆娑湖。”在李之罔问她知不知道哪有医师后,她答道,“等姐姐醒了,我就带你们过去。就是不知道祸乱持续这么久,湖中僧还在不在那儿,但父亲以前给我说过婆娑湖,我知道该怎么去。” 李之罔点点头以示知晓。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三,在这之后,时间已来到了腊月二十号,这代表自从离开岭山后,齐暮已经整整沉睡了三个月,由不得他不担忧。 “我有个法子,灵珑你听听。”两个月的相处,二人已熟络很多,李之罔直呼其名道,“你守在这儿,把去婆娑湖的路告诉我,我去把湖中僧请过来。” “为什么不是哥哥守在这儿,我去呢?”羊灵珑吐吐舌,“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要说我年纪小,不能独自出去是不是。” “额”李之罔还真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叹口气道,“齐暮沉睡太久,不能再拖了,你把路告诉我,我去找便好。” “好,从这儿往北走有座山,到了后不要上山,往山的左边走”羊灵珑说到一半,忽得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听见什么没?” “没,我什么也没听见。”李之罔摇摇头。 “我听见了,有人好像在喊你的名字。” 李之罔狐疑地往四周看去,又静下心来,果真隐隐约约听到有“之罔”二字。 忽得,他福至心灵,起身冲到齐暮待着的茅屋,开门一看,齐暮正侧着脑袋往他这边“看”来,顿时呆在原地。 第74章 和解 虽然李之罔很快地就把泪水给抹去,但机灵鬼羊灵珑还是看见了,只不过她懂事早,倒没说出来,只缓缓退出去,给二人留下点空间。 “灵珑别走,帮我看看齐暮现在状况怎么样?”李之罔回过头来,道。 “哦,好。”羊灵珑抬起头来,认真观察下李之罔,确认他确实要这么干,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齐暮身边坐下,用自己尚记得的医术知识检查过后道,“姐姐状态不错,脑子很清醒,只是太过虚弱。哥哥,你先照顾姐姐,我去做碗南瓜粥来。” 说罢,她拔腿就走,和之前一样细心,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齐暮说道。 李之罔摇摇头,走上前去坐下,强自按住激动道,“我我一直等着这天,结果真的到来,却失态了。” 齐暮没有那么激动,甚至有些失落,她用病恹恹的话声沮着气道,“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还是没死成,而你又一次救下了我。” “活着究竟有什么不好?” 齐暮叹息一声,过往一尽的记忆又如风卷落叶般席踏而来,活下去意味着必须要背负责任和承受罪恶,但她背负不起责任,也承担不了罪恶,更为可憎地是,极高的自尊持续地哄骗她不要将压在心中的话语说出来,终归无言。 李之罔自然不知道齐暮内心深处的想法,只能尽可能开解道,“我知道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那都不是你的原因,不要将一尽发生了的过往尽数归咎到你的身上,要明白,你也只是一位十七岁的小姑娘,很多事不能也不应该由你来担责。” 齐暮没有说话,但其实可以得,至少在这个叫做李之罔的男人面前,但那可恶的自尊心,还在窃窃低语。最终,她又是长叹一声,以告别一切的勇气道,“出去,我想再睡会儿。至于刚刚那位姑娘的南瓜粥,替我谢谢她,只是我还不饿。” 当李之罔关好房门的时候,羊灵珑正端着粥过来,说来好笑,里面其实只是南瓜配水加了些白糖罢了,至于大米是见不得分毫的。 “唉,哥哥怎么出来了?喏,你把粥拿给姐姐。” 羊灵珑从未问过李之罔和齐暮之间的关系,但她下意识地以为两人是夫妻,至少也是恋人,不然不会一个人醒了就要去见另一个人,一个人醒了口中呼喊着的又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还不饿,你自己喝了。” 羊灵珑察觉出了李之罔话中的不悦,但一个人三个月没吃东西怎么可能不饿,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俩,吵架了?”羊灵珑一看李之罔眼神不善,立马改口,“那就让我这老人家费些力送进去,姐姐这么美,不会追我出来的。” 说罢,她就推开房门,然后李之罔见到了他一生中都不愿再想起的画面。 半裸着身子的齐暮站在床上,白发披散,一直蒙在眼上的纱布被她紧紧咬在口中,两只似栖息过动物如今却早已远逃的空洞眼眸孤单地盯着房梁。她黑色的常服交叠在白皙的皮肤上,从右肩到大腿内侧的烧伤暴露在空气中,像火焰在翻腾,好似要把她彻底焚毁。以衣服做成的绳子已被甩到梁上,她踮起带着些灰尘的脚尖,虽然门已经打开,光正散射进来,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把绳子放到脖子下,然后往床边迈出一步,随后又迈出下一步。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你还愿意拯救她吗,一个注定因命运而主动抛弃所有的人。癔神死前,向无上王问道。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救下她。” 而这也是李之罔现在在做的事,他一把推开羊灵珑,以生平未有的速度冲到床前,拖住齐暮细瘦的双腿,在确认她还没有因空气稀薄而窒息后一只脚踏在床上,恼怒却小心地把她抱下来。 李之罔没有看齐暮,只把她放在床上,便对羊灵珑吼道,“把衣服给她穿上!” 说罢,他气呼呼地走出门去,如扔砖般“砰”得一声关上大门,至于南瓜粥,已和那还能勉强辨别出些许条纹的老旧瓷碗一同碎在地上。 “哥哥,弄好了。” 如果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那羊灵珑就实在是傻得可怜,她几乎是以自己能达到得最为小心谨慎的语气说道。 李之罔没说话,饮下最后一口酒,把葫芦别回腰上,进到屋内关上门,把椅子搬到门口附近坐下,压抑着愤怒道,“从今往后,你不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接下来,二人都没说话,而李之罔也践行了他的话,除了必须要出去做的事,其他所有时间都待在齐暮的屋子里,就连吃饭也让羊灵珑把方桌搬到门口。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腊月二十九,年三十的前一天。 其间羊灵珑试图做些什么以缓和目前的情况,但无论李之罔还是齐暮都不搭理她,气得她大叫一声不管了,连饭也不做了,就跑开不见。 “收拾收拾,明天天亮就动身。”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齐暮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李之罔准备一辈子都不和她说话了。不过她没答应,反而道,“不,我哪儿也不去。” “你!能不能好好想一下现在的状况,我是为了救你的命!” “可是,我从未要求你这样做过。” 李之罔瞬间怒极,站起身来,这几天里第一次看向齐暮,恨恨道,“好!你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走!本来我来南州也不是为了陪你这矫情的小姑娘过家家!” 说罢,他抓起椅子一把扔到屋外,而齐暮仍躺在床上,甚至连动弹也没动弹。 李之罔长吸口气,果真说走就走,刚走出没几步,却见着羊灵珑背着好些东西回来了。他立在原地,没好气道,“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干嘛!” “谁说我跑了!谁说得!”羊灵珑把东西扔在地上,奔上前来欢喜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发现好几里外还有一大片荒田,虽然没人打理,但还是结了好些菜,长势虽都不太好,但总有些像样的。我这不寻思吗,马上就要过年了,总得吃顿好的,这才出去了嘛。” “辛苦你了。” 羊灵珑摆摆手,显得丝毫不在意,凑到他身边踮起脚低声道,“这几天和姐姐如何了呀,关系好点没?” “老样子。”李之罔不愿再提,简短道,“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别呀!”羊灵珑抓住他的手不放开,急道,“再怎么样,也得吃完年夜饭了再说,明天可就是除夕了!” “我没有过年的习惯。” 说罢,李之罔扯开羊灵珑的手,固执地往村外走去。 来到村子外,他忽得感觉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不应该把对齐暮的失望发泄在无辜的小姑娘身上。回身看去,羊灵珑仍待在刚才的地方,不过已经跪坐在地,头深深埋着,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个心情。 李之罔轻叹口气,返身回去,顺道把菜都捡起来,拍拍她肩头,道,“哭了?” 羊灵珑抬起头来,泪眼汪汪,赶忙用袖子抹去,带着哭腔道,“才没有呢。” “过了年再走,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至于齐暮,就由她。” 因为事起仓促,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营造过年的欢喜氛围,只简单分工,由羊灵珑去做菜,李之罔来写对联、提喜字,至于被人遗忘的齐暮,仍躺在准备老死的床上。 结果第二天的晚上,李之罔竟然看见齐暮坐在了桌边,他看向羊灵珑道,“她怎么在这儿?” “哥哥说得是什么话。”羊灵珑吐吐舌头,示意李之罔破坏气氛,道,“姐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咯。你别看了,快坐下。” 李之罔才没看,他几乎就是瞥了一眼便坐到齐暮对面,同时升起一个疑惑,羊灵珑到底是怎么劝说齐暮的,她竟然会答应。 虽然人都到齐了,但总体来说,饭桌上的情绪还是压抑,除了佳节无丝竹以悦耳,主要还是由于李之罔的沉默和齐暮的无动于衷。 一人只默默吃饭,连头都不抬,一人更好,来是来了,筷子也拿了,但根本就不动筷,幸好是在屋内,要是在外头,说不得会被人认做冰雕。 终于,羊灵珑受不了了,哀嚎一声,大呼道,“这么喜庆的日子,结果哥哥姐姐一句话都不说,我好伤心!” “新年快乐。” 李之罔没理羊灵珑,他抬起头来,只因为上一句话竟然是齐暮说得,他跟着也道,“新年快乐。” “虽然还有几个时辰才到新年,但灵珑也很高兴,谢谢哥哥姐姐啦!” 羊灵珑放下筷子,继续道,“今年灵珑很开心,因为遇到了哥哥姐姐,让灵珑久违地体会到了温馨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灵珑真想和哥哥姐姐一辈子都待在荒村。但灵珑也知道,哥哥姐姐都不是普通人,不会陪灵珑玩一辈子过家家的,哥哥姐姐总有一天会离开,而灵珑也接受了这一点。” “所以,灵珑希望在离开前哥哥姐姐不要再吵架了。”羊灵珑看向齐暮,“以前的时候,灵珑埋怨过很多人,特别是拒敌齐氏的人,因为灵珑总觉得是他们才让灵珑过上了苦生活。但是在岭山上的时候,灵珑知道了姐姐的身份,才知道姐姐过得比灵珑更不好,比灵珑承担了更大的压力,比灵珑遭受了更多的苦难,所以灵珑不恨姐姐。” “相反,灵珑把姐姐看做家人,当然,也包括哥哥。家人总是会吵架的,就像灵珑和弟弟一样,几乎每天都拌嘴,但每次睡觉前,我们就会和好,根本不会留到过夜,第二天一醒来就又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所以,可以的话,姐姐和哥哥可以把话说开吗,不要再生彼此的气了。灵珑敢保证,你们俩都互相担心着对方。” 好长的一段话说完,羊灵珑抬起希冀的目光看向二人。 李之罔很早就放下了筷子,听罢,先看向羊灵珑,欣慰地道,“灵珑,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以后别人介绍我,肯定都会说这是羊灵珑的哥哥。” “哥哥,你又说俏皮话。” 羊灵珑使个眼神,示意重点才不是她。 李之罔无声地叹口气,羊灵珑说这么多话,不就是为了给他二人制造和好的时机吗?但扪心自问,在面对齐暮时,他已谦让太多,甚至接连的欺骗,他都没质问过半句,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与他交过心。 但无论如何不能辜负羊灵珑的一片苦心,李之罔决定再努力一次,看向齐暮,以最为庄重的语气道,“之前我说了些气话,或许你已忘了,或许还深深记在心中,无论如何,我都得先给你道歉,对不起,齐暮。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俩能好好地交谈,你觉得我什么做得不好就直接给我说,你有什么担忧、苦楚也不要自己担着压着,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齐暮沉默了,就像往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你不知道她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想好。 “来,哥哥,先吃菜,不然等会儿就凉了。” 羊灵珑看气氛马上就又要冷下去,赶忙找话。 结果齐暮突然说话了,只听她道,“对不起。之前,我总是认为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导致很多人死去,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或许都还活着。但在听了灵珑今早的话和反思后,我才明白,恰恰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会让身边的人遭受苦难,我只有坚强和振作起来,才能在以后避免这样的情况。之罔,你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从未抛弃我的人,我之前不该对你这么冷漠的。” “没事,你面冷心热,我明白的。”数日以来,李之罔脸上终于是出现了笑容,招呼道,“来,先吃饭,今晚我们好好过个除夕夜!” 第75章 誓言 夜深了,在好不容易撑到新年,羊灵珑终于是坚持不住,拜托李之罔把剩菜和碗筷收好,便自个儿回去睡了。 “兆天年了啊,真是时光如流水,想想过往,几如梦幻。”李之罔边收拾碗筷边说道,“细思下来,我一直在四处流浪,还没在一处安稳过太久。” “说说你的故事,之罔。”一路过来,齐暮还不知道李之罔的身份,多少有些好奇。 这个世上知道李之罔来历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李杓、李坊、苏年锦三人而已,今夜理所当然会多出一个人来。 他把剩菜用瓷碗扣上,又往火盆里扔了点木柴,才把椅子搬到齐暮身边坐下,缓缓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从一个地下洞窟苏醒过来得,那时是兆天年,逃亡过程中我虽断了只手,但侥幸被晦朔殿下所救,并因祸得福续上了儡肢。” 说着,他张开右手,火光炙烤下的儡肢充盈着金属光泽,每一处关节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万年前的儡肢工艺。 齐暮抚摸上去,好一阵才道,“果然有些不一样,接下来呢?” “之后我便跟着偃师——就是给我接儡肢的前辈——去黑狮城参加永安王的寿辰,并由此结识了你的先祖齐雨思齐老前辈,她和你一样,也是天生灰白色的头发,但没有你美,至少在我看来。” 齐暮轻笑一声,有些不信,手抽离开去,继续问道,“那你就从兆天年一直活到现在,我才不信。” “没有的事。”李之罔摆摆手,“后来晦朔殿下和齐城主去逆流河的咫尺天涯观景,我机缘巧合下得知了晦朔殿下正为某件事忧愁,为拯救她跳入了逆流河中,再醒过来就已来到了兆天年的中洲。” “逆流河的传闻是真的啊。”齐暮做起惊奇状,很难让人看出来她只是故作,“南洲有条河叫做逆往河,也有和逆流河一样的传说。” “我亲身实验过,应该是真的了。”李之罔继续说起来,“后来,我便在中洲定居下来,并打听去东仙洲的方法。结果谁料去往东仙洲的唯一通路,也就是登仙河在许多年前就被晦朔、北河两殿下联手掩埋,我只得退而求次去寻找北河殿下的行走,因为晦朔殿下已经多年没有显露人前。” “所以你到了南洲?” 李之罔点点头,“怎么,你有听过?” “听过得,但也仅是听过。我父亲曾召见过他,当时我并不在,是后来听人说起得,只知道姓姬,具体的样貌我实在不知晓。” “没事,只要他在南仙就好,疆域虽大,总有找到他的那一天。”李之罔说着,又加上几块木柴,茅屋里顿时更暖上些。 “那你找到姬行走后,就要直接去东洲吗?” 李之罔摇头,盯住她道,“南洲是我的家乡,我准备做完一些事再离开。” “哪些事?”齐暮紧追不舍。 “找到我的族人,以及,等你安全后。” 曾经,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遭遇多大的劫难都无法阻止李之罔寻找晦朔公主,但在盲眼的姑娘面前,他第一次迟疑了。 “你真的对我很好。”齐暮重新抓住李之罔的手,道,“能去把门打开些吗,我听到下雪的声音了。” 李之罔照做,只见在火光的映射下,漆黑无物的夜色正飘零着鹅毛大雪,他伸出手来,接上一朵,拿回去道,“要摸摸看吗?” 齐暮伸出一只手指,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缩回去,笑吟吟道,“真冷。” “我发现你比之前爱笑了。”二人的手重新合在一起,“是今早灵珑对你说得那些话吗?” 齐暮摇摇头,又点头,“有一部分,但很多是我自己想的。灵珑是个好孩子,过于严酷的生活并没有摧毁她的善良,相反,她还保有纯真的底色,比我强上很多。而且,在听了她的故事后,我才知道,受苦受难的不止我一个,南洲的百姓有太多比我更为凄惨,我的生命不应该消散于杀戮几只山妖,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那你准备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齐暮苦笑一声,“还没想好,但至少要先活下来,而且我已经无法再修炼了。” “法典?” “是的。”齐暮点点头,“圣叹法典是我的主修功法,在将其自爆后,我至少有一半的经脉也跟着粉碎,这代表我以后无法再吸纳灵气,自然也就没办法修炼了。” “没关系,灵珑说得那位医师颇有名气,他一定有办法的。”李之罔的脸僵了僵,他虽早有预感,但听齐暮亲口说出,还是全然接受不了。 “不了,就算能治好,想必也要耗时费力,我不准备医治。”齐暮冷静得好像受伤得不是她一般,说起之后的打算,“我准备把烧伤和手腕上的伤治好后,就去岚望城,那是我母亲的娘家,他们不会把我拒之门外。” “到时候再说,能不能治、要花多少时间我们都先问过医师再说,说不定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的。” 李之罔知道了,和齐暮说话绝对不能跟她犟着来,否则她肯定比你还犟。 齐暮点点头,显得不置可否。她把头靠在李之罔肩膀上,“眼睛”朝着门外的雪花,说出终于不再求死的原因,“在很久之前,我犯了错,从那一天开始,我便觉得我的存在玷污了家族的名声,我不配姓齐,不配享受因家族带来的一尽优待,也不配去继承统御南洲百姓的拒敌城主之位。这让我在灾祸刚兴时直接沉沦、绝望。” “但在一尽光明散尽、亲族死绝,特别是听了灵珑的往事后,我才幡然醒悟,南洲百姓仍承受着比我所遭受过得更为沉重的灾难,而我已经成为了那唯一一个能让光明再现于南洲的人。我必须得振作起来,必须得坚强起来,这样才能无愧先祖、无愧历代拒敌城主艰难守护的南洲大陆、更无愧于期盼齐氏能重整山河的黎生九民。” “虽然还没想明白后面要走的路,但我清楚那一定异常艰辛,以我现在的样子,说不得根本就走不到最后。即便这样,你也要陪在我身边吗?” 这一次李之罔没有丝毫迟疑,他几乎脱口而出,“愿意。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会跟随一辈子。” “谢谢你。”齐暮慵懒着嗓音喃喃道,“或许,此生遇见你,就是最好的幸事。” 听到这句话,李之罔的脸越来越红,他多想狡辩不过火炭耀目,但内心的震荡却让他停下了诉说的勇气。伴着斑驳的火光和寂寥的夜色,两人靠得越来越近,直至脸都贴在一起,亲密无间地分享彼此的体温。 就这样,第三十九任拒敌城主略施巧舌便轻易地捕获了她此生唯一的骑士。 “昨天怎样啊?”一大早醒来,羊灵珑就打听个没完,“昨夜我可一点睡意没有,为了给你俩创造机会才去睡得。” 李之罔有些哭笑不得,弹下她脑门,故作严肃道,“小孩子家家,打听个什么,这是大人的事。” “我我才不是小孩咧!”羊灵珑涨红住脸,吐吐舌头,“我连男女那种事都看过,才不是小孩。” “可你现在的行为就很像小孩。”李之罔把洗了头道的碗递给羊灵珑,道,“若是大人都知道分寸二字,不该问的绝不去多嘴。” “哼!”羊灵珑接过碗扔进装满清水的盆子里,忽然贱兮兮地笑道,“我知道了!定是和好了,不然哥哥你才没兴趣陪我聊天呢,定然拿着那个酒葫芦在那儿自怨自艾。” “好好洗碗。” 反正不管羊灵珑怎么追问,他是不会透露半句的。 之后,又吃了顿剩饭,三人便迎着风雪踏上了去婆娑湖的路。其中由于从岭山抢来的灵兽在刚到荒村便跑不见了,只能由李之罔背着齐暮上路,羊灵珑则在前头领路。 靠在温暖的后背上,齐暮回望荒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兆天年的大年初一,她在地图上标注不出的荒村许下了诺言,在止风城腹背受敌时她不曾背弃,在面对芥灵之都的崩塌时她不曾背弃,在迦楼罗山孤军作战时她不曾背弃,在南妖洲上组织抵抗军时她不曾放弃,她始终持之以恒地朝着目标前进,直至兆天年献出自己的生命为止。 “青貂,这就是婆娑湖?” 李之罔有些狐疑地盯住羊灵珑,面前的虽说确实是个湖,但却死尸遍地、虫蝇飞天,与她讲述中的“婆娑”二字根本毫无关联。 “就是这儿啊,我保证!”羊灵珑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仍坚持自己带的路没错,甚至还举起手发誓。 “那我们就在周围转转看。” 李之罔叹息一声,那所谓的湖中僧多半已不在此处,但走都走到这儿,也不可能打道回府,还是多待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走了一阵,不但没发现任何人迹,还撞见了几个坟堆,三人都有些沉默。 齐暮忽然说道,“灵珑,你的修号叫起来有些别扭。” “哪儿别扭了?”羊灵珑对齐暮可就是乖宝宝样,从来不惹她生气,说道,“我觉得很好听啊,青貂,天青色般的小貂鼠,不正和我很配吗?” 说着,一只小貂鼠从她脖子里钻出来紧张地往外瞅,正是天青色,仔细看得话,能注意到貂鼠脖颈上套了圈细细的绳子,分明是强抓来得。 在来婆娑湖的路上,羊灵珑偶然抓住了这只伤了后腿的小貂鼠,见其可爱,喜欢得不行。不仅如此,还当场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修号,而且还让李之罔和齐暮两人都得这么叫她。 “这修号不能随意取得。以前都是长辈赐予,寄托了长辈们的殷殷期盼,现在流行自取,但也有所忌讳,便不可以国,不以山川,不以官职,不以畜生,不以隐疾,不以器币,你这犯得便是不以畜生的忌讳。不过这都是故纸堆里的老话了,你若硬要坚持也是可以的。” “我再想想。”羊灵珑埋下头去,又抬起来好奇道,“那姐姐你的修号呢,我还不知道呢。” “我吗?盲女,很早的时候就取了,是依据取名五法里的以名生为信。” “有些普通呢。”羊灵珑没想到齐暮的修号这么随意简单,又看向李之罔道,“那哥哥你呢。” “没有。”李之罔回答句,指住前方道,“你们看那儿是不是坐着个戴草笠的人?” “真的有人诶,我们快过去。”羊灵珑跑在前头,边跑边远远喊道,“那哥哥你现想一个!” “之罔你没有吗?”齐暮也有些好奇。 李之罔摇摇头,跟上羊灵珑走的方向道,“自从苏醒过来就太多事,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也就一直没想。” “那趁着现在空闲想一想?” “”李之罔想了想,有些苦闷道,“你突然让我去想,就感觉脑袋一下空白了,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我给你说一下取名五法,便是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名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你看看有没有头绪。” “你觉得溯命这个修号怎么样?” “溯命?”齐暮边点头边道,“溯者,逆水而行也,命者,莫之致而至也。溯是人为的努力,命却是非人为的发生,既矛盾又辩证,真真是个好名字。而且之罔你自万年前穿越过来,要寻故里家乡,不正合了‘溯’这一字吗?” 李之罔没想到,自己随意想的修号齐暮竟然能说出这么多门道来,不禁有些欢喜,“那我便叫溯命,等会儿说给青貂听,看是她的好还是我的好。” 二人闲聊间,已到了戴草笠人的面前,其正垂钓于湖,但细细去看,那鱼竿竟只是一根长树枝,既无鱼线也无鱼钩,更无鱼饵。 第76章 试炼 “嗟夫,今四方疲敝,诸侯皆损,纷乱盛于蝇,死寂幽于潭,凡夫俗子无以避,王公贵胄无堪用,何也?何也?” 李之罔尚未开口,便听到戴草笠人这样一番话,拱手道,“前辈高论。只是大事非我等寻常人敢妄议,还请问前辈垂钓于此,可知道这湖中名医湖中僧在何处?” “寻常人。”戴草笠人嗤笑声,“你这背上的齐家小娃娃也是寻常人?” 李之罔顿时戒备,无声摆手让羊灵珑往后站,自己也缓步后撤,离开好几个身位才道,“前辈是?” “山中俗夫罢了。”戴草笠人将树枝从水中拿出,发现空无一物,又放下去道,“齐家小娃娃,你觉着若欲平息纷争,该以何为?” “此人非是常人,切莫回答。”李之罔小声向齐暮说道。“我们且走,不要与他产生瓜葛。” 齐暮也是这样想的,微微点头便让李之罔带他走。 “想走?汝心志不坚,逃往别处亦是毁身,便葬身此地。” 只见随着戴草笠人一语落下,顿时天翻地覆、湖倾海泄,仰望高天,竟全都是掺杂着绿黄颜色的湖水从天而降,一时不能视物。 李之罔把齐暮放下,掏出油纸伞挡在她前面,待湖水彻底落尽,有些凄惨地笑道,“我们好像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齐暮经脉受损,已无法通过灵术视物,故此不知道具体是怎样,只感觉有些雨水滴在了她衣服上。 “人移景换,不似在婆娑湖。”李之罔只简单说上这么一句,便又把她背起,油纸伞则交给她拿着。 “灵珑呢?”齐暮忽得说道。 “对啊。”李之罔看眼前面景象,有些踌躇道,“方才那戴草笠人把我们带到此处,灵珑恐怕也是在这儿,我们得尽快找到她才行。” 随即齐暮听到了拔剑出鞘的声响,再次问道,“前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在李之罔的眼中,是如漆黑渣油般往远处延伸的万千蜿蜒小道,细细看去,能隐约感觉各条道路最后都会在看不见的某一点收束。小道上方彩云连绵,神只现慈眉善目状,往下布施恩惠;其下则黑水滔滔,恶鬼作穷凶极恶状,往上不断攀爬,不似人间之景。 这样的景象他不敢告诉齐暮。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李之罔背起齐暮开始上路,“你一直喊灵珑的名字,其余的不要管,听见什么也不要回应。” “那你呢?”齐暮珍惜这种怜爱,“玩游戏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自然有我的份了,你每喊一声,我就击剑相合,这样才算玩游戏嘛。若是我慢了半拍,你便拧一下我的耳朵。” “依你。” 齐暮答应下来,两人很快就走上小道,但听到她呼唤羊灵珑一声,则必有剑光闪过,同时伴随有一声锐利的吭哧声。除此之外,刀光剑影几乎没停过,只因二人一走上小道,小道两旁的各色恶鬼便似嗅到了生人味儿般猛扑过来,齐暮懂事得没有多问李之罔为何走走停停。 “你出汗了。”齐暮感觉到背着她的身影变得更为温暖,把袖子卷在手心,细心地帮忙去抹干热汗。 “有些颠簸。”李之罔笑笑,“路不太好走,是有些艰辛。” “没事儿,我感觉有你在,好像去哪儿都会变得简单。” 恶鬼虽有些威胁,但对李之罔来说并不算多么难缠,仅凭单手他就能不让任何一只近身,只是随着二人走得愈发深入,天上的神只竟也降下了各式攻击,导致他们俩上蹿下跳,数次险象环生。 “没有灵珑的身影啊。”李之罔叹口气,犹豫道,“算了,我们且先顾好自己,特别是你,有伤在身,又一直呼喊,总是不好。” “没事儿,我还能坚持一阵。” 齐暮的嗓音已有些沙哑。 恶鬼和神只的攻击愈发猛烈,李之罔已不能再顾及齐暮,渐渐地也就没再关注她是否还在呼喊。 “齐暮,帮我擦下汗。” 李之罔说道,没有回头。忽得他感觉到点不同,背上轻了好一些,虽然齐暮并不太重,但也有一定的重量,但现在却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他一剑斩掉前面的恶鬼,忙往回望,可哪还有齐暮的身影,她竟然就这么从他背上消失了。 “齐暮!” 李之罔呼喊一声,见没有任何回应,赶忙原路回返。 当他终于找到齐暮的时候,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但方才还好好的齐暮现在却已趴倒在地,无数的恶鬼在她身上啃食,只有一只白皙的手从骨堆中穿出来,上面跳动的青筋证明她还活着。 “你们这些混账!” 李之罔大喝一声,双眼发红,狂奔上前,不用任何剑法,只胡乱砍剁,斩出点空隙,一把将齐暮从恶鬼堆里拉出来。 他不敢看齐暮现在是什么样子,把她抱在怀中一路狂奔,同时开始怨恨那戴草笠人为何要这么折磨二人。 渐渐地,他发现随着越来越深入,漫天神只还是道下恶鬼都逐渐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了一条漆黑的羊肠小道。 这时候,李之罔才敢看向怀中的齐暮。 只见她神色痛苦,周身打颤,像是在一场不会再停的暴风雪中,也像是被吹向天涯不再归的蒲公英种子。恶鬼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先是下巴被咬掉了一半,正噗噗往外喷着鲜血,其次周身其他处也全是咬痕,甚至还有半截牙齿嵌在她的皮肤上,大部分都在她身子的右半部分,刚好与此前的烧伤相应和,咬痕密密麻麻地排布在起了褶皱的皮肤上,让人不忍去想双重的痛苦堆积在一个人身上是有多么的痛苦。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之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力地抱紧齐暮,希冀自己的体温能带来些许的帮助。 人虽然不能存在于真空中,但爱意或许能通过接触传递,好一会儿后,齐暮竟然传来了动静。 她带着些歉意推开李之罔,单手撑在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齐暮,你要去哪儿?” 齐暮置若罔闻,只在她的脚步后留下一串血迹。 李之罔追上去,忽得发现齐暮身边围了许许多多的人,他竟然根本就挤不进去分毫。 “齐暮,我是李之罔啊!” 他又是喊上一声,这时齐暮才转过身来,除了她以外,她身边的所有人竟然也都转向看着他,顿时被数百双眼睛给盯着。 “你怎么样?”李之罔试探性地说道,“还记得我们现在在哪儿吗?” 齐暮摇摇头,埋下头去,只能听到声音传来,“我见到好多人,有些以前见过,有些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都在给我说,说我不配,说我不能” “不要信别人说得!”齐暮周围出现的人开始推着把李之罔往外挤,他只能边退边说。 “不行了我看到了太多人父亲母亲,他们都在朝我招手,让我一起过去。我对不起你,之罔。” 李之罔被推得越来越远,远到很快只能看到齐暮的脑袋,而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楚。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看到了齐雨思,她也在人群中,不过要靠外头些。 联想到齐暮说得话,李之罔突然有了预想,这些所有人很有可能都是她的臆想,但不知为何他也能看见。 他果断把邪首剑拔将出来,只见剑上青光四溢,正是癔神赠予他能看破一切虚妄的癔神之力,他运行起舟剑式,配合上破障锋芒,剑光闪过,一众人影尽皆湮灭。 但齐暮仍站在原地,喋喋不休。 李之罔眼见于此,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握在剑上,顿时一切烟消云散,他们仍在婆娑湖边,戴草笠人仍坐着钓鱼,羊灵珑则在一旁乖巧地跪坐着。 “给我一个解释。”李之罔瞥眼羊灵珑,见她并无损伤,以剑指住戴草笠人。 戴草笠人侧过头来,看眼李之罔,随后手指打个转,他便骤然倒在地上,而一直在他身边的齐暮就这么眼睁睁地从他面前逐渐下落。 李之罔爬将起来,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圆洞缓缓缩小,最后化为一个圆点飞回戴草笠人手心。 “前辈既然没杀我二人,定然无仇。还请放我二人一条生路,日后定然退避三舍。”李之罔果断跪倒在地,仅刚刚那一瞬间他就已明了,若戴草笠人要杀他们,绝不会费吹灰之力。 戴草笠人轻叹口气,“放过?若放过这齐家小娃娃,谁来放过南洲百姓?方才若不是因为你剑上那股玄妙之力,那女娃娃定然过不去那关。” “前辈这是设下考验,试炼我二人?”李之罔抬起头来,分明有些不信。 “是也不是。”戴草笠人应道,“若齐家小娃娃这么简单的试炼都过不去,那她也没必要再活着了。” “可她只是齐家小辈,南洲乱象实非她之过啊。” “背负着齐氏的血脉,便意味着要为南仙洲献上一切,这是食肉者的宿命,她需要认识到这点,若不然,既不配姓齐,也不配再活着。” 戴草笠人如何都不愿放齐暮出来,李之罔只能转而恳求道,“若可以,还请前辈将我一齐收了,我答应过她要与她一起共渡任何难关。” 戴草笠人斜眼看过来,嗤笑一声,“你也信齐?不信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休在我面前表演爱情伎俩。” 但李之罔实在又太过担忧齐暮,她此前就有烧伤,再加上天生目盲,今日又被恶鬼撕咬,怎么看都命悬一线,而戴草笠人还说要弄什么“试炼”,天知道她怎么才能活下来。 他瞥眼附近,突得注意到羊灵珑一直没说话,拍拍她,发现又毫无反应,便问道,“敢问前辈,我这妹子是怎么了?” “太过吵闹,我让她安静了下,不过,现在既然你已回来,应该有把握管教好她。” 随着戴笠草人的话声落下,不见其有任何动作,羊灵珑就“活”了过来,然后瞬间向戴笠草人扑了过去。 幸好李之罔眼快手疾,一下把她扯住。 二人走到外头些,李之罔当先问道,“刚才那怪人没对你做什么?” 羊灵珑摇摇头,同样担忧地问道,“姐姐呢,怎么就哥哥一个人回来了。” “她又被那怪人给抓进去了,说是一场试炼。” “我就知道!”羊灵珑气愤得不行,嚷嚷着就要去教训对方,幸亏有李之罔扯着,但她还是忿忿道,“方才他使了个灵术,可以让我看到哥哥姐姐在里面的遭遇,也给我说是什么试炼,我急坏了,这才被他给制住了。” “你意思我们在外面可以看到齐暮现在的情况?” “应该可以不过得去问问这个怪人,看他愿不愿意。” 既然能了解到齐暮的情况,李之罔自不会在意唐突,当即拉着羊灵珑回到湖边,向戴笠草人拱手道,“方才多有不妥之处,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等。还请前辈施展法术,让我二人能一知齐暮如今情况。” 出乎意料,戴草笠人并没反对,只道,“且先记住,看见什么不是你们所能阻止的,要明白,并非什么事你二人都能帮得上忙,她若是合格的齐氏后裔,总要学会自己成长。若强行要我停下试炼,则我不介意把你二位,不,就你一个,变做湖中浮尸。” 李之罔点头答应,但心里想得却是,若齐暮真要死去,他拼尽所有都要阻止戴草笠人。 只见戴草笠人把树枝从湖中抬起,在湖面轻点一下,一个未曾见过的画面骤然随着涟漪展开,齐暮的样貌也出现在湖面上。 她的样子比之前好上许多,既看不出被恶鬼撕咬的齿痕,也察觉不出有烧伤的迹象,此时她正站在周围开着彼岸花的螺旋天梯上,头往下望,嘴中轻轻说着什么。 “哥哥,姐姐在叫你的名字!” 羊灵珑间细出生,通过嘴唇动作便知晓对方在说什么全然不在话下。 但李之罔却没感到半点安心,他分明感觉齐暮朝下望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77章 幻觉 “前辈,请问此次试炼是什么?” 李之罔看齐暮一直伫立不动,并没有什么危险,转而向戴草笠人问道。 “我怎知之?”戴草笠人轻笑声,低着头道,“此中幻景皆为齐家小娃娃所想象,与外人无关,不过看她心志是否坚定罢了。” “若是不坚会如何?” “自是幻景塌陷,无立足之地,幽惧而死。” 李之罔和羊灵珑互看一眼,俱是惊悚,赶忙又盯住湖面中的齐暮。 她仍待在原地,不过已经坐了下来,在采摘旁边鲜艳的彼岸花。 “姐姐在干嘛呀,哥哥,莫非她想编个花环吗?”羊灵珑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含糊道,“我也不清楚,看她准备怎么做,只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彼岸花瓣细长而卷曲,只见齐暮将花朵摘下后放在手心,一点一点地将花瓣扯下,随后一片一片地放入口中,就这么咀嚼起来。随着咀嚼的渐进,天梯周围的彼岸花开始逐次枯萎,而她白如雪的秀发也一点点化做灰红色,就像她吸收了胃里面沾染着粘稠胃液的彼岸花色素般。 伴随彼岸花的枯败,天梯上如之前般也出现诸多人影,只是并不清晰,全都黑黝黝的,而且也没有围住她,而是站定在原处,就好似要她去问候般。 果然,齐暮把及腰的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比之前要阳光些,很快走到一个虚影前。 “灵珑,你快读读,齐暮要说什么!” 比起动作来,李之罔明白话语更为浅显明了,赶忙说道。 “说了要叫我青貂啦!”羊灵珑不满地嘟嘟嘴,还是照做,“姐姐她说” “之罔,谢谢你。其实遇见你的那天,我尚拥有圣叹法典,完全拥有自愈的能力,但那时我已不堪求生,只求一死而已。可是你没有放弃我,不止一次次地救下我,还想方设法地想让我产生活下去的动力,谢谢你,你做到了。近半年的时光,我最是怀念你手心的温热和倚在你肩头感受到的安稳。” 随着齐暮话语落下,她面前的虚影也愈发清晰,与李之罔差不多高,但打扮和面貌都颇为不同,若与李之罔相比较,实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就连羊灵珑都说道,“哇,姐姐把哥哥你想得这么俊啊,而且还这么年轻!若是有朝一日姐姐亲眼看到哥哥你,肯定会又把眼睛戳瞎去!” 李之罔没理她,仍盯着齐暮,从她话中,能感觉出她情绪平稳,甚至承认了已有生的动力,但不知为何,他仍品出话里透着淡淡离别的味道。 接下来齐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半都是她与李之罔的回忆,以及自己在其中做得不对的地方。 在面对李之罔的虚影时,她的结束语是这样的:“之罔,我还想再说声谢谢你。有朝一日,你会是南洲的大功臣,因为你拯救了我,而我将不负任何人的期待,把深海妖族重新扫回深海。” “好样的,姐姐!” 这样一番豪言壮语,不仅羊灵珑出言喝彩,就连一直埋着头的戴草笠人都抬了抬目光。 紧接着,齐暮走向下一道虚影,只到上一道虚影的腰间,李之罔事先预言,这是齐暮想象中的羊灵珑,事实也是如此,羊灵珑颇有些不满,因为她既没那么矮,也没那么幼稚地扎着两个冲天鬏。 “姐姐刻板印象真重,把哥哥想成一个大帅哥,把我就想成个小丫头片子。等姐姐出来,我一定要让她好好摸摸我!” 李之罔不理羊灵珑的抱怨,让她赶快“翻译”齐暮接下来的话。 “灵珑,如果真要对你说什么,应该是对不起。如果我能再强大些,再有能力些,事情的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而你的命运也会有所改变,只是,一切已经发生。不说前事,之罔给我说你幼时跟在你父亲身边有学习医术,所以才能暂时抑制住我身上的烧伤,等到了岚望城,你便随我留下,我会拜托最好的医师带你学习医术。” 羊灵珑复述完,看看李之罔,又看看齐暮,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暮并没对羊灵珑说太多,很快就继续往天梯上走,向下一处虚影走去。 趁着这个空当,戴草笠人开口道,“这小姑娘不能跟你们去岚望城,她得留下来。” “我才不要!”羊灵珑当先反对。 “前辈,这灵珑一个小孩子,对前辈没什么用处,不如让她跟在我们身边,省得跟您添麻烦。”李之罔也连忙跟上。 “我说出的话尚未有收回来过。” 戴草笠人仅一句话便堵住二人的口。 没办法,二人只能又看回湖面里的齐暮。 她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少女说话。最开始,李之罔并没有认出来那是竹影,直到齐暮答应少女会把她的骨殖好生安葬,他才知晓。面对竹影,齐暮表现出更多得是悔恨,她单方面地认为是因为她选择了竹影作为她的贴身女仆,才导致竹影惨死在外。 之后,齐暮又往上走去,每走几阶就会有一个虚影等着她,而她也会停下,或长或短地与虚影说上几句话,且随着她说得越多,虚影就越发地清晰,只是李之罔一个都不认识,想来是她过往生活中围在四周的护卫和家仆,后面紧跟的是一些面有菜色、衣服肮脏的老幼,李之罔也不认识,后来才从齐暮的口中得知那是她在疫病女神神殿坚守时看望过得病患。 越过一长串人后,齐暮已走了有十几圈的天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模糊着样子的中年男人。 她先是颤抖起来,脸别过去不看虚影,然后飞一般地越过,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续奔跑数圈天梯,当她感觉逃了有一段距离,才停下,然后发现中年男子的虚影仍在她身旁,她没有逃出一丁点的距离。 齐暮认命了,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跌跪在地。她紧闭的嘴唇一直没有张开,但虚影的面目却愈发清晰,与齐暮一样,是天生的灰白发色,虽是中年模样,但却尤为地沧桑和忧愁,只眼中目光坚毅,证明这正是她的父亲齐元明,已崩于拒敌城的第三十八代拒敌城主。 齐暮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但刚上喉咙又顺着口水咽下,终归是默默起身,继续往上走去。 李之罔和羊灵珑都有些沉默,知晓这是齐暮最为深重的伤口,不敢随意置论,反倒是戴草笠人颇有兴趣地道,“齐元明这小子小时候我就见过他,古板得很,谁做事都要按规矩来,当时我就下定论南洲不会在他手中兴盛,结果没想到,反而是亡在了他手中。” “前辈是?” 李之罔才想起来一直没问戴草笠人的身份,见其说话大小不尊,猜测来头定然不小。 “湖中僧,你们远道过来不就是来找我的吗?”戴草笠人将草笠揭下,露出点有六个戒疤的光头,“我与齐氏打了不知多少交道,自然知道些始末。” “那前辈为何还要让齐暮受这试炼,揭她伤疤。” 湖中僧傻笑两声,比比指头,“老相识可不代表就是关系好,若论起来,齐氏得罪我的地方可比给我的好处要多得多。” 湖中僧言谈不知真假,善敌不辨,李之罔只得转而继续看着齐暮,她已离开齐元明的虚影,来到下一处虚影。 这道虚影从最开始就显出特别之处,其并不完整。其他的虚影虽看不清面目,但至少是个完整的人形,而这虚影很明显地就能看出其手臂和大腿上有好几处残缺,观其轮廓像是被人活生生咬下来似得,但若是这样,残缺又实在太大了,应当不是。 “不要翻译,也不要看!” 李之罔挡住羊灵珑的眼睛,自己也闭上眼去。齐暮对他父亲的愧疚李之罔是知道的,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在虚影面前说出一句话。但在下一个虚影面前,齐暮却泪流满面、滔滔不绝,甚至即便如此,虚影也未有丝毫显形的迹象,仍是如浓雾般深藏,这时李之罔才想明白,在齐暮的论述中,至始至终都缺少一个身份的存在,那就是她的母亲,是比她对父亲的愧疚隐藏得更深的东西。 “看不太清,应该是这娃娃的母亲,当时岚望城赫赫有名的兰绘霰。”李之罔和羊灵珑没盯着,湖中僧倒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说起来,“想来你们俩不知道,兆天年的时候,这娃娃跟她母亲回去省亲,途中却遭遇了刺杀,她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或许这才是哭得那么伤心的原因。” “当时齐元明大发雷霆,几乎将整个南洲都掀了个翻,可你们猜怎么着,就这样还是没能找到刺客是谁派出来的,反而是把拒敌城与士族的关系搞得更僵。这样看来,拒敌齐氏的衰亡怕是早有定数哟。” 李之罔听了个明明白白,羊灵珑倒是没听到丝毫,就在湖中僧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就让羊灵珑自己捂住耳朵,他则继续盖住她的眼睛。 “前辈,齐暮起身离开了吗?” “还没有,额,刚起身,你们可以睁眼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看了眼齐暮,发现确如湖中僧所说后,转而看向羊灵珑道,“等会儿齐暮出来,一定不要说我们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听到没?” 羊灵珑心思细腻,知道这时候不是耍宝的时候,赶忙点头。 “就这么相信这娃娃能通过试炼?” “我相信她。”李之罔注意到齐暮走得愈发稳健,沿途任何人都不能止下她的步伐,“上一次是因为我才从幻境中救出了她,而这次她依靠自己的力量走了出来,直面任何的过往,她拥有比我更强的力量。” “是吗?你且再看看。” 李之罔循目看去,发现齐暮已来到了天梯的尽头,在一扇打开了个细缝的大门静静站立着。透过来的微光打在她身上,给她蒙上一层神圣的气息,只要拨开大门,便预示着她通过了湖中僧设下的试炼。 “姐姐加油啊!” 虽然齐暮注定听不到,但羊灵珑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她加油。 就连李之罔也捏足口气,齐暮已在大门前站立了整整一刻钟,其间她甚至没有动弹一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姐姐动了!” 李之罔一直在盯着,也注意到了齐暮的动静。她微微弯下腰,从阴影遮盖的地方捡起一个东西,在光明的散射下,旁人才注意到她捡起的竟是一朵早已枯萎殆尽的彼岸花。她轻吹口气,彼岸花立时绽放,成为光与暗中唯二的两抹红。 从中途开始看的湖中僧见到此景,止不住惊奇,连道,“真是不可思议!这娃娃不仅看出了此地乃是幻境,甚至还依托她所构想出的彼岸花夺去了我对幻境的控制权,灵道天赋当真不可小觑!” 李之罔没接话,他现在只想齐暮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只见齐暮一个转身,所有的螺旋天梯和虚影全部消失不见,就连散落一地的枯败彼岸枝叶也化为粉齑,只有那一具让羊灵珑大呼比其本尊更帅气的虚影留在场中。 齐暮把彼岸花递给虚影,便要去解自己脸上的纱布,刚解下一半却停止了,旋即摇摇头,轻声说上一句什么话,消失的大门骤然出现,她不再有丝毫迟疑地迈步出去。 “那天你说了什么?” 在南妖洲的土地上,在忍受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雨水的冲刷后,在经受了太多的惨败和背叛后,李之罔和齐暮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当她依偎在他的臂膀时,他问道。 “我那时说啊,有一天我会亲自看到你长什么样子的。” 湖中僧的大笑打破了李之罔对未来的遐想,他不得不回归到注定的现实中来。 只见湖中僧舍掉手中树枝,头一次站将起来道,“小娃娃不愧流着齐鸢的血,还是通过了我的试炼。”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身上伤势竟已全部完好。” 果然如齐暮所说,她现在就如方才幻境中一样,既没有恶鬼撕咬的痕迹,也没有了烧伤留下的疤痕,只有发色又从灰红转变为了灰白。 “不过小事而已,不值一提。你虽通过试炼,但我有一事很是不满。” “前辈请说。” “为何依据你自身所形成的幻境,只有对过去的悔恨。从你身上,我看不到半点对未来的期许。” 第78章 猜测 面对湖中僧的诘问,齐暮在沉默中埋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抬起来,“晚辈无能,对未来不敢轻易幻想。” “可以,算你通过。” 湖中僧微微点头,不知是认可还是不置可否。只见其大手一挥,从众人站立的方位开始,婆娑湖竟分出一条延伸进湖中央的宽敞大道,湖中僧一马当先,也不招呼众人,疾踏而入。 两女自然而然地看向李之罔,他先道,“湖中僧前辈似无恶意,我们且进去,看他有何安排。” 说罢,他又半跪下来,示意齐暮趴在他肩上。 “不用了,如今身上的烧伤都完好如初,就不需要之罔你再劳身,妹妹拉我便好。” 说着,齐暮绕开李之罔,牵住羊灵珑的手,往里走去,灵活地不像一个盲人。 李之罔抬起头来得时候,正巧羊灵珑回过头来朝他比了一个鬼脸,被他发现又赶忙转头回去。他摸摸脑袋,不想太多,快步跟上去。 湖中僧住在湖下,是一座倒悬寺,虽大,但也只住了一人而已。里面建筑广大,佛像密且杂,但又不仅如此,除了佛像外,还供奉着一些其他神只的塑像,不过大多尘蛛结云,反倒是一座被挡在后头的疫病女神雕像有时常擦拭的痕迹,似乎湖中僧并非一名虔诚的僧人。 看三人都进来了,湖中僧倒也不藏着掖着,很快就现身,与往常大能现身不一样地是,他躺在一张大床上,盖着叠了几层的厚厚的被子,喝着热水,还顺带捎上了三张椅子。 待三人坐下,他便道,“这里苦寒之地,不能招待各位,见谅。现在直入正题,你们想问什么,想做什么,与我直说。” 李之罔看向齐暮,想着由她先说。 齐暮倒也没推辞,向湖中僧拱手作个礼,便也客随主便,单刀直入,“敢问前辈身份,又支持哪方,拒敌齐氏还是深海妖族。” “湖中僧,就这三字,其余不能再说。”湖中僧放下茶杯,侧躺在床上,“至于支持谁,你们两方我谁也不支持。” “那那为何前辈还要帮我医治伤口?”在齐暮的料想中,湖中僧一定是与拒敌齐氏有着深厚的交情,不然不会出手相助,听其言,顿时有些迟疑。 “说来话长也简单。长得来说,我与你家先祖多少有些交情,至少算不得仇人,短得来说,你们闯入我这附近,我又发现了,故人遗脉总不能不搭把手。” “原来前辈已经知晓了拒敌之乱。”齐暮埋下头去,显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抬起来,以富有自信的口气道,“前辈似有伤病在身,若助我再兴齐氏,我定遣方士广游四方诸陆,为前辈求来灵药。” 湖中僧听了,笑个不停,连咳嗽都笑出来,指住面不改色的齐暮道,“记住咯,要想以言语打动人,最为重要地是力量先胜过对方,现在你嘛,很明显不够格。” “但很明显,我与前辈正在一张桌上论事,我自认为既然在桌上,就该更文雅些,不然前辈也不会邀我上桌了。” 湖中僧笑着的脸顿了顿,变得严肃些,他听明白了齐暮的意思,既然你邀我三人入寺,那就代表你绝对有所企图,这不是由虚无缥缈时过境迁的交情所能决定的。 “你有些齐枭的样子和影子,但还没有她蛮横,尚能听懂人话。”湖中僧如是对齐暮评判道,“我找你来,自然有一份私心,不过,先说另一件事,我欲收她为徒。” 他指向的是在场的另一名女子,羊灵珑。 “我吗?”羊灵珑指指自己,随即摇头,冷哼道,“我才不要,我要和哥哥姐姐去岚望城,才不在你这破烂地待呢。” “我这儿可有独步南洲的医术,你不想学?再者说了,在我这儿不受外界烦忧,学成后任你自去,你真不想学?” 面对湖中僧的循循善诱,羊灵珑明显迟疑了,她看看李之罔,又看看齐暮,又想起李之罔曾在荒村对她说过得话,却怎么都拿不下主意。 眼见于此,湖中僧继续道,“若是有一伤者伤在大腿,必须截肢才能残活,此时你若为医者,犹豫不决会造成何等后果?” “伤者出血而死。” “那现在你应该怎么做?” “我我我”羊灵珑连续三次都没能说下去,下意识地望向李之罔,见他竟然转过头去,又抓救命稻草般看向齐暮,结果她也适时埋下了头。事到临头,只能靠自己,羊灵珑只能遵从自己的本心,答应道,“我愿意做你这老光头的徒弟,这样好了。” “颇有青春活力,正合年纪,既然如此,先去看。” 湖中僧大手一挥,一只大手兀得从羊灵珑背后钻出,一下不知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前辈,灵珑远路过来,尚未休息,这么快就开始学习,怕是欲速不达。”李之罔见此,出言劝阻道。 “我自有考量,你不用太作担忧。”湖中僧以一句草草打发李之罔,转而看向齐暮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与其他两人不同,没有违背初心,故此才会出手助你。若你能使齐氏重临拒敌城,届时我会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这样,世人也知晓我,即便远遁也没忘记誓言。” 齐暮点点头,虽感觉湖中僧迷雾重重,但并没过多纠结,而是道,“既如前辈所说,前辈能帮我什么?我只需要货真价实的帮助,至于什么藏于深山、埋于隐溪的法宝经卷,就留给前辈自己享用便可。” “你们齐家人,就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要稍占点上风就猛打狠追,真真是流有齐鸢的血才能这样。”湖中僧倒没介意齐暮的冒犯,反而来了点兴趣,坐正身子,“我不会帮你出谋划策,现在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后要做什么,得由你自己的脑袋瓜子去想,明白吗?” 齐暮点点头,以示自己完全听懂。 “我唯一能做得就是尽力把你的身子治好。依我肉眼看来,你把主用的法宝给自爆了,导致手腕损伤、皮肤大面积烧伤,以及由此引发的经脉缺失和闭塞。烧伤最为简单,在幻境中时我就已给你治好了,手腕处的损伤在其次,你应该是少了些肌腱和手骨,用儡肢的方式医治就可,至于经脉,应该有法子,但我得去想。大概就是这样,你们二人可明白了?” “那意思是说我二人要在此处待着?”齐暮追问道。 “对。”湖中僧点点头,“治好手腕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至于因经脉残缺导致不能再修行的问题,短时间解决不了,几年后我会去岚望城一趟,到时候看再能不能解决。” 齐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湖中僧的安排。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羊灵珑接受湖中僧的教导,齐暮则开始调养身体准备手术,至于李之罔则被安排了一个苦力活,清理湖中堆积的尸体。 说来好笑,婆娑湖中尸体虽众多,但并非湖中僧所杀,皆是他从四面八方一点点搬运过来得,幸好是在隆冬时节,全凝结成大冰棱子,不然定是臭不可闻,腐虫如沙。说是清理,但湖中僧却要求必须好生掩埋,让人摸不清他的打算,还是后来聊起天来,羊灵珑一语道破玄机,原来湖中僧虽有善心,但过于懒散,将尸体搬回来后又懒得埋下,恰好李之罔这个壮小伙出现,便交给他来做。 在婆娑湖的三个月时间里,李之罔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武道修为也顺利地进入到五等。他最喜欢忙活完一天后,躺在小舟上静静地看晚霞划过,耳边还有羊灵珑远远传来的开饭的声音。 齐暮最是不忙,除了治伤,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湖中僧的藏书室里,也不需要眼睛去看,书像扇动翅膀的精灵,只要她一招手,想看的书就会自主飞过来,朗诵给她。李之罔曾想加深与齐暮的联系,陪她一起看书,但总是看着看着就会睡着,只好放弃了这项努力。 “你知道齐鸢吗?”齐暮把耳边的鬓发往后拢了拢,轻轻敲响一旁趴着睡觉的李之罔,待他抬起头来后问道。 “那不是你的先祖吗,我是知晓的。” 李之罔曾在黑狮城读过四方洲历史,知道齐鸢此人在世泰初期很是活跃,乃是南洲土着出身,后追随初王平定天下。 “按道理来说,鸢祖距离我们已有数万年的时间,但我偶然读到一本书,其中竟然隐晦地提及湖中僧前辈与鸢祖曾共同猎杀过妖王。”说着,齐暮轻抬下手,一本黑皮封面的书籍便自主飞过来,她接过翻到第三百七十二页。 李之罔凑过去看,见果真如齐暮所说,喃喃道,“那这意思不就是说,湖中僧前辈已活了数万年之久?” “我算算,兆天现在有两万余年,明德是四千一百年,便算四千年,世泰也有两万年,而湖中僧前辈与鸢祖的事迹是在鲜奉立朝之前,这便是有四万四千多年,能活这么久的人我大概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李之罔刚想追问,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打断了二人的密谋,竟就是湖中僧。 齐暮坦然应对,道,“晚辈是说前辈藏书浩瀚如海,知道了便是一生禁足于此,也难看完十之一二。” “不过些许粗陋浅作,不值当皓首穷经。”湖中僧没有再多追问,说起正事来,“修补你手腕的儡肢材料我已准备好,不日就可以进行手术,让你完好如初。特意过来,是因为儡肢材料多了些,便寻思要不要再多做双眼睛,毕竟摸黑在外,总是不方便。” “多谢前辈好意,但晚辈目盲久远,已是习惯,再添义眼,恐生不便,便不劳烦前辈。”齐暮拒绝掉,反而提起另件事,“之前前辈说我发色太过显眼,有心人很容易便能看出是拒敌齐氏出身,便恳请前辈将我发色置为黑色,与寻常人无异。” “你既不要义眼,我便不多计较,至于发色,小事一桩,待手术之时,我一并做了。” 湖中僧说罢,大床一摆,顿时又不见踪迹。 “为何不安上眼睛,我看许多受恩惠者都会加装儡肢、义体以避免不便。”李之罔多有不解,遂问道。 “你不觉得,看不见才能看见更多吗?” “我以为,你会想看看我。” “”齐暮有些无语,怎么这时候还打情骂俏,有些不满道,“待了时机,我总会装上眼睛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但或许只有她知道,只要一日不摆脱藏在她骨髓中温如母乳却冰冷如潮的灵魂,她就不可能再次睁眼看世界。 “好,我听你的。湖中僧前辈也走了,便说说刚才你的发现呗。” “我的猜测就是,飞龙将。” “又是飞龙将?”李之罔有些迷糊,“岭山的时候我也听到哈奴曼在说飞龙将。” “毕竟余威慑人。”齐暮说起飞龙将的来历,“初王征战四方时有降服、招募大将,其中有一十六位,俱是前代遗种,因其战功显赫,便将这十六人特称为飞龙将,皆有降龙伏妖之能。晦祛之夜发生,再加初王崩殂,有三位飞龙将大闹王城,被永知女王诛杀,其余飞龙将纷纷寻土陷眠,南洲便有三位。” “所以你猜测湖中僧前辈是这三位飞龙将之一?” “对,因为时间太久,要对上也只有这个身份了。只是飞龙将皆是杀生戮敌之人,从未听过有人擅长医术,我一时也猜测不出。” 李之罔有些不解,“即便知道湖中僧前辈是飞龙将,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 “之罔你要明白这点,飞龙将是效忠于初王、效忠于王朝的,而我齐氏乃是王朝敕封实权诸侯,便与飞龙将是同一阵线,我想这就是湖中僧前辈相助我等的原因。”齐暮说着,又摇摇头,“你还记得吗,此前湖中僧前辈说他与另两人不同,没有忘记初心,这代表什么?” “另两位飞龙将已不再向王朝效忠?” “大有可能。”齐暮小声道,“世泰时代结束便是因为初王被永知女王废黜王位,囚于碧沉湖下,而飞龙将皆是初王发掘,见到此景,说不得兔死狐悲,再加上又大闹王城,生了异心不是不可能。” “因此,如果湖中僧前辈仍效忠于王朝,那么他对我们就绝对没有坏处,反而还有天大的好处,你之前担忧留灵珑一个人在此,也就不用再忧愁了。飞龙将年岁太大,行将就木,要灵珑留下,许就是要留下一个传人,不使一身秘术失传。” “如果这么考虑的话,我们就要结交好灵珑,争取让湖中僧前辈始终站在我们这边。这样,日后就算他不出面,仅凭往日威名也可震慑住宵小,对我们大有益处。” 李之罔默默地看着齐暮滔滔不绝,不知为何泛起一阵忧伤。在拾起向未来前进的勇气后,他对面的女孩或许已经产生了一种变化,逐渐向权势和笼络的阴云靠拢,只是他不知道,这种变化将会持续一辈子。多年之后齐暮回首往事,已再找不到原来的自己,只是那时她已坦然。 第79章 车厢与夜晚 兆天年三月二十六 婆娑湖 日晴 “青貂啊,我们这可就走了,你一个人留下,多得注意点,少给前辈添乱子。学好医术,救治世人,比当间细好很多。也别想着枯燥乏味,修炼便是这样的,你年纪尚小,多磨个几年就好了。还有啊” “打住!”羊灵珑推上李之罔一把,有些不乐意,“明明要分别了,你却一直叨叨个没完,气氛都被你霍霍完了!” “好,我去边上候着,你姐姐还有话给你说。” 李之罔摸摸鼻子,识趣地走到一边去伺候湖中僧赠的红毛马。 过了好一阵,齐暮才拿着两个香囊过来,他回望过去,羊灵珑已经登上了小舟,正往湖中划去,看他望过来,还不忘停下船桨挥手回礼。 李之罔也挥手致意,直到再见不到幽幽船影,才停下来,招呼齐暮上马。 “怎么,不想知道我和灵珑说了什么吗?” 齐暮牵住李之罔的手跨上马去,不免说道。 “你们俩姐妹定是有些体己话,我怎好意思多问?”李之罔跳上马去,又回望湖心,见无人影,随即猛拍马背,顿时骏马疾驰,“不过,她有没有说我些什么?” “自是有了。”齐暮抱住李之罔的腰,但又保持适当的距离,“她说,你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要我看好你,不要什么事都去管,省得自添麻烦。喏,这是她私下绣的香囊,我们一人一个。” 李之罔接过去揣在怀里,“这小丫头片子多少还是有点良心,知道临别的时候送点东西。” “我也送了,你没有吗?” 李之罔摇摇头,又想到齐暮如今没有修为,感知不到他的动作,紧接着道,“这个,我倒是忘了,等她日后来岚望城,再送她,她不会介意的。对了,岚望城便是一直往南?” “对啊,很远很远,我想,大概是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到。” “那就快到兆天年了,听起来,就感觉很远啊。” “你不愿意吗?”齐暮适时地靠近些,好让李之罔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就我们俩,在漫长的一年半里共度一切。” “自是愿意的,可,确实有些”李之罔最终还是将“远了”两个字咽下,只不停抽打马背,督促马儿跑得更快些。 两个人的身影在日光的牵扯下越拉越长,直到越过山丘,再看不到丝毫。 多年之后的兆天年,李之罔克服一切苦难终于重新回到南仙洲。 他气急败坏,找到齐暮的第一句便是,“意思是说,你爱上我仅是为了让我为你效忠,替你光复你齐氏的基业?!” 彼时齐暮正被二人心知肚明的疾病所折磨,虽然在日夜的煎熬下她已消瘦如柴,但威严不改,应道,“本就是这样,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而身边也只有你,不这样,怎会有人愿意以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将我送到岚望城。至于其间的爱情,这是小孩子才会说得东西。之罔,你该长大些了。” 踏上旅途,两人发现与他们的预想竟然天差地别。临行之前,二人曾就哈奴曼在岭山上的讲话特意分析过,讨论了多种情况,最后统一认定如今外头肯定是民不聊生、山妖侵袭,甚至比前几年更坏。这种想法在离开广源州前都没有丝毫改变,他们俩没有见到一个人,偶尔还会遇到两三只离散的山妖,幸好李之罔修为精进,收拾这些小妖不在话下,并且在齐暮的特意要求下,所有看见的山妖都没能活着,还被以跪着的姿态摆在路边,按齐暮的原话来说,这叫以儆效尤。 “不然呢?南洲的土地是我先祖从妖族手中抢下来的,这些山妖磕碎了脑袋、供奉了一切才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权利,现在却公然背叛齐氏、背叛王朝,我将代替鸢祖收回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权利。” 在李之罔觉得她做得太过火、甚至有些残暴,只得出言劝解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可是怎么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当时我们在卢虹山,方氏一族不就把我们招待得好好的,也没在意我们俩人族的身份。无论怎么说,人族有好的坏的,山妖们也是这样。” 齐暮难得沉默了,她没有再多说,只接下来的几天对李之罔明显冷淡许多,而这导致又花了两倍的时间才把她哄好。 不过,她还是稍有改观,不再一味地喊打喊杀,只有当面犯下恶行的山妖才会让李之罔出手惩戒。 “能不能不要说‘请’这个字了,我们俩有这么生分吗?” “不然呢,我不说请,你会愿意?”齐暮没好气道,“幸亏我是个瞎子,是个盲女,看不到你的样子,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是那山妖,长着个兔耳朵,背后还有条狐狸尾巴。” 见齐暮还要再说,李之罔只得喊停,走到红毛马前抓住她垂下的手,“来,摸摸看,我是不是山妖?” 仅在触碰到肌肤的一瞬间,齐暮便如触电般缩回去,几乎察觉不出的红晕出现在她脸颊上,但她嘴上不肯求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是长了张人脸,但我不要碰你。” “那你天天抱着的人是谁啊?” 齐暮别过头,不答话。过了一阵,李之罔都没上马来,她反而有些急躁,没转身喊道,“你人呢?” “在旁边呢。我看到具半新的车厢,车轴坏了,看能不能修好,若是可以,便也算有辆马车,后面的路你舒服些。” 齐暮感觉到一股暖流流窜于体,不免想到,这就是爱情的滋味吗? 皇天不负,花了半个时辰,李之罔顺利地把车轴给修好了,便把车厢从路边拖到大道上,又来牵红毛马。 齐暮仍坐在马上,感知到动静,开口道,“你知道的,我看不见。” “啊,我知道啊,怎么了吗?” “所以,以后你要做什么,要跟我说,这样我才知道,不然,我会” 下面的话不用齐暮再说,李之罔已明白,他温柔地把她抱下来,用食指划划她鼻子,笑道,“知道了,以后什么都不瞒着你。” 有了马车后,二人物理上的距离虽远了些,但心间的距离却明显更近上些,而且因为车厢原本是做货运的,空间比寻常车厢大上许多,这就意味着二人可以借着马车歇息,再不用去找破败的民居或是隐蔽的山洞,甚至露天将就一晚。 但李之罔一直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节,即无论如何都不与齐暮共睡一张床,这并非翩翩公子的做派或是禁欲的需求,仅缘于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因此,在拥有马车后,他只在铺床的第一天有进去过,其余的时间都待在外头,即便要睡觉,也是靠坐在车轼上,将就着对付,顺便守夜。 作为大家闺秀,齐暮自然明白更多的礼节细末,但她的做法却截然不同,她曾不止一次地邀请李之罔进来休息。有两个原因驱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作为路上的武力保障,李之罔必须要得到良好的睡眠,这样才能应对突发情况。 二则是,她一直藏于人后如今却不得不说出的事。 “停下来?”李之罔确认自己没听错,反复问了两遍后,把马车停到路边,有些担忧地道,“怎么了,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有些,你进来帮我看看。” 李之罔踌躇再三,还是打开车门钻进去,里面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齐暮夹着双腿坐在车厢角,看起来有些不安。 “其实,我是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李之罔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好,安抚道,“是有什么不痛快是,没事儿,说出来,我左耳进右耳出便好。” 齐暮摇摇头,显得很是犹豫,她抬起头,又埋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是我有些问题。” “说,这么憋着干嘛呢。”李之罔抓起她的手合在手心,“无论你怎么样,在我心里,你都是完美的。” 少女想用爱情的名义牵住别人,却没发现自己也被爱情的丝线缠绕,不想破坏那虚假的完美形象,提振起的情绪还是消耗掉,拔出手去,“没事了,你去驾车,我休息下就好。” 李之罔没办法,只能出去。 接下来,齐暮变得异常沉默,几个昼夜都不曾说一句话,本来就几乎不吃饭的她看起来更为消瘦,也更为黯淡。 李之罔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况,在一个下过雨阴沉的午后把她强行拉到车外,一起坐到车轼上。 风吹过,齐暮已染成黑色的长发飘散,她却没有心情打理,仍埋着头。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这个世上,除了神明以外,想来也没有完美的。比如说我,就很喜欢喝酒,就连在岭山,也偷装了些酒藏在葫芦里。而且,我还有个缺点,就是不怎么看得进去书,若是像你一样整天待在藏书室,怕是大半天都在睡觉。但你看这改变了我什么吗,我仍然在路上,仍然在朝目标前进。所以,缺点造就了我们的不完美,却也让我们成为尘世中唯一特殊的那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说就好了,我都会接受的。” 齐暮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嘴微张,终于克服心中的恐惧,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再睡过觉了。” 不眠之外,少女将戒肉和吃土隐藏得严严实实。 这次轮到李之罔震惊了,在他并不广大的认知中,简单地认为只要是生灵那就需要睡觉,而眼前的少年至少已有数年未曾真正休息,这如何会可能? 齐暮见他不信,继续道,“所以之前你让我睡在车厢里,我都很是内疚,明明我一直没睡,却占据了弥足珍贵的空间。所以,我想让你睡在车厢里,晚上则让我去外面守夜。” 李之罔立马摇头,“不可以,我不答应,守夜是男人的工作,哪能让你来干!” “你这是轻视女性。” “我正是尊重你,考虑到你的情况,才不答应。”李之罔看齐暮还想再说,一口打死对话,“好了,不用再说了,无论你睡不睡觉,晚上你都必须待在车厢里。” 齐暮果真不说了。她仍待在车上,但不进车厢,坐在另一边的车轼上,早中晚全是一副模样。 这一次李之罔决意不再主动求饶,原因并不在以往每次冷战都是他主动和解,再如此做会丢脸面的想法,他只是认为对他而言,齐暮是一个弱者,必须要得到他的保护,而车厢适合弱者,夜晚属于比她强的强者。 两人谁也不进马车,就像回到了没有车厢的日子,只是再没有和谐的谈话和紧靠的身躯以及其中暧昧的体温。 唯有轰隆的车轮声和飞洒而后的长发证明时间尚在流淌,他们离广源州的边界越来越近。 “我讨厌你。” 齐暮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之罔正牵住红毛马停在一个路边自然形成的弧形水潭饮水,在他听来,此时她才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少女。 所以他并不在意,甚至不想回话,但想到这是齐暮十几日以来头一次讲话,还是应道,“等你长大些,就知道我做的没有错,虽然你想得也没差,但不适合现在。” “我看的书比你多,更明白规划的道理,由不到你来教训我。” 李之罔笑了,但不是被气的,他把缰绳栓在旁边的树上,放任红毛马自己饮水,走到齐暮身边坐下,问道,“那你说说你的道理,我听听。” “不想说。”齐暮别过头去。 “说说嘛。” 每次一被抓住手心,齐暮就又恼又羞,满头神智几乎要遁天而走,这次还是一样。按现在冷战的状态,她应该极为恼怒地甩开才对,但她反而抓得更紧,像一个冬日里失温的孩童渴望壁炉的温暖,哪怕最终会将她彻底焚烧殆尽。 第80章 政令 “和你比起来,我只是个无用之人,不用为了我而反驳我,至少暂时看来,是这样的。你既是车夫,也是我的护卫,更是我的算了,反正,比起我而言,你更需要充足的睡眠,这样才能应对意外情况。而我,晚上并不需要睡觉,刚好就可以守夜,反正守夜又不是什么难事,若是有事叫醒你便可以了。” 齐暮一番话下来,意思很简单,李之罔比她更有用,所以更应该享受舒适的睡眠。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呢,守夜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工作。”李之罔越看身旁的少女越可人,便是白如霜雪的嘴唇也诱人深重,他强行按下冲动,劝解道,“守夜可不是看到什么吼一嗓子便行了,要能够自己主动解决突发情况,而不是一有变化就把人喊起来。你如今修为未复,若是有强人暗地里摸过来把你绑了去,我却浑然不觉,你觉得我该如何想?” “你会哭吗?” 突然之间,齐暮好想知道一下窜进脑子里的问题的答案。 “不会。”李之罔摇摇头,“我会给自己无数个巴掌,质问自己为何要答应让你去守夜的请求,然后不顾一切地找到你。” “那你会怪我吗?” “也不会,这是我的问题,而不是你的。而且,在去岚望城的路上,你比我更重要,你更应该待在车厢里。” “我听不明白。” “是因为你,我才走上了这条路,才有勇气面对路上出现的各种情况,若没有你,我不会去岚望城。只有你在,我们这趟旅程的目的才有意义,所以你理所当然比我更为重要,你说呢?” 说着话,两个人已靠得越来越近,鼻翼的喘息和口中呼出的热气近得发烫。两人都被夕阳晒红了脸,却不想停止,只越来越近,想亲近到对方的血肉彻底浸润入自身的魂灵中来。 “再晚点好吗?” 紧要关头,齐暮率先泄气。 “啊!那个红毛马,这个畜生,饮水饮这么久,我去把它牵回来!” 李之罔则落荒而逃。 齐暮难得的笑了,摆荡起双腿,虽然看不见,但她竟已能想象到少年郎慌张的窘态。 经过此事,二人的关系又再次亲密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好。每到夜时不再上路,他们便靠在一起,手紧紧攥住,李之罔指点繁星,给她诉说星穹的美妙和玄奇,齐暮则将从书上学到的知识倾囊相授,每到这时,少年郎就会像个乖宝宝般躺在她的怀中,吸吮她不多的体温和萦绕于体的香气,而少女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就像四方洲上任何一对初坠情网的男女,爱慕对方一切的优点,拼命掩饰自己满身的缺点。 “你真瘦,多吃点饭嘛。” “嗯,会的。” 少女不会改变,但她愿意为了少年郎而置谎伪真。 接下来的路一切顺畅,在没有什么波折的情况下,经过两个月的跋涉,二人终于出了广源州,来到司寇士族的封地——镇渊州,然而一路过去,却与广源州的情形大相径庭。 第一天,他们没有看到人迹,但也没看到山妖,这很正常,山妖不一定处处都有,人却肯定不会在乱世抛头露面。 但第二天、第三天乃至之后的十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这不由得让二人犯了难,山妖就算再怎么能藏,总是有的,不可能一只都看不见,难道全都灭绝了不成? “你还记得岭山的时候,哈奴曼说过得话没?当时他说要纠合各州山妖结为同盟,袭击各州的士族家族,现在看不见一只,怕是都被带走了,在别处杀虐。” 面对人、妖皆无踪迹的局面,齐暮是这样解释的。 李之罔认为挺有道理,与此同时更加小心谨慎,因为若真按齐暮所说,他们再遇到山妖时绝不会是孤零零的几个,而是遮云蔽日的妖族大军。 直到遇到生人之前,他们都是这样如临大敌。 那是个背着锄头从土路转到官道上的少年农夫,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过来,把锄头丢在一旁,热情地挥手。 李之罔理所当然地停下车来,笑问道,“兄弟,这个时节还务农呢,不怕活不到收成那一天?” “你们不是来通商的?”少年郎往后看去,见车厢虽大,承重却明显不多,便道,“我看你们是从那边来的,以为是卖货的,便想买些盐油,原来是我会错意了。哥们儿你们再上路,打扰了。” 说罢,少年农夫捡起锄头,自顾自往前走去。 齐暮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掀开车帘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对,我们跟上去问问。” 李之罔答应声,驱马追上少年农夫,道,“兄弟你家在前方?不如上来歇息下,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家绕个坡就到,不远,自个儿走就行。” “来,接着!” 少年农夫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竟是包亮晶晶的食盐,顿时笑开了花。却是在婆娑湖的时候,羊灵珑怕二人在路上过得艰辛,把湖中僧无论柴米油盐还是被褥衣套全都打包交给了李之罔。 少年农夫知道没有白受人恩惠的道理,把盐揣在怀里,不上车,就快步跟在马车旁边,道,“哥们有话要问?尽管问,知道得我一定说。” 李之罔确实有些问题,整了整主次道,“我看兄弟是刚从坡上回来,应是在忙农事,莫非这镇渊州没有山妖肆虐,可以正常生活?” “哪有的事儿哦!”少年农夫摆摆手,眼角露出点伤意,“前几年这边山妖多得很,我们这边的司寇老爷你不知道,脑袋都被摘了做成浆糊刷在城墙上了。但咱们贱民有贱民的活法嘛,拼着命还是活下来了,这才安生下来。” “咋安生下来的呀,我在广源州可是见尽了山妖的残暴,可一进这镇渊州,你猜怎么着,愣是一只山妖没见着。” “现在都没了。不知道是司寇老爷们显了圣还是请下神来了,所有的山妖啊,都回自己的老窝里待着了,这样咱们这种两条腿都栽在土里的才敢出来挖田嘛。之前我去集市上的时候倒是有听到人在聊,但媳妇儿催得紧,便也只听了个半句就被拉走了,至今不知道祸乱这么久的山妖们怎么就安生了,真是怪事。” 李之罔心有激荡,面色不改,抓住少年农夫话中关键,道,“兄弟说得那个集市在哪儿没,我跟我内人出来日久,要补充点物资,可否指条路?” “这哪不行啊。”少年农夫停下步来,指住远处道,“你看那边,跟着这条路一直过去,有个叫石坪坝的地方,集市就在那儿。不过都是一旬才开那么一次,离下次可还有八九日呢,等得了不?” “这就不劳兄弟操心了。谢谢了哈,咱们来日再会。”李之罔轻挥马鞭,向少年农夫略微一拱手,便疾驰出去。 “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走远了,一直默默听着的齐暮冷不丁发声道。 “内人啊,这个借口我觉着挺好的,别人肯定不会怀疑。” “只是借口?” 李之罔顿时感觉额头冒汗,不禁想问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只好转移话题道,“刚刚的话你都听了,和我们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似乎是司寇士族镇压下了封地里的山妖。” “不见得。”齐暮分得清孰轻孰重,没再纠缠,根据往日的记忆道,“司寇一族虽然治地不错,但在南洲诸士族中一向修为偏低,如此大的祸乱,仅凭他们绝不能行。” “那怎么说?” “去石坪坝等赶集的日子,方才那人读书不多,说话没个侧重,还是问问其他人比较好。” 就这样,二人赶到石坪坝后把马车停在偏僻处,便暂时歇了下来。 集市未开的时候,李之罔去看过,其实就是一块大空地,不过能看出来摊位摆放的痕迹,证明集市已开了至少数次,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与苏年锦在乐岛州驻马城卖“神仙鱼”的日子,那时二人也是起早贪黑地撑开门面,卖力地吆喝。 二人又等了几天,石坪坝赶集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李之罔搀住齐暮的手,和她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偶尔止步打量商品,大部分时候都浅略即止。 因为齐暮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缘故,他解释道,“卖的货物都是农产品和鱼虾,并没有如你说得加工制品,现在看过来,就只有豆腐,要吃吗?” “说正事。”齐暮拧了他一把腰间肉,“那这样的话,就证明大家确实都是刚从浩劫中活下来,尚只能产出最基本的商品。” “是这样的。而且基本上都是农户,并没你说得那种人,我们怕是问不出太多的消息来。” “不急。”齐暮倒不焦躁,“既然这里形成了集市,自然而然地就会推举出所谓的管理者,他们一般见识多些,我们边走边瞧。” 李之罔答应下来,却觉得概率不大。在他看来,石坪坝就是一个常见的乡下集市,大家只是觉得这里宽敞好卖货,才聚集到这儿,时间一过就各自散去,根本不需要谁来管理。 结果二人没去寻人,反倒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之罔打量一眼面前家仆打扮模样的黑面少年,不动声色地把齐暮护在身后,道,“方才的话,请再说一遍。” “我家小姐在集市外面,看见二位不凡,故想请二位过去。” “怎么说?”李之罔低声问向齐暮。 “去呗,难道你还怕护不着我吗?” 李之罔点点头,对黑面少年道,“还请在前引路。” 想见李之罔二人的人叫做罗芸,穿着粗衣,看起来并不出彩,不过一张脸比较白净,和在集市里看到的黄脸百姓大不一样。 “两位请坐。”罗芸已经摆好茶水,看二人过来起身相迎,待二人坐下后才跟着坐下道,“乡野粗陋,茶水也甚是简陋,两位远客请慢用。” 齐暮没动,李之罔示好性地抿上一口,拱手道,“在下与罗小姐素昧平生,却得茶水相迎,真是人间幸事。” “阁下谈吐不凡,怎会在此乡野集市逗留,似非常理。” 罗芸细细打量二人,不说李之罔,便是齐暮就是从未劳作过的瘦弱模样,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儿。故此,她也不打插诨科,直入主题。 “便是顺路而已,明日一早我与内人便启程动身,不叨扰主家。”李之罔隐隐感觉出罗芸对她二人有一丝敌意。 “那阁下此是去往何处?” 李之罔双目一冷,把茶杯放下,“这与罗小姐无关,还是不多打听为好。” 听罢,罗芸不恼,反而笑了出来,摆着头道,“抱歉,最近才刚安生下来,对外来人总要敏感些,这才追问,并非有意刺探。” 李之罔瞬间也懂了,原来这罗芸是怕二人包藏祸心。只是见二人面相不凡才当面相问,若是长相猥琐之人,说不得是直接拿下再说。 他拱拱手,不喜不怒,“非常之时,行非常事,在下了解。不过在下也有一事想问,阁下可能回答?” “且说,自是有来有往。” “我与内人是自广源州过来,沿途山妖不少,入了镇渊州却未见山妖踪迹,罗小姐可知其中缘由?” 罗芸不答,反问道,“大概是几月动身的?” “三月末。” “那就说得通了。”罗芸解释道,“镇渊州离拒敌城近些,二月便有政令传来,广源州远些,当是政令还未过去。” “是何政令?”李之罔尚未说话,一旁的齐暮忽然说道。 “便是解释了祸乱兴起的由来。”罗芸不知道她面前的少女正是拒敌齐氏出身,毫不掩饰地说道,“政令上说上任烈王丹药毁心,将整个拒敌城付之一炬,更动摇山脉水势根基,使南洲震荡,才有此次祸乱,罪在上任烈王。如今已有新任烈王即位,四方安稳,下令要求各山妖不得再作乱,否则即赶尽杀绝,这才让祸乱停了下来。” 拒敌齐氏世袭爵位实际上是其先祖——红发的齐鸢——的烈王爵位,但世间人一般都叫拒敌城主,仅在书面上会规范使用烈王二字。 “你再说一遍?” 闯入耳中的消息与实际知晓的事实截然相反,让一直勉强支撑的齐暮再也坚持不住,竟骤然昏死过去。 第81章 不合 这样的情况不仅让李之罔吓了一跳,便是罗芸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倒有主人家的豪迈,主动联系医师来为齐暮看病。 情况还不错,齐暮只是怒火攻心,并没有其他问题,只是医师离开前,还是照例提了一嘴她的身子很差。她仍是照例不管,一醒来就要去见罗芸,让她好好说下所谓的“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之罔自然不允,但齐暮又强硬要求,他只得去主动拜访罗芸,幸好罗芸是个好商量的性子,没多做思量便答应过来。 “罗小姐,你能再详细解释下那天说得政令内容吗?” 齐暮靠坐在床上,李之罔在床边,罗芸作为客人,则是坐在桌旁。 “我也是听长辈说得,不一定就十成真,两位且听便好。”罗芸清清嗓子,解释起来,“众所周知,上任烈王妃遭刺客袭杀而死,已故烈王齐元明思妻心切,听信方士谗言,竟遂沉迷丹鼎之道,期冀丹药能够复活烈王妃。在方士的劝说下,齐元明更抽取南仙洲山川湖海之灵气,以拒敌城全城百姓为药引,要炼得那传说中的还仙丹,以复活烈王妃。还听说,齐元明甚至将自己唯一的独女也献祭其中,当真歹毒。” 李之罔听着都胆战心惊,越发地不敢去看齐暮的脸色,只牢牢抓住她的柔夷,希望能抚平她骨髓中的颤抖。 罗芸不知有异,见二人无异议,便继续道,“因齐元明抽取了山川灵气,导致山妖混乱,屠戮百姓,而其又强行封锁拒敌城,使南洲无令可从,混乱更剧。就在这时,新任烈王站了出来,他本也是被献祭的人中的一员,却抓住了唯一的机会,在丹药将成之际将齐元明钉死在城墙上,这才避免了悲剧。虽然上代烈王昏庸无能,但新任烈王却行政有方、慈爱百姓,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感念他的恩情。” 这一次齐暮静静地听完了,微颤的身体代表她绝不接受这个结果,但她不哭不喊,不闹不张,只是很冷静地道,“请问新任拒敌城主是谁?” “自是姓齐,讳轩,听说修号是‘慈眉’。” “齐轩,我知道他。”齐暮冷笑声,“罗小姐说错了件事,他的修号乃是‘儒雅’,并非‘慈眉’。” “这我就不知晓了,全是道听途说而已。” 齐暮摇摇头,决意先不纠结这个,而是道,“意思就是说,如今齐轩上位,南洲已重归和平?” “差不多。”罗芸点点头,“只不过死得人太多,活下来的人都很是悲痛,再复兴到以前的模样怕是要走很长的路。不过嘛,再难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受恩惠者得往前看才行。” 没想到,罗芸还是个乐天性子。 齐暮就没这么好心情了,甚至表现地极为冷淡,“多谢罗小姐解惑,我刚近苏醒,周身不适,不便起送。之罔,送罗小姐回去。” 李之罔只得赔着笑脸送罗芸出去。 出了借住的小屋,罗芸没提要走的意思,反而邀请道,“李公子,聊聊?” 李之罔回看一眼小屋,注意到齐暮已经熄灭了烛火,答应下来。 二人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偶有月下竹影掠过,他开口道,“抱歉,内人甚少与外人打交道,少了些礼数,让罗小姐见笑。” “其实,你们不是夫妻?”罗芸回身过来,轻笑声,“你们伪装得不错,但有些细节尚不到位,我倒是注意到了。” 李之罔摸摸鼻子,不承认,岔开话题道,“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罗小姐既为受恩惠者,优于常人,为何身着粗衣,又在石坪坝集市待着。” “这说来话长,其实也简单。”罗芸指向远处道,“这一块都是我们罗家的封地,山妖来袭时,我没能做到什么,只是跟着大人们躲在地窖里,艰难苟活。再出来的时候,附近却都变了样,我认识或知晓的很多人都死去了。当时我便想着做点什么,至少让大家过得更好些,才推动附近的农户都到石坪坝来做生意,顺便帮大伙儿盯着点坏人嘛。” “罗小姐真是个好人。” “没有的事啦。”罗芸埋下头去,“我太胆小了,当时,担不起这个名号。” “不,我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如果南洲像罗小姐这样的人再多些,就算经历太多的祸乱,也会重新走向兴盛的。” 罗芸止下步来,认真回望李之罔,“感觉李公子有股不太寻常的魔力呢,和你聊会儿天,一直积压在胸中的闷气竟然消散一空了。我想,李公子也是个好人。” 除了不可抗力的原因,齐暮从不睡觉,所以尽管火烛未明,李之罔知道她尚醒着,轻敲房门三声便推门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分隔后再见到齐暮,李之罔总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块易碎的琉璃,如果不在他的视线中,就会因各种原因而破碎,不复存在。 “我把火点上?” “不了。”齐暮摇摇头,“黑点,感觉要安全些。” “方才罗小姐说得肯定有其他缘由,你不要听进去了。”李之罔把火烛放下,坐到床边。 “我很脆弱吗?”齐暮呛上一句,“比这更糟糕的事我都想到过,就算罗芸说得是真的,也吓不倒我。我只是气愤,为何要把我父亲塑造成这样的人,好似全天下的过错都是他一人造就的。” “成王败寇,就是这样,输了得人就再不能让别人公正地评价自己。” “所以,这次我绝不能再输了。”齐暮抬起手来,抓紧虚空,“即便死去,我也要让世人知晓真相,不能让父亲被污名所玷。” 李之罔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斥责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或是指责她从来不会想着自己?亦或是告诉她人生还有其他的选择? 就在一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他正在做着怎么一件事:李之罔——一个还不知道多少岁的年轻人——正在将另一个人——至少要比他小一些的少女——送到岚望城,以此让她未来的生活再无选择余地。 “如果,如果我说,我们不去岚望城了,你会怎么做?” 李之罔抓住齐暮伸直的手,好能借此发现黑暗中的她。 “我会去的,就算双腿断掉,手被砍掉,脸被剥掉,我也会去。你,不愿意了吗?” “不愿意。”李之罔诚恳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想明白了,如果把你送到那儿,你就只会想着怎么杀掉妖族、怎么复兴家族、怎么把那个齐轩赶下台,你再也不会关注自己了,也不会在乎其他任何事。” 齐暮并不愚笨,很快就想到了对方的担忧,反握住他的手,“不要有罪恶感,这是我选择的路,与你无关,即便再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我也会感激你把我送到了岚望城,而不是怨恨。” “不是这样,我我不希望你为了家族、王朝这些太过虚无的东西去牺牲自己,我们可以像罗芸罗小姐那样,找一块地定居下来,帮助周围的人,这不也是为了南洲做贡献吗?” “对啊,这样也挺好的。” 李之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有些颤抖道,“你你答应了?” 齐暮缩回手去,以告诫自己的口吻道,“不,我不能那样,我的决心,不能被动摇。齐轩苟且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真相,我知道先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牺牲了多少代人才有现在的南仙洲,这是属于齐氏、属于王朝、属于南洲百姓的土地,不能被妖族窃取。” “父亲已故,亲族不存,我不能畏缩,我要挺身而出,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没有失去自我,永远不会,正是拒敌齐氏的血流淌在我身上,才有现今的我。我不会受任何人的挑拨离间,偏离既定的目标一步,我得前进,必须前进,这才是我活下去的目的。” 或许,在不为人知的深夜齐暮也曾动摇过、放弃过,但她一次次地撑了下来,不停地督促自己不要停下。 “你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有天下,有苍生,有王朝,有使命,有灵珑,有我。可是,透过你的双眼,我看不到里面有你。” 从没拥有过眼睛的齐暮轻笑出声,“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有我啊。” “一定得这样吗?” 少年郎的声音软弱无力,像接待了三十个客人后低着头数钱的雏妓。 “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没有办法的。乖,躺上来,对人都说我们是夫妻,不睡一张床可不行。” 少年郎与少女第一次的同床共枕,竟是这么沉默和苦涩,以至于若干年回想起来,李之罔总会忘记这一天,而当齐暮也对世事彻底失望,靠着回忆度日时,不止一次地把时间往前拨,好让少年郎知晓她从来不曾忘记点点滴滴。 “李公子、李夫人一路顺风!” 单方面认定李之罔是好人后,罗芸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在得知二人是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虽然没有提及岚望城,但也要穿过数个士族封地)后,她不仅提供了相当分量的瓜果鲜蔬以使二人行路无忧,甚至还派家族里的能工巧匠把那架半路捡到的破陋车厢修缮一新,而且还赠送了一匹正在壮年的骏马,以增进马力。 齐暮投桃报李,拉住车帘,对罗芸“笑”道,“罗小姐也请保重。待我夫妻再归之时,罗小姐定已将此地建设得焕然一新。”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旁人的视线,她才松下车帘,随即传出一阵叹息。 “怎么了,因为离别吗?” “没有,一直装着笑很累。” “那更应该多笑不是?”李之罔没想到反而是这个理由,“一直笑的话,日后看到人就能自然而然地笑出来了。” 齐暮再叹息一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周围人畏惧我的身份也从不敢议论我,所以我从不知晓自己长得是丑还是美,而做表情更不知道是合宜还是滑稽,所以,我一直都习惯冷着脸,这样,就算长得很丑,那也不至于出洋相。” “没有,你很美,就像一个词般,我见犹怜。” “你在恭维我,我知道得。”齐暮的声音比刚才小上些,让人明显察觉出其中的不自信,“一个目盲蒙着纱布的女子,谁会觉得美呢。” “我觉得,够不够分量?” “自是够了。可是,为什么我们每次谈正事,你就想打情骂俏,这样很不好。” 李之罔哈哈大笑,一向冷静的齐暮竟也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之罔,有你在我的生活里,似乎比以前更好些。” 少年郎没能听到这句话,因为这只是花季少女的心间自话。 即便这样,二人的关系也没能一帆风顺,可以说,到后面只比在荒村的时候好上一点,这都得归咎于李之罔触碰到了齐暮的逆鳞。最开始的时候,齐暮还没有发觉,毕竟寻常人就很难注意到,更何况她这目盲之人,再加上李之罔“马儿性子野,不愿走路”的借口后,她更难发觉。 若是这样还好些,毕竟虽是比以前慢,但至少也在向岚望城前进,让齐暮无法接受的是,李之罔竟然瞒着他在原地绕圈子,这意味着离开石坪坝的十七天里二人竟然只走了七十多里。 最初,齐暮虽然生气,但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她清楚得认识到只有依附李之罔她才有可能顺利地到达岚望城。她采取了各种迂回战术,旁敲侧击,以“今天的味道和昨天的味道有些相近”、“昨日也是爬坡,今日也是爬坡,感觉高度还有些相似”等借口好让李之罔明白她已注意到了他的把戏。 只是一切都是无用功,唯一有用的便是齐暮知晓了李之罔不仅是一个稍一靠近便会脸红讷言、与她一样的情场新手,更在关键时刻能长出厚厚的脸皮,他全当听不见。 第82章 pain in past 若仅是这样,齐暮还能再容忍一段时间,至少没有往回走。但不知是不是要测试她的容忍度,李之罔竟就在她这么想没多久后开始往回走,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还编造出“东西落在昨天休息的地方了”、“车轮有些松动,我们回昨天路过的那个村镇去修一下”等诸多谎言。 理所当然地,她爆发了。 “李之罔,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登上这架马车。”齐暮强硬地让李之罔停车,脸色发青地跳下车来,扶着马身走到车夫坐的位置,然后让他下车。 李之罔摸摸鼻子,没有任何解释地跳下来,并将马鞭递给她。或许在他看来,失去一切的齐暮应该知道在面对外界的艰辛时要学会妥协,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尚活着的比你更明白她的犟脾气呢? 于是,他就眼睁睁的看着齐暮胡乱挥动马鞭,把马车开下了道。 当李之罔把她从车下抱出来时,她虽因淤伤而面色痛苦,但还是一把推开,然后又颤微着要去扶正马车。李之罔屡次去抓她的手,但她每次都敏锐地躲开,同时心中下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你怎么了?”他还想掩饰。 “没什么,只是想体验一下盲女驾车是什么感觉。”齐暮强压着怒火,决定用冷漠来压过不忿。 李之罔顺着说道,“已经尝试过了,便还是由我来驾车。” “不用。”齐暮再次打开他的手,“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总得学会驾车。说实话,现在我有点后悔没有听取湖中僧前辈的建议,安上一对好看的眼睛了。” “那我们再回去?” “李之罔!”这一次齐暮是真的生气了,“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你耍得小把戏是吗?你以为我瞎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以为我没有修为就是个废物了?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能去岚望城,一样能完成我的使命。没有你!我的未来里绝不会再有你!” “你早就注意到了?” 李之罔慌了,他想靠近却不敢,伸出手来却畏畏缩缩。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真的。”一切过往瞬间烟消云散,如同回到二人初见的那个下着雨的早晨,倔强、一心求死的少女用薄冰般的冷漠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现在,请你离开,不要挡我的路。” “对不起,但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做的,我不想你去岚望城。” “爱?”齐暮回过头来,显得那么不屑,“你爱我的什么,爱我的外表,还是爱我的形体,还是爱我那孤独到只要任何一个人就能闯进来的怀抱。或许,你真的爱我,但你的爱只是囚禁我的笼子罢了。” “不要这样”李之罔靠上来些,但还是隔了些距离,“你有想过吗,一旦到了岚望城你将要面对什么。隐藏在暗处的深海妖族、时时刻刻蠢蠢欲动的山妖、被扶植起来的拒敌城主齐轩,这些凭你现在的实力怎么对抗得过,我们先去别处,等修为高些、势力壮大些再行动不迟。” “真的不迟吗?”齐暮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是如此地陌生,陌生到她已不敢再相信,“我们曾推测过齐轩是被深海妖族推到台前来的,若是我再不行动,再不做出些事来,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拒敌齐氏?你的打算我明白,不过就是想着拖延,企图让我在时间的侵蚀下逐渐忘却一切。” 李之罔还想再解释,齐暮却继续道,“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明白,你爱的齐暮只有一心想着复仇的齐暮才是真的,其他的绝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可是,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一次次地想把我给改变,让我再做不成齐暮。”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害怕你太危险,我不能想象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齐暮呆在原地,两颊滚烫,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就这么闯入了她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眸里。 “我们做个约定。”她亮出手腕抬起小拇指,“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先对方而死,另一人都将跟随而去,因为无论是没有你的世界、还是没有我的世界,我们都无法忍受。你答应吗?” 不知道多少次握过她的手,但勾住小拇指的时候李之罔还是感觉到一阵颤栗,“我答应。我将为齐暮献出生命中的一切,以使她的生命长久、运道昌隆。” 从不避讳“死亡”二字的少女,最终还是用死来构筑起两人不散的纽带。 只可惜,后面确凿无疑的历史已经证明,无论少年郎还是少女,都没能遵守这个约定。兆天年,李之罔代替齐暮而死,而她没能做到同去,擦干眼泪后选择回到新南仙洲,重新拉起一支军队。兆天年,李之罔背着慕玄机回到南仙洲,得知齐暮的死讯,他也没能做到同去,而是选择北上王城。 他们从未忘记在兆天年的七月十三日许下的约定,只是一个早就想明白,一个很久之后才明白,漫长的人生中总有些事比爱情更重要。 波折虽起,路在前方。经过此事,李之罔再也不阻拦齐暮前往岚望城,反而比之前更快,他终于认识到了,他所爱的齐暮正是这样的齐暮,畏缩不前的齐暮从没停在他心中。 更由于之前隐隐的作对,齐暮这次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要守夜的想法。 李之罔没有反对,并非对齐暮的亏欠作祟,这还无法让他忽视外界的隐患,更为主要的是在镇渊州的日子,他切实看到了普通百姓在世家大族的领导下逐步恢复生产的过程,良善之辈如田中青瓜俯拾可得,同时由于对刚尽结束浩劫的畏惧与胆怯,世家大族并不敢立刻开始盘剥,整个州域反而显出一种欣欣向荣、万物共生的诡异感。 倘若这一切注定将要毁灭,你还会不改初心一砖一瓦地将它建得好看吗? 虽然答应让齐暮出来守夜,但李之罔并没蠢到把夜晚的危险全都丢给她,而是极尽所能地聊天,一边缓解她在夜深无眠的寂寞,一边抵御齐暮一直催促他睡觉的叮咛。不过上述的问题是齐暮提出来的。 实话实说,李之罔不太喜欢这样的问题,总感觉太过形而上,他更喜欢考虑明天做哪些菜,或许其中一道就是齐暮喜欢的菜肴,这样她就会动筷。但既然是她问得,他不能不答,沉思好一阵答道,“应该会的,结果虽然也很重要,但过程却也不可或缺,就像以悲剧结尾的绘本中不时出现的笑料,虽然主人公在故事终结时不免妻离子散、爱侣分道,但再回味过来时反而是其中的欢乐最为动容与难以忘怀。” “那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呢。”其实,齐暮如果没有生气得话,你能从她平淡的语调里感到一丝淡淡的爱意,“我不在意过程,只想要结果。如果付出了所有,却终是一无所得,那么在最开始我就会收手。就像害怕看见花的凋落,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种下它。” “你这话我有点耳熟。”在漫长的路上,李之罔曾提起过苏年锦以让她了解他的过去,“年锦姐很喜欢看绘本,之前我运镖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让我顺道购买只在当地生产出售的独有绘本。无聊的时候,我便也翻阅过几次,其中一章短篇故事后面有首诗,倒是还记得些许。” “那你念啊,是有关爱情的吗?” “虽然我也很想吟出爱你的诗句,但很可惜不是。”李之罔轻笑出声,“故事后面的诗是这样的”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 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有点怪,就是这样我才记下了。” 李之罔之前看得都是什么七律、五绝,这么怪异的诗还是头次见。 “我知道,这是新体诗,不讲究声律和对偶的,你呀,一看就是不喜欢读书。”齐暮挠了挠李之罔的手心,一到夜晚他们的手就自然而然靠在一起,“听说是碎链战争结束后出现的,我其实也不大理解,但书上说是因人们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命运动荡的不安所创造出来的。” “未来啊,真是有点遥远,不敢去想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命运又会如何流转。” “未来就在脚下,你看,我刚说完的下一秒不就是未来吗,只要一点点走,它就到了。” “有你在,我感觉好安心。齐暮,你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既给我指引方向,也让我感到温暖。” “你总是变着花样的夸我,好似我是天上的繁星、水中的昙花般。我真有你说得那么美好吗?” 李之罔本是躺着的,闻言坐起来,扯开车帘,看着她道,“就是这样,整个四方洲没有人比你更好,我见过的美人没有人比你更美,你是完美的。” “躺下,你要睡觉啦。”齐暮无声笑笑,虽然没说,但她喜欢这种被夸耀的感觉,“好几次了,你总是坐起来,就不能放心让我守夜吗?” “好,我这就躺下。对了” 不知道聊了多少,齐暮感觉到握着的手已经松开,便把他的手抓住塞回车厢里。这是李之罔答应她守夜的其中一个要求,必须要握紧手,但很多时候都是她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手,渴望温暖的往往是那个更为冷漠的人。 听到轻微的鼾声后,齐暮的脸瞬间暗了下去,这代表李之罔已经熟睡,也代表属于她的夜晚又是到来。以前,她会刻意的不去想任何事,因为无论想到什么,被压在箱底的记忆还是会从各个无法联想到的角度从她的神经末梢钻出,让她被海岸洞窟中的游魂压倒。但现在,每一次夜晚她都会回顾此前与少年郎的对话,分析其中说得不好、说得又不错的地方,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自己谈话的水平得到提升,以能更好地笼络住少年郎,却没想过,爱意总在蔚蓝海面之下,滔滔浪花不过伪装的图饰。 今日也是如此。 当回忆到“齐暮,你像黑暗中的明灯一样,既给我指引方向,也让我感到温暖”时,她忽得想到,这不是母亲的职责吗,又进而联想到莫非少年郎把她当做了遗失记忆中的母亲?再进一步,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潮汐规律的声音,想到了洞窟中的游魂。 然后那被数次尘封却又屡遭打开的记忆从联系着万物的土地中钻出来,在她尚未发觉的时候已经攀上她的裤脚,进而顺着身体的曲线掠过她不再发育的乳房,最终撬开她紧闭着的苍白嘴唇,打碎她的额舌肌,碾碎她的舌骨,混合着被海水浸泡过腐朽而腥臭的尸臭味闯入她的喉咙,一下浸满气管和食管,最终在干瘪的胃袋和挤压干净空气的左右两肺沉积。 齐暮感觉到了呼吸困难,但她没有叫出声来,现在是李之罔的睡觉时间,她不能打扰他。况且这是她自身的原因,没有任何外界的逼迫,她的守夜工作没有出现丝毫纰漏,更不能叫醒他,她如是想到。 “母亲,我对不起你,但请您再宽恕暮儿一阵。暮儿这次必须得活下去了,王朝和父亲都在等我,我还没到陪您的时候。更何况” 齐暮昏死之前,打开了车帘,想再看李之罔一眼。 可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齐暮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就像不翼而飞的飞鸟,既没留下踪迹,也没指明要去的方向。 “齐暮!” 李之罔高喊数声,没有答复,只有两匹马嫌他吵闹跺了跺马蹄。 他又连喊数声,仍是没有回应,无神地蹲在地上,给了自己一巴掌。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她的请求,为什么不能再强硬些,为什么她消失时还大睡不醒。 可是,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李之罔一直在寻找齐暮。他以她消失的地点为圆心,横跨数十里来回寻找。他不相信她会离开,他知道无论如何她不会自己离开,只是,为什么他找不到,为什么她没有留下一点讯息。 当他又一次回到马车附近时,已心如死灰。 就在他终于又一次抬起力气想再往外找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83章 饥饿病 “阁下是这架马车的主人?同时有一位同行的女伴,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黑色长发、黑色深衣?” 来人三十来岁,面色憔悴、苍白,嘴唇有些发青,看起来很虚弱,比较惹人注意的一点,他的发尾末梢带有一些灰红色。 “你们抓了齐暮?!”李之罔站将起来,拔出剑按在来人咽喉,红着泛血丝的眼吼道,“她在哪儿,现在告诉我!” “暮吗?真是不太好的名字,听说是先人模拟太阳沉于草木之中,感觉一切将尽,总归是个不太适宜的字。”来人不为所动,“还不知道阁下高姓大名,在下余靖。”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告诉我她在哪儿!” “阁下似乎有些激动,这样,我先让阁下安静下来,之后我们再谈正事。” 李之罔并没感觉到余靖有太高的修为,但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感觉到身体虚弱无力,进而跌跪在地,甚至连紧握的邪首剑也“铛”得一声砸在地上。 余靖把剑捡起,端详一阵,随即插在腰间,便把李之罔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齐暮是不是也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李之罔倔强抬起的头颅只能看到马车离他越来越远,同时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饥饿感开始占据他的心神,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只想着赶快吃东西。 “阁下醒了?” 李之罔感觉脸被轻推了几下,进而睁开眼来,是一间狭小的房间,余靖站在对面,他的身前坐着一位和他有些相肖但年纪明显偏大的中年人。 看李之罔醒过来,中年人介绍道,“老夫余喘,这位是劣侄余靖,请公子来此,是有些事想告予公子,我们并无恶意。” “无恶意?请?那敢问阁下为何要把我绑着?” “余靖说公子并不太配合,为了避免更多的摩擦,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公子体谅。” 李之罔强迫冷静下来,如今处势不利,不能乱发脾气,低沉着道,“那还请告诉我,你们是把齐暮带走的人吗?” “是的。”余喘点点头,“如果公子说得是与公子同行的女伴,那我能确定她就在这。” “她现在怎么样?我马上立刻就要见到她!” 一提到齐暮,李之罔又失去了冷静。 余喘摇摇头,似乎看过太多这样的人,“很遗憾,以那位姑娘的状态,公子应该是无法再见到她的。” “放你妈的屁!要么杀了我,要么现在就让我见到她!”李之罔口不择言。 余喘没有一点情绪浮动,甚至和最开始一样平静,反而是余靖皱了皱眉。他不再提齐暮,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公子知道此处叫什么吗?” “我知道你妈!” “此处叫做饥病村,是用来治疗、关护、以及关押饥饿病人的村子,很可惜,公子的那位齐姓女伴就患有饥饿病。” “她正常得很,有什么病?!饥饿病,我从来没有听过!” 余喘瞥眼李之罔,沉思阵,还是说道,“她在吃土。” 李之罔瞬间呆在原地,双目圆睁着缓缓低下头去,伴随余喘使人昏睡的嗓音,一段自未来而来的投影姗姗来迟又恰到时机地投射到他脑中: 二十五岁的木生风并没有上高中,不是因为成绩太差,仅因为他总看不太去书,虽然这在外人看来,没有两样。或许他的母亲能够分清这两种情况的不同,但在考虑到他父亲昂贵的致幻剂戒断药物和成绩极为优异的妹妹后,他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把他送到了市郊的公立中专,在联邦的补贴下,不用花费多少金钱就能学到一门手艺。 万幸地是,虽然整座中专乌烟瘴气,男的打架、婊子卖肉,但木生风还是顺利地毕业了,并学到了一门手艺,同时在工作四年后搬离了家里,住进了以“集装箱”戏称的偏远社区。 他的“集装箱”在地下三层,没有窗户,没有阳光,而电费又太昂贵,所以每次看杂志的时候他都会走楼梯到地上一层,铺张印着成人广告的报纸在地上,然后靠住墙壁来读。 但今天没有,他带的是一本书,很厚,封皮写着《遗传病与突发病的判断、诊治与简单处理》。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母亲时隔半年的电话,内容不算复杂,她托店铺里的同事给木生风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叫做桐桐,比他小,忘了在哪儿上班。 “肯定不是个真名,要么是陪酒的,要么是坐台的。” 木生风简单评价了一下晚上要见的相亲对象,随即不再去想,翻开书本,做一回医学博士。他看书会先看一下序论,读一下作者自吹自擂的过往经历,然后随机地翻到其中任意一页,今天翻到的是第327页,开头用二号黑体写着饥饿病三个大字。 饥饿病,一种尚未查清致病缘由的可怖慢性疾病,据弗雷克博士推论,该疾病很有可能是隔代遗传的遗传病。饥饿病存在相当长的潜伏期,时间通常由数年到数十年不止,在潜伏期期间,患者通常不会有任何的症状,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一种是食欲相比普通人更显旺盛,食物种类变得多样,同时每餐的间隔由平均的六小时缩小到二到四小时不等;另一种则是食欲减弱,患者拒绝吃任何东西,对食物产生发自内心的恶心,而为了抵抗终将到来的饥饿感,患者通常会采纳不包含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等有机质构成的物质为食物。对于第一种情况,笔者认为比较容易注意到,因此不在这儿过多赘述,若读者有异,可跳至本书尾页第799页,上有详细鉴别方法。至于第二种情况,则很难甄别,比较普通的办法是让患者接触尚未烹制的食材和已做好的食品,一般的饥饿病患者会出现恶心、呕吐等现象,严重者则会昏厥,更为精准的方法是将患者进行隔离,对患者采取隐蔽性监视,以观察患者在一个人独处的空间中是否会吞食异物,大部分为木屑、墙皮、手指垢等。 饥饿病早期发作时有以下几个主要特征:首先是头发末梢变为灰红色,医学界一般认为是被称作thv—079的饥饿病毒开始显性,改变了身体的激素水平;其次无论是哪一种潜伏期表现的患者,都会出现食欲进一步增强的变化,第一种患者的食物种类不再局限于一般食物,桌椅建材等一般性常见材料都会成为患者进食的对象,第二种患者的表现则会趋近于正常人,开始能够接受各种食物,不再有此前面对一般食物的不良反应,因此,很难从正常人中分辨出第二种饥饿病患者,这要求医学界加强对饥饿病潜伏期的研究,而饥饿病检查项目加入联邦医保已是刻不容缓;再者,饥饿病患者还会出现啃手指、流口水、沉思等无意识行为。对于早期患者,主动应对永远是最为有效的治疗方法。由于强烈的进食欲望,饥饿病人普遍脾气暴躁、易怒,这就要求我们面对病人必须采取捆绑治疗的治疗方法,同时配以哈森—志远药厂出产的复方奎宁普定氨酚烷胺片等药物,再加上严格控制饮食频率、数量,一部分的早期饥饿病患者都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但很可惜,根据统计,只有176的早期饥饿病患者在经过治疗后能回归正常生活,大部分患者都会进入中期以及晚期阶段,这表明在饥饿病面前现代医学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中晚期饥饿病人具有较为明显的外部特征,一般是发色全部变为灰红色,头发有着明显的馊味;眼眸逐渐缩小,畏光,病情严重者瞳孔会完全消失,并且不时流出灰黄色、浓厚苦味的眼泪;周身皮下各处还会出现隐隐约约的如荆棘般的细纹;还有则是身体的各个器官陷入极度的枯竭,全身骨瘦如柴,即使进食也无力回天。总之,饥饿病是一种难以治疗的疾病,要以早发现、早治疗的严肃态度来面对,数百年来,联邦的科学家都致力于攻克此疾病,譬如着名的查维礼、约克翰、肖孟瞳,但可惜的是尚未找到致病根源以及建立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 木生风看到这儿便把书给合上,老毛病了,稍微读几页就有些犯困。干脆再去洗个澡,顺便把头发剪短点,毕竟是要去相亲,他如是想到。 “所以公子现在懂了吗,根据我们的观察,公子的女伴已切实地患上了饥饿病。” 伴随余喘的声音,李之罔从记忆中苏醒过来,盯住他道,“我知道了,现在请让我见她。” “可以。”余喘点点头,“但请公子明白,我们饥病村是受拒敌城资助的,与病患见面时不要做出不切实际的行动,这对我们两方都不是一个能接受的结果。” 李之罔点头应下,然后很快,齐暮就出现在他的眼中,在不知道是否有第三只眼监视的情况下二人独处。 虽然隔着一道铁栏,但齐暮的面容很清晰。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上和衣服上都弄满了尘土,看起来很是脏乱,除了四肢上的镣铐以限制她的行动外,其实她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无论李之罔怎么呼唤她,关切还是急躁,激动还是担忧,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就在他即将放弃时,齐暮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有些冷呢~” “齐暮!”李之罔抬起头来,靠近铁栏,紧盯住她,“你现在怎么样,别急,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我很好啊,只是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齐暮的声音透着些疑惑,这是她身上少有的情绪,“为什么要救我,我一直都在这儿啊。还有,我叫齐暮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呢。” “你你失忆了?” “没有,我知道很多呢。” “那我叫什么,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我没有见过你呀,怎么会记得你的声音呢。不过啊,你的声音有些好听呢,让我从心底泛起一阵温暖。” 虽然令人难以相信,但一切都明白齐暮失忆了,她已然忘记了一切。 迷茫中李之罔离开了关押着齐暮的病房,余喘在外候着。 “能不能救她?”他问道。 “只能说有希望。公子的女伴现在处在早期阶段,若干涉有利,有一定的几率可以抑制其身上的饥饿病。” “我能帮忙吗?” “这个嘛,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救治饥饿病人是一项困难、繁杂的工作,公子恐怕要付出许多才行。” “没事,我有时间,还望余大夫不计前嫌,将一切方法传授于我。” 如此,李之罔暂时在饥病村住了下来。他了解到,饥饿病在四方洲早有流传,为了抵御这类疾病的扩大,王朝分拨了部分资金予地方,余喘负责的饥病村便是其中一例,而且他与其侄子余靖也是饥饿病人,但已得到良好的控制,能够正常生活,这让李之罔燃起了一丝希望,齐暮是有可能离开这儿的。 让他忧愁的是齐暮的失忆症。不知道那天的夜晚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把一切的过往全都抛之脑后,无论是之前念念叨叨的使命还是独属于她的冷漠,全都荡然无踪。她热情,开朗,爱笑,是另一个齐暮了,或者说已不再是齐暮。 “之罔,我怎么是瞎子呢,好可惜呀,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很想看星星呢。” “有机会的,来,乖,喝药,喝了药就能治好病,我就能带你去看星星了。” 齐暮吐吐舌头,还是苦着脸接过一勺勺地黑乎乎的药剂。 “好苦,还要喝多久啊,齐暮要受不了了!” “快了,来,我给你把脸擦一下,擦干净就能看到星星了。” 第84章 lie to you 齐暮的失忆,既带来了麻烦,也裹挟一点好处,一方面是对于过往的认知,一方面则是对于疾病的治疗上。李之罔以私心为前提,将他所知道的有关齐暮的大部分事情都隐藏掩埋,她仍然出身在拒敌城,但只是一个普通家庭,为了去岚望城投奔亲戚才上路,至于李之罔则是途中撞见,二人的关系被他定义为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存在,他虽私心满腹,但还没有下贱到去欺骗一个失忆少女的地步。 “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啊。”齐暮靠在椅子上,头微侧,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打下光芒,从她肩头延伸到地上,“那我母亲呢,之罔你知道吗?” “她”李之罔从未听过齐暮谈论过她的母亲丝毫,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胡编乱造,“她还活着,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是吗,那是不是在岚望城呢,不然我失忆前怎么会想着去那儿呢。之罔,难道我没给你说过我要去那儿的原因吗?” 她投来探寻的“目光”,好似要把少年郎仅剩的良知彻底碾碎。 “这个你说过得。”李之罔埋下头去,心道既然已走上这遭,就不要再多踌躇,“你觉得岚望城这个名字很好听,所以才想过去。” “是吗?”齐暮嘟起小嘴,食指压过苍白的下嘴唇,有些不可思议道,“仅觉得名字好听就想去见一见,很难想象我之前是这样的人呢。不过算了,幸好有之罔在,能告诉我,我之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然真是伤脑筋。” “等病好了,我们就去其他地方,我知道有好几个地方都比岚望城要美。” “可以是可以,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之罔你说不去岚望城,我就感觉心有点痛呢。” 齐暮指住自己的心脏,渐次下滑的语调显得有些伤悲。 “那是病啦,只要治好了,就没事了。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先待着,下午我再来看你。” 李之罔端上托盘,向齐暮挥了挥手才关上病房的大门,一瞬间如失力般靠住墙壁,缓缓坐到地上。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告诉她,她得的是饥饿病。 让李之罔深信齐暮已患上饥饿病的并非她与余喘提过的种种症状相吻合,而是在卢虹山上的记忆。那时她仍一心寻死,在得知齐元明的死讯后,神智陷入不清的地步,就在那里,李之罔头一次看到了她身上的异变。她的头发变成了诡异的灰红色,里面甚至还有蛆虫翻腾,她裸露的小臂弥漫出如荆棘般的图腾,眼中流出灰黄苦泪,原来那些都是饥饿病的征兆。 如果回顾过去,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透露出了古怪。她不吃肉,甚至闻到肉味就会泛起呕吐的欲望,若仅仅如此还好,但无论是在卢虹山,还是岭山,还是荒村,还是离开婆娑湖的路上,她都很少吃东西,李之罔是知道的,但他只以为是自己做的菜不合对方的胃口,从未想过是她自身的情况。 直到现在,李之罔才明白,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饥饿病,并非她不想吃,而是她潜藏着病灶的身子拒绝一切食物。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患上了这样的一种疾病,因此面对每一次追问都含糊其辞,这反而带来了一个好迹象,失忆的齐暮不拒绝任何食物,无论鲜蔬还是烹肉都吃得津津有味,表现地仿佛她根本就没有饥饿病一样。 “我看到了,但或许要再过段时间才行。”在李之罔把上述的情况汇报后,余喘是这样回答的,“她有可能是第二种饥饿病患者,现在已经进入到早期发作阶段,因此食欲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平。” 李之罔也想知道是否是这样,因此也就停下来,继续喂食少女,不过在他强烈的建议下,只有他一人接触齐暮,这让他实打实地成为了新生少女向外望的“眼睛”。 饥病村并不算大,若不知道其具体的作用,在外人看来不过一个普通寻常的小村庄罢了。事实也是如此,村长余喘除了救治饥饿病人外,同时也要主管生产建设工作,这主要是由于拒敌之乱以来,王朝已不再下拨资金,为维持饥病村的正常运转,余喘等人只能自力更生,将仅剩的链沫用于购买饥饿病人所需的药品。 同时,像余喘、余靖等人都是饥饿病人,或许应该这么说,除了李之罔外,待在饥病村的全都是饥饿病人。有些人幸运地将饥饿病压制住了,举止行为都与正常人无异,这样的人就能参与饥病村的生产建设工作,余喘、余靖就是此例。这让李之罔燃起了希望,就算齐暮有饥饿病,他也相信他可以帮助她将饥饿病压下。但有些人是不幸的,这些人李之罔从没见过,据说他们都待在村子后面的屋子里,被捆住手脚,只有专门的人才能进去给他们喂食。不过,在一次私下的谈话中,余靖曾表示那种已进入中期和晚期的饥饿病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年,很快屋子就会被腾空,并送进去下一位饥饿病人。 “我给你说,为什么要把他们捆住。”一次,余靖背着锄头从村外回来,看见李之罔正往村子后眺望,拉住他道,“这些人都饿疯了,若不捆住,他们连自己都要吃,都要啃。之前发生过一件不好的事,一个病人没有拷紧,等再注意到的时候,那位病人已经把自己的两条腿活生生咬了下来,甚至还” 余靖没有再讲下去,但后续的惨状却出现在了李之罔的梦中,起初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后面却逐渐清晰,变成了齐暮的模样,吓得他大汗淋漓,粗气连出。 但幸好,齐暮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每天吃三顿,睡足四个时辰,作息良好,简直就像一个正常人,甚至连此前持怀疑态度的余喘也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看走眼了。 “李公子,很是抱歉,看来公子的女伴并未罹患饥饿病,是我等失误了。” 最终,余喘接受了这个结果。 李之罔并未过多解释,只要能离开就好。在收拾好一切后,齐暮却不走了。 她蹲在地上,用手指画着圈,有些不满道,“人家要看雪啦!” “雪?”李之罔有些疑惑,虽然时间已来到了十一月初,但还没有下雪的迹象啊。他推开门,也没发现下雪,便道,“走,已近冬,路上也是有雪的。” 齐暮有些不快,但还是抓住了李之罔递过来的手。 决定在饥病村待上一阵后,李之罔便抽空把马车牵了过来,再次上路,仍是那匹红毛马,仍是半路上捡到的货运车厢。 与之前相比,齐暮变化太多,甚至已不像同一个人。本来她内敛沉默,但失忆后却开朗乐观,好似要把之前没讲过的话全部补偿回来,有时候就连李之罔也承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除此,她的身体开始再次发育,之前消瘦的身子在数月的修养下开始显出丰腴的迹象,这一点,李之罔最是清楚不过,因为一直都是他在给她换衣服。 所以,若是以前的齐暮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在车厢里待着,现在的齐暮却非要坐在外头,和李之罔挤在一起,按她的话来说,“今天会下雪,我要第一时间就碰到!” 对于这一点,李之罔是不相信的,毕竟齐暮现在连修为都没有,连灵气都感知不到,如何能够预言天气的转变呢。 可是,就在落日即将淹没在群山之际,他却分明感觉到了鼻尖的一抹寒意。他抬起头,漫天的雪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正纷哗而下,兆天年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出现。 “是雪呀!”齐暮虽看不到,但还是撑开双手去接,叫唤道,“老天爷是个好人呢,知道我想看雪,就下雪了。” 李之罔不管她,继续驾车,“看会儿就进去了,外头冷。” “我看不见嘛,之罔帮帮忙,捡片雪花放到我手心来。”齐暮熟稔地抓住他的衣角,撒娇道。 李之罔照做,然后他看见齐暮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好似碰到的不是片仅以体温便能快速融化的雪花,而是块臻冰。 “冷?”他说道,暗示她快点进去了。 “是有点啦,但是呢” 李之罔侧过头去,发现她把头埋在膝盖上,“但是什么?” “雪花融化之后反而感觉很温暖,就像”齐暮觉得自己形容的很不到位,但不知为什么只能想到这个,踌躇着道,“就像围在火盆旁一样,能听到木头噼里啪啦裂开的声音,还有小火星飞到手上的奇异触感。” 瞬间,李之罔呆在原地。 十一个月前,他也曾抓住片雪花让少女感受,那时是在荒村,二人靠坐在一起,脚边放着个火盆。 “进去!” 身旁少年郎突然地情绪激动,吓了齐暮一跳,她低哼一声,骂句“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乖乖钻进车厢里。 而李之罔则陷入了对自己的拷问。齐暮失忆了,对他而言是件好事,这样她就再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岚望城,不用再为了那因宏大而虚伪的王朝和家族去牺牲自己,能成为真实的自己。她可以停在任意一座城镇,去买花,去购物,可以把头发染成任何颜色,可以装上眼睛,不需别人的言语而认识世界。她自由了,如果这是以抛弃过去为代价的话。 “我们离开饥病村了,可以去任何地方,现在开心吗?” “不开心!”齐暮颇具中气的话从车厢里传出来,“因为你刚才很大声地喊我进去,但是,如果你道歉的话,我就好好回答你。”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齐暮,若真的是她,她绝不会回话。可那样的她,真的会幸福吗? 李之罔知道答案,终于下定决心,进而泪流满面,他要一个人保守着过去的齐暮,让她一直在去岚望城的路上,但却一辈子无法到达。 “你会怨恨我的,我知道。” “你说什么了?”齐暮从车厢里钻出来,手指戳住他的脊柱,“说这么小声,不是在偷偷骂我。” “没有。”李之罔赶忙把眼泪抹去,掩饰道,“现在终于离开村子了,有想好要去哪儿没?” “没有呢,我一直想离开那间屋子,但等真的到这一天,反而很迷茫,好像一下子就没有地方去了。之罔,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李之罔摇头,尽管在埋葬方削离的那天他也曾如此迷惘,“那我们在地图上随便选个地方,你选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地图在你旁边的枕头下面压着的。” 齐暮答应一声,摸索阵,把地图拿出来展开,手指头在上面游走着道,“我要开始选了哦,选到哪个就是哪个,就算是在北仙洲,你也得送我过去,这可是你答应过得。” “我会的。” 李之罔微笑着注视齐暮的动作,只见她的食指在地图上面不停画圈,一会儿划过西仙洲的终焉沙漠,一会儿划到北仙洲的巨大巨人冰塑群,随着圈的缩小,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只游离在南仙洲的区域。然后,她的手突然停下,而李之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齐暮喊道,“之罔,我选得是哪儿啊,快点告诉我!” “你指到海洋上了。”他别过头去。 “真的?我才不信。”齐暮有些不开心道,“不会是我指得地方太远,你不想送我?” “没有的事,真的在海上。” 心虚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算了。”齐暮突然心情全无,一把将地图揉成一团,扔回车厢里,“反正我也是个瞎子,纠结真的还是假的干嘛呢?” “你不相信我。” “这我就是个瞎子,你让我信或是不信,我都很难选啊。而且,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之罔你就像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里一样,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不管你遇到多少人,只有我值得信任。”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兄妹。” 第85章 坦诚 事实上,李之罔更想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恋人,即我绝不能失去你的存在。但考虑到齐暮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含二人共度的一尽时光,口不择言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兄妹”的模糊关系留在她身边。 “你真会开玩笑,我们俩一个姓齐,一个姓李,怎么可能是兄妹?” “不是,是因为”李之罔还想再做补充,齐暮却已经缩回车厢里,不听他的任何解释。 沉默持续到晚饭之前。若是以往,李之罔只需要做一人份的晚餐就行,因为无论他如何劝说,齐暮都不会吃哪怕一口,她只会以淑女的做派低埋下头,坐到餐桌的另一旁,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食欲旺盛,对食材充斥着兴趣,很快就把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嚷嚷着要帮李之罔一起做饭,尽管她从未做过哪怕一次。 “来,我教你。”李之罔抓住她的手,让她拿紧筷子,“搅散鸡蛋最重要的就是力道均匀,你看,像我这样左晃三圈,右晃三圈” 虽然看不见,但齐暮还是拥有极大的热忱,而李之罔也顺水推舟,几乎每一道必须的工序都带着她一起做,让她充分感受到食物的美妙。 “你说啊,是不是因为失忆的原因,我总感觉好些东西都是第一次吃。” 李之罔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没有的事,这些东西你之前都吃过得,有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因为失忆了。” 齐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起另件事,“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回从前的记忆呢,虽然哈,以前的记忆有可能不很快乐,但找回来才算真正的我。你觉得呢,之罔?” “你之前的事我都知道,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了,不用去找。” 齐暮再点点头,却不说话了,只默默吃饭。 无论做的算对还是错,李之罔都不希望她想起过往,因此在后面的几天里,面对齐暮的各种旁敲侧击,他都装作听不见,实在掩饰不下去,便依靠编造更多的谎言来维持住二人的关系。他自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织线工,仅凭一张巧嘴便可弥合一切来龙去脉,却没注意到齐暮已变得越来越沉默,从而导致了她的出逃。 那是在离开饥病村的十天后,二人来到了一个从废墟上重新建立起的村镇。由于冬日的提前降临,之前贮存的草料已不太够,李之罔便想着去向当地人再购买些,并询问齐暮要不要与他一起去,并暗示可以额外购买一些她喜欢的小物件。 在他的预料中,齐暮应该会欣然同行,因为她总是对未知抱有极大的兴趣,街市上流动的人群和比邻相去的货摊多半会让她流连忘返。 齐暮拒绝了。她显出一种难以察觉的犹豫,以商榷的口吻道,“我我就不去了,那个马车还得有人看着,我就待着好了。” 李之罔不疑有他,只当是她的羞涩,便让她好好守着,并嘱咐她无论谁叫都不要应,俨然是把她以小孩子来对待。 但当他抱着好大一捆草料回来时,齐暮却已不见踪影。 李之罔有些错愕,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辞而别,然后把草料丢在一旁,漫无目的地开始寻她。 只是一个双目失明、修为尽失的女子能跑到哪儿去呢,李之罔很快就在村镇的外围发现了她,彼时她正被几个满脸疙瘩的乡下糙汉围在正中。 没有多说,李之罔快步上前,没留这几人一个活口,随即抓紧她,冷声道,“跟我走。” “不要!”齐暮一口咬在他手上,跌在混着鲜血和灰粒的乌雪上,近乎哭泣般道,“我不要和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待在一块儿!” 李之罔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扶她,只默默地盯着,哪怕虎口上的齿状伤口正往下滴着血。 齐暮也呆住了,她本以为对方还会纠缠她。但很快她就醒转过来,不再多想,像只滑脚的熊一样爬起来,然后往不知哪个方向走,不过几步就因绊到尸体而又跌到地上。 李之罔听到了她的哭啼,这本该不会出现在齐暮身上的事儿。 当她再次爬起来时,李之罔走过去扶住了她,声音虽还冷着,但语气已经软下来,“跟我走。” “不要” 她仍在抵抗,但已认清自己没有独立生存的资格。 李之罔背着她往回走,期间二人没有说一句话,哪怕呼出的热气就在脸庞,也羞于吮吸。 “马车不见了。” 面对马车被偷的事实,他没有一点怒意,只是单纯地说出来,好让齐暮知道。 “放我下来。”齐暮重新站到地上,眼泪已被北风吹干,“之前你让我指地图的时候,我指到哪儿了?” “海上。” 齐暮笑了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终于确认了,你果真在骗我,和之前骗我的语气一模一样呢。” 李之罔有些失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敏锐,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你想做什么?”他问道。 “不知道。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样你会死。” “那也比被别人骗得团团转好,你觉得呢?” “你和她一样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之罔呆住了,原来他从来没把两个齐暮当做一个人。 “看来你很讨厌从前的我呢,千方百计地不想让我想起来,却又不想放开我,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还是我的身子曼妙?” 李之罔没理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去把马车追回来,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跟上,不然就走。” 说罢,他不再管齐暮的想法,独自走开,只是很快就发现身后并没有响起脚步声,但也没回头,而是攥紧了拳头。 冬天比夏天好,下雪的冬天比不下雪的冬天好,因为痕迹不可能彻底掩埋,所以李之罔很快就找到了失窃的马车,是被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所窃,彼时这对父女正把脾气相对较差的红毛马往院子里拽。 他本已做好打算,因今日心情太差,无论是谁都直接杀了了事,结果不知为何,并没有拔剑,只是把冲上来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然后抢回马车。 李之罔想一走了之,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齐暮,况且再回去,她恐怕早已走了,何必再伤回心。可失去她,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于是他不想再管,只给上红毛马一鞭子,让它胡乱寻路,自己则闭眼假寐。 结果随着时间过去,他反而闻到了那股不会忘怀的体香,睁开眼来,穿着冬装的少女正在抚摸红毛马,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原地。 “上车。”他跳下车轼,走到少女身旁,“天气冷了,等春日你再离开。” 齐暮意识到了少年郎的软弱与怯懦,但不想取笑,只是允许他抓起她的手,“春日到了,夏天也就紧随而至了。” 虽然没有分开,但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加冷淡,这并非谁的错,只是二人坚持的方向有所差别,自然摩擦重重。 齐暮没有再要求李之罔给他诉说真实的过去,她已然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同时生出一种悲哀,除非她自己想起来,否则永生永世她都不可能再找到真正的自己,这导致她变得愈发沉默和孤僻,除了必要,她不会多说一句话,久而久之连饭也不想吃,大半时间都躲在车厢里。只是她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已与往日的她越来越像。 这让李之罔愈发痛苦,曾提起过数次又强自按下的勇气终于占据上风。 他停下马车,进到车厢里,牵住齐暮的手,“问,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齐暮惨笑一声,不屑一顾,“勇气能让你进来,却没有让你再继续的能力。” 李之罔知道这是事实,低下头来,抓紧的手也随之抽离开。 良久他才痛苦道,“相信我,你的过去并不美好,我不想让你再那样,求你,相信我。” “你竟然说了句真话?”齐暮有些意外,“但你想过没有,现在的我是真正的我吗?我每一天都活在彷徨和无助中,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 “你没有,你只是想当然地为我好,觉着这么做我就能比之前好了,但根本没考虑过我是否有在像行尸走肉般活着。” “为什么不行?什么都不知道地活着不好吗,难道一定要活得朝不保夕、小心翼翼才算真的活着?况且,你之前的生活,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那我现在就是为了自己活着了?”齐暮愈发生气,站起来,“我就像一只宠物般,被你哄着,被你圈着,不能离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什么都得被你规划好,就连,就连我的过去!也要经由你的编造才能被知晓,这算个什么活着,你告诉我!” 说着,她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很快就什么也不剩。 “穿上。” “把头别过来。”齐暮看不见,但知道面前这个惺惺作态的小人肯定不敢看她,“你难道不想检验一下你圈养宠物的成果?她的胸部发育的如何了,她的小腹够不够平整,她的来啊,你的所思所想,不就是想把我变成你的所有物,我满足你。” 李之罔转过头来,就那么看着她,好似要越过她贫瘠的躯田,进入她的内心,“我认识的齐暮不会这样作贱自己,如果你想找回自己,就把衣服穿上。” “呵呵,太晚了。”齐暮靠过来,身子抵在他脸上,手往下伸,一直到欲望的权杖,“我能感觉到,你侵略性的目光,从始至终地就想占据我。你肯定做过这样的梦,把我撕开,脸陷进我的盆骨里。” 李之罔脸有些涨红,既是被掌控的屈辱,也有另一部分原因。他反抱住齐暮,把她压倒在床上,急切地去脱自己的衣服,好似要用欲望的波潮去遗忘一切。 忽得,他注意到她在无声的涕泪,嘴角无声地闭合。 “你们男人都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是他解读出的信息,进而欲望消解,像做了什么错事般缩到角落。 “继续,我承受得住。” 齐暮虽也有些脸红,但并不为此而悸动,反而有些遗憾,在她的设想中,她要在情欲中死去,好让她的“主人”一辈子愧疚。 “你是傻子吗?”李之罔爬将过来,把顺路拾捡的衣物盖在她身上,“我们是恋人,从来不是什么兄妹,我曾发誓要一辈子好好对你。” “还有吗?” “我们相识在郭旗县,当时你被人追杀,受了风寒,并且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活下去的勇气。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你不告而别,从那时我就爱上了你,尽管你还不知道,我已准备为你而死。” “还有吗?” 齐暮抚上少年郎的脸,让他靠得近些,这不止是倾诉,也是少年郎的忏悔。 “你骗我,骗我去焚香峡谷,又骗我去岭山,实际上都是为了一个人寻死。现在想起来,你那时心里就有我了,因为你不想我因你而死。万幸,我们俩从岭山上逃了出来,还有个叫羊灵珑的小姑娘,并在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暂时待了下来。” “我以前有那么吓人吗?”齐暮有些不相信,但怀中少年郎颤抖的声线却不容忽视。 “不,你不吓人,是我没有发现你的苦,都是我的问题。”李之罔抬起头来,以爱慕的眼光扫视她,“醒来后,你仍执意寻死,是灵珑的故事打动了你,让你觉得比你过得差的人还有很多,而你作为拒敌齐氏最后的血脉一定要振作起来,才拜托我带你去岚望城搬救兵。” “这样不是很好吗?有一个目标,这样活得很真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李之罔坐起身子来,好挣脱齐暮的怀抱,“你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光是看到你那样,我就觉得你活得并不开心。” 齐暮也顺势坐起,不管衣裳跌落,靠在他的肩头。 “说,既然你说我们是恋人,那我之前肯定爱着你,爱人之间,从来只需要坦诚。” 第86章 “花叶”炽热子 “在你心中,家族的血仇、王朝的权柄最为重要,就算失去了修为,你也不想着修复,反而急切地往岚望城赶,只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李之罔抱住她,“之前我说过一句话,你肯定不记得,你的眼里有太多的东西,但没有你自己的身影。如果这样,就算你想起来了,那也不比现在好到哪儿去。” “我以前是那样的人吗?”齐暮确实有些意外,呆了一瞬,进而问道,“那为什么我醒来会待在那个村子里呢?” 从始至终,齐暮都待在独属于她的病房里,因此李之罔把饥病村和饥饿病都隐藏得很好,这是一种保护,而并非欺骗。故此他以真实的口吻道,“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怪人,他们发现你身上有一种不太常见的疾病,并向我证实了,因此我们才留了下来,别担心,现在你身上的病已经好了。” “真的?” “千真万确。”李之罔举起手来发誓,“患病会导致发色变红,你现在还是纯黑,就是治愈的标志。” “好。”齐暮显得不置可否,她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欺骗她,但也没有说完全,“之罔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这时,暧昧的空气才重新流转,李之罔的脸瞬间唰红,然后如逃窜般跳出车厢。 齐暮轻笑一声,拿起衣服边穿衣边陷入沉思。虽然李之罔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但并没有如她所愿,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对过往萌生出疏离和隔阂。她和李之罔一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做到不顾一切、仅考虑外物,但她毕竟聪慧,很快就猜出大半原因,一切的根源或许都来自她所遗忘的遥远过去,而这些记忆是李之罔也不知晓的。 “之罔,进来下。”穿好衣服,她说道。 “你穿好了?” “大半,不过你可以帮我再整理下。”齐暮还没有找回以往能自主照顾自己的能力,对自己的装束尚不够自信,“还有我有事要给你说。” 李之罔进到车厢来,坐到她旁边,边给她把身上的衣物拾掇拾掇,边道,“你说。” “我们要去岚望城。” 这一次李之罔没有再问为什么,他明白尽管记忆丧失,齐暮永远是齐暮,执拗而倔强,只是说道,“你确定吗?” “自然,我想了想,若要寻回记忆,多半只能去岚望城,说不得碰到些过往的事物,就能想起来。不然的话,我的记忆只留在你与我相识之后,很多事情既无从谈起,也无从做起。” “那行。”李之罔显得有些伤悲,但还是迅速调整好心情,“你每一次都选择要去岚望城,这一次,我不会再阻拦你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别。”齐暮抓住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你那么粗鲁,让我好费力气,有些饿了。” 李之罔爽朗一笑,“那我现在就去做饭,吃饱了再动身!” 齐暮重新背负起了家族的使命,但又与以往不同,她仍乐观开朗、食欲旺盛,简单来看,她就像两个齐暮的糅杂,分别提取出了最为重要的部分整合而成。从本质上来说,在历经失忆狂潮后,齐暮并没有丧失本色,虽然尚不明白为何如此,但仍一心前往岚望城。 这让李之罔更加地爱她。她没有了之前的各种缺点,譬如沉默、自卑、戒食,甚至在李之罔的特意观察下,她也并未出现吃土的行为,一切征兆都表明在与过去诀别后,她已彻底地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女孩,只与常人稍有不同,便是她仍继承了凄惨的家族血脉和必肩权柄。但李之罔相信,如果是如今的齐暮,不再会为艰辛和苦难自怨自艾,而是充满想象力地主动去克服。 只是因世事遗忘过往之人,也必然因世事而苏醒一切记忆,这一点无论是齐暮还是李之罔都无法避免,只是有早有晚。而她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夏夜,那时已来到兆天年,距离岚望城仅有数个月的路程。 “我听说附近有座很有名的山,要去看看吗?” 白天采购物资时,李之罔听见附近人在讨论什么拜圣节,便驻足听了一阵,想到这几个月来都在埋头赶路,并没有怎么好好休息,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齐暮。 “我也听到了,朝圣山是。”齐暮歪着头,显得有点可爱,“但他们说要去的人很多呢,我怕太挤了,要不就算了。” 若是以前的齐暮,定然知道朝圣山的存在。这是南仙洲北部的一座名山,但不仅如此,在山腰更立有第一次征服战争期间依山而塑的疫病女神石刻,足有数百丈高,从此香火不断,无论是明德元年的“婉川之乱”,还是绵延三千五百年的第四次征服战争,都不能阻止南洲人民朝拜疫病女神,在数万年的演变下,自然而然地在每年的七月初三自发聚集起来,向疫病女神献礼,便是后世所说的拜圣节,传说这一天乃是疫病女神的生辰。 “没事儿,我看了地图,刚好是顺路的事。”李之罔把菜摆到桌案上,扶起齐暮坐下道,“而且,我看最近你太辛苦了,还是休息下比较好,逛一逛朝圣山也有好处。等一下,我先去盛饭。” 若是以往,齐暮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自己吃饭,但现在却不行了,记忆遗失的代价包含了一部分她拼尽全力才掌握的本能。 “我要吃炒豆角和煎豆腐。”齐暮嘱托一句,“那我们得为女神大人准备礼物才行了,不然空手去她说不得不高兴呢。” “礼物?”李之罔按她的吩咐把豆角和豆腐夹到碗里,又拿住筷子让她抓住,一时也有些犯难,“我们可没什么积蓄,突然要准备,还真有些麻烦。” “花怎么样?” “吃完了再说,别噎着了。” 李之罔把她嘴边的饭粒拿下放到嘴里,便这么看着她,他一向都是等着齐暮吃完再动筷。 饭后,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以花作为疫病女神的献礼。但齐暮看不见,李之罔又不太知道花的种类,二人一路往朝圣山而去,把沿途看到的花都采摘一空,大半在途中就已枯萎,坚挺下来的是一种花朵呈淡黄色,花瓣呈倒卵形的不知名花束,后经炽热子之手才知原来是种叫做月见草的花,甚至在他的絮叨下知晓了月见草的花语,乃是“默默的爱”。 “怎么样啊,我听着声音很嘈杂呢。”齐暮倚靠住李之罔,脸有些潮红,她不太适应人多的地方。 “是有些人。” 事实上,满目所及,皆是人影。虽然因为拒敌之乱,拜圣节中断了数年,但祸乱刚一停歇,为了重新凝聚人心,拒敌城便派出了官员在官方层面重开拜圣节,若二人早一年过来,能看到更为恢宏震撼的场面。不过今年人依然很多,夜色之中,能看到朝圣山脚下布满了灯火,没有人睡觉,全在跪拜祈祷,都在等着第二天一到便向山上进发。 李之罔收回目光,建议道,“我们去远些的地方歇息,反正只是上去逛逛,没有必要争头一班车。” “嗯,晚些上去也没事儿。”齐暮答应下来,随即在李之罔的搀扶下进到车厢里。 二人本就在外围,但齐暮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故此又往外走了三里地,等到几乎只能通过夜幕看到朝圣山脚下的灯火才停下来。 李之罔把马车停到一旁,去附近的山林里拾捡了些干柴,点起篝火,才把齐暮接下来。 二人围着篝火坐下,商讨起未来。 “按之罔你的说法,岚望城是我母亲兰氏的娘家,我们这次过去是为了获得他们的帮助,推翻深海妖族和依附其建立起来的齐轩政权?” “差不多是这样。”李之罔点点头,“不过按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情报来说,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齐轩是一个傀儡人物,更不知道南洲已有了深海妖族的存在。我最是担心,岚望城的人也不知晓这个。” 齐暮沉思阵,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借不到力量,毕竟在他们看来,我寻求帮助只是齐轩抢了我的位子。” “那就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只有你才是拒敌齐氏唯一的后继者。” “这也是个法子,但我总觉得不太能行,毕竟嘛,我现在对岚望城一点都不了解,虽说是我母亲的娘家,但也不知道关系如何。” 李之罔想顺势说点什么,忽得注意到有草动的迹象,赶忙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少顷,一个头戴铁盔,身披乌蓬的覆甲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其手里抬着本书,看起来没有敌意。 不过李之罔还是握住剑,低喝道,“敢问阁下大名,夜色之中行迹鬼祟,怕是不妥。” 覆甲男人走到篝火旁坐下,虽仍埋头看着书,但不耽误他回答,“我乃‘花叶’炽热子,李之罔李公子自岭山一闹便不知去向,原来竟是到了这儿。” 李之罔瞬间站将起来把齐暮护在身后,对方既知晓他的身份,那肯定也知道齐暮的身份。 果然,炽热子(兆天年——兆天年)紧接着说道,“你旁边那位便是拒敌齐氏的齐暮齐大小姐,与情报有些许不同,虽是目盲,头发却是黑的,染了?” “说这么多作甚,看剑!” 李之罔怒吼一声,低声嘱咐让齐暮后撤,自己则连连释放灵力,一记温剑式旋即击出,便见在倏剑式的加持下,一道白绫剑气自平地而起,越过篝火暗光,直袭炽热子面门。 “岭山时你尚在武道四等,如今两年过去,却只在五等,真真有些失望。” 只见炽热子乌蓬一甩,剑气竟然寻觅无踪,只有四散而飞的柴火余烬证明确有一击。 李之罔眉头不由紧皱,他用《窥机诀》根本看不出来对方的修为,这代表炽热子的实力超过他不知多少。 “阁下既知晓我二人的身份,来此定非偶然,敢问阁下意欲何为?若一定要杀我二人,便是明知不敌,在下也决绝不退。” 炽热子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抬起来,“确是偶然。”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个脑袋来,扔到近前,乃是个妙龄女子,十分好看,只是脸上的惊悚证明其死得很惨。他指着女子脑袋道,“此人唤作娄芳影,五个月前曾杀了四拐山满门二百七十五口山妖,我听说她要来朝圣山,故此等候。至于遇见你二人,不过属下汇报,兴起一见。” “阁下是敌是友?” “既非敌也非友。”炽热子又把头埋下去,好像那书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般,“我是恩享王旗下秘密部队山楂花骑士团南仙洲分团长,为王铲除有为王之潜能的英雄,你在岭山上的作为有些英雄气,但尚不能称作英雄,故此我不杀你。” 李之罔稍喘口气,追问道,“那阁下也并非为齐暮而来?” 炽热子摇摇头,“我们不管政权更迭,自然不为她而来,况且,据我了解,她没有成为英雄的期望,不在名单上。” 李之罔彻底安心,对方实力远胜于他,没必要以言语为阱。他把躲在后方的齐暮带回来,重新点起篝火,致歉道,“方才出手,只为自保,还望炽热子阁下不要怪罪。” 炽热子轻笑一声,没抬头,“没事,这笔账我记在后头了,等你成为英雄的那一天,我会亲自上门的。” 李之罔有些无语,这炽热子真是怪异,人就在他面前不杀,非要等到成为什么英雄了再动手。 “阁下就不怕到时候我修为不同往日?” “你意思是到时候我杀不了你?”炽热子抬起头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两只不似人的眸子,“若真是如此,你便拎着我的头颅北上王城,恩享王殿下会亲自考验你是否能为王。” “王?” “对,自初王和征战王之后的第三位四方洲之王。” 第87章 寻忆 齐暮一直安静地听着,看二人都不说话了,才开口道,“炽热子阁下,方才你说岭山一事,莫非已人尽皆知?” “少部分人知道。”炽热子应道,“知道的人应该都明白了真正的齐暮还没有如政令上说得魂归蒿里,而且,你们俩的名字绑得很紧。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岭山之后你为何没回拒敌城,反而出现在此处,要知道从岭山到朝圣山可是相反的路。” 李之罔和齐暮对视一眼,明白了炽热子并不知道深海妖族的存在。 齐暮矫言道,“尚有其他事要办,未到归去之时。” 炽热子没过多纠缠,提出一个请求,“我一直在翻这本书,却没找到需要的信息,两位帮个忙?” 李之罔接过书本,发现竟是本花语辑录,盯盯炽热子又盯盯书本,感觉两者极为不匹配,还是问道,“阁下需要帮忙找什么?” “额,就是山楂花,对,山楂花的花语是什么,你帮我翻翻。” “书里面说是守护唯一的爱。” “守护唯一的爱?”炽热子跟着念叨一句,显得不太理解,“就这样,我自己去想明白,书就送给你们俩了,要留着还是丢掉随你二人心意。” 说罢,炽热子飞腾而起,几步掠空之下很快就不见踪影。 “怪人。”齐暮评价道。 “确实很怪,不过我有种预感,以后还会再遇见他。” “你想他来杀你啊?”齐暮推了李之罔一把,“他可说了,等你成为英雄的时候就要上门杀你。” “英雄吗?”李之罔显得不置可否,“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英雄,守护你的英雄。” “哎呀,你真是的,每次别人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就要打情骂俏,烦死了。”齐暮脸有些红,一把抢过花语辑录,转移话题道,“让我看看,我们前面采摘的花叫什么。” “你又看不见,别想跑。”李之罔把她环抱住,“让我来找,读给你听。找到了,月见草,别名待宵草、山芝麻” 那个夜晚,李之罔和齐暮认识了很多花的花语,而他也没把书扔掉,反而是好好地保存了下来,等他好不容易从南妖洲归来后才把书连同炽热子的尸体埋进了坟茔里,而那时他已为许多人分下花朵,齐暮的彼岸花,慕玄机的白罂粟,薪南的龙舌兰 “马车怎么办?” 既然要参加拜圣节,自然得梳洗得体,两人看花语辑录到半夜,实在看时间要来不及,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紧接着就换衣、洗漱,中间自然有些暧昧举止,不过正事要紧,按下不表。只说齐暮换了新衣后,才想到马车还没安置。 李之罔一拍脑袋,也是忘了这茬,寻思着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把马儿放了,等回来再把它唤过来。” “能行?”齐暮想抽李之罔一下,但抱着的可是要献给疫病女神的月见草,还是作罢。 “怎么不行,红毛马陪我们这么久,肯定有灵性了。”李之罔回望过去,注意到朝圣山那边已人声鼎沸,怕是都在往山上走,有些着急道,“就这样,时间要来不及了。” 结果他刚这么做,迎面便驶来辆马车,上面的车夫有些奇怪道,“前面便有专门停车的地方,公子是在?” “啊这”李之罔顿时知道出了大丑,赶忙把齐暮扶进马车里,跟上已往朝圣山开去的马车。 前面的马车似得到主家吩咐,看二人驾着马车跟上来了才加快速度,大概一个时辰以后,两架马车才一前一后得停到朝圣山脚下,甚至还有专人过来牵马,自然是要链沫开道。 李之罔将缰绳丢给小厮,把齐暮扶下来,和她一起去向前面马车的主家道谢。 主家蓄着短须,看面貌在三十多岁,姓苏,遂称苏掌柜,除苏掌柜外,其还带着妻子和女儿,乃是一家三口来祈福。 “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行一小善而已。”苏掌柜摆摆手,道,“我看二位似是远道而来,对朝圣山不太清楚。我生长在附近,对朝圣山颇为熟悉,若两位不嫌弃,可顺道同游。” “这”李之罔回看一眼齐暮,见她点点头,才拱手道,“多谢苏掌柜。” 别说,这苏掌柜还真不愧土着之名,众人只在刚上山的时候经历了人潮拥挤,随着苏掌柜的数次改道,人流竟渐次减少,前后路上很快就只剩他们几人。 “两位来朝圣山定是为了观摩疫病女神石刻。”苏掌柜找话道,“但其实,朝圣山除此以外,尚有三景三刻。” “何三景,何三刻?”李之罔接话道。 “三景便是峰顶光、含幽泉、迎客松,三刻则是烈王石刻、初王凯旋石刻以及鲜为人知的妖王石刻。” “烈王?莫非朝圣山上还有历代拒敌城主的石刻塑像?”李之罔一听到烈王,便知道是与拒敌齐氏有关,遂问道。 “哪有的事,既是烈王石刻,便只有货真价实的烈王才可塑像为后人所敬。”苏掌柜还以为李之罔会打听妖王石刻,不过烈王石刻他也熟知,便解释道,“拒敌齐氏绵延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代,历代拒敌城主虽皆被封为烈王,但对我等南洲百姓而言,仅有四位拒敌城主可称烈王而已,朝圣山上的烈王石刻便是专门为纪念这四位烈王所刻。” 随着苏掌柜的介绍,李之罔注意到一直紧抓着他手的齐暮握得更紧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感觉有东西往脑袋里钻,好像记忆要回来般。” 李之罔见此,轻抚她手背,向苏掌柜道,“苏掌柜可否介绍得再详细些,是哪四位拒敌城主。” 恰在此时苏掌柜的女儿喊着脚疼,他便把她抱在肩上,解释道,“其一自然是拒敌齐氏的先祖齐鸢,她自南洲而起,追随初王平定天下,南洲百姓有今日之福祉皆有她之功德,便是第一位烈王。其二则是第六代拒敌城主齐戮邪,其出生在世泰年间,彼时第一次征服战争结束不过千年,在其任上,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兴族续脉,如今的世家大族大半都是从那时延续下来的,故此得称烈王。其三嘛,则是第十九代拒敌城主齐罂,因为是明德年间的事,记载很少,但无论如何对南仙洲都有大功。这第四位,离我们近些,乃是第三十一代拒敌城主,人称‘红龙’的” “齐枭。” “对,姑娘说得不错,就是齐枭。”苏掌柜向齐暮投去赞赏的目光,继续道,“传说他年少时屡犯大错,被其兄长放逐至中洲,后独自游历西仙洲,竟习得化龙秘术,更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继任拒敌城主之位,连立天功,这才有烈王之名。” 苏掌柜的女儿听着枯燥,连扯其袖子,苏掌柜没办法,便不再详解,而是陪着他女儿解闷。 李之罔见此,便把步伐放缓,待与苏家三口离了点距离开口道,“全都想起来了?” “少半。”齐暮摇摇头,显得有点沮丧,“只回忆起了家族有关的部分,像方才枭祖的经历,就是突然出现。” “怎么说,那我们去烈王石刻看看,说不得能想起更多来。” 齐暮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李之罔便向苏掌柜询问去烈王石刻的路,由于苏掌柜一家是要去向疫病女神祈福,并不顺路,因此在指明方向后两伙人便分道扬镳,不过苏掌柜也提及他们会在疫病女神石刻停留一阵,到时候可以再次同游。 与李之罔设想的不太一样,烈王石刻前并没有多少人,偌大的空地里仅有三三两两的人分散站着,看来大伙儿来朝圣山并非为齐氏而来。 因为齐暮看不见,所以只能由李之罔把石刻上的内容转述给她:“这一面应该是烈王齐鸢,她有着一头齐肩的红色长发,穿着亮金的铠甲,手持一把以白羽装饰的大剑,显得英姿飒爽。她的身后有很多人形,应该代表跟随她的南洲人民,脚下则是各种妖族的尸骸,以彰显她的功绩,总而言之” 话未说尽,一声刺耳的锐评忽得传入两人耳中,“若前代烈王见到南洲如今面貌,怕是要从坟陵里跳出来。” 李之罔回头看去,见是两个持扇的年轻人从小道进到烈王石刻,有说有笑的,与众人刻意保持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上前理论,却发现齐暮抓紧了他的手,并对他缓缓摇头,只能按下心思,带她往下一处石刻走。 可两个年轻人话声不小,且不知守德,句句入人耳。 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可怜那齐元明为复活亡妻竟欲祭炼拒敌城一众百姓,不配为拒敌城主,亦羞以烈王称之。” 另一人和道,“确如大兄所言,且依我看来,拒敌齐氏德不配位久矣,到齐轩一代已绵延有三十九代,可堪称烈王便只有这壁上四位,其余不过尸位素餐,仅因家族血脉得以居高位,不似我龙氏,以有德者有能者为先。”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齐暮听说并未死,前阵子还在岭山大闹了一阵,可现在的拒敌城主却是齐轩,不也是有德者居之吗?” “张兄说得有理,传言那齐暮将岭山一众山妖尽皆屠戮干净,真是随了她父亲嗜杀的性子。” “若是让我碰见,且要会会,驯服一匹烈马的机会可不常有。” 李之罔能感觉到齐暮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终于忍耐不住,松开她的手,回身向两个年轻人喝道,“尔等在烈王石刻前口出狂言,可曾想过正是有拒敌齐氏,你等才可踏足于此?” 两人中个子稍高的那人像看傻子般看着李之罔,笑道,“哪来的外地破落户,也敢在我张氏面前饶舌。但小爷今日心情不错,你若闭口滚开,便放你一条生路。” “好胆!” 李之罔话不多说,提剑便斩,一道剑气疾驰而出,两个年轻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到近前,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剑气只到额前便消散干净,但也把两个年轻人吓得直冒冷汗。 他看二人不敢再说,丢下话来,“出门在外,嘴且放干净点。” 说着,他牵住齐暮的手,往下一面石刻走去。 “何必这样?”谁料齐暮并不感激,反而有些怪罪,“我二人身份不可现于外人,你惹是生非,气顺只在一时,祸却可能延漫日久。” 李之罔张口欲言,想到齐暮如今正处于记忆复苏的状态,压力和心情都不会太好,还是按下,强笑道,“至少他们不敢再随意乱言了,我带你去看齐戮邪的石刻。” 当他把有关齐戮邪的石刻内容讲完时,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李之罔回过身去,发现是方才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但不是高个子,而是来自龙氏的矮个子。 来人介绍道,“在下乃是来自龙守龙氏的‘挥霍’龙炻,见过兄台与这位小姐。” “有事?”李之罔对龙炻并不感兴趣,不过既敢过来,定是有事要说。 果然,龙炻(兆天年——兆天年)挥挥手中竹扇,小声道,“兄台不知,方才那位是梅溪张氏的张克己。这梅溪张氏虽说不算望族,但巧在梅溪便在朝圣山不远,兄台可懂其中意味?” “地头蛇,或是他已去寻人要截杀我二人?” “兄台明白人。”龙炻哈哈一笑,“那张克己是个蠢人,这点折辱都承受不了,已回去搬救兵,兄台可是大祸在即啊。不过,我忝为龙氏出身,倒有些分量,可为兄台解难,不过嘛” 说着,龙炻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齐暮听得完全,但看不见龙炻的动作,便问道,“不过什么?” “为人消灾自然是要些酬劳,一千链沫怎么样?” “我家他说了算,你问他。”齐暮指指李之罔。 李之罔没想到齐暮这么直白,顿时有些语塞,看龙炻直勾勾盯着他,只好道,“出门在外,链沫仅够安身,龙兄还需要什么才可为我二人说情?” “这个”龙炻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我看两位相貌堂堂,不是能少链沫的主儿,没曾想竟是这般不过说了这么多,还忘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出身哪家?” 李之罔记得炽热子说过得话,他的名字在岭山一事后已与齐暮牢牢绑在一起,便把偶尔使用的化名“王治”讲出。 “你确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龙炻听到后惊吓得不行,甚至身子都往前探了探,仔细打量李之罔的面貌。 第88章 哭诉 “像,真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龙炻连叹不已,却又像发现了什么,后退半步狐疑道,“兄台是否去过龙守城?” “没有,甚至都没听过。”李之罔有些不太乐意,催促道,“龙兄何必在意我之名字,且回到正题比较好。” 龙炻大手一甩,“那一千链沫我便不要了,张克己的事也会帮二位摆平,不过王兄要答应我一个请求,那就是在三年之内必须要来龙守城,最好是在十二月初二左右。” “龙兄可否说得明白些,莫要一直打哑谜。”虽然龙炻还没说,但李之罔感觉大半原因与他的脸有关。 “是这样的,我龙守城有三圣信仰,王兄便与其中的智圣相肖,而十二月初三乃是龙守城的三圣祭典日,到时王兄过来,与我演出智圣降凡的好戏,这能赚到的财货可比一千链沫多上太多。” 李之罔没有反对,但也没直接答应,毕竟谁知道三年之后他在哪儿,便道,“三年太短,便做五年如何,五年之内,我一定去龙守城一趟,龙兄可与我立下天地约契。” “也行。”龙炻点点头,“倒也无需太过恶毒的天地约契,若王兄五年未至,便一年之内倒霉连连。” 也多亏了龙炻没有要求被雷崩死、疽发背而亡等恶毒誓约,毕竟当李之罔第一次站上龙守城的土地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距离他们在朝圣山的首次会面,已过去整整十二年。不过五年之后的兆天年,李之罔还是因违背誓约在止风城度过了一段相对苦痛的岁月。 立下天地约契后,龙炻便告辞离去,不打扰二人。 齐暮一直在旁听,期间甚至想开口。她注意到李之罔并没有联想到太多,而她却敏锐地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龙守城或许与他的家乡有莫大干系,可她却满怀恶意地不执一言,她要身旁的少年郎一辈子都被她所驱使。 “事处理完了,我们继续看石刻。”李之罔再次牵住她的手。 齐暮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去看看疫病女神大人。” “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李之罔再愚钝,也察觉到了齐暮的变化,她偶尔流露出的冷漠已表明她正逐步拥抱过去的自己,她正在成为真正的自己。 齐暮点点头,随即开始迈步,这在之前,是不会发生的。 李之罔叹息一声,也赶忙跟上,至始至终,他都不确定对她而言这是否是件好事,却没想过,对他而言,这绝不是件好事。 作为被冠以朝圣山之名的首要原因,疫病女神石刻面前自然人满为患。但齐暮并未如之前般对人潮感到不安,只让李之罔把她带到一个人稍少的角落,便将月见草放在一旁,然后虔诚地双膝跪倒在地,以双手合十的姿势向疫病女神祈祷,这让他再次确信真正的齐暮已经回来。 李之罔并非疫病信徒,对疫病女神并不感冒,况且他所修炼的《玄都天经》也不允许他跪拜神只,故此就守卫在齐暮身边,并尝试找找苏掌柜一家。 只是人实在太多,各种祈祷、低吟,放眼望去,石刻面前的广场全是跪倒的人群,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家子是苏掌柜一家。 李之罔不想被当做异类,便半蹲下来,想着祈祷也不会太久,结果出乎他的预料,广场上的人群足足跪拜了三天才有减缓的趋势,而齐暮更是在跪拜了七天后才起身,那时广场上已没有多少人。 若是之前,她一定会嚷着饿极了,并死命地拉住李之罔,让他给她炒最爱的菜吃,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摇摇头,对李之罔的问询别无回应。 “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我们就走,离岚望城尚有些距离。” 虽然她说不饿,但李之罔还是感觉出她有些身体发虚,便把她扶住。 “再坐坐。”齐暮抬起头来,不知道是倔强还是强撑,“还有一点记忆没想起来。” “那行,我扶你过去坐着。” 等坐下来后,齐暮突然开口道,“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只有一点,便是我七岁时候的记忆,怎么去想,都像片漆黑的大海把一切掩盖,好似我突然从六岁越过了一年,直接就到了七岁的年纪。” 七岁?齐暮是在兆天年出生的,那她七岁时便是兆天年,按湖中僧所说,她母亲也是在那时候死去的。李之罔想到这点,赶忙说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 齐暮察觉到了他的关心,但毫不在意,“没事,我知道母亲在那一年不在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知道母亲的死讯后,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年,而一想到这点,我便不能再想更多的了,就好似,不理清这一点,我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 齐暮说得很是平淡,但李之罔却能感受到其中的苦涩,只能紧握住她的手,表示与她同在。 “两位在这儿呢。” 二人坐了一阵,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李之罔回身过去,却是苏掌柜一家。 他赶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之前本想寻苏掌柜的,人却实在太多,还以为苏掌柜已经走了,没想到还能见到,真是幸事。” “确实。”苏掌柜抚须一笑,“既能再遇,便是缘分,我俩家便下山一聚,好成再会之缘。而且,我女儿还是家族里唯一的受恩惠者,自是要庆贺一番,此次上山便是有这个缘故。” “这是好事啊。”李之罔附和一句,尚不知恩惠是疫病女神对所有受恩惠者设下的囚笼,“那我与内人便恭敬不如从命。” “好说,好说,今夜不醉不归。” 齐暮虽还没想明白兆天年发生的事儿,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兴反对,一行人便沿着来时路下去。 其间,都是李之罔与苏掌柜在聊天,不过李之罔倒没怎么透露他二人的来历,反而是苏掌柜乐意上头,将自己的底细透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将其女儿的恩惠都透露出,乃是哮喘。 李之罔思虑再三,还是说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苏掌柜或许对受恩惠者不太了解,但我与内人皆是受恩惠者,知道恩惠乃是一位受恩惠者最为重要且必需要隐藏的部分,日后苏掌柜最好不要再提及此点,省得有贼人包藏祸心。” 苏掌柜只是一普通寻常人,自是不太明白这些,见李之罔面色严肃,便点头道,“公子说得是,我日后一定注意。” 经过此事,苏掌柜对李之罔二人更为亲密,甚至还让他抱抱自家女儿。苏掌柜的女儿在五、六岁的样子,正是憨态可掬的年纪,虽因为连日的跪拜脸有些红,但更显可爱,而且在李之罔抱住她后不吵不闹,甚至还伸手来摸他的鼻子。 一旁的苏夫人见此,笑道,“其他人囡囡都不让碰,在公子怀里却这么乖巧,看来真是与公子有缘呢。” 李之罔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一个劲地傻笑。 抱上一阵,他便把囡囡递给齐暮,想着也让她来抱抱,虽然看不见,但至少也能摸摸嘛。 就连囡囡也喊着“姐姐,抱抱~” 谁料齐暮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整个人止不住地往后缩,甚至差一点就撞到了脚下的石梯槛,跌倒在地。 “抱歉,内人最近心绪不稳,让苏掌柜与苏夫人见笑了。”李之罔赶忙找补道,把囡囡抱回给苏夫人,又把齐暮拉住。 “没事。”苏夫人尴尬一笑,“你们俩还年轻,不知道孩子的可贵,不碍事的。” 本来这样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可童言无忌,往下走一会儿,囡囡突然说道,“妈妈,刚刚姐姐好可怕,我感觉她要把我吃了一样。” 囡囡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傻孩子说什么呢,快向姐姐道歉。”苏夫人板住个脸教训完囡囡,又连忙向李之罔和齐暮赔罪,“小孩子乱说话,两位别跟她一般计较,等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教她。” 李之罔自然是没什么,反正小孩说得话都只是玩笑话,不用放在心上。 齐暮却如临大敌,一下僵在原地,手抬起来指住小姑娘,以极为忐忑而恐怖的语气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吃过任何人!没有!我没有吃过任何人!” 说罢,她竟夺路而逃,而且不是向下跑走,反而是窜进周边的树林子里,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但她并没放弃,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逐般,立刻又站起来往外逃去。 “这”李之罔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没章法,赶忙解释道,“内人心理状况不是很好,我先去追。苏掌柜,你们自行下山,等有机会咱们再聚,到时候我请。” 说完,李之罔也不管苏掌柜一家的想法和答复,赶忙沿着齐暮闯出的小径前往寻找。 齐暮逃得极快,一路上全都是被她踩倒压扁的树木丛浆,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也为李之罔指明了方向,不至于跟丢。只是偶尔捡起的衣服碎角和溅在草叶上的鲜血证明她的逃跑并不轻松。 李之罔一路追寻,终于在一处断壁前止步。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齐暮跑到这儿后应该是脚底打滑,从土坡上足足滚了十数丈后摔下了断壁。 他探出头往下望去,发现下面是个碧色的小水潭,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以面朝下的姿势伏在水中,不是齐暮还能是谁? 李之罔再不能保持冷静,飞跳而下,在短暂的滞空后跌入水中,随即探出头来,奋力向已经昏迷的齐暮游去。李之罔用手环抱住她的腰肢,把她顶在自己背上,然后快速游往湖边。 幸好齐暮只是呛水过多,在按压腹部,将潭水全部吐出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然后,李之罔注意到,除了身上的幽幽潭水外,她的眼角也有水滴滑落,自然只能是眼泪。瞬间,种种想苛责的情绪一散而尽。 他轻叹一声,先不管齐暮,而是去附近找了些干柴。等火点起来,夜也将暮,他把她抱起扶坐到火堆旁,道,“先把衣服换了,现在你没有修为,不要冻伤了。” 因为自爆圣叹法典的缘故,齐暮除了丧失修为外,也不能再使用神府,因此她的所有物品都交由李之罔保管。 李之罔把替换的衣物拿出来,发现她仍没有半点动静,再次叹息一声。 “我全都想起来了”齐暮忽得抬起头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心如死灰,“母亲当时虽然重伤,但不会死的。是我太饿了,把母亲” 说到这儿,她再次哭啼起来,无论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更遑论罪恶过往的重压。 李之罔赶忙把她抱住,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就那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最后默默地闭上眼睛。母亲在那个时候,才真的死了” “很小的时候其实我有着义眼,但之后,我就摘了下来,因为我不敢再看母亲的样子,反而是把母亲最爱的纱巾蒙在了眼上,那上面有母亲的鲜血。”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我不该活着,是个罪人,父亲厌恶我更是理所当然。但我还是活下来了,以齐家人最后血脉的身份活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的罪恶是能够消解的,只要让拒敌齐氏重新君临南仙,只要把深海妖族彻底赶回大海,我获得的荣光就能让我彻底忘却过往任何的罪恶,这是女神对我的恩赐,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忘记一切,又让我全部想起或许,我的罪恶永远无法消解,就像母亲的亡魂永远伴我左右一般。” “那就让我们一起承受。” 齐暮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吓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少年郎,边挣脱他的怀抱边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李之罔把她抱得更紧,再次重申,“无论是罪恶还是荣光,我都将与你一同承受,只要你不抛弃我。不,即便你抛弃了我,我也要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替你舔舐脸颊上的泪水。” “不,我不值得。”齐暮埋下头去,“这是只有我能独自承受的罪恶,你不能妄想,放过我我不想再活着了。” “如果你执意选择去死,我陪你。” 第89章 抵临 齐暮切实地感受到了少年郎的决绝,进而颤抖不停,并非失温的痛苦,而是心灵的摇晃。 “我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你的痛苦,但能做些别得。如果你想活着,我会是你最锐利的剑和最坚实的盾,如果你已无法再活下去,我会是你去往碧沉湖上忠实的陪伴。” “你真的那么爱我吗,爱我这样一个罪人,爱我这样一个不配为人女的人。” “我发誓,这一辈子我只爱齐暮,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就算她要我” 齐暮堵住他的嘴,眼泪漫过纱布,顺着丧失胶原蛋白的脸颊流下,在滢滢月光下反射出令人感伤的眩光。李之罔先是诧异,进而闭上眼,静静体会寂霾中的一切。他感觉到眼泪沾湿他的下颌,感觉到两只笨拙的舌头分开又交合,感觉到命运终于在这一刻点头,许诺他和她的过去不再孤单,未来更会牢牢捆绑。 良久,二人才不舍地分开。 “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的。”齐暮靠在他怀中,“而且,我也爱你。” 从兆天年六月初七的雨日相逢,到兆天年的七月十号的月夜今晚,历经两年一个月零二十二天,年轻的少女终于确信她与他的相遇不是偶然,上天注定只有他才能拯救她。 “我们先把衣服换了,天这么黑了,怕是要冻凉。”李之罔还是比较务实。 “嗯,你帮我。” 尽管齐暮在回想起一尽过往后已切实地拾起丢失的本能,但她却不想再故作逞强,而只想极尽所能地依靠少年郎。 在帮助齐暮重新拾起生存的动力后,二人很快就离开了朝圣山。出乎他们的预料,苏掌柜一家并没有离开,在确认齐暮已经恢复正常后,替囡囡向她道了歉。随后苏夫人便贴心地带齐暮去洗浴,毕竟她虽更了衣,但奔逃途中身上还是沾了些污秽碎叶,而且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擦伤和划口,这是身为男子的李之罔难以注意到的。至于李之罔,则是去和苏掌柜饮酒,并在宴席上得到了一个消息,原来苏掌柜的家乡离朝圣山有一段距离,恰好就在与岚望城一样的方向,两家遂决定并做一伙,一起上路。 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可赘述,李之罔与齐暮的长篇爱情故事即将划上一个短暂的句号。 唯一值得提笔的便是齐暮的状态,她彻底抛弃了丧失记忆时候的自己,重新变得沉默内敛,戒肉、失眠、啃土再次回到了她的生命中,而了解诱因的李之罔对此虽然感到痛苦,但并没有阻止。 终于,在苏掌柜的家乡小住了十数日后,二人再次上路,并在兆天年的二月十七号赶到了岚望城。 “我们怎么联系兰氏?” 面对李之罔提出的问题,齐暮解释得很简单。她的表姐兰煜燕曾邀请过她来岚望城,但一想到这是母亲的娘家她便无法应允。不过兰煜燕还是给她留下了一个方法,只要她用出来,兰煜燕就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接她,唯一的问题只是历经变故之后,兰煜燕是否还活着,又是否在城中。 李之罔按着齐暮提供的地址和方位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名叫来往斋的隐蔽酒家,据齐暮介绍,这是兰煜燕投资的,用来赚取链沫并提供一个可以不用让她时时刻刻回家的休憩地。 当往来斋的小厮出来牵马时,李之罔摆手打住,道,“去向你家掌柜传句话,便说妙月神学院的客人来访,要一瓶一年期的澜陵春。” “客人,我家没有澜陵春,您怕是走错了。” “让你去办便办,废什么话。” 李之罔扔几块链沫给小厮,小厮也不管了,赶忙回去向掌柜的传话。 齐暮掀开车帘道,“澜陵春许是我表姐乱想的,她就是这个性子,总是先想再落实,甚至这个暗号都有可能是她先告诉我,然后再知会下人的。” “来往斋里有人在观察我们。”李之罔把车帘拉下去,“还是小心点为好。” 二人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观察二人的人就走了出来,正是来往斋的掌柜,是个妙龄少妇,也姓兰,不过并非兰氏出身,而是祖父被赐姓得来,便称兰掌柜。 兰掌柜恭敬作礼,以小声谨慎地声音道,“妾身已派人去向小姐传报,贵客还请进里歇息。” “不用了,我们在外等候就是。” 齐暮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出来,连车帘都没掀开。 兰掌柜见此没有再做强求,但也没回去,而是恭敬地站到一旁,在两个时辰后,才有一个骑着骏马的年轻女子奔驰过来。 李之罔第一时间便确认其就是兰煜燕,不仅仅是由于其黯蓝色的头发,更在于她与齐暮讲述的过去中几乎吻合无二,只有年纪产生了差别。 兰煜燕跳下马来,没看马车,向兰掌柜问道,“客人呢?” “姐姐,我在这儿。”兰掌柜尚未答话,齐暮便率先开口。 兰煜燕见此,先瞥了眼李之罔,随即进到车厢里,没过一会儿,便带着齐暮出来,两人紧接着进到来往斋里,兰掌柜也赶忙跟上,至于李之罔则从头没人管。 “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甚至以为你不在了,幸好之前有岭山的动静传过来,才知道妹妹还活着。”兰煜燕拉着齐暮的手进到密室里,一脸欣慰道,“那个车夫是谁,是他一路护送你过来的吗?” 齐暮点点头,道,“他叫李之罔,是中洲人。” “李之罔?我记得岭山里也有他的身影,你们俩,莫非?” “姐姐别说这些了,我这次是有正事过来。”齐暮不想与任何人分享李之罔,直入正题,“如今兰氏的族长还是兰茜吗,我要见她。”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毫不待见我去追求别人的,现在怎么也”兰煜燕看齐暮面色不善,赶忙改口,“自然是我奶奶了,兰氏这次又没受什么波折,还轮不到我父亲上位呢。” “没有受什么波折,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劫难起来时,安淮州也有山妖横行,但很快就被奶奶镇压下去了,说起来,安淮州或许是这次拒敌劫难里受波及最小的州域了。” “那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拒敌城?”齐暮继续追问,“难道岚望城不知道拒敌城发生了什么?” “这个政令上不是都说了吗,因为伯父丹药毁心,而且妹妹你也知道的,奶奶与伯父的关系一向闹得很僵,就算拒敌城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派兵的。” 齐暮明白了,所有人都不知道拒敌城的真相,都以为这次的祸乱是她父亲齐元明导致的。 兰煜燕看她不说话,以为触到了什么伤心事,找补道,“我知道是齐轩那小子成了新一任的拒敌城主,本来该你继任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齐轩这厮排挤你,不然你不会过来的。我这就去找奶奶,要她给你主持公道,毕竟你怎么也算我兰家的半个人。” “不。”齐暮拉住她的手,缓缓道,“我是要去见兰茜,但你先给我说一下目前的状况。” “哪方面的,你说,知道的我绝不隐瞒。”兰煜燕重新坐下。 “神学院,先说一说神学院的情况。” “这个嘛,拒敌城封锁后停了数年的课,因为很多地方都有山妖在闹,大部分学子都不肯学习,直到前两年才陆续开院。至于神学院有没有派人去拒敌城,我只知道妙月是没有的,妹妹你大概也听过那件事,伯父削减了神学院的经费开支,为此院长屡次上书,但都被驳了回来,自然不会去管拒敌城的情况。” “其他士族呢,都和兰氏一样?” “也不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士族都受到了冲击,像广源州的东郭士族就荡然无存,不过听说齐轩继任拒敌城主后,已找到东郭士族的遗脉,并派人助其重建东郭。至于南边,有好些士族也被彻底摧毁,但都是一些小士族,像兰氏、东方氏这样的大士族虽然也不免疲于应付山妖,但本身并没受到多大的冲击。” 齐暮点点头,显得不置可否,“也就是说随着齐轩即位,大部分山妖都偃旗息鼓,进而诸士族也回归以往?” “确实是这样,有些山妖一听到齐轩即位,便宣布向其效忠,很老实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而且齐轩还下令让我等士族不能再屠戮山妖,没办法,我们也只能握手言和,毕竟再怎么说,诸士族都是效忠拒敌城、效忠王朝的。” 齐暮轻笑一声,显得有些讽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变化吗?” “还有一件大事,这几年来海岸监视塔战火更盛,各个士族都在向海岸监视塔输送兵力,月前我三叔才刚带走两千名受恩惠者。” 海岸监视塔,处在南仙洲的最南方,是在与大海接壤的海面处修建起来的白色巨塔群,既是防备深海妖族的进攻,也是监视深海妖族的动向。自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便矗立不倒,距今已有一万多年的历史,直到兆天年才重燃战火。齐暮知道齐轩上位的背后定然有着深海妖族的影子,再想到持续了五十多年的战争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很难不去猜测深海妖族背后肯定有着更大的谋划。 想及于此,她站将起来,斩钉截铁道,“现在,我现在就要见到兰茜。” “黯辰”兰茜(兆天年——兆天年),如今岚望兰氏的家主,兰绘霰之母,同时也是齐暮的外婆。齐暮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兰茜一次,除了一直板着脸,对其没有一点额外的印象。由于兰绘霰之死,齐兰两家关系跌入谷底,除了还维持着基本的效忠关系,两家来往极少,但在兰煜燕将齐暮潜掠而来的消息通报给兰茜后,她还是第一时间接见了齐暮。 若齐暮看得见,她能注意到兰茜与她印象中大差不差,老态的脸庞加上紧锁的眉头证明这位兰氏家主过得并不轻松,事实上也是如此。 “你的身子怎么了?”兰茜的第一句话说得很平静,以她的修为能很轻易看出齐暮身体里没有一丝灵力转动的迹象。 “来岚望城的路上出了点差错,如今无法修行。”齐暮与她外婆一样冷静,事实上,两人虽流着相同的血脉,但使二人得以见面的只是亲族的名分,而非普通人家祖孙的亲昵,“我想兰家主应该知道岭山上发生的事,毕竟表姐也知晓。” “岭山?有所听闻。”兰茜道,“但拒敌城那边传来消息,说岭山上的你是假的,真正的你已感染瘟疫而死。不过现在我女儿的女儿站在我面前,便证明拒敌城说了假话,齐轩那厮抢了你的位子?” “如果仅是这样,我不会来岚望城,权柄之争尚不值得我倚赖外族。但兰氏是我母亲的娘家,亦应是我最后的依仗,作为拒敌齐氏最后的不被邪魔所欺的血脉,我不得不委身来此,向兰家主求援。” 兰茜听明白了齐暮的意思,但仍有些许疑惑,“莫非如今的拒敌城主,亦是你堂兄的齐轩便不能称之为齐家人?” “齐家人?”齐暮讥讽一笑,“我齐氏发迹于南洲齐地,鸢祖遂以地名为氏,经万载而成不朽霸业。霸业何以铸,便是南击妖族、北尊王令,更有安抚山妖、分封士族等诸多功绩,其中尤以将妖族赶回深海最得世人传颂,可以说,齐氏自我已传三十九代,始终为南洲之主、拒敌城主、王朝烈王,便是踩着无数深海妖族的尸骨得成。” “你齐氏大名世人皆晓,何需在我小小兰氏面前摆谱。”兰茜显出一丝不快。 “即便如此,齐氏亦有覆亡之忧。”齐暮终于说出此行目的,“根据我所知晓的拒敌之乱真相,我有理由怀疑齐轩得以自为拒敌城主,其背后有着深海妖族的扶持,齐轩践踏了先祖的血脉和骄傲,他绝不配继任拒敌城主之位。” 第90章 你一生的奴隶 兰茜有些沉默,但并没有多么得诧异,沉思段时间后,问道,“拒敌之乱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算齐元明再怎么爱绘霰,我始终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错事。” 齐暮紧接着便把她所知晓的一尽讲出。 “如此有些事便解释得通了。”兰茜点着头道,“这些深海妖族恐怕上岸已久,否则不会拒敌城一乱,整个南洲便全是山妖暴动,定是私下串联,只待拒敌一乱,便应势响应。而且齐轩即位时,有数个士族宣布向其效忠,这些士族恐怕早被深海妖族策反,再有暴动的山妖撤回领地并也向齐轩宣誓效忠,种种行径绝不是巧合,你所说我信了十之八九。” 齐暮叹息一声,显得有些轻松,至少自己想传达的表达出去了,“若我未能逃出,则天下人皆会以为拒敌之乱乃是我父之过,齐轩即位乃是顺理成章,根本不明白深海妖族已改变以往强攻的策略,企图从内部将我南洲瓦解。因此,我齐暮,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亦是齐氏目前的家主,请求兰家主伸出援手,非因荣主之位,实为南洲黎生、百代士族。” 兰茜望过来,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少女会有如此心志,缓缓道,“此事需得徐图缓计,非是一日之功,齐暮,你且先住下来,我兰氏会护卫好你的安全。” 齐暮微微点头,并没有多大的意外,随即告辞离开,至于多此一举的寒暄自是不必效行。 “谈得任何?”李之罔自然不可能旁听齐暮与兰茜的谈话,当齐暮回来时,便问道。 她摇摇头,显得有些疲惫,坐到椅子上,强撑着精力道,“只算有个开篇,但不算多么顺利。” “辛苦了。”李之罔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双手轻放在她肩上,轻按道,“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急总是没用的。” “我自是知道!”齐暮抬高语调,又觉着不该对李之罔置气,缓声道,“我之前觉着,来岚望城不是个好想法,如今来看,恐怕也是如此。” “从何得来?”李之罔有些困惑,毕竟兰茜可是当天就接见了她。 “我把深海妖族的事告诉了兰茜,她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么诧异,就像,就像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也不一定,她毕竟是兰氏的家主,喜怒不显于色也是正常。” “可这是深海妖族。之罔你不懂,我南洲世代都在防备他们,没有谁提到不是如临大敌,我有六成的把握兰茜已经嗅到了些什么,只是没我掌握得那么细致。” “不能仅凭猜测下断定,怎么说我们也应该找到点实际的证据才行。”李之罔劝诫道,“若仅觉得兰茜对我们有所隐瞒便离开岚望城,说不得就少了一大助力,还是谨慎为好。” “之罔你说得有道理。”齐暮搭住李之罔的手,“你提了个好方法,我们就应该去找些实在的证据,而岚望城里唯一能帮到我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兰煜燕?” “对啊,表姐头脑简单,对我又赤诚,若我虚意恳求,她不会拒绝的。”齐暮说完才感觉有些不好,但更多地是怕身后人把她想得糟糕,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虚伪了?” “不会的,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表姐日后醒悟,应也会理解我们。” “那就好。” 齐暮说干就干,很快就联系上兰煜燕,恳求对方帮她调查兰氏在各州的安排和动向,明面上自然是以拒敌之乱延绵日久,她不悉世事为缘由,而兰煜燕不知实情,当即拍胸应下。另一方面,她也让李之罔在岚望城中走动,通过结识仆役、商贾等不同阶级的人士,企图摸清兰氏内部的动静。 两件事耗时一月之久,其间兰茜甚至都没有召见过她,这自然让她怨恨在心,但在得知了从兰煜燕和李之罔处打听来得情报后,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先是兰煜燕那边,她在委托了几个身肩要务的亲戚后,以家族小辈的身份很轻易地便获取到了兰氏过去一年的人事安排,有相当一部分人在正常的工作之外,被分配到了额外的任务,根据整理,全都分布在南仙洲的南部地区,毗邻海岸监视塔。齐暮将这些人前往的州域及城县整理起来,发现与率先向齐轩效忠的士族群体大致吻合,其中尤以南部重城的遵王城为先。 “从这点上,至少我们能得知兰茜对这些率先效忠的士族持有怀疑态度,不然也不会特意派人以正常工作为掩护,又另行其他任务,大概率是调查这些士族如今的情况。”齐暮对此总结道。 李之罔点点头,汇报起自己得知的另一件事,“自齐轩即位以来,兰茜便对岚望城内部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和小族打压,根据我对情报整合下来得出的判断,此举除了限制某些新生力量权势超出掌控外,更多的则是在趁机清除其他士族以及拒敌城潜伏过来的探子。” 齐暮从不怀疑李之罔,而且二人一向同心同德,故此对他的判断视若己想,遂将两件事合二为一道,“这样看来,兰茜既对外不明,对内亦不信任,证明什么,便是有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以使她不得不努力回到敌不知己方明的优势局面,而能让她这么做的,除了早就知道有深海妖族潜伏在南仙大陆,其他的我想不出来。” “若是如此,那在听了你的话之后,她应该明白齐轩只是傀儡,只有支持你才能将深海妖族赶出,何必假意安抚?”李之罔提出质疑。 “这段时间我也有在想,前面怎么都想不通,但后来却突然明悟,紧接着一切疑问迎刃而解。”齐暮叹息一声,缓缓道,“让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碎链战争之后的王朝如何?” “四方震荡,危在旦夕。” “确实如此,但更直白来说,便是诸王自立,不听朝令。仅以我知晓的来说,西仙洲杀生王自立为王,扼沙将军不见踪迹;东仙洲晦朔、北河两公主早早隐匿;中洲永安王幽居黑狮,不理朝政;唯有恩享王停留王城,但无人尊他。南仙洲的情况我便更为了解了,我祖父齐准陨殁于碎链战争,其后我父即位,因王、后皆匿,故并未上书王城,虽仍称烈王,实为自立。如今齐轩即位,与我父情况如出一辙,皆属自立,在外人看来,会做何想法,便是王朝已名存实亡,虽仍信疫病,仍尊鲜奉,但不过冢中枯骨而已。如果你要乘坐的是一艘破船,你会如何选择?” 李之罔老实答道,“想来有三种情况,一是换一艘新船,二是把破船补好,三则是就上这艘破船,但做好随时跳河的准备。” “就是这样。”齐暮比个大拇指,有些凄凉地笑道,“但我把这三种情况叫成其他的,分别是投降派、抵抗派和中立派。投降派自然是遵王城这种率先向齐轩效忠的士族,他们预见到了王朝已不堪中兴,决意投靠外族;抵抗派便是仍相信王朝与齐氏的士族,但说实话,到现在我不根本不清楚谁会支持我;中立派则是岚望兰氏,他们既不愿妖族占据南仙大陆,但也不期冀拒敌齐氏能重整山河,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这种最是无耻,至少投降派已经舍去了脸面,而中立派呢,既要又要,若有朝一日我君临南仙,定要这些中立派付出十足的代价。” “你表姐也算?” 齐暮顿了顿,摆摆手,“我会放过她的。” “既然能放过她,为什么不能把其他人也放过?”面对齐暮的不解,李之罔解释道,“投降派固然可耻,但中立派却并非不可饶恕的。你想过没,你所说的抵抗派到现在我们都没见到一个,这代表什么,我们仍然势单力薄,而自古成大事者不可凭一军定江山,这就要求我们去主动地接纳中立派,把他们转变成抵抗派,这样才有坚实的盟友,才能达成你的梦想。”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笑出声来,“即便是投降派,也有可能转变成我们的盟友。” “我懂了。”齐暮点点头,“之前我有个想法,如果兰氏不接纳我,我们便立刻动身,去找别人。但经过之罔你的一番教导,我萌生出了新的想法,你要听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们也可以从长再议。” “没事,你说。” 李之罔预感到,齐暮要说的绝对有关二人的未来。 “目前的情况来说,抵抗派是我们天然的盟友,只要我竖起拒敌齐氏这面旗帜,他们就会望风来投,唯一的问题是还有很多的士族不知道深海妖族已经上岸,故无法分辨其是否属于抵抗派。而中立派和投降派都比较好分辨,这就要求我们俩不得不做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寻找到抵抗派,二则是拉拢中立派。但抵抗派与中立派分属两方,若要完成上述的两项目标,我们俩必须要分开。” 分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字眼,自从在兆天的雨日相逢后,近三年的时光里他们俩只短短分开过数天,余下的日子没有一天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而随着齐暮的话语落下,已代表这趟旅程是时候落下帷幕。 李之罔没有因为即将的离别而伤感,归根结底,相别只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失去只是渴望拥有更好,故此他几乎是立刻就说道,“那我们下一次在哪儿见面,总不至于再也见不到了?” “自然不会了。”齐暮轻笑一声,竟显得有些伤感,“我听说数年之后止凤城将会举行风神祭典,到时候我们便在那儿相见。” “数年,具体是哪一年。”李之罔接着问道。 “六年后,也就是兆天年。” 李之罔重重点头,“无论六年后我在何方,我都会去到止风城,若你不出现我便一直等你。” “不用担心,六年虽远却近,届时形势或许一如当下,或许已逆转皆明,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出现在那儿的。”齐暮抓起李之罔的手,放在自己胸上,“而且此次你除了寻找到抵抗派外,还有一个任务。作为我最信任也是唯一信任之人,以及我最为锋利的剑刃,你必须要尽快地提高自己的修为,以防未来不备。在此,我将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向你发出询问,你,是否愿意宣誓效忠于我?” “我愿意。” 李之罔将邪首剑拔出,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缓缓下跪,最后头低下。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齐暮还是没有来抓住剑,李之罔不得不抬起头来,发现她竟然在那儿胡乱摸索,如果她足够冷静的话,是不会犯这种失误的。他轻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让她握紧剑柄,随后又正跪在地。 齐暮深吸口气,把邪首剑斜放在李之罔右肩头,以严肃地口吻道: “疫病女神大人在上,‘盲女’齐暮忝为鲜奉王朝第三十九代拒敌城主、敕封烈王,今在此与‘溯命’李之罔立下天地约契,若他不弃我,则我亦不会弃他,若他护我周全,则我亦会护他周全,若他助我君临南仙,则我亦会佑他子孙万代。溯命,现在请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将你的未来、生命、乃至全部献予我?” “我愿意!”李之罔大声答道: “‘溯命’李之罔在此宣誓向‘盲女’齐暮效忠。我将用鲜血为盲女开辟道路,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我的未来将与盲女牢牢捆绑,在达成她的目标前绝不松懈与放松;我将始终侍卫在盲女左右,为她献上一切,没有丝毫怨言。溯命在此立誓,无论如何,我都将是盲女最为锋利的剑刃和最为坚实的后盾。” 誓言说完,无论李之罔还是齐暮竟都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得相视一笑。 “来,收好你的剑。”齐暮把剑递回来,“没有剑,可完成不了目标哦。” 李之罔依言收下,却没有止步,而是越靠越近,直到二人鼻子碰到一处,才开口道,“我的公主,嫁给我。” 齐暮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随即竟升起一团云雾,这让她难以思考,本能之下一脚踢出,毫无防备的李之罔就这么摔在地上。 听到响声,齐暮便知道自己搞砸了,但本性让她羞于认错,胡乱解释道,“这你耍赖。对,你耍赖了,我们明明刚刚才庄重地宣完誓,你结果就要向我求婚,这是赤裸裸地耍赖。所以,不能怪我,是你的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歪理连篇,语气渐次减弱,直到最后不可耳闻。 李之罔不以为忤,爬起来后再次靠过去,这次不给她机会,直接将她抱住,耳语道,“我知道你定是愿意的。” “愿意自然是愿意,可你不能这时候提啊,我们应该以正事为重。” “结婚是正事,生孩子也是正事,你觉得呢?”李之罔轻笑一声,决意不再逗她,抽离道,“等一切忙完了,我再重新向你求婚。” “别走!” 齐暮恼羞成怒,一把按在李之罔的肩头,然后重重地吻上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愈来愈浓的喘息。 第1章 “雾民”之夏 既已定下约定,李之罔便不再停留,在一个平白无奇的白日离开了岚望城,随身所带不过腰间宝剑和满壶烈酒,胯下则仍是那匹自湖中僧处得来的红毛马,如今已取名“赤电”,至于齐暮驻足挥别的身影,在未来的数年里都占据着他蜃梦的中心。 虽说要出去历练,并寻找抵抗派,但甫一动身,却不知该往何处,李之罔信马由缰,且停且走,大致仍是在往南而行,毕竟这几年他活动的范围都在南洲北部。 一日,距离岚望城已有数百里远,他忽得察觉到邪首剑上有黑光浮现,这是自捡到后首次发生的情况。他将其拔出,邪首剑立时脱手而出,直飞不见,李之罔大呼一声“停下”,拍马前追。 邪首剑速度虽快,但轨迹之后尚有道黑色幽光凝而不散,故此一直不曾迷失方向,大概经过将近一个时辰,李之罔注意到邪首剑速度减慢,然后骤然下跌,进入一片密林中。 他跳下马来,牵马进去,进到深处,发现邪首剑竟被一人攥在手中,想及此剑非他所有,便致礼问道,“阁下莫非就是此剑主人?” 那人摇摇头,将邪首剑扔回。 李之罔这才仔细打量眼前人。此人头戴花冠,面覆铁具,身形萧索,只一细观便知非是正常人,不过王朝破败如此,祸乱不止,再有多少奇怪,也实属正常。 “打量完了?我名‘雾民’之夏,乃是寂暗君王在人世间行走的仆从。”之夏(兆天年——兆天年)介绍道,“你手中剑乃君上亲手所铸,有彻天盈海之妙能,只可惜阁下榆木脑袋,只做寻常剑使,十之一二功效未发,当是糟蹋。” 之夏所言,信息颇多,李之罔没一一理会,只道,“听阁下所言,似能助我通晓此剑奥妙?” “世间一切事,机缘为先,缘未至,纵有通天贯地之德,亦开门不见。”之夏缓缓摇头,随即身子如云雾般散开,只余下最后一句话,“此间西北五十里处有一古城遗址,唤做奉义,阁下若想会缘,子时三刻请至,过时不候。” 待之夏的声音彻底散尽,李之罔才回去骑马,然后一路往西北而去。 邪首剑乃是他苏醒后在地窟中捡得,当时只觉得造型奇骏,拿在手中更有合身之感,才一直久佩不弃,况且无数次的战斗也证明了邪首剑非是凡品,如今机运就在眼前,怎能不奋起直追? 赶到奉义城时已是日暮,只见四无人烟,云雾弥漫,数丈之内仅瞥到些许断壁残垣,鸟兽行迹,虫鸣蛇嘶,皆不入耳。 李之罔想着距离子时尚有些时辰,便躲到一栋破屋后面,靠住墙壁打发时间。 不歇还好,一歇却又是念起齐暮来,只恨不得立刻就回返岚望,日日厮守在她身边。渐渐地,他又志短气泄,想着什么家国、王朝都不及齐暮重要分毫,可若是回了头,便是弃诺夸谈,定是再见不到她一面。 李之罔叹息一声,睁开眼来,只见入目皆黑,没有一丝光亮。他有些诧异,抬望云天,竟也是漆黑一片,莫说月盘,便是一粒苍星也不存。 “坏事,这奉义城有些古怪。” 他靠住墙壁站将起来,忽得一阵怪力打在他腰间,来不及应对,整个人倒飞出去,不过幸好对方使得是棍子,虽疼痛无比,但没割肉喷出血来。 “谁!”李之罔撑地跳起,拔出邪首剑,大声喝道。更为可怖地是,他除了看不见以外,竟然连对方的灵力波动也感知不到,又是喝道,“鬼鬼祟祟,意欲何为,有胆现出真身!” 来人不答,只欺身而上,李之罔被一击打在额头,又是倒飞出去。 虽头痛欲裂,但尚留些清醒,他明白了,他看不见别人,别人却能看见他。 敌在暗,己在明,李之罔不再停留,爬身起来赶忙后撤,结果他刚跑几步便撞到石柱上,顿时七晕八素,揉头之际,来人又至,乱棍打在他后背,顿时再起不能,只剩无意识的呢喃。 来人见轻巧制敌,心下大悦,将棍子收到背上,拔出腰间长刀,便一脚踩在李之罔背上,往他后颈砍去。 就在这时,李之罔睁开眼来,心中默数一二,待听到风声呼啸,一个侧身躲开来人长刀,随即站起,将邪首剑猛掷而出。他不看是否有中,拔出腰间匕首,紧接着扑身过去,抱住来人不让其逃脱,紧攥住匕首便往其脏腑捅。 “该你胜” 来人留下遗言一句,随即身子一僵,却是死了。 李之罔不敢冒失,用匕首又在其脖颈划了一道,才精神松懈大口喘气。 这柄匕首本是齐暮的,就是此前在郭旗县她欲自杀时所用,后被李之罔夺了下来。虽然后面还给了她,但她念着李之罔独自游历定不轻松,便在他离开岚望城时送给了他。 李之罔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忽得发现自己竟看得见了。只见夜色虽朦胧,但其中杀气凛然,十数道气息在奉义城遗址中碰撞,仅一瞬间,他便确定定是那之夏搞得鬼,否则一座埋在深山中的古城怎会一时间聚集如此多人? 还没弄清楚之夏所欲何为,李之罔先搞清楚了自己为何能看得见的缘由。却是他方才捅刺袭击他的人时另只手按在了其身后的长棍上,只要手离开长棍,就又回到视线皆黑的窘况,而再握住,又是正常,这古怪便是在长棍上。 他将尸体踹开,拿走长棍,只稍一打量便确认长棍与邪首剑使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甚至有可能是一人所铸,无他,长棍上亦雕有细密的蔷薇花纹,与邪首剑上如出一辙。只是为何他的邪首剑没有这般神秘功效,而对方的长棍却有此效用,莫非兵器还分公母、真伪不成? 来不及考虑这点,李之罔伏下身子躲到桌下,按住呼吸,却是听到了有脚步声在缓慢靠近。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一个女子的脑袋从断墙后冒了出来,其长相清纯,面目阴沉,刚一冒头便打量四处。 “方才听到这儿有响动,怎一过来便不见了,莫非已走了?” 女子没有发现李之罔的存在,嘀咕一声便转身离去,随后响起的脚步声证明其已走远。 李之罔见女子消失不见,却是有些急了,到现在他还不明白来聚义城何为,而那女子与他修为相当,多半是打不过他,不若擒下来问个清楚。想到这点,他赶忙起身,贴住断墙,缓缓踱步,准备跟上那女子。 谁料他甫一探出身子,墙后便传来一股灵力波动,紧接着一柄翠碧长枪横扫而出,从墙后直接钻出,进而划出一个大口子。 幸亏李之罔小心谨慎,一直不曾懈怠,才险之又险地避开来。 待硝烟散尽,越过断墙裂隙,他凝目看去,正是那名女子,其原来是假意离去,诱敌深入,不由道,“方才你便发现我了?” “不然呢?你倒是有些幸运,躲开了我一击,且看看你还有没其他手段。” 女子冷声一答,骤然提速,反手拿住长枪,呼啸而上。 李之罔自不退避,一手持剑,一手拿棍,便是一记温剑式使出,但见剑气纵横,光芒四溢,一下便将周围照亮。剑气速度极快,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便从她身边穿过,幸亏李之罔是想着打听消息,才没动杀心,不然对方此时已是头分两断、身不合弥。 女子停下步来,微眯着眼睛后怕道,“你真在剑道五等?我听闻剑气要在举剑击雷者级才可用出,那已是到了武道十六等!” 李之罔才不想回答对方,摆手止住,低喝道,“我有些问题,你好生作答,我便放过你。你是不是也是受名为之夏的怪异男子蛊惑才到这奉义城?” “我才没空陪你问答玩乐,你且” 女子说着便要退步离开,李之罔又是一招温剑式挥出,打断她余下的话。 “老实回答,不然阁下怕是见不到黎明晨光。” 女子恼怒望过来,愤恨跺脚,但知道形势比人强,只得答道,“我知道有之夏这个人,但来此并非因他之言,而是其他原因,至于为何,阁下手握黑剑,当是知晓的。” “我便是不知,才发问,请阁下详解。” “那行。”女子埋下头去,很快又抬起来,“便是” “便是什么?”李之罔缓步靠过去。 “便是,便是你奶奶给头,且试试我幻影长枪的威力!” 女子话未毕,势已至,只见其高举长枪,一个散发着碧光的幻影巨像自她背后显形,顿时灵气呼嚎,皆往其涌去,随着女子的动作,幻影巨像也缓缓举起长枪,正正瞄准李之罔。 李之罔不敢托大,赶忙后撤,但幻影巨像拿住的长枪却似锁定了他一般,他移到哪处,便指向哪处。 眼见于此,他不再逃窜,将邪首剑拿在身前开始积蓄灵气,想来就算看着恐怖,但一个武道五等女子所用招式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待灵力积聚地差不多,那边幻影巨像也蓄势待发,便见其身子后仰,长枪一掷而出,李之罔不再迟疑,亦是将灵力全部放出,转瞬之后,剑气与长枪碰撞在场中一处,光芒四溢,霎时淹没所有。 仅过了一小阵,那幻影巨像就消失无踪,根本不似其外表所应该表现出来地实力。 就在李之罔疑惑之际,传来那女子嘲弄的声音,“出门在外,就想着拼死拼活,回去多练练你。不过看你有些本事,便提点你一句,寅时之前至少得拿到一颗头颅,否则下面的试炼是参加不了的。” 李之罔循着声音看过去,女子正割下方才袭杀他那人的头颅,原来幻影巨像只是障眼法,女子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死人的脑袋。 但他也没追上去,一方面是为时已晚,女子已经把脑袋栓在腰间,跳到断墙上,另一方面则是二人又无深仇大恨,女子还提点了他一句,犯不着穷追猛打。 故此,他便挥手道,“多谢阁下解惑,那脑袋就送予阁下了。” “说得什么话,我凭实力得来,何有送予之理。”女子挥挥手,跳下墙去,远远传来句话,“此时相争,下一刻说不得就协力共击,我们接下来再见。” 李之罔轻笑声,摇摇头,这女子还有些有趣,若不是在这奉义城会面,说不得能聊得来。 不过方才二人争斗时,他就察觉到有人窥探,如今又有头颅之需,正正是困了便有人递枕头,也不再久待,顺势追上去,看能不能杀个几人。 直到寅时之前,李之罔足足杀了三人,皆系在腰上。本来他只杀了一人便准备收手,碰巧在割头颅时有人欲过来争抢,还是一对兄妹,他便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将两兄妹也送上西天。 接下来他便躲到暗处,静静等着时间过去,耳中偶尔响起厮杀与怒吼,大部分时间仅有风声飘掠。 随着寅时的到来,奉义城上方竟升起一个白球,煌煌如日,将阴霾与黑暗全部驱散干净。 “这便是代表时间到了。”李之罔站将起来,默默遥望。 此时城中尚有人在争斗,见时间已到,厮杀更盛,而且不再掩饰,功法与灵术接连使出,瞬间就吸引住了隐在暗处的众人的目光。 李之罔也是其中之一,看清争斗的是一男一女,皆披伤在身,血流不止,且二人皆有不支迹象,一时间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本想着总有一人要获胜,但忽然间飘来一阵黯黑雾气,以极快地速度笼罩住二人,待雾气散去后,那两人皆消失不见,连骨骸也未留下,只有戴着花冠的之夏现出身形。 其伸手“抚日”,悬于上空的白球迅速下行到他手中,光芒也一并散去,只在黑暗中留下这句话: “时辰已至,再莫争斗,若起杀戮,便如前例。有头颅者到城西枯井来,下一试炼即刻便开。” 闻言,李之罔看了看腰间的头颅,确认在三颗之数,便往城西过去。 第2章 “王冠”典歆 既有之夏之言,众人也就偃旗息鼓,各寻路径往城西过去,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竟然隐藏了这么多人,不下五十之数,而且没一人修为比他低,最差的都在武道七等,比他足足高上两个境界。 其中有些人散发着十足的血气,腰间挂满了脑袋,少者七八,多者二十有三,一看便知晓不是好惹的。之夏虽说不能再做争斗,但也说不准这些人杀红了眼,突然暴起杀人,李之罔便缓步后撤,离这些人有段距离,走在后头。 走着,他忽得看见了之前抢她头颅的女子,正从敞开的灶台里钻出来,脸被烟尘抹黑了些,看起来倒似个假小子,其腰间仍是只有一个脑袋,看来是抢了头颅后便躲了起来。 女子也看见了他,二人倒也算不打不相识,自主合到一处,女子率先道,“栗山典氏‘王冠’典歆,有礼了。” “在下‘溯命’李之罔,见过典小姐。” 典歆(兆天年——兆天年)停下步来,有些好奇地瞥眼李之罔,低声道,“和齐家小姐大闹岭山的便是你?都这个状况了,你还敢用大名行走,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典歆便快步向前,似不想与其有所牵惹。 李之罔有些奇怪,追上前去,求问道,“典小姐是何意思,莫非在下与齐家小姐有所交集,乃是犯了大错?” “你个傻子,谁管你与那齐暮有何瓜葛,是另件东西。”典歆稍稍止步,待二人步伐同调,才告予道,“如今道上都在传你身上有件宝物,有玄妙之能,你竟敢招摇过市,不是想死了不成?” 李之罔哑舌,一瞬间便明白典歆所指是他一直藏住的蛊雕精魄,想来多半是哈奴曼被他威慑,心下愤恨,才将他怀揣宝物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摇头笑笑,“那典小姐便叫我王治好了,这是我一个化名。” 既然李之罔这个名字如此惹人耳目,他便提起好久不用的化名王治来。 典歆发笑不已,走在前头的人不少都回望过来,她连忙摆手,止下笑意,不解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我将这消息透露出去,要知道,你那宝物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不得比当下的黑堡试炼更为诱人呢。” “自不担心,我相信在典小姐说出去之前,我至少能将典小姐的喉舌割去,就算再晚上些,应也能将典小姐的脑袋砍掉。” 典歆怒极,立马就想大声暴吼,但想到对方仅仅武道五等便能催发剑气,还是硬生生忍下来。 李之罔看胁言已作效,也不再施压,转而问起她方才话中提到的东西,“刚刚典小姐说得黑堡试炼是何玩意,我怎一次都没听过。” “哈?”这次轮到典歆诧异了,她好生打量身旁少年郎,确认他是真不知晓,才解释道,“黑堡试炼便是此次试炼的名称,说来已是第二次,这第一次便是取得黑器的试炼,你的黑剑难道不是从第一次黑堡试炼中得来的?” 典歆话毕,李之罔最开始的记忆霎时清晰起来。他想到当时自蛇蟒地窟苏醒过来后便进入了一处诡异的烛火道场,而邪首剑便是在中途捡的,那老鬼欲杀他,才捣毁了道场,出逃而去。故此,他应道,“我想了想,邪首剑还真有可能是第一次黑堡试炼时所得,但却是中途拾捡而来,倒没通过第一次试炼。不过这个先不论,典小姐且先给我说说这黑堡试炼有何用处。” “黑堡试炼传言乃是某位大能所设,是为了挑选符合其心意的受恩惠者,那之夏便是大能麾下之人。”典歆解释起来,“参加第一次试炼并通过可以获得一把黑器以及一本心法,可使修为迅速,当到达某一个门槛后,黑器便会自主传达下一次黑堡试炼的时间和地点,至于通过有何奖赏,便是不得而知了。” “那大能好似叫做寂暗君王,如此怪异的名字典小姐就不担心对方有所企图?”李之罔觉得天下没有白送的晚餐,别人既赠武器又予心法,定是心怀不轨,出言阻止道,“我看不若抽身而走,不可再淌这趟浑水。” “这谁不知晓?”典歆凝眸看来,“但世间修行艰难,王朝又破败如此,若不抓紧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何以为人上人御天下人?再者说了,我辈既为受恩惠者,超脱凡人之外,自该砥砺前行,畏难止步实不该为。” 李之罔一想,也是。他此番独行,一大原因本就是为了增进修为,若觉得稍有危险便止步不前,如何对得起齐暮的殷殷期盼,遂不再迟疑,再次追步上前,拱手道,“多谢典小姐固我道心,有此一言,胜过寒冬暖日。” “不用了。”典歆摆摆手,“虽是对你说,但也是对我自己说得罢了。我的修为比起其他人差不多算倒数,实在不知如何能通过接下来的试炼,且看一步走一步了。” “若是有缘,我定会相助典小姐,让我二人一同通关。” 典歆点点头,不再多言,二人遂一路沉默到城西枯井。 因为两人谈话的缘故,走在人群后头,当到达目的地时,枯井旁已围了近有百人,之夏则坐在枯井上。他看李之罔和典歆过来,抬手示意众人看向他,“今城中昏迷不醒者有七人,不配觐见王上,通过黑夜者有九十六人,俱已在此。接下来我会为尔等分组,分批进入枯井之下。” 李之罔小声嘀咕道,“看来接下来会是共战迎敌,希望我能与典小姐分到同一队。” 典歆倒没多说,不过也点点头,示意她亦有同想。 之夏分队并未按着点名的方式,而是随意地往人身上撒放光点,众人既能来到枯井前,便也不需要有人指挥,只看自己身上光点放出的光芒颜色,便自主汇到一处。 李之罔身上的光点先放出了橘红色的光芒,他不多说,向典歆拱拱手,便往已聚集起两个同样是橘红色光点的小队靠近。 众人不知前路有何,分不清是敌是友,照例相互介绍一番,两人分别叫做李扩和罗希,李之罔亦是报上王治的化名。 气氛肃杀,导致众人皆有些沉默,但他还是感觉到李罗二人对自己相当冷漠,起初还不理解,随着后面人的到来,却又立时懂了。 后来人分别叫做邓羽和王非凡,修为都在武道七等,腰间皆系了五个脑袋,相比起李之罔的三颗脑袋和武道五等的修为,他瞬时便成了小队中的吊车尾,怪不得李罗二人对他如此不上心,反倒是和邓王二人不时聊上几句。 “我看了看,小队都是六人为组,我们现在就五个人,是还差了一个。”李扩修为最高,在武道八等,脑袋也最多,理所当然地成为队长,发言道,“大家伙儿把招子放亮点,看看咱们最后一人是在何处。” 众人闻言,各自散开些,开始寻找最后一人。 此时众人基本上都分好队,各自聚成一团,但李之罔怎么看,也没看见胸前同样散发橘红色光芒的人,他走来走去,忽得发现典歆躲在人后,手按在胸前,挡住了光芒。 凭借手缝外露出的些许光芒,他已能确信典歆便是他们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走上前去道,“典小姐怎躲在此处,大家伙儿都在找你呢。” 典歆抬起头来,脸上现出犹豫和苦涩,叹口气道,“我知道,但是方才那些人里有我的仇人,我没想到他也会在这儿。” “何人?” “便是那邓羽。” 邓羽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颇有风度,李之罔倒没想到是与他有仇。沉思少顷,说道,“这样,典小姐随我过去,若他欲图生事,我必会为你出头。再者,若是不按之夏说得分好队,怕是众人皆有大祸临头,典小姐可得思量好。” 典歆亦是明白此理,故此踌躇不前,既不敢离去,又不愿成队。 李之罔便接着说道,“莫看他在武道七等,若真论实力,不是我的对手,典小姐放一万个心,有我在,他绝奈何不了你。” 两权相害取其轻,典歆只能无奈点头,随李之罔一同回去。 果然,邓羽一看见典歆便两眼放光,暗含淫邪之色,不过李之罔把她挡在后头,避免了邓羽有可能的下一步举动。 李扩看众人都已聚齐,便挥挥手,以首领自居道,“大家此前虽素不相识,但既分到同一队,便须统力奋进,共克艰辛,若有人胆敢捣乱,行荒唐事,休怪李某不客气。” 罗希率先应道,“李郎说得有理,大家伙儿既是同一个小队的,那么就在同一艘船上,自然得有个领事的,其他人不知晓,但李郎说什么我是都认得。”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除了王非凡嘀咕几句,剩下三人都未说话,王非凡便也没出头,这样一来,大伙儿都算认了李扩头头的名号。 这边小队收拢完毕,枯井那边已有小队分批次跳下去,李之罔这边也紧随其上,很快也跳到枯井之下。 枯井不算深,仅有七八丈的高度,众人跳下来都毫发无伤。只是里面幽暗无光,抬头望去,井口竟已消失不见,就好似来到了另一个时空般。 众人打起火来,视野瞬时清晰。枯井之下是一片幽暗的空间,铺满了沙子,就如一片小型的沙漠,趟在黄沙上的并非棺椁、干尸,而是李之罔之前见过的邪兽塑像。除他之外,其余几人也没有诧异,想来是在第一次黑堡试炼时都曾见到过。 李扩率先道,“我看除了我们小队成员外,此处并没有其他人,之夏大人也并未提及试炼法子,想来是要靠我们自个去悟,诸位有何想法?” 王非凡已走到远处,火把递到一尊邪兽塑像前,观摩着道,“枯井之下并无外物,仅这邪兽塑像颇为怪异,玄机多半就在这塑像上。” 说罢,他探手往邪兽塑像身上一摸,身子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般跌倒在地,火把也顺势落到他身上,把鞋底子点燃起来。 众人见此,赶忙拥过去,一面把火把拿开火焰扑灭,一面把他扶起,见其神情恍惚,但尚能说话,“不碍事,只是有些古怪,这邪兽塑像怕是碰不得。” 李扩不信邪,也伸手去碰,结果与王非凡一般,也是跌地颤抖不停,这下众人都信了,邪兽塑像不可随意触碰。 李之罔便想着往里面走点,看能不能找到些其他线索,又想及典歆也在,回望过去,发现她和邓羽落在后头,刚才并没有跟上来,快跑回去,故作亲昵道,“典小姐,我们一起往里面探索。” 典歆如蒙大赦,欢喜道,“这便与王公子同往。” 说罢,二人不看恼羞成怒的邓羽,往别处走去,临行之际李之罔还不忘知会李扩一声。 待走到远处,众人手持的火把已缩聚为微末般的光点,李之罔想了想问道,“典小姐与那邓羽有何仇怨,我看你不敢违抗于他,似是有把柄在其手中。” “这如何说来?”典歆叹息一声,苦涩道,“我栗山典氏虽是士族出身,但中落已久,故此我甫一成年便出来自谋生计,邓羽那厮便是在数年前认识的。彼时我正在一家典当行谋生,那邓羽对我一见钟情,屡屡上门相邀,我想着他是本地出身,不好拒绝,便答应了。如此数月过去,倒也结下一番情缘,不过我也知晓他仅是馋我身子,从未真心相待,遂一直虚与委蛇,没给他占半点便宜。” “那后面如何,莫非他是用强?” “差不多就是这样。”典歆点点头,“他看我屡次不从,便诱骗我去了偏僻地,甚至还暗中布下迷香,幸好我一直保有警惕,才险之又险地脱困而出,但不敢再在那处待了,换到其他地界谋生,还机缘巧合地度过了第一次黑堡试炼,却没曾想又在这儿撞见了他,而且修为也胜过我好些。” “多得我不敢说,此次试炼结束之前,若他敢有非分之举,我定让其离不开这奉义城。”李之罔拍拍典歆肩头,指向前方道,“那处似有幽光闪烁,恐是关窍所在,我们过去看看。” 第3章 邪兽 二人来到幽光处, 发现只是几团荧荧鬼火,顿时有些气泄。 李之罔提议再去别处看看,典歆却蹲将下来,将黄沙抹去,随即会心一笑,“李公子,你来看看。” 李之罔止步回去,蹲下来,一看,竟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坑洞,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则有车轱辘大小,一时看不出有何效用,不免问道,“典小姐觉得这便是此次试炼玄机所在?” “且让我试试再说。” 典歆将腰间的脑袋取下,放入中间的坑洞里,随即神奇的一幕发生,只见脑袋进入坑洞后顷刻间便化为血泥,她见果真有效,便将手也伸到坑洞里,血泥立刻挥发为一条黑线绕到她手臂上,最后定格到她脸上,便如一根漆黑的茅草般,从左眼直插下颌。 见典歆并无任何异常反应,李之罔便问道,“如何,感觉有什么变化?” “修为增进了好一些,我之前只在武道六等,将脑袋炼化后,感觉已到了六等的一半。” 李之罔点点头,“如此看来,将脑袋全部炼化了才能进入下一步,且让我来试试。” 他说着也解下脑袋放进坑洞里,却没有如典歆般发生什么变化,脑袋仍是脑袋,坑洞依旧是坑洞。 “这”李之罔颇有些诧异,又重复一次,见还是无任何变化,只好道,“看来因为我并未通过第一次黑堡试炼,这坑洞不认我,也罢,我们回去,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们。” “倒不见得。”典歆摇摇头,指着坑洞边缘道,“李公子且看,方才我未使用前,坑洞的外围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白斑,使用后这些白斑便荡然无存了,许是这处坑洞已不能再用,我们去找下一处试试。” 李之罔心想也有可能,便跟着典歆去寻找下一处鬼火。 二人不像之前没有目标漫无目的地游荡,眼尖步疾,很快就找到下一处坑洞,李之罔一试,竟然又成了,看来果真是白斑的问题。因为他有三颗脑袋的原因,炼化完一颗便赶忙去寻下一处坑洞,其间还碰到了李扩和罗希二人,想着大伙儿如今都是一个小队的,便将这一情报也告予了他二人,四人便分作两组各寻坑洞。 “炼化完两颗,我感觉自己已快到武道六等了。”李之罔说着,把最后一颗脑袋放到坑洞里,“不过按道理来说从武道五等跨到六等是需要突破的,但我并没有这样的桎梏,多半是这脑袋提供的修为只在这片空间有所效用,一出去便又与之前一般,终归做不得数。” “我想应也是这样,不然世间修行何以这么艰难。”典歆赞同道,“往常提升一半的武道等级,少则半年,多则数年,怎可能一朝”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竟直接倒飞出去,而李之罔甚至没能提前注意到是从哪处来的袭击。 他丢下脑袋,快步跑过去,将典歆扶住,注意到她小臂处插了一支漆黑的箭羽,关切道,“伤得如何,自己能坚持下来不?” 典歆冒着冷汗,点点头,“可以,李公子先看是何人所为” 见此,李之罔把她放下,拔出剑来,回望过去,与他料想地一样,正是邓羽,而且他脸上也有好几道茅草般的黑线,已是将脑袋炼化了。 本来邓羽的修为就高他两等,如今又将脑袋炼化,差距更大,但他犹然不惧,举剑喝道,“你前番欲图轻薄典小姐,如今又在暗处伤人,当真该死!” 说罢,便是一记温剑式使出,只见一道两丈来高的剑气在沙地上疾驰而出,直往邓羽面门而去。 邓羽还未见过李之罔的招式,不知他能使出剑气,多少有些诧异,但他修为毕竟不低,还是险而又险地避开,紧接着拿出弓箭,一箭回射过来。 因为典歆受伤的缘故,他已知晓邓羽所用的乃是弓箭,故此见温剑式没中,果断运行起《惊鸿步》,躲开了箭矢。 接下来二人一言不发,一方使剑气,一方使弓,打得你来我往,但见沙漠上黄沙弥天,几乎无法视物。 远距离交战对李之罔来说极为不利,一方面是使用温剑式负担大,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远程手段相对贫乏很多,而邓羽主用弓箭,近战手段肯定不如他。 李之罔屡次逼近,但邓羽早有预料,每一次主动进攻都射下弓箭将他击退,使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此,他便激将道,“无胆鼠辈,有胆子地便与我真刀真枪做上一场,躲在后面射箭算甚大丈夫!” 邓羽亦有血气在,见他修为远胜李之罔却只能成平局事态,也不免怒上心头,冷哼道,“方才只是戏耍于你,现在便让你看看我的真功夫!” 说着,邓羽的攻势已是停了,看来正在准备接下来的强力攻击。 李之罔果断前逐,此时已是他与邓羽决胜的一回合。若他能在邓羽蓄起攻势前赶到他面前,便是他胜,但若他慢上分毫,便是他输了。 因此,他几乎一分力气和灵气都没有保留,如饿虎逐食般狂追而上,疯狂运行《惊鸿步》,只看能否抢到先机。 此时场上尘烟尚未消散,又加空间黑暗,此前几乎都看不见对方所在,只能通过灵气波动来判断位置,而随着李之罔的步步逼近,邓羽的模样已经愈发清晰,只见其一手平举握着弓身,一手后拉扯着弓弦,弓箭上一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漆黑箭羽正蓄势待发。 “且死你!” 眼看只有数步之遥,李之罔再不拖沓,猛往前踏步,进而邪首剑挥砍如雨下。 就在即将切断邓羽脖颈之际,他手中弓矢终于蓄力完毕,便见漆黑箭羽喷薄而出,往前射来,而且他犹不泄力,又是猛拉数次弓弦,漆黑箭羽速度猛增,何有倍止。 若李之罔不收手,两人必然皆是身死结局,但他还犯不着为了刚认识地典歆便将性命交代在此,只能强行收力,喷出口鲜血地同时后跳撤步,然后抬起右手挡住漆黑箭羽。 “我这三速箭乃家传秘术,轻易不现于人,如今你既已见到,也算不虚此生。” 邓羽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浑身冒着热气,看来这三速箭对他亦是消耗甚大,只能使出一次。不过他也有信心,一个武道五等的人敢用肉体凡躯去抵挡,必然是血肉不存,尽为粉齑,故此他只歇口气就抬起头来,好一览李之罔的惨状,可越看却越皱目,连呼不可能。 在邓羽的眼中,李之罔虽被漆黑箭羽杀得节节后退,但却始终没能更进一步,漆黑箭羽就那么停在他手心推着他后撤,除了右臂衣物爆裂开来竟无任何地损伤。 李之罔死死抵住,被推数十步后终于是感觉漆黑箭羽灵气耗尽,随即一把抓住,揉成粉碎,然后反扔向邓羽。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挡下我的三速箭?!这绝不可能!!” 李之罔不答,只看一眼右臂,偃师给他的儡肢当真不凡,面对如此大的冲击只划了道痕。他甩甩右手,发现使用无碍,赶忙提起口气,前奔上去,如今邓羽已无力再战,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将他斩杀了。 邓羽满脸惊悚,但却没逃,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目前情况。 就在这时,黝黑的空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白光,李之罔为之一滞,再回过神来,邓羽竟然已消失无踪,只余下句话: “王治,你被这贱婢迷了神魂,为她出头,若有机会,我定要万般凌辱你二人!” 见邓羽已逃,李之罔再支撑不住,骤然跪倒在地,方才他虽用儡肢挡住了漆黑箭羽,但拼命抵御地力量却是来自周身的灵力,面上看着无损,但内里其实早已中空。 过了一阵,他注意到有人过来,抬起头来,原来是典歆靠了过来。她已把箭矢给拔了出来,敷上药,只是面色痛苦,看起来不是很好。 “多谢李公子仗义出手,险些让公子遭遇不测。” 李之罔摆摆手,不欲多言,让典歆将他扶起,道,“先带我回去把最后一颗脑袋炼化了,现在枯井之下亮如白昼,定是起了变化,要抓紧每一分时间。” 待典歆把他扶过去后,趁着炼化地空当,她便走到外面去打探情况,很快就又飞奔回来,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你意思是说,北面出现了一个二十丈高的牛头邪兽?” 典歆点点头,继续道,“不仅如此,那邪兽浑身散发着黑气,所到之处皆留下如泥泞般得淤泥,看着就不好惹,而且,那邪兽还在追罗希。” 李之罔大概明白典歆的意思,牛头邪物仅凭他二人根本对付不了,就算罗希是他们的队友,也犯不着去相救,若是在平时,他差不多也会是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是在试炼之中,而通关地关窍还没掌握,又出现了黑天作白和牛头邪物的变化,怎么都得去瞅上一眼,他便说道,“无论如何,去是必须要去得,能救不能救,之后再论。” 李之罔这般说道,典歆却迟疑不应,最后终于是摇头道,“那李公子去,我就算了,没有必要为了一场试炼搭上性命。” 说罢,她就径直离开。 李之罔抬起手来,终归还是放下,没有再强求,毕竟人各有志。将脑袋炼化后,他已感觉灵力恢复了些,轻叹口气,站将起来,果断往北而去。 越过几道沙丘,牛头邪兽的面貌率先出现在他眼中。邪兽头上长着两个巨大的弯曲着的犄角,向下延伸,密密麻麻地铺着人体的手臂,眼睛通红,鼻子冒着粗气,一看就极为不适。邪兽浑身散发着几如实质的黑气,黑气落到地面,便化作淤泥,站在下风口,熏天臭气即刻扑面而来。在邪兽的前方,惊恐的罗希正仓皇逃窜,只观察一下,李之罔便确信,若他不出手,罗希定会被追上。 说实话,只有真正看见牛头邪兽,才能理解典歆退却的心境,别说她,就连一向迎难而上的李之罔都觉得不可战胜,转身便想退。 “李公子,救我!” 就在这时,罗希却注意到了李之罔的存在,果断开口。 李之罔长叹口气,天人交战之际想起曾经做过得梦,当时他没能保护好王者,而今有人陷于险地,他还是不能保护住任何人吗? “罗小姐,我这就来救你。” 只想了一瞬,李之罔便再不迟疑,果断顺着沙丘往下滑去,在途中起身狂奔,同时连续挥出温剑式,以抵住牛头邪兽的步伐。 眼看罗希力竭,倒地不起,他步伐更快,最后一记温剑式挥出打在牛头邪兽的脚踝,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飞扑过去抱住对方摔在一旁。 打起身来,牛头邪兽已经抬步又踩,李之罔一把将罗希扛在肩上,飞速奔逃。 如此危险之际,哪能留手,无论是灵力还是身法,他都未有保留分毫,但脚下沙丘颤微不歇,身后危险步步紧逼,还是让他愈感力竭,眼看牛头邪兽投下得阴影越来越巨大和黑暗,他猛一吸气,竟就这么将罗希扔了出去。 伴随罗希摔到地上的低哼,李之罔也再坚持不住,周身一萎,倒地不起。 “若是能活下来,定要改改这喜欢乱救人地坏性子。”临死之际,他如是想到。 但周身爆裂地痛苦久未传来,甚至有呼哧风声响起,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是被王非凡救了。 “王兄,多谢” “这种关头还说什么话!”王非凡大口喘着粗气,“我比你早到,却迟迟不敢出手,见到王兄勇姿,当才明白在人世间走一遭总要任性一回。” 却是个率真汉子。 “那王兄有把握逃开吗?”极速奔驰地后遗症已经出来,李之罔只感周身痉挛,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这时候哪还管有没有把握,大不了咱们一起去碧沉湖投胎!” “好,那我就将性命托付给王兄了!” 第4章 剥脸 既然已决定将性命交付给王非凡,李之罔果真不再关注牛头邪兽,也不去思索能死还是能活了,只尽可能地去回忆幻想中的齐暮,那么就算真得不在了,也好在来生早到她。 “想啥呢,咱们安全了!” 李之罔的脸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一看,他已被放了下来,王非凡正蹲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回望过去,发现离自己被背起的沙丘只有数十丈距离,而牛头邪兽竟然在倒退回去,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禁锢锁住了它,使其无法离开太远。 确认安全,李之罔顺势躺倒在地上,感慨活着真好,王非凡在一旁瞥见了,也一个侧躺趴在地上。 二人躺上一阵,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本觉着美好无比,忽得响起杂音来,坐起身来,便见到罗希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人未近,声先至,“两位大哥救救李郎啊!” 刚说完,她就跌跪在地上,又是哭起来。 二人面面相觑,互相搀扶起来,靠拢过去,安抚罗希一阵,王非凡开口问道,“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李郎被抓住了,就在那邪兽身上,一定得救救他啊,我们才定亲不到两月!” 罗希说得没头没尾,王非凡看上一言,怒喝道,“从头说来,不好好说我们俩现在就走!” 罗希立马便被吓住了,强行忍下哭啼,缓缓说道,“李公子告诉我和李郎可以寻找坑洞将脑袋炼化以增进己身,我们俩便去四处游荡。前面都很顺利,当李郎将所有脑袋全部炼化后,坑洞里忽得冒出股黑气将他笼罩住,那牛头邪兽便忽得出现了。李郎就在那邪兽中啊,两位大哥,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出来啊!” 李之罔注意到罗希脸上并没有如茅草般的黑线,这说明她并未炼化脑袋,便问道,“罗小姐你没有按我说得做?” 罗希摇摇头,埋下去,沙哑着声音道,“我把所有脑袋都给了李郎,想着他炼化多些,修为就能更强些,是我害了他” 李之罔不再多说,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随后无声地挥挥手,带着王非凡走到罗希听不到的地方。 “你怎么看?”他取下腰间葫芦,灌上一口,然后递给王非凡。 王非凡倒不忌口,也是满下一大口,抹把嘴巴,将葫芦递回去道,“她没说假话,但是,有所隐瞒。” “我也是这样想。”李之罔附和地点点头,“这个先不论,自从我们跳到枯井下面,还不知道如何通过试炼,这才是首要的。” “可以肯定地是,与牛头邪兽一定有着莫大的干系。”王非凡紧跟着说道,“而根据目前情况来看,牛头邪兽并不能走出我们面前的沙丘,如果可以,我们得进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但仅凭我们俩是不行的,邓羽和典歆你有看见吗,现在我们必须要集结起来了。” 李之罔长叹口气,并未将之前的摩擦和盘托出,只简短道,“他们俩怕是不会答应和我们一起行动,典歆还好说,邓羽与我起了纠葛,说不得就躲在阴暗处想杀我呢。” 王非凡识趣地没有多问,乐观道,“那就我们三人进去,你,我,再加上罗希,一面寻找通关的线索,一面去查清楚她到底隐瞒了什么,当然,后面这个可不能告诉她。” 二人商议一阵,便过去找罗希,把要再回去的打算告诉她。一看有机会能救出李扩,罗希自然欢喜异常,不过她尚保有理智,问道,“就我们三人吗,要不把邓羽和典歆两也叫过来,多些人总多些机会。” “不用了。”王非凡拿出不容质疑地态度,大手一摆,“他二人尚有要事要办,无法前来,我们先休息一个时辰,待灵力恢复完毕,便进去一探。” 说起来,王非凡此前还想与李扩争一下队长之职,如今李扩被邪兽所拘,王非凡便理所当然地接任了队长之位,而李之罔也乐见其成,毕竟他一向充当地都是听人吩咐的角色。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王非凡睁开眼来,看李之罔和罗希都已修整得差不多,便招呼两人上路。 三人走得极为小心,都生怕牛头邪兽又追过来。但当三人回到此前罗希被追的地方时,牛头邪兽并未有任何异动,仍是停在远处,见此,王非凡提出他的猜想,“牛头邪兽应该是有一个范围,只有进入那个范围它才会攻击我们,而它追逐的范围要比这个能感知到的范围大些。”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过分深入,便是安全的?”李之罔应道。 “应该是这样。”王非凡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说起来,这沙丘之上除了邪兽塑像以外,竟是空无一物,我们且走近些,看看牛头邪兽旁边是不是也随着此前的变化产生了一些新东西。” 三人遂沉默着往里进发,当只离牛头邪兽五十丈远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来。三人站在沙丘顶,往前看去,这是一个低洼地带,牛头邪兽便站在正中,看起来毫无生命迹象,与之前狂暴逐人的凶猛样大相径庭。 “便只能到这儿了。”王非凡观察阵,“再进去些,牛头邪兽怕是就要暴起伤人。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牛头邪兽附近围了一圈的邪兽塑像,与我们之前见到的不同,塑像上的邪兽所持武器皆对着牛头邪兽,似是一种指引。” 李之罔一想,也是,此前所见邪兽塑像皆是把武器从口中贯入,从脏腑插出,与这儿所见大有不同,不能不说是一种暗示。但想到此前无论王非凡还是李扩都尝试去抓武器,反如遭雷击般跪地不起,一时竟是想不明白邪兽塑像的作用。 这边李之罔还在想着,王非凡却已大大咧咧地再次尝试去拿武器,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刚一触碰就如触电般松开,随即跌在地上。 罗希将王非凡扶起来,苦着脸道,“这怕是不行。” “我来试试。”事到临头,怎么都得亲身尝试一遭,李之罔说着,一手按在武器柄上。 出人意料地事情发生了,他竟未如王非凡般被弹开,而是如握寻常武器般牢牢抓住。 “莫非这武器是认主的?” 王非凡见此,不顾之前创伤,跑到下一处邪兽塑像去拿武器,可他没有李之罔的好运,仍是根本握不住。他犹不信邪,挨个去试,直到头发都被烫卷了才认下命来,这武器只有李之罔才拿得。 李之罔却不是这样想得,他方才是用儡肢的右手去握得,虽是没有意外发生,但却根本取不下来,而换用左手之后,便遭遇了与王非凡一样的情况。 一番忙活却毫无进展,三人不由得都有些气泄,围坐下来,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罗希突然抬起头来,看看李之罔又看看王非凡,建议道,“既然邪兽塑像没有半分用处,我们要不在牛头邪兽身上下下功夫,毕竟满眼所望,也就只有这两样东西是不一样的了。” 罗希说得不无道理,但若敢贸然接近牛头邪兽必是身死下场,李之罔还是王非凡都觉得不能冒这个险,否决了这个提议。 对此,罗希倒没再坚持。 休息一阵,王非凡又去折腾邪兽塑像,李之罔便也跟着过去,二人想得一样,邪兽塑像定有玄机在身,只是尚未发现罢了。 虽还是和之前一样,稍一触碰便被弹开,但两人都没说放弃的话,总想着要牢牢握上那么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都不再关注外物,痴迷于与邪兽塑像作斗争,直到一声惊破天地的嘶吼响起才回过神来。 李之罔回望过去,首先注意到牛头邪兽竟然已动了起来,然后才看到罗希相对矮小的身子出现在了牛头邪兽附近。 “这人,不听她的,便要独自行动,当真不可理喻。”他不由骂道,不过骂归骂,身子还是往前追去,想着把罗希叫回来。 “别去!”李之罔已跑出段距离,身后突然响起王非凡的声音,回过身去,只听他继续说道,“罗希有古怪,先看看情况。” 话是这么说着,但李之罔也不想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立马殒身,焦急着道,“现在这个时候哪还能顾上这个,先把她拉回来再说。” 说罢,他便继续前奔,同时狂呼罗希的名字,但她却置若罔闻,仍在往前走着,甚至速度还要比方才更快上些,李之罔又焦又急,把《惊鸿步》也使了出来,才堪堪追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罗希回过身来,脸上竟是笑着,“不过也算了,能骗到一个是一个,其他的之后再说。” 不用多说,李之罔便明白是有诈,赶忙后撤,却已是晚了。 只见牛头邪兽狂嚎一声,将头上两根以人手臂镶嵌的巨大犄角拔下来,其中一根掷出挡住李之罔后路,另一根则往他劈来。 虽然有把握仅凭儡肢便能扛住牛头邪兽的攻势,但若真的去硬顶,怕是其他身体都碎了,只剩儡肢还完好。故此李之罔想也没想,只怨恨地朝罗希望上一眼,便飞跳出去,幸好牛头邪兽身子巨大,挥舞速度相对要慢些,这才堪堪躲了过去。 接下来牛头邪兽的数次攻击李之罔都一一躲过,他本来还以为对方不过如此,但又过上一阵,才注意到随着牛头邪兽的每一次攻击,沙地上被挥砍到的地方都冒着腾腾黑泥,而他可再躲避的地方已越来越小。 如此下去定然覆身亡命,李之罔只得往外逃去,同时注意躲避牛头邪兽的攻击。 他越过层层黑泥,眼看就要逃出去了,牛头邪兽忽然变招,竟将此前一直插在地上的犄角拔了出来,两根犄角一齐向下砸来,眼看再无所躲,李之罔只得跳到黑泥里。 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沁入骨髓,疼得他都忘了现在正处在战场上,身子直打滚,结果反而导致更多地黑泥沾到身上。 “李之罔,抓住!”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地声音响起来。 李之罔勉力睁开眼来,发现竟是消失了好一阵的典歆,她手握长枪站在沙丘顶,枪尖延伸出一道白色丝线,一直丢到他面前。来不及多想,李之罔一把抓住,丝线瞬间将他裹得个严严实实,然后只感觉身子在沙地上疾驰。 等到感觉没了危险,他回望过去,发现牛头邪兽竟然没有如之前般追上来,而罗希也并未在方才的战斗中遭受波劫,完好无损地站在牛头邪兽的肩头。 “还是多亏了典小姐,不然李公子这次是真遭劫了。”王非凡因为没有救人的方法,只能在外头干看着,待安生下来,便说道。 “只可惜了我的丝雨线,算了,李公子之前救我一命,我还他一次,也算两清。” 李之罔凝眸看去,典歆所用白色丝线竟已沾染上黑泥,已不堪用。 “哎呦,李公子,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这个呢。”王非凡说上一句,把李之罔推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便对典歆道,“来,典小姐。” 只一会儿,本就因黑泥而痛苦万分得李之罔更加痛苦,只觉魂灵离体,即将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王非凡的声音响起来,“好了,我们俩给你把黑泥全都剥了下来,应该是无碍了,只是这脸怕是” “我脸怎样了?”李之罔虚弱着声音道。 “全毁了,不过咱们男儿在外,本就不靠美色娱人,这点损失应是承受得住。” 李之罔却瞬间弹坐起来,连周身的疼痛都忘了,对着典歆道,“你,对,你身上有镜子,给我,快让我看看!” 接过镜子一看,他脸色瞬间一黑,却是脸上除了两只瞳眸,其他地方没剩一块好肉,甚至嘴角下还挂着片血皮,不用想,身子其他被黑泥沾到的地方怕应也是这样。 结果就这样,王非凡还不忘补刀,“没事儿,就脸上多点,身子上因为有衣服遮掩,要少许多。” 闻言,李之罔不由哀嚎一声,“我要结婚的啊!虽然她是个瞎子!” 第5章 巨像化 两人看李之罔这时候还能说笑,知道看着虽恐怖,但并没伤到根本,一时都有些放松,典歆轻推他一把,从神府中拿出个药罐道,“这是我家传的伤药,对皮外伤颇有助益,你别动,我先给你把药涂在脸上。” 李之罔便由着典歆给他敷药,不时因疼痛呲呲牙,大多数时候都盯着镜子。虽说他确实是在说笑,但也有着分担忧,若真是实实在在地毁容了,到时候他怎么面对齐暮,难道怯而不见吗? 典歆把药敷上,看李之罔还在盯着镜子,把镜子一收,药罐推到他手中,道,“脸上擦好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弄。我之前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专门帮人清疤的师傅,你若实在介意,到时候我给你介绍。” 要说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但现在肯定不算当务之急,李之罔边擦着药,边问道,“典小姐不是离开了吗,怎突然出现,还救了我一命。” “便是四处游荡,恰巧撞见了而已。”典歆别过头去,不欲多言。 李之罔轻笑声,没多纠结,转而看向王非凡道,“我猜王兄定是在想罗希的事。” “倒瞒不过你。”王非凡苦笑一声,分析起目前的情况来,“我推测,之前罗希被牛头邪兽所逐,乃是故意诈我二人,其目的应是诱我等进入牛头邪兽的范围,好杀死我等,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应该大差不差。再据此推测,则可假定李扩仍保留意识,甚至牛头邪兽就是受他驱使,否则不能说明为何罗希会反叛我等。” 李之罔点点头,对王非凡所言颇为信服,就其推测继续道,“若真是这样,则罗希与李扩肯定掌握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情报,而就这一点,便很有可能意味着是通过试炼的关键。” “其实,我们甚至可以想得更大胆些,这牛头邪兽便是对我们的考验,只有杀了它才算通过试炼。当然,只是推测罢了。” “推测来推测去作甚。”典歆不满两个大男人在这儿毫无根据地猜测,大手一指,“去问问她不就行了。” 两人循手看去,薪南所指正是站在牛头邪兽肩头的罗希。 李之罔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是啊,既然她的意图暴露了,也不会再隐匿想法,去问问不就是了。” 说罢,他便坐起身来,王非凡赶忙扶住他,二人靠拢过去。两人还是站在此前安全的位置,见牛头邪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便大胆质问。 罗希听罢,冷哼一声,直言道,“我确实对你们有所隐瞒。此前有之夏的话语传过来,言这邪兽乃是通过试炼的关键,要么你们合力将邪兽杀了,要么便是邪兽将你们杀了,只有这两种情况才算通过试炼。” 李之罔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再次问道,“邪兽将我们杀了也算通过试炼,那意思是说李扩仍活着?可只有李扩化做了邪兽,若是他将我们杀了,你如何能活?” “哼。”罗希不屑一笑,“我与李郎情比金坚,我不会杀他,他亦不会杀我,就算之夏过来,我们也有理来说。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这场试炼是有时间限制的,若邪兽出现六个时辰后并未被消灭,便也算你们输,我们俩虽被困锢在此,但谅你们也不敢进来,就好好去享受这最后的时间。” 说罢,她竟狂笑不止,与之前沉默少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无论李之罔还是王非凡都紧皱住眉,又沉默着回去。 典歆见二人如此气泄,知道是打探到了极为不好地消息,她作为小队的一份子,自然也要知晓缘由,便向二人询问。 王非凡哀叹一声,全盘托出,甚至已悲观到定论无论他们三人如何努力都无法战胜牛头邪兽,更遑论将其杀死。 典歆听罢不为所动,站将起来,以鼓舞士气地姿态喝道,“如今我们是在一场试炼中,而非横遭杀劫,这意味着什么,便是无论哪一方都有机会获胜,而绝非毫无可能的惨败。现在如果我们再自怨自艾,便是绝无机会了,动起来,想起来,找一切的机会!” 李之罔只感觉羞愧无比,事到临头,他竟然还不如一位女子有决断。 “那典小姐有什么高论?” 王非凡这倒并非讥讽之言,实在是情势危急,而他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首先一点是人齐。”典歆回过身去,朝远处大声喊道,“邓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附近,也肯定能听到我现在的话。从前的仇怨先不论,如今你再不出来,无论我们还是你都会死,你若但凡有为自己考虑几分,便出来相谈。” 随着典歆的话语落下,却并未出现她料想得情况,跺脚骂上句“懦夫”,转回身去。 “你个贱婢,可曾记得从前做下得事,如今势弱了,竟又想着求助于我,可还知道廉耻二字如何写!” 邓羽并未现身,却有声音传来,证明典歆的猜测并无错误。 她眼含暴戾之色,强行按下,但还是呛着怒火道,“你既敢应便也明白如今情况非同儿戏,唯有同舟共济才可脱险,再不现身,我便联合李、王二公子先将你斩杀了,省得你阴蛆蛆地躲在后头捡便宜。”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邓羽也无法故作姿态,他从沙地中钻出来,提着弓箭,含恨地望上典歆和李之罔各一眼,快步走上前道,“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了有大半,便直说该如何办。” “按罗希所说,牛头邪兽出现之后只有六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已耗费不少,仅余两个时辰。我们四人各往四方而去,看这枯井之下有何异处,无论找到与否,一个时辰之后必须回返,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是试炼,便肯定有通关的秘诀所在。” 典歆顺理成章地“抢”走王非凡的队长之位,开始下发号令,李之罔与王非凡没有反对,邓羽面有不愿,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照办。 四人或携着怒气、或带着伤病,各自散去。 李之罔去得是西面。虽说有典歆的家传伤药相助,但只有缓解之效,而无根除之益,四人之中他受创最重,走得也最慢,刚走上一阵便大汗淋漓,腿脚都不甚利索,便且停且走,缓上一阵再往前继续探索。 大概走了有个一刻钟,他实在是坚持不住,缓缓跪倒在地,然后气一泄,便径直摔在地上。虽说身子疲惫,但头脑还算清醒,他便想着先休息阵,缓上口气再说。 就在这时,李之罔忽得察觉到一股灵力波动,撑起脑袋往波动传来的方向看去,注意到竟然是邓羽,其正手握弓箭向他瞄准。 虽说只在一瞬间他就想明白邓羽先前是在虚与委蛇,但实在是动弹不得,连骂都不想骂,短短几息便感觉身子受到了冲击,凭感觉应该是小腿被射中了。 本来一点力气都没了,邓羽的攻击却点燃了李之罔最后一丝血气,怒得他回光返照般坐直身子,然后一道温剑式甩出,激起沙气数里。 随即他把小腿上的箭矢拔出来甩在地上,拔腿就跑。毕竟再怎么生怒,也要看清目前情况,几乎油尽灯枯的他此时绝不可能是邓羽的对手。 邓羽似是有心捉弄,虽一直在后追逐,而且箭羽不断,但每每都慢上那么一点,只要李之罔速度慢下来,就必然中箭。 李之罔几乎是仓皇逃窜,既不看方向,也不寻找救援,只是凭着本能尽力奔逃。 过上一阵,邓羽似是倦了,停下脚步,抬起弓箭瞄准着道,“见到你这丑陋样子,倒是缓了我一波怒气,这便送你归西,来生再至我门前叩跪。” 邓羽的话本就是为讥讽李之罔而言,他自然是听见了。他便不再逃,停下步来,发现自己一直在往来时的方向逃,竟回到了此前四人商议的地方。 此时邓羽已经蓄势待发,李之罔再不迟疑,在弓弦震动的一瞬间飞身而出,几个翻滚躲到一座邪兽塑像后面。 堪堪躲过,邓羽毫不在意,边往前缓步边道,“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再往前走就是牛头邪兽的范围,且认命,你现在是进无生门,退无逃路。” 李之罔捏紧拳头,提起口气回骂道,“你杀了我,典歆和王非凡也一定会杀你,且等着!” “哈哈!”邓羽大笑不已,甚至眼泪都笑出来,“待我把你杀了,他们便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对他二人而言,活着的我可比死去的你有用多了。” 众人不过萍水相逢,因黑堡试炼而聚首,并无甚情分,李之罔也确信典歆和王非凡不会为他报仇,虽然明白,但切真想到,还是有几分伤感。 听着邓羽缓缓靠过来的脚步声,李之罔知道时间已所剩无几。想着若被他捉住,定是一番折磨,他死自是死得,但绝不能屈辱而死,望一眼邪兽塑像,心一横将手搭在塑像上的武器上,却是起了自戕的心思。 此前每每去握,皆会身体如触电般震颤,进而被迫松开,但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反而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手心窜进他体内。 李之罔惊喜异常,竟一把将武器给拔了出来,正正巧巧是柄剑,不过并非他所常用的长剑,而是柄巨剑。巨剑通体黝黑,隐有黑气弥漫,上雕蔷薇花纹,与邪首剑乃是同一造物。 “邓羽,你趁我伤重,竟欲杀我,如今我灵力皆复,你还敢战?” 握紧大剑后,李之罔便不再躲到邪兽塑像后面,傲然前驱。 “你!!!” 不知为何,邓羽一见到李之罔便战心破裂,连挣扎都不做转身即走。 而在李之罔的眼中,也出现了些变化,邓羽竟然变小了,他使上《惊鸿步》,几个跃身便追上,然后手一抓,便将邓羽攥住。 李之罔攥攥手心,掌中的邓羽便疼得嘎吱作响,他把邓羽扔在地上,一脚踩下,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原来不是邓羽变小了,而是李之罔变大了,原因自然只能是他将邪兽塑像上的武器拔了出来,但为何能拔出来,却是不得而知。 这个疑问在典歆和王非凡回来后得到了解答。 两人一回来,先是看见了李之罔变化为三丈来高的小巨人,进而才注意到被他踩在脚下的邓羽。经李之罔一番解释,二人先是对邓羽的无良行径大加痛斥,然后才关注起他为何会变大,以及身体竟全部康复的原因。 “我想,很有可能是此前沾染到的黑泥的缘故。”典歆指指自己的脸,“李公子先前因为黑泥脸皮所剩无几,现在虽不算好,但却产生了变化,便是破损的部位全都变得黝黑。除了身子变大以为,公子还有其他感觉吗?” “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马就冲进去与牛头邪兽大战三百回合。” 典歆点点头,“那这样看来,取下塑像上的武器正是战胜牛头邪兽的关键,而要拿下武器,便需依靠牛头邪兽上的黑泥,李公子倒也算因祸得福,竟阴差阳错地解开了谜底。” “那我们试一试?”王非凡走到一旁,指着此前被剥离一地的黑泥说道。 “自然。” 典歆点点头,率先捡起黑泥,然后往自己两手上抹去。 瞬间,她便因疼痛而呻吟一声,但并没有就此停下,渐渐地把黑泥全涂抹在两条手臂上,然后便去抓邪兽塑像上的武器,与她预料得一样,也是轻而易举地就取了下来,随即身子变大,但不如李之罔,只有不到两丈高。 王非凡亦是如此行事,结果他变化得比李之罔和典歆都要高,足有近五丈。 “应该是与我们之前炼化的脑袋数量有关,我最少,故身形最小,王兄炼化得最多,故此身形最大。”典歆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说,要不要把邓羽唤起来?”王非凡指指被李之罔踩昏的邓羽,建议道,“多一分力量多一分胜算。” “不,我不信任他。”李之罔摇摇头,“他屡次在背后偷袭,这一次绝不能再信他,典小姐,你那丝雨线可还能用,若是可以,便将这厮绑了,就我们三人进去讨伐牛头邪兽。” 第6章 联手 典歆的雨丝线虽说被黑泥所污,但要用上也是简单,几下便将邓羽捆绑结实,其间他还苏醒了过来,嘴里冒出恶毒秽言,气得典歆一脚踹在邓羽下面,又捡了把沙子把他嘴堵住,气才算消。 李之罔和王非凡互看一眼,皆有下体一寒的感觉,赶忙别过头去不看,待得典歆忙活完才再次商议起正事来。 李之罔之前是为活命才去触碰塑像上的武器,因此选择的武器是他并不算熟练的巨剑,而典歆和王非凡乃是效仿行之,故选择的武器都是惯用的长枪和大刀。 三人商议一阵,便向牛头邪兽进发。 罗希对三人体型的改变并无甚意外,似乎早就明白取胜的方法,但因为她希望李扩——即牛头邪兽获胜才故意隐去,若非邓羽怀恨在心,偷袭李之罔,不然他们三人还真找不出这个法子。 王非凡回过头去,看眼二人,沉声道,“等会儿若是打起来,便依着我说得行事,若是有所变化,便机灵点。” 看李之罔和典歆皆是点头应下,王非凡不再多虑,一步踏出。被人闯入领地范围,牛头邪兽顿时苏醒过来,随即发出一声冲天咆哮,双眼冒出凶煞红光,又是如之前般拔下两根犄角挥砍过来。 “我来!” 王非凡大呼一声,快步上前,抽出大刀挡住牛头邪兽携风而至的攻势。 李之罔和典歆见他抵挡得住,便从他身后往两处跑,目标正是牛头邪兽的脚踝。 就在这时,牛头邪兽肋下兀得窜出两只手臂来,往胸口掏出滩黑泥,立时凝结为两把十数丈长的黑刀,分别向李之罔和典歆袭去。 李之罔见此,把背上巨剑抽出,高高跃起,一个跳劈撞在黑刀上,虽立马便被击飞倒地,但也打退了黑刀的攻势。 如今变化为巨人姿态,这般冲击对他只算挠痒痒,背上使力坐起身来便继续往前面跑,同时认真观察黑刀接下来的轨迹,不再强行对刀,而是能躲得便躲。 他趁着空隙,望向典歆那边,注意到她虽然没受伤,但却是被黑刀给缠上了,一直无法突破。 收回神来,李之罔继续前奔,同时估算温剑式的大致范围,眼瞅着牛头邪兽的脚踝已进入到他攻击范围之内,竟原地不动,只将巨剑重新背到身后,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势。 黑刀挥去又至,裹挟着巨大的威势而来,同时伴随着投下足以摄人心魄的阴影,但李之罔毫不畏惧,仍立在原处,这般举动就连在外头拼死抵挡牛头犄角的王非凡也注意到了,连连出言,但李之罔却像未听见般,仍是不动。 眼看着黑刀已快斩到头皮,李之罔才用起《惊鸿步》险之又险地避开,随即出人意料地跳到黑刀上,趁着黑刀收回去的瞬间借力高高跳起,足有十数丈高,而他仍保持着将巨剑背在身后的动作。 就在跃到最高点的时候,李之罔一直积蓄的气势也终于是达到顶峰,他以极快地速度将巨剑挥出,便见一道混着黑白两色的剑气从剑尖冒出,然后骤然扩大至两丈来宽,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砸到牛头邪兽脚踝上。 牛头邪兽只靠两条腿站着,其中一条腿遭到冲击,立时全身都踉跄不稳,幸好其急中生智,将黑刀插在地上,才避免了倒地的下场。王非凡与典歆抓住机会,各有突破,一人斩碎其中一根牛头犄角,一人则趁着黑刀无暇顾及之际飞速奔到另一处脚踝,将长枪捅进去。 至于李之罔,在挥出一记温剑式后便重重跌在地上,好一段时间都无法动弹,却是身子巨像化后,需调用的灵力比之前更甚,饶是他根基扎实,灵力相对同境界的人来说也颇多,但仅这一招还是用了小一半的灵力。 “你们既不肯乖乖伏首,便别顾我不念情面!” 就在松口气之际,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传出来,细细一听,能辨别出李扩的声音,原来是牛头邪兽开口了。 李之罔赶忙坐起,只见牛头邪兽已重新站立起来,两把黑刀已经消失不见,后长出来的两只手正往胸口里掏。伴随牛头邪兽的动作,无穷无尽的黑泥被抛洒到四周,附近数十丈范围内全被黑泥所污,而且不仅如此,黑泥甚至还自主燃烧,升腾出乌臭烟气。 李之罔赶忙呼道,“你们感觉如何?” “黑泥倒无妨,短时间接触没什么影响,但这烟气轻易不能吸入,我方才吸了一点,便感觉头晕脑沉,乏力得紧。”王非凡的声音传过来。 “知道了!典歆你也听着!”李之罔答应道,“现在烟气起来,能见度降低不少,你们俩注意点,别阴沟里翻了船,继续按着计划来。” 三人的计划并不算怎么复杂,便是由王非凡顶在前头,吸引牛头邪兽的攻势,李之罔和典歆则各从一只脚出发,争取对其造成更多破坏,当牛头邪兽站不起来时便趁机上行,寻找要害部位予以致命一击。 因此,在简单交换情报后,大家伙就又忙起来,各行其是。 如今没有了黑刀,牛头邪兽的脚踝没有防护,虽需要顶着烟气的威胁,但比起之前压力要小上许多,李之罔赶上去后连续挥斩数刀,便见牛头邪兽脚踝破损甚多,一下心上欢喜。 就在这时,他忽得感觉到周围多了些其他的声音,但并未多么注意,毕竟只要将脚踝砍碎,牛头邪兽就动弹不得,胜算立时多上许多。 故此,李之罔尽力屏蔽外界的影响,只专心挥剑,不知挥动了多少下,他忽得发现面前的脚踝竟然变成了典歆的样子,随即赶忙收手。 “你怎么在这儿!”李之罔赶忙把她扶起来,只见她脸上满是伤口,周身处处崩裂,完全就是一副将死的样子,不由恼怒,“受了伤怎不告知我和王兄一声,非要拼成这个样子。” “我想说”典歆虚弱至极,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李之罔只得靠近些才听见她的话,“我想说,你要死了!” 几乎来不及丝毫地反应,典歆一口咬在李之罔脖颈上,瞬间撕下好一大块血肉,疼得他不由哀嚎,一脚将典歆踢开,随即便抬起巨剑想把她宰了。 就在瞬间,他便发觉自己竟动不了了,再一摇头,却见王非凡正横举长刀抵在他面前,典歆则在一旁应付着什么。 他喘息一口,问道,“我刚才怎么了?” 王非凡摇摇头,“不知道,我们俩看你突然对着空气挥砍,才过来,结果你连我们俩都要杀。幸好是醒了过来。” 李之罔点点头,感觉后颈像有只虫子在撕咬般,手往后伸捉下来,发现只是条三寸来长的小蛇。他一脚踩死,往外看去,烟气里全都是席卷过来的蛇群,三人被团团围在正中,方才典歆忙活就为了此物。 “这应该是罗希的灵术。” 随着王非凡的话,李之罔抬头看去,站在牛头邪兽肩头的罗希正双手高举,白唇大开,口水往下低淌,其中混杂着好些如微芥般的蛇卵。 他回过神来,问道,“牛头邪兽怎么回事,突然间不动了。” “也是因为罗希。”王非凡应道,“我能感知到牛头邪兽正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渡给她,她对这一招应该极有把握,誓要斩杀我三人。” “不管了。”李之罔不去多想,拿住巨剑快步站到典歆身边,替她分担些压力,边道,“反正不管罗希做得什么打算,只要将这些小蛇全部杀绝,她如何也奈何不了我们。” 说是这般说,做也是这般做,可无论三人如何努力,蛇群却像扑杀不绝般层出不穷,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力竭而死。 李之罔抿下嘴唇,下定决心,“由我爬上去。现在来看,需得擒贼先擒王,不将罗希杀了,我们绝绝出不去。” “不行!”典歆没回头,阻止道,“那牛头邪兽身上全是黑泥,根本就待不了多久,不然我们也不会采用首取脚踝的策略。实在不行,我们就先逃出去,等她灵力用尽了再回来。” 这下可真是身处两难境地,无有安身之机。若选择爬上去,说不得没到一半就殒身殆命,但若是逃开,距离试炼结束的时间也近在眼前,当真是没有好的选择,只有糟糕透顶和比较糟糕。 “算了,我冒险一试。” 有时候是必须要做抉择的,没有绥靖安抚的机会,李之罔觉得还是要去试上一试,便将巨剑插在牛头邪兽腿上,开始顺着往上爬。 典歆不由回望过来,一时间竟停下了攻击,当即就有两条小蛇钻到她小腿上,顺着大腿往上,以极快地速度绕到她脖子上,对准喉咙便是一口。 几乎就在瞬间,典歆就如呆滞般原地不动,幸好王非凡在她身旁,帮她挡住了蛇群,又给她把身下的小蛇捉下,不然她绝对会在短短几息之内被吞噬殆尽。 “王兄,出意外了,你先别急,快下来看看!” 听到王非凡的求救,李之罔提目下望,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赶忙取下大剑跳下来,奔到典歆身边,检查她的情况。 她双目失神,黯淡无光,周身肌肉松软,就连之前一直紧握着的长枪也丢在地上,简直就像魂被勾走了般。 “有法子没?!”如今只剩王非凡一人抵挡蛇群,不免有些捉襟见肘,焦急不已。 “我在想!”李之罔应上一句,却实在没什么法子。 就在这时,典歆突然张口说话了,却与现在的情况分毫不相关,全是要弟弟妹妹在家里面乖些,姐姐出去挣钱的嘱托话语。 李之罔逐渐有了猜测,将邪首剑拿出来,在典歆的额头轻轻划过,没过多久,她就苏醒过来,不禁大喜过望。 “我刚才怎么了,竟然看见了弟弟妹妹们。” “幻觉。”李之罔解释道,“这小蛇咬到人后能诱使对方产生幻觉,若是寻常人遇见,肯定没有活路,但幸好,我这贴身佩剑正有破除幻觉的能力,罗希已拿不下我等。” 说罢,他紧握邪首剑开始积聚灵气,待感觉差不多,才叫王非凡撤开,一道灰绿色剑气喷薄而出,正是他好久不曾用过的破障锋芒。 只见剑气所过之处,一众小蛇尽皆破碎,伏地不起。 李之罔见大有效果,果断用上舟剑式,与破瘴锋芒相互配合,仅一招便将困扰三人的蛇群全部消灭干净,三人长舒口气,皆不禁出声欢呼。 “罗希,你的灵术已被破了,还有何压箱底的,尽且放出来!” 众人士气正盛,王非凡不由讥讽一句。 “破这小道又如何,且让你们看看牛头邪兽真正的威力。” 随着罗希话语落下,牛头邪兽哀嚎一声,周身黑泥和皮肤开始往下脱落,三人害怕黑泥侵染,只得远远跳开。 只见牛头邪兽身形不断缩小,从之前的二十丈高逐渐凝缩为五丈大小,且面目更迭变换,最终定格为李扩的模样。其背上长出十数只手臂,往四方黑泥一抓,便凝结为诸般兵器,咆哮一声,向三人冲过来。 牛头邪兽,不,应该称呼为李扩,使住各般武器,毫无生疏之感,甫一交手,便占尽上风,虽以一敌三,却掌控着战场上的局势,李之罔三人竟只能勉强招架,既无法突破,也逃不开。 “典歆,你过去缠住罗希!”紧要关头,李之罔仍在注意着四周,看见罗希停在远处,似又要施展方才的灵术,便命令道,“我和王兄先撑着,你去把罗希解决掉,省得她又偷袭我们。” 典歆答应一声,趁着李扩攻势空当后撤开来,随即奔向罗希,李之罔则主动前驱,挡住李扩,给她争取时间和空间。 只是如此压力便是陡增,无论他还是王非凡短短几息之内就披伤甚多,隐有不支态势,见此,李之罔再呼一声,“王兄,我们分开,你在前头挡住,我绕后偷袭!” 第7章 坠下 王非凡点头应下,用上灵术,将手中漆黑长刀一分为二,左右各持一柄拦住李扩,且只攻不守,勇武之下,一时之间竟稳住了局势。 见此,李之罔撤到李扩身后,手中巨剑一斩,便斩断其背上两条手臂。李扩顿时哀嚎一声,身子踉跄不稳,李之罔抓住机会,再斩一剑,又有两条手臂应声而断。 “王兄,继续!” 王非凡大呼一声,一刀斩在李扩肩头,随即竟死死抱住他,不让其逃窜开来。王非凡这般以命换命的举动可谓凶险至极,胸口立时便被捅了个对穿,血水如泉迸堰破,哗哗流个不停。 李之罔没有多说,死命去挥手中巨剑,便见李扩背后长出的手臂悉数断落,顷刻之间就没了战斗下去的力气,甚至连捅进王非凡体内的长枪都拔不出来。李之罔乘胜追击,抬起巨剑横刺直入,从李扩后心钻入,前心破体而出,听得哀嚎一声,随即李扩便如泄气般跪倒在地。 王非凡一脚将李扩踢飞,连带胸口的长枪也一并反带而出,他不由躬下身子,捂住创口道,“若要杀他,还真的这般法子才可。” 李之罔看向倒飞了十数丈的李扩,只见其虽无法起身,但胸口仍有起伏,便道,“我去把他头斩下来,省得夜长梦多,王兄你先休息,处理完我再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不用。”王非凡虽因痛苦而面色扭曲,还是摆摆手,“我与你一同过去,小心他还有后手。” 二人来到李扩面前,话不多说,各抬起手中武器,便朝致命部位刺下。 就在这时,被踹飞开后就一直闭着眼的李扩忽然睁开眼来,只见其眼白全无,眼眶里漆黑一片,分外渗人,不仅如此,他全身各处也长出一般无二的眼睛,眼眸随机转动,最终死死盯住李之罔和王非凡。 巨剑和长刀已经急速而下,无法再收手,李之罔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数百只眼睛同时射出的黑色光束在不同的方向洞穿他们的身体,直到最后,巨剑和长刀还是没能贯穿李扩。 随着李之罔和王非凡先后躺倒在地,李扩缓缓站了起来,只见其周身各处连同脸上的眼睛都已闭上,但仍能看出眼眶的形状,粗看还好,细看只觉骇人无比。虽是站了起来,但李扩却久久没有动弹,想来方才那招已是他最后的手段,消耗甚大,需得先喘息阵。 典歆在另一边与罗希鏖战,但也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立时便知道情势危急。其实身形变大后,一对一地对上罗希她可以说稳操胜券,但她却只是攻而不破,营造势均力敌的假象,归根到底只是为了保存实力。 但如今李之罔和王非凡即将被杀,而若仅剩她,怕是打不过李扩。想罢,她不再藏拙,将周身修为全部爆发出来,只两招便将罗希按倒在地,然后长枪点过,在其大腿上刺出两个血窟窿,便跑动回来。 这时,李扩已恢复了些力气,他先将王非凡拎起来,勒住其脖子吐上口唾沫,嘲弄道,“开始的时候你还想跟我争队长,就凭你?现在知道了吗,我们是不等的造物,我就是比你高贵!” “呸!”王非凡不屑一笑,“不过是被试炼改造成的怪物罢了,即便你杀了我们所有人,通过了试炼,这副鬼样子还能在外头生存?!你记着,余生的时间你都会世家大族追杀,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就是你沦为怪物的代价!” 李扩面色一黯,鼻子不断喷出粗气,王非凡的话正正好好地踩在了他的雷区。 “就算如此,我也要把你们杀掉再说!” 李扩怒吼一声,随即将王非凡的咽喉捏碎,即便如此,他仍不打算就此放过,紧接着重新用黑泥凝结成一柄长刀,先是一刀砸穿王非凡的脑门,然后径直往下,竟直接将王非凡的脑门砍去一半,脑浆顺着他的脸留下,青的白的不一而足。 李扩仍觉不过瘾,将王非凡放下,一脚将其脑袋踩爆,然后用大刀在其身上胡乱挥砍,便见血肉横飞、筋散骨离,很快王非凡的尸体就不成样子,甚至无法分辨是个人形。 典歆将一切看在眼中,忍着呕吐的欲望停在距离李扩十丈远的地方,在她身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幻影,正是此前捉弄过李之罔但实为她最强杀招的幻影长枪。 李扩察觉到灵力波动,回过身来,顿时便有如临大敌之感,却是这幻影长枪除了威力巨大之外,更有自主瞄准的威能,瞬时,他便想逃开。 可刚迈开步,却发现动弹不得,一看,不知何时李之罔竟然醒了过来,正抱住他的脚脖子。 李扩怒意更盛,一脚踩下,竟直接将李之罔左胸活生生踩塌下去,手也随之松开。 结果他刚走上几步,李之罔又爬了起来,死死抓住他的脚,而且“变本加厉”,以极快地速度抱住他的腰,甚至为了以防其挣脱,还用巨剑抵在前面。 “典歆,快!” 听到李之罔的呼喊,典歆也更为着急,但她这招幻影长枪若想发出全部威力,需得蓄力良久,故此根本记不得,只能乞求李之罔再多坚持下。 “你们这些怪人,就算这样了也想杀我吗?!”李扩大吼一声,一刀将李之罔左手斩断,“那我就不逃了,非要把你们” 话未说尽,一道闪光突然亮起,尘烟骤生,李扩立时栽倒在地,连同李之罔也躺倒在其身上。 待烟尘散去,典歆看到无论李之罔还是李扩胸口都有一个大洞,血肉不存。她顺着闪光传来的方向看去,竟然发现是此前被捆住手脚的邓羽,其正将弓箭重新背到背上。 “有些好奇,我是如何脱困得?”邓羽体型变化得有五丈来高,满面春风,边走过来边道,“你怕是忘了那丝雨线上有黑泥存在,虽灼得我生疼,但也使我像你等一样能取下塑像上的武器,这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典歆咬咬牙,继续问道,“你是何时脱困得?” “有段时间了,这不看着大势将定,才出手嘛。”邓羽笑意不绝,“不过也是多亏了我,不然怕是你也活不下来。那李扩虽是强弩之末,但也有番勇力,说不得拼着鱼死网破也会杀了你。” 如今在场所有人死得死,伤得伤,仅邓羽还保留着近乎全盛的实力,典歆只能委曲求全,轻声谢过,转而道,“之前的事是我有错在先,还望邓公子莫要计较,若是肯放我一命,定日夜侍奉公子左右。” 邓羽走过来,有些不信,“此前你是如何将我骗得晕头转向,我可还是历历在目,如今又说这些话,我如何信得过来?” “便立下天地约契,只求公子勿要杀我。” 典歆话中带情,显得楚楚可怜,邓羽不应,走到李之罔和李扩面前,一瞅,发现二人竟都未死,便道,“之前我欲临幸于你,却被你施计所骗,待杀了这二人,再与你成周公之礼。” “别”典歆劝阻一句,又生怕邓羽误会了她的意思,多嘴解释道,“能不能留李之罔一条性命,他是个良善子。” “呵,莫非你已留情于他?”邓羽朝典歆望过来,见其摇头,哂笑道,“那不就结了,我与他虽算不上有什么仇怨,但打过几番仗便也算仇人,留不得。不过,你既求我,我便也卖你分情面,待杀了李扩再杀他,让他多活一阵。” 典歆无力阻拦,别过头去不看,邓羽笑意更甚,一箭将李扩脑袋射成稀碎,随即指向李之罔。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只见随着李扩的死去,整个地面骤然破裂,无论沙石还是邪兽塑像都无立足之地,纷纷下陷,至于李之罔等人也一并坠下。 紧接着之夏毫无感情的声音响彻在地下空间:“尔等勇猛可嘉,此关已过,但试炼尚未终结,再往前行,可觐见君上。” 邓羽怒吼不已,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杀了李之罔,可他偏偏选择先杀李扩,才导致试炼骤然终结。典歆则有些欢喜,王非凡虽说死的不能再死,但至少李之罔是活了下来,但她也有些担忧,毕竟看不见下面具体是什么,说不得一摔下去就直接死了。 至于我们的正主,李之罔,在被一块沙石打在脸上后,终于是醒了过来,他有感知到自己正在飞速下落,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调整,只能随着惯性继续下坠,眼睛则盯着上空。 天幕不再如之前般漆黑得如同死寂,而是如星空般璀璨,但又不似星辰,若有眼尖的在此,能看出所谓的星辰竟是一些夹杂着人类肢体的兽型生物,整片天幕似乎都是那寂暗君王对于自己造物的展示柜。 星空虽美丽,但并不算多么震撼,真正吸引人的是天幕正中独自盛放的巨型黑蔷薇,其貌昳丽,其形奇俊,只稍一注意到便无法再移开目光,只是并不让人感到亲切,反而盯得越久,越觉得绝望。 李之罔不由得想到了炽热子赠给他的那本花语辑录,里面有记载,黑蔷薇正代表着绝望的爱,或许那所谓的寂暗君王,曾经也对人有过爱慕。 李之罔所看见的最后一眼便是黑蔷薇颤抖了一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花瓣流下,滴往下方,不过一会儿,他就如直挺挺砸在地上般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湖泊里,旋即昏死过去。 没过多久,他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未沉到湖泊底,反而是飘在湖面上,而且身上的伤势尽皆恢复,断掉的左手甚至重新生长出来,就连邓羽射穿他胸口的大洞也荡然无存。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身子比起之前强健许多,疲惫也消散一空,如获新生般,甚至连修为也迈入了武道六等。 李之罔先没考虑这些,而是往湖泊中间游,在正中央有一个湖心岛,矗立着一座古朴至极的宫殿,应就是接下来试炼所在。 等游到湖边,他赶忙开始检查身体。之前不慎被黑泥所污,皮肤大半脱落,在握住邪兽塑像上的武器后,这些皮肤全都变得黝黑,而现在却恢复如新,简直就像新生了一层皮肤,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自己的体型已恢复到原本正常大小。 李之罔围绕湖心岛轻跑一小会儿,只觉身子轻盈无比,弹跳也比以往更为利索,不由欢喜,这次试炼总算是没白来,总归是有点收获。 他望向湖泊,看来就是这漆黑无光的湖水给予了他这一切,想到这点,他干脆脱下衣裳又跑回湖泊里待着,只是却再没什么变化,不禁自嘲自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有了还想着更多。 待重新穿上衣裳,他便朝着宫殿进发。因为除了典歆以外,还有邓羽活着,故此并没有大声呼喊,而是独自来到宫殿前。 走到近前,才能明白宫殿的雄伟,便是宫门就有他十个那么高,只是蛛网遍布,显得极为破败,似久无人居。 李之罔抬起头来,宫门顶部的匾额写着三个字,前两个字都被抹去大半,辨别不出,反而是最后一个毫无任何信息的“宫”字尤为清晰。 他没多想,沉思阵便敲响宫殿大门,旋即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大门朝内打开,抬眼望去,没有任何一个人,竟是自主开合。 “都到这儿了,总不能打道回府,况且也没路可回,且进去看看。” 里面造型古朴,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仅几道火烛点亮前院,李之罔给自己打气一句,便进到宫殿内,而随着他的进入,前门也立时关闭,一时更显幽暗。 他在前院转悠一阵,注意到宫殿采取的是极为严格的中轴对称的布局方式,正前方是修心殿,左右则是西东两配殿,修心殿的后头应该就是寝居的后室。 李之罔先没往大殿里钻,而是有些疑惑地打量前院里的花草。这些花草他虽认不出名字,但都种植有序,草叶合宜,一看便知道定有花匠按时打理。唯一古怪地是,这些花草全都枯败,此种枯败并非季节性的花落草靡,恰恰相反,这些花草正在盛放之际,但却全部枯黄,傲然开着,驻足其上的只有死气。 第8章 寂暗君王 就在这时,响起有人谈话的声音,李之罔赶忙躲到花坛后面蹲下。 “那怪物真是不省心,今日的饭菜不过多放了点盐,便令人将郝厨子的手给剁去喂狗。” “可不止如此咧,我还听说,那怪物之后又叫人把狗给杀了,用盐腌制好,逼郝厨子吃下去。” “我是受不了在这儿待着了,等有机会,一定要托徐管事把我调走。” “咱们人老珠黄,徐管事怎么会看得上,还是认真做事,省得又惹那怪物不满。” 听着,是两个女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到这儿,两人都是叹口气。 李之罔抬起头来,遥遥望去,见是两个穿着统一制式衣服的宫女,衣服颜色有所分别,便称黄宫女与青宫女,两人看外貌都在三十来许,怀里抱着两大盆衣物,正要去洗衣服。 他紧紧跟在后头,一直到水井旁,便继续躲下来,偷听宫女的谈话。 其中的黄宫女说道,“已在这儿足足待了十年,还有多久啊,我不会老死在这儿。” 青宫女低声应道,“如今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我那日出去领布匹,听说女王大人对那怪物十分不满,若他一直这般,便要关他一辈子,我们便也要待上一辈子了。” “你靠拢过来,我有话给你说。”黄宫女似是想到什么,让青宫女把耳朵贴过来,声音虽小,但李之罔恰好能听见,“那怪物不招人待见,我们何不寻人串通起来,将他杀了,这宫内没一个人喜欢他,定不会说出去。” “这如何能行?!”青宫女惊诧至极,不满道,“就算那怪物如何不讨喜,但也是女王大人的血脉,他若死了,我们绝对活不成!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安心洗衣。” 随后,黄青两宫女便不再交谈,默默浣衣,但不知为何,从水井里打上来得水桶根本没有水,两位宫女却似没有发现异常般照常洗衣。 “你知道她们口中的怪物是谁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李之罔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长相极为妖艳俊秀的男子正蹲在他旁边,而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现的,顿时寒毛林立,除此以外,他还发现周边的世界竟随着男子的出现暂停下来,声声入耳的捣衣声也消失不见。 他拔出剑来,抵在身前,喝道,“阁下是?” “孤?一个过路人罢了,不过,外人大多称孤寂暗君王。”男子站起身来,暗紫色的眸子透出些许兴趣,“孤在你身上闻到些故人的味道,故此来见,若你能通过试炼,倒也算一番美事。” 说罢,寂暗君王(世泰年——兆天年)将头伸过来,吸吮李之罔的体味,竟一脸陶醉道,“你在她身边待了四年,真是幸福。孤活如此之久,却只见得她寥寥几面,还不如她的一个下人。” 李之罔不敢相信所谓的寂暗君王如此俊美,在他想象中对方应该又老又丑,佝偻着身子,只有一对阴沉的眼珠似个人样才对。但对方的气场却像天下共主般自然,由不得他不相信,更不敢动弹分毫。 寂暗君王品尝完毕,笑道,“你知道我说得她是谁吗?” “不知道,我认识好一些人,但应该都不认识殿下。” “败兴,让我亲自给你找出来。”说着,寂暗君王伸手一抓,按在李之罔脑门上,他便不听使唤,任由其翻阅过往一尽记忆。 李之罔能感觉到脑袋有些昏沉,但也感觉极为兴奋,就好似一根银针在他脑浆里肆意穿行。 过上一阵,寂暗君王将手放下,摇头笑道,“怪不得你不知道,原来是失忆了。” “殿下所说的故人便是我在我丧失的记忆里?若是可以,还请告予我!”李之罔敏锐地抓住其中关键,这或许是他寻回记忆的第一步。 “倒无不行,但若是你未通过试炼,告诉你又有何用处。”寂暗君王摇摇头,走开道,“待你真正的通过试炼,我会将你的记忆作为赏赐赏给你,继续搏命。” 话一说尽,寂暗君王便消失不见,就像他从未来过般。 兆天年的四月二十,无上王与寂暗君王完成了历史上的第一次会面,不在王城黑纱,不在千岛群地,不在千层地下,就在二人都不该出现的南仙大陆。 无上王不会想到寂暗君王竟是他站上觐天台的最后一块踏板,而寂暗君王也不会知道,他今日戏弄的这个年轻人,会在兆天年把他的心脏掏出,揉碎吃尽。 随着寂暗君王的离开,此前停下的世界骤然活过来。 这时两位宫女已经站起来,低下头颅,显得噤若寒蝉,皆因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男孩,李之罔则趁着没人注意赶忙蹲下,探出个脑袋继续观察眼前情况。 男孩十岁大小,却怪异得紧。最先引起注意的便是他的肢体,极其肥大,简直就像人死亡数十天后高度腐败所形成的尸体,想来等到他死的时候,这肥胖的躯体连巨人观都形成不了,便会爆裂一地。其次小男孩面目扭曲而丑恶,鼻子大却塌着,嘴唇宽大却斜着,两只眼睛甚至都没长在同一水平线上,简直就像个低智儿,甚至左边额头上还长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石制硬角。除此之外,小男孩身子不高却佝偻着身子,还喘着粗气,不知是因异于常人的体重还是有其他更为隐秘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绝不会讨人喜欢。 小男孩的声音极其难听,就像嘴里嚼着个车轮还往喉咙里咽口水一样,断续而让人浑身不适,只听他说道,“你二人在这议论何事,如实说来。” “禀告殿下,我们我们什么也没说。”其中的黄宫女颤抖着身子答道。 “是吗?”小男孩低下头去,双手握紧,沉着声音道,“你,对,就是你,靠过来点,头低下。” 黄宫女不知小男孩要做什么,囿于主仆尊卑,还是低下头来。 结果小男孩一把抓住她的咽喉,拽住她往水井边拖,黄宫女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不断求饶,两脚死死撑在地上,但小男孩力气齐大,黄宫女的身子还是不断被拖过去,甚至在僵持的过程中,黄宫女的咽喉便被捏碎了。 她的尸体一下软下来,小男孩却不管,直到把她的尸体扔进水井里才罢休,只是不知为何,并没传来扑通入水的声音,只有一声沉重的坠地声。 青宫女目睹了整个过程,但没有一丝动弹,只有颤抖的双手证明其内心的害怕。 “你想活吗?”小男孩用手指勾起她的下颌,以使她看着他。 青宫女立刻点头如捣蒜。 “那便去将他杀了!” 小男孩手一指,正是李之罔隐蔽身形的方向。 虽说算不上有什么功法佑身,但李之罔对自己藏匿的本事还是有把握的,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现。不过他也没逃,无论青宫女还是小男孩都没有修为,奈何不了他,干脆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拔出剑来。 青宫女从头上取下簪子,缓步过来,虽是要杀人,但却行步有调,只怨毒的眼睛表明她对将命令执行下去的决心。 李之罔自然不惧,踏步上前,一剑击出,随即便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他的一身修为竟荡然无存,《背棺温剑诀》骤然降级为寻常武学,至于纵横剑气更是无从谈起。二是青宫女步伐虽慢,反应却极快,在躲开攻击后便立马将簪子掷出。 李之罔自是注意到了,但却躲不开,剑将将抬起簪子便插在了他胸口上,疼得他不由低吼一声,身子也随即倒飞出去。 他将簪子拔出丢开,随即站起身来,却见青宫女一招手,簪子又回到她手中,略一瞄准,便又射过来。 这次倒是没中,却并非是李之罔反应迅速,而是他一起身便往后逃去,青宫女没料到他如此怯懦,一时竟失了手。 不过接下来几道飞簪他就没能躲掉,背上立马多了几个小窟窿。 若是一直逃窜,怕是直接就被射死了,李之罔心一横,待飞簪又扎到他背上时,一把拿下,便紧紧握在手里,顶住飞簪回去的压力继续逃窜。 青宫女见此,面上倒是浮出一丝怒意,不过她也不怕,只要簪子还在李之罔手上,她就能时时刻刻掌握他的位置,故此二人的距离虽然越拉越远,但青宫女一直在往正确的地方走。 李之罔见青宫女消失不见,以为她跟丢了,一路逃到前院才停下喘口气。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他立马又开始再次逃窜,只不过这一次只能进西东配殿或者正前的修心殿,配殿稍小,不易藏身,他便推开了修心殿的大门。 和整个宫殿一样,修心殿也是一副破败景象,仅有的几根火烛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其他大半区域都隐在黑暗之中。李之罔一进去便蹲下来,摸着墙壁往里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摸,像是人的手臂。他沿着撞到的东西往上摸,又摸到了人的脸、胸、大腿,毫无疑问,面前的是一个倒吊起来的人,而且还有体温。 看对方没什么反应,他赶忙重新蹲下,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声惊悚的咆哮在他背后响起,随即便感觉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李之罔再不敢静步缓行,头皮发麻之下拔腿就跑。 身后的人速度极快,没跑上几步李之罔便被扑倒在地。他挺起身子想把对方甩下去,脖子忽得一疼,却是对方一嘴利齿直接咬掉了他的一块血肉。 这反而激起了李之罔的血性,他一个肘击打在对方小腹,趁着对方稍有泄力的空当站起身来,然后一脚踩下,直接将对方的左手腕踩断。 这时李之罔已看清对方的模样,是个面相平和的女子,只是嘴是裂开的。女子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又张口来咬,李之罔又是一脚抬起,直接踹在女子嘴上,他不收力,继续下踩,竟将一只大脚都塞在对方的嘴里。 但即便是这样,女子仍是没死,甚至还抬起两只手来抓,嘴也用力,将李之罔的脚都咬出几个窟窿。 他面色一厉,拔出剑来,一剑将女子的脑袋斩去。 可即便是这样,女子仍是没死,嘴上还在用力,李之罔只得把剑塞进她嘴里,企图撬开来。 忽得,他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抱住,回头一看,竟是女子的无头尸身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李之罔把剑从女子的嘴里拿出来,左右各下一剑便将对方手臂斩断,可女子的手还是牢牢抓在他腰间,甚至还用长着长指甲的指头往他小腹里掏。 见此,李之罔只能暂时先不管还在咬着他脚的女子脑袋,当即把对方的手指全部斩掉,然后才又把剑插进对方嘴里继续去撬。 只是女子牙齿极为坚固,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撬不开。 “真是怪物,是你逼我的!” 李之罔骂上一句,重新把剑拔出来,又刺下去,这次却不是对住嘴,而是往女子鼻梁处。 邪首剑极为锋利,再兼他势头正猛,虽暂时没有修为,但还是刺了进去,不过只刺进去了一小许。他倒没有失望,又把剑拔出来,继续往下刺,如此反复数十下,终于是把女子的脑袋整个切开来。 诡异的是,即便女子被肢解成如此多份,却没有丝毫鲜血溢出,能看到的鲜血都是李之罔脚被咬破洒在一旁的。 李之罔没有多去考虑这个疑点,继续努力,很快就将女子脑袋彻底削没,只剩还牢牢咬着他脚的两圈牙齿。这次他把剑再插进去,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为了以防万一,又把牙齿也斩成数段。 女子脑袋被削成几十块,手臂也断成数截,手指更是不成样子,可都这样了,她所有的血肉还是以极慢地速度向李之罔爬来。 李之罔厌恶地看上一眼,一脚把靠近他的其中一根手指踩成稀碎,便不再多管,拖着条伤腿继续往里走。 第9章 敌友 里面有更多倒吊起来的女子,但李之罔发现只要不碰到她们,她们就不会有任何反应,因此,虽然惊悚异常,但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了好一段路。 当他走到一座偏室的时候,听到屋内有人在说话,便在窗户纸上捅出个眼,眯眼看去。 里面的两人是典歆和邓羽,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进到这儿来的。典歆坐在椅子上,头别向一旁,邓羽正用手指着她,二人似乎正在吵架。 便听邓羽低喝道,“我却是明白了,你这人真是极度虚伪,先前见我得势,便百般讨好,而今进到这宫殿,一看我没了修为,便又摆上个臭脸。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邓羽,你省点力气。”典歆斜睨过来,冷笑一声,“我练长枪,你使弓箭,如今我们都没修为,真打起来你觉着有把握胜过我?还不如找法子怎么离开这邪门的宫殿。” 邓羽捏紧拳头,面露青筋,终归是没再往下说,反而是把一旁的椅子别过来懒散坐下。二人沉默一阵,他忽得说道,“你走得这两年,我其实一直有在找你,甚至还去了你给我说的家乡,谁知道竟是假的。” 典歆口微张,为之一滞,方才还嚣张的面目骤得低沉下来,“你不恨我?” “恨你什么?恨你面上投情于我,实为骗我邓氏链沫?恨你向同辈诋毁我,使得我受尽白眼?”邓羽看向她,尽显柔情,“让我们重新回到过去,这些挫折只是我们接下来漫长路上的一丁点坎坷,我从来不曾怨你,只是想着能早一点见到你,倾诉衷肠。” 典歆没想到邓羽竟然会是如此看她,她还以为自己做下这么多事,他定是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一时被羞愧和悔恨冲昏头脑,竟不知如何启齿。 而邓羽已经主动上前,揽住她的腰肢,温言道,“原谅我之前说得那些恶语秽言,只怪我把你实在看得太重,不能想象见不到你的日子。” “我” 典歆想说些什么,气息忽得一滞,往下看去,她腰腹上竟插上了柄匕首,而邓羽面目已改,一脸阴谋得逞的坏笑。 这些李之罔都看在眼中,甚至在典歆被邓羽言语所惑时,他就注意到了邓羽掏匕首的小动作,第一时间就踹开木门冲了进去。可是当他挥下邪首剑时,剑锋竟然直接从邓羽的身上穿了过去,他又去扶典歆,手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子。 李之罔顿时明白了,他所看见的典歆和邓羽也身处此间宫殿一角,但他面前的二人只不过是投影而已,只能摇摇头,静待事态的结果。 “邓羽,你好生恶毒。” “无毒不丈夫。”邓羽拔出匕首,一脚把典歆踹倒在地,用脚在她渗出鲜血的伤口上踩踏,“你骗了我整整两万链沫,我母亲为此终日以泪洗面,甚至连眼睛都哭瞎了,你真以为我会原谅你,还系情于你?链沫在不在你身上,还是藏到哪儿去了,告诉我!我可知道你的恩惠是耳朵,若是想落得个好死,便如实招来。” 典歆不为所动,长舒口气,大笑起来,“若你真是那般痴情儿,我恐怕真有愧疚,如今本性暴露,却使我安心了。” “我问得是你链沫在哪儿!”邓羽面上一寒,踩得更加用力。 典歆虽因疼痛而面色扭曲,但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道,“自是用了,没留下一点。今日落到你手里算我认栽,给我个痛快便是。” “你!!”邓羽怒吼两声,一脚将典歆踹开两丈远,疼得她抱住小腹不住打滚。他走上前来,忽然一笑,“我要带你出去,把你卖到青楼里,什么时候还上那笔链沫,我便什么时候放你,但若是不够,即便你到了八十岁、两百岁,也得给我日日接客!” 随着邓羽的话落下,他们二人骤然消失不见,看来果真是投影而已。 李之罔无法得知眼前刚近发生的事是实时发生的,还是已经过去了,虽对典歆的遭遇抱有同情,但冷静下来后他还是觉得要谨慎行事,若真是撞见,再试图营救不急。 刚这么想没多久,他便遇到了属于他的劫难,却是在这儿耽搁的时候,那青宫女竟是追了上来,惊得他三魂出逃、七魄离体,拔腿即跑。 慌不择路之下,他注意到这修心殿竟有二楼存在,赶忙转换方向,往楼上跑去。 结果确是慌张,外加灯光又实在昏暗,他甫一站到二楼便撞到了其中一具倒吊起来的女子。 那女子当即就伸手来抓,李之罔这次倒是学乖了,不与其蛮斗,使上身法躲开,然后一脚将其踢往楼下,听着一声闷响,应该是与青宫女撞了个满怀。 紧接着,李之罔便往里面跑去,只见隔上几步便有一个倒吊着的女子,这些离楼梯稍远,他没有把握能丢过去,便避过不碰,速度一时便有些慢了。 这时他忽得感觉手上一直紧攥的簪子传来一股巨力,一下没拉紧放脱手去,簪子立时倒飞而出。他回望过去,青宫女已经上到二楼,正探出手来,簪子正正巧巧躺在她手心。 不用多想,李之罔拔腿就走,没过一息便感觉后脑勺一疼,不用猜便知道是青宫女又射出簪子来。他往后去抓,这次青宫女倒是学乖了,很快就把簪子收回去,倒让他扑了个空。 没办法,李之罔只得躲到倒吊的女子后面,拖延了一阵。可这也带来件坏事,便是簪子扎到这些女子身上,她们也就“活”了起来,李之罔只得趁着还没抓到他的空当把她们抬起扔过去,倒是又拖延了些时间。 只是倒吊的女子虽多,毕竟不是无穷,他一边退,一边扔,可堪一用的女子已是越来越少,而且这些倒吊的女子并不会攻击青宫女,扔过去后便爬回来找他,使得他越显匆乱,直到最后快靠近过道角的时候,险些被那倒吊的女子咬断手。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可谓“人潮汹涌”,青宫女慢条斯理地走在后头,簪子在手中打转,似乎是知道李之罔逃无可逃,干脆就不再射了;而那些倒吊的女子皆四肢趴地,或是在地上窜行,或是在天花板上爬行,无一例外地都是朝着他冲来。 李之罔深吸口气,看向一旁的烛台,不再多考虑,抓起来便扔出去,正正打在青宫女的额头顶。烛台上火烛只有三根,根本没有多大的威力,但不知为何,火星子掉在青宫女身上唰得一下就烧起来,瞬间便把她的头发和衣物烧为乌有,身子也黝黑一片。 虽看不出来,但李之罔却有种感觉,被火烧了的青宫女实力更加强大,他不敢再多待,踹开身旁的一间房屋门,便钻进去。 里面并没有太大的空间,一眼便入底,李之罔走到窗户旁打开一看,是朝着后室,漆黑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院落甚多。他再望眼门口,数十具爬行着的女子正拥着从狭小的房门往里钻,再不多待,几个腾挪跳下窗户,拖着跛脚往后室里钻。 这一次他可谓是用足了全力,直到力气竭尽才在其中一个院落止步,而后方追逐的女子不过没灵智的怪物,早在中途便被他甩开。 “这邪门的宫殿,好不讲道理,说是试炼,结果连个正常人都没有。” 李之罔吐槽一句,心情更加郁闷。这和当时对战牛头邪兽的情况大差不差,什么也不知道就突然开始了试炼,结果却连具体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得自己去探索,去寻找,否则便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方向地乱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撞在梁柱上,摔个神魂俱灭。 因此,在短暂的休息后,李之罔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顾自己进入宫殿后的一尽情况。首先自然是那怪异的小男孩,其虽长得奇形怪状,但身份尊贵,按黄青两宫女所言推测,整座宫殿乃是关押他的监牢,其身上肯定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若要通过试炼,恐怕必须要与其会上一会。其次则是一个偶尔出现但却一直存在的怪异现象,那便是整座宫殿里都没有水的存在,花是枯的,井是空的,倒吊的女人身体里没有血液,一切都表明这座宫殿忌讳水的存在,虽不知为何,但李之罔已决定要找到水,这说不得会是一招杀手锏。再者便是此前典歆和邓羽的投影,事物出现便有其道理,他不相信这投影只是一件无用的玩具,肯定有着相应的作用。 就在这时,院落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李之罔赶忙拔出剑来,却响起个熟悉的声音,瞬间松口气,重新坐到门槛上。 来人是罗希,她之前只是大腿被典歆给打断了,并没有死,后面经湖水浸泡后伤势也顺势复原,而且进到宫殿后,她极为小心,到现在都没有受一点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预感告诉李之罔,罗希并非是胡乱推开一道门便撞见了他,“莫非你是看到了我的投影?” “嗯,我恰巧看见了,注意到你在我附近,便过来了。”罗希点点头,靠近些,“我先给你把脚包扎下?” “你不怨恨我们杀了李扩?”李之罔并不算意外,想活着离开宫殿只能互帮互助,这时候再起内讧极为不智。不过他也不信任罗希,摇头拒绝,“这点伤不算什么。” “自然恨,可是已经发生了那又有什么办法。”罗希坐到一旁,两个人隔了有好几个人的距离,“在李扩成为牛头邪兽的那一刻其实便表明了,我和他只能活下来一个,当时我并没有想通。或许这便是命运,总是后知后觉,以至追悔莫及。” “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求援?” “合作。”罗希摇摇头,以使二人的地位是平等的,“光凭一个人的力量难以离开这间宫殿,我们需要合作。”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太多纠结这个,转而问道,“我心中有些想法,你把进入宫殿后看见的事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整合出什么。” “推开宫殿门后没多久,我便听到了两位宫女谈话的声音” 与李之罔一样,罗希也是从正门进入的,甚至一样跟在宫女后面偷听她们的谈话,但并非他所遇见的青黄宫女,她们也并非去洗衣,而是去偏殿上香。在偏殿里,罗希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但并没有被发现,在小男孩杀死黄宫女离开后,她也顺势离开,只不过没有进修心殿,而是从偏殿外绕了一个大圈到后室。 “你说在路上看见了许多人体的残肢,甚至还在后室的一些院落里发现了被吊起来的人体器官,那你有没有注意过,这些残肢器官上可有鲜血?” 罗希想上一阵,认真回忆,摇头道,“没有,我能确信,一滴鲜血都没看到,简直就像被抽干了般。” “那有些说法了,这间宫殿没有水的存在,连鲜血也不允许,我们需要去搞清楚这个问题才行。” 李之罔提到这个,反而使罗希想到了她之前进入过的一间院落,开口道,“有间很小的庭院,在偏殿后面不远,我在里面见到些东西,或许你需要去瞧瞧。” 李之罔自然是欣然允下,跟随罗希过去,途中还撞见了那些倒吊的女子,正在漫无目的地爬,二人谨小慎微,倒没被发现,时快时慢,终于还是来到罗希所说的庭院前。 “你来开门。”李之罔站得稍后些。 罗希明白他的想法,害怕她设计阴他,不多说,径直上前推开门。 庭院里很是简陋,可以说空无一物,反倒是后头的屋子里亮着烛火。 李之罔指着屋子道,“便是在那儿?” “对。” 罗希走在前头,推开房门,顿时便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床上。 不用多说,李之罔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小孩正是他之前撞见的那个小男孩,两人头上的石质硬角一模一样。但眼前的小孩看起来要小很多,大概只在三、四岁,也没有那么胖,其正拿着柄匕首企图把额头上的角给割下来,一缕鲜血缓缓地从额头流到下颚线上。 第10章 血是水 “你觉得这是什么?”李之罔看向罗希。 “往日重现?”她以不确定的口吻道,“这个小孩从头到尾都只在做割角这一件事,而且能够看出明显的起始标志,简直就像一件事周而复始地重演般。” 确如罗希所说,房间里的小孩虽然在割角,但从来没有一次切下来过,过上一阵,就会回到他重新拿住刀的时候,继续重复割角这一件事。 “这或许是那个小男孩的记忆,而后室里的庭院将这些记忆分隔开来,故此我们只能看到看到一小部分。”李之罔解释道。 “那怎么说,去其他院落瞧瞧?” 李之罔点点头,走到外面,推开旁边一间庭院的大门。 很可惜,里面并没有小男孩的记忆,只有一些尸体横七倒八地堆叠在一块儿。 他们俩没有放弃,继续去其他庭院探索,经过数间庭院后,终于再次见到了小男孩的记忆,此时他已长大成人。小男孩披着宽大的袍子,整张脸埋在暗处,使人看不清,其正手拿钳子和镊子在解剖一只天牛。 “似乎没什么用,都是很零散的记忆。”罗希提出这点。 “是这样。”李之罔也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但没有放弃,而是道,“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尽量多找一些,说不得就有玄机在其间。” 二人遂继续去其他的庭院,好巧不巧,在又看了几间庭院后,正巧撞见了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一间庭院前,埋住头不知在干什么。幸好李之罔和罗希静步蔽形,小心得紧,刚看见小男孩便躲到墙后,才没被发现。 二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望,只偶尔瞄上一眼,过上一会儿,小男孩竟然消失不见,却是走了。 李之罔走出来,赶忙去推门,嘴上道,“其在这儿待了一阵,里面定是有不得了的东西,我们快去看看。” 不知为何,罗希竟然没回话,他转过身去,却发现小男孩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捏住罗希的脖颈把她提起,另一只手则已抓进了她的胸膛里。 只转瞬之间,罗希破开的胸口便冒出一大团漆黑的如干草般的物质,整个人也像脱水般干瘪起来。 恐惧瞬间就占据了李之罔的大脑,双脚不住地打颤,但还是掏出剑来,强撑着冲上前去,一剑斩下。 小男孩肢体肥大,动作缓慢,根本就来不及躲开,邪首剑结结实实斩在他脑袋上,顿时就瘪下去大半,但小男孩却像没什么事般,将罗希扔到地上,便来抓李之罔。 李之罔后撤一步便躲开来,同时瞥见罗希并没有死,当即不再想着要杀了小男孩,再一剑斩在其脑袋上,便快跑过去将罗希扛在肩上,疾步远退。 逃上一阵,李之罔听到后面再没传来动静,便推开旁边庭院大门,钻了进去,又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床柜台梁全搬到外头堆在大门口,才去看罗希的状况。 此时罗希已虚弱得不行,整个身子像被碾压过干瘪得不成样子,微眯着的眼再睁不开,在李之罔检查她身体挡住火光时,她的眸子里才带上点神采,艰难地摆摆手,“不行了救不回来得” 李之罔自然是明白,但看到一个人逐渐脱水而死,总觉得心里不痛快,不自觉想做点什么。 “这样也不错至少不是一个人孤寂地死去。”罗希咧开嘴角,想尽力扯出个笑容,终归是不行,“帮忙把我的尸体收敛下,若是出去了,便埋在山涧旁。” 李之罔赶忙点头,并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小男孩把我身子里的水份都给吸干了,我有感觉,他一定怕水,去找到水,帮我报仇!” 说罢,罗希脑袋一歪,仅剩的一点神采瞬间荡然无踪,已是死了。但她的尸体并没有停下变化,胸口的茅草逐渐覆盖了她的全身,本已瘦弱无比的身子更为干瘪,就连眼珠子也爆开来,当茅草重新钻回她胸口时,曾经立体丰满的罗希已变成了一张人皮。 虽说二人有仇,但罗希既已死去,便不用再提前尘诸事,李之罔果断地把她的“尸体”捡起来,卷成圆筒形栓在腰间的束带上。 随即他就离开了庭院,按着罗希的遗言在宫殿里寻找水。 但就像他之前经历过的一样,哪里都没有水,花荷枯败,水塘干涸,便是庭院里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也全都是干尸,这让他再一次确定,这座宫殿决不允许有水的存在。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给压倒,反而是在撞到南墙后,找到了绕过南墙的方法,并由此重新更换目标,需要找到典歆和邓羽。 若是接受过联邦公立中专教育的木生风在此,定然很快就会想到人体含有60到70的水份,虽然依据小孩、成年人、老年人所占比例有所差别,但确凿无疑地是人体含有相当的水份。而李之罔由于失忆忘事,将这些基本的知识点都抛之脑后,又兼之苏醒后从来没入过学,才如此后知后觉。 至于如何找到二人,自然是从投影着手,而且为了防止他们俩通过投影知道他的想法,在想到这点后,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便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没过多久他就再次看到了邓羽的投影,典歆则不知所踪,而且李之罔还发现邓羽所处的地方他之前才经过没多久。 因此,他赶忙回返,并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撞见了邓羽。 李之罔赶忙后退几步,佯做惊讶,“邓兄,你竟在此处。真是运道来了,让我二人得以相遇,不用一个人在这宫殿里担惊受怕。” “是啊,真是运气。”邓羽拱手道,“前番仇怨不计,我二人既是撞见,便得互相守望才可。对了,王兄,你脚是怎么回事,似是跛了?” “不碍事。”李之罔摆摆右手,稍微侧身,另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剑柄上,问道,“进宫殿时间也不少了,邓兄可有撞见其他人?” “尚没有,王兄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邓羽说了谎。 “我也是。”李之罔埋下头去,显出点刻意的伤悲,“他们说不定已不在了,只剩我们二人,更得协力共进才是。” 说着,他走上前去,想与邓羽维持出亲昵的样子。 谁料邓羽竟后撤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口中解释道,“方才趟过了一个乱尸堆,身上臭烘烘的,为王兄鼻子好,还是不要靠近得好。” “不碍事的,现在这种情况哪还能在意这些。”说着,李之罔又往前靠。 这次,邓羽不再维持表面祥和,拔出匕首来,冷声道,“虽有可能只剩我二人,但我此前毕竟两度袭杀王兄,若李兄还念着旧仇,我怕是难以幸免。我与王兄可结伴同行,但还请保持住距离。” 李之罔耸耸肩,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也就止下步来,问道,“邓兄现在是要去哪儿?” “前面。”邓羽指指拐角处不远的庭院,“外头都是邪物,我大半时间都是在屋子里待着,走,王兄随我进去。” 邓羽虽言未动,只伸出只手来,示意李之罔先行。 李之罔自是不愿,现在没有修为,把后背交给别人便是自找死路,也伸出只手来,示意邓羽在前带路。 “那我们就同行。” 邓羽如此说到,李之罔自然不再坚持,二人并列同行,隔开好几个人的距离。 待进到庭院,二人都是这样,相互提防。 “李兄稍待,我且进去拿两把椅子出来。”邓羽指指打开房门的屋子。 李之罔自然是点头答应,站到一旁等着,同时开始盘算,怎么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邓羽给拿下。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物件摔在地上的沉闷响声,他便问道,“邓兄,怎么了,可要小弟来帮忙?” “没事儿!”邓羽声音稍大,自己也发觉到了,缓下来道,“桌上的柜子不小心摔在地上了,我这就扶起来,王兄不用插手。” “行,我就在此等着。” 虽是这样说着,李之罔已开始动起来。他猫下身,不发出一点声音,缓步向屋子靠拢过去。邓羽使箭,他亦是使剑,但二人的本领在狭小的屋子里可不能相提并论,若将邓羽围杀在屋子里,他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拿下。 可当他进到屋子里时,却发现邓羽正紧握着弓箭,箭头抵在他的眉心,逼得他只能直起身子,同时仓皇笑道,“邓兄,这是何意啊?” “何意?”邓羽嗤笑一声,“不凑巧,罗希死前的投影我刚好撞见,你来找我,还不明白其中意思?” “我听不懂邓兄的话,我不过碰巧过来,有幸见得邓兄,更没遇见过罗希。”李之罔打死不认。 “王兄,都到这个份上了,就别再狡辩了。”邓羽抬着弓矢往前走,逼得李之罔只能跟着退到门外,“你不就是想找到我把我熬成血水,好杀死那个小男孩吗,不凑巧,我与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对了,手别动,否则我怕我攥不紧弓弦。” 李之罔叹口气,只能停下去摸剑的手,同时问道,“典歆呢,我知道她在你手中。” “就在屋子里头呢,刚才那响声就是她发出来的,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你,真是个蠢货。” “若是我的血水能杀死小男孩,待通过试炼,放了典歆可好,我知道你与她曾经有段感情,没必要闹到这个份上。” 邓羽鼻子喷出口长气,面色骤红,吼道,“你知道个什么,她完全就是虚与委蛇,与我结识只是为了链沫!根本就没投入过丝毫感情!放过她,我怎么会放过” “可即便这样,你还是爱她,我看得出来。” “” 邓羽不欲再说,别过头去,可颤抖的双手还是证明了他心中的动摇。 李之罔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在邓羽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打开弓箭,随后一脚踢起,将他踢回屋内。紧接着李之罔拔出剑来,轻身而上,两剑剁在邓羽的手腕上,切断两只手掌的同时也让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一时攻守势异。 李之罔不看邓羽愤恨的目光,找来张帕子堵住他的嘴,主要是为了不让他乱说话,省得乱他道心。接着他又去梁上找来两根粗绳,分别在其断腕处打个死结,邓羽的血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流走了。 忙完这些,李之罔才去看一旁的典歆,她被捆了手脚堵了嘴,侧倒在床边,刚才应该就是从床上摔下来。 “怎么样,还好?”待给典歆把绳子解掉,帕子掏出来后,他如是问道。 “还行,就是肚子上被捅了个洞,没什么力气。”典歆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走到邓羽身旁,回望李之罔道,“我和他的事总归算我欠他的,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李之罔摇头,强硬着道,“不行,要想活下去总得有个人要死,不是他,就是你我。但如果你选择替他死的话,我能答应。” 这下轮到典歆不说话了,她还没愧疚到奉献自己的地步,想上阵道,“要杀那小男孩,需要这么多水吗,说不得仅一条手臂就够了。李兄,你觉得呢?” 李之罔再次摇头,“凡事需得以防万一,若仅按着够便好,事到临头,定是不备。再者说了,现在他被我斩去双手,出去也是个废人,更有报仇之忧,绝放不得。” 说着,李之罔站起身来,拿起邪首剑,走到邓羽旁。 邓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拼命地蠕动身子,瞳眸不由得缩小,惊慌至极,若不是堵住嘴,恐怕早就开始求饶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立志不可回头望,李之罔别过头去,一剑插下,正中心口,邓羽当即就不动了,只从其下体传来一股骚臭味。 实话实说,邓羽与他并没有仇,一切都是因典歆而起。 而典歆此前给他讲的故事,恐怕也是杜撰为多,故此,在将邓羽的尸体抬起来的时候,他顺便问道,“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典歆的过去 典歆没有答话,在邓羽如虫子般死去的瞬间便瘫坐在地,头无力地埋下去。 李之罔看了一眼便没再多管,把邓羽的衣服扒下来,尸体反吊在梁上,然后又去院子里提了两个大桶来,找准邓羽第三和第四肋骨间的软骨连接处,猛得一插,拔出剑的同时再用破布堵住伤口,不一会儿就有汩汩鲜血沿着胸口往下滴躺,最后顺着散开成几道的长发汇聚到早已布置好的木桶里。 忙活完这一切,李之罔瞬间萎靡,坐回到门口,解下葫芦来想喝上一口,却发现不知何时葫芦底破了个洞,烈酒早就漏光。 “你好恶心。”典歆看见他像放血杀猪般对待邓羽,不由泛起一阵呕吐的欲望。 “这就算恶心了?”李之罔靠住房门,舒着气道,“几百具尸体在池塘里腐臭成蝇,饿极了的百姓在路边刨腐尸肚子,吃饭的时候从盘子里夹起根脚趾,战友的脑袋在你面前被炮火轰成粉碎,这些你经历过没,我都经历过。如果这就算恶心了,那这个世界一定还很美好,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所以这根本算不得恶心,只是为了活下去的手段,对,活下去,拼劲一切都要活下去。” “你是为了自己吗,野心?欲望?” 李之罔摇摇头,望向天空中转动不歇的黑蔷薇,“我与一个人做下了约定,只有我活着才能履行的约定。” “莫非是那个你说要娶的盲眼女子?” 典歆捂住肚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到李之罔旁边。 “对的。”一想起齐暮,李之罔不由笑起来,“她是天地间最美的人,我不想辜负她,所以无论经历什么都得活下来,这样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你们分开了?” “也不算,只是各有各要做的事,不得不暂且分离。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我到这奉义城就是为了她,因此,数年之后,我们一定会相见,为了那一天,可不得活下去吗?” “真好,有你爱着她,她一定很幸福。”典歆把头靠在膝盖上,忽得说起自己的事来,“我给你说过,我来自栗山典氏,曾经也是士族出身。” “有说过得。” “但我们家族中落很久了,大部分人都只能耕田为生,只有极少数的受恩惠者有能力出去工作,补贴家族,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家里最大的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从没有得到太多的关爱,爹爹和娘亲总给我说要顾着弟弟妹妹们,而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大概在兆天年,也就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便离开了栗山,外出求学和务工。你想一想,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对外界全然不了解,手中握着的只有家族学堂里书本上的知识和父母长辈的叮嘱,全身的家当只够一个月的盘缠,还得省吃俭用,花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的累才能勉强立足。” “所以你才骗了邓羽的链沫?” “倒也不是只因为这个原因,那可是整整两万链沫,送回家里可以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多好的生活啊。”典歆轻笑声,“其实在兆天年的时候,我碰巧通过了涯辉神学院的入学测试,但因为天赋不够高,所要的链沫不菲,就没能入学。但我没有放弃,在拒敌之乱结束不久就开始琢磨干些大活,挣下一大笔链沫,圆个神学院的梦。可是我年纪轻,修为又不高,谁都不要我,只能打起坏心思来,这才盯上了邓羽。” “那为什么你又出现在了这里?”李之罔投来疑惑,害怕典歆又在骗他。 “链沫骗到手后我本是准备即刻就走的,却想到了邓羽的母亲。伯母是个大好人,对我极好,我每次去都会亲自下厨,还抓住我的手给我讲邓羽以前的糗事,俨然已是把我当做了儿媳妇对待。你说怪不怪,有胆量做下恶事,却不敢把链沫用出去。” 李之罔摇头,“这代表你心中还有一丝善念,能成为一个好人。那你最后是把链沫还回去了?” “是的。”典歆点点头,“虽然不敢用,但我也不敢还回去,只能把链沫藏到邓府的偏僻角落里,然后留了封信给邓羽把事情原委讲清楚。只是按之前的情况来看,邓羽并没有见到那封信。” 李之罔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等活着出去,便去看看邓伯母,顺便调查下那失踪的信件,既是为曾经的自己画下句点,也是迈上行善之路的第一步。” 此时,一具赤裸着的尸体正倒吊在房里,鲜血已滴满大半桶,而杀了那具尸体的人竟正在开解导致生者变成尸体的另一个人,真让人觉得荒诞不经。不过,幸好,在尸体无声而无情的咒骂下,无论李之罔(??——兆天年)还是典歆(兆天年——兆天年)的结局都不算美好,至少,没有得到善终,一个惨死,一个丧失意识。 典歆沉默一阵,走出心结,笑道,“谢谢你了,竟然主动开解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等出去了,我请你喝酒。” “好说。”李之罔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换一下桶。” 就在这时,大门忽得被推开,青宫女站在前头,小男孩则站后一个身位。 “你去把桶拿过来!”李之罔命令一声,拔出邪首剑,挡在屋门前。 青宫女二话不说,簪子又是飞来,幸好李之罔已被戳了多次,逐渐掌握对方的节奏,提前侧身躲开。青宫女尝试数次,皆是不中,趴将下来,杏口裂开,竟变得与那些倒吊的女子一样,四肢用力,一个猛扑便将李之罔压在身下。 青宫女与倒吊的女子稍有点不同,似乎仍保留着意志,不似她们般用嘴来啃,反而是抓紧簪子往李之罔的脑袋扎。 李之罔用膝盖撑住青宫女,不让她下压,同时狂呼道,“典歆,好了没?!” “好了!” 典歆答应一声,单手提着木桶出来,忽得一个踉跄,却是牵扯到了肚子上的创口,整个人瞬间不稳,连着木桶一齐摔在地上,大半鲜血尽皆扑涌到李之罔和青宫女身上。 李之罔自然怒极,但这时候不能在意这个,只得喊道,“我来拖住这边,你再去接一桶!” 说罢,他泛起一股勇力,竟将青宫女反压在身下,一手按在其头上,另一边举剑即斩,青宫女立时头身分离。 李之罔知道这些怪物不是斩掉脑袋就能杀死的存在,直起一脚将青宫女的脑袋踢进屋里,同时飞速肢解其身体,不多时就斩成七、八段。就在这时,青宫女身上忽得冒出数百眼眸,便是被其用邪首剑剁开的横断面也有,李之罔瞬间便想到了李扩最后的杀招,口中喊着典歆趴下,自己则连滚数圈,如此才堪堪躲过青宫女的攻击。 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到小男孩已站到了他面前,来不及多少反应,便感觉胸口一疼,往下看去,却是小男孩的右手已插了进来。 顿时李之罔便感觉周身虚弱,魂要离体。他注意到小男孩插入的地方避开了他身上的鲜血,提起最后一口气,喊道,“典歆,再来一次,这厮就是怕血!” 小男孩似有神智,闻言在李之罔胸口猛抓一把,便想后撤,但李之罔哪能由得了他,死死将其抱住,便是胸口再疼也不松手,甚至还逼迫小男孩与他互换位置,好让小男孩的背部正对典歆来的方向。 而这时典歆也已出来,一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连自身伤口也不顾了,猛跑几步将木桶扔出,便见漫天血水如秋雨直下,将李之罔和小男孩浇了个透心凉。 小男孩被血水淋到,顿时就哀嚎不已,身子逐渐下跌,最终趴在地上,李之罔自然是顺势松开。 便见小男孩被血水碰到的地方全都升腾起浓浓黑烟,身子扭曲成弓形,显然极为痛苦,渐渐地,小男孩动弹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趴着不再动弹。 见此,李之罔长舒口气,“罗希的想法是对的,这怪物就是怕水。” 典歆也走过来,庆幸道,“那这样看来,我们是通过试炼了,真是难得。” 说着,她一脚踹在小男孩脑袋上,竟将小男孩踹翻个面,看来对在这儿的遭遇极为不悦。 “好了,我们这就出去,小男孩一死,宫殿大门应该就能重新开启了。对了,扶我一下。” 小男孩虽是死了,但李之罔被破开的胸口还是如当时罗希一样,冒出诸多茅草,虚弱不少,典歆自然不会多说,让李之罔把手放在她肩上,便搀扶着他往庭院外走。 当二人走到庭院大门时,后面突然传来声吼叫,回望过去,只见小男孩竟死而复生,正撑着地站起来,一直披着的黑袍子消失不见,露出了背上不规则的硬壳,不用多说,正是这硬壳替其挡下了大半血水。 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觉到对方眼中的绝望,脚下不停,拿出全力往外逃去。 小男孩身体肥大,行动缓慢,但李之罔和典歆也是重伤状态,虽一直在逃,但却根本甩不脱后方沉闷的脚步声。 走上一段路,李之罔下定决心,将手从典歆肩上拿开,对她道,“你走,我在这儿给你拖住。” “你”典歆双眼几乎就要泛出泪光,摇头道,“不行,怎么都得我们俩一起走才行。” “我真的不行了,不骗你。”李之罔已虚弱到极点,勉强提上口气,“罗希就是这样死的,再过一阵,我也会脱水而死,没必要再走了。你还有机会,听我的,快走。” 典歆还想再说什么,但李之罔只是一个劲地摆手,打断她腹中言。见此,典歆只能紧抿住下唇,无声地握了握李之罔的手,随后捂住小腹快步离开。 待典歆的脚步声消失,一直微眯着眼的李之罔拿手指推推上眼皮,往逃过来的方向看去,小男孩已离他不到二十丈远。等距他只有十丈远时,他才靠住墙站起来,但还是倚着墙壁,颤巍巍的拿住邪首剑。 结果才刚走没两步,就踉跄倒地,想起来却没有更多地力气,拼尽全力也只翻了个面,而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茅草已经快长满他整个胸口。 结果,就在他闭眼等死的时候,忽得感觉身子一轻,却是有人把他扶了起来,涣散眼神看去,竟是去而复归的典歆。 “怎么又回来了?” “走不了了。”典歆面上亦是沮色满满,“前面全是趴在地上的怪物。” 李之罔放眼看去,回路是小男孩,前路是那些倒吊着的女子,一时,竟是上无生门,下无逃路。但既然典歆回来了,还能再搏上一搏,他便指着旁边的庭院道,“进去躲躲。” 二人合力推门进去,待一关上门,李之罔便没了力气,怏怏坐下,典歆则去屋子里搬些物件,结果没进去多久,便传来一声惊吼。 他抬起眼来,问道,“看见什么了?” 典歆没应,反而是把李之罔扶进去。 进去一看,竟是小男孩的一段回忆,其正被两位宫女按住脖颈压在装满水的盂盆里。 典歆抱怨一句,“怎么没把他给淹死,省得我们在这儿受苦受累。” “这应该就是小男孩怕水的原因了。”李之罔感到阵失落,“但就算知道了这个,对我们也没甚帮助。” “不止。”典歆指指床头,“那里有光芒放出,似有隐藏空间。” 李之罔心上一喜,赶忙和典歆把床给移开,便见到一扇满是白光的拱门。这时庭院门已被打开,小男孩正迈步进来,身后则是无穷无尽的倒吊女子,二人再不迟疑,相互看上一眼,相互搀扶着进去。 进去之后,尚未看清是何景象,之夏的声音忽然响起,“恭喜二位,顺利通过此次试炼。” 第12章 重瞳女子 待白光散尽,二人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池塘前,之夏则恭敬地立在池塘前方不远。 典歆带着李之罔走过去,问道,“试炼不应该是将那小男孩杀死吗?” “何有此言?”之夏侧过身去,手指住池塘,“二位伤势不轻,何不先疗伤再说。” 原来这池塘与之前的湖泊一样,都兼具医伤之效,故此不再多说,连衣服也不脱便进了池塘。 李之罔瞬间便感觉胸口的大洞和脚踝上的齿伤得到了缓解,修养阵,向之夏拱手道,“敢问阁下,接下来可还有试炼?” “试炼分做两关,一为击杀牛头邪首,二为从赎罪宫逃出,两位皆已渡过,再无试炼,余下一环便是觐见君上,臣服获赏。”之夏婉婉道来,指向不远处道,“不过方才君上特意吩咐我,在这儿等候二位,说有额外的赏赐赐予二位。不过先说好,若二位选择另一样赏赐,则无法再获得健体赏赐。” 李之罔顺着之夏手指看去,发现是一间小屋,便问道,“阁下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之夏摇头,“此乃君上亲设,我身份卑微,无以得知。二位现在可以做选择了,是继续待在池塘里,还是进小屋谋求额外赏赐。” 待在池塘里,应该就是和击杀牛头邪兽那次一样,不仅可使身体复原,还能强健体魄,拥有异于常人的身体强度,不过李之罔并没有选择这个。他想到了此前寂暗君王特意来见他,而今又设下额外的赏赐,口上虽说是为二人所设,但想来应是专门为他而立,故此,在感觉身子好得差不多后,他便从池塘中站起身来,向典歆和之夏略一拱手,进到小屋里。 出乎他的意料,小屋里竟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一个女子的画像铺得满屋都是。女子在二十来许,眉目有神,重瞳在眼,不施粉黛,英气十足,不下男子,远望如天仙临凡祛尘暗,近观似人主再生承大统,只看上一眼,便有臣服之感。 李之罔别过头去,反复摇头,方才恍惚间,他竟想跪拜这女子的画像,真是邪门。他又看上几眼,确认画像没有任何的魔力,那股发自内心想膜拜的冲动竟只是因为女子的面目。 “真是可笑,世间绝不会有这样的人。” 李之罔叹息一声,转身想走。忽得想到寂暗君王曾说他丢失的记忆里有一位二人都认识的女子,瞬间止步,莫非这画像上的人便是那位女子,可是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论如何,李之罔还是将女子的面目给牢牢记在心中,有此般长相的人当不会是无名之辈,且等出去了再打听打听。 随即他便转身出了小屋,注意到典歆竟然换了身衣裳,池塘外还跪着好些漆黑小人。尚未反应过来,漆黑小人便一拥而上,竟也给他换了一套漆黑的礼服。 “觐见君上不得无礼,且随我走,君上就在前方。” 李之罔和典歆一言不发地跟上,越过池塘后,一座雄伟的宫殿随即出现在眼前,面前一条笔直的甬道直抵宫殿,而且不止这一条,宫殿八方都有甬道延伸,但却没有一个人。 “莫非其他人都没能通过试炼吗?”李之罔想到在奉义城见到的百十号人,不敢相信竟只有他和典歆能来到此处。 之夏回道,“其他人无缘,便是修为再强,也无有益助,通过此次黑堡试炼的就只有你二人罢了。” 难道说之后还会有类似的黑堡试炼?李之罔脑中冒出这个疑问来,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三人一路沉默着,很快来到宫殿前,之夏轻轻摆手,大门便自动打开,入目所见是一只三十来丈高的巨人,跪趴在大殿正中,一些黑色的黏液在他的脑门旋转,似乎正在侵蚀于他。 “这是?”典歆问道。 “西仙洲抓来的,抽取他的灵力来维持黑堡试炼。”之夏不满地回道,“莫要再说话,惹得君上不快,谁也保不住你。” 典歆赶忙低下头去。 很快,寂暗君王的身形便出现在三人眼中,其坐在数十道阶梯上的王座之上,暗紫色的眸子投下来。 典歆赶忙跪下,口称君上,李之罔则不为所动。 “你看到了。”寂暗君王看向李之罔,“既想知道她是谁,为何还不跪下?” “我所修的功法不允许我跪拜任何人,故无法如此做。”李之罔恭敬拱手,“但请殿下将那人的身份告予我,作为在下通过试炼的赏赐。” “能到这儿的人,尚无一人敢不从孤命,你确定要尝试番?”寂暗君王声音骤冷,同时投下威压。 “非不愿,实不能,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李之罔冷汗直下,谦恭不改,若是仅一跪便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自然可以跪,但一跪他的《玄天都经》便算彻底废了,修为也将不复存在,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既然这样,孤便网开一面。” 李之罔面色刚转忧为喜,忽得感觉到一股巨力打在他身上,身子顿时倒飞而出,从巨人的胯下一路滚到宫殿外。便是这样,也没止住,他仍在不断地翻滚,竟高飞到天际远方,撞破数层天幕,眼中所见,皆是之前试炼景象。 他感觉脊椎错位,身子变形,逐渐耐受不住痛苦,骤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终于苏醒过来,却动弹不了分毫,只能挪动眼珠观察目前的处境。他好像在一处地下洞穴,头顶七丈高有个圆形缺口,正投射下日光来。 “醒了?” 伴随话语落下,李之罔感觉小腹一疼,才注意到身旁竟然还站着个人,虽隐在黑暗中,但能勉强辨认出对方是之夏。 之夏蹲下来,嘲弄道,“你不愿跪拜于王,但受一掌而死,不可再受。” 原来,寂暗君王的网开一面竟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既不肯臣服君上,这黑剑你便不可再用,我将代君上收回。” “不不要,把邪首剑留给我” 李之罔声音极小,之夏根本听不见,贴过来些才听清,顿时,他脸上笑意更盛。 “黑剑乃君上所铸,你既想用此剑,更该臣服君上,反是忤逆,真是不知死活。” “把邪首剑留下来”李之罔喘着粗气,盯住之夏,“你等我醒了才给我说这些,定有私心作祟,把剑留下来,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之夏笑上一阵,转而严穆道,“若你没发现这点,我不但要收走剑,还要杀了你。既然你能识破此点,便不算愚笨,倒能将剑留下,至于条件,日后我自会来找你。” 说罢,之夏随即化作云烟而散,李之罔则再次昏死过去。 “醒了?你这一睡可真够久的。” 明媚的阳光伴着微风照射进小屋里,李之罔却不住地咳嗽,感觉十分寒冷,不由道,“把窗户关上。” “是,是,是,病人就得好生伺候,照顾你三个月,可把我累坏了。” “怎么是你救的我?”李之罔看向坐在床边的典歆,不解道,“当时我明明在一处地下洞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谁知道呢。”典歆摊摊手,“我从寂暗君王那儿退下来的时候,以为你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谁料却有个声音在耳边作响,说你在枯井下面,我一去看,还真是,这才把你带了过来。” “我伤得如何?” “以寻常人来说,基本上没有存活的可能,但是你身子骨还挺硬朗的,竟然扛了下来,那大夫还连连称奇呢。不用担心,再养上几个月,你就能下床行走了。” “那完全恢复不得要几年?” “差不多。”典歆点点头,“那可是寂暗君王的一掌,能活下就算了不得了,还想啥呢。” 李之罔示意想坐起来,典歆便扶住他的后背,又在下面塞上枕头,然后缓缓地把他脑袋放在床头。 即便这样,李之罔也粗气连喘,极为不适,缓上阵道,“这儿是你家?” “想啥呢,我家离这可远了。吃个橘子?”看李之罔点头,典歆从床头柜的篮子上拿下个橘子,边剥皮边道,“你当时危在旦夕,要想活下来自然是能多近就多近,现在是在奉义城南边一百二十里的鹿鸣县。对了,你那匹马我也带过来了。它还挺通人性的,我一背你出来就跑了过来,我骑上去还不吵不闹,真是不错。” 说着,她扯下块橘瓣塞到李之罔嘴里。 看他咀嚼得差不多了,典歆又拿出帕子把他嘴边的汁液擦去,说道,“我再照顾你段日子,就得走了。这次离家太久,得回去一趟,而且还得去见见邓伯母。” “典小姐的大恩大德,之罔铭记五内,必将报答。” “呵呵,就等你这句话呢。”典歆邪魅一笑,神不知鬼不觉拿出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上面是你我到鹿鸣镇后的所有开销,本来我是不需要花费的,但因为要照顾你,所以不得不花出去些链沫,于情于理,都得你来支付。你若不信的话,我念给你听。” 李之罔赶忙摇头,“我信,不用念了,花了多少算在我的账上就行。” “目前花了一千七百链沫,大头是你的治伤费用,光是这一项就花了一千一链沫,再加上还要再照顾你一段时间,那总的链沫,等我算算,嗯,算好了。反正就是说,不算劳务费的话,你应该给我两千四百二十链沫。” 李之罔脸上顿时挂不住,头不自觉埋下去。他离开柳叶城时将几乎所有的链沫都留给了苏年锦,认识齐暮之后又忙于赶路,也未赚到一分,这何止是囊中羞涩,简直是身无分文,只好道,“那个,能不能赊账,也就是以后再还的意思。” “不行。”典歆摆摆手,“这些链沫本来是我要带回家里的,少了这么多,不知道爹娘还要怎么说我呢,得还上才行。” “这你看我们好不容易才通过试炼,也结下了深厚的战斗情谊,没必要因链沫而生隙嘛,宽容个一两年,到时候我一定会还上的。” 典歆伸过头来,直直盯住李之罔,“那你老实交代,怀里到底有多少链沫?” “额,五十二,应该。”这个数字,就连一向厚脸皮的李之罔都不免感到脸红。 “蛤?”典歆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疑问,进而狂呼一声,扒拉住眼皮绝望道,“那不是说,等我一走,你连活下去的钱财都没了,我甚至还得再给你些?” “这也是可以的,典大善人。” “你!你少给我套近乎!”典歆站将起来,围着病床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李之罔,时而又埋下头去,再一次抬起脑袋时,以极大的决心道,“我最多,最多给你五百链沫,到时候你必须要还我两千,不算前面的链沫,对,就这个价。你觉得行,我们就签下条款。” 有人雪中送炭,李之罔自然感恩戴德,连忙点头。 但典歆却觉得分外不爽,明明自己赚得更多,为什么却反而感觉是亏了,只能以做生意就得承担风险为理由来安慰自己,这让她即便与李之罔签下条款也乐不起来。 “等伤好了,我一定努力谋生,争取早日还上典善人的链沫。”李之罔将一式两份的条款叠起收到怀中,笑道。 “你可别傻顾着只签字,上面的看了没,兆天年必须到栗山来还我钱,不然,我就去找你那位齐家大小姐要钱了。” 李之罔自然是点头应下,拍着胸口答应到时候一定会还。 只是事有不测,运分福祸,两个人都没想到,自从在鹿鸣县一别后,二人要再遇到已是在朝喧神学院,那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距离还款的日期已过去整整六年,距离鹿鸣县的日子也已过去了整整九年,但幸好,那时他们仍是朋友。 第13章 鹿角试炼 典歆虽说爱财如命,但在照顾李之罔这一点上可以说不遗余力,除了伺候起居外,等他能稍微走动些,还扶着他在鹿鸣县里转悠、打发时间。 “你注意到没,鹿鸣县里的人变多了,而且好多受恩惠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之罔坐在店铺外的阶槛上,等着典歆出来的时候说道。 “喏,修好了。这酒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少些喝,而且,你还得还我链沫,可不能总去买名贵的酒来品。”典歆先把葫芦挂在李之罔腰上,又把他扶起来,才道,“谁知道呢,这受恩惠者就像秃鹫一样,虽不为腐肉,但却是比腐肉更加恶臭的名利,说不得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等会儿去茶馆坐坐,忙完正事之后。” 说着,二人往出县城的方向走去。 正事便是将罗希仅存的尸骨安葬,她临死之前拜托李之罔将她葬在山涧附近,如今既已侥幸活下来,怎么也得做到才行。 或许是兔死狐悲的缘故,典歆在这件事上很是上心。在李之罔还躺着的时候,就去请算命先生在鹿鸣县城外选了个风水宝地,订购好棺材,还提前置办好香烛纸钱等玩意儿。 典歆小腹虽被邓羽捅伤,但比李之罔要好上太多,修养一阵便全好了,因此在将罗希的尸骨放进棺材里后,堆土抬棺的活儿都是她在忙,李之罔只负责烧纸钱。 “经过这次黑堡试炼,我倒是明白个事。” “哦?说来听听。”典歆抹把额上的细汗,投来兴趣的目光。 “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你觉得呢?”李之罔说起来,“在牛头邪兽的时候,罗希想帮李扩取胜与我们作对,落到赎罪宫里,自己孤苦伶仃,又与我结伴同行,朋友与敌人的身份变换不定,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活下来。” “确实有些道理。”典歆边往棺椁上铲土,边道,“不过这就显得太自私自利了,我觉得,总还是有些人、有些事,能让人忘却利益。当然,我也没遇到罢了。” “是啊,想这些作甚,还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呢。” 典歆望过来,显出一点迟疑,“明天,我就得走了。” 李之罔愣了一下,旋即一笑,“还真快,一下就在鹿鸣县快待上四个月了。” “是啊,这都八月份了。”典歆比划着指头道,“我得先去一趟邓羽家,然后才能赶回栗山,四个月,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过年。” “你把赤电骑走?”李之罔说道,“它脚程快,能省下不少时间。” “这哪能行,你现在虽说骑不得,但日后总是用的上。” “这不碍事。”李之罔摆摆手,“到时候我再买一匹便是,也算提前偿还你一些链沫。” 典歆遂不再推辞,点点头,“我会把它照顾好的,到时候你来还链沫我再还给你。” 二人边聊边做事,不一会儿就将罗希的坟陵置办好,又在其坟前肃立阵,便回了县城。 “我给你说啊,在这鹿鸣县有两座高山,一叫鹿鸣山,一叫夭柳山,皆有远名。夭柳山情况不算太了解,只听说上面栖息了只万年老妖,敢上去的人绝下不来,久而久之,无人敢入其内。这鹿鸣山嘛,便是有王朝飞龙将之称的鹿角大将隐居其中,现在知道咱们师兄妹为何来到此处了?” 李之罔和典歆安葬好罗希后便顺路拐去了茶馆,本只是打听消息,现在还得加上为典歆送行这一意味。前头的话便是二人饮茶间,听着旁边的两师兄妹里师兄对着其师妹说得。 其师妹在十五六岁,尚有些幼态,回道,“莫非是鹿角大将已经死了,师兄要带我去捡宝?” “念叨啥呢,别真让鹿角大将听见了。”师兄一个爆栗砸在他师妹头上,低下声音道,“鹿角大将何许人物,怎会往生碧沉湖,这次是鹿角大将要选徒弟,便叫鹿角试炼。” “我能行吗?师兄你应该是不行的。” “你和我半斤八两,甚至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修为还比你高些呢,鹿角大将就算只能从我们俩里选也只会选我。” “哼!等回去之后,我就告诉师父,说你在外面新认了个师父,看他老人家教不教训你。” 李之罔没再听后面拌嘴的内容,转过头来道,“看来又是一场试炼了,不过这次是选徒,典小姐怎么说,留下来试试?” “算了。”典歆摆摆手,没太大的兴趣,“黑堡试炼就把我吓得不轻,再参加一次不说能不能活下来,皮总得掉三层,还是去赚钱得好。李公子你呢?” “我吗?”李之罔拿起茶杯饮下口,摇摇头,“我应也是不参加了,看这阵仗再过段时间鹿角试炼就会开始,我的伤还没养好呢,现在首要之急还是养伤。” “也是,这鹿角试炼你就别想了,四个月过去还弱不禁风的,参加试炼不是白给人做踏脚石。” 随后,二人又坐了阵,发觉大家都在谈论这所谓的鹿角试炼,前头还有些兴趣,后面便愈发觉着无聊,遂离开茶馆。其间李之罔提议吃顿饭,算是给典歆饯行,但典歆一算,得由她来花这链沫,直接拒绝了,二人便回客栈吃了顿便饭。 “好了,这都快送到县城门了,能走得回去不?”典歆对李之罔的健康状况投来担忧。 “这点距离,不碍事。”李之罔摆摆手,“你救了我,送多远都不算远。” 典歆轻笑一声,颇为受用,嘱托道,“客栈的链沫我已经提前支付了三个月的,你安心养伤就行,这既算朋友的关怀,也是债主的要求,你可得记住咯,还清链沫前千万不能死。” “哈哈,我晓得,那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就送到这儿了。” “日后再见啦。李公子。” 典歆拱手回礼,跳坐到赤电上,轻挥马鞭,顿时便疾驰而出。 李之罔则一直驻足在原地,直到典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群山之间。 他虽说与典歆是萍水相逢,但连历数番劫险,早已有出生入死之情,实际上已成了朋友,只是如今世道仓皇,这一分别,再见与不见却是难说得紧。 随着典歆的离去,接下来李之罔的生活便简单许多,也单调许多。为了更快地恢复身子,他开始在客栈旁不远的空地上练剑,起初剑都拿不稳,往往舞上几道便气喘吁吁,但始终不放弃,几乎从醒了便一直待在空地上,直到彻底天黑才打道回府。如此小一旬过去,他终于是能完整地舞一轮剑,身子也随之好上许多,而且不时还有受恩惠者停下脚步,与他攀谈,这让他的眼界也不由开阔许多。 随着鹿角试炼的即将到来,鹿鸣县里受恩惠者越来越多,客栈爆满,茶馆人涌,一时整个鹿鸣县都显得生机熠熠。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便有好事者将受恩惠者聚集起来,相互探讨修炼心得。这等好事本不该轮到李之罔,但此前他练剑的时候认识了几位年轻俊秀,刚好有些门路,便在其引荐下参加了好几次论道会,不过他对修行没有什么心得,一直都沉默听着,还不曾开口过。 “这位公子来了几次,有些面熟,还不曾拜会过呢。” 又一次论道会结束,李之罔刚想起身离开,却有人拦住了去路。他抬眼看去,对方在三十来岁,皮肤白皙,额上插了枝雏菊,看起来有些轻佻。这人李之罔是知道的,乃是主办论道会的申屠治的胞弟,申屠允,不能怠慢,故此站将起来,行礼道,“在下乃是中洲来的王治,见过允公子。” 申屠允(兆天年——兆天年)轻慢地回了下礼,说道,“王公子可知我申屠两兄弟为何举行这论道会?” “不知。在下尚” “便是为了广结善缘,以使众人修为精进。”申屠允一口打断,自顾自道,“我听朱炽他们说,王公子的剑术很是了得,这应不能作假。” “在下所习剑术乃是秘传,无法外传,还请允公子见谅。” “我们何会做这无良事,王公子过虑了。”申屠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缓缓道,“便是今晚上有场宴席,想请王公子赴宴,若王公子有余力,还请在席上表演番剑术,也好让我等亲眼一见。” 李之罔顿时就有些不快,觉得自己倍受侮辱,但出门在外,总不能一直强硬处事,便拱手道,“自然可以,还请允公子告诉在下时间与地址,定准时赴宴。” “好,那等日暮时王公子便来” 告辞申屠允后,李之罔便回了客栈,心情在自我调节下也有所好转。此次出来,除了增进修为以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寻找能帮助齐暮的士族,而申屠士族作为南洲的老牌士族,与其他士族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番赴宴正是个结交其他士族子弟的好机会。 虽是这么想着,但李之罔一赶到宴席,还是傻了眼,进而由衷地愤怒。 申屠允眨眨眼睛,颇为无辜地道,“莫非王公子不知道,若不是士族出身,是不能进这内堂的。来人啊,带王公子去外堂就坐。” 李之罔面色飞速转变,咬咬牙,拱手道,“那在下就先出去歇息。” 离开的途中,其他士族俊秀发笑的声音止不住地钻进他耳朵里,让他又羞又怒,恨不得冲进去质问。 终究,还是忍下。 为了报复,李之罔对餐桌上的每一道菜肴都不放过,别人在结识套近乎,他则胡吃海喝,一副要把桌椅板凳都吃下去的蛮横,使得旁边本想与他搭话的人都退而远之,只当他是个野狐出身没有教养。 李之罔才不在意,或者说,在意也没办法。旁人介绍自己,总是先提亲族故地,再报上大名,便以典歆来说,她乃是栗山典氏出身,而李之罔直到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姓李,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为了保命,有时候还得去姓王。 这份迷惘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再加上今日又被以申屠氏为代表的士族所取笑,更是憋屈的不行,不暴饮暴食何能消解。 “诶,兄台,注意点形象呗。” 李之罔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帕子,先擦了擦嘴,才瞥眼过去,有些俊俏的不似男子,拿着柄竹扇,像是个公子哥。他把帕子扔在桌上,拱拱手,“心有郁结,哥们儿见谅。” “有何郁结,说来听听?” 李之罔有些不悦,这人真是自来熟,别过头去,“我看你仪表不俗,方才也不在这外堂,当是内堂的宾客,跟我这泥腿子凑什么亲戚。” 公子哥轻轻一笑,不以为忤,“便是见到兄台就有一见如故之感,莫非兄台没有这种感觉?” 李之罔回看过去,仔细打量公子哥,却丝毫没印象,摆摆手,“莫要戏耍我了,我这儿还没吃饱呢。” “兄台有疾在身,莫要放任,小心不治更返,这酒啊,更不能沾。” 公子哥站将起来,略微一拱手,便往内堂里走去,更可恨地是,他竟然把李之罔放在旁边的方酒壶给一并拿走了,气得他追也不是,骂也不是,狠跺一下脚,继续狂吃起来。 不过也是怪了,公子哥一番话说完,他反而觉得没之前吃得香,只往肚子里装下几口就丢下筷子,干脆不再吃了。 就在这时,有位侍女从内堂走出来,叫着李之罔的名字。 他拎拎腰间剑,知道该自己上场了,答应一声,便跟随侍女进到内堂。 外堂和内堂最大的不同就是餐式不同,外头是合餐的方式,大家伙儿围坐在一个大桌子旁,上面摆满了酒菜,里头则是分餐的方式,有名有姓的青年俊秀按着暗地里的士族地位分次坐下,面前各摆一个小案子,放着酒食,一看就比外头来得正经高贵。 李之罔稍稍打量在场众人,注意到方才的公子哥就坐在申屠两兄弟的下首,看来身份不低。他拱手下躬,缓缓道,“在下王治,来为诸公子舞剑。” 因为是埋着头的,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位公子哥在他报上名字时眼中精光一闪。 第14章 “渊鲸”东方云梦 第14章 “渊鲸”东方云梦 这边申屠允还没答话,他下首隔了几个位子的一位士族小姐反而接话道,“你就是那个天天在听泉客栈旁练剑的年轻人?听你口音,不像南洲本地人。” “禀告小姐,在下乃是自中洲而来,初临宝地,不清规矩,还望诸位海涵。”说着,李之罔转动身子,向在场诸人都行了个礼。 只是很可惜,因为身份太过低微,仅有寥寥几人向他拱手回礼,其中倒有些意外的包含了向他问话的那位士族小姐和公子哥。 旁人肆无忌惮的眼神让李之罔愈发心燥,再次开口道,“允公子,在下这就舞剑了。” “莫急。”申屠允双手合十轻拍两声,不多时就有一个着衣清凉的舞女从后室中走出来,其手中还拿着把剑。申屠允介绍道,“这位乃是高蒙河出身的颦儿小姐,亦善使剑,王公子请与其弈剑论胜。不过,王公子的剑术这段时日甚有耳闻,颦儿小姐多半不是王公子的对手,便加上个规矩,王公子被戳到一处便算输,如何?” 李之罔埋下头去,又抬起来,哈哈一笑,“自无不可。” 话音刚落,颦儿便举剑袭来。 对于不知底细的对手,李之罔向来以稳重为上,因此甫一出手便用上全力,谁料颦儿的剑术着实差劲,他轻巧地便制住了对方的动作,随即举剑直上比在她的咽喉。 “允公子,还有必要比下去吗?” “这不算。”申屠允一语推翻前头的话,“王公子,我这还尚未喊开始呢,你二人就打起来,莫不是不把我这主人家放在眼中。为显惩戒,王公子现在你只能用左手了,不能退,也不能追。” 李之罔是明白了,这申屠允单纯便是想羞辱他,根本没有其他的缘由,只可怜他,入世尚浅,只以为真心待人,旁人亦会真心待他。 “恕我难以奉陪。” 李之罔干脆收剑,即刻便走。 “你走得出这酒家,走得出这鹿鸣县,可走得出这南仙洲?” 申屠允的话让李之罔止步,他回过头来,显得不屑一顾,“你申屠氏有多少人够我杀得?”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皆在想这小子敢落下这番话,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申屠允更是怒不可遏,冷声道,“现在乖乖回来与颦儿姑娘比剑,我便当做没听见。” 李之罔低沉一笑,骤然踏步,几个纵身掠到颦儿面前,举剑便斩,可怜她尚未有任何反应,便已头身分家。 李之罔一手抓住颦儿飞出去的脑袋,一手扶住她正喷发出汩汩鲜血的无头尸身,笑问道,“就这般实力也想与我比试?辱我尚可忍受,辱我手中剑,绝不受轻慢。” “你!好胆!”申屠允站将起来,怒喝一句,看向众人道,“诸位可都看见了,这王治是个嗜杀的性子,不为我等所容,诸位一起上,将他拿下!” 其实光是申屠允一个人,修为便比李之罔高,特意说出此言不过是为了找回场子,以示非他之过。 李之罔自不是锢地等死的性子,虽是闯了大祸,但哪种风浪没见过,见申屠允正在蓄积灵术,果断将颦儿的尸体和脑袋一并向其扔过去,随后拔腿就跑,口中还呼道,“谁敢追,我就杀谁!男的断其子孙根,女的轻薄其贞洁!” 话虽狂妄,但他逃跑的速度却不慢,那内堂里坐的哪一个不比他修为高、涉世深,嘴上过过瘾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想着把所有人都给宰杀了不成?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各家士族出身,没有谁是依附于申屠氏,故此除了申屠允追出来,跟随他的仅是几名想纳投名状的外室殷勤汉。 刚跑出酒楼,李之罔就有些后悔,却是身体尚未恢复,稍微动作阵便粗气连连,这样看来怕是跑不出鹿鸣县。 不过他待得时间不少,也没一个劲地窝在客栈里,时常出来游逛,对于鹿鸣县的街道情况还算熟悉,一时间虽能听到申屠允的咒骂声,却尚没被追上。 “这边。” 李之罔听到有人呼喊他,赶忙止步,只见在夜色的笼罩下,一个人站在街角,看不太清面容。他没有多想,快步过去。 对方不说话,只让李之罔跟上,在对方的带领下,申屠允等人的追击声竟然愈来愈远,直到最后声不可闻,此人竟然是比李之罔还要熟悉鹿鸣县的情况。 等走到一间小宅子的后门,对方停下步来,轻叩大门三声,不多时就有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接应,李之罔和救下他的人则进入其中。 一进去,李之罔便觉得累得不行,当即就坐到地上,捂住胸口。 “这点路就不行了?” 这时候他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眼来,注意到对方竟然是方才宴席上率先向他搭话的那位士族小姐。在月光的关照下,可以看到她大致的样子,一袭黑发披在肩头,插了柄翠色的簪子,或许是因为参加宴席的缘故化了浅妆,但不显妖娆,反而很是自然,气度凌人,有富贵人家的自傲,双眉微皱,带着些嘲弄的意味。 “前段日子受了伤,尚未好透。”李之罔草草解释,并未多提,抱拳道,“多谢小姐相救在下,但在下不过一寻常草芥,既无魄力亦无能力参与士族间的争斗,还望小姐包涵,放在下离去,恩情来日再报。” 却是以为对方救他是为了要挟他帮着对抗申屠氏。 士族小姐轻笑声,显得不太在意,“若我真有这样的想法,去施舍个乞丐应比阁下更有些用。” 李之罔咂咂舌,自嘲而笑,“那看来小姐也不需要在下的报答,在下这就离开。” 说罢,他起身拍拍屁股,转身即走。 “稍等。” 李之罔回望过去,眉目紧皱,显得很是不满,“小姐还有何事?” “齐暮,她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之罔回过身去,拉起门环。 “我想,你可以信任我,李之罔李公子。” “在下叫王治,小姐怕是认错了。” “王治也行,李之罔也罢,我只想知道齐暮到底怎么样了?”士族小姐的声音更显锐利,“自岭山一事后你们去了哪儿,为什么只有你在这儿,她又在哪儿?” “无可奉告。” 李之罔能感觉出对方言语中的担忧,但齐暮是他内心中最为重要的部分,绝对不容泄露,故此果断推门而出。 谁料士族小姐竟然也跟了出来,言语更急,“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若是如此,在宴席之上我早就说了。作为回报,难道你连齐暮一点的事都不愿说?” “她很安全,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李之罔决定含糊以对。 “那就好。”闻听此言,士族小姐竟然拍拍胸口,长舒口气,追上来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若是要离开鹿鸣县,我可以派人送你,申屠氏发现不了。” “不,我要留下来。申屠允无故羞辱于我,此仇不得不报。” “你确定?”士族小姐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李之罔,不自信道,“还是说你是为了鹿角大将的传承?” “就凭我现在的身子?小姐怕是说笑了。”李之罔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可以被人算计,被人折辱,但这都是建立在双方立场敌对的立场上,而我与申屠允无冤无仇,他却羞辱于我,如何能忍?” “忍常人之不能忍,才能成就大事。我想,你与齐暮应是朋友,她若在此,定不会答应你这样的。” 李之罔瞬时呆在原地,只看到齐暮愤怒、无奈、忧愁的面容飞速地在他眼前划过,她是绝不会容许他这样的,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她。良久之后,他长叹口气,道,“是我太鲁莽了。” “这样才对嘛。”士族小姐笑起来,“对了,还忘自我介绍,我是‘渊鲸’东方云梦,李公子有礼。” “是你?”李之罔显得有些诧异,“齐暮曾给我说过你的事,她说小时候你曾是她的学伴。” “是的,那时我们感情很好,只是时过境迁,已很多年没再看到她。” “所以东方小姐才这么想找到她?但在下尚有一点疑惑,便是如何知道在下的真实身份。” 东方云梦(兆天年——兆天年)解释起来,“岭山一事发生以后,我便派人去了岭山,根据小妖们回忆绘制出了李公子的画像,这才注意到。” “原来如此。”李之罔点点头,“若是日后能再见到齐暮,我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知道有一位朋友一直在为她担忧挂怀。” 东方云梦轻声谢过,再次问道,“那现在李公子决意如何,如今鹿鸣县已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我还不能走。”李之罔摇头,“此前我自认伤重在身,鹿角试炼掺和不得,但现在却明白,要行走世间,只有自身修为够强才靠得住,必须要去主动争夺机缘,鹿角试炼不得不去。” “何必?”东方云梦轻叹口气,“自鹿角大将隐匿以来,这是其首次宣布招收弟子,可谓非同小可,但凡能来的士族都会派人进去争夺。而李公子现在毫无根基,不如去寻其他机缘,又与申屠氏结仇,更该主动避让,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不是不晚,而是太晚。”李之罔回望过来,显得很是坚决,“有些事我无法明说,但东方小姐应是明白,南洲现在表面祥和,但却暗流涌动,只怕有一个契机就会再次大乱,在这种节点下,哪怕枯等一年都是徒耗生命,我更得前进不可。” “既然李公子心意坚决,我也不多劝阻。”东方云梦轻叹口气,尽上最后一点力,“现在李公子可以回去安歇了,我会亲自去找申屠允,替你俩说和。” “小姐恩情,之罔铭记在心。” 李之罔没想到对方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俯首感谢。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李公子实在太过鲁莽,恐难以长久。” 当李之罔抬起头来得时候,东方云梦已经转身离去。 他没有想到,因齐暮而结识的东方云梦,会在若干年后为劝谏齐暮的决议而为他撞柱惨死,那时一切都已改变太多。 东方云梦的话并不假,李之罔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客栈,并没有申屠氏的人来找麻烦。不过众人不知其中缘由,只当他将死在即,便是客栈掌柜、小厮都躲着他,此前认识的一些受恩惠者也避而远之。 李之罔倒不在意,或者说更为舒坦,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这种无人打搅的安逸,将精力全都投入到身体的恢复上,比起之前更加努力,几乎整日整夜地挥剑。 一日,他按着往常的作息练剑到正午,浑身出了好层热汗,便回客栈吃饭。小二已熟悉他的行事,先吃过饭才回房洗澡,故掐着时间准备好了饭菜,如此也是避免与他说话。 典歆提前支付了房费和餐费,可以让李之罔长住三月之久,不过饭菜就不算多么丰盛,仅是一个量大管饱,幸好李之罔自从有过为军的那段凄惨日子之后,对一切食物都甘之如饴,每日虽是一样的饭菜,但也毫不以为意。 这日,他刚坐下饮上口酒,尚未来的得及动筷便注意到桌对面坐下个人,不巧,正是此前宴席上的公子哥。 “这人满为患,难以落脚,便与兄台拼桌共食,兄台不介意。” 李之罔抬眼打量四周,见人确实很多,虽没到为患的地步,但也不算少,不过他不想理对方,微微点个头便算答应。 这公子哥是个自来熟,爬上枝头更往前窜,继续道,“兄台惹怒了申屠氏,竟然毫发无损,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李之罔不应,夹起块闷萝卜裹上层蘸水放到嘴里。 “哎呀呀,身子骨还没好,就天天吃这萝卜煮白菜,能养得好?” “兄台吃饭也太凶了,长得不算一表人才,也算有模有样,怎一点不知礼节呢?” 李之罔额上青筋隐约浮现。 第15章 “飞光”姬月寒 第15章 “飞光”姬月寒 “对了,我方才还看到兄台在饮酒,莫非这能帮助伤势好转?应该是伤上加伤。” 公子哥就像一台无情的吐槽机器,对李之罔的外貌、行为,甚至身上的汗臭都极尽评判,似乎他的每一个缺点都是不应存在的缺陷。 “关你鸟事!” 李之罔实在忍受不住,迫不得已骂上一句。 “你!你!你!”公子哥怒极,抬手指住李之罔却又说不出来话。 “死娘娘腔,滚一边儿去。” 李之罔又是骂上一句,两手拿上饭菜转身就走,却是不想再看见公子哥,准备回房再吃饭。 “站住!” 李之罔顿了顿,旋即不再管,径直上了楼。只是一回房坐下,他又觉得自己太过鲁莽,竟是又惹上一名士族俊秀,而东方云梦又不会再帮他,真是不该。心里便想着反正别人只是在那儿念叨,虽听着烦躁,但又没实际损失,日后还是要隐忍为上,甚至还想着干脆下去道个歉。 结果他一打开门竟发现公子哥站在外头,一时酝酿起来的歉言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胡乱来句,“额,刚才的事是我不对,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说着,就要关门。 “等一下。”公子哥抬手挡住,“你这也算道歉?” “那怎么算道歉?”李之罔耐住脾气,缓气和声,“虽然您婆婆妈妈,随意评判别人,但我不该骂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一马。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公子哥闯进门来,坐下怒意不消,“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这样跟我说话。”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我惹不起的人。您行行好,就别跟我这样的市井草莽一般见识了。” “你!”公子哥再次指住李之罔,“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刚才说了啊,但您不是不喜欢吗。”李之罔别过头去,也显得不太好意思。 “李!之!罔!”公子哥发现自己说漏嘴,急忙道,“不是,王治,那个,反正,额,好,没事了。” 说着,竟想逃开。 “你到底是谁?”李之罔拉住他的手,迫使公子哥看着他,追问不已,“你是不是见过我,或者,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告诉我。” “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确实知道你,关于你的一切都来自北河殿下。” “你是那位姬行走?” “飞光”姬月寒(兆天年——兆天年)清清嗓,以富有磁性的嗓音道,“对,就是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主动找上你?临行之前,殿下便将你的样貌告予我,让我注意你的动向,却没曾想数千年一晃而过,你方才现身。还有,现在能松开我的手了。” 李之罔赶忙放开,殷勤道,“姬行走请坐,我这就泡茶款待。” 李之罔一边拿出茶具,一边细细打量。姬月寒身形修长,富有书卷气,身着墨绿色华服,腰佩珺玉,不负武器,手中握着一柄竹扇,上书月寒日暖四字,这一看,真非常人。 待茶泡好,李之罔推杯过去,诚恳致歉,“此前对姬行走多有冒犯,真是抱歉,殿下玄机她现在如何,过得可还好?” 姬月寒接过茶,没饮,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自从离开东洲以来,我还尚未回去面见过殿下,想来已有九千年了,沧海桑田,其中变化,谁人可知。” “莫非姬行走是尚有要务在身,无以回返?” 姬月寒再次摇头,“登仙河已被黄沙覆盖,无法再临,非不愿,实不能。” 闻听此言,李之罔竟然生出一丝庆幸,若真是这样,他就不用强迫自己去东仙洲,能继续留在南洲,更能留在齐暮的身边。 姬月寒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面有喜色,却是有些不满,“莫非兄台已是忘了与殿下做下的约定?” “我自然是记得,玄机曾留下书信约我东洲再见。”李之罔连连摆手,“只是诸事频发,难以安生,故一直无法履约,希望她不要怪罪我。” 姬月寒面色稍霁,说起过往来,“永安王寿宴结束后,晦朔殿下回返东洲,北河殿下便也知道了兄台主动进入逆流河之事,故此一直留意我打听兄台的消息。若是可以,兄台可否将后续之事一并以告,我也好发讯通会殿下。” “自无不可。” 其实苏醒过来后,李之罔满打满算只见过慕玄机两三面,但却犹如故交老友般天然熟悉,故此连带着对姬月寒这位慕玄机座下行走也颇为信任,将自己进入逆流河的一尽事分毫不差地讲出,只隐去了其中来到南洲后有关齐暮的大半事。 一番过往讲完,天时已晚,姬月寒便提议外寻酒家对饮,李之罔亦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欣然应下。 “这样看来,姬行走是在那日申屠允的宴席上便认出我了?” 酒过三杯,二人已是熟络很多。 “兄台既称殿下姓名,我也担当不起行走之名,唤我月寒便可。”姬月寒主动拉近两人的关系,“起先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兄台言词太过粗鲁,与殿下给我讲述的有些偏差,故不敢相认,后连日打量,才终于确认兄台正是殿下念想之人。” “哈哈,没办法,在底层搏命太久,只能学会这等粗鄙之语,月寒兄勿怪,兄长叫我之罔便可。” “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这样的好。” 看李之罔点头应下,姬月寒不由一笑。 姬月寒继续道,“之罔你来鹿鸣县应也是为鹿角试炼而来,却为何披伤不轻、中气不足?” “倒不是如此。我之前与友人刚度过一场试炼,虽侥幸生还,但却重伤不起,这才来鹿鸣县修养,鹿角试炼是后来才得闻。但若有机会,我应也会参与。” “怪不得之罔兄日夜锤炼身子,原是想早点恢复。”姬月寒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到桌上,“这是东洲流沙之地特有的晦日子母丸,可助之罔你伤势尽复。” 李之罔看向姬月寒,没有多说什么,收下抱拳道,“玄机万年前赠我功法护身,今日又有月寒兄赠我丹药,实在无以能报,仅能冰心相待。” 姬月寒笑笑,将酒杯斟满,拿起竹扇边扇风道,“我离去之时,殿下便特意吩咐过,除了大事之外,之罔兄的安危最为重要,不用谢我,一切皆随殿下之意。” “我打听到的消息是,晦朔殿下和玄机联手将登仙河掩埋,彻底封闭去往东仙洲的路,月寒兄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此对外人不可道,但对之罔兄却不以为藏。”姬月寒饮下杯烈酒,婉婉道来,“兆天年,晦朔殿下赶来流沙之地拜会北河殿下,二人密谈数月,终于是定下封闭东仙洲的措施。晦朔殿下如此做的原因我不太了解,但北河殿下如此做的原因却是因为北河。” “北河,便是那条据传从北仙洲流下,途经东仙洲千岛群地、流沙之地的千丈不冻之河?” “殿下的敕封亦是由此而来。”姬月寒点点头,“北河虽绵延两洲之地,犹有尽时,其终点便在流沙之地极东的无底沙洞。此无底沙洞暗无天日,在万丈之宽,早在流沙一族定居流沙之地时便已存在,无尽年来,无人探究清其具体形貌。” “可这与玄机封锁东仙洲有何关系?” “有关系的。就在晦朔殿下过来前的数年,北河殿下观测到北河正缓慢将流沙之地拖入无底沙洞,长此以往下去,甚至整个东仙洲都有可能不复存在,这才主动选择将其封闭,除此之外,北河殿下还铸宝船于河上,以肉身镇压北河,拖延吞噬的速度。” “这”李之罔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怪不得自兆天年后,史书上就再没有关于慕玄机的记载,一时怅然不已。 “之罔兄忧挂殿下,我看得出来。”姬月寒起身坐到他旁边,安慰道,“我自东洲而出,便是为了查清产生如此异变的原因,虽然只稍有眉目,但我相信未来总有一天能查明,并让殿下不再遭罪。” “应在南洲?”李之罔抬起头来。 “不确定。”姬月寒面色稍黯,摇摇头,“数千年以来,我去过太多的地方,东西南北中五大仙洲,去了四处,但都没有太多的线索,如今留在南仙洲也只是碰碰运气。” “若有能相助月寒兄的,定请吩咐,之罔绝不推让。” 姬月寒笑将起来,更显帅气,“离去之时,殿下也是如此交代我的,说倘若之罔兄明白了殿下的处境,一定会倾力相助,如今看来,当真如此。” 李之罔长叹口气,牵起回忆,“犹记得当时我在岱隍观,偶遇玄机,却没认出她。她虽生怒,但还是出手相救,后来更宴请我,不仅送出《玄都天经》、《温棺背剑诀》两本玄妙功法,更将有关我家乡的信息悉数相告。如此想来,是我欠她太多,虽一直念着,但终是天时改换、道阻路塞,难以再见,今日有幸见得月寒兄,才好回报。” “殿下无需回报,便是之罔兄平平安安最好。”姬月寒看李之罔面色有异,眨眨眼,“这话倒非是殿下所说了,乃是我推测而来。” “无论如何,但凡能有用得上我的,月寒兄到时唤我一声便可。” “好说,好说,且饮来这杯酒,让我们不醉不归!” 二人碰杯豪饮,再醒回神来已是天明日升。 结识了姬月寒,让李之罔的心情好转不少,因为惹怒申屠氏而带来的阴霾也好转不少。一方面是在炼化晦日子母丸后,他的身体彻底好转,重新掌握力量带来的结果自然是信心的恢复;另一方面则是在姬月寒时有时无的帮衬下,他渐渐地回到了能与士族俊秀同起同坐的常态,就连申屠氏一些阴戳戳的无耻行径也消散于无声,而且在他的观察下,姬月寒地位超凡脱俗,无论是谁对他都彬彬有礼。 这让他不由得有了些阴暗的想法,想着只要依附在姬月寒身边,在南洲那就是横着走,只是尚有正义在身,每每这个想法抬头,便强自按下。 “还是得靠自己为好,月寒兄虽好,但若是带着利益交往,这份情谊怕是不能长久。” 李之罔躺在床上,抱怨自己一声,便准备小憩会儿。结果刚闭上眼,没一会儿,街上突然传来声响,他起身掀开帘子,却是俊秀生隙,就在街上大动干戈。 此种事并不少见,诸士族俊秀在自家封地一向受人宠爱,又年岁不大,甚少历练,火气旺盛,聚在一处,不惹出点事来倒是说不通。 所以李之罔还是照往常一样,搬把椅子坐到窗边,倚住窗台看两方斗法,权当消遣解闷。 这次倒是有些不走远,其中长有黯蓝色发色的俊秀不敌,竟直接被打飞到了他房间里,靠街的墙壁立时破了个人形大洞,幸好他反应迅速,提起拎起椅子避开到一旁,这才没被波及。 黯蓝俊秀站将起来,把脸上灰抹去,恶狠狠望向街上,对李之罔吼道,“等会儿再来赔你!”说着,又是跳飞出去。 只可惜对方实力超群,黯蓝俊秀根本拿将不下,数次都被打退回来,而且为了羞辱他,每每都把其击飞到李之罔的房间里,使得一大面墙壁直接镂空,附近围观的受恩惠者们见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兄台,换个地方打。再这样下去,我这儿不但是睡不了,还会得风寒呢。” 黯蓝俊秀脸皮子薄,几次三番地被折辱,一时竟不敢出去,这才给了李之罔说话的机会。 “多嘴!”黯蓝俊秀掏出把链沫扔在地上,“我只一时大意,这才不敌,看我将他擒来。” 话虽放得豪迈,但没过一会儿黯蓝俊秀又被打飞回来,这次他是连借口都不愿想了,直接躺在砖瓦下不出来。 李之罔想到自己之前受申屠允折辱,叹口气,把他拉起来,“忍得一时愁苦,自有风平可寻。” 第16章 宴席之上 第16章 宴席之上 黯蓝俊秀尚未说话,姬月寒忽得飞身而来,站定房间里瞥眼四周,向李之罔微微颔首,随后看向黯蓝俊秀道,“风鹏,怎地回事?” “那公羊覆口出狂言,辱我长姐,还请行走大人为我做主。” 姬月寒不多说,朝外喊道,“公羊兄,还请上来。” 不多时,便有一少年模样的俊秀从破开的大洞外跃进来,身子短小,面目高傲,其略微向姬月寒一拱手,道,“不知行走大人唤我何事?” “鹿角试炼在即,二位既有不合,便当在试炼中一比高低,何苦在此大动干戈,徒增笑柄?” 公羊覆冷笑一声,不屑道,“兰煜丞稍长我几岁,修为却不如我,笑柄便也是他来做,与我何干。” “哦?”姬月寒缓步过来,一手搭在公羊覆肩上,笑道,“若仅以修为分贵贱,那便意味着我也可以让公羊兄沦为笑柄?” 说罢,公羊覆浑身跌颤不已,身子欲摔而不得,面目更是扭曲。 姬月寒只稍微惩戒,收开手,“好了,二位之仇隙我不多管,今晚有场宴席,还请二位到场,现在请去。” 兰煜丞和公羊覆皆是点头,相互狠望一眼,各自散去。 “这种事也需要月寒兄出面调解?”李之罔方才一直在拾捡兰煜丞丢在地上的链沫,看人都离去,开问道。 “若真是这样,我不得忙坏了。”姬月寒轻笑声,“不过是看他二人竟打到了之罔兄的客栈,才过来调解。怎么说,换间房住?” 李之罔看眼破开的大洞,摊手不已,“只能如此了,等会儿还得把链沫赔付给掌柜的,真是无妄之灾。” 姬月寒点点头,没有多问,转而道,“晚上的宴席之罔兄也来?” “算了。”李之罔摆摆手,“尽是无意义的闲聊,无甚意思,还不如待在房里修炼得好。” “便是我做东也不来?” “这月寒兄不早说,既是如此,自当前去。” “那我便恭候之罔兄了。” 说着,姬月寒踏虚而出,很快不见踪影,至于李之罔则是去找掌柜的把链沫赔上。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晚间时分。 李之罔卡着时间过去,刚到酒楼门前,便看见了东方云梦,主动靠过去,拱手道,“上次一别,已多日不见,多谢东方小姐代我向申屠氏说和,才使得我仍能居于鹿鸣。” “王公子,多日不见。”东方云梦回身过来,作礼道,“我确有向申屠允说和,但却有人先于前,公子不必谢我。” “并非东方小姐?”李之罔颇有些疑惑。 “便是姬行走,他早我一步。”东方云梦亦有疑惑,“公子如今与姬行走来往颇近,我原以为便是这个原因,莫非姬行走未告予公子,当真是行善不为私利,吾辈楷模也。” “姬行走今日还调解了兰煜丞与公羊覆的矛盾,确有大善。我们也别杵在这儿,进去再聊,东方小姐请。” 东方云梦再次作礼,走在前头,李之罔则跟在后头,疑窦丛生。按姬月寒的话来说,他本应是观察了多日才终于确认李之罔的身份,在这之前并没有认出他,却为何会主动帮他说和,难道真是一“善”字可解释? 等宴席结束,说不得要多嘴一句,问上一问。 “云梦姐,这儿来坐。” 李之罔抬起头来,原来是兰煜丞在向东方云梦挥手,便跟着东方云梦挨着兰煜丞坐下。 他开口问道,“二位相识?” “我岚望兰氏与遥远东方氏素有姻亲关系,自然相熟。”兰煜丞解释一句,认出李之罔乃是今日白天之人,自我介绍道,“公子有礼,也来参加宴席,还忘了介绍,我便是出身岚望城的‘风鹏’兰煜丞,还忘问公子大名。” “在下王治,修号‘溯命’。兰公子可认识梓喉?” 兰煜丞(兆天年——兆天年)看看东方云梦,不免一笑,“自然认识,梓喉便是我长姐煜燕,怎会不识呢,莫非公子是我姐姐的朋友?” “倒算不上,只是有过数面之缘。”李之罔从怀中掏出些许链沫,道,“这是兰公子今日扔下的链沫,我取了其中一部分赔付给掌柜,多得便还给兰公子。” “王公子留下便可,不用还我。”兰煜丞看到东方云梦缓缓摇头,赶忙改口接过。 接下来三人便饮酒闲聊,不过东方云梦甚为宁静,较少说话,都是兰煜丞与李之罔在聊,其中又数兰煜丞说话最多。 “我姐姐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连学都不上,整日待在岚望,等回去了我非得问问她不可。” “兰公子近年没有回去?”李之罔拿起酒杯,问道。 “学业繁忙,难以脱身啊。”兰煜丞大倒苦水,“这次来鹿鸣都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我老师才答应,不然非得放假才准我回去。不过嘛,我也写信问了家里人,都说是来了位亲戚,我姐姐整天陪着对方,也不知道是哪位亲戚需要她费此苦心。” 兰煜丞口中的那位亲戚应该就是齐暮,数月未见,他也担心她的情况,便旁敲侧击道,“那兰公子没有去了解那位亲戚的情况?” “自然是了解了。”兰煜丞摊摊手,一脸无奈,“听说我那位亲戚啊,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内,除了我奶奶和姐姐,其他人一概不见。所以啊,我才想回去看看,是哪个人到了岚望还敢摆这么大谱。” “兰公子还有打听其他情况吗,譬如那位亲戚过得如何,饮食是否正常等。” “啊”兰煜丞双目大睁,显得有些无语,“王公子在想什么呢,我去打听这些干嘛,现在我就想知道那位亲戚的身份。” “也对,这才是该首先了解的信息。”李之罔摆摆头,知道自己是太过忧心齐暮,出言有失,赶忙附和几句。 “嗯呢,等鹿角试炼结束,我回去便知道了。”兰煜丞站起身来,低声道,“那边姬行走正向我招手,许是要安排我和公羊覆和解,我就先失陪了,云梦姐,王公子你们喝好。” 等兰煜丞一离开,东方云梦便再不能按下心中笑意,捂嘴失笑道,“王公子就这么担心齐暮?” “自是担心,她的状况很不好,又无法信任周边人,我只恨自己太弱,不得不弃她而去。”李之罔说着,埋下头去。 东方云梦凑过来,低声道,“意思就是说煜丞的那位亲戚便是齐暮,她现在在岚望城。” “你在诈我?”李之罔慌张中抬起头来,看四周没人偷听二人说话,威胁道,“你但凡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休怪我无情。” “我们是同一阵线,怎会如此?”东方云梦不满道,“倒是你,明明知道齐暮的所在,此前却谎称不知,分明是对我有所戒备。” 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无法确认对方是否能够信任,只能含糊道,“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敢。她的行踪一旦泄露,定有大祸。” 东方云梦示意他附耳过来,以只有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因为深海妖族?” 瞬间,李之罔便弹跳而起,看眼四周,有些人已因他突然的举动望过来,他赶忙又坐下,粗气连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了吗?” 李之罔侧过头去,问道,“你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只大概知道深海妖族已秘密上岸。齐暮没有选择回到拒敌城,反而潜于岚望,多半是与此有关。” “齐轩的上位就是因为深海妖族,我这么说,你能懂?” 这次轮到东方云梦震惊了,她连连摆头,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再怎么说,齐轩也是拒敌城主,怎会受深海妖族的摆布。” “就是这样。”李之罔郑重点头,“深海妖族暗中策划了拒敌之乱,齐暮逃了出来,齐轩却沦为了傀儡,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深海妖族正李代桃僵,要用这样的方式掌控南仙洲。” “那为什么不将这一消息广昭天下,使世人明白?” “呵呵。”李之罔讥笑两声,睨眼看来,“若高呼一声,便有人来投,那为何拒敌城被围困数年时竟不见有人来救?要知道,便是你遥远东方氏,也未派人过来。” “这一点是东方氏做得不对,但你也要明白,是上任拒敌城主自己的问题,我们没有落井下石便算好的。” “那你现在又来给我说这些作甚?”李之罔别过头去,气愤道,“诸士族皆为拒敌之臣,但如今却已失臣子本分,何必再管齐暮的事。” “她是我的朋友,我如何能不管?”东方云梦靠过来,“而且深海妖族是南洲的大敌,这与士族是否效忠拒敌城没有关联,但凡有良知的士族,都会选择驱逐深海妖族。” “那我且问你,为何齐轩一即位,便有不少的士族宣誓向其效忠?”李之罔重新回过头来,只觉东方云梦实在幼稚,“你把如今的局面想得太过简单,有不少的士族已暗中投向深海妖族,还有不少的士族在骑墙观望,像你这般想得只在少数。所以你懂了吗,齐暮的消息一旦泄露,不但深海妖族欲杀她而后快,更有不知多少士族在暗中蹲守,亦想杀她。” 东方云梦沉默阵,把突如其来的情报消化掉,严肃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告诉我。” “寻找一切能帮助我们的力量,将深海妖族重新赶回大海。” “我愿意加入。” “你确定?”李之罔知道这条路的艰辛,诚恳道,“这不仅仅是与深海妖族相对抗,更是要与诸士族相对抗,所要经受的磨难和艰辛是你无法想象的,即便这样,你也要加入?” “我确定。”东方云梦志向不改,“之前我只是担心齐暮的状况,生怕她过得不好,现在才明白她有着更大的追求,而我既是她的朋友,又不愿深海妖族占据南洲,自然要追随她。” “东方氏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与你一样想法的人?” “有。”东方云梦先是点头,又摇头,“但不多,我大概只能确定几位,几乎都是小辈,长辈们此前与元明城主闹得很是不开心,多半不会相助。” “那也行。”即便是只有几个人,也比之前好上太多,李之罔便说道,“现在你最大的任务就是挨个去找人谈,确认他们的心志,可信之人就吸纳进来。” “明白,一回去我就准备这件事。” “好了,此事我们随后再详谈。” 这时,兰煜丞已经回来,李之罔便主动结束谈话,起身相迎。 “姬行走也真是辛苦,这还想着让我与公羊覆那厮消弭矛盾,我虽说占着理,但也不能视姬行走的苦心于不顾,勉为其难之下还是拱了手。且看鹿角试炼,我怎么都得削他脸皮一番。”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忙着讨论其他事,根本就没关注兰煜丞,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便跟着附和两句,让其尤为受用。 “诸位!” 姬月寒发话,众人皆看向他。 “鹿角大将乃是王朝飞龙将,既有通天之力,亦有载世之德,设下的试炼定不轻松。然而,各位俊秀皆为后起之秀,乃是王朝未来期冀所在,轻易不得殒身。故此,某在这儿宣布,将同诸位一同进入鹿角试炼,护佑诸位。” 姬月寒修为极高,实是长辈般的人物,有其相助,至少安全能保证。 众人闻言,皆是一喜,不由道“彩”。 “姬行走此举实乃大善,但在下尚有一点不明,鹿角大将要求只能武道十等以下的受恩惠者进入试炼,姬行走修为高深莫测,如何能行?” 李之罔看将过去,此人身材修长,面目坚毅,与寻常士族不同,皮肤稍有些黝黑。 “那是司寇南,逐剑司寇氏的庶子。”东方云梦解释道。 姬月寒微微一笑,“陨铁兄问得正好。某日前已提前进入鹿鸣山,拜访了鹿角大将,向其阐明利害后,大将已允许某进入,故此陨铁兄不用担忧此点。”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姬月寒竟能得见鹿角大将! 第17章 绝谊 第17章 绝谊 司寇南拱手道,“姬行走大善在心,大德在行,在下深为拜服。” 众人皆是附和不已。 姬月寒见识过诸多风浪,自然不惧此等场面,只坦然一笑,收尽千般奉承,嘱托众人吃好喝好。 众人自然再次附和,热闹的宴席氛围涌上高潮,吟诗作对,结交朋友,各自忙活,不亦乐乎。 李之罔这边,兰煜丞耐着性子坐上阵便举起酒杯找人饮酒,反倒是又剩下他和东方云梦。 “姬行走来南洲多少年了,东方小姐知道?” “两千余年。”东方云梦答应道。 “姬行走一向乐善好施,勤于卫道?” “自然,这也是姬行走受人尊敬的最重要原因。”东方云梦侧过头来,开趣道,“莫非公子在想姬行走如此做的原因?” 李之罔摸摸鼻子,木讷道,“姬行走应是天性如此,是我多虑。” 东方云梦摇头一笑,却不再说了。 过上一会儿,李之罔注意到姬月寒在向他招手,便整整仪容,靠拢过去。 姬月寒身边簇拥着好几位士族俊秀,看李之罔过来,纷纷向他致礼。 姬月寒便介绍道,“诸位,这位是我刚认识的好友,自中洲而来的‘溯命’王治,也会参加鹿角试炼。” “中洲?”其中一位士族俊秀拱手道,“听说永安王不理朝政多年,永安国已颇为破败,王公子远旅至此,定是遭劫不少。” 李之罔心里吐槽南洲可比中洲还乱,但面上不显,回礼道,“中洲虽乱,犹有法度,步履虽慢,但可算有惊无险。” “王公子花了几年时间才过来?”另一位士族俊秀好奇道。 李之罔略一估计从毗湘到鹿鸣的时间,回道,“大抵是有个四年的时间。” “其中虽有不快,但定有趣事发生,王公子可还记得?” 老实说,一路过来,皆是惨淡,根本没有半分可乐,但若是如此说气氛肯定急转直下,李之罔便虚构了一件趣事,保证跌宕起伏又引人生趣,惹得众人都开怀大笑,就连姬月寒也摇头不已。 看气氛到位,姬月寒便领着李之罔继续去与其他士族俊秀结识。 “月寒兄这是何意?” “你初到南洲,认识的人不多,今日多结识些人,日后便多一分保障和助力,也好成事。况且此前因申屠允那事,你多遭污蔑,今日也正好扭转你的名声。” 李之罔信以为真,轻声谢过,跟上姬月寒,表演地更加卖力,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其实啊,除了此事以外,王公子尚有件趣事,我是知晓的。”待李之罔又把那件虚构的趣事讲述一遍后,姬月寒接口道,“诸位可想听?” 众人无论出自虚言还是真心,都说要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据王公子所说,他在兆天年来到了南洲,其实并非一人独行,到达不久之后就认识了另一人,并与其结伴数年。王公子,我说得对吗?” 李之罔呼吸骤然加速,看向姬月寒,并对其缓缓摇头。 姬月寒不为所动,“如大家所料,此人是一名女子,年方十七,白发蒙眼,端得我见犹怜。她的名字嘛,便是” “姬行走,此事并不算有趣,便由我来说。”李之罔怒气在怀,但并没直接与姬月寒翻脸,而是采用了更为委婉的说辞,“况且姬行走未身临其境,不如我知晓得清楚。” 此举自是为了向众人暗示姬月寒所言并不为真。 “但常言道不识真面目,只缘在其中,王公子怕是不如我说得透彻。” 在场众人皆是人精,自是感觉到了隐隐的火药味,有人乐见于此,有人则不忍生隙,便缓和道,“两位皆有道理,没必要为此争执,今日宴席喜乐为上,自该和和气气。” 李之罔不应,分明是姬月寒无故挑衅于前,与他有何干系。 姬月寒则抚扇一笑,淡淡道,“此事对王公子也许不算乐事,但大伙儿听了定是欢喜得不行,我敢保证。” “你若想说,便且说。” 李之罔冷哼一句,不再管,径直回到东方云梦身旁坐下。 “怎么了?” 方才李之罔和姬月寒的声音都不低,好些人都注意到了,但有些人离得远,并未听见具体内容,东方云梦也在其一,便是问道。 “他要把齐暮的事抖出来。” “这”东方云梦看看姬月寒又看看李之罔,万分不解,“你二人关系不是挺好吗,姬行走他为何会如此?” “我怎知道?” 李之罔也是一万个疑惑,他和慕玄机可是至交好友,而慕玄机又是姬月寒的主子,对方为何会如此?难道说他是见不得慕玄机处处关怀挂念于他? 想到最后,他也没想明白,只深深叹口气,感叹遇人不淑。 另一边,姬月寒的声量愈响,已吸引住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皆停下交谈,向其看去。 “王公子与那人熟识后,便一路游荡,似无指引,但又隐有去处。那时正是拒敌之乱刚要结束的时候,诸位应也知道有多乱,孤男寡女,结伴而行,情愫暗生,自是常理。” “姬月寒!”李之罔再忍耐不住,站将起来,喝道,“你未亲眼看见,却胡编乱造,真当你是北河殿下的狗腿子便可肆意编排?” “王公子急了,那代表我说得不假。”姬月寒微微皱眉,转而一笑,继续道,“话说有一日,王公子与那女子行到一山妖地界,便唤作岭山。近年来诸位听及岭山,多半都是与拒敌齐氏的齐暮联系在一块儿,好不凑巧,王公子在岭山时,正是齐暮亦在岭山之时。” 有好事者捧哏道,“莫非那女子便是齐暮?” “别急,听我缓缓道来。”姬月寒看眼李之罔,注意到对方已重新坐下,心下一黯,言语却不断,“齐暮为何出现在岭山,尚不得知。但如大家伙儿知道的一样,齐暮假扮妖族参加比武擂台,却被那岭山魔君识出了真面目,一时形势急转直下。相信大家伙儿都知道最后齐暮还是逃离了岭山,但可知其中原因?” “便是在那时,王公子站了出来,掏出一物,言此物乃蛊雕精魄,有活人死生之妙能,更可催其自爆,一旦放出,整个岭山将不复存在。岭山魔君为求自保,只得与王公子定下天地约契,放其二人离开,至于王公子不过假名托付,真名应是李之罔。对,李公子?” 说到最后,姬月寒看向李之罔,引得众人也纷纷移目看向他。 “姬月寒所言,我一概不知。”李之罔站将起来,冷声道,“至于什么齐暮、李之罔,从未有听过,我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一切强行安在我身上,莫非是觉得我好欺负?” “非也,只是在场诸人皆以真名行事,活得正大光明,而李公子却鼠藏蛇匿,此可行邪?” 李之罔冷哼一声,“那我且问你这狗腿子,有何证据证明我便是那李之罔,若是拿不出来,休怪我不忿。” 他有把握,姬月寒没有掌握丝毫地证据,毕竟岭山之事只有他与齐暮、羊灵珑三个人族在场,齐暮不会说,羊灵珑又在湖中僧那儿,怎么也不会泄露出去。 闻言,姬月寒叹息一声,颇有些惋惜地说道,“好不凑巧,那岭山魔君爱慕大道,不日前便已来到鹿鸣县,若李公子执意不认,我只能请其过来一认了。” 李之罔没想到会是如此,顿时万念俱灰,但仍是不认,“你便是喊谁过来,与我也没任何关系。” 这时东方云梦站将起来,帮衬道,“王公子真诚待人,言语从不作伪,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煜丞,你说是?” 兰煜丞站在不远处,闻言,便也跟着忙点头,“王公子人很好,不会骗我们的。” “未必。”一个声音兀得响起。众人看去,原是在另一边的申屠允,便听其道,“此人剑法不俗,听闻那李之罔剑法亦是不俗,巧合之下,定有缘由。” 李之罔与申屠允的仇怨此前已传遍了鹿鸣县,故此众人对其落井下石的言论并不意外。 东方云梦也抓住这点攻击,回道,“先前分明是你无故辱人,现在又血口喷人,引导舆论,当真可诛。” 申屠允不为所动,淡淡道,“姬行走已去叫那岭山魔君,我们没必要争论,且等他过来,到时候真假自知。” 李之罔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了,向众人拱手道,“今日荒唐之事,扰了诸位雅兴,在下甚为惶恐,这就告罪离开。但在下不会离开鹿鸣县,更不会被迫坐实乃是李之罔的不实言论,皇天可鉴,世人自知。” 说罢,他就要走。 东方云梦赶忙低声道,“去那天的那间院子,有人会带你出去。” 李之罔自是点头应下,什么不会离开鹿鸣县只是托词,如今必须要快走即走。 “不行。”申屠允站出来,挡住去路,冷冷道,“若真心有不惧,等岭山魔君来了再走不迟,不差这一点时候。” “不干我事,为何我要留下?”李之罔拔出剑来,暴戾不掩,“还是说,你也想同那颦儿一样,头身分离?” 申屠允更显欢喜,抱手在胸,毫不忌惮道,“若你真把我杀了,今天这门更出不去。” 李之罔不敢动武,只得收剑坐回原位,气氛一时沉默而焦灼。 “我先离去。”东方云梦看局势越来越不明朗,再次低声道,“我去安排人手,派人来接应你。” 如此时候,自是无法再赘言感谢之词,李之罔只能点头应下。 东方云梦作为局外人自然无人阻拦,很快就悄无声息地离去。 李之罔则埋下头去,不管外物,只绞尽脑汁地去想脱身之策。 过上好一会儿岭山魔君却迟迟未到,沉默的局面有了些许好转,有人已开始暗自交谈,众人的目光也不再只放在李之罔身上。 姬月寒走过来,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自己承认,我保证你不会有性命之忧。” “为什么?”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 “因为我看不惯。”姬月寒看李之罔不信,又点点头,“我看不惯你为了一个饥饿病人牺牲自己,你甚至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南洲。” “首先,她不是饥饿病人,她很正常。其次,这是我甘愿的,没有任何牺牲的意味,你最好明白。而且什么叫我不该出现在南洲,难道我就一定要去东洲见你的主子吗?现在我是明白了,你是觉得我的存在抢了你在你主子心里的地位,才这般刁难我。若我能活着到东洲,我一定到你主子面前把这一切原封不动地说出,让她明白她找的行走是哪种人!” “呵呵,你最好能做到。”姬月寒轻轻一笑,“不过想来,你应该是活不过今晚了。等见到殿下,她若问起,我就说从来没见到你,应该是陨落在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李之罔握紧拳头,满身怒气却无处可发,一拳砸在面前桌上,桌子顿时裂开,众人又望过来。 “看什么!”他不满怒喝。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说道,“李之罔,齐暮现在在哪儿?” “她在哪儿,关你什么事!”说完,李之罔浑身一僵,却是怒火冲心,又被人套了话。他转身过去,记住对方的面貌,找补道,“我不认识齐暮,怎会知道她在哪儿?” “我确信了,你就是李之罔,蛊雕精魄也在你身上。” 那人不由分说,强行认下,随即略一拱手,便告辞离去。 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士族俊秀告辞离去,偌大的酒楼一时间竟就空了一半。 姬月寒在一旁笑开了花,讥讽道,“你猜他们离开是要干嘛?看你的表情应也是知道了。别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把你杀了,再从你怀里找那精魄便是了,有便是大赚,没有嘛,那也不过贱命一条而已。” “姬月寒,我今日便与你割袍断交,余生如陌路!” 李之罔拔出剑来斩下一角衣袍,丢在桌上,旋即狠盯尚留下来的士族俊秀一眼,一个滚身翻到窗户旁,骤然跳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18章 追杀Ⅰ 第18章 追杀1 姬月寒下意识地捡起衣袍碎角,不由狠狠攥紧。他站将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去,李之罔的身影已愈来愈远,直到消散在迷离的夜色深处,这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只恨自己太过心软,始终不愿亲自动手,才行此下策。 少顷,他眉眼舒展开,下定决心,便是李之罔侥幸逃过了士族劫杀,他也不会放过对方,定要将其手刃才可。 “王治,你不值得玄机为你操这么多心思。大厦将倾,她不能再关注这些细枝微末,她得肩负起更大的责任来,她余下的生命里绝不容许私情的存在。” “姬行走,有吩咐吗?” 旁边士族俊秀看姬月寒低语,不免问道。 姬月寒抬起头来,将衣袍碎角丢到窗外,笑颜骤现,“各位,李之罔既已逃窜开,还在这儿守着干甚,且去将其围杀,无德之人不配拥有地神精魄。” 一语话毕,留下的士族俊秀不再多说,纷纷拱手而退,短短时间便空荡荡。 姬月寒没有半分开心,抬头望月,只感到寂寥,不禁吟唱道: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之罔自然是不清楚姬月寒的心路历程,只觉得烦闷,至始至终,他都不明白为何姬月寒会出卖他的身份,俨然一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决绝样。 他摇摇头,决定先不去想这个,当务之急还是专心出逃为上。他去的方向正是那日躲避申屠允追杀时被东方云梦带过去的小宅子,只要与她会合,想必就能多上几分生机。 绕过一个街角,李之罔顿了顿脚步,眼角往后一暼,却是已经有人跟踪上来,不多,只有两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蹲下,手合成拳扣在地上,模仿出轻声踏步的动静,同时拔出邪首剑来。 很快,两个黑衣人便摸了过来。 就在其头探出街角的一瞬间,李之罔不再隐匿,猛地一个起身,一剑捅穿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肠子,另一边则探手抓住另一名黑衣人的脸将其按在墙上,随即将剑拔出来捅在第二名黑衣人的心口。 第一名黑衣人尚还未死,李之罔怕其吼叫引来更多人,一脚踩在其脖颈,活生生把他的咽喉给碾碎。 忙活完,他将两名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揭去,并非宴席上的士族俊秀,多半是其家族里的打手仆役。 “贼他娘的,非要我死不可?” 李之罔骂上一句,继续前跑。 但没多久,就又是四个蒙面的黑衣人出现,而且是正大光明地堵在路上。 他抚剑站住,喝道,“既敢堵人,却不敢现出原貌,真是婊子装烈妇,面子清白里子脏。” 对面不答,其中一人挥挥手,另三人立刻前驱而上,将李之罔围住。 “那就且来!” 李之罔低吼一声,修为爆出,虽然很快就有人能感知到此处的灵力波动,但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怎么也得拼上一拼。 三名黑衣人似学得同套剑法,出招完全一致,便见三剑齐出,直往李之罔死穴而来。 他运行起《惊鸿步》,猛得高跳而起,脚尖踩在三剑交会之处,然后一个借力又是跳出,没管三名黑衣人,一记温剑式伴着剑光往站在后方的最后一名黑衣人射出。 那名黑衣人很明显是首领般的人物,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杀了此人,则余下的黑衣人便不在话下。 李之罔跌下地来,翻身躲过三名黑衣人的再一次袭剑,同时抬眼往后看去,后方的黑衣人竟然拿出了面铜镜挡住了剑光,使得毫发无伤。 他低骂一句,周身灵力再次涌动,赫然间身形如蝶,便见十数个李之罔的样子出现在街上,皆携剑奔袭,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真身所在。 三名持剑黑衣人也是如此,只得拿剑抵住,但速度不及幻影,短短几息便披伤甚多,再往后则皆扑地不起,却是已死了,而李之罔已收剑站定。 “颇是少见,以极为迅速的动作制造出虚影,真身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剑法何名?”站在后方的黑衣人问道。 “温棺背剑诀,舟剑式。” “没听过。”黑衣人摇摇头,“不过,也只有这般花样了。” 说罢,黑衣人高抬铜镜,放在眉心,便见一道赤黄幽光自铜镜中喷薄而出。 幽光速度极快,李之罔险之又险地提剑挡住才没被当场格杀,但即便如此,身子还是在幽光的冲劲下不断后移,便是路上青砖都划出一道长痕。 一时之间,二人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收力!”李之罔高呼一声,“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黑衣人笑笑,不屑至极,“你杀我族人三名,何有退却之理,且看这招!” 说罢,赤黄幽光骤然消散,却又猛地出现,却不似之前般为一道,而是分散聚凝为数十道一寸宽的幽光,从四面八方向李之罔袭来。 李之罔一边后撤,一边使出温剑式,打散幽光的同时,身子也极尽扭曲,这才堪堪没中。 但赤黄幽光似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再打下去,怕是他先支撑不住。 李之罔瞄眼街边屋舍,起了逃开的心思,边躲避边缓缓靠过去,趁着赤黄幽光退去又袭来的空当一剑砸开面前的大门。 就在这时,他忽得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威胁,忙转身回挡,便见一支箭羽从高往下疾驰过来,离他已不到三丈远。 “给我碎!” 李之罔一剑斩出,将箭羽击碎。 倏忽间,又是数道箭羽过来,这次他再来不及反应,身子豁然就被穿了几个洞,而一旁的赤黄幽光也趁人之危紧随而上,又在他身上留下十数个孔洞。 顿时,李之罔便脸朝地倒下,身子溢出一滩猩红鲜血。 “公孙嵗,我先来的,这尸体理应该归我。”拿铜镜的黑衣人看向站在屋顶上持弓的黑衣人,说道。 公孙嵗轻笑声,骤然举弓,瞄住拿铜镜的黑衣人,喝道,“闻人喜,你什么身份,也来跟我争!若是不想死,便滚开些,不然休怪我松弦送你二人一起去碧沉湖。” 闻人喜眉头微皱,却是没再多说,转身即走。 “算你小子识相。”公孙嵗放下弓,对身旁人摆手道,“过去看看,那李之罔是装死还是” 话未说尽,他的身子骤然远飞,却是闻人喜去而复返偷袭射出了赤黄幽光,而且其身后还跟着数人,虽都蒙面着黑衣,但很明显是闻人族人。 余下人见此,一边让人去看公孙嵗的情况,一边则持弓对射,公孙、闻人两家竟是因分赃不均打了起来。 而一直躺在地上的李之罔见形势有所逆转,也不再装死,勉力爬起来,抓住剑,见两家打个不停,顾不上他,没多想钻进旁边的大门里。 此刻他披伤甚多,周身血流个不停,脑袋晕沉得不行,一进去便吼道,“有人没,快出来!” 过上一会儿,一个做掌柜打扮的矮胖子从后堂走了出来,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抖个不行。 李之罔看上一眼,吩咐道,“把你家里的伤药全都拿出来,我要用,然后你自个儿躲着便行,不会有事。” 矮胖子答应一声,又迈着颤微的步伐回去,没多时便提着个医药箱过来,埋住头低声道,“大人,伤药都在这儿了。” 李之罔摆摆手,便让矮胖子回去待着,又忽得问道,“你家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咱家是靠寄养马匹为生的马舍。” “马舍?”李之罔点点头,“好了,你退下,我等会儿就走。” 此前居住在积灰山的时候,他常和偃师谈论医养之道,因此自己就能分辨大多数伤药的功效,只可惜药品寻常,仅有止血抑淤的作用,但有总必没有好,他把药品全洒在伤口上,总算是盖下了继续出血的趋势。 紧接着,李之罔走到窗边往外看去,闻人家和公孙家仍在大打出手,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停歇。 只是他并没有压力减轻的感觉,反而眉头愈发得紧。两家大战,整座县城的人都会关注到,而现在其他人并没有现身,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隐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 可是继续待着,怕是也只有死路一条,总得要拼上一拼才有生路可寻。 “干了!不怕死,只怕死得憋屈!” 李之罔说干就干,绕到屋舍后面的马舍,见寄养了足有三十多匹之多,一个计划逐渐浮现在心上。 且说闻人家与公孙家大打出手,早已动上真火,各种功法灵术皆连使出,不仅互有死伤,就连一条街道也破损甚多。两家自是明白如今的争斗只是无谓,但若谁先开口,便是落了下乘,更损家族威风,只能骑虎难下,强自鏖战。 就在这时,此前李之罔破开的大门里忽得传出一声马儿的嘶鸣,便见数匹马从里头窜出来,往两边跑去。不仅如此,紧接着又是几匹马窜出,数回之下,一条街上竟然足有数十匹马在奔驰,而且每匹马身上皆坐着个人。 “停手!”一旁的闻人喜大呼一声,“李之罔就在马上,行得乃是鱼目混珠之计!” 众人见此,改变目标,各种功法往奔逃的马儿身上使去。 “李之罔在马上!” 不知谁先喊道。 “李之罔就在马上!” 又是一人喊出。 便见,除了闻人家和公孙家,此前隐匿在暗处的士族们皆是现身,亦是使出各种灵术轰在马上,一条完好的街道不多时便沦为废墟一片,升起股股黑烟。 待硝烟散尽,各士族分作两头,从街道尽头往里检索,不放过任何一点断肢,可归拢之下,却只有马匹的尸体,根本就没有人尸。 “他不在这儿,我们被骗了。”一个蒙面黑衣人为了掩饰真正的身份,压住声音道。 “那就分开找,今日绝不能让其走脱。” 其余人见此,快速散去,数百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霎时间便消失无踪,而闻人家和公孙家暴露了身份,也只能暂时先退,至于是否死伤了无辜,没有人在乎这个。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就是李之罔,早已跑出了数个街道远。 原来他是将马舍里面的茅草编成人形模样固定在马背上,又套上布匹伪装成真人,再将马儿给全数放出混淆视听、制造烟雾,最后趁着众人都被奔驰的马儿吸引住目光时,从后院逃了出去。 “是个好计策,不过嘛,也只有蠢人会被骗到罢了。” 李之罔回身过去,看到一个蒙着面的女子挥舞着长鞭站在后头,他又往前望,一个块头极为壮实的大汉挡住了前路,与常人不同,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 “两位是?” “我是‘武痴’拓跋元哒。”只有面前的壮汉回道,“你身上的蛊雕精魄能助我修行,给我。” 说罢,他解下背上的大刀,携着风雷之力飞奔过来,身后的女子亦是驱身上前,鞭子挥舞。 若是身体完好,李之罔倒有心思斗上一斗,但受了重伤,如何也不是对手,他只得再次放出灵力,以舟剑式迷惑二人,拖延时间。 可那女子的长鞭却如跗骨之蛆,骤长骤短,无论李之罔的真身在何处,都能紧紧跟住。 眼见于此,他也豁出去了,强行延续舟剑式的时间,将女子给击飞出去,然后猛一收力,趁着拓跋元哒还在抵御舟剑式的虚影时飞奔而上,一剑斩出。 拓跋元哒知晓分寸,果断将大剑抵在身前,可过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受到冲击,放下剑一看,李之罔早已掠过他跑向远处。 “空有修为有何用处,做事先动脑子。” 都这样了,他还不忘讥讽一句。 可就在这时,李之罔忽得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不仅是他,就连那女子和拓跋元哒也无法再行动。 只见在鹿鸣县的上方,一尊数十丈大小的古朴绿鼎骤然显现,往下投射虚幻灰光。 第19章 追杀Ⅱ 第19章 追杀2 “糟了,是澹台家的老一辈。”女子开口道,“真是可恶,明明是小辈才能参加的鹿角试炼,却暗中派人护卫,而且此刻还施展秘术困住我等,看来是铁了心要擒住这李之罔。” “第五娇,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拓跋元哒嗤笑一声,“你家就没派人暗中守卫你?只是修为不如澹台家的老家伙罢了。” 第五娇没争辩,反是讥道,“那至少也比你好,作为拓跋家的庶长子,却不得喜爱,更是连护卫都没有一个,比我可糟多了。” “我便是喜欢这样,怎么,你不服气?” 李之罔在一旁听得头晕脑胀,看来二人并非熟识,只是临时结伴行事。故此他大喝一声,让二人闭嘴,问道,“你们说得澹台家秘术能不能破解?” “你小子傻了。”第五娇微眯住眼,“澹台家的禁敌古鼎谁不知晓,一刻钟之内谁也动弹不得,除非有修为更高的人在此,不受禁锢,将那古鼎击碎,否则就静静等这一刻钟过去。” “这小子真是傻了,不过咱们俩也是可惜,本来都快将他杀了,反倒是被澹台家的截了胡。” “哼!”第五娇冷哼一声,颇有些不屑,“澹台家这么光明正大把地把地神精魄给拿走,后面可有数不尽地麻烦事等着。” 李之罔听上一阵,再次问道,“尚有其他人不受古鼎牵制?” “澹台家的秘术澹台子弟自然知晓该如何规避。”拓跋元哒应道,“现在应该已经是派人在县城里四处找寻,等会儿就能到这儿来。诶,第五娇,到时候你开个口,让他们分润点地神精魄给我们俩呗。” “你想得真美。我虽没见过地神精魄长什么样子,但也知道不能分割,你这榆木脑袋,真是练武练痴呆了。” “我是脑子转得慢,但也知道见者有份的道理,澹台家绝对不能独占,你不愿说,等会儿就我来说。” “那你说呗。”第五娇吐吐舌,“看他们会不会把你也杀了,反正拓跋家早就不行了,结笔仇不算什么大事。” 李之罔是看出来了,这二人是天生的冤家,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会刺上一句,他也不想再管,又听上一阵,淡淡开口道,“前面来人了,看看是不是你们说得澹台族人?” “还真是。”拓跋元哒瞄眼,欢喜道,“还是我的好哥们澹台灭清呢,这次是真能分润到地神精魄了。” 说罢,他大呼不已,很快就吸引了澹台灭清的注意。 澹台灭清走上前来,没管第五娇和拓跋元哒,打量李之罔几眼,强行按下内心的欢喜,“把神府打开,我自己来取。” “灭清老哥,是我啊。”拓跋元哒看对方不搭理他,开口道。 澹台灭清仍是不顾,继续道,“若你自己打开,我便放你一命,要知道,被人强行突入神府,是绝对活不了的。” “放我一命?真是笑话。”李之罔动弹不得,嘴上倒不弱,“要抢就自己来拿,真当我是贱骨头不成?”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得!” 澹台灭清脸上闪过一丝暴戾之色,将灵力积蓄在手掌上,便往李之罔的脖颈抓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所有人都如遭重击般倒飞出去,就连身体壮实的拓跋元哒也横跌数十丈远,更遑论身受重伤的李之罔,他几乎是没有一刻停下,身子如风中碎叶般被甩飞,直到撞到路边一棵柏树才被迫停下,可这样柏树也被拦腰撞了个断,而他顿时连动得力气都没有,只能抬起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在古朴绿鼎的上方骤然出现了一股如墨般沉重的阴暗苦雨,随着苦雨落下,古朴绿鼎上霎时间出现无数斑驳小洞,连一直往下投射的灰光也黯淡许多。 看来是有高人看不惯澹台家的蛮横作为,悍然出手。 果然,便见一老态女子踏虚到高空,充斥着怒意道,“知珲,你竟也来了此地,坏我好事!” 少顷,亦有一人现身高空,中年模样,应道,“澹台云祥,你既为老不尊,我自该出手不是。小辈们要争便让他们去争,大人出手又是何体统。” “好好好!”澹台云祥抬手一抓,将数十丈大小的古朴绿鼎凝缩为方寸大小,抓在手中,喝道,“你不过也想分一杯羹,却能想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愧是遥远东方氏的中流砥柱,嘴皮子功夫也不错。今日就来做过一场,看你能耐是否如传言中那般!” 说罢,澹台云祥悍然出手,只见古朴绿鼎在其加持下,骤然扩大,将她自己连同仗义出手的东方氏族人一同装了进去。 “知珲?那人应该就是近年来声名大噪的东方见,方才的苦雨是其赖以成名的阴阳幻雨诀。” 李之罔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是拓跋元哒说得,他身体素质较好,已能动弹。 李之罔再躺不住,勉强爬将起来,快步跑回之前摔飞的地方捡回邪首剑,拔腿就走。 “站住!” 李之罔回身过去,却是澹台灭清,其左眼插了根树枝,正汩汩流着鲜血,看来方才的冲击对其而言极不好受。 他不管,拔腿又走。 “我让你站住!”澹台灭清怒吼一声,一把将树枝连同眼球拔出,飞速驱动法诀,一尊同样的古朴绿鼎自他眉心飞出,便向李之罔拢来。 见此,李之罔不退反进,撑起最后一口气极速回奔,一把跃到澹台灭清面前,让古朴绿鼎把他二人都罩进去。 在古朴绿鼎的笼罩下,李之罔瞬间便感觉周身红肿、力乏体虚,但他行得乃是搏命之举,哪能管这么多,只一次次地朝前方挥剑。 澹台灭清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打算,骤然间便慌了神,慌乱间竟抬手来挡,可想而知结局会如何。顷刻之间他的右臂便被斩断,又抬左手来挡,左臂也被斩断,接下来无挡可挡,胸口陡然中了几剑,身子一萎,靠在绿鼎壁。 李之罔不管,仍是挥剑。 不知砍了多少剑,古朴绿鼎轰然粉碎,至于澹台灭清早已死了,尸体碎成数十小块,混杂着衣物分辨不清生前样貌。 第五娇本想渔翁得利,压住声音靠了过来,但见到李之罔满身鲜血的残暴模样,竟然怔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李之罔呼出口热气,把长发解开,却是鲜血和碎肉沾到了上面,让他浑身不舒服。他瞥眼第五娇,不多说一句,缓缓从其旁边走开,自始至终,第五娇都没有半分动作。 拓跋元哒摔得稍远,这时候才靠过来,瞅眼已走到远处的李之罔,不满道,“他已精疲力竭,怎不将其拦下?” “我怕。” “你也会怕?”拓跋元哒不屑一笑,“你不是总吹嘘自己胆子比天高,见到点鲜血就不行了。” “这不一样。”第五娇埋下头去,勉力消化刚才所见,“他的身上全都是鲜血和碎肉,不仅是他自己的,更多来自澹台灭清。你知道吗,他几乎将澹台灭清砍成了一地碎片,但他的眸子又是那么冷漠和残暴,简直就像从炼狱里归来的暴戾邪神。我毫不怀疑,只要我敢动手,他就会像对待澹台灭清那样对我。” 李之罔自是不知道第五娇和拓跋元哒的谈话,杀了澹台灭清后他就已丧失一切的力气,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赶路,只想尽快赶到东方云梦那边。 可天不假人,他微眯住的眼还是看到前方默默走来一个黑衣人,甚至在看见他后,对方的行动更为迅速。 李之罔勉强握紧剑,往前踏出一步,却一下跌在地上,进而周身无力微颤,却是好久没发作的癫痫终于袭来,四肢不听使唤,幻觉骤然降临,进而神智不清,陷入昏迷。 “怎么样了,可有感觉好些?” 李之罔没有感觉自己昏迷太久,一醒过来便发现东方云梦站在他身旁,一脸的愁容。 他直起身子来,喘口长气,“我还以为自己活不到到这儿的时候了呢,是你主动出来找我了?” 东方云梦摇摇头,递上杯水,“我一直待在宅子里,但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你,是其中一人发现了你的行踪,才把你带过来。” 原来昏迷前见到的那个黑衣人是东方氏族人,但他当时已经力竭,来不及问清情况便坚持不住。 “他现在在吗?我想当面向他道声谢。” “把你放下来,他便继续出去打探情报了,现在不在。”东方云梦接过水杯,放到一旁,“现在还是先关注你的伤势,我说真的,寻常人受这么多伤,早就不行了,你倒还好,怎么都留下了一口气。” “你给我喂药了?”李之罔感觉身子好上许多,甚至脑袋也没有癫痫所带来的迟钝,不免问道。 “那是自然,你一被抬过来,我便让人给你涂药喂药,这才把你给救了回来。对了,你的恩惠是癫痫,我这儿有瓶淬神液,刚好可以帮你抵御癫痫造成的后遗症。” 李之罔没有多说,接过收到神府里,继续问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还能不能出去?” “不好说。”东方云梦搬来把椅子坐下,“先得看我叔父和澹台云祥争斗的结果如何,若我叔父赢了,那些士族多半就不敢造次,但若是输了,怕又会起蠢蠢欲动之心。” “那现在只能等?” “只能等。”东方云梦指指旁边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这些都是你能用的伤药,方才只是勉强给你按下伤势,现在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再调养一下。” 李之罔明白这个道理,但前面见足了士族们的残暴,已不敢再待在鹿鸣县城,便道,“再有一刻钟,无论如何我必须都得走,你能护我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看你自己。对了,旁边还有套黑衣,记得换上。” 东方云梦不再多说,走出房门外,留出隐私给李之罔处理伤口。 一刻钟后,李之罔推开房门,已换上黑衣,细心观察下能发现其行动缓慢,不似康健之人。 “多谢东方小姐相救之恩,咱们日后再见。” 东方云梦没回头,指住高天,“稍等,马上要分出胜负了。” 李之罔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东方见与澹台云祥已从古朴绿鼎中出来,正各使法宝对轰,而澹台云祥已落下风,隐有不支迹象。 没过多久,澹台云祥再坚持不住,没躲开东方见的一记猛攻,身子骤然下跌,砸坏数间房屋,而东方见仍安稳地立在高空。 “小辈的事便让小辈去争,再有大人家强出头,澹台云祥此例,便是下场。” 说罢,东方见怡然下驰,很快出现在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面前。 “叔父,辛苦了。” 东方见摆摆手,已注意到宅子里多了个陌生人,便道,“你应该就是李之罔李公子了,云梦已将拒敌之乱的真相告诉我。李公子虽为中洲人氏,却愿为大义而历险经难,不该殒命于此。” 东方云梦既已将之前事告诉东方见,便意味着其可以信任,李之罔也没有过多客套,拱手道,“多谢前辈仗义相助,现既已胜下澹台云祥,是否代表我可以安全地离开?” “鹿鸣县中还有几位不下澹台云祥的上一代人物,现在无法确定他们还会不会出手,我方才隔空所言,也有震慑之意。但你必须要走了,多待一刻便意味着多一刻地不安生。云梦,你去把人都唤回来,尽快安排李公子出城,我得再回空中坐镇。” 说罢,东方见踏虚而起,盘坐在高空中不动。 “不用担心,我东方氏这次来得人不少,只要不是被人围杀,接下来就没什么难关了。”东方云梦一边吩咐人去将在外的东方氏族人唤回来,一边安抚道,“现在你要想该去哪儿了。” “止风城在哪个方向?” “南边。” “那我去南边。” 东方云梦点点头,“倒是也行,不过南边要经过夭柳山,得绕路才可。” 第20章 追杀Ⅲ 第20章 追杀3 “马上出城了,把面罩带上。” 李之罔听话地照办。 此时鹿鸣县城四方大门口已挤满了士族子弟,却是看在城中找不到李之罔的踪迹,干脆把出口堵住,虽然是个笨法子,但也算有效用。 东方云梦把马车停在离南城门尚有个二十丈的距离,便让一众东方氏族人簇拥着李之罔往前头走去,自己则走在正前方。 “哪家人氏?” 三十号人一齐向城门过去,寻常人都明白来头不小,便有一人当先问道,只是皆黑衣蒙面,看不出来身份。 “无名无氏。”东方云梦自没蠢到透露自己底细,只道,“有要事离去,还请通融通融。” 那人看眼四周伙伴,缓步走上前来,想通过仅露出的眸子确认东方云梦的身份,边道,“阁下既穿黑衣蒙黑面,便当是明白如今城中正在追捕那李之罔,不是寻常时候,不得轻易离开。” “我家中长辈突染恶疾,寻常伤药无有益处,只得去大城求医,今日必须得离开。” 那人退回去,与守在南城门的其他士族子弟低声商议阵,又道,“如此也不是不行,但你们需得将脸上罩子摘了,让我等一一辨认,省得有人浑水摸鱼。” 东方云梦诚恳发问,“便是每个人都要摘下来?” “自然如此。”那人点点头,“若有一人不肯摘,那今日就绝对出不去。” 东方云梦轻叹口气,显出一点无奈,朝后抬手道,“儿郎们,上前过来,把面罩摘下,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样子。” “等等!”那人抬手止住,指住没有上前反而回去牵马车的一人,“他怎么回去了?” “我们是要出城,自然得有马车代步,等他把马车牵过来我们也刚好验明了身份,这才不耽搁时间嘛。”东方云梦老实答道。 那人点点头,算认下这番说辞。 紧接着东方氏三十号人呈一字排开,手按在面罩上,只待东方云梦一句话就摘下来。 东方云梦微微一笑,手往高处缓慢抬起,到眉心处忽得转道往袖子里抓出根红绸带,边绑在手臂上边喝道,“儿郎们,动手!” 说罢,忽然一击,直接将方才问话的那人打飞到城门上。 其他人在东方云梦尚未说话时就已绑上红绸带,随着她一声令下,更是悍然出手,守门的士族子弟毫无防备,当先便倒飞十数个,站得稍后的士族子弟方才慌忙地拿出武器对敌。 这便是李之罔与东方云梦定下的计策,先以长辈求医为借口靠近城门,再答应士族子弟可能的要求让其放下防备,最后再以雷霆一击,击穿士族子弟的防线,至于为何要绑红绸带,却是在场所有人都蒙着面穿黑衣,混战起来不好分辨。 李之罔并没有上前,一方面是他受得伤实在太重,短时间内不能再战,另一方面则是要保存体力,以防后续还有变化产生。 但看眼前局面,东方氏出其不意地动手,已彻底掌握了南城门的主动权,不少士族子弟已主动退却,更多地士族子弟却是被击昏在地,却是同为南洲士族,东方云梦了下达不能下死手的命令。 “上车!” 听到声音,李之罔回身看去,马车正疾驰过来,他卡好时机一个踏步跳上马车尾,钻进车厢里,除此之外,还有几名东方氏族人也放下眼前争斗,逐一跳进马车来。 李之罔拨开车帘,正与东方云梦眼神对上,两人都没说话,只点点头,以示日后再见。 此时南城门已经大开,马车遂畅通无阻地出城而去,很快就不见踪迹。 东方云梦看一切顺利,也不再纠结于眼前的战斗,招呼着自家儿郎分批后撤,一刻钟后全数隐入黑暗,南城门只剩下非伤即晕的士族子弟和听见异动姗姗来迟的各方人员。 “李公子,小姐有令,让我等在路上听你吩咐。”视角回到马车上,其中一人解下面罩,露出颇有英气的男子面容,抱拳道,“在下东方诸雀,见过李公子。” 李之罔微微点头,看来对方是这五人里的头领,亦是抱拳道,“多谢东方小姐与诸雀兄仗义出手,我才能逃离鹿鸣,不过东方小姐可有说你们要把我送到何处?” “小姐说了,让我们一定要把李公子送到止风城,在鹿角试炼结束后,小姐会到止风城与李公子一见。” 李之罔再次点头,虽然颇有些遗憾地无法参加鹿角大将设下的鹿角试炼,但既然已经活下来,哪还能再想更多。但事有否泰,现在可贵地是拥有了东方云梦这一位可靠的盟友,他与齐暮的计划终于有了可展开的一丝方寸,还是多想想怎么通过东方云梦这一个点寻找更多愿意加入齐暮事业的其他有志人士。 只是这样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东方诸雀极为惊慌的声音,“李公子,你快看外头!” 李之罔扯开车帘,往天上一看,竟有一只泛着金光的遮天大手徐徐下盖,目标毫无疑问正是众人待的马车。 “不要惊慌,如此明显的灵术,东方见前辈定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可以慌乱,但李之罔必须保持冷静,“继续往前走,东方见前辈会出手。” 虽是如此,但他仍是盯着遮天大手,暗地里攥紧双拳,对这种将命运交由旁人主宰的感觉极为不爽,生平第一次对于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修为产生由衷的渴望。 幸好,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东方见盘坐高空,遮天大手甫一出现便察觉到,并很快采取了对应的措施。其身形猛涨到十来丈,从眉心抓出一支墨笔,便在空中舞荡不歇,留下诸多墨迹,这些墨迹无人催发自主而动,一部分涌向遮天大手,将其碾碎,一部分则往附近的山林盖去。 同时间,东方见的声音响起,“申屠诞,你也坐不住了?你比我年岁稍长,若停手不动,我便称你一声兄长,若是执意孤行,便也不怪我不客气。” 看来光凭灵术,东方见便已知悉对方的身份。 很快,山林里跃出一个光头汉子,与申屠允、申屠治两兄弟有些相肖,便是申屠诞。申屠诞与化为巨人体型的东方见相比起来如同微芥,但气势不遑多让,淡淡道,“光凭我或许算不上你的对手,但再加上澹台云祥、公羊喙这两个老家伙,你还能以一敌三不成?” 说罢,又有两人跃至高空,分别是此前败退的澹台云祥和从未露过面的公羊喙。 东方见面色凝重,但没有退缩,而是径直道,“那便做上一场,且看尔等老骨头有几分斤两!” 说着,他再次挥动手中墨笔,主动上前与三人鏖战起来,一时霞光四溢,灵力波动如潮浪不歇。 李之罔一直关注着天上的动静,看到此景,心中稍安,毕竟事来了个大的先顶在前头,他这种“蝼蚁”还是合时藏身得好,只希望东方见前辈能撑下三名大能的联手合击。 只可惜他刚这么想没多久,天上便传来句话: “李之罔正驾着马车往南边夭柳山方向逃窜,士族儿郎们速速前追。” 此声如云天惊雷,鹿鸣县中无论醒着得还是睡着得,都听个一清二楚,不多时,便能听见诸多响动自后方响起。 这时候便显现出南洲士族的底蕴来,诸多士族子弟修为不足无法御空,但却能借着法宝或灵兽踏空而行,一时风动云啸,受恩惠者如过江之鲫,速度更比马车快了不知多少。 东方诸雀让马车停下来,道,“李公子下车,我们分道而行,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不可!”李之罔出言阻止,若东方诸雀等人留在马车上,被士族子弟追上,结局定然是不存,这他如何也接受不了。 “只能这样了。”东方诸雀向左右知会一声,立时便有两人强行将他抬下马车。随即东方诸雀又让车夫也下车,自己坐到前头,看向李之罔道,“李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猛挥马鞭,马车立时疾驰而出,却是要一个人去引敌。 李之罔叹息一声,不去想东方诸雀的结局,问道,“可知道现在具体的地址,该往何处去?” 其身旁矗立的其中一人答道,“附近有条山路,可继续往南行,李公子跟上,我在前面带路。” 随即,余下的四人连同车夫将李之罔护在正中,快步往山路赶去。 众人一路都不说话,只低头疾行,隔上一会儿便能看到士族子弟驾着法宝或灵兽从头上掠过,气氛愈显压抑。 当众人来到一座山头的时候,刚好看到远处的官道上冒起一阵火光,便明白东方诸雀已经被追上,气氛更为凝重。 “我不会忘记诸雀兄。”李之罔含糊一句,脸上难色一闪而过,咬紧牙关继续赶路。 结果刚走上一段路,他忽得绊到了一块露出半个头的石块,整个人踉跄不稳,倒地不起。其他人赶忙来扶他,才注意到李之罔浑身渗血不止,只是此前有黑衣的遮掩才没察觉。 “李公子,还行吗?” 李之罔点点头,硬撑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可刚走没几步又险些要摔,幸好旁边人提前察觉才没又跌倒。 “诸隼,你来背李公子。” 尚未来得及反对,李之罔便感觉自己趴在了一个人的背上,立时感觉浑身一轻,是什么都不想说了,恨不得昏死过去。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全军覆没,李之罔迷迷糊糊地想着,觉着不能为了自己的存活就图耗别人的性命,睁开眼来,却见除了背着他的东方诸隼,竟已没有任何一人。 “诸隼兄,其他几位兄弟呢?” “回李公子,他们留在后面断后,我们先走,他们稍后就追上来。” 李之罔顿时怒不可遏,“放我下来!” 东方诸隼不应,仍是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之罔忽得想起前面东方云梦送给他的淬神液,赶忙从神府中取出来,一口饮下大半,只觉头脑清醒好多,就连疲敝也一扫而空,便自己从东方诸隼背上下来。 他扫了一眼后面,能隐约听见点厮杀声,怕是那三人已与士族子弟们交战起来。 李之罔再看眼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东方诸隼,开口道,“下面的路让我自己走,诸隼兄你走山林绕开。” “可是小姐让我们紧随李公子行动。” “但她也说了要听我的命令,现在就是我的命令。如今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必须得活着回去,将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她,让她为诸雀兄等人报仇!听明白了吗?!” “明白!” 东方诸隼答应一声,向李之罔无声地致礼,随后窜进附近的山林里,很快就不见踪迹。 确认东方诸隼已离开,李之罔收回目光来,边往前走边认真分析目前的处境。 他如今身受重伤,服下淬神液只有短效,无法根治,没有一点机会逃开。东方见又受人牵制,无法再有额外助力,东方云梦也已仁至义尽,不能再要求更多,现在是只能靠自己了。 逃自是不用想了,但要活下来也是不行,但凡任何一家拿到蛊雕精魄都会杀他以绝后患,那便只能选第三条路,尽己所能地杀一部分人赚点棺材本,然后再死。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李之罔的思路便从寻找逃路转换为再杀些士族子弟,进而注意到了矗立在面前不远处的夭柳山。 传言夭柳山上有万年大妖居住,敢入其中者绝活不下来,既然已抱有必死的决心,何不做得更大些? 李之罔大笑数声,转道向夭柳山赶去,不多时就已来到山脚,随着他的闯入,夭柳山山颠已有白光泛起,看来这万年大妖已感知到他的到来。 李之罔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收回目光盘坐下来,抓紧时间积蓄灵力,想必不用多久士族子弟们就会注意到夭柳山的异象,派人过来打探,进而注意到他的存在。 第21章 夭柳山脚 第21章 夭柳山脚 当李之罔睁开眼的时候,不远处已经站了数百黑衣人,恰好以面前的一方巨石为分界点,看起来泾渭分明,还是不敢进到夭柳山来。他摇摇头,不去多看,走到山林里砍下些较笔直的长条树枝,挨个削掉多余支节,按着两个步伐的间隔插在面前。 有人注意到他醒了,便喊道,“李之罔,把蛊雕精魄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你算老几,在我面前饶舌?”李之罔朗声开口,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我既没有再逃,便有将蛊雕精魄相赠的想法,但正所谓要赠有缘人,不授无德辈,既想要,便得遵守我立下的规矩。” 说着,他将蛊雕精魄从神府中拿出来,其拳头大小,形似石卵,通体幽斑,白如皓日,只盯上一眼便有被其吸引之感,难以移开双目。 李之罔不顾士族俊秀们暗地吞咽口水的行径,又将蛊雕精魄扔回神府里。 立时便有人喝道,“你有什么规矩,说来听听,若是有理,便也是不行。” 李之罔站将起来,手指在一尽士族头上左点点右点点,等得众人都快没耐心了,才佯打个哈欠,开口道,“想要蛊雕精魄可以,自己上前来拿,但一次只能来一个,且修为不能高于武道七等。我输了,斩了我的脑袋拿去便是,我赢了,便换下一个人来。” 众人一听,全当李之罔临死之际胡言乱语,都是摇头不已,便有一人起哄道,“大家伙儿给他废什么话,一拥而上将他杀了便是,至于如何处置蛊雕精魄,之后再论!” “我说好!”李之罔可不想被众人每人踩一脚给踩死,再次拿出蛊雕精魄高声震慑住,“但凡进来两个人以上,我立马把精魄扔到夭柳山里!你们也看到了,山上隐有白光泛起,证明所传不虚,到时候你们可是要与那万年大妖抢这精魄!” 这下,士族子弟全都明白了为何李之罔会把他的埋骨地选在此处,分明是想临死前多拉点垫背的。不过,一想明这点,诸士族子弟反而是不慌了,只要李之罔不逃,他们靠人数就能拖死他,现在反而是要考虑蛊雕精魄最后会花落谁家。 李之罔一看众人都不再动弹,便知道他们已心生意动,拔出剑来,插在地上,喝道,“谁要第一个来取我这项上人头!” 不多时,便有一汉子跳飞出来,修为在武道五等。 李之罔歪下脑袋,不屑一笑,“当真以为你们士族子弟都是天之骄子,修为低于我都敢上前,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罢,他拔出剑来,踏步徐前,径直来到汉子面前,手起刀落便是将汉子脑袋砍下,自始至终,汉子都没来得及有所应对就身首异处。 李之罔再是一笑,将汉子的脑袋和尸身都拎起后撤回去。他抓起汉子尸身,一剑从其后心捅入,抓出胆囊来,高抬让众人看清,随即扔在地上,嗤道,“看来这胆子也不算大,只是莽夫寻死罢了。” 士族子弟顿时震怒不已,不少人都出言叱骂,稍显平静的夭柳山脚又是热闹起来。 但李之罔毫不受影响,旋即又抓起汉子脑袋,将上面的面罩扯去,露出一个惊悚至极的面容,向外喊道,“这是哪家士族的,出来认领!” 汉子的士族自不会落自家威风,出来认领,反倒是其他士族的人呼道,“这是东郭士族的东郭林。” 李之罔耸耸肩,把东郭林的脑袋插在此前插好的树枝上,便又喊道,“来,下一个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比上一次稍长,因为有些人已看出李之罔的实力不能仅以武道修为评断,而且东郭林的惨状就在眼前,实不敢尝试。但正所谓修行多艰难,畏者少再前,等上一会儿,还是有一人跳出,且一开始就揭下了面罩,面容姣好,是个女子。 “我乃第五士族的‘揽怀’第五月,要杀你何需遮遮掩掩。” 李之罔抓剑上前,打量第五月的面容,问道,“第五娇是你姐姐?” “与你有何干系?” 第五月反呛一声,手臂上缠绕着的鞭子甩在地上,便是疾打过来,一把缠住邪首剑,把李之罔往前扯。 李之罔发现自己竟挣脱不开,假意不松,跟着上前,在离第五月还有数丈的距离时骤然松手,趁着第五月失力后跌的空当踏着《惊鸿步》上前,一脚踩下。 只可惜第五月反应迅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竟是躲开了。 李之罔也不前追,返身回去捡起邪首剑。 “你就只会这般技巧?”第五月虽有些后怕,但嘴上可不松半分。 “既是你要求,那便让你见识见识。” 李之罔缓缓把邪首剑背到身后,下一刻骤然出剑,便见一道剑气掠地而起,正是温剑式。 剑气纵横如风,速度极快,可怜第五月尚未反应便被劈做了两半。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李之罔把第五月的脑袋捡回来,合二为一,往后扔去,不偏不倚,两瓣脑袋恰好插在同一根树枝上。 “李之罔,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区区武道五等就能驱使剑气?!” 有人不满喝道,这也是此刻众人心声。据北河公主在兆天万年颁布的天下武道等级,受恩惠者要能发出剑气得等到义手剑士级、离乡剑士级、秋台舞剑者级之后的举剑击雷者级,而那时受恩惠者的修为必须要到武道十六等,可李之罔现在却只有武道六等,中间足足差了十等。 “不知。”李之罔草草应付,又是喊道,“再来一个!第五娇在不在,我杀你了同族姊妹,你就甘心躲在后面涕泪,速速出来,我且送你与她同去!” 第五娇没出来,反而是跳出个瘦弱男子,其一把扯下面罩,哭喊道,“你敢杀我月妹,我定要你付出代价来!” 说着,他就轻身而上。 李之罔才不管其中有何爱情恩怨,只一招温剑式打出,便将瘦弱男子切做两半,此前第五月是竖着被砍成两段,瘦弱男子却是被拦腰斩断,倒没太多讲究,只是脑袋也分成两半的话,收拢时不免要碰到喷溅出来的黄白脑花。 在问清瘦弱男子的身份后,李之罔把他脑袋斩下来,仍是扔到树枝上挂着。 接下来又上来数人,但都并非李之罔的对手,甚至连温剑式都招架不了,只徒增几颗脑袋。 “不过瘾!来点有实力的!” 李之罔呼嚎一声,只觉热汗满身,将上衫脱去扔在一旁,露出身上诸多伤口孔洞,众人更是一惊,李之罔竟然是拖着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的身子在战斗。 有一人跳将出来,其与旁人不同,未穿黑衣,亦未戴面罩,抱拳道,“李兄豪迈模样,在下佩服,这儿有烈酒一坛,愿与李兄共饮!” 李之罔倒是认得这人,是此前宴席上问询姬月寒的“陨铁”司寇南,他尚不知对方会是典歆和齐暮的两任丈夫,颇有好感,笑道,“如何不可,杀敌再配烈酒,当是绝配!” 司寇南(兆天年——兆天年)手拿武器和酒坛,为显无敌意,将武器插在地上,抱住酒坛走上前来,取出两个大碗斟满,放在地上,赞道,“我原以为世人皆腐朽愚昧,既无激情,也少理想,只惘惘度日,今日见到李兄,才知世间尚有拼搏人在,激荡我心志!” 李之罔大笑一声,将烈酒饮尽,拿来酒坛,又是倒下一碗喝干,只觉舒爽无比,感叹道,“我观司寇兄有星汉之志,将为士之人杰,我这残躯还能有些用处,倒也不错。来生,再与司寇兄共饮至月浮!” 说罢,二人将大碗全都摔在地上,又是大笑不已。 “李兄已有必死之心,我不忍再观,这就回返鹿鸣,潜居不出。” 司寇南拿起武器,果然如他所说,撤步离开。 李之罔的脸色又是阴沉下去,抬剑指住余下士族子弟,喝道,“来!” 不多时,又有人一人跳出,修为已在武道八等,超过了李之罔之前设下的规矩,但他已不在意,振剑上前,不躲不避,只专心杀敌,但即便如此也耗费了整整一刻钟才将此人脑袋砍下。 李之罔吐口唾沫在地上,把掉在地上的左臂捡起来,却是为求杀敌不慎被斩断了。他也不多管,将左臂扔到后面,换右手拿剑,便又是喊人上前。 经此一遭,已有人注意到他伤口崩裂,隐有不支之势,皆判断他离死不远,纷纷上前应战,一时间,李之罔根本来不及将脑袋扔回树枝上挂着,往往是杀了一个人,下一个人又跳出来。 终于,在砍倒了十数人后,他再是坚持不住,跌地不起,口中仍是喊道,“再来!让我杀尽尔等!” 这次来得是个熟人,便是在马舍前用赤黄幽光将李之罔射穿诸般孔洞的闻人喜。他不多言,抬手将铜镜唤出,赤黄幽光又现。 本倒地不起的李之罔却是又爬起来,而且更为迅速。他闪身躲过赤黄幽光,当即斩出一记温剑式,闻人喜头身分家。 李之罔确实已到山穷水尽之境地,但他尚还留有一半淬神液,将其服下后精神又是好上些,此前假装仆地只是为了诈人上前,能轻巧杀掉。 “诸位小心,我方才瞥见他饮下了一瓶药水,怕是有古怪之处。”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不已,有些跃跃欲试之人也按下心思,却见说话的那人竟冲了出来,直取李之罔面门。士族子弟一看,便知道此人是想先杀李之罔,此前所言不过是为了麻痹,当下,谁都坐不住了,纷纷前奔,根本不顾之前立下的规矩。 李之罔眼见于此,将蛊雕精魄拿出,扔到山上,终于是将舟剑式使出来。 只见随着幻影横行,冲上来的数十人当即便倒下了一大半,只有修为稍高的还能抵抗住,但李之罔一个都不放过,真身尾随而上,将这些人全都一一斩杀。 不多时,他面前又是躺倒数十具尸体。 而李之罔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还站着,几乎看不出个人样。他此前就有受伤,敷了药才勉强按下,剧烈搏杀下一尽伤口全部崩裂,周身溢血,活生生地就是一个血人;不仅如此,他身上的新伤比之前的旧伤更多更密,全身没有一块完好,就连眼睛也被戳爆了一只。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胆敢上前,谁也不清楚李之罔是否还藏着什么杀招。 搏杀之下,李之罔早该癫痫发作,因为淬神液才得以幸免,但也有不幸,便是周身痛苦尤为强烈。 他抹开脸上鲜血,抬起头来,笑道,“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倒是不算亏,况且精魄也被我丢到山上,你们再得不到,甚好,甚好!” 说罢,他竟吐血不已,跌趴在地,再想起来已是不能。 “将他杀了!” “将他杀了!” 士族子弟皆激愤不已,纷纷踏步上前。 就在这时,夭柳山山巅白光骤显,比起之前强盛不知多少倍。白光朝天射出,又蜿蜒而下,遮掩住整座夭柳山,离得稍远的人能看见白光隐隐约约显现出巨大柳木的模样。 士族子弟虽有些慌乱,但手上不慢,各自使出看家本领,纷纷往李之罔射来。 却见一道人形白光显现在李之罔面前,其轻轻抚手,无论利器还是灵术皆倒飞而回,数百士族子弟作恶自受,纷纷哀嚎不已。 紧接着,众人都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摇晃感,再不敢杀李之罔,扶起周围的同族子弟后撤,等全部人陆续到了远处,竟看见整座夭柳山拔地而起,而那人形白光正将陷入昏厥的李之罔背起往山上走去。 “糟了!”有人哀呼道,“李之罔那厮这次不死,又有奇遇,等他恢复过来,我等怕是要遭殃了。” “且去寻各家长辈,将这夭柳山祭炼掉,绝对不能让李之罔再活着下来!” 第22章 薪南 第22章 薪南 李之罔苏醒过来,先是惊诧自己没死,进而注意到蛊雕精魄就在自己眼前,他一把抓在手中,便想扔出去。却是自从得到此物,除了在岭山震慑住哈奴曼,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还惹下这样一场祸患。 只是蛊雕精魄皓洁如月的光芒让他迟迟无法下手,似乎在告诉他将其留下定有大用。 末了,李之罔轻叹一声,还是将蛊雕精魄收进神府里,并保证此生都绝不会再用此物。 事实上也是如此,直到蛊雕精魄彻底消散之时,他也没用过,虽然后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此物。 李之罔摇摇头,觉得还是先理清自己为何能活下来这一原因。他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任何地好转,只比将死要好上那么一些,只是不但躺倒的地方要比此前高上不少,就连被砍断的左臂也在一旁,他往高处看去,白光盈冠幽穹,能活下来应该就是因为那传说中的万年大妖了。 他把断臂塞到怀中,抓紧邪首剑站起来,抓住身旁的野树子往上走,既然万年大妖没有杀他,那就代表对方没有敌意,要想活下来就得去求对方救他,不然他如今的状态定活不到朝阳升起之时。 可是越往高处走,植被就愈发稀少,就连能抓紧以赶路的野树子也消失无踪。 李之罔只得把邪首剑插在地上弓着腰赶路,可这样反而更累,走上没多久就冷热汗直流,再加上没有左臂平衡身子,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当时东方云梦也在那些人中。”李之罔看着天穹,眼神逐渐迷离,“我怎么就忘了让她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齐暮呢?她一定会流泪的,我不想她那样要是重来一次就好了,就说我是个逃兵,背叛了她,至少她只会怨恨我,而不会为我伤心,我绝对不要那样” 恍惚间,李之罔竟看到了大片大片盛开的白罂粟,他犹记得花语辑录里白罂粟的花语其中之一是遗忘,是啊,死亡就意味着被人遗忘,终究,他也不过是茫茫海浪中的一朵寻常浪花,不知何时升腾而起,又在某一时刻跌荡消亡,无法到达命运的彼岸。 李之罔取下手旁的一朵,放在脸上,没有任何被触动的悸怀,只觉得生冷。 “碧沉湖啊,我终于来了。” 李之罔再不能抵抗身体的疲敝和心灵的空洞,倔强睁大的瞳眸逐渐黯淡,忽得,他站将起来,一剑斩在肚子上,疼痛之际脑子也瞬间清醒。 “我绝不能死!绝不!她在等我!我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李之罔没有意识到他已来到了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只倔强而无意识地往前走,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都是他在兆天六月初七与齐暮相识的那个雨日,与兆天三月二十六日和她相别那个平平无常的一天,只有她,也唯有她,她的样子,她的冷漠,她的孤独,她的理想,她的哭啼和她的笑颜。 “我好想你” 李之罔哭哭啼啼地走,几如疯癫,没有注意到满山坡的白罂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少见的植被。 “我也好想你,我等了你好久呢。睡去之前我无法确信你一定会出现在这儿,也曾彷徨茫然,但今日终于再见到你,我才确信看到的未来不容置喙,你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出现。” 李之罔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到了山巅,面前矗立着一棵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柳树,声音正是从柳树中传出来。 他缓缓靠步过去,离到只有一臂之距时,柳树枝叶竟如女子般含羞颤微,他丢下剑抚上枝干,只见柳树骤然枯萎合拢,已近枯干的柳树枝从中竟逐渐显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李之罔确信从未见过她,但却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意味,好似二人早已相识,但不在过去,而是未来。他进而感觉到山风吹过,好似那命中注定的未来即将穿墙而来,呆呆立在原地。 树丛中的女子缓缓苏醒过来,她的双眼如雾般迷茫,但却饱含着爱意,好似已在此驻足千千万年,只为等待命运的钟响。 “你是谁?” “睡得太久,名字已经忘了。”女子摇摇头,显出一丝茫然,又笑道,“但我还记得生风哥哥。如果可以的话,哥哥能帮我取一个名字吗?” “对不起,这我无法做到。”李之罔后退一步,半跪下来,“还请救我一命,我还不能死在这儿。” 女子走上前来,把李之罔扶起,在他额前轻轻一吻,只在瞬间,他便感觉一切痛苦消失不见,所有的伤势竟然已经消失无踪,就连被斩断的左臂也重新长出,只是多了些木植般的纹理。 “谢谢你,我真的很谢谢你,让我可以活下来。” 李之罔没想到夭柳山上的大妖如此通情达理,而且他还感觉到在医治了他后,女子的气息衰败甚多。对方没有哪怕一丝祸心。 女子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那现在可以帮我取一个名字了吗?” “为什么要是我?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什么也不知道。” “只能是你,我就是为了等你才待在这儿的。哥哥一定能给我个名字。” 那阵风又吹来,李之罔再不迟疑,几乎脱口而出,“薪南。” “是啊,我就叫薪南。”女子竟然哭泣起来,“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李之罔摇头不已,“我只是脑袋里突然窜出了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缘由,就好似一个人硬生生地把这两个字砸进了我的脑海。” “那是因为该来的未来还没有来,丝线却暗中密布。” “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知道。”薪南(联邦年——兆天年)重重点头,“我从遥远的未来一路坠到远古的过去,已将世间的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那你能告诉我齐暮的未来吗,她的志向能否成功,未来的南洲又是哪般模样。” “稍等片刻,先让我穿件衣裳。” 薪南走到一旁,开始拾捡地上的植株,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白罂粟之后长出的植株乃是笹之雪龙舌兰。随着薪南的采摘,所有的笹之雪龙舌兰和白罂粟愈发茂盛,好似被她摘下是一种荣幸。 薪南将以龙舌兰制成的衣裳穿在身上,站在原地,任由李之罔观瞻。 她模样在二十六、七岁,身形高挑,姿态丰腴,完全不似柳树真身般柔软娇脆。浅绿色的头发,穿着由笹之雪龙舌兰编制、纯白罂粟点缀而成的衣衫,比之寻常人稍显暴露,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 “好看吗?” 李之罔老实点头。 薪南走过来,抓起他的手,“虽然我看见了一切的未来,但很抱歉,长久的沉睡已让我遗忘了所有,我得去找回来才行。” “那如果找回来了,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啦,我和生风哥哥可是天下第一好呢。”薪南笑个不停。 只是很可惜,当薪南在尘世间游荡数百年,终于寻回未来的轨迹后,却单方面地忘记了这个约定,并在兆天年选择献上自己的心脏。 二人说笑一阵,薪南忽然抬起头来,往下方看去,让李之罔站到他的身后,“有人来了。” 李之罔也注意到了,来人乃是姬月寒,其仍是翩翩公子模样,手握着竹扇。 “李之罔,你果真没死!”姬月寒几步便到近前,打量二人一眼,“怎么,还和妖族勾搭上了?” “这与你有何关系,薪南乃是我朋友,有何人妖之分。”李之罔一想到自己艰难才活下来的险况,再按不下心中愤懑,“倒是你,装着跟我交朋友,却把我卖了个精光,恨不得所有人都从我身上咬下块肉来,你才真真该死!” 闻言,薪南看向李之罔,道,“哥哥,要我杀了此人吗?” 姬月寒不屑一笑,“你天生精怪,无有修行法门,仅以岁月悠远便想杀我,且去再练个万万年。” “此事先不急。”李之罔摇摇头,看向姬月寒,“我现在想要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我扪心自问,没有一丝对你和玄机不好。” “你只需明白,你绝对活不到明日了。” 说罢,姬月寒灵力暴涨,比之此前所见的东方见不知强过多少,就连遮盖住夭柳山的参天虚白柳树也顷刻即碎,他没有丝毫动作,便见扑天沙浪自天穹掩下,无边风沙从八方袭来,肃杀之气弥漫山野。 薪南面目严肃,双手合十,然后拍在地上,便见又是一颗柳树从地下钻出,堪堪护住二人。 柳树枝叶在风沙的席卷下摆荡不歇,薪南也流下冷汗,双臂不住地向下弯曲,可想而知面对姬月寒的进攻是有多大的压力。 李之罔以为姬月寒只是一名普通行走,修为应不算多高,现在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就连薪南这种天生得道的柳妖都只能苦苦防御,根本无法进攻一点。 他不愿薪南因他而死,开口道,“姬月寒,给我个条件,放了我和薪南!” 姬月寒不应,竹扇轻摆,风沙更盛。 “别担心,哥哥。我还有后手,足以保我二人不死。” 薪南说罢,身子骤然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棵遮天蔽日的柳树,正是她的柳树真身。真身一现,风沙立时便小上许多,此前被按着头压倒的局面竟得到了十足的缓解。 “虽是妖物,却能吸聚百里灵气,是有些道行。” 姬月寒轻言一句,飞腾至空中,在月夜的衬托下宛若天下谪仙。其探手望天,轻轻一抓,数万星辰明亮闪动,不多时天地皆震动,只见无数燃炽着火光的陨石从天而下,大者数百丈,小者也有数十丈,俨然灭世景象。 李之罔知道这一次是必死无疑,心中没有太多挣扎,只觉得愧疚,连累了薪南。 可就在这时,夭柳山不远处的鹿鸣山霞光四射,便见一柄千丈长枪自虚空而来,直往姬月寒而去。 同时一个震怒至极的声音响彻千里,“飞光,你可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姬月寒恍然清醒,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抬手一摆,万千陨石尽皆湮灭,而他强行收功,却没有丝毫反噬迹象。 “月寒知错。” 姬月寒默默向鹿鸣山方向拱手。 “算你还知道几分轻重,若再不停手,我便替你母亲教训了你。” 声音落下,长枪也随之消失无踪。 姬月寒重新落回夭柳山,面色复杂地看向李之罔,咬紧了牙,总归是放弃心中念头,“算了,我不杀你,你和你的小情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李之罔心中亦是疑惑满满,毫不退缩,呛道,“你主子的封地在东洲,可不在这南仙大陆,我要待在哪儿与你何干!” 薪南变回人样,看二人还在争吵,苦笑声,摆摆手,“姬公子既然已放弃杀我哥哥,为何不能好好说呢?” “我看着他就来气,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姬月寒别过头去。 “到底谁来气?!我从兆天年苏醒过来,一直想找到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本以为日后多上个朋友,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你找我?”姬月寒嗤笑一声,回过头来,“你找我不就是想知道怎么去东洲,救你的晦朔殿下?不对,现在你是为了齐暮那饥饿病人在卖命,心心念念的晦朔早就已抛到脑后了!” 李之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想上半天找补道,“那也不是你应该杀我的理由。” “这就是杀你的理由!”姬月寒再次怒极,“自我记事以来,殿下便时常念叨起你,说你怎一直未来,她甚至在东洲入口特意留下一个人,就想着你一来就带你过去。可是你,从兆天年到现在,你想想已是多久了?足足一万多年!” 第23章 即走 第23章 即走 “而且,从头到尾你扪心自问,可有想过要去见殿下一面?不,你没有,若我不问,你早忘了与殿下做下的约定,甚至晦朔那小妮子都排在殿下的前面。你对得起一直念想着你的殿下吗?” 李之罔不敢相信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姬月寒暴怒的情绪不容作伪,不由语气减弱,“那为何你一开始不跟我说?” “我若挑明,如何识得你真心?” “但是我也说了,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去,不然我怎会舍近求远,不去东洲反而是到南洲来。” “但事实就是事实。”姬月寒面上厉色稍减,语气不改。 李之罔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你没毛病,姬月寒?” “你,再说一遍?!”姬月寒又是勃然大怒。 “这是我和玄机之间的事,她都没说什么,你瞎掺和个什么劲。难道就凭你是她座下行走?” “这”姬月寒语塞一阵,忽得想到什么,解释道,“殿下抚我长大,如我生母,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如何能不管。你等着,我现在就将这儿的事全通汇给殿下,看她如何答复。” 说着,姬月寒从怀中掏出一张玉符,将其扔至高空,便见玉符一面向北而去,一面无风自燃,很快就遁入虚空,不见踪迹。 薪南见此,化形出一张桌案,又摆上一盏茶水,邀请二人坐下,“玉符一去,要得时间不短,哥哥和姬公子坐下喝杯茶。” 姬月寒瞥眼看来,一言不发地坐下,李之罔便也顺势坐在他对面,薪南则坐在李之罔的旁边,为二人斟茶。 “你叫薪南,就是这夭柳山的大妖?”姬月寒问道,看薪南点点头,接着道,“我听说夭柳山已矗立了不知多少万年,比鹿角大将隐居于此的时间还久,你怎会认识李之罔这毛头小子?” 薪南将茶杯推过去,摇摇头,“我也不知,但哥哥的面容一直记在我心中,而只有在这儿我才能遇见哥哥,所以才一直在此沉睡。” “那真是有些怪了,而且,你还叫他哥哥。”姬月寒不住地摇头,狐疑地盯住李之罔,“之前我只觉得你是个有点机缘的傻小子,这么一看,你身上的谜团可真是不少。” “难道这还是好事?我恨不得自己清清白白。”李之罔无奈摊手。 “也是。” “对了,方才那制止你的人是鹿角大将?” “不然呢?”姬月寒翻个白眼,“南洲能阻止我的人不多,鹿角大将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若真打起来,那老骨头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只是我那一招落下,方圆千里无一人能活,我是念及苍生才收手。” 姬月寒说来平平淡淡,但李之罔却毫不怀疑其中蕴含的威力,附和点头道,“是你识大体,放过了我,我甚为感激。” “呵呵。”姬月寒嗤笑一声,“我识大体,你呢,为何要与齐暮那丫头纠缠?” 其实李之罔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他从来没有在姬月寒面前提及过齐暮,对方却如数家珍,便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有个东西叫情报。”姬月寒手指点在桌案上,“我来南洲已有小近两千年,不仅与诸士族关系融洽,更扶持了数不清的受恩惠者,便是我不说,他们也会主动将一尽情报告予我,你与齐暮诸事不过其中细微罢了。” “那你知不知道深海妖族上岸一事?” “自然知道。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去阻止?”这次轮到姬月寒像看智障样看李之罔,“比起其他事,深海妖族上岸一事可谓小之又小,我才没这闲功夫去管。” 李之罔讥讽道,“那你倒还有闲心来陪士族子弟玩鹿角试炼这过家家的游戏。” “你懂什么!有没有酒?”看薪南摇头,姬月寒让她再倒上杯茶,“万年来,我为找出流沙之地被无底沙洞吸入的原因,去了太多地方,这才堪堪寻到一位高人,他给我说若想有解,应在外人,且只应在南仙洲,我才关注士族子弟,不然我哪有那么多闲功夫。” “姬行走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倒是迷信起来。” “你也好意思说我?”姬月寒指指他一旁的薪南,“那你们这算什么,一个没有见过你的人却知道你的面容,还等了你万万年。依我看,这叫命运的指引,才不算迷信。” 李之罔倒是也无话可说,转回正题,“现在齐暮的事已经暴露,我也不再隐藏,我就问一句,你能不能帮我?” “不可能。”姬月寒果断摇头,“我说了,妖族上岸只是件小事,况且,我还要等殿下的回信才能重新调整对你的态度。等等,殿下回信了。” 说罢,玉符从虚空中遁出,正正巧巧落在他的手心。 姬月寒摸在手中,将慕玄机的回信缓缓念出,“殿下说你平安无事很好,现在的天下比起万年前已变化太多,不能过来也是正常。只是殿下现在忙于正事,无有闲暇会友,此前的约定便做云烟散,再勿提及。再有就是对我的一些嘱托。” “真的?”李之罔不信,手伸出去,“让我自己来看。” “不要。” 姬月寒将玉符扔开,便见玉符起火焚毁,很快只剩下一团灰烬。 “你这,谁能确保不是你假传圣旨。而且,我才不相信,玄机会不让我去东洲。” “你爱信不信。但是,你可以放心,殿下虽说与你已形同陌路,但她要我不能杀你,现在安心了。”姬月寒不想理李之罔,抓起薪南的手抚摸打量,又补充道,“对了,殿下还说你不能再叫她玄机,日后需得称北河公主或北河殿下。” 薪南打不过姬月寒,手被抚摸着不敢收回,不由脸微红,向李之罔道,“哥哥,这样也很好了,至少不会被杀了嘛。” 李之罔叹息一声,也不再追究玉符的真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巧我也没时间去东洲,也算省下一番心力,正好留下来帮齐暮。” “你不能去帮齐暮。” “要你管?”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姬月寒手上力不由加紧,让薪南喊了声疼,他致歉一声,反对她道,“妹妹啊,你日后可要与这小子保持些距离,他无情人、喜新汉、浪荡子,绝不是能托付的人。” “诶,我就在旁边呢。”李之罔不满嘟囔一句。 薪南却眼有惊惶,盯住姬月寒,“我好像也想起姬公子的身份了。” “哦?我是什么身份。”姬月寒有些惊怕,面上不显。 “哥哥叫木生风,姬公子叫齐无瘣,我叫薪南。” 这话一出,无论姬月寒还是李之罔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李之罔疑惑地是薪南竟然把他当做了其他人,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薪南曾叫他生风哥哥。姬月寒疑惑地则是他对自己的过往清楚明白,没有像李之罔那样残缺了大半记忆,虽取下多个化名,但从来没有过以齐姓为化名。 “薪南你这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叫李之罔还是王治呢,你又给了我第三个名字。” 姬月寒也是点头不已。 薪南却是微微一笑,“那是未来了啦,但我只想起来这么多,其他的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姬月寒和李之罔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未来的二人会变换身份,彻底抛弃过往。 “所以呢,为了将未来找回来,我不得不走了。” 薪南站起身来,向姬月寒躬身致礼,拉李之罔到一旁。 “这就要走?”李之罔对薪南颇有不舍,“我们才认识不到半日。” “没有的事啦,我和哥哥比任何人认识得都要久,但为了能更久地依偎在一起,我必须要去四方游历,这才有机会将一切想起。”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自然可以啦,我有一种预感,未来的日子哥哥会与我密不可分,那是大陆毁灭、世界漆黑都无法阻止的。”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薪南背对日光而站,看起来分外美丽,惹人心醉,就连李之罔也不由神迷。 只是若他知道未来进程,知道一切的尽头只是毁灭,知道薪南的命运从此刻开始流转,他就绝不会留恋于稍纵即逝的美好,而是哭喊着拉住她的手,拜托她不要离去。 但是,一切已经发生的尚可更改,一切尚未发生的还未定论,就像迷雾从不在山野,只在循环往复的历史。 故此,他只是提起笑脸,摆摆手,“那我们日后再见。” “再见了,哥哥。”薪南依偎过来,小声道,“姬公子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对哥哥嫌弃,但其实只是使小脾性,我不在的时间,若有难处,记得去找姬公子哦,他一定会帮你的。” 说罢,薪南抬手感知凤的动向,衣衫摆动地同时身化柳叶,刹那间随风而去,唯有夭柳山还高悬于天,自此从不坠下。 “有些伤感?” 李之罔摇摇头,坐回去,“我能活到现在,离不开朋友们的帮助,有些人已经死了无法再见,有些人还活着,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他们。” “倒是乐观。” “便是玄机北河殿下也是如此,她虽说不让我见,但我不会忘记与她的约定。” 姬月寒轻叹一声,怅然道,“她承担了太多,已无法顾及其余。便说自兆天万年公布天下武道等级之后,她就被武神追杀了足足数百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注定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她发现了什么?” “太多,太多,我甚至可以给你说,整个流沙之地被拖入无底沙洞也只是一件小事,你便能想象其余的事会有多么严重。但我不能再说了,再往下已不是你所能接触。” “她一定很累。” “差不多。”姬月寒不欲再言,站起身来,“薪南既已走了,我便也不再多留。现在我先把你带下夭柳山,再处理下另外的小事。” 说罢,姬月寒拎住李之罔的后颈,只见凤云涌动,不消片刻,二人就已落到地上,离夭柳山已有相当一段距离。 李之罔拱手道,“我求你件事,不要把齐暮的踪迹和志向透露给别人。” 姬月寒罕见地沉默了,面目阴晴不定,良久才恨铁不成钢道,“你要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我才不管,但你要是活不下去,也别来找我!” “哈哈,薪南说你刀子嘴豆腐心,看来果真如此。” “她放屁!”姬月寒又是狠瞪李之罔一眼,“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且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说罢,整个人消失不见。 后来,李之罔才知道姬月寒回去是给诸士族一个交代,谎称蛊雕精魄已在他的手上,在他身份和超高修为的加持下,南洲士族自然不敢再像对李之罔一样对他,只能咬碎了牙往里咽,而因蛊雕精魄兴起的一场闹剧也暂时落下帷幕。 数日后 李之罔醒过来,将身上的露水拍去,看看天时,又瞅瞅鹿鸣山方向,见没有任何异常,遂继续打坐起来。 这次被士族追杀,虽然极为屈辱,但也有个好处,那便是锻炼了他在恩惠发作时继续行动的能力。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引他进入修行路的谢雨用。那时他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鱼九则,在其相邀下去了梵惑道门,并由此再次见到李杓。李杓见他对修炼不甚明白,便安排了门中弟子谢雨用为他解惑。 谢雨用的恩惠在双腿,平常无法行路,只能坐轮椅,但李之罔却亲眼见她站了起来,甚至还能走上几步。 在她的理解中,痛苦永远是力量的根源,而受恩惠者身体上的恩惠便是疫病女神设下的试炼,只有摒弃恩惠法,发自内心地接受与生俱来的恩惠,才能变得更强。 对此,李之罔最开始并不认可,因为他的恩惠乃是癫痫,一旦癫痫发作便无法控制身体,严重时还会有幻觉冒出,根本就不能在恩惠发作的情况下继续动作。 可之前与士族搏杀时,因为有淬神液的帮助,他即便已经癫痫发作,但还是能奋勇杀敌,甚至脑袋也尤为清醒,这不得不说是给了他一个契机,让他能不再畏惧恩惠,以开放的心态去接受。 “等到鹿角试炼结束,便尝试下,现在手段还是太少,已不太堪用了。” 就在李之罔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云雾炸开的轰鸣之音。他睁开眼来看去,只见鹿鸣山上一直围绕着的浓雾彻底散开,汇于上方,一只巨大的麋鹿昂首立于云间。 鹿角试炼开始了。 第24章 “肥貂”徐保保 第24章 “肥貂”徐保保 事实上,这几日以来,李之罔一直在往鹿鸣山缓步靠近,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向南洲士族报仇。若他重伤未复,多半也就忍了下来,但薪南耗费自己的道行将他治愈,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至少要把南洲士族的脸面全都削掉才可。 又赶上数个时辰的山路,李之罔终于是来到鹿鸣山脚,便找了处山泉清洗身子,再把东方云梦之前给他备下的黑衣和面罩套上,快步往山上而去。 鹿角试炼一开,所有满足试炼条件的受恩惠者皆鱼贯而入,故此一路上他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只在到了求缘洞窟前才有三三两两的人分散站着,都是各士族在外接应之人,修为并不高,李之罔便不管,径直进到求缘洞窟。 眼前空间幽邃而广阔,只空中立着几根微弱的火烛,数百恩惠者按亲疏远近分散站在各处。只一瞥眼,他便瞅见诸多仇人,怒气又是上涌,见着站在正中的姬月寒,还是强行按下。 就在这时,姬月寒忽得回望过来,正往李之罔在的方向,他赶忙埋下头站到边缘去,姬月寒嘴角扯了扯,摇摇头,又是转回去。 等上数个时辰,求缘洞窟洞口忽然传来一声轰鸣,众人回望过去,却是已被关上。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余估寿元不过三百,已是冢中枯骨,今求一弟子,传道继统。” 正与那日呵斥姬月寒的声音相同,当时鹿角大将。 鹿角大将语毕,缥缈如烟的洞窟顶浮出数行字,曰鹿角五重,一曰力,二曰智,三曰勇,四曰念,五曰缘。字迹稍纵即逝,蜿蜒而下,在众人面前化做一道圆形的雾门。 看来鹿角大将也并非喜欢废话的人,只简单几句便开始试炼。 不少受恩惠者欢呼一声便向雾门涌去,一时人潮涌动,全向前挤,仅少部分有修养的受恩惠者不争,仍立在原处。 而李之罔嘛,自然是不会在这时候显露人前,也站定不动,待得熙熙攘攘过后又一阵,确认所有的受恩惠者都进到雾门中,才缓步上前,成为进入雾门的最后一位受恩惠者。 一迈入其中,他便拔出了剑,只因自己正身处一片雾境之中,仅能看到五步之外。 突然,一声惨叫在他背后响起,让他本就紧绷的精神更为紧张,忙往回望,却见不到任何人。 李之罔反而更为紧张,握紧剑静步靠过去,没走上两步,迎面便是一人钻出,他下意识地要用温剑式,却没剑光喷出,只划下寻常一剑,瞬间便落在下乘,幸好他身段还算灵活,没被对方的碧血长刀砍中。 还未站稳,又是一人从后方袭来,这次李之罔做足了准备,趁对方挥刀砍来得时候闪身避开,一脚踢飞其手中长刀,便是一剑刺出,正中其手腕,便见此人哀嚎着倒飞出去。 至于另一人看李之罔并非善茬,示弱性地收了刀,无声拱拱手,当即退到雾中,去寻自己伙伴。 李之罔并没有前追,一是他并没有把握能在看不清人影的状态下追上,二则是对方不似士族中人,不是他要报复的对象。 随后他注意到在这雾境中无法使用灵力,仅能依靠武学手段和肉身强度,怪不得第一关是以“力”来命名。 李之罔没有再多想,继续往外探索,又听到有人在嘀咕,便拎着剑靠拢过去,等到五步之内看见是一个年轻胖道人正蹲在地上抓起旁边倒地者的手,有些像是在诵经,走得稍近些,才注意到这道人原是在扒别人的手环。 胖道人倒是专心,这时还没注意到李之罔已离他只有数步之远,李之罔便屏下气来,缓步靠近,准备打个措手不及,就在他挥剑之际,胖道人却忽得回过神来,出其不意侧踢过来。 李之罔没能料到,当即就倒飞出去,幸亏胖道人没落井下石,不然他就危矣。 他站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嘲道,“好你个道人,在试炼中也不忘劫人财货。” “那与你有何干系,竟敢偷袭小爷。” 二人互看不顺眼,拔出武器便打在一起,一时竟分不出高下来。 李之罔知道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不然说不得吸引更多人过来,便抢先开口道,“算了,咱们休战,又没什么仇怨,如何?” “你惹上小爷,便别想轻易逃开!” 胖道人别看肥成个球,身手却不慢,要不然李之罔也不会怎么也拿不下他,只见他躬身袭来,几步就到近前,手中权杖如风打落叶呼啸落下,虽被躲开,却一把揭去了李之罔的面罩。 这一下,胖道人反而是怔住了,后撤几步才后怕道,“原来是你这杀才!” “怎么,我有那么出名?”李之罔把面罩捡起, “那日劫杀你我也在场,怎会不知。”胖道人暗骂声晦气,摆摆手,“我惹不起你,你爱到哪儿去就去哪儿待着,别在我面前晃悠。” “哦?”李之罔不退,反而提剑上前,“意思是那日你也动手了?” “我对天发誓啊,绝没有!” 李之罔看着不像作伪,便就收了剑,指住倒地的伤者道,“怎么回事,给我说道说道。” “能说道啥,单纯就是囊中羞涩,取点财货来用。” 李之罔再度打量胖道人,心中升起个决意,抱拳道,“我看阁下武力不俗,不如我二人结伴同行,共克雾境,所得财货一分为二如何?” 胖道人不应,眼睛如车轱辘般打转,再次摆手,“我觉着你不怀好心,说不得要坑我,答应不来。” “我自是要去削那些士族子弟的面皮,胖兄你且想想,士族子弟身上不仅链沫甚多,法宝也不少,若你帮我,所得可比在这儿捕些小鱼儿多得多。” “首先我不叫胖兄,先纠正你。不过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我自天地荡漾纵横,不惧那些俗人,干上一票正正好。”胖道人正容拱手道,“在下‘肥貂’徐保保,见过李公子。” “肥貂”徐保保(兆天年——兆天年),青年模样,体型肥大,发须蓬乱,手如雀爪,戴着一只单边玻璃眼镜,衣服破旧,沾满油渍,不似良家子,倒像道上混的。 “不是,你再重新说一遍。” 二人劫掠一阵,倒还算安生,只是李之罔要求只能打劫士族子弟让徐保保颇为不满,但看在多分链沫给他的份上,也就忍了,二人熟络起来,便介绍起自己的身份来。 徐保保一面掏着耳朵,一面复述道,“我是荒泉神学院的学生,自小长在学院中,老妈就是神学院的老师,怎么了,不信?” “倒不是不信,就是肥貂你这样子我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那有什么办法。”徐保保摊摊手,无奈道,“荒泉神学院在老南边了,我从这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可以说是餐风露宿,样子难看些也属实没办法。” 李之罔听了,反而有些疑惑,“不对啊,既然这么远,神学院就没专门安排老师带队什么的?” “这个嘛自是有原因的了。” 李之罔一看就知道徐保保是为自己装点门面胡乱攀附,也不揭穿,摇摇头当做没听过。 徐保保反而是急了,抓住李之罔不让他走,声量骤然加大,“怎么,你不信?” “我当然相信了。”李之罔不想和他争,便随口道,“只是肥貂你话里有漏洞,日后给旁人说之前最好想上一想。” “那不就是不信嘛。”徐保保一把甩开,哀叹道,“不瞒你,我是在神学院里做了件事,待不下去才独自跑出来得,不然也不至于举步维艰、风尘仆仆。” “做啥了?” 李之罔看过来,不禁去想徐保保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个嘛怎么说呢其实也没啥”徐保保看看天,看看地,分外踌躇,忐忑着道,“便是对着永知女王的塑像撒了泡尿。” “那没啥事啊,就这?” “额我是对着脑袋撒的。” “”李之罔沉默稍许,默默举起个大拇指,“还是你行。” 说出来,徐保保就不纠结了,诉苦道,“就这么件小事,学院就要把我关禁闭三年,便是我老妈也不给我求情,没办法,我只得逃了出来,这不才能过来参加鹿角试炼。” 李之罔暗自腹诽,永知女王是王朝的精神象征和首脑人物,虽然现在不知所踪,但也不是能轻易亵渎的存在,这个处罚真不能算重了。 他想着还是安慰两句,徐保保却示意息声,这是代表附近有人的信号,便安静下来。 只见徐保保俯下身来,静步往外走去,走上几步,骤然加速,简直像只脱兔猛扑过去,随即便有声音传来。 “抓住了,快过来!是条大鱼!” 李之罔便也快跑过去,见着徐保保正用肥大的身躯将一人压在身下,对方衣裳华丽,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李之罔靠过来帮忙,此时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顿了顿,让徐保保松手。 兰煜丞站将起来,扭扭脖子,先看看徐保保,又看看李之罔,身子畏缩,拱手道,“多谢二位放过我,我这就走,我保证,从没见过二位。” 说罢,转身即走。 “站住。” 兰煜丞回过身来,颇有些畏惧,“王李大哥有事吗?” “那日劫杀我,你岚望兰氏可有在场?” 兰煜丞立马摇头,“我是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其他兰氏的人,那日我没弄清发生什么事,就回去睡觉了” 李之罔也不说相信不相信,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别走了,就跟着我们俩。” “啊这” 兰煜丞先是诧异,随后便快速地点头,却是不答应的话,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要知道他可连徐保保一个人都打不过。 徐保保没反对,等着兰煜丞跟上来,便走到李之罔身旁低声道,“咋了,你和兰氏还有渊源?” “谈不上。”李之罔随口解释道,“这小子初出茅庐,容易热血上头,又没劫杀我,帮衬一把罢了。” 其实深层次的原因是齐暮现在就住在岚望,兰煜丞又是岚望出身,结下个善缘,说不得日后有所益助。 “小子,知道咱们这趟是要干嘛吗?” 徐保保看问不出什么,又与兰煜丞聊起来。 “通过试炼啊,我刚好有件事要与李大哥和徐大哥说。” “通过试炼自然是首要的。”徐保保直接略过了兰煜丞要说的事,“现在力之一关大家伙儿都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凭双手拼搏,这代表什么,代表在外头打不过的,在里头说不定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你就不觊觎他们手中的链沫、法宝?” 兰煜丞摇摇头,“这些我家里长辈都会给我,没什么好觊觎的。” 徐保保和李之罔对视一眼,颇有些无语,他们俩怎么就忘了兰煜丞也是士族出身,根本不缺这些玩意儿。 徐保保转变也快,回过身去抬手重重拍在兰煜丞肩头,严肃道,“你不缺,但天下人缺。我和你李大哥正是忧心天下人才想借此良机劫富济贫,让数不清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怎么样,加入我们?” 兰煜丞不愧是个毛头小子,被这么一挑拨就热血冲脑,忙说要加入,甚至还埋怨二人不早给他说。 李之罔和徐保保自然是大笑不已,弄得兰煜丞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三人劫掠一阵,又是抢下诸多财货,但都没有下死手,却是徐保保和兰煜丞都说,在试炼之前,姬月寒已要求不得有人因争斗而死,若被他发现,必有惩戒,诸士族子弟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触这个霉头。 至于李之罔,在与姬月寒聊过后对他已没有太多的怨恨,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点上削他的面皮。最主要的是,若他真犯浑先杀了人,保不准姬月寒真会把他宰了。 “对了,兰老弟,你刚才要给我们说什么事来着?”徐保保忽然想起,问道。 “便是我发现了样东西,感觉对” 话未说尽,李之罔突然如受重击倒飞出去,徐保保和兰煜丞往远处看去,只见朦胧雾境外隐隐约约现出两个一高一小的人形。 第25章 劫掠 第25章 劫掠 “李大哥,你怎么样?” 徐保保让兰煜丞过来扶李之罔,自己则挡在前头。 李之罔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受什么伤,幸好他感觉敏锐,一察觉不对劲就抬起右臂,用儡肢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不然还真是不好说。 他拎起剑,奔到徐保保身边问道,“看清楚对面是什么人没?” 徐保保摇摇头,“那两人不过来,就隐在雾外,看不清身份。最棘手的是,他们能使用灵术。” “怎么可能?!力之一关不是无法使用灵力吗?” “我怎么知道,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徐保保应上句,低声道,“我和兰老弟在正前方拖住,你从外围包抄过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李之罔点点头,伏下身子,便往外处走,徐保保和兰煜丞则各自掏出武器,在前面顶住,并往前逼近,企图吸引雾中二人的注意。 谁料,李之罔刚爬出一段距离,肩上便被击中,又是倒飞出去。 “小心,他们视野比我们宽广!” 他赶忙说道,生怕二人落进圈套。 结果这一出声,对面反而有所回应。 “你小子,是李之罔?!” 李之罔听出来了,是第五娇的声音,那她旁边站的那个高汉应该就是拓跋元哒了。 知道是熟悉的人,他便也不怕了,恶狠狠回道,“正是你小爷我!怎么,怕了?” “怕?”只听鞭子摔在地上的爆鸣率先响起,才是第五娇的怒吼,“你杀我族妹第五月,我恨不得把你头骨踩碎、肝脏碾爆,你还敢来参加鹿角试炼,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稍毕,便见一条长鞭从雾中穿出,轻而易举地将李之罔捆了个结实,往回拖。 “肥貂,救我!” 徐保保倒是能听到声音,但雾境之中只能看到五步之外,根本看不清楚,答应一声,却一直没能过来。 眼看被越拖越远,李之罔也愈发焦急,不断大吼,好让徐保保和兰煜丞辨清方向。 但就在徐保保和兰煜丞赶过来的时候,李之罔也已被拖到了第五娇面前,她身旁的拓跋元哒吐口唾沫在手心,便拔出背上巨剑往下斩来。 就在这时,一道以水泡构成的碧蓝之墙忽得闯进李之罔的眼帘中,在扛下了拓跋元哒的一击后,一个身影倏忽间钻出来,在指挥水泡全部袭向第五娇二人时,不由分说抱起李之罔便走。 至于身上缠绕的鞭子,在一尽水泡先后爆开后,也自然而然地松开。 来人并没有胡乱逃窜,而是在奔逃的途中拐到徐保保和兰煜丞那边,招呼上二人一起走,并把李之罔甩给了徐保保。 大概过了一刻钟,来人停下步来,三人也跟着停下。 李之罔摸摸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多亏东方小姐了,不然这次真是不好说。” 东方云梦回过身来,先向徐保保和兰煜丞点头示意,便把李之罔拉到远处,低下声音道,“你没事?” “说来话长,差不多是要死了,但又活了过来,总之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这并非是对东方云梦不信任,只是来龙去脉确实繁琐,只能略过,“诸雀兄怎么样了,当时他为了让我走开独自驾驶马车离开。” “他没事儿,其他几个人都没事儿。”东方云梦轻笑声,“我有事前吩咐他们,若是不测,就把身份泄露出来,虽是受了点伤,但都不碍事。” 李之罔却有些担忧,“那不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你东方氏站在我这边了,会不会有所不便。” “没事。”东方云梦一语带过,“况且现在蛊雕精魄又不在你手上,大部分士族对你不会有之前的贪婪,只是前头你杀了太多人,他们肯定会报复你。对啊,你自己也能想清这点,为何还会来参加鹿角试炼?” “等等,我们先捋清一点,什么叫蛊雕精魄不在我手上?” “姬行走说得啊,他此前回来宣布已把蛊雕精魄给拿走了。”东方云梦脸上冒出丝疑惑,随后不可置信,压低声音,“难道还在你手上?” 李之罔点点头,亦是有些无奈,没想到姬月寒会为他做到这等程度。 “说实话,你和姬行走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先是主动捅出你和齐暮的关系,还把蛊雕精魄的消息也一并讲出,煽动诸士族把你逼到绝境,结果又把你给救了下来,不会是为了历练你。” “我能保证,他前头一定是想杀了我。至于为什么转变态度,这个我不能说。”李之罔摊摊手,“他就是个神经病,情绪多变,态度多变,谁惹上他绝没什么好下场,我是不想再看见他一次了。” 说罢,他就感觉脑袋被砸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一看,天上正噼里啪啦地往下落果核。 东方云梦忍俊不禁,捂嘴轻笑,“还是别说姬行走的坏话了,他应该能看到所有人。” 李之罔这下是气也不行,怒也不行,干脆不去管,任凭果核全部砸下,转入正题道,“我回来参加鹿角试炼,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报仇。” “可是姬行走说了,不能杀人。” “这个我知道,就算不能杀人,削他们的面皮也行。”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东方小姐,你呢,加入我们?” 东方云梦倒是没反对,毕竟试炼之中相互争夺实属常事,她要帮李之罔谁也挑不出刺来。 “对了,有件事给你说下。” 李之罔已想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徐保保二人,闻言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额,以后叫我云梦就好了,东方小姐不是显得很麻烦又生分?” “哦哦,也是哈。”李之罔一想也是,忙点头,“那云梦日后叫我之罔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走回去,却见徐保保正把兰煜丞按在身下狂殴,赶忙上去劝说。 徐保保没下死手,顺势也就松开了,坐到一旁怒道,“来,你说说。” 兰煜丞被揍了倒没什么不快,摸摸脑袋,解释道,“前头我发现雾境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雾气,似乎有其他作用,本想跟你们说,谁知道第五娇他们忽然袭击,这不才没说嘛。” “煜丞弟说得应该是野马。”东方云梦接过话道,“是略低于雾气的白亮浮气,远望如群马,又像水波,故有此称。服下野马后不仅可以使视野开阔,看得更远,而且还能补充灵力重新使用灵术,只是用过之后灵力就会耗去,重新回到目视五步的原状。我方才能使出灵术,就是提前服下了一道野马。” 李之罔点点头,补充道,“前面我还觉得试炼不合理,若仅靠武术,对精通灵术的受恩惠者来说不算公平,现在来看,才知道多有考量。” “那就简单了。”徐保保站将起来,大手一挥,“现在我们就去找野马的踪迹,服下个几百上千道,看谁还是咱们的对手!” “走!去抢链沫,抢法宝,劫富济贫!”兰煜丞也站起来呼应。 东方云梦顿时便疑惑看来,李之罔则当做不知,抢先走在前头。 雾境之中野马虽有,但哪有成千上万道,四人合为一体,四处游荡,找了数个时辰才找到一道,其间自然是打劫了些士族子弟。 东方云梦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不是士族该做的事,而且她没有兰煜丞那么好骗,根本不相信徐保保劫富济贫的托词。但她也改变不了三人,但凡打劫士族子弟时都不参与,以示自己的清白。 “就一道,咱们四个人,怎么说?说实话啊,我年纪应该最长” 徐保保指指前头缓慢飘动的白亮浮气,暗示该自己先用。 “不行,若仅凭年纪大,那还试炼什么,直接论资排辈算了。”李之罔当先拒绝,“野马可以增大视野,还可以补充灵力,应该给擅长使用灵术的人来吞服。我先来,我是不会灵术,可以先不用,你们呢?” 徐保保撇撇嘴,“那我也算了,我的灵术没有大小姐那么娴熟,让给她。” “嗯,我也算了,我灵术才刚入门呢。”兰煜丞也说道。 东方云梦不推辞,将浮气牵引到手中,口微张,便见浮气如白丝般贯入她的五官,整个人一激灵,却是有精神得多。 “如何?”李之罔问道。 东方云梦点点头,看向南面,“现在可以看清十丈范围了,能使出两道灵术。那边有两个人在走着,看打扮是公孙士族的,怎么说?” 李之罔自是记得公孙嵗险些把他射成筛子,大手一挥,走在前头,“走,把他们洗劫一空!” 可怜公孙士族的两名子弟,尚未理清楚状况,便被李之罔四人团团围住,敲晕劫走了所有链沫。 接下来四人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遭遇过太多的抵抗,便抢下诸多链沫。四人各有分工,东方云梦负责探查外界情况并根据自己对士族子弟的熟知情况来分辨强弱,兰煜丞靠着自己稚嫩的脸庞主动靠近使敌人放松警惕,李之罔和徐保保则暗中绕到后发,出其不意,一击制敌。 这一方法屡用不鲜,众人不仅没受什么伤,东方云梦连吞服下的野马都没有用出来,后来还新找到一道野马,给了徐保保用。 “我算算啊,我们一共劫了有三十七个人,链沫总共有六万四千五百三十二颗,功法八本,法宝四件。” 劫掠一阵,四人也是乏了,便到偏僻处围住下来分赃,徐保保将一尽赃物掏出扔在地上,阵阵光芒几乎要闪瞎众人的眼。 兰煜丞虽是大家出身,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链沫还是有些失神,不禁咽下口唾沫,“这么大笔钱,咱们能帮助多少穷苦百姓啊。” 李之罔和徐保保对视数眼,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这小子真以为他们是在劫富济贫了。 徐保保微眯上眼,轻咳一声,道,“兰老弟,是这样的,咱们呢” “咱们呢,其实抢来这么多链沫,就是为了劫富济贫,而这一方面我最熟悉,便由我来接手。” 徐保保睁开眼来,见是东方云梦在说话,她正把链沫往神府里装。 “诶,大小姐,你这什么意思?” “劫富济贫不是?”东方云梦眨巴眨巴眼,故作天然,“我一直有在暗中帮扶穷苦人,在这方面很是娴熟,你们三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就全权交给我负责呗。” “不行!” “为什么不行?”兰煜丞凑过来。 “额总之就是不行。”徐保保又不能戳穿之前设下的谎,忽然灵机一动,让李之罔来当这个恶人,便道,“溯命,你来说说。” 李之罔倒是不在意链沫,但最近的一连串经历也让他明白光有链沫不行,但没有链沫更是万万不行,遂以折中的态度道,“这些链沫属于不义之财,我们确实不能留下来自用,最好还是用来救济穷苦人家。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可以留下些算做犒劳,云梦你觉得呢?” “链沫就算了。”东方云梦毫不相让,指指剩下的,“但是功法和法宝你们可以自己分。要知道,我这算是帮你们积德了。” 徐保保一听没戏,一把扑到功法和法宝上,嚷道,“这些都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拿!” 结果搞了半天,是李之罔什么也没拿到,他也有些不乐意,争道,“怎么说,也得给我一件法宝?” “不行!绝对不行!” “你真是钻钱眼子里去了!” 李之罔一把拍在徐保保后背上,忽然注意到他后脑勺上有个光点,又瞥眼另外两人,他们身上也有相同的光点。 顿时,一股恐惧便窜进他脑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大家安静,听我说。现在,我们好像是被某样灵术给锁定了,不要有异常的举动,按着刚刚的举动行事。” 徐保保顿时身子不抖了,声音抖起来,“怎么说,对方在哪边,给我讲讲。” “我怎么知道!”李之罔低吼一声,看眼三人,“等会儿我数三声,然后大家一起逃,左后方是一片乱石地,可以隐蔽身形。” “好,三,二” 结果“一”字尚未喊出,徐保保当先逃开,屁股上立刻冒出一股黑烟,哀嚎一声,脚底抹了油般滚进乱石地里,但即便这样也没丢掉怀中的功法和法宝。 李之罔三人皆骂上一声“无耻”,也赶忙动起来,先后滚进乱石地。 至于四人方才待得地方,则升腾起数股黑烟。 第26章 对战拓跋元哒 第26章 对战拓跋元哒 “怎么样!?” 李之罔抬起头来,望眼四周,没看见其他人,赶忙出声。 “我还好,没什么事。” “我的大腿被射穿了个洞!” 前面是东方云梦说得,后面则是兰煜丞的回应。 “煜丞,你撑住,我现在就过来!”李之罔循着声音匍匐过去,同时吼道,“肥貂,你给我守住,但凡有一个冲进来,我拿你是问!” 大家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远,李之罔爬上一阵便看到了兰煜丞的身影,东方云梦要快些,正蹲在一旁给兰煜丞止血。 他压低身子快跑过去,问道,“怎么样,严不严重?” “动脉被击穿了,我正在给他止血。”东方云梦一边示意李之罔帮忙按住腿,一边道,“死倒是不会,但是短时间内是无法动弹了。” “能看出是谁用的灵术吗?” “像是申屠治用的一指穿心之术。” “申屠允他哥?” “对。”东方云梦点点头,脸色有些阴沉,“申屠允只算花花公子,不务正业,但申屠治却不同,天赋异于常人,早已到了武道十等,有传言其一直强压着修为不突破,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能得到鹿角大将的传承。” “他有什么弱点没?” “有,士林间传言他早早触及男女之事,宠幸外女,所以身子骨不是很好,但他在灵道上很是有一番造诣,一定不能大意。” 李之罔点点头,陷入沉思。这样看来,若要战胜申屠治,必须要想方设法去到近前,与其真刀真枪地对上才行,问题的重心便是如何接近他。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东方云梦已经帮兰煜丞包扎好,便靠过来,“我听着徐保保哀嚎不停,怕是撑不太住,我们先过去帮他。” 李之罔知道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答应一声,二人便猫下身子,透过乱石的遮掩时疾时缓地靠到徐保保身边。 徐保保的样子很不好看,不仅衣服全破了,就连脸上也乌漆嘛黑的,但细看,他根本就没有受一点伤,不愧能叫肥貂。 李之罔不顾他的哭诉,一把推开,“对面有几个人,都看清没?” “看清了。”徐保保是怕李之罔三人把他甩了,才故作苦脸,既然人都过来了,也没必要再演戏,便道,“有五个人,分别是申屠治、申屠允、拓跋元哒、第五娇和公孙嵗。别探头,公孙嵗那小子一直瞄着的,出去就遭殃。” “人员分布呢,看出来没?” “申屠治和公孙嵗在正前方,拓跋元哒一个人在右前方,第五娇和申屠允则在左前方。” 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李之罔明白绝不能在这儿继续耗下去,甚至他们还多一个伤员,便道,“对方人多,我们不是对手,得找机会逃开。而且他们五个有可能每个人都服下了野马,我们这边则只有肥貂和云梦,也耗不下去,只能暂时先撤。” 东方云梦却摇摇头,提出另一种思路,“现在煜丞受伤了,我们又不可能放弃他,再逃,绝对没有好下场。依我看,就在这儿打,之罔和徐保保手上功夫都不错,有一战之力。” “怎么打?我没有服用野马,根本看不远,你不会不明白视野优势比手上功夫更重要的道理?” “我有那么蠢吗?”东方云梦嘟囔一句,“是这样的,我有一招灵术唤作摄魂鲸瞳,可以强行获得被施术者的视野,但反过来也可以将我的视野共享给别人,只要我不把灵力用完,你们俩就能一直获得清晰的视野。” 徐保保摸下下颌,点点头,“这样挺不错,我可以不用保存灵力,放心争斗。” 李之罔也没有反对。 “那行,你们俩把手伸出来。” 东方云梦吩咐一声,把自己两根食指咬破,鲜血滴下来汇成个眼珠子的模样,沿着手臂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二人的脸颊,顿时二人便如打开了新天地般豁然明朗,远处近处的光景都倒飞入帘。 时间紧张,李之罔二人也没甚精力去体验新奇的视野转变,很快就重新转回对手的具体分配上。 徐保保先道,“我没啥远攻的手段,打不了申屠治和公孙嵗,但又服用了野马,我就去拖住第五娇和申屠允。” “那就由我来牵制申屠治和公孙嵗。”东方云梦随后道,“虽然我不是申屠治的对手,但只牵制的话还是可以,大概能拖上半个时辰。” 李之罔一想,得由他去对上拓跋元哒,而且还是破局点,如果不能赢,战局就会败退,但若是赢下,就能协助另两方,有翻盘可能性。 “那我就去将拓跋元哒宰了,再来帮你们。” 三人再不多说,各自散去。李之罔和徐保保埋下身子,各向右前方、左前方而去,东方云梦则探出身子,用灵术吸引申屠治和公孙嵗的注意力,一时战火又起。 李之罔趁着奔跑的空当回望一眼,东方云梦虽然处在下风,但显得游刃有余,并没有受伤,看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不再多顾,几步跃出,来到拓跋元哒面前,同时手中利刃滚转,直往其心口而去。 “好胆,我没来找你,你却反来找我!” 拓跋元哒怒喝一声,将背上巨剑解下,侧身抵住。 李之罔一击未中,抽身而退,却又瞬间踏步而上,改走下盘,只见剑光如筛,数十剑顷刻同出。 拓跋元哒虽全都挡下,但仍是被打退数步,划出道长痕。 李之罔静步站住,没有上追。经过短暂交手,他已确信拓跋元哒没有服下野马,在东方云梦视野的加持下,他有至少七成的把握胜过拓跋元哒。 故此,他没有废话或者纵敌,主动退入雾境之中,保持离拓跋元哒五步到十步间的距离,这样对方看不见他,而他却能看见对方。 “李之罔,你就这般怂懦,不敢出来跟我真刀真枪对上一场?” 李之罔才不管拓跋元哒的喝骂以及如此明显的激将法,只屏下气息,等着拓跋元哒急不可耐的时候,来上致命一击。 “就是这时候!” 李之罔注意到拓跋元哒出现了一丝破绽,再不隐藏身形,潜掠而上,往其后心捅去。 “就等你出来呢!” 怎料拓跋元哒还有后手,只见一条碗口粗的锁链从他袖子里掉出来,正好锁在巨剑的剑柄处,便见他将巨剑掷出,抓住锁链,根本不看李之罔的身形,锁链打转的同时连带巨剑舞转,方寸之地尽在其掌控之下。 李之罔此剑势已蓄好,力已发尽,无法再退,眼看巨剑呈弧线打来,只能临时改招,将邪首剑挡在身前,同时伸出右臂,只感觉一股巨力打在他身上,整个人立时倒飞而出。 拓跋元哒听见响动,知道了李之罔的方位,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忙前驱而上,一瞅见李之罔的身影便将巨剑掷出。 李之罔正因冲击而眉眼昏沉,见巨剑袭来下意识提剑来挡,身子又是倒飞出去。 不过这次他整个人就精神许多,一落下地来拔腿就走,拓跋元哒则在身后猛追,一时竟拉不开距离。 “不行,僵持下去对拓跋元哒有利,对我们这边极为不利,必须先抢占回主动。” 李之罔福至心灵,忽得想到了齐暮赠给他的匕首,赶忙从腰间掏出。他望眼拓跋元哒,飞跳而起地同时将匕首抛出,然后一脚踹在匕首尾部,匕首当即如箭般笔直飞出,划过一条长线的同时直插在拓跋元哒肩头。 而李之罔也终于是躲开了拓跋元哒的追击,重新回到敌明我暗的有利情况。 “出来!” 拓跋元哒没想到这样都让李之罔给逃开了,怒不可遏,一把将匕首拔出扔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再次挥舞手中锁链。 李之罔就在不远处,自然知道拓跋元哒的打算,只要他不能破解对方的铁锁连剑,那么就会一直处在下风。 可是,到底怎么才能破解? 拖,李之罔率先否决了这个。拓跋元哒身形伟岸,即便是肩头中了一击也无有大碍,舞上半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而东方云梦只能拖延半个时辰。 如果不能拖,只能以身入局了。 李之罔下定决心,再次现身,拓跋元哒一看见,便舞着铁锁靠过来,而这一次,李之罔没有逃。 眼看巨剑划出的弧形只有一丈的距离,李之罔终于是动了起来。只见他先是躲过巨剑的第一次攻击,随后直往内走,将自己灵动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忽而跳起,忽而蹲下,忽而后退半步,躲开锁链的每一次旋转,越来越靠近铁锁连剑中心。 拓跋元哒见此,猛拉锁链,将范围缩小的同时也去握巨剑。 李之罔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亦是抬起右手,一把抓在锁链上,虽然身子立刻被巨大的动量带飞,但左手持住的邪首剑已经刺出。 也就在这时,拓跋元哒已握住巨剑,猛然斩下。 李之罔闭眼不去看,只拼尽全力前刺。 只短短一息之后,二人全都倒飞而出,却是没有谁先谁后,同时斩倒了对方。 李之罔低吼一声,不看胸前的豁口,一把跳起,拎住剑便往拓跋元哒倒飞出去的地方奔去。 他视野较广,看到拓跋元哒还没有站起身来,脚步更疾,眼看对方要站起来了,再不迟疑,猛地将邪首剑掷出。 邪首剑插在拓跋元哒肩头,顿时便让其痛得怒吼一声,但要不说对方身子骨好,这样还能继续动弹,只见他将邪首剑拔出甩在地上,既不来杀李之罔,也不去捡掉在不远处的巨剑,竟向另一边跑去。 李之罔面有疑惑,跟着看去,发现竟是一道野马不知何时飘了过来,顿时如五雷轰顶。 他和拓跋元哒皆没有服下野马,厮杀一阵,各有损伤,甚至马上就要分出胜负。而现在野马突然出现,谁率先抢到,谁就主宰了战局,本来趋于明朗的局面又暗尘密布。 但李之罔没有先往野马而去,而是捡回邪首剑才靠过去,这时候拓跋元哒已经吸食下小一半的野马。 “且让你看看我的真功夫,翱天王拳!” 服下野马后,拓跋元哒重获灵力,上衣爆开,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从其如柱般大小的双拳上传来,甚至隐隐能看到其双拳周边的空气都被扭曲。 李之罔面目严肃,提剑相对,拓跋元哒看来是想先杀了他再去吸食剩下的野马。 “给个机会?让我也恢复点灵力再打?” “好笑!” 拓跋元哒答上一句,猛然出击,速度比起之前何止倍止,李之罔尚未反应过来,肚子便中了两拳,喷出一瓢绿水的同时跌飞十数丈远。 当他抬起头来,拓跋元哒又已飞奔而至,李之罔提剑去挡,竟连同身子也被按下,顿时地上便出现一个深坑。 拓跋元哒一击不中,收拳又来,这次李之罔换右臂去挡,虽然依靠儡肢优势有所拖延,但冲击传到他周身各处,还是吐血连连。 “之罔,你身后三丈远还有一道野马!” 丧命之际,李之罔的脑袋里忽然响起这样一段话,竟然是东方云梦说得,看来她的摄魂鲸瞳还有些用处没有明说。 李之罔也没多问,拼着命抗下拓跋元哒的拳头重击,咬牙拿起邪首剑刺向其头颅,趁着拓跋元哒躲开的空隙后滚开,然后起身便往野马跑去。 这时候拓跋元哒又至,但李之罔已管不了更多了,只拼命地吞食野马,好不容易感知到体内灵力隐有复苏的迹象,飞速把剑背在身后,便是一道温剑式挥出。 只见剑气骤起,直直打在拓跋元哒正脸,幸好他将双拳挡在前头,才没被一剑劈成两半。 李之罔才不管这么多,一剑斩出又是一剑,短短时间便是四、五道剑气拔地而起。 拓跋元哒没有吸食太多野马,灵力不多,抵抗之下终于是将灵力耗尽,整个人倒飞出去不起。 李之罔见此,终于是缓上口气。见野马已被吸食殆尽,便跟上前去,确认拓跋元哒已没有抵抗能力,将他的锁链连剑寻回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才重新回去吸食另一道野马。 随后,他又去把齐暮赠给他的匕首捡回来,才往另两个方向靠。 第27章 险胜 第27章 险胜 “东方云梦,你助纣为虐,莫非真要自绝于南洲士林不成?” “我要做何选择,尚轮不到申屠家的来教我?”东方云梦的声音从乱世林里传来,跟着的还有不少水泡,但甫一出来就被申屠治射破,“再者,蛊雕精魄本就是他人宝物,你们无故来夺,根本就不明白何为正邪。” 申屠治轻笑一声,“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之罔既没有相应的修为守住宝物,自然该让于旁人。” 东方云梦不应,只不断祭出水泡吸引申屠治和公孙嵗的注意力。 李之罔刚赶过来得时候,便听着两方在互骂。 忽得,申屠治转过头来,正盯着他藏身的方向,“既然是你过来了,那便代表拓跋元哒败了,不愧是庶子,确实不中用。” 既然已被发现,李之罔便不再隐藏身形,走出来道,“再不中用,也比你这暗地里偷袭的卑劣之徒好。” “呵呵。”申屠治摇头笑笑,手指抬起,一道乌光骤然射出,直接从李之罔的脸颊掠过,他放下手来,继续道,“以我的实力,要杀尔等实在轻而易举,前头不过戏耍而已,倒是姬行走说此次试炼不得伤人性命,反是限制了我。” 李之罔眉头紧皱,方才那一击他根本就没有察觉,若是射在他的眉心,怕是当场就死了,难道申屠治就这么强,竟在争斗关头都敢戏耍取乐? “别听他的胡话,这是乱你道心,清醒过来!” 脑中再次转来东方云梦的声音,李之罔幡然醒转,瞬间清明,朝前看去,公孙嵗正抬住弓箭持箭瞄准,他赶忙翻身闪滚,不多时一根箭矢落在他方才待得地方。 “申屠治,你到底耍得什么花样?”稍有喘息,李之罔便是问道。 申屠治不答,只命令公孙嵗射箭,李之罔只能继续躲闪,幸好他有野马补充灵力,可以靠《惊鸿步》周旋一二。 “云梦,能听到我说得没?”李之罔在心里默念,看能不能与东方云梦沟通。 “可以,你要说什么?”东方云梦的声音很快传过来,“你不要多说话,我接收你的信息会消耗灵力。” “申屠治方才能杀我,为何却放过了我?” “那是他的障眼法,你想想最开始他偷袭我们的时候,速度不快,我们俩都没受伤,但徐保保却中了一击,威力不小。而刚才他的那一击,速度虽快,我却能感觉到并没有多大的威力。这代表什么,一是他的一指穿心无法兼顾威力与速度,二是他的灵力已所剩不多,想依靠先声夺人的方式震慑住你,再靠公孙嵗来杀你。” “好,我懂了。” 李之罔点点头,望眼申屠治,不再一昧地躲避,开始主动前走。 公孙嵗实力不强,能够赖以依仗的不过是占据射程优势的弓矢而已,故此很快地时间李之罔便逼近到了三丈之内,期间只有公孙嵗在做抵抗,申屠治毫无所为,再次印证了东方云梦的猜测。 李之罔挥出道剑气,公孙嵗立时倒地不起,他走上前去,将其弓箭踢飞,看向申屠治,“这次,是我们赢了。” “是吗?”申屠治抬起手来,似动不动,“我没剩多少灵力,站在明面只是做牵制用,东方云梦应该也是一样,至于真正主攻的方向,你猜猜在哪边?” 李之罔瞬间僵住,拓跋元哒没有野马,申屠治又灵力不多,那主攻的方向只有徐保保应对的申屠允和第五娇了。 “云梦,肥貂那边怎么样了?”他赶忙问道。 “不知道。”东方云梦略显焦躁的声音传回来,“从刚才开始,我就无法再看到徐保保的视野情况,恐怕不对劲。” “申屠治灵力不多,没有大作用,你过来盯住他,我去看看肥貂那边。” 李之罔知道徐保保定是出事了,看上申屠治一眼,便不再管,赶忙往左前方过去。 当他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徐保保已被捆成一团,嘴还被堵住,衣服碎碎条条,周身乌青,死倒是没死,但肯定是无法再作战了。 他将徐保保身上绳索解下,又把他嘴里的帕子拿出来,问道,“他们俩去哪儿了?” “小心!” 挣脱开,徐保保忽得大吼一声。 李之罔只觉背后如有千刀来刺,不敢去看,抱起徐保保便跑,但背后的那股威胁却始终不散,使得他只能将徐保保扔到远处,才回望过去。 只见竟是条十丈长的大蟒,凶狠的獠牙咔嚓作响,看他停下来,猛地扑过来。 李之罔不为所动,一招温剑式裹挟着剑气而出,但却没出现他所料想得从中断成两面的情况,大蟒只是踉跄一下,就又卷地过来,声势甚至比之前还要强上少许。 他不信邪,又是一招温剑式使出,但大蟒毫不受影响,速度更快,一口咬下他的衣襟。 “肥貂,你死了没!”李之罔赶忙呼道,“这蟒蛇什么情况?” “没死,但也差不多了!”徐保保的声音从远处弱声弱气地传来,“那大蟒是灵气所化,可以吸纳我们的灵气。” “怪不得。” 李之罔嘀咕一句,方才他就注意到大蟒虽灵动,但双眼却无神,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他又问道,“申屠允和第五娇在哪儿?这大蟒是他们唤出得?” “不不知道,我一过来就没见着他俩,你自己找找。” 李之罔骂上一声,不再问。想来徐保保应该是一过来就被大蟒给吸完了灵力,这才没闹出风浪,至于为什么把他捆在原地,多半是要引人入伏。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视野收缩,竟如之前没有灵力那般只能看到五步之内。起初,他还以为是东方云梦的灵力耗尽,无法再帮忙提供视野,没过多久才后知后觉想到他现在有灵力在身,根本不需要东方云梦帮忙,分明是申屠允二人使了什么诡计,将他本身的视野也给压缩了。 李之罔环顾四周,没看见任何异常,非但没感觉安心一点,反而警铃愈发大作,大蟒就在雾中,却不知从何处来。 “有胆出来,偷偷摸摸对得起你们士族的身份吗?” 李之罔激将一句,仍是毫无反应,不禁眉头大皱。 忽得,他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颤动,来不及反应便见大蟒竟从地下窜了出来,一口咬在他腿上。 大蟒咬中即退,不贪分毫,顿时又无动静。 李之罔并不觉得痛,扒开大腿一看,皮肤上竟冒出了点痘般大小的灰点儿,他尝试着走上两步,发现被咬到的右腿动作艰难,像不是自己得般。 没过一会儿,灰点儿蔓延到大腿根,整条右腿都如石化般无法再动,李之罔知道糟了,这大蟒确实不凡,竟能强行限制他的行动。 他尝试着呼唤东方云梦,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回应,两人的联络已被某种不知名手段彻底隔绝开。 李之罔告诉自己,现在只能靠自己了,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丝机会才行。 过上一会儿,大蟒又来,这次咬到了他的腰部。 还是和之前一样,大蟒并不恋战,显然是存着要把李之罔全身石化的心思。 没过一会儿,大蟒又来,这次是从背后突袭。 李之罔一直等着,故此做足了准备,就在大蟒要咬到他的时候,悍然转身,一剑刺进大蟒喉咙里。 大蟒并非实体,没有疼痛的感觉,大口一张,便将李之罔咬吞入腹,而李之罔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在还能动弹的时候把剑换到右手拿住。 李之罔一直强睁着眼,空无一人的黑暗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当光明再现地时候,申屠允和第五娇正联袂走过来。 此时他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外,全身都被强行固定住,右手抬起拿剑的动作甚至滑稽得紧。 申屠允乐得不行,一脚踹在李之罔小腹,探过来道,“燕莺之前给我说你也在鹿角试炼中,我还不相信,现在见着了。你说你,到底是哪根筋犯了迷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竟还敢现身。” “燕莺”第五娇(兆天年——兆天年)走过来,恨恨道,“我只觉得可惜,不能杀了他。” “现在不能杀,之后不一定不能杀。”申屠允一巴掌扇在李之罔脸上,一扫之前的不满,“我们将他四肢全给切了,再给他续上伤药,保他不死,就算姬行走看见了也没得话说。等到鹿角试炼一结束,再反复地折磨他,保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之罔眼中怒光涌现,想开口说话,却张不开丝毫。 申屠治见着了,一指点在他的唇上,灰点儿顿时去无踪迹。 “你们刚才的大蟒到底是怎么个来头,让我死个明白。” “我还寻思你要骂我俩呢?”申屠允略有些意外,作为胜利方,便解释道,“那大蟒是我的通形秘法连同燕莺的长鞭糅合而成。若在外头,仅凭我自己就可以唤出,但在这里头灵力甚少,只能合力为之,不过威力也不俗。” “为什么我一进来视野范围就收缩到最初大小,即便有灵力也看不了太远?” “大蟒召出来后便交由燕莺控制,我嘛,则在一旁设下了一个可以主动压制受恩惠者的小型法阵。” 李之罔眼微眯,试探道,“这两样耗费灵力应该不少,你二位就算还剩下些应该也不多。”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申屠允又是一巴掌扇在李之罔脸上,对第五娇道,“我们把他抬回去,除了大哥,其余每个人都与他有仇,定要好生折磨折磨。” “自是该好生折磨,我一想到第五月的死状,就整夜整夜地 睡不着觉,非要他把那些罪全给受下才” 就在她话音刚尽要落下的一瞬间,她忽得注意到李之罔的手动了,下一瞬间,那柄黝黑锋利的剑就比到了申屠允的脖子上。 “你你为什么还能动弹?” 李之罔压住剑,不断使申屠治往后靠,直到彻底挨在他胸口才阴森开口道,“你知道战斗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情报,就是这玩意儿。我比你知道得多,比你洞察得更多,即便实力不如你,也有翻盘的机会。很可惜,你们并不知道我的右臂是儡肢,并不知道我已提前试探过大蟒无法影响到儡肢的正常行动,所以才会被我反将一军。” “你是故意被大蟒吞进去?” “自然,如果我不显出败相,你们怎会老老实实地出来。” 李之罔说着,邪首剑不断下压,已划出道血痕,申屠允不敢动分毫,一旁的第五娇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终于,申屠允挨不下这等与死亡邂逅的恐怖,哀求道,“放了我,别杀我!你就算杀了我,姬行走也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李之罔看向别处,喊道,“姬月寒,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听得见。” 没有回应。 李之罔再将剑下压,几乎已嵌进气管里,“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他给杀了,看你这所谓的行走能否下的来台。” “你能不能少惹些乱子?”姬月寒再不隐匿身形,从远处漫步过来,把手上拿住吃了一半的果物丢到地上,叹道,“争个高下就行了,干嘛要杀人。” “我把他杀了,我会是什么下场?”李之罔问道。 姬月寒耸耸肩,一脸无谓道,“他若是死了,我便把你给杀了。” “那意思就是一命抵一命?” “差不多,看你怎么想,快点抉择,我可不想再看到你。” “他的命我确实很想要,不过嘛,”李之罔哈哈一笑,转而道,“比起我的性命来说,他的性命可谓低贱不少,不值相赔。” 姬月寒埋怨道,“你当我看不出你的想法,叫我过来不就是想折辱他,好了,现在事也办了,我就不多待了。” 说罢,姬月寒骤然消失不见,就如从未来过一般。 被识破了伎俩,李之罔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但申屠允却不敢笑,生怕他暴起动手,只得哀求放过。 “放过自然会放过,但现在嘛,先把我朋友带过来。” 李之罔向第五娇看去,第五娇叹息一声,没有多说,转头去找不知道现在趴在哪儿的徐保保。 第28章 “力”后余波 第28章 “力”后余波 “肥貂,还能动弹?” 当徐保保被搀扶过来得时候,李之罔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用剑狠狠压着申屠允。 “还不错。”徐保保走过来,朝李之罔比了个大拇指,“怪不得你小子敢把蛊雕精魄藏在身上,真是有两把刷子,比老徐我强点。” “就一点儿?” “一点儿可以了。”徐保保摆摆手,“我老徐这辈子还没认过谁比我强,你算头一个。现在怎么说?” “撤呗。”李之罔也直入正题,“现在我们俩边都拼得所剩无几,又不能真下死手,只能撤了。刚才我已经通知云梦了,申屠治知道这边的情况后已经主动认输,她等会儿就把兰煜丞带过来,等一过来我们就走。” 徐保保瞥眼第五娇和申屠允,不怀好意道,“就这么放了他们?” “差不多就行了。”李之罔倒不在意,“他们今日败给我,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是我的对手。” “放屁!”申屠允看自己死不了,厥词又起,“里头我们能调用的灵力太少,等到了外头再来试试。” “输了就是输了,说这么多作甚。” 李之罔把剑横住拍在他喉头,顿时就让他难受得不得了,不敢再说,四人就在一种诡异的祥和中默默等待。 没过一会儿,东方云梦便带着兰煜丞过来了,看见李之罔和徐保保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但面上不显,只让申屠允将石化给解掉,随后便让两人离去,自己和兰煜丞各搀扶一个人走向不同的方向。 “我看了,他们没追,去和申屠治汇合了。” 四人之中,现在只有李之罔还保有一点灵力,故此开口道。 “看来咱们以后要抢,还是不能抢士族的,不然别人一窝蜂上来,还真不是对手。”徐保保叹息一声,提起这茬,“这次就五个人,都险些失手,日后还是专抢无名无姓的好。” “那有什么意思?”兰煜丞反驳道,“我们抢穷人的钱,和那些为非作歹的士族有何区别,就应该继续抢士族,大不了全部杀了。” 徐保保面有诧异,“你小子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岚望兰氏的了?” “我和他们哪能一样?我是有良知的士族子弟。” 东方云梦在一旁听得心烦,不由开口道,“刚跟人拼死拼活地,结果又在提抢劫的事,你们看看之罔,根本就不提抢劫的事了,连话都不说。” “啊?”李之罔抬起头来,四顾望望,“我在想以后要抢,至少要打晕了,绝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真面目。” “你们!闭嘴,全部闭嘴!” 东方云梦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不想再听三个人在这儿胡闹,强行按下。 等走到偏僻地,东方云梦便让兰煜丞把李之罔二人给放下,掏出伤药来,挨个给他们治伤。 “我的轻些,你先给肥貂治。你看他被揍成那个熊样。”李之罔摆摆手,示意他的伤要轻些。 东方云梦却不退让,让兰煜丞把李之罔按住,撕开他上衫道,“徐保保的看着严重,但都是轻伤,你看你胸前这么长条豁口,还不严重?” 李之罔无奈一笑,那是拓跋元哒给他留得伤,前面还想着,后头直接就忘了,解释道,“总是受伤,倒是习惯了。” “诶,这么拼命干嘛,不过一场试炼罢了。” 徐保保听着,忽得道,“对了,咱们在力之一关待得时间也不少,还不知道通过试炼的条件呢?” “还不都是你,一心想着抢劫。”东方云梦没好气道,“我前头就注意到了,我们每打倒一个人,眉心就会闪动一下,应该是某种计数的形式,只有达到相应的人数才能通过试炼。” “那我们现在还在这儿待着,不就是说人数还不够?”徐保保急了,站起来就想继续去抢人。 “你等等。”东方云梦叹口气,“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我们四个人的眉心很久没闪过了,应该是已经到了相应的人数,只是试炼尚未结束,还要等着。” “原来如此。”徐保保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后脑勺,重新坐下恭维道,“不愧是遥远东方氏出来的大家闺秀,就是比我这种糙汉子想得远。” 李之罔注意到东方云梦的嘴角撇了一撇,似乎并不满意这种恭维。 他自不会去点出,见气氛落入沉闷,便道,“肥貂,前头申屠治突然偷袭,你把功法和法宝全部抢走了,是不是该分润些出来。” “那链沫”徐保保想到刚才把东方云梦惹得不开心,一时不敢再提,只好转而道,“我比你们都穷,家也最远,怎么都得留给我换些盘缠。” “那是谁率先逃跑,屁股上还被申屠治穿了个洞?” “这个嘛”这件事确实算徐保保做得不对,不好推脱,佯叹口气,“那好,我就给你们一人一件法宝,其他的可不能再要了。” 说着,掏出三件法宝来,看也不看就扔给三人。 李之罔倒也不纠结,那些功法他草草翻过,没有太深奥的,值不了多少,比不上法宝,便抓起丢到他面前的金封古书打量一番。 看上一阵,他疑道,“这古书我怎么使用不了?” “老李,原来你是个土包子。”徐保保不由嘲道。 经过李之罔的一番追问,他才知道原来这法宝无论品阶高低,都要经过认主才行,而金封古书是从别人那儿抢来得,自然早已被认主,若想用上需得去找专人解除法宝上的前任主人限制才可。 “那意思就是得试炼结束才能用上这法宝咯?”一想到不能立刻增强自己的实力,李之罔顿时便对金封古书失去了兴趣,说着便要往神府里塞。 “罔哥。”兰煜丞忽得举起手来,脆生生道,“我在神学院里学得恰巧与这有关,兴许能帮上忙,只是得要出了雾境才行,毕竟现在身上没有灵力。” “喏,那就先交给你,只要在试炼结束前解除限制就好。”现在大家伙儿已结下一番情谊,自是信得过,也不需要婆婆妈妈,礼让推辞,李之罔便把金封古书递给兰煜丞。 兰煜丞面色严肃地接过,并保证一定会解除掉上面前任主人的限制。 李之罔还有些好奇,便道,“肥貂和煜丞都是神学院的学生,云梦应该也是,我还真有些好奇神学院是什么样子,竟然连法宝相关都能学到。” “自然了,神学院作为南洲唯二官方的教学平台,必须要做到包罗万象,几乎是你想什么就有什么,便说我,这权杖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但是在荒泉神学院就有人传授,要在那外头啊,可是真找不到。再者说了,这神学院要入学也难,不仅看天赋、品行,还要看家世、渊源,便说我,额,我是直接就长在学院的,这个就先跳过了。继续往别的说” 徐保保说得不少,但往往是东打一枣,西打一枣,既不深入,也不浅出,只让人听得头晕。 李之罔越听越觉得不行,只好向东方云梦眼神求助。 东方云梦清清嗓子,待得徐保保识趣闭口后,才缓缓道,“话说,神学院乃是初代烈王齐鸢于世泰年间创立,设于各州,共有九所,分别是沐光、荒泉、妙月、孤蒿、王佐、暮潭、蛰眠、涯辉、朝喧,初衷乃是发掘蒙尘明珠,为王朝输送人才,最开始并不招收士族子弟。但随着数万年的发展与其间的无数次改革,已转向了主要招收士族子弟,寒门子弟反而是少数。” “为何?”李之罔透出些兴趣。 “一方面是在链沫开支上,士族子弟往往能提供相对更多的链沫,而寒门几乎都无法供应,这是促使神学院改变招生目标的一大原因;另一方面则是随着神学院维持日久,不可避免地与世家大族保持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有相当一部分受恩惠者都在力导神学院改变招生目标,同时寒门子弟修为不如士族子弟亦是广泛地被提及,种种或大或小的原因才导致了现在这样。” “如果,我说如果,我要进入神学院需要做什么?” “一是时间,神学院每十年招生一次,上次是在去年的兆天年,下一次则在兆天年。二则是链沫,虽说神学院会根据天赋、品行等因素进行综合考虑,以减轻入学子弟的链沫耗费,但仍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三则是年龄,神学院虽然可以说有教无类,但亦有强定要求,必须要在五十岁以下才可。” “那除了神学院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修行了,我刚刚听到肥貂说了‘唯二’两字。” “自是有得,便是各州县开设的府学,但都是落选神学院的学生过去入读,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怎么,你还真想去神学院?” 李之罔摇摇头,考虑到徐保保和兰煜丞在场,含糊道,“我要做的事,肯定不能只流连于一个地方,而待在学院里只会束缚我,应该怎么都不会去神学院的。” “行,若是你有想法,倒可以找我,我帮你联系人。” 东方云梦话毕,周遭雾境忽然消失,众人在重新看到周遭一切物的同时身体发出阵阵白光,只一恍神,全都回到昏暗的求缘洞窟中。 鹿角试炼第一重力之一关已经结束。 只看众人眉心皆冒起闪光来,多数人闪了数下便黯淡无光,只有少数人眉心还在闪着,李之罔一一看过,东方云梦三人和他的眉心都一直有光闪过,这应该是过关的标志。 果然,没过一会儿,所有眉心不再闪光的人脚下冒出一个黑洞,全都跌落不见,而鹿角大将那垂垂将死的声音再次响起: “进入力之一关的受恩惠者在五百七十二之数,通过者为一百一十三之数,现在,开始智之一关。” 话毕,漂在洞窟上方的雾气再次下沉,在之前的位置重新聚合为一道雾门。 “诸位,安静!” 通过第一关的受恩惠者本来还吵吵闹闹的,大多数人想着是不是等休息会儿再进入下一关,忽得有个声音响起,纷纷看去,竟是申屠允,正站在雾门口。 在此前的争斗中,申屠允并没有受什么伤,若不是细看,甚至都注意不到其脖子间缠绕的宛若透明纱线,他以义愤填膺的口气道,“在场所有人应该都知道李之罔这个人。此人恶贯满盈,罪恶滔天,杀了我南洲士族不知多少人,乃是我等难赦仇敌。本以为他早已逃至远处,但此人胆大包天,竟敢回来参加鹿角试炼,而且就在现场。大家请看看周围,将此人给找出来!” 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怒气火冒而起,纷纷打量周围人。 幸好李之罔一听到是申屠允的声音,就知道要遭,赶忙让东方云梦三人把他围住,这才没暴露。 他甚至不敢去想暴露了会是怎么一个下场,在场所有人给他来一拳他都受不了。 “罔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兰煜丞看申屠允开始提议每个人排开站,好找出李之罔,顿时有些急了。 而徐保保这个不讲义气的,一看大势不妙,甚至想走开,幸好李之罔死死拖住他才没成功。 幸好东方云梦足够冷静,她沉思少顷,开口道,“等会儿,我们就这样这样按我的计划来,至少能保证之罔这一时候无忧。” “诶,只能跟着你们一条路走到黑了,到时候我要是被逼问,可不能怪我出卖。” 徐保保长叹口气,重重一掌拍在李之罔肩头,随即远去,东方云梦和兰煜丞也按着计划离开。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走了,则默默戴起面罩,缓缓往雾门靠过去。 “你等等!”他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下。 “有事吗?”李之罔显出一种旁若无人的高傲态度,低喝道,“我是来参加试炼的,不是来陪你们找那什么罔的,给我让我。” “那你揭下面罩,让我看看。” “你怀疑我?”李之罔看周围的人缓缓靠过来,不免有些急躁,强行冷静下来,“干什么是我的自愿,莫非什么都要依你才可?” “若你心里不惧,揭下面罩又有何妨,就算是丑陋恶鬼今日也要逐个看了才行。”旁边有人附和道。 李之罔愈发焦急,瞥眼四周,再不答应怕是他们就要主动上手了,只能先答应下来,缓慢地去揭面罩,同时祈祷东方云梦等人快些。 这短短的时间几乎度日如年。 “我们抓住李之罔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彻求缘洞窟,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 李之罔几乎虚脱般地长出口气,趁着没人再关注他,赶忙走开,此时距离雾门仅有数丈距离。 第29章 智之一关 第29章 智之一关 李之罔从不知道那日在夭柳山下到底杀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士族出身,又有多少是寒门出身,但看着求缘洞窟中群情激奋的众人,还是觉得浑身发颤。 这并非胆小,若是如此,他早将蛊雕精魄献予众人,归根结底只是身为小人物却莅临正位的不从容,当日后杀得人越来越多,他自然会真正地学会从容。 他看向不远处的申屠允,对方正因抓住“李之罔”的消息而拍股叫绝,并让人将“李之罔”押过来。 “申屠公子稍待,我这就将其按送过来。” 李之罔听出来,这是东方云梦的声音,不过特意换了下声调,不是近人,听不太出。 众人闻言皆散开,空出条长道,只见有两人正按着一人徐步踏来,皆蒙着面。 申屠允面上更喜,但不为所动,仍站在雾门之前,只催促道,“快些,快些!” 就在这时,被按着的“李之罔”忽然耸动臂膀挣脱开来,两脚踢在押送他的人身上,随即窜入人群之中。 一时众人皆是炸锅,此起彼伏地喊着“李之罔跑了”、“大家伙儿快追”、“他在这边”等话,本趋于井然的秩序骤然崩塌。 雾门边的申屠允站得高些,故此对眼前局势更为明白。最开始只有一人在人群中上蹿下跳,看得很是分明,但随着越来越多地人想抓住李之罔并自主靠拢过去,整个局面便如浆糊般稠密不分。 “安静,大家安静!” 申屠允连连发呼,但无人响应。眼看局势越来越不清,只得亲身入局,并招呼上认识的士林朋友一同努力维持秩序。 而引发这一切的李之罔自始至终就站在雾门旁不远,看着申屠允离开,立马走过去。 “现在不能进去。”申屠允虽离开了,但仍安排了人守在雾门处,“还有,把你的面罩揭下来。” 李之罔这次没有推辞和故作,很干脆地揭下来。 “李之罔在这儿!” 就在其惊诧之际,李之罔一记手刀斩在他脖子上,发出的惊呼也戛然而止,但仍然有人听到并回望过去,只见李之罔一把将面罩甩在地上,正大笑不已,随后从容不迫地踏入雾门之中。 东方云梦的计划很简单,那便是他们提前制造出抓住李之罔的声势,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让由兰煜丞假扮的李之罔挣脱逃开,把整个局势彻底搅浑,至于真正的李之罔则趁机进入雾门中,求得一时安生。 不说求缘洞窟中的乌龙,便说李之罔进到雾门之后,发现内里仍是雾茫茫一片,但能隐约看见多条道路,与第一关大致相同又隐有相悖。 “这怎么一点提示都没有?” 李之罔冒起个疑惑,决意先尝试番,便选了从左数第二条路,往里走去。 起初还很正常,但走上一段路两边的迷雾都向他扑来,他拔出剑来劈砍却毫无作用,逐渐被迷雾湮没,恍惚之际身子逐渐腾空,再回过神来竟已回到了求缘洞窟中。 李之罔没想到还能这样,颇有些惊慌,赶忙埋下头往雾门奔去,虽然又被人认了出来,但他速度不慢,刚有人叫出来就又进了雾门。 此时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人也站在第二关的,瞅见是他,纷纷拔出武器将其团团围住。 李之罔自是不惧,掏出邪首剑来,横眉道,“有胆地就来!” 多亏了他那日在夭柳山脚的残暴行径,对方虽然人多,但却不敢出手,只围住不让他离开。 李之罔见此,冷笑一声,将邪首剑背到身后,手指拨开指住他的拂尘、利剑,大大方方从容离去,而那几人到最后也没敢出手。 “唉,我们实力不如他,等人多了再动手不迟。” “是啊,何必在这儿拼命,还是先通过试炼为好。” 李之罔倒是不知道他离开后那几人的议论。他方才虽然面上从容,但内里却紧张地不得了,连路都没看就随便选了一条,不过这次运气好,没有又被传送出去。 走上一段,李之罔来到一个岔路口,竟看见了一个熟人,撇撇嘴,还是上前去。 姬月寒回过身来,并无丝毫诧异,只讥讽道,“那日从夭柳山下来,我把你送到那么远,就是不想你回来送死,你可倒好,还是来了。我看啊,你这小子总归是躲不过死这一劫了。” 说实话,李之罔对于姬月寒这种居高临下、倚老卖老的高傲态度颇为不满,其展露本性后根本就没有最开始认识时的谦谦公子形象,但现在他不清楚试炼内容,只能隐忍不发,抱拳道,“姬行走,能否透露一下智之一关的试炼内容,看在我和玄机北河殿下相识的份上。” “停停停。”姬月寒不耐摆手,“我先告诉你,你和殿下已经没有任何情分了,不要和我扯什么关系。再者,我又不参加鹿角试炼,只是防备有人死了,你问我作甚。不过嘛,你这榆木脑袋,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这智之一关肯定是过不去得。” 李之罔叹口气,看眼趾高气昂的姬月寒,终于是回讥道,“论上辈分,我可不比你低。要知道,在你出世之前,我就已与北河殿下、晦朔殿下、齐雨思城主结下善缘,若真论起来,我是你叔父一辈,你可懂?” 姬月寒不屑至极,“我从兆天年活到现在,活了九千余岁,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种妄论辈分的毛头小子。” “我虽然穿越了时空,但也算是从兆天年活到现在,不比你活得少。好了,月寒侄子,现在叔父命令你给我说说怎么通过智之一关。” 姬月寒听罢,两眉竖立,连竹扇都要捏碎。 李之罔虽有畏惧,但还是咬牙道,“你若是给我说了,咱们以后就以平辈论处,绝不让你叫我叔父。” “你给我闭嘴!”姬月寒怒不可遏,不知使了什么灵术,李之罔的嘴巴骤然消失不见,他继续道,“若不是这智之一关不能动武,我是一定要把你嘴巴给撕烂。” 李之罔现在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抓抓脸,竟连嘴唇都找不到,整个人滑稽得紧。 姬月寒看他这模样,不禁笑出声,抓住他的手,“且让我看看,你小子到底多少岁了,省得以后还在这儿装大人。哼,骨龄不过三十四,知道没,你才三十四岁。我九千多岁,是你祖宗的祖宗辈。” 李之罔指指自己嘴巴,以示他有话说不出来。 待得姬月寒将灵术解除后,他赶忙道,“我就算三十四,从兆天年到现在是八年,在兆天年又待了一年,那一算便是在兆天年出身,怎么都比你兆天年的出生要早。” “你还说!” “反正道理就是这样。”“溯命”李之罔(兆天年——兆天)撇撇嘴,赶忙别过头去,“你要是不让我提,就告诉我怎么通过智之一关。” “不要。”姬月寒冷哼一声,“这是你的试炼,又不是我的,与我没什么干系,我才不干。除非” “除非什么?” 姬月寒眼眸微紧,“除非你答应我不再和齐暮那丫头有所瓜葛。” “为什么非要揪着她不放呢?” “我就是搞不懂,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为什么能把你迷得团团转,让你能够抛却之前的一切承诺,甘愿受她驱使,你以为这是爱,其实只是利用,等到她在你的帮助下有了可以成事的资格,她准会把你踢得远远的。” 李之罔长叹口气,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想上阵才开口道,“我是兆天年第一次见到她,在这之前,从未见过她哪怕一次。但是你知道吗,在兆天年的时候我曾进到一个叫欲瘾监牢的地方,饱受幻觉的折磨,而就在那时,我见到了她。你能想象这样的情况吗,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你的脑海中。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了,那是命运,我必须要遇到她,就算不在兆天年,也会在七年、八年。” “我不觉得。”没有人看到姬月寒攥紧了手心,“她如今已为齐轩不容,不是拒敌正统,又饱受饥饿病的折磨,更修为尽失,活不了太久。妖族上岸终归只是小事,你来帮我,解决掉更深层次的问题后,她的问题也会随之迎刃而解。” “她很健康,不是饥饿病人。” 姬月寒轻笑声,不信,“你们在饥病村的事我已经打听清楚,她没有饥饿病的症状不过是因失忆而规避,但在把一切想起来后,饥饿病又会重新占据她的身体,你否认,不过是选择性地遗忘。” 李之罔没有说话,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方面的事,但总归要有个人捅破。 姬月寒继续道,“你想想晦朔殿下,她已在千岛群地待了不知多少年,难道你忘了要救她的诺言吗?你想想北河殿下,她说不得此生都不能再离开北河宝船,难道你就想看着她化为一具白骨?” “我自然不想。”李之罔答道,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我从未忘记自己是晦朔殿下的骑士,也从来没忘记与北河殿下的约定,但在历经了如此多事后,我已经明白,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晦朔、北河两公主不知活了多久,不知有多大的伟力,她们解决不掉的事,我也解决不了,我的帮助连滩上一茅都算不上。而齐暮,她呢,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弱女子,我再不帮她就没有人能帮她了,就算背弃以往的一切,我也会帮她。” 说罢,李之罔脑海中终于闪烁起许久不曾记起的沈惜时的面容,她的淡银色长发、她被永恒女神嫉妒的无暇容颜、她背上如仙子般的木质羽翼,她的一切连同丢掷出去的骑士令牌一同跌入迷雾中,成为背叛和遗忘的一部分。 姬月寒见证了这一切,并没有阻止,只是轻叹一声,以近乎先知的察觉评判道,“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等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等到发现所尽力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时候,那时候的后悔可比现在的抉择痛苦万分。” 李之罔不想再去讨论所谓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通过试炼上,这一次他很快就有了发现。 迷雾毫无规律,随意摆荡游迭,手摸上去,即散而无踪,手缩回来,又凝形宛在。但其中一团迷雾却隐有不同,触之而不散,退之而不凝,便是玄机所在。 李之罔看眼一旁盯着他的姬月寒,不多说,径直迈步进去,只见迷雾深处隐有金光透出,走进过去,乃是一本书飘在空中。 他将书拿上重新回到道上,便打开翻阅,读上一阵,竟觉得头晕脑花,并非全是他只要一看书就想打瞌睡的老毛病,更多地则是因为书中文字密密麻麻,堆砌拼凑,简直就像一万本书随意摘取了其中一部分塞进去。 李之罔拼着老命尽力去读,但读到十之三四的时候还是坚持不住,只感觉胃在翻腾,走到一旁呕吐起来。 “真有够恶心。”姬月寒走过来将书拿去,只翻上几页,便不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只要读过几年书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哦,我忘了,你就没读过书。” 李之罔蹲在地上,只感觉虚脱得不行,把书又抢回去,继续去读,结果一看,又是呕吐起来。 姬月寒不由摇头一笑,似乎只要看到李之罔出糗就会心情舒展。 “来,我给你说,这书里呢” “别,你别说!”李之罔硬撑着打断道,“我靠我自己一定能解读出来呕呕” 姬月寒冷哼一声,还真不说了,就那么看着李之罔读上几页就别过头去呕吐。 “我看出来了呕这书里说得是呕” 第30章 “凋零”费裳 第30章 “凋零”费裳 “说得什么?”姬月寒靠拢过来,还真起了一丝兴趣,“说来听听,看与我想得是否一致。” 李之罔抹把嘴角,摇摇头,“这可是我费了死劲才解读出来的,你才看了那么几页就敢确信。若我先说,你没想出来,照抄我的,上哪儿说理去?”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因为李之罔是蹲着的,姬月寒便顺势在他头顶敲了三下,耸耸肩无谓道,“那我就先我的好了,我解读出来得是彼岸二字,你的呢?” “我我解读出来得也是彼岸二字。”李之罔赶忙跟上,以显示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那然后呢?解读出来是要指路的,你从彼岸两字里分析出什么来了?” “这个嘛”李之罔站起来,不太自信地瞄眼姬月寒,磕磕绊绊着道,“大家伙儿都说驾鹤西去,去得应该就是彼岸所在,所以咱们是要选西面这条路?” “我怎么知道。”姬月寒摊开手,事不关己道,“你觉着对,就去试。” 李之罔迈出腿去却怎么也踏不出下一步,僵持一阵,还是懦弱下来,弯下身去,“姬行走,请告诉我这榆木脑袋!” “不够诚恳。” “姬兄,求求你了,小弟没读过书,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解,姬兄经世之才,纬天之杰,小小南洲,无人能比,还请姬兄施于援手。” 姬月寒强忍下笑意,板着脸道,“仅是南洲?” “浩渺四方,皆无一人有姬兄之才,正所谓天下才有一石,月寒独占八斗。” 姬月寒仍是不放过,继续质问道,“我都是如此了,那殿下还要和旁人去分那两斗?” “北河殿下超脱凡间世俗外,不在伦常五行中,若仅以才来算,当”李之罔注意着姬月寒的脸色,踌躇着道,“当在一石以上。” 姬月寒瞬间乐开怀,长笑不已,弄得李之罔抓耳挠腮,感觉自己没说错话,但也用不着这么开心? 好不容易将笑意掩下去,姬月寒终于是面露正色道,“彼岸者,碧沉也,正是生如冬夏之雨华,归若镜湖之毛芥。碧沉湖立于王城黑纱正东方向,故应往东方直行,所以要走这条道。” 说着,姬月寒便迈开脚步,李之罔则赶忙跟上,走上一阵,并没有之前那般被迷雾吞没,便明白姬月寒并不是随口胡诌。 李之罔安心下来,恭维道,“还得是姬兄,不然我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这所谓的智,考究地便是对历来书籍的参悟程度,若是熟读经典,通晓诸往,这一关实在是简单得不得了。不过你嘛,日后还是多读些书。” “算了。”李之罔赶忙摆手,“我刚才都看呕吐了,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 “空有武力,却乏谋断,难成大事,你既决定相助齐暮,就这么做的?” 李之罔瞬间有些哑舌,只好道,“我日后有时间就买书来看。姬兄不反对我帮助齐暮了?” “你心意已定,我反对还有什么用呢?”姬月寒倒是无所谓,“而且我前面这么说很大原因是殿下看好你,觉得你会有一番作为,才让我尝试招揽你。但我实际看来,说实话,不过尔尔,帮不了我什么,说不得还是累赘。” 面对如此犀利的评价,李之罔倒是不好意思再辩驳,只好转向其他话题,“方才姬兄说彼岸便是碧沉,我倒是知道生灵死之后会投向碧沉湖往生,但从不知道是何缘由,姬兄能否详解?” “你连这都不知道?” 姬月寒投来看白痴的目光,看对方猛点头不禁拍拍脑袋。 他清清嗓子,缓缓道,“此事要追溯到王朝建立之前,那时仍是古龙、妖族、巨人三分天下的时候,人族岌岌可危,就在这个时期,永知怀抱疫病女神的恩典降生于如今的王城黑纱,伴随而来得还有其随身携带的阴浑项链。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永知将阴浑项链一分为二,一半仍戴在脖子上,一半则放在王城,化为如今的碧沉湖。” “传说永知在湖前跪了八年整,终于取得莫大的力量,可以捕捉到信奉疫病女神的信徒的魂灵,并将他们的魂灵投放到碧沉湖中,以完成往生。这不仅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族信奉疫病女神,更促使人们在向外族抗争时不惧生死,可以说碧沉湖的存在正是王朝得以兴盛的基石。” “当王朝终于一统四方之后,永知再布伟力,无论信奉不信奉疫病女神的生灵在死亡后都会去往碧沉湖往生,成为名副其实的彼岸。这世上,大概就只有深海妖族的南海幽地和古龙一族的天空之城不受碧沉湖的召唤。好了,这就是碧沉湖的由来。” 李之罔听罢,不由道,“永知女王不愧是救世主,竟能为人族做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香火如此鼎盛,我出去了也要给女王大人上柱香才行。” “就她?”姬月寒翻个白眼,“王朝现在到这一地步,与永知的突然失踪脱不开干系。我虽不好明说,但你最好知道一点,日后一切的灾祸都是因她而起。” “不用这么排挤永知女王?”李之罔投来不信的目光,“永知女王所做诸事,皆是为了人族,就算失踪而导致了碎链战争,那也是其他诸侯利欲熏心,与永知女王无关。再说,姬兄也是疫病信徒,不该诽谤女王大人。” “谁给你说我是疫病信徒了!”姬月寒声调高涨,面露不满,发现自己失态,愤而摆手道,“我出身流沙之地,只信仰流沙信仰,从不去信疫病信仰。” “没必要那么生气嘛,我也是不知。你也知道我书读得少,还以为世间所有人都信奉疫病女神呢。” “没有这样的事。”姬月寒也乐于不去提永知女王,便顺着道,“事实上,除了疫病女神派下使徒,其他神只也各选使徒降世,这导致很长的一段时间信仰林立,只是疫病信仰活到了现在。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只能信仰疫病女神,有相当部分人面上尊崇疫病,但内里却以其他神只为尊,这是王朝数万年都没能彻底剪灭的顽疾。” “真有?” “有的,等你经历越多,你越能发现端倪,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说着,姬月寒坏笑一声,摆摆手,往前走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却见又是到了一个岔路口,有十数人站在四处,似乎每个人需要解读的书各不相同,既有交叉又有相歧。 虽然他想掩饰自己的到来,但姬月寒是何许人也,两人甫一过来便吸引住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在向姬月寒拱手致礼后,便有人当先喝道,“李之罔,你再能跑,还能跑到哪儿去!” “诶,你们别急!”李之罔想到了之前姬月寒说的话,赶忙道,“这智之一关不能动武,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来试!” 闻言,本来跃跃欲试的诸人都按下手来,却是犯不着为了一时仇怨而丢掉远大前程。 有一人走上前来,报上自家出身,唤作尉迟琮,其当先喝道,“李之罔,你无门无氏,便是如贱奴般,该认我南洲士族为主,可你私藏宝物,更杀伤不知多少士族子弟,该当何罪?” “无罪。” 李之罔才不想搭理,径直走到姬月寒身旁,便想继续向他打听这个岔路口怎么走。 但尉迟琮不依不饶,跟将上来,继续喝道,“何来无罪之说?南洲黎生诸姓,皆附士族,可谓天为大,士族为次。你既非士族,便是寒门,自该俯首效力,却以下犯下,论罪该死。” “对,尉迟兄说得不错。那你来杀我,就现在。”李之罔挑衅看来,“我保证自己不动弹一下。” 结果,尉迟琮口上说得欢,却根本不敢来试。 李之罔不由嗤笑一声,摇摇头,缓缓道,“尔等尸位日久,不知天下大貌,竟在这儿妄谈尊卑。放在外头,但凡敢说半句,我必拔剑嗜血,以尔等头颅论卑道尊。” 尉迟琮看李之罔不讲理,转而向姬月寒道,“姬行走,你且来评评理。四方诸陆,南洲诸界,是否该以尊卑定上下,伦常分长幼,以使社稷康、家国久。此獠以下犯上,不为当世所容。” “尉迟兄研读经典不少,当是有理的。”姬月寒先是予以肯定,安抚住尉迟琮,随后话锋一转,“碎链战争虽过百载,但其余波仍延宕不歇,如今正是大争之世,若不求变、不求通、不求进,恐难有作为,终为腐舟残叶。尉迟兄义理悉悉,切不可抱残守缺。” 虽说姬月寒这话看似中立,但稍微听进去得人都能发觉他完全是在偏袒李之罔。 故此尉迟琮顿时怔在原地,别说他,其余人也是一般模样。他们虽是看见了姬月寒和李之罔是一同走过来得,但不知道二人已在各种唇枪舌战的交锋下和解,还认为姬月寒欲杀李之罔,只是在智之一关而不得。 尉迟琮不敢再多说,回过神来立马拱手退下,而有心人已在重新揣摩姬月寒和李之罔的关系,至少绝不像面上那么简单。 “姬兄不愧是天下才分八斗的人物,若是我,绝对说不出那番话的。”李之罔笑着恭维道。 姬月寒睨眼看来,怅然道,“我这话并非空口无凭。若王朝再乱,终将君不君、臣不臣,再以尊卑为分,肯定不为当世所容。算了,说这些作甚,你去找找,我来给你解读,不然以你的知识量肯定不行。” 李之罔看姬月寒谈兴不佳,便去找书,还是依此前的法子,看哪团迷雾不对劲。 只是这一次比之前要难分辨许多,他看了好一阵都没能找出来,又不想回去向姬月寒求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找。 “李大哥” 李之罔感觉自己的腰部被人捅了捅,转过头去一看,却是个女孩儿站到了他身旁,埋着个头看不清样子。 他想到当初对申屠允和颜悦色,却反被折辱,不想再经历这种情况,当即冷声下来,“有事?没事就走远些。再往我耳朵里塞歪理,别怪我不给面子。” “哦,好。” 女孩儿羞答答的,听着对方不满,当即就想走。 李之罔这时才看到她的样子,竟是此前他和典歆在茶馆打听情报时偷听的那对师兄妹里的师妹,顿时便来了点兴趣,把她叫住,和声道,“小姐找我有事吗?” “凋零”费裳(兆天年——兆天年)忸怩着身子,怯怯道,“我觉得李大哥好帅气,敢这么对抗士族。” 李之罔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尊崇,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没这回事,我就是身不由己,没办法才反抗的,没你说得那样。” “可是真的好帅气!”费裳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星光闪烁,“我和师兄平常都绕着士族走,根本不敢跟他们对视,可李大哥却奋起抗争,让我好生仰慕!” “真没这回事,我也是个小人物罢了。”李之罔连连摆手,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师兄呢,没跟你一块儿吗?” “他啊,在力之一关就被淘汰了。”费裳对自家师兄埋汰得紧,不想多提,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李大哥,等试炼结束了你要去哪儿啊,我想跟着你修行。” “这个”李之罔装作恍然想起的样子,拍拍额前,“我还得找书来寻路呢,我们等会儿再谈,等会儿再谈。” 说罢,他便又盯住迷雾,试图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来。 费裳虽然不说话了,但也不走,就围在他身边,无论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使得李之罔半天都无法聚集精神。 “费裳妹妹,你不想通过试炼吗?”他循循善诱,“你看,我还没找到书,你应该也没找到,我们不如分开寻找,没必要一直在这儿耗着。” “可是,我已经找到了呀。”费裳指指自己的怀里,坏笑道,“就是一直没解读出来。没事儿,我陪着李大哥一起找。” 李之罔哀嚎一声,算是认输。 第31章 关于永知 第31章 关于永知 李之罔从没想过一个小女孩都能这么得难以招架,看自己应对不起,想出个歪点子,指着不远处的姬月寒道,“费裳妹妹,你去找姬行走,就说是我让你去得,他一定会帮你解读出来。” “真的?” 费裳虽然仰慕李之罔,但也确实想通过试炼,不由意动。 “肯定是真的,你快去。” 等着费裳一走,李之罔顿时无声坏笑起来,这个小古灵精怪还是丢给姬月寒来处置,反正姬月寒只有对他才会咄咄逼人,旁人都谦谦相待,不会出什么事。 紧接着,他就继续观察迷雾。 这一次再没有人打扰,在经过大约半个时辰的观察后,他终于是顺利找到了唯一不对劲的迷雾,并取得金书。 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本书里密密麻麻排满了字,稍微看上几眼就泛起呕吐的欲望,只得回去找姬月寒。 出乎他的预料,费裳还没走,不免有些诧异,便道,“怎么,姬兄也有无法详解的遗漏处?” “你以为我是你啊?早就给她指出来了,她不走,非要等你回来。” 费裳也补充道,“姬行走人好好得,早就给我解读出来了。但我想再看看李大哥嘛,这才等着。” 李之罔答应一声,决意还是不去多管,将自己找到的书递给姬月寒,“喏,帮我看看呗。” “你这是什么态度?”姬月寒面有不爽,但还是接过,只翻上几页便道,“书里的信息是婉川二字,当是指婉川之乱,那就是去北面,走这条。” 李之罔看看分岔的路,不太自信道,“费裳妹妹,你应该不是这条路?” “啊,我就是这条路!”费裳却欣喜若狂,“看来老天爷都想让我再在李大哥身边多待一会儿!” 说着,她竟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看二人没动,还停下来挥手让快点。 “走。”姬月寒轻叹口气,迈开脚步,“你怎么又惹上了这种黏人精,我刚才被烦得不行。” “我有什么办法?”李之罔看费裳正回望过来,笑着挥挥手,随即苦下脸来,“是她自己凑上来得,我可什么也没干,这你不能怪我。” “不过嘛,她是个好女孩。” 李之罔停下脚步,面有诧色,“你莫非觉得她?” “嗯?”姬月寒起先还不解,转而想明,脸色一下阴沉起来,手搭在李之罔肩上使劲,疼得他不禁求饶,连喊数声才放开。不忿道,“我是说,对你而言,她是个好女孩。” “那就不必了,我有齐暮了。” “你在想什么呢?”姬月寒忽得笑个不停,“你不会觉得我想让你娶了她?” “不然呢,难道还有其他想法?” 李之罔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不容易将笑意掩下,姬月寒正色道,“你既然要帮助齐暮,那就需要人手,而现在你面前正好有一个仰慕者,不利用起来干嘛。” “可是她才十六岁,算了,不能祸害她。”李之罔被点明,竟有一丝心动,但一想到此途决然凶险滔滔,还是无法答应。 “谁不会变老,谁又不是从幼时长大,你既已决心要走艰险路,就要明白想达成目的绝不是靠你一个人能做到的,需要太多的人为你而付出,需要太多的人献出生命。再者说了,那东方云梦不也只比她大上几岁,你还不是吸纳了她,不要在这种时候显露女子柔肠。” 李之罔面色复杂地看向姬月寒,诚恳道,“姬兄比我明白太多,我深受教诲。只可惜姬兄与我不是同路人,不然未来定会轻松许多。” 姬月寒止下步来,笑道,“我与你的路现在看着背道而驰,等到往后,却有殊途同归的可能性,那时说不定就是你助我,而不是我助你了。好了,快去,总要学会迈出第一步,我在后头跟着你们。” 李之罔点点头,不再多说,快步到费裳身旁。 “李大哥,你和姬行走关系是不是很好啊?” 李之罔还没整理好措辞,刚好费裳说话,顿时有逃脱一劫的侥幸感,回道,“一般般,算不上至交,但能聊上话,就是他比我懂很多,我在他面前几乎都讨不到好。” “可是我真的感觉你们俩关系很好诶。”费裳眼中冒出星星,充斥着探究一切的好奇心,“刚刚姬行走甚至还搭手在你肩上,你们俩简直就像兄弟一样。” 若李之罔知道费裳在说出口的瞬间被替换成“兄弟”的那个词,定然吐血三升而不止,而直到他拿到那本名为《罔月记》的读本,才真正明白今日“兄弟”一词背后的意思。 “既然你觉得我们俩是兄弟,就这样想也可以。”李之罔终于鼓足勇气,直插主题,“费裳妹妹,你有什么特长吗?” “我啊?”费裳指住自己的鼻头,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小声道,“就是偶尔写写故事什么的,登不上大雅之堂。” “有人看吗?” “有一些,但不算多,不过也不算很少,我在我们那块儿其实还有一点名气呢。” 李之罔决定不将齐暮的事告诉她,一是她年纪实在太小,二是她只是初识,并不值得信任,沉思阵道,“这样,你帮我写些故事,我付链沫给你。” “啊!”费裳抬起头来,毅然决然地接下任务,“要写什么李大哥说便是,至于链沫我不要。” “链沫是必须要给的,这毋庸置疑。”李之罔已有腹稿,便顺着说道,“你就帮我写人族抗击妖族的故事,最好从历史中取材,有原型可考究,最主要的是要写出妖族的残暴,人族如何顽强不屈、奋勇抗争,最终将妖族重新赶回南海幽地,一定要反复重申南洲大陆是人族的生养之地。能行吗?” 费裳没有过多考虑,很快就挺直腰杆,拍拍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笑呵呵道,“保证完成任务。” “好,我先付你五百链沫,如果看得人多就再多付。” “哇!这么多!我一定好好写!” 费裳一听到这个数字,就再也不提不要链沫的事了,手舞足蹈地往前奔去,看来也是个穷苦人家。 而李之罔则悄悄向走在后头的姬月寒挥了挥手,示意已经谈话结束。 “看来谈得不错?”姬月寒走上前来。 “还可以,但只能算稍有布局,提不上会有多大的作用。”李之罔把自己刚才与费裳的谈话和盘托出。 姬月寒点点头,思虑着道,“这样没问题,既能让她帮你做事,又涉及不到核心秘密,若是不堪用舍了便是,堪用再吸纳进来。” 正事聊完,李之罔便聊起其余得来,“等试炼结束,姬兄准备去哪儿?” 姬月寒瞥眼看来,想上阵道,“时间将近,得要去拜访一位老者,也不知活着还是死了。你呢?” “不知道。”李之罔摇摇头,“若是能被鹿角大将选上,我就跟着修行,若是不行,就往南面走,卡着时间去止风城。” “你也要去止风城?”姬月寒露出丝诧异,“那看来到时候我们有可能相见了,倒也是,风神祭典五十年才一次,总要去看一回才不枉此生。” “是哈,总得去看看。”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来到下一个岔路口,这时候费裳已经在寻找她自己的书。 李之罔便依着此前的方法也去找书,再交由姬月寒解读,一时间只顾赶路,费裳也是运气好,次次都与李之罔是同一条路,三人一直同行。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鹿角大将很不爽永知。”解读了十数本书,走过十数个岔路口,姬月寒忽然幸灾乐祸道。 “何以得此?”李之罔问道。 姬月寒摇头笑笑,“每本书里虽涉及的事情各不相同,但却都与永知有关,而且大多数都是她不光彩的事。” “是吗?”李之罔冒起疑惑,“我怎么看只有最开始的‘彼岸’是与永知女王有关。” “那便是你无知。”姬月寒陷入回忆,一字一语道来,“前头我提及的婉川之乱,指得乃是第十四任拒敌城主齐婉川在明德3年发动的叛乱,其生于世泰年,殁于明德23年,活了不过一百七十岁,但轰轰烈烈,四方皆知。其中缘由你可知?” 李之罔摇头。 “明德何以来,便是初王被囚,永知摄政,改年号世泰为明德。拒敌齐氏世代受初王恩惠,自不会答应这个结果,故此齐婉川才在拒敌城起兵,北上勤王,纠合士族十万,号称百万,竟一路打到王城脚下,后被恩享王所诛,首级如今仍悬在光世门前,至死不得埋入祖坟。所以你懂了,婉川之乱虽没提及永知,但却与永知息息相关。” 李之罔还是有些疑惑,抓住一点问道,“从南洲到王城要经过永安国才可,难道永安王也不是齐婉川的对手?” “别说永安王,当时除了远在北仙洲无法下来的天阴公主,四方诸侯皆明里暗里地向齐婉川提供帮助,永安王只是稍作抵抗,便谎称不敌,远遁养伤。可以说,除了恩享王,所有的诸侯都站在了齐婉川的一边,但即便这样,仍然不是永知的对手。王朝注定的衰败,从那时候就埋下了因果。” “难道说世人皆不欲尊永知女王?” “倒也不是。”姬月寒想上阵,这样解释道,“王朝如今有三个年号,分别是世泰、明德、兆天,主角分别是初王、永知、征战王,在世泰年间,初王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世人钦佩他,敬爱他,永知虽有远名,但不如初王。可以说,在当时人的认知中,永知囚禁初王是以下犯上的行径,自然会有反抗,而永知也不愧称为女王,以雷霆手段证明了她才是王朝真正的王,故此,现今论述历史,初王都在永知之下。” “这些都没人给我说过,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姬月寒笑笑,“现在你懂了,这书里每一个字,看似与永知无关,但处处无不是在戳她的脊梁骨,足以证明鹿角大将颇有成见。” “兵马二字也是?”这是他们刚才解读出的两个字。 “是。”姬月寒点点头,“明德2年,永知封恩享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便是指这个。恩享王不但平息了婉川之乱,更在整整四千年的时间里肃清一切胆敢忤逆永知的存在,兵马就是意指这段黑暗的岁月,流传下来的明德古籍甚少,也是因为这一缘故。” “我了然了。”李之罔长吁口气,“听姬兄谈史,真真是受教不浅。” “你且记住,任何存在于历史上的人物终究是人,既有闪光,也有暗面,绝不要将他们神化、理想化。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尚未化成尘土的寻常众生,就像你我。” 说罢,姬月寒快步而上,却是又到了一个岔路口。 此个岔路口不同以往,聚集了有七八十号人,几乎占到进入雾门者的十之七八。 仍是有不少人一看到李之罔就冲上来叱骂,但他都不顾,看见东方云梦向他招手,便靠过去,她旁边还站着徐保保和兰煜丞。 “真好,大家都熬过来了。”李之罔有些开心道,“看来这里就是智之一关的终点了。” “谁说得,这还要再选次路。”徐保保拿出本书不乐意道,“而且你竟然能到这儿来,我们三个都一致认为你绝对看不懂。” 李之罔看看东方云梦和兰煜丞,见他们二人都点头,不由指指自己,纳闷不已,“我看起来有那么没文化吗?” 结果,三人又是点头,把他气得够呛,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多读书,争取做个文化人。 “小妹妹,你是之罔的朋友吗?”东方云梦看李之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问道。 李之罔一拍脑袋,还忘了费裳,便让她上前来,介绍了一番,随后又让东方云梦拿出五百链沫,交给她。 第32章 力之一关 第32章 力之一关 “溯命,你这什么意思,那可是我的链沫!”徐保保当先不忿。 “那也是我的链沫。”李之罔边叮嘱费裳收好,边回讥一句。 “好了,好了。”东方云梦抬手让两人别吵,“现在当务之急是解读出最后一条路来,再吵下去可是试炼都通过不了。” 李之罔便顺势问道,“这儿这么多人都解读不出来?” “可不是吗,找到书倒是不难,可没一个人解读出来。”东方云梦不由拉下个苦脸,“我到了都一个时辰了,还是没解读出来,真是愁死了。” 有姬月寒这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怪物存在,李之罔倒是不怕,便让费裳和他去找书,等会儿再过来。 找了十数次书,李之罔也算驾轻就熟,很快就找到,刚想回去的时候竟然瞥到了岭山魔君,没想到这厮真的在鹿鸣县,还参加了鹿角试炼。 岭山魔君似心中有惧,注意到李之罔在看他赶忙埋下头去,盯住鞋。 李之罔轻笑着迈步回去,同时决定找个机会敲打这老妖一番,省得其整天宣扬他和齐暮的关系。 “怎么,你找到书就不管了?” 徐保保看李之罔回来竟然把书别在腰上,根本不打开看,不由出声。 李之罔是看见姬月寒正在和别人攀谈,才等着,但他想卖个关子,不直说,只道,“这所谓的解密对我来说简单得像幼子跟诵,等你们解读出来,我也就解读出来了。” 三人自然是不信,纷纷发出嘘声,又盯着书看个不停。 等一会儿费裳也回来了,也跟李之罔一样,坐着却不看书。 东方云梦把眼睛从书上移开,道,“小妹妹,你可不能跟之罔学坏了,他不正经,你可不能跟着也不正经。” 费裳看眼正眯眼假寐的李之罔,天真道,“不需要去解读啊,我和李大哥都不是靠自己解读出来得。” 徐保保探过头来,压下声音,“你们俩有秘密武器?” 费裳点点头,寻思着姬月寒怎么也算秘密武器了。 “好啊,有好东西却不跟兄弟们分享。”徐保保一把将书按在地上,埋怨道,“我就说嘛,以溯命你的学识怕是连书都看不进去,原来是作弊了。” 李之罔睁开眼来,不敢承认自己确实看不进去书,但也不能凭白被诬陷,辩解道,“作弊是作弊,秘密武器是秘密武器,不可混为一谈。” “那好,你就说,以咱们三跟你的交情,能不能用你的秘密武器?” 这话一开,不说徐保保,便是东方云梦和兰煜丞都睁大眼睛看过来,直把李之罔盯得面红耳赤。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眼姬月寒,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保证都能用。只是我得和秘密武器商量商量。” “你和武器商量?”这一次轮到东方云梦无语了,她反复扫视李之罔,越来越不信,“如实招来,秘密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 “姬月寒。” 三个人一听,皆是不可置信。 东方云梦要醒转得快些,她本来就感觉李之罔和姬月寒关系不俗,再加上如此奇葩的答案,反倒是信了。 徐保保却不信,试探道,“那你把姬行走叫过来。” “这有什么难的。”李之罔站将起来,也不顾姬月寒正在和别人高谈阔论,摆手大声道,“姬兄,过来一下。”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姬月寒很快舍下了交谈,快步过来,开口第一句便是,“怎么,书已经找到了?” “喏,给你。”李之罔把腰上的书解下来,便递给姬月寒。 姬月寒极其自然地接过,翻上几页便道,“走西边那条路。” 他又把书还给李之罔,就要回去继续和别人谈事。 “等等。” 姬月寒止下步来,看眼费裳,“哦,对了,还有裳妹妹的。” 说罢,三下五除二地又给费裳指明了路。 李之罔看他又要离开,赶忙靠过去,压低声音,“帮个忙,再帮我看几本书。” “李之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姬月寒顿时恼怒,“我能帮你就是仁至义尽了,帮其他人没门。” “话不能这么说呀,姬兄。你帮他们就是帮我,绝不算是帮外人。” “可现在我连你也不想帮了。” 李之罔急得不行,尽力安抚道,“好了,等出去我请你喝酒,这样总行了。我已经夸下海口,可不能失言啊。” “你就不能提一点好的报酬吗?” 姬月寒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行动却不慢,直接让东方云梦三人把书给他,挨个指明道路。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被有人心注意到,当即就有人拿住书厚着脸皮靠过来求姬月寒解读。姬月寒抹不开面子,只能接过帮忙,结果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拿起书涌向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根本脱不开身。 至于李之罔等人,则早早地各寻路离开,只是在最后,李之罔都能感觉到一股怨恨的目光始终盯着他。 路的尽头再没有岔路口,而是一团迷雾,李之罔走进去,只觉恍神,回过神来,已回到昏暗的求缘洞窟。 鹿角试炼第二重智之一关已经结束。 因为是一同出发的,东方云梦等人也差不多在这个时间回来,趁着其他人还没回来,自然是聚到一处。 李之罔先说道,“下一关的雾门还没出现,等一出现,我就得进去。幸亏智之一关不能动手,否则绝对被揍得不成人样。” “还怕个甚!”徐保保应道,“现在姬行走站在你这边,我看是谁也不敢动手,若真有不长眼的,你就去求姬行走。” 东方云梦和兰煜丞也连连点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李之罔却不敢当真,沮丧道,“他脾气怪得很,有时候对我好得不行,有时候又恨不得杀了我,我是不敢把性命托付给他。” “没事儿的。”一旁的费裳忽然说道,“李大哥和姬行走是好兄弟~” “什么好兄弟,我前面是骗你的。”李之罔没理解费裳真正的意思,解释道,“当初我被士族们追杀就是因为他,要不是有个人突然出手相救,是绝对活不下来,而且后面他还想杀我,幸亏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然你们都见不到我了。” “救你得人是夭柳山的大妖?”东方云梦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之罔点点头,“就是这样,叫做薪南,幸亏有她,不然不敢想。” “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 “好了,旧事不提。”李之罔拍拍手,让众人都看向他,“根据鹿角大将前面的留言,下一重应该是勇之一关,怕是又要打上一场,我们先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说罢,众人都各行其是,依着仅剩的闲暇时间修炼起来。 一刻钟后,李之罔听到些响动,睁开眼来,正看到有人回来,当即站起,踱步到此前雾门形成的地方。 此时雾门还没形成,但已有注意到他,当即就有数人拥过来,二话不说,拔出武器就飞身而上。 李之罔且战且退,一时竟落在下风,却是姬月寒此前说了试炼中不能杀人,他不想故意破戒,而他的剑招皆是杀招,一旦出手非死即伤,故此才有不敌迹象。 东方云梦等人已是注意到,各从修行状态中苏醒过来,便来相助,又将势头扳回,而且四人之前就在力之一关共战过,默契不是偶然纠合起来的士族们可比拟,局势几乎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别杀人!除掉他们的武器!”李之罔喊道。 徐保保答应一声,权杖舞得风生水起,三两下便将袭杀过来的士族子弟手中武器打飞到远处。 “李之罔,有种你别跑,打胜我等几人算不得本事!”为首的士族子弟面上挂不住,吼道,“还有你们几个,兰氏,东方氏,还有你个死胖子,全都跑不掉!” 徐保保最烦旁人说他胖,一记权杖砸在此人头上,当即就起了个大包,哀嚎着倒飞出去。 李之罔面目阴沉,指挥道,“等会儿我和肥貂先进去,云梦和煜丞拖一拖,可以?” “没问题。”东方云梦答应一声,“我和煜丞都是士族出身,他们奈何不了什么,你就不用说了,徐保保没身份作保,确实要先进去。” 李之罔点点头,不再多说。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第二关回来,都无一例外地注意到了李之罔等人,几乎大部分人都涌过来,打杀声顿时不绝于耳,寂寥的洞窟一时间声如鼎沸。 就在这时候,雾门终于是开了,李之罔注意到洞窟顶飘荡着些许字,看清了便拉住徐保保往雾门里钻。 “罔哥,接住!” 李之罔下意识扭头接过,发现是那本金封古书,朝兰煜丞点点头致意,义无反顾地穿进雾门里。 那种雾蒙蒙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睁开眼,却见不到丝毫迷雾,往上所见唯有苍天白云,往下俯眺唯有碧海惊涛。 观察一阵,李之罔确信他在一座空天岛屿上,隐隐看去,还有两三座隔得很远的岛屿,但都被白云遮掩,看不真切。 再联想到进雾门前看到的那句话,他已清楚通过力之一关的要求。 因为率先进到雾门里,此时岛屿上还没有其他人,李之罔便在岛屿上游荡,很快就遇到了一起进来的徐保保。 “这鸟岛是个什么意思,不仅修为又被禁锢,还全是竹子,除此之外一点其他东西都没有。”徐保保抱怨不已。 确实是这样,岛上除了一眼望去的翠竹,再无旁物。 “进雾门之前,我看到这样一句话——所谓知死不辟,勇也,受恩惠者,不啻常人,有飞天潜渊之能,然赋能尽去,怒海天门,何人敢一渡?勇之一关想要通关应该是要以普通人的能力寻找到通往天门的方法。” “天门,哪有天门?”徐保保往天上看去,根本就找不到,怀疑道,“整片天幕空旷得紧,根本就没有天门的样子。” “所以,这大概就是第二个难关了,光找到方法不行,还要找到天门所在。”李之罔挥挥手,让徐保保跟上,“我们且去里面找找,看这竹岛上有何怪异之处。” 二人一路走过,都不说话,只努力寻找异处,可却只有竹子,竹子之外又还是竹子。 李之罔虽有些气馁,但并没表现出来,反而是徐保保坚持不住,看一直只是在闲逛,不由地泄气坐下,摆手不已,“我看,我们俩是没天份了,不如等别人钻研出来。” “你不觉得怪异?”李之罔靠近也坐下。 “哪儿怪异。” “我们来了也有一个时辰了,可是还没有撞到其他人,不觉得很不寻常?” 徐保保抬起头来,双眼微眯,解释道,“除此处空岛外,旁边不还有两三座岛屿吗,兴许是人都被传到了另一边,只有我们俩这倒霉蛋在这块儿。” “不好说。”李之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我总觉得不太对。” 就在他话说完的一瞬间,远处近处的竹林全冒出人影来,为首者正是第五娇和申屠允。 第五娇走出来,笑吟吟道,“二位可真是悠闲,被我们团团围住了也没发现。” 李之罔面露狠色,一边让徐保保站起来,一边拔出剑喝道,“别以为人多就能奈何了我二人,有胆子就上来!” “我可没心思与你斗嘴,诸位恩惠客,且抓住此獠!” 随着第五娇的手挥下,围在外围的近三十人皆冲上来,诡异地是,全都赤手空拳,没有武器。 李之罔大笑不已,将剑横挥,“如此看不起我和肥貂,今日你们都别走了!” 只是一恍神,他手中的邪首剑竟然消失无踪,而与他背靠背的徐保保也是如此,他所倚仗的权杖也消失不见。 “狗日的鹿角大将!” “鹿角大将是要把我们俩逼上绝路吗?!” 二人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士族子弟会没有武器,原来是一有动武的心思,就会被收走。 第33章 斗殴 第33章 斗殴 “那也不怕,且打就是!” 李之罔咆哮一声,解下葫芦饮上口,扔给徐保保,便再也不顾,朝着众人冲将上去。 要知道,在从逆流河爬起来后,他可是过了好一段军卒岁月,空手搏斗从不是他的弱项,而是他在习惯用剑后甚少用出的强项! 他疾掠而上,弓身躲过袭来的一拳,左拳收紧在腰腹,悍然击出,便见面前人倒飞而出。 随即他又飞跳而起,两脚各踢在奔过来的两人脸上,落下之时双拳连动,一拳打在另一人肺上,一拳打在其脸上。 只呼吸一个来回,他又飞身而上,直入敌众。 李之罔从未学过一天的拳法,但他明白若要以一敌多拼得就是个狠劲,若是惧了、怕了,就会被人欺辱,只有主动出击,才有获胜的机会。 故此,他几乎很少躲避,把全部的精力都耗费在进攻上,无论身上中了几拳都不停下脚步,别人敢打他一拳,他就还其两拳,别人敢踢他一脚,他就一定要还上两脚。 “溯命,接住!” 李之罔听着徐保保在喊他,抬起头来正见葫芦飞过来,跳起来接住,拔开葫芦盖饮下一大口,白花花的酒水顺着脖子哗啦啦流下。 “过瘾,过瘾!” 李之罔将葫芦扔回去,只觉浑身燥热,把长发解开,上衣扒开,又是跳进人群中,鏖战起来。 他越战越勇,策略也随之改变,追着其中一人猛殴,不管其他人的攻击,只把他选定的人殴打得再无动弹之力才会更换对手。 “好胆,敢戳我眼睛!” 李之罔一脚把脸上的人的脑袋踩在地上,另一旁竟有人使阴招,幸好他注意到了,否则眼珠子绝对会被掏出来。 他侧过头来,浓密的长发隐隐透出两只如野兽般的眸子,只看上一眼便让人胆寒,顿时那人就僵了僵。 李之罔趁势而上,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一膝盖顶在其人的小腹上,趁着对方本能弓腰时,又是一个肘击打在背脊,顿时那人就站不起来,颤颤巍巍地摔在地上。 但李之罔犹觉不痛快,猛踏数脚,直让脚下的人再无法动弹才罢休。 这时候,他把长发挠到肩后,环顾四周,发现已倒了十多人,还站着的都满身淤伤,他痴笑几声,想来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除此之外,徐保保那边仍有将近十人在围攻他,毕竟他身体比较肥胖,近身搏斗实在不是强项。 他看向一直不入场的第五娇,钩动手指,“我对女人和男人一样,你来试试?” 第五娇面带愠色,却不动,只道,“我还给你留了个对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李之罔看向其身后,双目逐渐凝重,竟是拓跋元哒,他还以为拓跋元哒被传送到了其他空岛,结果竟是第五娇留的后手。 此前在力之一关的时候,他就领略了拓跋元哒的翱天王拳,当真是一力降十会的强悍拳法,当时若不是东方云梦传音相助,还真说不定鹿死谁手。其以拳法为主修,空岛之上修为虽尽去,搏斗想必也是一把好手。 但李之罔不是会灭自家威风的人,将一尽不安和怯懦全踩在脚下,抬起手挑衅道,“来,让我这野狐试试你良家子的手段!” 拓跋元哒不说话,只缓慢走下来,极为壮实的身子犹如座小山般晃荡,来到近前悍然出手,块头虽大但速度不慢,一个冲拳便将李之罔打飞出去。 “就这点实力?” 拓跋元哒牛鼻子里喷出两股粗气,看起来极为不屑。 “还行” 李之罔撑住地站起来,捂住肚子缓缓向拓跋元哒走过去,可下一刻又被打飞出去。 “摸到一点了” 李之罔又站起来,但又是被打飞出去。 不知重复了这样的过程多少次,但每一次李之罔都能站起来并重新站回拓跋元哒的面前。 “算了”拓跋元哒又是一拳将李之罔轰飞出去,“这对我的修行无益,第五娇,你来了结他。” “差不多了”李之罔嘀咕一句,再次站起来,身子因被击中太多拳而颤颤巍巍,但却笑着道,“别走,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拓跋元哒顿时勃然大怒,飞奔上前,口中呼道,“我不愿亲手杀你,你却偏要来送死,那我便送你去往生!” 话音稍毕,他就已到近前,话不多说,一拳轰下。 可李之罔倒飞出去的场景却没有再次发生,他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躲开了,而且不仅如此,他只有拓跋元哒小一半大的拳头下一刻还击在对方的小腹上,使得拓跋元哒后退数步。 拓跋元哒瞳孔圆睁,全是不可置信,手按在小腹上,才敢相信眼前发生。 “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告诉你。” “好好好!你值得我动手!” 说罢,拓跋元哒再次上前,头一次双拳连出,但都只擦过李之罔的皮肤,而下一刻,李之罔的双拳却能还击到他身上。 李之罔并没有学过拳法,自然不知道怎么应对拓跋元哒,故此他用了一个笨方法,用身体去硬抗,去感受拓跋元哒出拳的速度和力道。幸好他的身体从来不曾背叛他,从记不起数的冲击中迸发出了本能,现在只要看到拓跋元哒出拳,就能下意识地躲开,并予以还击。 但拓跋元哒也不是好惹的,很快就注意到了此点,主动更换拳法,李之罔顿时又落在下风,好不容易掌握的本能又如敝履不堪再用。 又一次被轰飞出去,他怎么都站不起来,却是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崩溃,此前强行按下的疼痛全都在这个时候迸发而出。 “来,再打。” 李之罔睁开眼来,却见拓跋元哒站到了他旁边,正向他伸出手来。 他吸口气抓住坐起,疑道,“怎没落井下石?” 拓跋元哒哈哈一笑,“还记得我的修号吗,武痴。这是我给自己的修号,代表了我要用拳头去成就我的武道,而你,值得做我的对手。” 李之罔轻笑声,肿胀的脸像个苦瓜,“怎么,我是你的磨刀石?” “差不多,你休息下,咱们再来。” 这边的情况第五娇也注意到了,靠近些不忿道,“拓跋元哒,你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我要李之罔陪我再打,懂吗?我先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点什么。” 第五娇更怒,“拓跋元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只要动手就能杀掉他,你却在这儿研究武道,知道什么是大局吗?!” “大局?”拓跋元哒亮起拳头,“我还记得你嘲讽我是庶出,现在又是我们了。你记住,我要做什么犯不着听你的意思。” “你会后悔的!” 第五娇丢下这样一句话,恼怒离开。 拓跋元哒不为所动,问向李之罔,“怎么样,休息好没?” 就算还有力气李之罔也不想再打,更何况没有力气,他便摆手道,“不行了,伤得不轻,等以后,我绝对陪你练个够。” “行,那就以后。”拓跋元哒摆摆手,“有人如果要杀你,我会帮你。” 说着,拓跋元哒又向围攻徐保保的那些人喊话,让他们停手。 这时候大家伙儿修为都没有,全是普通人,而拓跋元哒的身形和拳法都是其中佼佼,没有人敢忤逆他,纷纷放下豪言,扶起受伤的同伴跟着拓跋元哒离去。 等人一离开,李之罔就再也坚持不住,径直躺倒在地,粗气连喘。 过上一会儿,徐保保也缓缓踱步到他身边躺下,二人看着对方眼中的惨样,竟都不由自主大笑起来。 “你像个熊猫。” “你才像熊猫。” 不知谁先说起,两个人竟吵了起来,但翻来覆去就是同一句话,似乎要比谁意志更强,能坚持到最后。 “你像个熊猫” 李之罔又回讥一句,却久久没有徐保保的声音传来,吓得他赶忙坐起,生怕对方死了。 却见第五娇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脚踩在徐保保的后脑勺,眼瞅着就是出气长吸气短,除她之外,身后还站有两个人,但都披伤重重。 李之罔赶忙站起,喝道,“将他放开!” 第五娇脚上更加用力,恶狠狠笑道,“你当真以为有姬行走的命令在前,我就不敢杀你了?现在,立刻跪下,否则我就把你朋友活生生踩死。” 李之罔握紧拳头,青筋横起,终归是不敢暴起,双腿一弯,直勾勾跪下,“我认命,你放了他。” “好说,好说。”第五娇脚轻轻抬起,手往后隐约摆动,又猛地踩下,声音极为尖锐,“你们两个,一个都逃不开!” 李之罔猛地抬起头来,正见后面两人跃过第五娇向他冲来。他两手抓起地上的黑泥便扔出去,趁着对方视线被遮挡的时机跳将起来,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身上,另一边则一拳打在其脖颈上。 “有些勇力,你再动试试。” 李之罔虽瞬间就打倒了两人,但却没能靠近到第五娇,徐保保仍被她踩在脚下,见此,只能停下。 “开个条件,我不杀你,你也不要杀肥貂。” 第五娇嗤笑一声,“就你现在这模样也好意思跟我提条件?” “我就这么说,要么你现在就杀了他,然后我来杀你,要么就放开他,我也饶过你。就这两个选择,你可以选。” 第五娇脸上阴厉之色一闪而过,一脚再踩在徐保保后脑勺上,突然出手,一手来掏眼,一手来抓发。 李之罔一直注意着,但无奈身体实在受伤不轻,虽侥幸没被掏出眼珠,但及腰的长发却被抓了个严实。他当即就感觉头皮一冷,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下去。 危机时刻,李之罔赶忙用手撑住,抵掉继续下坠的颓势,再用另只手去抓第五娇,抓到她衣服猛得一扯,竟扯出条裂口来,一瞬间似有香气浮动。 第五娇大惊,赶忙抬手去挡,而李之罔抓住机会,一把抓住她的咽喉,把她抵在翠竹上。 “你敢杀我,就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着,李之罔几拳打在她肚子上,同时捏得更紧,缓缓将她往上提,竟是要活生生把她脖颈捏断。 忽得,他感觉下体一股剧痛,却是第五娇急中生智改走下盘,一脚踹在了要害处。 李之罔顿时就支撑不住,捂住下面缓缓跪地。 第五娇捂住脖颈,便要给李之罔最后一击,却见着徐保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再不敢待,奔逃而去,连跟她来的那两人都不顾。 “李之罔,我记住你了,你必将死在我的手上!” 但事实上是,在兆天年,第五娇被李之罔于觉龙窟当众啃食而亡。 “还行?”徐保保走过来,将李之罔扶起,边往外走边道,“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差点就成了个傻子。” “我下面差点就用不了了,咱们俩谁也别说谁。”李之罔虽还疼着,但嘴上可不认输。 “我可没让你来救我。” “那我也没说是要救你,本来第五娇就与我有仇。” 就在二人又要吵起来得时候,一个人影忽然窜到了眼前,眯住眼笑道,“二位伤势不轻,可需要伤药啊?” 李之罔一看,竟是个熟人,便道,“诶,龙兄,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来人显出点疑惑。 “朝圣山,王治,还记得吗?” 来人拍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竟是王兄啊,当日一别,没想到在这鹿角试炼中再见了。都是老相识,那伤药应该要?” 原来此人就是那时李之罔与齐暮去朝圣山游玩时遇见的龙守龙氏的龙炻,当时两人还约定了要去龙守城演出智圣下凡的好戏。 “自然是要,龙兄真是雪中送炭,救我两人一命啊。” 龙炻哈哈一笑,没有将自己在一旁蹲守了好久的事儿讲出来,指住前方道,“那就跟我来,我帮你二位疗伤,至于链沫的事,咱们到时候再聊。” 第34章 翠竹 第34章 翠竹 龙炻选了一个类似山坳的隐蔽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帮手,唤作皇甫荡邪,但面色阴沉,看人进来也不说话,只默默坐着。 李之罔先把徐保保和龙炻相互介绍番,才直入正题,“如今空岛之上用不了灵力,龙兄还带有伤药,真是难得,且放出来,让我两人看看。” “之前力之一关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故此把伤药都提前从神府中拿了出来。”龙炻解释道,边把伤药从衣衫里织好的内袋中拿出来,“这是静血丸,这是补元丹,这是外敷的青凝膏总而言之,样样都是好货。” 李之罔一瞅,不下十数种伤药,他拎出自己知道的打开闻闻,确信都是真的。放回原处道,“我们大概要用个六、七种,龙兄怎么收价的?” “我们嘛,也是老相识了,绝不能趁人之危。”龙炻看着李之罔点头,继续道,“但是,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王兄付上个七、八千链沫就行了。” “什么?!”徐保保怒极站起,指住瓶瓶罐罐道,“就这些货色,在外头顶天了统供也才五百不到,我们连一半都用不了,你就敢收七、八千?” 李之罔倒没太大意外,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确认龙炻与苏年锦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但这个价格也着实太贵了些。 他瞅眼坐在外头背对着的皇甫荡邪,压低声音,“龙兄有济人之德,我二人深感五内,但数千的链沫确实是有些多了,五千,若是可以,我们这笔交易就成交,不行,我们就告辞了。” 说罢,他站将起来,作势便要往外走,徐保保则狠盯一眼,随后跟上。 “诶,等等。”等二人都走出了数丈的距离,龙炻才苦脸摆手,“五千就五千,来,我来给你们上药。” 李之罔微微一笑,重新回去坐下,等着龙炻把所有伤药打开,并用到二人的身上,才开口道,“还有个条件,这位皇甫兄在勇之一关要听我号令,龙兄意下如何?” 龙炻双手一颤,摇摇头,“我实在听不懂王兄是什么意思。” “龙兄别装了,以你的嗅觉肯定知道我不叫王治,而是李之罔。我现在腹背受敌,难有援助,龙兄也不想我死了,没人去付这链沫。” “原来李兄是在这儿等我呢。”龙炻委屈得不得了,“荡邪兄是我高价请的帮手,帮了你,可就没人帮我了。” “话不能这么说,皇甫兄若是帮我,那我们俩自然会帮你,这一来一去不就变成了三个帮手。” 龙炻再度苦笑,“古言有君子可欺之有方,我便勉为其难当一回君子。” 自始至终,皇甫荡邪都没有说话,而李之罔和龙炻也没有去问他的意见。 别说,龙炻虽然贪心,但拿来的伤药没有一样是劣货,药效都很是不错,只一个时辰,二人便可以正常行动,身上的淤青、肿胀都得到有效缓解。 “我现在担心两件事。”李之罔把徐保保拉到一旁,商量道,“一是如何离开空岛,找到天门,二则是云梦和煜丞的踪迹。” “渊鲸和风鹏都是大族出身,就算不在此处空岛,旁人应该也不敢奈何,不用去管。”徐保保倒是无所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法子离开空岛,还得防备第五娇那婊子。” “我自是明白,但总是觉着不安,第五娇刚才真是要杀了我二人,不是大话,我怕他们突破底线,看抓不住我,就去抓云梦和煜丞。” “既然忧心,那就动起来。”徐保保站将起来,对龙炻喊道,“挥霍,走了!” 龙炻看李之罔点了点头,才跟上来,四人遂从山坳里出来,在空岛里寻找离开的方法。 其间,还撞见了拓跋元哒,见李之罔好了大半,又喊着要比试磨砺,但被他一口回绝,只说正事要紧,不能应下。 拓跋元哒倒是没纠缠,还嘱托他养好身子,临走丢下句话,“空岛我们这边都逛完了,没啥关键的,你们也别花功夫在这上面。” 李之罔并不觉得拓跋元哒在骗他,便就停下来,扶住根翠竹道,“你们觉得呢?” “有可能拓跋元哒已经找到了机要,但不想我们发现,特意留下这句话。”徐保保当先反对。 龙炻按着商人的本性,也是这个意思。 李之罔摘下片竹叶,边撕成条边道,“我和拓跋元哒没见过几次,第一次时他说蛊雕精魄能助他修行,让我给他,前一次又觉得和我对练能磨砺拳法,放过了我,怎么看,都是个名副其实的武痴,我觉得他不会骗我。” 徐保保摇摇头,“那也不能这样,总得眼见为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皇甫荡邪开口说话了,他指住翠竹道,“越是普遍越是容易被忽略,这些竹子有可能才是玄机所在。” 李之罔顺势看过去,打量竹子上下,微微摇头,“没什么出奇的,和外面的竹子没什么两样。” “不。”皇甫荡邪走上前去,一把将竹子拔出,“我小时候长在种满竹子的山里,一瞅就看出些不对劲。一是竹子排列过于规整,像是有心为之,二是没有竹鞭,也就是说,所有的竹子都是人为种上的,并非自主长成。” 三人看去,拔出来的翠竹下方根本没有竹鞭,只有中空的竹节。 尚未说话,皇甫荡邪手中的翠竹忽然飞至半空,竹叶、竹花尽皆飞散,翠竹裂出阵阵金光的同时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自主飞向皇甫荡邪,另一半则竖立空中不动。 “快抓住!”龙炻赶忙出言。 皇甫荡邪自然知道,一把抓住竹竿,便见竖立着的另一半竹竿呼啸而来,直冲其面门。 李之罔喊道,“先别打,逃开看看。” 皇甫荡邪应下,后撤数步,竹竿亦是前跟,看来是锁定了皇甫荡邪。 “打它!”这次轮到徐保保说话。 皇甫荡邪遂站定原地,待竹竿过来时,猛然一击。只见竹竿竟躲开来,反攻皇甫荡邪,而且势头极猛,皇甫荡邪一时竟是落在下风。 龙炻解释道,“荡邪兄擅用剑,倒不精棍棒之术,有此态势也属常理。” 李之罔又观摩一阵,说出自己的猜想,“你们看,那竹竿无人驱使,却指使有道,不是胡乱挥击,觉得像什么?” 徐保保思忖着道,“简直就像一个人在使枪,但并非人控制枪,而是枪在控制枪。” “对,就是这样。”李之罔点头道,“前段时间,我曾见到鹿鸣山上冒出千丈长枪,想来你们应该也见到了,再加上现在所见,我能确定鹿角大将所用武器正是长枪,而要离开空岛的方法应就在名为竹竿、实为长枪的翠竹上。” 话语稍毕,皇甫荡邪已支撑不住,竟被一根竹竿打飞出去。 只见他手中的竹竿脱手而出,和悬停的竹竿合二为一,倒飞回方才被拔出的地方。 皇甫荡邪年岁不大,被龙炻扶起来后脸上有些挂不住,捂住脸上的伤口道,“对不住,我竟不是一根竹竿的对手。” 李之罔自不介意,走过去,先看了看他的伤口,见无有大碍,才问道,“方才打斗,皇甫兄有什么感觉?” “攻势猛烈,杀气十足,招招杀机,枪枪要害。” “那这样看来,翠竹上很可能就有鹿角大将的枪法所在,对我等而言,绝对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机遇。”李之罔一时间竟迸发出了斗志和朝气。 徐保保撇撇嘴,“没啥大用,我们又不能使惯用兵器,只能使竹竿。” “不能这么说。”李之罔走到翠竹边,抓住,“若被鹿角大将收为徒弟,大概率要转而去用长枪,如今正是考验,甚至可以说预演。况且,与竹竿对练,不但能增长自己的实力,还可以趁机偷学枪法,正是一举两得。” 说罢,他一把将翠竹拔出,仍是和之前一样,一半的竹竿交到他手上,另一半竹竿则凌然来袭。 李之罔并没有坚持太久,甚至没有皇甫荡邪坚持的时间久,主要还是前面受伤不轻,就算有伤药助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 但他毫不沮丧,站起来便道,“我感觉出来了,鹿角大将的枪法。可以说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这么快?”徐保保和龙炻都是一脸诧异。 “要是身子好,还能再快些。”李之罔又抓起根翠竹,“你们俩也别傻站着了,快点随便找根竹子练起来,我要看看打败竹竿后是个什么事。” 说着,翠竹再次一分为二,李之罔也不管他二人,继续练起来。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李之罔已能在竹竿的进攻下坚持一刻钟,他喘口粗气,想着先休息阵,便坐到一旁,看着徐保保和皇甫荡邪练。 至于龙炻,从始至终就没动过。 “龙兄,你真不练?”李之罔喝口酒,问道。 龙炻摆摆手,“我就算了,做生意是把好手,但这搏杀之事实在生疏得紧,就等你们三人过了,帮衬我。” 李之罔不再多说,等上会儿,招手道,“肥貂、皇甫兄,先别练了,先过来休息,咱们顺便通通气。” 皇甫荡邪和徐保保还不能有效应对竹竿的攻势,再次落败也就不再强练,走过来坐下。 “你们是个什么感觉?”李之罔把葫芦先递给皇甫荡邪,见其摆摆手,再递给徐保保。 徐保保一把接过,饮下一大口,抹干嘴,“竹竿就会一套枪法,虽然出招无序,但可以拆解开来,大概有个七十多招,我勉勉强强能应对四十招,多得还得再练。” 皇甫荡邪紧跟着道,“我差不多也是这么多,四十五招。” 李之罔点点头,“总的在七十二招,若是能全部拆解开,应该就能胜过竹竿了。来,咱们各自聊下心得,取长补短,说不得能总结出更好的招架法子。” 这时候没人藏私,徐保保便把自己的心得讲上一阵,最后却是问道,“那溯命你呢,能应对多少招了?” “我?”李之罔指指自己,“七十二招应该都行了,就是想再多练阵。” 徐保保一脸不敢相信,便是皇甫荡邪也投来质疑的目光,他二人可都是实打实的对练了,知道竹竿的强度,看着没啥威胁,可却招招都是要致命的。 李之罔不多解释,哈哈一笑,“等你们俩谁率先战胜竹竿,我也就在那个时候不练了。那我就来说说我的心得” 紧接着,皇甫荡邪也把自己的心得讲出。 三人相互印证,相互学习,都感觉颇有助益。 又是休息一阵,李之罔便继续拔起根翠竹再次练起来。 徐保保和皇甫荡邪互看一眼,起了竞争的心思,二话不说,再次练下来。 李之罔在武道上的天赋很早之前就有所显现,拿到本剑法或是观摩阵,自己很快就能使得有模有样。他本以为自己只在剑道上有这般逆天的表现,但没想到落到枪法上,也是如此。 又是练上一阵,他回望过去,徐保保和皇甫荡邪已渐入佳境,看来再过会儿就都能胜下。 他想着再回去督促下一直不练的龙炻,却忽得瞟到有人过来,正是有一阵时间不见的第五娇,身后跟着有六、七人,无一例外皆手握竹竿,竟然全都已战胜了竹竿! “来人了,大伙儿戒备!” 李之罔呼喊一声,一把拔起身旁的翠竹。这次他不再以对练的心态来防御反击,而是主动进攻,杀招频出,趁着第五娇等人赶到近前终于是将竹竿战胜。 两根竹竿再次合二为一,重新聚合到他手中,李之罔不去管具体的效果,只拿住一端,喝道,“第五娇,你还敢来送死?” “送死?”第五娇手中有一根竹竿,背后还背着一根,底气甚足,“我们这边人数比你多,拿到的竹竿也比你多,你管这叫送死,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螳臂当车!大家伙儿,上,今日必杀此獠!” 第35章 第五娇突袭 第35章 第五娇突袭 李之罔嚎呼一声,直冲入内。他将从竹竿上学得的枪法毫无保留地使出,便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面对数人的进攻,竟无人敢得以近身。 徐保保和皇甫荡邪本想前来相助,见他以一敌多全然不在下风,一时止下步伐,转而欣赏起枪法来。 竹竿虽能攻守自如,但毕竟不是生灵,总归是缺了点灵性,李之罔正愁无人陪他磨砺枪法,第五娇等人也算来得凑巧,他且将竹竿单手拿住,震击在地,喊道,“来,让我看看你们习得的枪法是否能在我手下走过几遭!” 说罢,他将竹竿微举,正朝着日头,不由分说,挑击而出,当先击飞一人。 正是他所参悟枪术里的一招——挑月。 但他没有止步,猛踏而上,双手抓住竹竿螺旋刺击,挡住对方攻势的同时速度加快,仿佛一头麋鹿角斗争雄,将鹿角狠狠扎进敌人的身体里。 这正是紧随“挑月”而至的杀招——裂苍。 但即便这样,李之罔仍是没有止步,他眼看其他人已躺倒不起,唯独第五娇还站着,脚步如雷,迅疾而上,连续十六次点刺携着鹿威而至,正是最后一招“千狩”。 此三招并称为,逐野狩天。 只是李之罔攻势如雷,第五娇也不是吃素的,她只被戳中两次,余后的攻击全都闪身躲开。 “倒是不赖!”第五娇捂住肩头,将竹竿抛出,“且让你这厮看看竹竿真正的用法!” 说罢,第五娇飞跳而起,竟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竹竿上,取下背上的竹竿,如臂指使般控制着脚下的竹竿飞掠下来,猛地一杆打在李之罔额头。 李之罔确实是没反应过来,再怎么他也想不到一根寻常的竹竿能被当做御空宝具。 第五娇势头更进,控制着竹竿再飞回来,手中竹竿如雨点而下,李之罔一时间根本应对不过来,艰难应付,险些连手中竹竿都要被夺走。 “溯命,我们来了!” 徐保保和皇甫荡邪看见局势恶化,赶忙奔过来,只可惜二人皆未战胜竹竿,尚未取得兵器,唐突过来也起不了太多益助。 但毕竟算是为李之罔缓解些压力,他趁着空当,以极快地速度观察四周,确认好地形,便对二人耳语道,“我们且打且退,把她引到左边去,我有法子。” 徐保保两人点头应下,不多询问,佯装不敌,在受到第五娇的攻击后顺势倒向左边。 而李之罔本就不敌,在徐保保和皇甫荡邪倒飞出去后又回到了独木难支的境地,更加危险,身上屡次被击中,节节后撤。 第五娇又一次控制着竹竿飞来,这次他再也抵挡不住,竹竿被打飞至后头,身子也随即倒飞三丈远。 面对好不容易的胜利,第五娇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愉悦,停下竹竿,俯视着三人只觉舒爽无比,笑吟吟道,“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三打一都不是我的对手。” 李之罔撑住身子坐起来,看眼徐保保和皇甫荡邪,大声命令道,“快,把她缠住!我们仨就算车轮战也要将她拖下来!” “大话倒是说得响亮。” 第五娇讥讽一句,当头就是一棒,刚站起来的徐保保又抱着头蹲下,一旁的皇甫荡邪想趁机去抓竹竿,也被打开,手掌立刻肿了一圈。 “李之罔啊,李之罔,你在我手中逃开了几次,这一次是再也没人来救你了,我不但要杀了你,连他们三人也要全部杀掉!” 第五娇挥舞着竹竿顺便发泄心中愤懑,一刻也不停歇,徐保保和皇甫荡邪二人没一会儿就快站不起来,但即便如此,二人每次倒下都能再站起来,只是间隔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 “算了,不陪你们玩了,我且将你们杀了,省得夜长梦多。” 第五娇说上一句,猛地将手中竹竿刺出,瞄准的方向正在徐保保的咽喉。 见此,李之罔再不能坐住。他猛地站起,抓起身边倒插的竹竿,趁着第五娇戳出竹竿无法收手的瞬间,左右脚点在一旁的翠竹上,连上数丈,直到比第五娇还高出半个身子才止下步来,猛一借力,身子腾飞之际握紧竹竿向第五娇面门劈去。 第五娇算后知后觉,从始至终她都没注意到这是李之罔们的诱敌之计。但她也不慌,毕竟还可以凭借竹竿御空,就算无法收力也能无损逃开。她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容,刚想开口,却觉脚下一沉,往下看去,一直躲在外面的龙炻竟然抓住了她脚下的竹竿。 只在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往前看去,竹竿已到眼前,随着一阵痛苦绽在脸上,身子瞬间跌下,却是已经昏了。 “真是险。”李之罔吁吁喘气,抬下额头,问道,“肥貂,有事没?” 徐保保握住脖子,有鲜血正流下来,摇摇头后怕道,“没事儿,就擦破了皮,你再慢上一息,我怕是就脖子破洞了。” 李之罔又问了皇甫荡邪和龙炻,看他二人都没事,便命令道,“把他们全都捆起来,上次没办法放走他们,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们走脱。” “可哪儿有绳子?” “把他们的衣裳全剥下来,撕成条,不就有绳子了。” 李之罔说着,走到躺倒的一人身旁,把其上衣扒下,三下五除二就撕成碎条,又系成绳子,便把那人捆在一旁的翠竹上。徐保保三人有样学样,很快也把其余人捆好。 但最后的第五娇却是犯了难,毕竟她是女的,剥下衣裳宛同毁人名节,那还捆个甚,不如直接杀了算了。 李之罔指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动动脑子,不能扒她的衣服,还不能扒自己的衣服吗?”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上衫脱下,扔给徐保保,让他把第五娇给绑了。 “溯命,第五娇醒了,有话要给你说。” 李之罔点点头,走过去,注意到第五娇脸上正中好一片红肿,鼻子塌了,正流着鼻血,他才不管,问道,“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杀我?”因为流着鼻血的缘故,她说话时断时续。 李之罔让徐保保帮忙把她鼻子堵住,蹲下来道,“我们之间是有不可调和的仇怨,但姬兄已声明此次试炼不能死人,而我作为他的朋友,自然要遵守这个约定。” “原来是这样。”第五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那意思就是说如果在外面,你一定会杀我?” 李之罔点头,“鹿角试炼中我不下死手,从来不代表我忘掉了之前的事。好了,就这样,你歇着,我们还有事要忙。” 李之罔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和第五娇谈论,自从他杀了她的族妹第五月,就代表二人绝没有和解的可能性。 他走回龙炻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可以啊,没你刚才那一手,还真不一定能拿下第五娇。” 龙炻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很少和人争斗,手上功法实在不行,最后尽点力,总算是做出些贡献。” 李之罔没再多说,再次拍拍他肩膀,提起另件事,“挥霍啊,你得去找竹竿对练了。” “为何?” “刚才你也看见了,竹竿可以御空,我们要离开这空岛,每个人都得拿下一根竹竿才行。” 龙炻顿时脸就拉下来,但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走到一边,找了根翠竹练起来。 李之罔又走向一旁沉默的皇甫荡邪,拱手道,“溯命,李之罔。” 皇甫荡邪抬起头来,有些意外,随即回礼道,“逆道,皇甫荡邪。” “皇甫兄应该也是士族出身,怎么成了龙炻的帮手?”李之罔挨着他坐下,问道。 “罔哥叫我荡邪便可。”皇甫荡邪(兆天年——兆天年)主动拉近距离,“我确实出身汴谷皇甫氏,但我家族培养人的方式与其他士族迥异,万事只能靠自己,这才和龙兄结伴而行。” “试炼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还要再和龙兄待上一阵,他说要去岚望城办事,我得再跟段时间,怎么,罔哥有事?” 李之罔是起了招揽之心,皇甫荡邪悟性高,年纪小,性格又沉稳,是块璞玉,只要运用得当,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他便旁敲侧击道,“你们皇甫氏与拒敌齐氏的关系如何?” “这个啊,说实话,我不知道。” “啊” “是这样的,我很小就离开了家,跟着家族里安排的师傅在外游历,对家族的事实在不算了解。” 李之罔告诉自己不急,拍拍皇甫荡邪的肩膀,“那这样,你找机会了解下这方面,等我们下一次再见,你告诉我,如何?” “自然可以。”皇甫荡邪笑笑,“可是,罔哥你惹怒了这么多士族,真的能再见吗?” 李之罔一时有些无语,皇甫荡邪看起来这么沉闷,竟然还会说冷笑话。 “好了,快点去跟竹竿对练,咱们要抓紧了。” 李之罔督促完,便去找徐保保,却是他刚才一直在审问那些被捆住的士族子弟。 “打听出什么了?” 徐保保冷笑一声,“这些货比咱们要先拿到竹竿,你以为是什么原因,竟是使了诈。” “怎么弄得?” “他们先让其中一个人唤出竹竿来,趁着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余人拥上去将竹竿围住,趁着竹竿不能施展腾挪,那人再拼上口气打飞竹竿,就这样。” “还能这样?” 看来他们几个还是年轻,竟没想到能用这么阴损的法子,不过因为使了巧,没能参悟枪法,导致拿到竹竿也是乌合之众,要不是第五娇有一根可以御空的竹竿,战斗早就结束了。 徐保保继续道,“第五娇有些不一样,两根竹竿都是她凭实力取得,得到第一根竹竿后,还可以去挑战第二根,但也最多就两根,拿不到第三根了。还有,别人取得的棍子只能那人用,无关人是用不了的。” 李之罔点点头,算是明白,一根用来御空,一根用来战斗,这应该就是鹿角大将的考量。 “那咱们继续?” “自然了,我可还一根都没有呢。” 徐保保说罢,也是拔出根翠竹对练起来。 李之罔看他们三人都练起来,告诫自己也不能落后,也找翠竹对练。 但与此前不同,竹竿不再是自主行动,而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拿着,隐约能看到人影有着鹿角,似乎就是鹿角大将。 李之罔虽然已掌握了竹竿上的枪法,但仍然不是鹿角人影的对手,屡次败北,但他能感觉出人影的实力并没有到不可逾越的高度,故此屡败屡战,每一次跌倒,又多一次爬起继续。 “练得不错嘛。”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又是被打飞出去,不由去想第五娇到底是怎么胜过鹿角人影的,刚站起来,身后忽得响起个声音来。 他转过身去,却是好久不见的姬月寒,拔腿就跑。 “走,你走得了吗?”姬月寒脚下稍动,就已到了李之罔面前,拿住竹扇就在他额头敲,“说是帮忙看几本,结果所有人都来找我解读,到现在我都头晕眼花的,你说,怎么个事?” “姬兄,停,停,停!”李之罔连忙抬手挡住,眯着眼道,“那不能怪我,是其他人看到你与人方便才来找你,这不正好说明你是急公好义、成人之美的好汉吗?” “我不管。”姬月寒冷哼一声,将竹扇收了,“且说说你该怎么赔我?” “我已经答应了出去请你喝酒呀。” “那是我帮你、裳妹妹和东方云梦三人应得的,其他人来找我也是应你而起,你得担起我头晕眼花的责任来,要么给我报酬,要么就帮我做事。” 报酬?李之罔盯住姬月寒,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需要的。他修为都这么高了,功法或法宝肯定看不上,至于链沫,这么一身不凡的行头加上又是北河公主的行走,也不会是缺链沫的主儿。 但他不想帮姬月寒做事,便道,“算我欠你两千链沫好。” “这点链沫塞牙缝都不够,真亏你说得出来。这样,你就帮我捏捏腿、捶捶肩。” “在这儿?” 李之罔虽是问着,却是一万个不想,一是他一个大男人不能为另一个大男人做这种婆妈事,二则是徐保保他们几个正往这边瞅,怎么也不能掉自家威风。 “你不想?那行,三十万链沫,多一个我不要,少一分我来抢。” 第36章 险情 第36章 险情 “这倒不是,只是”李之罔急中生智,指住竹林道,“这儿都是成片成片的翠竹,没有歇脚的地方。你看,这回就算了。” 姬月寒哈哈一笑,用竹扇掩住,“你们被禁锢了修为,我可没有。” 说罢,他手指轻轻摆动,便见一大片翠竹竹叶脱林卷来,须臾功夫一具翠色躺椅就出现在眼前,姬月寒径直躺下,笑意不绝,“现在可以了?” 李之罔长吸口气,觉着日后还是少与姬月寒打交道,他修为太高,怎么样都翻不出他这座五指山。 “都别过头去,谁敢看这边,我跟他不客气!” 他恼怒喊上句,待徐保保三人不舍地收回目光,才一步一停地走到躺椅后面,双手搭在姬月寒肩上,为他揉肩。 “没吃饭吗,力气再大点。” “喏,扇子给你,顺便帮我扇下风。” “力道要均匀,不要忽大忽小,你这放到修行上能行?” 李之罔忍受着姬月寒的各种无情吐槽,终归没敢顶嘴。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给人按过?”姬月寒回过头来问道。 “有”李之罔想上一想,应该也就苏年锦和齐暮,不由想讥讽一句,“但我给按得都是女子,姬兄让我按,也想做小女子?” 姬月寒却久久不说话,直让李之罔心脏骤停。 “你知道吗,我漫长的岁月里认识了很多人,有些人,不会说话,总觉得我的名字不像男子,反而像个女子,你猜怎么着?” “额怎么着了?” “他们全都死了,无一例外。” 李之罔瞬间不敢动弹,生怕姬月寒会突然暴起。 姬月寒回过头来,双眼微眯,“殿下让我不杀你,你肯定不会死,但有些事,总是要比死更痛苦,你觉着呢?” 李之罔自然是猛点头,并发誓再也不谈论这方面丝毫。 姬月寒满意地点点头,抬手让他不再按,“我并非特意羞辱你,其实算是个考验。虽然你让我很不高兴,但也算是通过了,我特意过来,是有事告诉你。” “姬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东方云梦和兰煜丞在另一边的空岛,在我离开的时候正被申屠兄弟追杀,至于怎么做,你自行决定。” 说罢,姬月寒的身影刹那不见。 李之罔之前就有这种担忧,没曾想竟然真的应验了。 他止下告诉徐保保三人的心思,一是皇甫荡邪和龙炻只是中途搭伙,与东方云梦二人不熟,犯不着去帮忙;二则是他们三人连一根竹竿都没有,一时半会儿根本就离不开空岛,甚至他也只有一根竹竿,就算能离开也没有兵器可用。 想及于此,他只能按下烦躁的心思,继续去挑战竹竿。 或许是心中烦闷和焦躁,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是把鹿角人影打败,取得第二根竹竿。 “溯命,来点诀窍呗,让我们俩进度也快些。” 徐保保和皇甫荡邪已经取得第一根,在李之罔最后一次挑战鹿角人影的时候,就在他旁边观摩,看他拿下,喝着彩靠过来。 李之罔抹把汗,向皇甫荡邪点点头,把徐保保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姬兄给我说云梦和煜丞在另一座空岛被追杀,我得先走。” 徐保保面色一紧,凝神道,“我该怎么做?” “快点把第二根竹竿拿到,然后过来支援我。龙炻就算了,他实力不行,过来也是累赘,如果可以,把荡邪也一起带过来。” “行,我明白。那你先去,我这边很快就跟上。” 李之罔点点头,再不多说,将竹竿抛到空中,跳上去,便越过翠竹林一路高飞而去。 竹竿无需任何前置,仅站上去便有一种如臂指使的从容感,简直是心意所向,竹竿就能理解并执行。 李之罔虽说一直在尘世间跌宕爬行,但也有过御空的经历,那便是偃师曾用荷叶带他去见窍魂齐雨思,那时他初出茅庐,对于这等如神仙般的行为颇为好奇,如今却已能坦然受之。 由于姬月寒并没有说东方云梦两人在哪座空岛的缘故,故此他逐渐控制竹竿上浮,企图升得更高,以看得更远。 也是他太过急躁,攀升极为迅速,没多会儿就离空岛有个百丈来高,顿时间天地变色。 只见一直晴朗如碧的高空陡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几如末世景象,而他脚下的竹竿更似雨中浮萍般摆荡不休,险些将他甩飞。 “糟了,云天之上别有洞天!” 此时李之罔已不能安稳地站着,尽力蹲伏,并缓慢控制着竹竿下浮。 随着注意力的转移,他已无法关注太多,竟没发现眼前是一片雷云,抬起头来的时候已一股脑地冲进去。 顿时噼里啪啦的紫电从他天灵冲入,脚心穿出,不仅衣服撕裂如条,就连长发也猛得竖起,最主要的是,雷电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无法再控制竹竿,身子一歪,竟头朝地往下摔去。 李之罔欲哭无泪,眼瞅着竹竿从他身旁迅速往下飞驰,急忙伸手去抓,可风急云稠,他数次尝试,都堪堪差一点,最后只能眼看着竹竿越来越远,而他自己也径直往下,无法止停。 眼看着一切都无法挽回,李之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背后还有一根竹竿,赶忙拿出踩上,这才止住了继续下跌的趋势。 随后他控制着竹竿下掠,在另一根竹竿即将落进汹涌浪海之前险之又险地抓住,然后一个打转,高飞而起。 也就在一刹那,他分明看见大海里布满了凶邪海蛇,看来这勇之一关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多理,只是一昧地控制住竹竿回升,并严格控制好高度,很快就看到其中一座空岛,并飞驰过去。 “你,有没有看见申屠氏的人?” 当他飞到空岛上空时,正看到一人倚靠着翠竹林休息,便问道。 那人抬起头来,只见李之罔长发笔直冲天,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又碎条条,不禁一乐,笑道,“兄台,干嘛去了,这么惨淡。” 李之罔面色一厉,眉头微皱,“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申屠允、申屠治,或是东方云梦和兰煜丞?” 那人看李之罔杀气腾腾,不敢再造次,赶忙道,“没看见,一直没见到。” 李之罔点点头,控制竹竿远去,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绕着空岛飞了一大圈,确认没有东方云梦等人的踪迹,才往下一处空岛飞去。 甫一靠近,他便听着些杂音,再一看,心上一凝。 只见东方云梦和兰煜丞立在空岛边缘,面色惨淡,数十位士族子弟正向他们缓缓靠过去,为首者正是申屠允。 “幸好是赶上了。”李之罔自言一句,边控制着竹竿靠过去,边喊道,“云梦,煜丞,我在这儿!” 东方云梦听见回首过来,却没有半点欢喜,面色更为凄惨,杏口大张,疯狂摆手,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在李之罔的视野中,东方云梦说完,便推了一下身旁的兰煜丞。而兰煜丞竟解下背上的竹竿独自逃开,根本不顾东方云梦,没一会儿她便被人抓住。 李之罔看向飞过来的兰煜丞,指住已看不见的东方云梦,恶狠狠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兰煜丞埋下头去,委屈得紧,“竹竿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云梦姐她还没有拿到竹竿。” 李之罔知道自己失态,按下情绪,缓和道,“把你们俩的遭遇给我说说。” “我和云梦姐从雾门过来后都落到了这座空岛上,汇合到一起后很快就察觉到了翠竹是关键,但也看到了申屠允等人。罔哥你率先进到雾门之中,没听见后来申屠允狂言,他说要将我们这几人也一起杀了,看谁还敢站在你这边。” “好胆!他是不顾士族情面了吗?”李之罔怒极,“然后呢,你们就被发现了?” “先头没有,我们俩率先注意到了申屠允,但他没发现我们。”兰煜丞继续说道,“云梦姐为了以防万一,便做了安排,让我先挑战翠竹,她则在外头守卫,也就在这时候,申屠允等人靠了过来,没办法,我们俩只能先逃。” “那你脚下的竹竿是怎么来得?” 兰煜丞叹口气,“云梦姐说我们俩至少得有一个人拿到竹竿,否则就都离不开空岛,更不能向罔哥报信,所以中途她一个人把人引走,让我去拿到竹竿。我拿到竹竿后就去找云梦姐,却发现无法承载两个人,只能再次逃窜。后来就是罔哥见到的了,我和云梦姐无处可逃,云梦姐让我先走,她却被捉住了。” 李之罔点点头,再次问道,“你确信申屠允一定会杀了云梦?他不怕引起东方士族的反感?” “我知道的是申屠氏、澹台氏、公孙氏联合了起来,要求所有士族都站到他们那边,寒门和站在罔哥这一边的则全部杀了,这样就没有人敢把此次试炼的真相说出去。” 李之罔捏紧拳头,知道这一次是不能再企图侥幸了。 但他仍有疑惑,便问道,“姬月寒那边呢,他此次试炼不能杀人的话莫非已做空谈?” “申屠允是这样说的,姬行走在智之一关屡次助你,早就不守中立本分,除非姬行走把在场所有人全部杀了,那他一定杀你。” 李之罔了然,怪不得第五娇一撞见他就下死手,看来已经通好气,这一次绝不会善了。而姬月寒特意过来通知,恐怕也是有这层意味,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对士族子弟们出手,否则传达出去再无法在南洲立足。 但他没有丧失理智,见兰煜丞披伤甚多,一看就知道在逃亡的过程中有过苦战,便道,“既然申屠允扬言要将所有寒门全杀了,煜丞,我派给你一个任务,你去办。” 兰煜丞沉目抱拳道,“罔哥,你说。” “以我所见,共有三座空岛,你每一座都去,将申屠允的话再渲染一番,力图让所有的寒门都来这座空岛,能不能办到?” “能是能,可鹿角试炼中寒门本就少,恐怕没有多少人,再愿意来的也不会多,真的有用吗?” “都要死了,还管有没有用,且尽人事,听天命!”李之罔再不多说,控制住脚下竹竿往不远处的空岛疾驰而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先过去看看云梦的情况,你速度一定要快!” 兰煜丞见此,点点头,也控制竹竿调整方向,往另一处空岛飞去。 事实上,在兰煜丞逃开的时候,申屠允等人就注意到了李之罔,现在又看他单枪匹马过来,都站定不动。 李之罔飞到半空止住不动,瞅到东方云梦的身影,她被人押住跪在地上,姣好的面容被披散的长发遮掩住,看起来分外脆弱,但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他又望向其他人,大部分人都只有一根竹竿,只有几个人有两根竹竿,顿时心中有了谱。 “申屠允,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到其他人身上,把云梦放了。” 申屠允架上竹竿飞起,但不靠近,摇头一笑,“我们的恩怨?是你与南洲士族的恩怨。而东方云梦背叛了南洲士族,甚至相助于你,你会死,她也活不下来。” “是吗?”李之罔面色一凝,“今日她若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为她陪葬,是所有人,我说到做到。” 申屠允只有一根竹竿,打起来不会是李之罔的对手,降下去,对其余人挥手道,“大家伙儿,上,我不信他没了剑气还会是我们的对手。既然敢单刀赴会,就做好一起去死的准备!” 说罢,取得两根竹竿的南洲士族尽皆飞起,有足足五人,分别是公孙嵗、公孙砀、澹台灭元、澹台灭齐和闻人彰。 李之罔再看眼东方云梦,她已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触,多余已不用再说。 今日,必须要死人,要么是他死,要么是申屠允死。 他猛吸口气,主动上前,冲入公孙嵗五人的包围圈中。 第37章 空中搏杀 第37章 空中搏杀 李之罔主动出击,主要是三方面的考虑:一是主动现身吸引住申屠允等人的注意力,毕竟他才是仇怨所在,只要不藏匿起来,被抓住的东方云梦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二是尽力拖延时间,他这边还有徐保保等人可以支援,必须得稳住当前局势;三则是探探虚实,看看公孙嵗等人是否同第五娇一样只有其表,而无其实。 甫一交手,他便确认这五人颇有天分,相当部分的枪法都已得心应手,虽然还是不及他。 但这毕竟并非公平对决,而是五对一,李之罔不仅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渐有颓势,隐隐有不支之势。 “李之罔,你便就这般实力?” 下方的申屠允见此,不禁幸灾乐祸,讥讽不已。 李之罔一枪扫退闻人彰、澹台灭齐两人的左右夹击,往下睥上一眼,不多说,面上狠色一闪而过,单身直插进去,几枪戳向站位稍后的公孙嵗,在其后退之际,横扫抵开身后几人的戳击,再次前驱。 此时他与公孙嵗离其余四人已有些距离,虽仍是围攻之势,但已有些脱节。 李之罔不给公孙嵗回去的机会,主动纠缠,由于他所掌握的枪法要娴熟于公孙嵗,两人皆用竹竿,拼上十几回合,公孙嵗很快就落在下风。 此时公孙砀四人已围逼过来,李之罔攻势更疾,一枪刺在公孙嵗肩头,一枪打在他腰腹,顿时公孙嵗就不能再控制脚下竹竿,整个人往下跌去。 见此,李之罔蹲伏下来,亦是控制着竹竿下滑,速度比公孙嵗还快,追上之后数枪打在其关节上,公孙嵗两根竹竿尽皆脱手,整个人当即就要如秋雨落叶般离弦入海,卷入海蛇张开的大口中。 事实上,若是动杀心,李之罔方才就能杀了公孙嵗,但东方云梦还在申屠允手中,他不免投鼠忌器,见公孙嵗根本不能控制住自己,还一把抓住他的脚脖子。 此前兰煜丞曾言竹竿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在提住公孙嵗后李之罔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点,他只觉得脚下如浮萍,竹竿似要侧翻般接近竖立。 但他不能死在这儿,公孙嵗更不能死在他的手中,只能勉强提住,看能不能上浮,心中却不确定什么时候竹竿就会断成两段。 公孙砀四人已靠了过来,甚至还威胁道,“李之罔,你敢杀了我兄长,我绝不让你好过。” 但他四人也不敢太过上前,毕竟谁知道若是激怒了李之罔,他一把将公孙嵗丢开,又如何说理去? 李之罔撇撇嘴,不想说话,只恨有所顾忌,否则他才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直接杀了了事。 忽得,他眼珠一转,想到个阴损法子。 他缓缓将公孙嵗的身子提起,拉到半身的位置飞跳而起,一脚踢在其背上,使其飞向不远处的公孙砀,自己则依着惯性下坠,去寻因离身而掉下去的竹竿。 公孙砀不敢不接,公孙嵗可是他的大哥,若真因他而死,既无法向父母交代,更会沦为士林笑柄。但一接过,他就感觉身子一沉,脚下不稳,竟缓缓向下坠去。 “灭齐兄,快来帮我!” 见此,公孙砀赶忙向离他最近的澹台灭齐求援。 澹台灭齐答应一声,靠拢过来,帮忙抓住公孙嵗另半边身子,这才没继续下坠。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得从下方疾速冲上来,没管公孙砀和澹台灭齐,而是瞄准了最外围的闻人彰。 不是李之罔又是何人。 他这一枪极为快速,闻人彰想也未想便上浮逃窜,李之罔便也跟上,临走还落下句话,“我现在要去杀别人了,你们要不舍了公孙嵗来追?” 说罢,身影已追着闻人彰高飞至空岛之上。 公孙砀和澹台灭齐面面相觑,终是无言,只合力提着公孙嵗慢吞吞往上浮。 一旁的澹台灭元见此,叹息一声,“我且去追,你们将嵗兄送上去后赶忙来援。” 说罢,他也控制着竹竿往上疾驰,很快就舍开公孙砀和澹台灭齐。 就耽搁这一小段功夫,李之罔已追着闻人彰跃飞至高处。他也有些郁闷,闻人彰竟是不敢与他搏杀,始终在逃,不免讥讽道,“你们闻人家的有没有骨气,打都不敢打就逃?” 闻人彰也是乌龟做到底,这样也一言不发,仍是逃窜不歇。 李之罔见此,停下竹竿,喝道,“再跑,我必像杀闻人喜那样杀了你。” 由于闻人喜两度与他打斗,故此他倒是记得他是用一招温剑式斩掉了闻人喜的头颅。 闻人彰果然停了下来,面色踌躇,望望下面,又望望李之罔,忐忑开口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给个机会,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李之罔一笑,“不为闻人喜报仇?” “他与我同父异母,只有弟兄之名,而无弟兄之实,虽然死了折辱脸面,但那是长辈该考虑的事。我只想活着” 李之罔点点头,正所谓人各有志,有人将家族的荣耀视为根本,有人则将活着视为根本,闻人彰的想法他倒是能理解。 他轻轻一笑,“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不能为难我,懂?” 闻人彰赶忙如捣蒜般直点头。 李之罔看向下方,空岛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二人身上,澹台灭元正飞驰过来,而他们二人停了下来竟没打斗,定会惹人怀疑,便道,“你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闻人彰摇摇头,“离开?” “不,你要冲上来杀我。” 闻人彰一愣,随即想明白,李之罔此举其实是维护了他的脸面,毕竟他若不战而退,日后一定再抬不起头来。 想毕,他看澹台灭元已快到,大喝一声,“李之罔,你竟敢蛊惑于我,让我助纣为虐,我就算不是你的对手,也要为这南洲、为我死去的兄长出一份力!” 说罢,他当即架枪来袭。 直到这儿,李之罔都捏着一把汗,若闻人彰是用言语欺骗他而试图瞒天过海,那么他一定会痛下杀手,当即就拧下闻人彰的头颅。 幸好闻人彰并没有抱着这样的想法,声势虽大,但却破绽满满,只要李之罔愿意,很轻易便能取下他的性命来。 “好了,我不会杀你,但总要留下些伤,你且忍好。” 说罢,手中竹竿悍然出击,连续十几枪点在闻人彰身上,最后又是一甩棍打在其手肘。前面十几枪不过是虚招,既不疼也无碍,但最后的甩棍并没有留情。 闻人彰当即就是一吼,竹竿脱手地同时蹲下抱住。 这时候澹台灭元已经靠过来,李之罔便喊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敢在这儿待着,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闻人彰不敢多说,站起来控制竹竿绕到澹台灭元身旁,怀着歉意道,“灭元兄,我非是此獠对手,反倒还受了伤,真是不该。” 澹台灭元摆摆手,“彰兄快下去看看伤势,我来牵制住此獠。” 闻人彰等得就是这句话,当下不再多说,赶忙控制着竹竿往空岛飞去。 “你们五人齐上都不能奈我何,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拖住我?”李之罔不由笑问道。 澹台灭元握紧竹竿,“说是五打一,但我等之间配合生疏,反倒没有太多的助力,不若单对单。再者你在夭柳山脚能杀这么多人,乃是依仗剑气,依我看来,无法施展剑气的你不过寻常。” “是吗?”李之罔将手中竹竿一横,“那你就来试试,看我两人谁是云,谁是泥!” “我正有此意。” 澹台灭元说罢,飞身而上,瞬间便是数十枪连点而出,枪枪快,枪枪狠。 “岩蹄碎岳?倒是有几分真谛在。” 李之罔一边提枪化解,一边分析招式,很快就看出来,倒别说,此时的澹台灭元比起围攻他时更显杀伐果断,看来他的说辞也不无道理。 两人且战且走,不多时就后退二十丈远,其间争斗不断,但李之罔一直处于防守,并未还击。 眼见澹台灭元一招将尽,李之罔抬竿逼退,将手一提,笑道,“且让你看看我参悟的岩蹄碎岳。” 说罢,脚下前追,竹竿如骤雨点出,比澹台灭元施展出来得更快,更为狠辣。 招式尚未使尽,澹台灭元便中了好几枪,与李之罔闲庭信步般化解不可相提并论。 “为何?!我的天赋已快到杰之一等,绝不会弱于你!” 澹台灭元极为不服,但事实证明同样的招式在二人手中就是不一样。 “那就证明我的天赋不弱于你!” 东方云梦还未安身,李之罔才没兴趣在这儿聊天,当下不再多说,招式连出,直将澹台灭元逼得上窜下跳,最后一把夺下他手上的竹竿扔到海里,打断其两条手臂。 澹台灭元哀嚎一声,不敢再战,赶忙撤退。 李之罔也没有再追,短时间内澹台灭元已没有再战的实力,犯不着再动杀戮。 短短时间之内,他就连克三人,虽然闻人彰是故意不敌,但真打起来,也不会是他对手。 李之罔念及东方云梦,一敌既除,便赶忙赶回空岛,指住申屠允道,“申屠允,把她放了,我俩的恩怨我可以放你一马?” “放我一马?”申屠允丝毫不惧,让人将东方云梦押过来,抓起她的头发使她抬起头恶狠狠道,“现在人在我手上,你却说要放我一马,不觉得可笑?” “可笑什么?”李之罔双眉微皱,“你们这伙人只有那五人有两根竹竿,但全不是我对手,莫非你觉着我会蠢到降下来和你们搏战?” “你这是威胁我?”申屠允用手抓住东方云梦脸颊,迫使她站起来,盯住她姣好的面容道,“现在我命令你下来,不然我就把她的脸活生生撕烂!” 李之罔轻轻一笑,毫不在意,“我这人什么都不算懂,但恰好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要我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绝不可能。你若执意要杀东方云梦,且杀了便是,我随后再为她报仇。” 东方云梦瞳眸大睁,想知道是否真切,但李之罔已经别过头去。 申屠允为之一怔,又见东方云梦泫然欲泣,一时竟拿捏不准,气氛瞬间僵下来。 “决定好没?”李之罔见申屠允一直不说话,不禁有些急躁,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喝道,“要么将她放了,我陪你们真刀真枪打上一场;要么就将她杀了,我再来杀你们。” “依你的话,那我们不横竖都是一死?”申屠允质疑道。 李之罔佯装叹气,“东方云梦与我虽不算多么相熟,但毕竟有恩于我,我也不想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你若将她放了,今天这里一个人都不会死,至于先前恩怨,试炼结束再论。” “说得倒是挺好。”申屠允哈哈一笑,“你话里拼命想撇开与她的关系,但却句句不离她,莫非真当我是三岁小儿?” 李之罔眉头紧皱,不敢再去赌,缓缓降下来,但离空岛仍有三四丈的距离,“你要我做什么?” “下来,然后丢到竹竿。” “不可能,我还没那么蠢。” “那你就牢牢地记住今天,东方云梦既因你而死,也因你而遭受屈辱” 说罢,申屠允便作势要去扒东方云梦的衣服。 李之罔瞋目切齿,更怒,但根本无法阻止,只能喊道,“我答应!” 申屠允止下手上动作,不发一言,就那么看着他。 李之罔无奈,只能缓缓降到空岛上,一落地,便有人要来拿他的竹竿。 他一把将那人打退,两枪戳在肩胛骨,让其不住哀嚎,但更显聒噪,他一脚踩在那人嘴上,趁着安静时喊道,“申屠允,我现在已经落了下来,你只要把她放了,我就丢掉竹竿!” “所以我就说了,你若是不在意她就不要一直提,不然我不多想都不行。我给你三息的时间,再不丢掉,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三、二” 李之罔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已处在绝对的被动,只能按着话丢掉竹竿。 第38章 被擒 第38章 被擒 “这样才对嘛。”申屠允大笑数声,显得极为快意,“来人,将他押过来,竹竿拿走。” 李之罔看周围人畏惧不敢靠近,大方地将竹竿甩在地上,立时便有两人靠拢过来将他手反扣,按住肩头。 申屠允见此,再无忌惮,笑道,“诸位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但可切记,不能弄死了。” “我看谁敢!” 李之罔怒目圆睁,活像头野兽。 本想大肆羞辱的众人一时竟不敢上前,只团团围住。 “还怕他作甚,现在大家伙儿都没有修为,他又没了竹竿,与寻常人无异,若这都怕,我们如何称作受恩惠者,如何为南洲士族?” 李之罔刚想去看是谁在聒噪,脸上紧接着就挨了一下,当即就感觉脸颊一肿,随即才注意到打他的是公孙嵗,方才说话的也是他。 他面目骤然一冷,死死盯住公孙嵗,心里已给其判了死刑。 公孙嵗被盯得心脏陡然一跳,但不能怯懦,咬牙抓紧李之罔还竖立着的长发,以使他的面貌能被众人瞧见,恶狠狠道,“大家伙儿看来,他也不过两个窟窿一张嘴,就是个普通凡人,有何惧怕的道理?” 李之罔咧嘴一笑,嘴唇微动。 公孙嵗听不真切,问道,“你嘀嘀咕咕个甚?” “我说,你死定了。” 公孙嵗为之一惊,进而恼怒不已,又是一巴掌扇在李之罔脸上,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惶。 李之罔却不怒反笑,张口道,“尽且来,我皆坦然受之,只是若我今日死不了,则所受屈辱当以你们的性命来偿还。” 言毕,一些想效仿公孙嵗的士族子弟不由一滞,竟埋下头去。 公孙嵗看无人敢上前,一时惊惶,指住其弟公孙砀道,“十二弟,你来。” 公孙砀埋怨地看上自家哥哥一眼,怎不知道祸水东流的道理,但作为士族子弟绝不能在这时候丢下风头,更何况李之罔已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心里为自己壮胆两句,便跟上狠厉的一巴掌。 李之罔脑袋近乎都被打转了个圈,却更为欢喜,“公孙嵗,公孙砀,我记住你俩了。还有没?!” “大家伙儿算了,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没必要这样。” 众人看去,竟是闻人彰说得,心中不免生起一丝疑惑,方才李之罔才把他手打骨折,现在怎么还帮他说话。 不过这句话还是得到了部分人的肯定,毕竟只有一些士族与李之罔有着死怨,还有部分士族只是趋炎附势,实际上根本没仇,既然没有人头落地,那还是留一线地为好。 结果,在被押到申屠允面前,也就只有公孙两兄弟“教训”了李之罔。 “感觉如何,有想过这一天吗?” 李之罔没管申屠允,而是盯着东方云梦,关切道,“你还好吗?” “还行。”东方云梦苦涩笑笑,“只是害了你。” “没有的事,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有今日这遭,是我害了你。” “算了,既已是这个田地,还管缘由干嘛。” 听着,能隐隐约约感觉出东方云梦的一丝埋怨,毕竟她虽是庶子出身,但也流着遥远东方氏的血脉,身份高贵,若不是因为牵挂齐暮贸然与李之罔结识,也不会落到今日地步。 申屠允被忽视,内里不悦,喝道,“两位倒颇有雅兴,这时候还有兴趣聊天,我真是不如。不过,两位也不用忧惧日后再不能说话,在去碧沉湖往生的路上你们可尽情聊个够。” 李之罔抬起头来,冷然道,“我就算了,她你杀不了。” “我既敢下杀手,便有把握不让此事传出去。”申屠允眉头先是一皱,随后不以为意,“只是空岛上一尽兵器皆被收走,只能用这竹竿送你二人上路了,许是会痛苦些。” 眼看着申屠允已拿起竹竿,又让人按住李之罔的肩头和脖子不让他乱动,便要拿竹竿把他嘴巴撬开,活生生捅进脑门里,他赶忙张口吼道,“姬兄姬月寒,我知道你在看,快出来!” 申屠允为之一慌,手上动作不由停下,反复向四周看去,并未看到姬月寒的身影,拍拍胸口,和缓道,“你还真把我吓着了,但是嘛,就算是姬行走也阻挡不了我,毕竟是他助你在先,否则你这泥腿子连智之一关都过不了。” 说罢,他又抓起竹竿,刚要动作却感觉脑袋一疼,一瞅,天上正往下掉果核,再一瞅,姬月寒已出现在半空中,侧躺在藤椅上,饶有兴趣地边吃果边看下边。 申屠允抱拳道,“敢问姬行走现身有何贵干?” “有人背后编排我,分外不爽,自然是来敲打番。” 申屠允虽有怒意,不敢显现,更为恭敬,“待试炼结束,在下一定登门致歉。” “你?”姬月寒望下来,“便是你申屠氏家里的那位老祖宗,都没资格登我的山门,你又有何能耐,更敢编排于我?” 自始至终,姬月寒的语气都平淡至极,但没人怀疑他言语中的分量。 申屠允冷汗直流,腰弯得更深,语气越发恭敬,“在下绝不敢编排行走大人,还望行走大人明查。” “哦?”姬月寒又扔下一个果核,“那你且说说什么叫我相助李之罔,又是有哪一条,规定不能帮了。还有,我此前说过,试炼不能死人的话你有听进去?” 申屠允面上一僵,不知该如何回话,若真按他想的说,怕是当场就会被诛杀,只好躬身不起。 “没事儿,你说,我来听听,有理的地方我认,没理的地方我就反驳一下,倒不会惩处你。” 申屠允还是不敢说,只摇头不对。 姬月寒语气微微加重,“我让你说你就说,非要我拧住你的脖子你才会开口?” 申屠允抬起头来,见姬月寒点头不已,遂抱拳道,“既然是行走大人要求,我就直言以答。按我所知,不少人都提及在智之一关中,行走大人很早就与李之罔合于一道,帮他解密,这难道不违试炼本意?既然此次鹿角试炼乃是鹿角大将选徒,自要优中择优,更要以自身能力为准,行走大人却暗中相助,使李之罔这厮侥幸至此,虽无强行规制,但也不符正理。” “说得好。”姬月寒啪啪拍手,“申屠允啊,你能想这么多,便不是个蠢人,却不去想想我为何要助李之罔?” “我不知,不敢妄论。” “人在外,身不由己,虽是试炼,但也有互助之时,便像尔等,不也聚在一起声讨李之罔二人?我和李之罔虽算不上朋友,但我家主人却亲自认下了李之罔这个朋友,我如何不能帮忙?” 此一言,满堂皆惊,姬月寒的身份众所周知,乃是北河公主在世间的行走,那不就说明李之罔与北河公主是朋友?光是这一层关系就已不能轻易动他。 申屠允面色复杂,问道,“那先前行走大人为何还主动泄露精魄消息,让我等去夺?” “我说了,殿下与李之罔是朋友,与我可不是,我要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姬月寒再拍拍手,兴致全无,“我原以为你有什么高深的论道,值得一听,却不过尔尔,余下的不听也罢。” 眼看着姬月寒即将消失,申屠允生怕做出什么纰漏,赶忙再度追问,“还请问行走大人决定如何处置李之罔这厮?” “他?”姬月寒往下瞥来,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朝后方看去,“他的生死不由我管,你嘛,不一定能管得了。至于他身边的东方云梦,受得乃是无妄之灾,不应死,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对了,还有件事,回去之后将这儿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家老祖宗,她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姬月寒再不停留,身形缓缓隐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确信他是否真的已离去。 “如何,我说了你死不了。”李之罔见姬月寒竟明白他的意思,不免一笑。 东方云梦面色有所好转,但仍是担忧道,“那你呢?” “我?不知道。”李之罔摇摇头,“姬兄性格太怪,很多时候都不明白他的意思,兴许是不想救我,兴许是看到了其他的东西,但他又不想说,只让人去猜。” 申屠允一直在旁边听着,却没有和之前一样的讥讽打断,而是沉默住,不知道该如何做。 良久,他才低声唤人过来,“嵗兄,你去找我大哥,把这儿的情况全部告诉他,让他定夺。” 却是不敢做主,将决定权交给了一直未有现身的申屠治。 李之罔为之一笑,等公孙嵗离开,嘲讽道,“申屠允,你不是做大事的料。若是你大哥,定是先斩了我再问其余,而你瞻前顾后,稍微受点刺激就举棋不定,只能为卒,不能为将。” 将决定权交出去,申屠允反而轻松许多,冷笑道,“你在我这位子能做到多少?” “若我俩角色互换,在你被人押住的那一刻,我就会亲自把你的头砍下来,与他人无关,更不会受旁人影响。而你纠合这么多人,却不够坚决、不够果断,分明是色厉内荏。” “哼,你白身无亲,自然可以这么做。”申屠允别过头去,不欲多辩,“你现在最好希望不是如你想得那样,不然等大哥命令传回来,我定斩你头。” 说罢,申屠允走到别处坐下,只留几人分别押住李之罔与东方云梦。 “你不怕?”东方云梦低声问道。 “怕,自然会怕。但我已拖了这么久的时间,尽足全力,没什么能做得了。现在只看煜丞能不能带来足够多的人手救我二人脱困。” “若是来不及呢?” 李之罔不由一笑,“那还能怎么办,坦然面对死亡罢了。不过有一点万幸,没拖累到你。” “对不起。”东方云梦摇摇头,“我之前还怪罪你,认为是因为认识你才会这样。” “但事实不就是这样吗?”李之罔毫无芥蒂,“正是有这样的想法,你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傀儡,若日后还能再并肩作战,我依然敢把后背交给你。” “你真的不一样,跟我认识或知道的好多人都不一样。” “或许是我的经历比较奇特,知道别人多有不易,故不会多怪罪。” “现在这样的人少很多了,大家都自私自利,钻营取益,见不得损失一点,更见不得别人对自己有一点不好,这样的你不该死在这儿。” “死生有命,非是仅有信念便可扭转。”李之罔从来只在尚有活下去的机会时才会争斗,对于必死的局面从来都是坦然,平淡道,“若我真的死了,待到兆天年,你一定要去止风城。” “她?” “是的。”李之罔点点头,“到时候她一定会出现在那儿,你一定要找到她。她若问起我,你便说我因故回了中洲,很难再回来,她会谅解的。” 东方云梦点头应下,二人一时无言。 过上一会儿,便见到公孙嵗快跑回来,口中喊道,“允兄,治兄说杀了了事,不能再留!” 申屠允点头应下,不多说一句,走过来拿起竹竿便是插下。 李之罔闭目等待,却未感觉到痛苦,反而听到拼杀之声,进而感觉身子一轻。 他睁开眼来,发现押住自己和东方云梦的数人已被打倒在地,申屠治正和人搏杀。 “那是司寇南!” 李之罔点点头,搀扶起东方云梦,看向四周因异动而围杀过来的人,呼道,“还能战斗吗?” “能。” “那好,你且我来!” 李之罔说着,拉住她的手,抬起右臂挡住袭来的竹竿,一脚踢飞面前人。 幸好有儡肢在,即便没有竹竿,他也有一战之力,便见着二人且战且退,虽不时被阴棍击打在身,但并没有被困在原地,缓慢而坚定地往外移动。 “我们去哪儿?”东方云梦问道。 “拿我的竹竿。” 李之罔应上一声,他方才被抓时看见有人拿走了他的竹竿,正在找那人。 第39章 来援 第39章 来援 只是儡肢虽然防御有力,却不具备攻伐手段,二人动得已是越来越慢,几乎快迈不开步。 就在这时,天空上忽得出现乌泱泱的一片人群,尽皆下掠,使得李之罔和东方云梦的压力一下小上许多。 “是煜丞他们。”东方云梦说道。 李之罔点点头,“还有肥貂和荡邪,不愧我拖延了这么多时间,终于是等到。” 因为援军的到来,围杀二人的士族子弟不得不分兵应付,很快就不剩多少人。 李之罔战意上涌,主动拼杀,仅靠儡肢便打趴两三人,这时候再没有管他二人了。 他又瞅见拿走自己竹竿的那人被打倒在地,便带着东方云梦过去,把竹竿拿回来,不过他也没再动,毕竟东方云梦一根竹竿都还没有,没有自保能力,虽有些心痒痒还是强行忍下。 东方云梦注意到这一点,脸红着说道,“之罔,我虽然是女子,但不是弱女子,能保全自己的。” 李之罔一怔,却是他下意识地把东方云梦当做了齐暮,甚至还一直牵住她的手,赶忙松开,转移视线道,“那也不行,你等着。” 说罢,他踩上竹竿,飞到空中,大声道,“兰煜丞!” “这儿!” 兰煜丞正在与人拼杀,听到有人喊他,赶忙响应。 “过来把你云梦姐保护好!” 兰煜丞答应一声,一枪戳在面前人的胸口,便越过厮杀的人群赶过来。 李之罔又嘱托两句,便不再顾,飞得更高些,却是在寻找公孙嵗和公孙砀的身影。 他身在高处,找人容易,别人也容易看到他,公孙兄弟很快也注意到了他。 两人的动作极为一致,跳上竹竿便走,但却不是同一个方向。 李之罔一寻思,如今都在试炼中,再逃也到不了哪儿去,便不管公孙砀,只追离得稍近的公孙嵗。 公孙嵗一心逃跑,丝毫不停,竹竿又是同一造物,速度相差无几,还真是难追。 李之罔寻思不能再这样下去,继续维持脚下竹竿的飞速移动,同时深吸口气,高抬手,用另一根竹竿瞄准前方的公孙嵗。 若是公孙嵗回过头来,改变下轨迹,说不得就躲开了,可他一心逃亡,连回顾之心都舍弃,便见一根竹竿呈抛物线掷出,稳稳当当地扎在其后背上,随即身子一顿,整个人往下跌去。 “可惜。” 李之罔惋惜一声,为了杀掉公孙嵗,他竟不得不用上一根竹竿,不过幸好是杀掉了,不然损失实在太大。 伴随一竿落下,公孙嵗也成为了鹿角试炼中第一个死亡的受恩惠者。 有不少人瞅见了这一幕,站在李之罔这一边的都欢欣鼓舞,而申屠治一边的却战心受挫,等李之罔赶回来时,战局已几乎要呈一边倒的态势。 他落下地来,把竹竿拿在手中,看上一阵,朝司寇南道,“司寇兄,换我来?” 司寇南点点头,让到一边,从始至终,他都在与申屠允搏杀。在李之罔方才的观察下,司寇南的枪法几乎与他相差无几,应该几招就能拿下申屠允,却不知为何会如此。 “申屠允,我们来打,还是说你要逃?” 申屠允面色阴厉,咬牙道,“再怎么说我也流着申屠氏的血,不会像公孙氏那样可耻逃窜,要战便战!” 李之罔再不多说,提竿上前,将一根竹竿使得如水云转,申屠允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不一会儿就披伤甚多,连系好的长发也被挑散。 本来李之罔还想戏耍他,但申屠允始终不逃,一直战斗,便也认真起来,终于是一竿子将其打倒在地。 “我说过,今天我们俩只能活一个,最后是我赢了。” 李之罔走上前去,用竹竿抵在申屠允的咽喉上。 申屠允抹开嘴角鲜血,不肯低头,“说这么多作甚,把我杀了便是,我大哥会为我报仇的。” 司寇南看李之罔要动手,走上来道,“李兄,算了,差不多就行了。” 李之罔侧过头去,带着疑惑的目光,“司寇兄孤身救我,我深以为谢,但这是我与申屠允的恩怨,与司寇兄无关。” “可是,没必要如此,不是吗?”司寇南叹口气,“李兄赢了,申屠允永远都要低你一头,不需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 李之罔呵笑一声,摇摇头,“若是我输了呢,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轮到我占上风,司寇兄却要来说教,如果我今日放过他,难道就一切仇怨如冰川消解?”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诚恳的交谈才行。李兄今日动了杀心,日后还是有人来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若坐下把一切说清楚。” “司寇兄,其他人围杀于我,你不肯同流合污,反倒送酒于我,今日我之将死,你又来救,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好汉子,有自己的道义。但是,你不能强行把你的道义加在别人身上,加在我身上,让我慈悲为怀;加在他们身上,以为人性本善,这不是道义,而是迂腐。” 司寇南拿起竹竿,声音低沉,“若李兄真要杀申屠允,先胜过我再说。” 李之罔只感觉胸中一股气骤起,恨不得宣泄出来,终归按下,拿开竹竿道,“既然司寇兄如此坚持,我今日就放过他。” 说罢,走开到远处。 司寇南轻声谢过,随即将申屠允扶起。 申屠允却不受,站稳后挣脱开,捡起竹竿,恶狠狠道,“司寇南,我知道你的那些怪事,别以为我会感谢你,若不是你突然插进来,我早将李之罔给杀了!” 说罢,他也提起竹竿离开。 只有司寇南两边都不讨好,两边都不受待见,默默站在原地。 李之罔一过去,众人都围过来。 徐保保不满道,“怎不把那申屠允杀了?” “司寇南拦着,我有什么办法。”李之罔摊摊手,“算了,便当卖个人情,毕竟不是他,我才是真的死了。” 兰煜丞在一边道,“司寇南我知道的,一直在做些怪事情,在我们士族子弟里可是有些名气,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做什么了?” “听说他把家里数个庄园、矿场的奴仆全部放出,放他们自由;入学了王佐神学院,结果待了一年就退学不上;还有主动和自己父亲断绝关系这些事儿。反正怎么说呢,大家伙都说他是个怪人,不能用常理来对待。” 李之罔点点头,示意先不谈这些,看向身前的许多陌生人,抬起双手拱手道,“多谢大家倾力相援,之罔深以为谢,只可惜试炼中无酒,不能与大家尽欢,待出去,我必设宴相待!” “我们也没尽多大的力,便是痛打落水狗了,再者申屠允他们竟想连我们也杀了,我们帮李兄,其实也是帮我们自己。” 有一人说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言下之意都是帮李之罔便是帮他们自己。 李之罔无以再说,只能深深鞠躬表示谢意。 “那这些人呢?” 东方云梦看向李之罔,示意他应该对被抓住的申屠允同伙做出处置。 李之罔想了想,全部杀了肯定不可能,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安然处之,便道,“将他们的竹竿全部扔到海里去,这样短时间内他们就不能再威胁我们,至于他们能不能再取得竹竿继续试炼,我们不管。” “那我们就先撤了?”有人问道。 李之罔觉得总该对帮助他的人有所表示,便道,“诸位若想挑战翠竹,继续参悟枪术的可以留下,在下已取得两根竹竿,要懂得稍多一些,可以为诸位解惑帮忙。” 不少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当即应下,最后,要离开的只在少数。 紧接着又处理掉那些人的竹竿,又将其给放了,众人便聚拥着回到翠竹林里,继续挑战翠竹。 李之罔一个人走在后头,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老熟人”。 “魔君,你怎么也来帮我?” 岭山魔君讪笑两声,“这不是想与李公子消除矛盾吗?” “以前的事先不论,我有其他事要问。”若真论起来,岭山就是笔糊涂账,李之罔干脆不提,转而道,“如今魔君还与哈奴曼同道?” 岭山魔君摇摇头,“自从那事之后,我在岭山威望渐落,哈奴曼也不待见我,后来更寻着个由头将我给踢了,我无处安生,只能在外游荡。” “我记得当时你们准备调动山妖暴乱,为何之后却再没有消息传来?” “因为齐轩。”岭山魔君看看四周,低声道,“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当时一尽山妖都已调动好,只要发令便可,后来哈奴曼却强行取消,齐轩即位的消息又在不久传来,我便猜测是这个原因。” “魔君年岁不小,可有想过为何如此?” “自是有想。之前深海妖族或许是想暴力攻伐南洲,但抵抗不小,历时数年见效又不大,恰逢找到了齐轩,便顺势转变了方法,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之罔点点头,岭山魔君分析的倒是有道理,但不代表他已失去戒心,便道,“魔君还记得齐暮吗?” “啊这,李公子说得何人,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印象就好。”李之罔哈哈一笑,进而冷酷道,“我要的就是魔君这句话,但凡日后我再听及有人谈及岭山一事,我皆会认为是从魔君这儿传出去的。” “不敢不敢,我一定守口如瓶。” 岭山魔君撇撇嘴,不敢再多说,虽然他修为要高于李之罔,但真打起来还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 李之罔也不再强求,再叮嘱两句就离开,毕竟岭山魔君与他没有什么大仇,当时过去也是齐暮不想再活。 “罔哥,教教我呗。”兰煜丞看他过来,便喊道。 “有什么问题?” “有些招式看不太清。” 李之罔点点头,“那你先打一遍,我看看是哪些招式不清。” 兰煜丞便拔起根翠竹,与竹竿对练起来,李之罔则默默看着,其间还一直给他指点。 等着兰煜丞战过一次,李之罔便手把手地教他,将他没看清的一些枪法招式全部拆解干净,最后更是亲自与他对练,帮他掌握枪法要点。 这一番操作下来,兰煜丞进步极快,不多时就取得第二根竹竿。 随即李之罔让他去帮其他人,自己又去帮下一个人,一时翠竹林全都是此起彼伏的对练声。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能见到这样一幕。” 练上一阵,众人都喊着歇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李之罔自然是和东方云梦等人坐着,上头的话便是她说得。 徐保保也笑道,“是啊,打交道的要么谋着利益,要么怀着其他原因,总不会真心对人好,但今天大家伙儿却将自己的感悟都奉献出来,确实难见。” “就是这样才好。”李之罔笑意不绝,“朋友越多,去路更广,若真像申屠允那样,无端使坏,终会众叛亲离。而我们今日结个善缘,他日自会结出善果。对了,龙炻和费裳呢,我从头到尾没见着他俩。” 坐得稍远的皇甫荡邪答道,“当时龙兄还未取得第一根竹竿,便让我们先走,说是随后过来,现在也未来,应该是还没拿到。” 李之罔苦脸一笑,若是龙炻还真是有可能。 “费裳我倒是看见了。”兰煜丞接话道,“她在另一座空岛,听到我在呼喊本想过来得,但是畏高得不行,离地两三丈就身子颤微,我见如此,便让她不要过来。” “那这样,她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李之罔点点头,站将起来,摆手道,“大家伙再加把力,等所有人都取得第二根竹竿,我们便去寻那天门,通过勇之一关。” 此时除了东方云梦因为前面被人追杀的原因只拿到第一根竹竿,其余人都已拿到第二根竹竿,便各去寻人指点。 大概两个时辰后,将近三十号人终于是全部取得第二根竹竿,不用多说,皆御空而起,四散往各处去寻天门。 第40章 竹叶 从始至终,申屠允和申屠治都没露面,倒是有人看到他们俩离开了空岛,而他们的帮手也认输蛰伏,没有造次。 “小心些,再往上就是雷云了,惊雷密布。” 虽然已经事前说过,但徐保保和兰煜丞玩心上头,飞得颇高,李之罔不得不出言提醒。 “知道,罔哥,我们就玩一下!” 兰煜丞的声音传回来,但看动作并非有听进去的迹象。 李之罔收回目光来,叹道,“算了,让他们去玩,我们自己找。” 分立两旁的东方云梦和皇甫荡邪点点头,便也散开,各自去找天门。 李之罔独自一人往空无一人的方向飞去,但满目所见,并未有任何奇异之处,除了天与海,别无他物。 找上一阵,他便想着回去与人汇合,结果刚转身便听见一声惨叫,只见兰煜丞正从高空往下摔来,看其满身黝黑、头发竖起,分明是触电失了控。 李之罔赶忙架着竹竿靠过去,在确认兰煜丞还有意识,只是丢掉了竹竿后,往下潜去,便见着竹竿在他下方十丈远,正飞速往下跌去。 他后发先至,一把抓住竹竿,便向上丢去,口中喊道,“快抓住!” 兰煜丞摆动身子,探出手来,一把抓住,然后往下扔去,双脚踩上,但即便这样还是因为惯性下跌了将近二十丈才止住。 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靠过去骂道,“我说的话你是当穿耳过了?若是你真死在我面前,我与你姐姐怎么交代?” “对不起,罔哥,下次不会了” “下次,你还敢给我有下次?现在,你就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徐保保呢?” “貂哥”兰煜丞往天上看去,见徐保保就在二人头上不远,便弱弱地指了指。 “过来!”李之罔大声喊道,待徐保保来到近前才想到他对兰煜丞是因为认识兰煜燕,不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徐保保,深呼口气,静下来道,“怎么个事,给我说说。” “我也不知,我一扭头这小子就摔进雷云里了,你说这能怪我吗?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 “那你怎么不下来,非要煜丞指你才知道要下来。” 徐保保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这不看你把他救下来了,正在气头上吗,我寻思着就不凑上来了,省得被你说一顿。” 李之罔顿时无语。 “罔哥,我有话要说。”兰煜丞顺势插话道。 “还要说什么,再玩一次?” “不是。”兰煜丞连忙摆手,“刚刚跌进雷云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地方闪了好一下,几乎要把我眼睛给闪瞎。” “真的?”李之罔带着怀疑的目光看来,见兰煜丞直点头才道,“那就去看一下,煜丞你带路。” 三人一路往上,直入雷云,兰煜丞走在前头,不一会儿就到了他方才摔下去的地方,指住面前的雷云道,“刚刚就是在这里我看到有东西闪烁。” “我进去看看,你们俩别进来。” 李之罔说完,控制着竹竿进去,便见雷云之中红霆不绝,险有道路。他小心翼翼地越过触之即颤的雷霆,边走边瞧,却见不着任何奇异之处。 忽得,一道强光自他眼前闪过,竟如宝石般炫目,直睁不开眼。 李之罔探手抓去,发现只是一片竹叶,寻常无比,抛到空中,竹叶上又有强光迸放,接回手中,又如寻常模样。 随后李之罔便离开雷云,将竹叶拿给徐保保二人看,可二人也没猜出个由头来,只能先下去,等东方云梦和皇甫荡邪回来。 过上一会儿,两人便回来了,皇甫荡邪身边还跟着龙炻。却是皇甫荡邪顺路去空岛上转悠了下,恰巧龙炻刚拿到第一根翠竹,遂带了回来。 李之罔跟龙炻打个招呼,把竹叶拿出来,将竹叶的奇异之处一一讲出,让他们瞅瞅,兴许会有思路。 皇甫荡邪和龙炻都没有思路,反而是东方云梦将竹叶接过后抛掷数次,其间不断点头,然后她换了个地方,仍然抛掷竹叶数次。 在重复上述的举动数次后,东方云梦一把抓住竹叶,“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徐保保好奇道。 “竹叶上的光线指的是一个地点。” “地点?”兰煜丞疑惑不已,事实上众人都没太听明白。 东方云梦解释道,“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不管我在哪儿抛掷竹叶,光线始终指的是同一个地方,这是在给我们指路。” 不管东方云梦说的是对是错,反正现在无事,不如去看看,便由她带路,领众人前去。 “这个类似枯树桩的石制建筑,我想想,应该是要把竹叶放进去。” 飞上一段路,东方云梦停下来,指着一处道。 在场五人看看东方云梦,又看看她指的地方,都是摇头,说根本没看见什么枯树桩。 “不会?之罔你试试。” 东方云梦说着,把竹叶递给李之罔。 李之罔接过竟然一下就看见了枯树桩,他又递给徐保保,自己反而就看不见了。 待众人都试过,竹叶又回到了东方云梦的手中,她思忖着道,“勇之一关第一步是找到翠竹的奥妙,并战胜翠竹获得竹竿,这样才能御空;第二步则是找到发光的竹叶,且只存在于空中,不在空岛上,找到竹叶后再依着光线来到枯树桩前,将竹叶放进去,至于会发生什么,我” 东方云梦本还一本正经地说着,结果竟按着步骤的讲解将竹叶放了进去,瞬间她就消失不见,众人一看,八方四处都响起光芒来,东方云梦的身影忽得出现在上方,又忽得出现在下方,几乎看不清她的踪迹。 李之罔知道出事了,赶忙喊道,“大家散开,等云梦一回来就把她接住!” 众人点头应下,当即以枯树桩为圆心散开。 东方云梦的面容时隐时现,愈发惊悚,让李之罔等人不由地捏了把汗,生怕她遭遇不测。 过上一会儿,所有的闪光骤然消失,连同东方云梦的身影也消失不见,而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天空上,似乎意志全无,正四肢大开地往下掉去。 李之罔离得稍近,赶过去把她接住,竹竿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当即又继续往下跌去。 “快过来!” 此前公孙砀和澹台灭齐曾协力将公孙嵗接回空岛,李之罔知道一个人救不了,但两个人可以,便一边喊着一边去拍东方云梦的脸,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幸好众人离得不远,看到东方云梦出现立马就靠了过来,又有李之罔当先做缓冲,齐搭把手,终于是没能摔进海蛇的嘴里。 李之罔看东方云梦状态很差,一直不醒,只好回到空岛上。 他将东方云梦放在地上,便问道,“有人懂医术吗?” 众人都是摇头。 李之罔想着只能自己来了,他虽然不算都懂,但至少知道些,结果刚要动作,东方云梦自己却醒了过来。 她双目失神,显得有些疲惫,过上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让李之罔把她扶起,喘着气道,“抱歉,我说着说着就把竹叶放了进去,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人没事就好。”李之罔搀扶住她,安抚道,“感觉如何,还好吗?” “还行,就是头有些昏沉。”东方云梦摆摆手,说起正事来,“我方才似乎是进入了一个通道中,全是不明所以的造物,一看见我便神通尽显。我被吓了一跳,只能仓皇逃窜,结果还是被抓住,结果就是被丢了出来。” “这似乎与试炼无关?”有人问道。 东方云梦否定道,“有关,我有见到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发着灰光的掩映大门,这应该就是天门所在。” 众人一听,都心思浮动,顿时有了冲劲。 唯有李之罔还保持着冷静,忧心道,“刚才为了救你,没有办法管你的竹竿,现在只剩下一根了,幸好我们现在不用争斗,只要一根竹竿也可以。” 东方云梦摇摇头,“不是,竹竿连同竹叶一起被收走了,不是掉进海里。应该是有两次进入通道的机会,每一次消耗一根竹竿,若不通过,则会被收走。” “那不就代表你只有一次机会了?” “那也是我自己没注意,怪不得别人,这一次尝试也算理清了当先状况,倒算不得多亏。”东方云梦苦笑不已,“算了,不去想已经发生的事。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找到竹叶,顺利地通过通道,之罔你来具体说说?” 李之罔点点头,接过话茬,“那这样,我们六个人两两分队,各自去找竹叶,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能找到多少是多少,不允许有人先尝试,一个时辰之后在这儿汇合。有人反对吗?” 众人都是点头,没有多问,至于分队则是李之罔和东方云梦一队,徐保保和兰煜丞一队,皇甫荡邪和龙炻一队。 待其他人离开,只剩李之罔和东方云梦时,他开口道,“有话跟我说?” 东方云梦埋下头去,声音低沉,“我放弃了,通道里面实在是太过恐怖,我不想再见一次了。” “行,我不会告诉他们。那还去找竹叶吗?” 东方云梦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你还得参加试炼,我当然要陪你去找啦,想想你观察力不算好,没我在可不一定能找到。” 李之罔摸摸头,没有多说。 又休息一阵,等着东方云梦精神彻底好上些,二人也架着竹竿御空离开,开始寻找竹叶。 因为第一片树叶是在雷云中找着的,李之罔便提议去雷云里再看,东方云梦欣然答应,结果二人一进到雷云里就撞见了申屠兄弟,当即就从有说有笑转换到剑拔弩张。 谁料申屠治做了个礼便离开,申屠允虽面带恨意却也没太多都动作,跟着自家大哥离去。 “怎么回事?” 东方云梦想了想,“怕是有其他心思,我们得小心,暗箭最是难防。” 二人遂互有分工,李之罔负责戒卫,东方云梦则去寻找竹叶。 一个时辰后 “找到多少?几位。” 李之罔拿出两片竹叶来,这是他和东方云梦一个时辰毫不停歇才有得结果。 “就一片。”徐保保耸耸肩。 龙炻哈哈一笑,“我们俩运气好,有三片。” 东方云梦全收到手上,淡淡道,“总共有六片,我们刚好有六个人,刚好可以一人试一次,我和龙公子只有一根竹竿,只能再尝试一次,之罔你们四人各有两根竹竿,若全部尝试完则还需要四片。” 徐保保问询道,“那怎么说,再出去找找?只是已找了很大一块范围,再想找怕是要去更远的地方。” 李之罔摇摇头,“说不定一次就能过,先用完再说。同时为了防备有人一次不过,跌坠入海,至少需要两人在外守候,我和云梦最后尝试,你们谁第一个、第二个来。” 四人望望,都没先说话。 李之罔见此,知道得由他来点名了,便道,“荡邪,你先来第一个?怕不怕?” 皇甫荡邪轻笑声,微微摇头,“这有什么好怕的,逃避只会徒增恐惧,只有主动面对才有获胜的机会。罔哥既然要我先上,我自当义不容辞。” “那下一个呢?” “我”龙炻弱弱抬起手来,“反正我也只能尝试一次,不如先去试了,不过也就罢了。” “你要不要去再拿下一根翠竹?”李之罔问道。 龙炻连连摆手,“我对枪术实在没什么心得,再来一次真是要我老命了,就算了。” 李之罔微微点头,不再多问,又询问了兰煜丞和徐保保的意见,最后使用竹叶的顺序如下:皇甫荡邪第一,然后是龙炻,接着是兰煜丞和徐保保,最后则是东方云梦和李之罔。 “好了,现在顺序都已分好,就由云梦再讲讲通道里的具体情况,大家伙儿都认真起来,好好去听,咱们争取一次过。” “进入通道后,先是会看到一个长着三个脑袋的大汉” 第41章 竹叶Ⅱ 因为只用两个人就能接住一个人,所以皇甫荡邪和龙炻的尝试可以同时进行,在听东方云梦详细介绍了通道里的情况后,按着竹叶所指的枯树桩的远近情况,六人分作两队,各去护卫皇甫荡邪和龙炻。 “云梦说的有点杂,也有点多,不太好记,但都是难能可贵的第一手资料,可全部记住了?”李之罔嘱托道。 皇甫荡邪坚毅地点点头,拍拍胸膛,“都是记下了,没问题的!” “好,那就去!”李之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皇甫荡邪再点点头,随即不再多说,将竹叶放到枯树桩里,瞬间整个人就消失不见,而以枯树桩为圆心的十丈之内闪光骤现,皇甫荡邪的身影开始随着闪光时隐时现。 有了东方云梦的讲解,李之罔已知道这些闪光代表皇甫荡邪在通道内的经历,微眸看去,只见皇甫荡邪站立在竹竿上,身形时低时高,时而跳起,时而蹲下,虽然面目严肃,但一时还是无忧。 他盯上一阵,对身旁的东方云梦道,“多亏有你,不然绝不会这么顺利。” “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反而觉得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 “是吗?” “是啊。”东方云梦微微一笑,“你从没说自己是首领或老大,但大家都下意识地听你的话,按你的安排行事,不然我们六个人却只有六片竹叶,早就打起来争抢了,更不用说你特意安排顺序,帮忙在外守候。其实很多事自然而然地发生,都是你在协调的缘故,我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你这样说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李之罔摸摸头,颇有些不知所措。 东方云梦靠过来些,努力盯着他墨绿色的眼眸,试图直抵他的内心,“其实我一直在关注你,从最开始认出你到现在。那天宴席上,你说齐暮把她的未来托付给你,其实我并不相信,因为你修为不高,也没有出身,更没有人脉,我很难去想象她的未来如何绽放在你的身上。” “但是现在我相信了这一点。”东方云梦轻抚胸脯,显得很安心般,“你虽然什么都没有,却有一股奇妙且大部分人都不具备的能量,能主动地去爱人。你对敌人很残忍,但对认定的朋友却没有保留,会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这样他们不但会愈发信赖你,更会支持你,主动靠近你。所以,我相信尽管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但在不远的未来却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你的周围,而齐暮的梦想、志向也将经由你绽放盛开。” 李之罔抿下嘴唇,严肃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有你的支持,我也相信未来会充满光明。” “嗯呢,等这次试炼结束后我要先回趟家再去神学院,到时候我会安排人与你对接,这样我们的联系就不会断,届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记得一定要联系我。” 李之罔沉默着点点头,他知道经过今天,东方云梦已经彻底地站到了他和齐暮一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次关注起皇甫荡邪的动静。 这时候皇甫荡邪比起之前已难过许多。一方面是东方云梦粗浅的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再堪用,他所要面对的局面是此前的讲解里没有的全新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在精神和现实的双重压力下,他的各种应对已出现了不自觉的变形,这让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都十足捏了把汗。 “怕是不行。” 李之罔缓缓说道,在他眼中,皇甫荡邪虽然拿着竹竿奋勇对敌,但脚下步伐已有了紊乱的迹象,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差错。 东方云梦点点头,攥紧手心,没有多说。 “糟了!” 只见皇甫荡邪因为应对后方的敌情,而没注意到前方的情况,瞬间便被数个骷髅头打在脸上,进而脚下踉跄,侧飞而出。 看到这一幕,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都收回目光,不再看,却是要关注皇甫荡邪会从何处掉出来,他们好去接住。 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皇甫荡邪的身影,二人又赶忙去看,只见皇甫荡邪竟然没有掉下去,手死死地抓住了竹竿的尾部,正艰难地往上爬。 李之罔两个人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虽然他们说什么皇甫荡邪也听不见,但还是不敢在这时候随意张口,生怕只要说一句话就牵连出什么不相干的因果,导致皇甫荡邪失败。 幸好,皇甫荡邪最终还是重新站回了竹竿上,这让二人都长松口气。 李之罔哈哈一笑,“我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失败,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重新站起来的皇甫荡邪愈发勇猛,不再做防守,而是完全地进攻,提住一口气的同时拼尽一切打飞袭杀而来的一众神魔鬼邪。 最后,皇甫荡邪身边的邪魔越来越少,他虽披伤甚多,但却精神奕奕,在打飞最后一只邪魔后,一团灰光瞬间将他淹没,而围罩在枯树桩周边的闪光也随之消失,一切回归平常。 李之罔抬起手来,欢喜道,“不错不错,他过了!” “真好,比我强上许多。” 东方云梦后知后觉,看李之罔一直举着手才明白是要与她击掌,赶忙踮起脚尖轻轻拍上一掌。 “这边结束了,我们过去找肥貂他们,看龙炻怎么样了。” 东方云梦答应一声,二人遂沿着原路返回。 因为枯树桩是按着远近来分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到了,一看,没有龙炻的身影,便知道他也过了。 不过李之罔尚有些疑惑,问道,“龙炻只有一根竹竿,这都能过?” 徐保保摆摆手,嫌弃道,“别提了,这小子前面就靠躲,这还比较正常,换我也会这么做。可你猜到后面怎么着,这小子看躲不开竟然趴下去抱住竹竿,简直就像死猪不怕开水烫般,怎么都不松,被那些鬼怪邪魔撞得像个血人,后面都神志不清了。可即便这样也过了,真是让人无法接受。” 李之罔不由一笑,“这也是他的运道,能过就不错了,而且,龙炻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只要死撑住,怎么都能过。” “那是。”徐保保拍拍身旁兰煜丞的肩膀,“老弟,该你了。” 兰煜丞却久久不应,眼神躲闪。 “怎么,怕了?”李之罔靠过来,问道。 “没有,我就是见到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怪物,实在觉得恶心反胃,用了竹叶大概率也过不了,不如留下来把机会给你们。”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仅因为如此就止步不前。你今日不去,那今日将会是你此生的梦魇,今日若是去了,就算不过,那也不会纠缠住你,反而让你意识到那些没什么可怕的。要记住,我们不是赤手空拳,我们手里有竹竿,有战胜一切的实力!” 兰煜丞抬起头来,试探问道,“若我真的不过,罔哥你不会怪我?毕竟我算是浪费了一片竹叶。” “我怪你什么?”李之罔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我认识你姐姐,你便像我弟弟一般,虽说不打不成才,但你既已努力过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怪罪的呢?要怪罪也只是看不得你因恐惧而胆怯。” 兰煜丞重重点头,燃起勇气,随即接过竹叶,向下一处枯树桩进发。 “溯命,你可以考虑去做官了。”徐保保开趣道。 “如何说来?” “自是会说话咯,当官嘛,不就是要会耍嘴皮子。” 李之罔笑着摇头,跟上兰煜丞的步伐。 结果,兰煜丞虽然有着不小的胆怯,却是一次就过,这让徐徐保保连呼不公,嚷着也要一试。 李之罔三人休息都没休息,又赶往下一处枯树桩。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徐保保竟然很快就失败了,同时也成为他们六人中第一个没有首次就过关的人。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把他给接住,等他醒转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刚进去没多会儿就出来了。” 徐保保自己站到竹竿上,叹口气,“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你倒是说啊!” “我看了龙炻和风鹏的情况,相差无二,我有信心在同样的情况下轻松过关,可我进去一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凶险得多,根本来不及应对,就出来了。” 李之罔眉头微皱,“具体说说里面是什么情况。” 徐保保便将自己遭遇的全部情况事无巨细地讲出。 听罢,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对视一眼,这分明与皇甫荡邪遭遇到的差不多。 东方云梦捋捋思绪,思忖着道,“这样看来,应该是有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因素决定了通道内遭遇的情况不同,皇甫荡邪和徐保保是一种情况,龙炻和煜丞则是另一种情况。” 李之罔没好气道,“那也不应该,别人荡邪也没遭遇过,不也是一次就过了。你倒好,这么容易就出来,说是轻敌绝不为过。” “额那我就算了?”徐保保不太好意思。 “去你的,快点,再试一次。”李之罔拿出竹叶丢给他,“这一次你要再轻敌,就别怪我和云梦不给你好脸色了。” 徐保保虽接过,仍是问道,“可这样,就剩一片竹叶了,你们俩怎么办?” 李之罔别过头去,淡淡道,“这些你不用管,且去做。少一片我们俩去找就行。” 徐保保识趣地没有再往下问,拿住竹叶就去往下一处枯树桩。这一次,他没有轻敌,抬起十二分的重视,终于是通过,甚至比皇甫荡邪还要轻松上那么一些。 这样,就仅剩李之罔和东方云梦了,而竹叶已仅剩一片。 李之罔拿出来,递给东方云梦,“来,试一次?” 东方云梦柳眉一颦,不悦道,“我说了放弃了,还尝试干嘛?你留着自己用。” “别呀。”李之罔抓住她的手,把竹叶放到手心,“看了荡邪他们几人的尝试,你怎么都有了解,就算再恐怖也有一试之力。乖,再试一次。” 东方云梦俏脸微红,不易察觉,声音低下去,“那你呢?若是没有我,你还能找到下一片竹叶?算了,你用这片,我去寻,这样我们都有机会。” “不用。”李之罔松开手,退开些,“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想着那么努力地去找,可如果只剩下我,我肯定会活用自己眼睛的。” “那好。”东方云梦噘起嘴,与平常冷静的模样大相径庭,竟然颇为可爱,笑颜展露,“我在天门等你,你可一定要来!” 李之罔自然是点头,虽然自己也不确定能否找到下一片竹叶。 很快,随着东方云梦将竹叶放到枯树桩上,她的身影陡然消失,属于她的最后一次尝试开始了。 虽然二人没有说,但若她这一次仍是失败,那仅凭李之罔一人是无法救下她得,她的结局必然是落入海蛇密布的汹涌浪海中。 随着所有人接连离去,李之罔竟感觉到一阵失落,他强行打起精神,关注起东方云梦的情况,并决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会救下她。 “你啊你,又做这种事。” 李之罔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打了一下,回过头去,原来是姬月寒。 他拱手行礼,笑道,“姬兄一直在看?” “待在这儿甚是无聊,不找些事来做怎消磨时间,正所谓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姬兄的名字便是从此而来?” 姬月寒点点头。 “那怎么不叫日暖?” 姬月寒翻翻白眼,又是一竹扇打在李之罔后脑勺上。 李之罔摸摸头,继续贫,“姬日暖听着也不错的。” 姬月寒作势欲再打,冷哼道,“这可是殿下赐下的名字,怎能随意玷污更替。” “姬兄是北河殿下收养的义子?”李之罔再次关注起东方云梦的情况,随口问道。 “差不多。”姬月寒声音有些低沉,“我睁开眼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殿下,殿下又传我道法,授我长生,非是母实为母。不对不对,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怎被你带偏了!” 第42章 通道之内 “噢?那有什么事?”李之罔说着,没回头。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该,去太关心别人。” 李之罔转过头来,显出些疑惑,随即摇头,以示不懂。 姬月寒有些无语,“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李之罔想着,“我关心谁了,云梦、煜丞、肥貂,他们都是我朋友,自然该关心。” “那也得有限度,其他人我不说,你对东方云梦就不该如此关心。” 李之罔歪起个头,“就因为她是女子?” “对啊。”姬月寒凝起双眸,“你觉着很普通,仅是对朋友的关爱。但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想,那东方云梦二八年华,懵懂少女,被你这一关爱,说不得就小鹿乱撞、芳心暗许。” “等等,别人云梦已经成年了,哪二八年华,而且她也不懵懂。最重要的是,我关心她的程度与对其他人一样,她自己也能感觉出来。” “那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去抓她的手了,你对其他人可没这样?” 李之罔顿时有些语塞,但也觉得不该这么说,辩解道,“那是她想把机会让给我,我为了让她接受才这样,不可相提而论。况且,我是男的,再怎么也不能去抓男子的手,抓她的手倒没什么。” “所以我才说这样不行。”姬月寒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觉得很寻常,很普通,因时而动,可别人是女子,知晓男女之礼,你这样做,正是在突破她的心房。” “行,我以后注意。” 李之罔说罢,不再理姬月寒,继续观察起东方云梦的状况。 姬月寒却很是不悦,他这么谆谆教诲,谁料李之罔竟然不受,心中不由浮起一个计划。 李之罔自然不知道姬月寒的内心想法,只盯着,这时候东方云梦已来到通道的后半段,稍有颓势,不知道会一颓到底还是奋勇直追。 姬月寒也知道这时候到了关键时刻,识趣地没有再说教,二人一人踩在竹竿上,一人凭空立虚,都紧盯闪光。 “等会儿云梦若是出来,帮忙一起接住她。” 李之罔的眉皱得越来越深,东方云梦已有好几次险些摔飞出去,再这样下去,她必然不过。 “知道啦,到时候我一个人就行,你老老实实待着别动,可别忘了我有修为在身。” 李之罔老老实实点头,没有再去贫嘴。 谁料东方云梦虽屡有危险,却每一次都能站起来,即便只有一根竹竿以御空,无法退敌,也迎头不退,渐渐地竟撑到了最后。 “可以!过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东方云梦骤然间被灰光淹没,隐约瞥见她最后是在往后看来,但并不真切。 东方云梦一通关,李之罔是真的长舒一大口气,随即便要离开。 “等等,要去哪儿?” 李之罔停下步,解释道,“没竹叶了,我还得重新找一片。” “费这功夫干嘛,我给你一片。” 姬月寒说罢,轻挥手中竹扇,便见四方风起,八面来沙,漫漫空天一瞬之间皆被黄沙淹没。随即数十条沙路以二人所站位置为起始向外蔓延,不多时便见到数不清的竹叶沿着沙路过来,光亮如辰,几乎睁不开眼来。 等光芒散去,李之罔移开手,只见脚下躺满了竹叶,堆叠起来如一座小山,咽口唾沫,颤抖着道,“这这,这么多,鹿角大将会不会有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 姬月寒撇撇嘴,捡起片竹叶,提住李之罔的后颈,只一刹那二人就来到了他手中竹叶所指的枯树桩面前。 “等一下!”李之罔看他就要把竹叶放到枯树桩上,赶忙阻止,“这算作弊?要是鹿角大将怪罪下来,剥夺了我参加试炼的资格,怎么办?”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姬月寒一把将竹叶放到枯树桩上,口中还道,“到时候她若真有芥蒂,我帮你辩解便是。” 意思就是,姬月寒自己其实也没把握。 李之罔尚未回话,便见天地一转,再回过神来,一众神魔鬼邪已到近前,他想也未想,抓起竹竿便飞驰而上,数招齐出,前头的神魔鬼邪尽作湮灭。 “倒是不算难。”他默默想到,“也对,本来就没有修为,这些神魔鬼邪再怎么可怖,实力也不会太过夸张,只要竹竿应用到位,就都能战胜。” 想着,他赶忙控制竹竿上跃,却是一只八手神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来不及应对,只能选择绕过。等他一掠过,身后随即响起双掌合十的爆裂声,怕是再慢些,就要被拍成生肉干。 在这之后,他几乎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思索,往往刚逃开,就又有一只神魔兀然出现挡路,或是邪龙,或是大妖,或是尸巨,几乎都只能选择避开,偶尔才有机会应对, 邪魔甚多,李之罔的战斗神经彻底打开,脚下竹竿一刻不停,忽高忽低,忽疾忽徐,在外人看来分外潇洒,却无人知晓他内心有多么紧绷。 渐渐地,他反而习惯了这种神经紧绷的感觉,从艰难应对缓缓过渡到游刃有余的境界,不但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还有意识地去控制体力的分配和枪术的使用,力争每一次用力都不空走,每一次挥动都不白费。 “哟,还挺卖力嘛。” 李之罔听声音便知道是姬月寒,一枪将面前多眼困龙眼珠插爆,随即远遁开,等着安全些才侧过头去,注意到姬月寒举着面铜镜。 “姬兄还挺臭美,这个时候还举着镜子修容。”他开趣道,“不过,这儿姬兄竟也能进来,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来呢。” “我才没照自己,照你呢。”姬月寒举扇轻笑,“天下之大,我哪儿都去得,小小一处历练地自然信手拈来。” “照我干嘛?” 李之罔想着自己没穿上衫,头发还散开的样子肯定特别邋遢,不知道有什么好照的。 姬月寒将镜子扔到空中,镜面对准自己,挥手道,“大家伙儿能看到我吗,这里是飞光为大家带来的现场直击,让我们一起关注李之罔能否通过勇之一关!” “谁能看到啊,姬兄?” 按道理来说,李之罔是不想让别人关注自己的,但他现在无法从眼前脱身,更无法阻止姬月寒,只能一问。 “你的朋友们啊,我通过铜镜将这儿的画面传到了后面的天门,像东方云梦他们已经到了的都能看到你的情况,让他们也为你捏把汗。” 李之罔翻个白眼,暗自吐槽姬月寒还真是恶趣味。 姬月寒笑意不绝,近身到他面前,铜镜也自主过来,问道,“李之罔李公子,对于目前的局面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李之罔干巴巴回道。 姬月寒不以为忤,继续问道,“莫非李公子觉得很寻常,要知道这可比别人的难上许多,非是寻常人可胜过的。” “你看这叫寻常吗?!” 李之罔回上一句,差点被一张血盆大口咬成两段。他险险避开,怒意上涌,将竹竿猛掷而出,插在面前有如腐物般的咆哮凶犬额头,随后飞身而上,抓起竹竿连戳数十枪,直接将凶犬脑花都爆出来。 但即便这样,他仍是不放过,又绕到凶犬下方,高举竹竿悍勇而上,竟一枪将咆哮凶犬裂为两段。 “不错,不错!朋友们看见了没,李公子已将枪法融会贯通,确有些天赋。但这只小狗不过是道开胃小菜,李公子能否披荆斩棘、越战越勇,还请拭目以待!” 李之罔叫苦不迭,诉苦道,“姬兄,能不能别说话了,我注意力几乎都要被你耗尽了。” “就得这样才行呀。你想想,若我在旁边说上几句你就受不了,再往后更会不行,还不如多说些,从现在开始练起,后面再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轻松应对。” 李之罔知道姬月寒说得都是歪理,但也明白他现在再说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只能沉默不言,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无声抗议。 但越是这样,姬月寒反而越发放肆,控制着铜镜在李之罔周边打转,把握他的每一个动作。 李之罔尝试装作没注意到铜镜,用竹竿去捅破,铜镜却碎了又完璧合一,引来姬月寒一阵嗤笑。 “之罔,你就不奇怪吗?你所面对的局面要比东方云梦他们的都要难上好一些。”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皱着眉道,“日暖兄请讲。” “嗯?你叫我什么?” “月寒兄。” “算你还知道好歹。”姬月寒冷哼一声,“这儿的难易程度其实是根据个人的天赋来定的,你天赋高些,自然遇到的局面就要难些。” “天赋?这也能评判出来?” “自然咯。”姬月寒介绍道,“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知足以知变者,人之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行足以为仪表,知足以决嫌疑,廉足以分财,信可使守约,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者,人之杰也。此乃人才之分,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后延伸为天赋评判,亦是英、俊、豪、杰四等。” “那我算哪一等?” “不告诉你。” 说罢,姬月寒就长笑不已。 李之罔讨个没趣,又闭口不言。 姬月寒见此,解释道,“这真不能怪我,天赋其实是对灵、武两道的契合度,若真想明晰,必须要通过灵道兽和武道兽才可,不是我不说,是仅凭肉眼实在不好判断。不过嘛,我觉得你在枪道上的天赋怎么也有一个俊等。” 李之罔听着,一边杀敌,一边回道,“我这若是俊等,那英等该到什么程度了,不敢想象。” “反正肯定比现在难上个百十倍,我可没乱说,别看天赋高低只有四等,但每一等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比天堑还大,年轻人,万不能妄自菲薄。” 李之罔苦笑一声,“那我还情愿自己的天赋低一些,不然也不用这么费力。” “鹿角大将设置这一环节其实就是要个旗鼓相当,考验的正是拥有相应的天赋能不能展示出相应的实力,所以每个人进来都会觉得辛苦得很,即便你天赋再差些,还是会这样。” “所以要苦中作乐?” 姬月寒一愣,旋即一笑,“对,就是这样,这是鹿角大将认定的你的上限,而不是你自己的上限,只要有所突破,就会越来越简单,直到最后如履平地。” 事实上,李之罔也是这样做的。最开始他觉得艰难得紧,稍不注意便是一道神通射来或者一只金光大手盖下,只能一昧地逃窜,根本就没有丝毫间隙去主动抗争。可随着越来越深入,他已渐渐适应了这种刀口舔血的紧张感,思维灵动、毛孔大开,不但能予以一定的反击,还对各种有可能的突然袭击先知先觉,简直如游龙般,时隐时现,或腾或现。 而到现在这阶段,他不但能一边杀敌,还可以分心与姬月寒闲谈,可以说,在进入通道之后,他就一直在“进化”。 “我觉得,鹿角大将会喜欢你的。” “是吗?”李之罔侧头看来,“何出此言。” “鹿角大将的修号唤作‘暴怒’,这既是她性格的真实反映,同时也是她在战场上的表现。传言她每次踏入战场,性情就截然大变,极易生怒,越怒反而越冷静,战斗也越发出色,与你现在的状态相差无二。再者,你的天赋完全可以继承鹿角大将的衣钵,至少,她会从包括你在内的几人中选出一个。” 李之罔微微点头,“那除了我之外,姬兄觉得谁还有机会?” “这个嘛。”姬月寒指住铜镜道,“我们的谈话他们可都听得见,真要我说?” 李之罔顿时面色一变,却是聊得欢了,完全忘了还有铜镜这回事,只能摆手,让他不要说出来。 第43章 到达天门 姬月寒却不依,笑着道,“虽说有机会,但还有余下两关,并不一定作准。在我看来,你身边的徐保保和皇甫荡邪都有机会,甚至是东方云梦也有机会,但比起你而言,都要小上许多,至于其他人,就暂且保密。” 李之罔听着,知道在姬月寒看来,兰煜丞和龙炻都没有机会,为了照顾他二人的面子,识趣地没有多嘴。 他转移话题道,“通道中神魔鬼邪皆有,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姬兄博闻强识,可知道其来历?” “自然知道。这些造物,皆是鹿角大将所遇之敌。” 李之罔一惊,难以置信道,“莫非这数不清的邪魔鬼怪皆被鹿角大将所斩?” “极大的可能是这样。”姬月寒淡淡道,“鹿角大将在王朝初立时便离朝而去,她的大部分事迹都在鲜奉之前,那段岁月邪神降世、三族并立,大能之辈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她作为初王臂膀,自然是杀敌无数,斩杀如此多神只造物自是理所应当。” “鹿角大将不是在初王被囚的世泰两万年离去?” 李之罔颇有些疑惑,按他的了解,飞龙将都是在初王被囚,又被永知女王斩杀三名飞龙将后,对王朝失望至极才离开的。 “鹿角大将作为第一位飞龙将,自然有些特殊,而且那时王朝初立,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鹿角大将却黯然离去,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历史谜团。”姬月寒眼珠子一转,透露出一个消息,“不过按我掌握的信息来看,鹿角大将的离去应该是与初王有关,听说,只是听说,鹿角大将与初王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不是?” 李之罔更显诧异,初王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物,他对初王的了解只来自各种传说,现在却与鹿角大将联系在一起,颇有种传说走进现实的感觉。 “猜测,只是猜测。”姬月寒撇撇嘴,“永知把鲜奉之前的大部分典籍都销毁干净,根本不能窥及,只能靠着支离破碎的线索去拼凑。” 话音稍毕,四周景象骤然更替,只见千百道雷霆轰隆现身,无数神魔鬼邪随之而来,真是既无前径,也无退路。 姬月寒一乐,“鹿角大将听到我们俩的谈话了。” 李之罔已不能回话,越来越多的敌人出现,由不得他再分心交谈,甚至不能主动对敌,只能艰难躲闪,而这样消极的举动,使得他闪避的空间越来越少。 终于,他一个没注意,背上忽遭一击,当即就跌飞下去。 李之罔看眼下面,数不清的大手正向他抓来,毫不迟疑将手中竹竿掷出,踩上之后疾速高飞,顺便把正往下落的竹竿攥住。 “最好的防守永远都是进攻。” 姬月寒平缓的声音飘过来,他再不逃窜,抬起竹竿便戳,一时间尽看到神魔鬼邪肉身爆开,一位满身鲜血的年轻人正鏖战其中。 李之罔改变了策略,不打游击,一是空间不足,二是东打一枣,西打一枣的方式对目前的局面只能起到延缓的作用,无法治本,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层层包住,再无逃窜机会。 故此,他只朝一个方位搏战,无论什么样子、什么形状、什么大小的神魔鬼邪敢出现在他选定的方向上,他都定斩不赦。 虽然他并不怯战,也不逃窜,一直努力杀敌,但抬眼看去,从始至终,敌人的数量都没有丝毫减少,这不由让他眉头微皱,觉得自己做得一切是否都是无用功。 “忘记一切,忘记你自己,去想,你唯一该有的念头是哪一个?” 我唯一该有的念头? 李之罔站定原地,竟然在群敌环伺的险要局面不再动弹。 此时,在铜镜另一边的东方云梦等人都捏紧了拳头,手心出汗,但没一个人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句话就让李之罔满盘皆输,同时心中也都在想着姬月寒那句话的意思。 李之罔也在想,他想很快地想出来,愈发焦急,越急却越想不起来。 眼见神魔鬼邪已到近前,他只能放弃思考,重新开始杀敌。 就在捅穿其中一只的眼球时,他豁然明朗,唯一该有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敌! 是的,杀敌,不用去管到底有多少神魔鬼邪,不要去想是否会受伤,无需担忧是否前路黯淡,只要杀下去,一切就都会有答案。 李之罔彻底放弃思考,将杀戮当做自己的本能,只考虑如何更快速地歼灭敌人。 他越战越有精神,越有活力,简直就像拥有使不完的力气,每一招每一式都发挥到极致,每一次闪身,每一次踏步都极尽所能。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终于从那种清明的美妙感觉中醒过来,只因再没有任何敌人。 他回望后面,来路铺满了神魔鬼邪的尸体,终于再坚持不住,身子一颤,跌跪在地。 一放松,他便觉得力竭精疲,周身伤势尽皆迸发,本就已布满鲜血的全身更显恐怖,简直如从地狱归来的阎罗。 姬月寒走上来,拍拍他的肩头,“还算不错。” 李之罔抬起头来,“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 “念头通明,来去自如,心有一念,荡山跨海,方才你算是体悟到了神性。” “神性?” 姬月寒点点头,“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确实是真真切切的神性,以你的年纪来说,已实属难得。好了,还没结束呢,往前看看。” 李之罔抓住竹竿站起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头生鹿角,披着甲胄,脸覆假面,拿着长枪,背上还背着一柄。 他指指前方的人影,疑惑道,“那是鹿角大将?” “是,但是是年轻时候的鹿角大将。”姬月寒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其他人的试炼中并没有这一环,我感觉是鹿角大将要试试你。” 眼前人影虽然没有半分修为,但却有着睥睨天下的傲然气势,而李之罔才刚结束一场连战,疲惫得不行,实在提不起兴趣,便问道,“不打能不能行?” “可以。” 李之罔和姬月寒都抬眼看去,只因这两字竟是前头的鹿角大将所说。 姬月寒笑道,“真不尝试下?与年轻时候的鹿角大将对练,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缘。” “算了。”李之罔连连摆手,“我现在这状态上去就是送死,没必要把命也给搭上。” 说罢,他抓起竹竿就走,却是此时已来到平地上,不再需要竹竿御空。 李之罔和姬月寒就这么直直地从鹿角大将身边走过。 从始至终,鹿角大将都没有说第二句话,也没有动弹。 “你说,不试一下是不是总感觉亏了?”李之罔停下来。 姬月寒微微一笑,不说话。 “且让我看看,我和鹿角大将,在同样的年纪,都没有修为,谁更强!” 李之罔说罢,将一根竹竿丢到远处,单手抓住另一根竹竿,转身即上,下一瞬间就与鹿角大将站在一处。 或许是为了公平,虚影般的鹿角大将并未使用其他的枪法,所用所显皆是李之罔参悟到的,故此二人你争我夺,见招拆招,短短时间就交战不下数百招。 但李之罔毕竟满身是伤,战斗时间稍长就落在下风,虽一直找机会想挽回主动,但鹿角大将每次都能予以反制。 而且鹿角大将战意极强,打起来就不退,攻势一浪强过一浪,渐渐地李之罔竟只能防守,无法再做进攻。 眼见于此,鹿角大将主动跳开,随即消散于无形。 姬月寒走上来安慰道,“你毕竟有伤在身,打不过也是正常。” 李之罔摇摇头,“就算我身子完好,也不会是鹿角大将的对手,我无论是在枪术的应用上、战斗的经验上都不如鹿角大将,落败是必然的。” “算了,她就是试试你,想必你对她的枪术已有了更深的了解。” 李之罔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确实是这样,我以为自己已到真谛境界,但还远有不如,且得再练。” 说着,二人又往前走去,不多时就已看到那散发着灰光的掩映巨门,当下不再多待,推开大门走进去。 越过大门,竟又是一片竹林,好些人围在一块儿,看两人出来,都赶忙散开。 李之罔注意到那是姬月寒传过来的影像,想来他的一切行为都被众人收入眼中。 姬月寒指指后头,独自一人离开。 东方云梦等人已簇拥着过来,看他出现都很是激动,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进入的,自然最为牵动。 李之罔笑着摆摆手,向龙炻道,“伤药还有没,拿来用用。” “不用了,我有。”东方云梦阻止道,“现在修为又恢复了,能打开神府。” 李之罔点点头,跟着她坐到一旁,说道,“那云梦等会儿拿五千链沫给龙炻,我和徐保保前头有向他赊账。” 东方云梦点点头,拿出伤药,便要为他上药。 李之罔忽得想到姬月寒此前对他说的话,赶忙接过,不让她帮忙,反而是要徐保保来。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姬月寒既然说了,就最好注意点,毕竟按多次的经验来看,姬月寒的话一直很有道理,听话准没坏处。 东方云梦没有多说,抿抿嘴唇,便走开,腾出位子给徐保保。 徐保保接过伤药,埋怨道,“干嘛要我来。先说好,我是个糙汉子,不会轻手慢脚,要是疼了,不要怪我。” 说着,他手就按下,李之罔顿时就是一疼,不由闷哼一声。 他看眼四周,大家伙儿都想笑不笑的,只能板着个脸喝道,“你们,都走远点。云梦留一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有什么要问的?”东方云梦走到他另一边,挨着坐下,歪着个头问道。 “为什么大家都待在这儿,勇之一关结束了不该回到洞窟里吗?还是说,并没有结束?” “我们几个讨论过了,应该是结束了,不然修为不会恢复,至于为什么待在这儿,却是前面被封锁住了,不能离开。” 李之罔点点头,看向四周,有好些陌生的人,还有申屠兄弟,便问道,“申屠允他们没难为你们?” “没有。”东方云梦摇摇头,“被你打败,申屠允好像一下子安生许多,也不挑衅我们了。我觉得他们把宝押在了试炼结束后,现在的模样只是麻痹你,一定不能大意。” “想等着试炼结束再杀我?倒是个好想法。”李之罔不以为惧,笑道,“但若是我成了鹿角大将的徒弟,看他们还敢不敢动手。” 东方云梦借着这个说道,“刚才大家看见你竟遇到了年轻时候的鹿角大将,都被吓了一跳,不仅我们没遇到过,就连其他人也是头一次见。我觉得鹿角大将的弟子之位真非之罔你莫属了。” “不做真的。”李之罔摆摆手,“你也是听着了,我在枪道上的天赋只在俊等,上面还有英等,总有人比我强。” “那是姬行走骗你的。我们好几个人都在神学院就读,入院的时候测试过天赋,都一致认为你的天赋怎么都在英等。” “是吗?那也不能仅凭天赋就认定了,后头还有两关,可不能松懈。”李之罔边思考边道,“还得想着没被鹿角大将收为徒弟的情况,到时候最好是悄悄离开,不然是真没活头。” 东方云梦疑惑道,“其实我觉得你不用怕,甚至能正大光明地离开,只是要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何出此言?” “之罔,你是不是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人,有他在,定能保你无虞。” “你吗?”李之罔指指东方云梦,见她摇头,又指指给他上药的徐保保,结果她仍是摇头,实在想不出来,只好道,“别瞒我了呗,云梦,你直接告诉我是谁就行。” “姬行走啊,这还需要我说吗?” “他?”李之罔连连摆手,大倒苦水,“就刚刚,他一直在我旁边说话,故意分我的心,差点就被他给害死了。我是确信他不会害我,但保我也没可能。” 第44章 白雾深处 “没有,你想想,姬行走是不是给了你好些意见,教你怎么战斗,甚至还帮助你进入了神性的境界,他看着没帮你,但其实一直都在帮你呀。” “你们真这么想?” “自然咯。”徐保保接话道,“我要是和姬行走关系这么好,哪还轮到去刨地,天天缠着便富贵不绝了。” “我不这么想。”李之罔重新梳理道,“首先,是他害得我惨遭士族们追杀,几乎都要死了,虽然后面说开了,但也就那样。鹿角试炼里,他确实帮我很多,但很大原因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并不是关系好。再者,之前我和云梦被申屠允抓住,他不也没救,反而是把云梦给保了下来,这若都算关系好,上哪儿说理去?” “你个呆子。”东方云梦一指头点在李之罔额头,鼓着气道,“姬行走保我正是因为你呀。他不救你,却说申屠允也管不了你的生死,怕是当时就注意到了司寇南隐在暗处,所以才不出手。” “照你这么说是有些道理,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等会儿再见到姬行走,我去替你和他说,相信我,他绝对会答应的。” “好”李之罔木然地点点头,“多谢了,我和他不对付,容易吵起来。” 东方云梦笑道,“你们俩就是欢喜冤家,平日里相处起来烦躁得很,话不对头,行不对味,但要是一方落下大难,就怎么都要相助。” “算了,我是无福消受。”李之罔耸耸肩,“他修为这么高,我在他眼中就像只小蚂蚁般,哪有救他的份。” 东方云梦再笑笑,却不说话。 徐保保看二人不再聊了,主动提起话头,“下一重是念之一关,你们有没有思绪?” 李之罔摇头,东方云梦接话道,“念字,莫非是考究信念?” “什么信念,报国救危,济急卫道?” “不知道啊。”东方云梦把头靠在膝盖上,缓缓道,“方才听姬行走的话,鹿角大将在世泰初年便离开了王城,或许对王朝心有不满,那很有可能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信念。” 李之罔接过话头,“那如果连信念都没有,不就过不去这一关了?你们俩有吗?” “我?”徐保保把用完的伤药放在地上,指指自己,“所谓信念应该就是坚持做某事的动力,我的话就是在外面混出番名堂,做个大官或者出尽风头,让我老妈大吃一惊。” “我的话,是想成为叔父东方见那样的人,热心,正义。” 李之罔频频点头,发现他们俩个的目标都好明确,说实话之前根本看不出来。 “那你呢,之罔?” “我啊,正在想。” “现在想能行?”徐保保投来疑惑的目光,“我看你连信念是啥都不知道,多半要折戟沉沙在这念之一关,可惜了这身天赋。” 东方云梦却有些担忧,催促道,“那之罔你快点想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到下一关,可不能止步于此。” 李之罔摸摸脑袋,无奈至极,“我是有在想,但说实话,没有什么头绪。” “那你们俩慢慢想,我去找风鹏他们聊天去。” 徐保保刚好把药上完,起身拍拍屁股走开。 东方云梦抬起头来又埋下去,显得有些犹豫,终于是缓缓道,“嗯之罔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来帮你一起想。” 一段时间下来,二人共同度过这么多事,李之罔已把她当做真心朋友,自然信任,便道,“我曾经为了帮助晦朔殿下跳下逆流河,穿越时空去到兆天年;后来在中洲认了义姐苏年锦,为了她的安全,特意留下;好不容易来到南洲,又认识了齐暮,结果一直为她奔走到如今。这样看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哪怕一件事,一直随波逐流,一直依着别人的念头行事,所谓的信念自然无从谈起。” 东方云梦还是头一次知道李之罔与晦朔公主也有关系,心中好奇他的身份,面上不显,“那之罔没有想做的事吗?” “有啊。”李之罔抬起头来,笑笑,“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儿,一直想去找,但诸事缠身,根本不能启程。” “若是这样,之罔你可以将这当做自己的信念啊,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寻到家乡。” 李之罔苦笑不已,“我唯一知道的信息是北河殿下告诉我的,具体的时间是兆天6023年,你想一想多么遥远,又有什么线索能剩下。不过最为主要的还是我不怎么上心。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没有一刻不想去南洲,可随着这么几年过去,心思却慢慢地淡了,觉得找到也行,找不到也行,说实话已不太在意。” “那还有其他想做的吗?” “说实话,没有了。我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不会想着一定要做什么,什么又非做不可,很好笑。” 东方云梦看着他,竟显得有些悲伤,“一点都不好笑,我觉得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之罔你不能只为了别人而活,不也要考虑一下自己吗?” “我自己?”李之罔凝神想想,终于还是摇头,“我没有追求啊,你突然要求我去为自己做点什么,还真的想不到。算了,就这样,若是倒在念之一关我也认了。不对,如果我提前出局,不就可以躲过一劫,提前远走吗?按这样看来,念之一关我还真非得失败不可。” “这样不好,作为受恩惠者,我们应该迎难而上,不该主动败北。” “那是你们啊,我虽是受恩惠者,可没受过一天教育,自然不用遵循这样的条条框框。再者说了,活下来最重要,其他的什么都是次要的。”李之罔站将起来,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大笑不已,“我决定了,一定不能通过念之一关!” 因为他声音有些大,此话一出,好些人都朝这边看来,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 “罔哥,你吼啥呢?” 李之罔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兰煜丞,没好气道,“有什么事儿?” “哦,貂哥让我喊你过去,说是后面的禁忌打开了,要进去看看。还有就是刚刚姬行走过来了一趟,让我带话给云梦姐,说是有事找她。” 东方云梦和姬月寒并不算熟,想不明白是有什么事要找她,但对方都发话了,她不可能不去,答应一声,便撑着地要站起来。 李之罔下意识去扶她,却又是想到了姬月寒的话,刚伸出手去又赶忙缩回来。 已经伸出手来的东方云梦愣了一愣,没有多说,问清方向便离去。 兰煜丞等她走了,笑道,“罔哥这么生分啊,扶都不愿意扶一下。” “小孩子你懂个屁!” 李之罔才不会给他解释自己的心理过程,向远处的徐保保等人点个头,便走过去。 “怎么样,后面有什么?” “是座神殿。”徐保保边走边说,“之前锁住了进不去,现在又可以了。” “不会直接就进下一关了?” “不一定。”龙炻说道,“那神殿小的可怜,哪能做试炼的场所。依我看,说不定是鹿角大将要给我们降下赏赐,毕竟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连通三关的天才,不一人发个五千链沫实在说不通。” 众人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全都大笑不已。 兰煜丞便说道,“若是能让我过念之一关,我倒给鹿角大将五千链沫。” 这一下,众人笑得更欢。 李之罔打量四周,发现有好些都是生面孔,便问道,“怎么有些人从来没见过?” 皇甫荡邪指着前面一人道,“那是公羊氏的公羊皋,从不争斗,只专心修道,自然不会参与我们的争斗了。像是其他没见过的人,也多半是这样。” “原来如此。”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再问,只记住这些人的面貌,说不得日后有用。 过上一会儿,众人穿过竹林,便见到一座古朴神殿矗立在眼前,果然极小,高不过四丈,长宽也不过六、七丈。 “走,抢先进去!” 徐保保忽上一声,便往前跑去,兰煜丞三人也跟上,只有李之罔落在后头。 倒不是他不想先进去一睹,而是姬月寒突然出现,喊住了他。 他转过头去,发现姬月寒站在竹林深处,正在朝他挥手,看眼神殿,还是向其走过去。 “姬兄,找我有事?” 李之罔快跑过去,却发现姬月寒已经消失,再一看,他竟已到了竹林更深处,仍然在挥手。 “这个时候还跟我玩捉迷藏。” 李之罔吐槽一句,还是跟上,结果每当他靠近,姬月寒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更远处。 又是这样几次,他停下步来,大声喊道,“姬兄,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等上一会儿,姬月寒仍是没出来,李之罔便想走了,却看见白雾弥漫,来路前路尽皆隐没。 他知道这肯定是姬月寒使的障眼法,心生不满,又喊上几次,叫他停止,可白雾仍是弥漫。 就在这时,雾中突然传来声音。 姬月寒对另一个人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行走大人是有事吩咐我吗?” 李之罔听出来,这是东方云梦的声音,他循着声音靠过去。 姬月寒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来和你谈论一个人的,李之罔,你觉得他怎么样?” “之罔?他很好啊。” “具体有多好?” “多好?”东方云梦的声音显得有些忸怩,“具体说不上来,就觉得和他一起历练很开心,就算有危险,也会不由自主地乐观起来。” “所以你把他当做好朋友咯?” “是,是这样的。”东方云梦连答应两次,“我说了要帮助之罔,自然算是他的朋友。不过这应该与行走大人无关,若行走大人没有其他话要问,请让我先告退。” “等等。”姬月寒应该是靠了上去,“你觉得我比他如何,样貌、修为、性格、出身,一尽你能想到的所有。” “这我不好评说,恕我告退。” “若今天你不说个清楚,是绝对离不开这儿的。” 过了好一阵,东方云梦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之罔一尽所有皆不如行走大人,大人满意了吗?” 隐隐能听出些愠怒。 东方云梦轻声一笑,“既然我样样比他好,那就由我来代替他如何?” “行走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字面意思。”姬月寒冷下声来,“他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我便取而代之。” “不可以!”东方云梦的声音骤然提高,明白自己失礼缓下来,但还是强硬道,“朋友之位不能用取代这样的字眼,但我愿意成为行走大人的朋友。” “仅是因为是朋友而不愿,或者说你还有别的想法?” “没有我与之罔就只是朋友而已。” “我觉得不是。我因为无聊,试炼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李之罔,自然清楚他与你的点点滴滴,据我观察,你对他的态度好像不仅仅止步于朋友。” 东方云梦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即便是这样,与行走大人也无关,我愿意用怎样的态度当是我的自由。” “这是你的自由,而且我知道,这并不怪你,是他对你的态度越界了,你有所变化也是因他而起。不过不用担心,我已提点过他,日后他会像对待普通朋友那样对你。” 东方云梦后知后觉,自言自语道,“所以他之前才没有来抓我的手?” “什么?算了,我直说,他已有心爱之人,自己却不知道分寸,没有办法,我只能来找你。” “是谁?”东方云梦显得有些迫切。 “你不知道的人。” “好。”东方云梦点点头,决然道,“我明白行走大人找我的意思了,事实上,我对之罔没有一丝除了朋友之外的感情,行走大人的忧虑毫无根源。若之罔日后还是不知分寸,我一定会主动告知,好让他明白。” 第45章 念之一关 姬月寒与东方云梦的谈话到此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就谈到这儿,还是姬月寒掐断了后面的,反正李之罔在白雾中边找边听,等话音落下白雾也同时散去。 他头一次觉得姬月寒有些多管闲事,进而恼怒,回去神殿的路上一直在想等再见到姬月寒的时候,一定要好生骂上一顿。 不过有一点幸好,那就是虽然他之前做了些略显过界的动作,但东方云梦并没有为此困扰,仍是把他当做朋友。 李之罔边走路,边告诫自己,日后一定要注意分寸,绝不能给别人带来不便和麻烦,这既是为他好,也是为别人好。 这么想着,等他一抬起头来,就见到东方云梦走在他前头不远处,又赶忙埋下头去装作没看见,却是方才才“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这时候再上去多少有些尴尬。 “之罔,你怎么在这儿?” 结果,他做缩头乌龟,东方云梦却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李之罔故作爽朗地笑笑,走上前去,答道,“我想着那个,你或许找不到路,就等你,看你一直没来,就自己过来了。” “我比你早来到这儿,怎么会不知道神殿的方位呢?”东方云梦捂嘴轻笑不已,等着李之罔走到她旁边,才继续道,“之罔不想知道姬行走与我聊了什么吗?” 李之罔暗自腹诽,你们俩的谈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嘴上却道,“姬行走特意找你,肯定是有什么我们不能跟我们说得。” 东方云梦眨眨眼睛,“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是姬行走的朋友,他找我不觉得肯定与之罔你有关吗?” “与我有关?”李之罔转移话题道,“肯定是吐槽我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闲得没事背后中伤我。” “没有的事,不过还是不告诉之罔好了。”东方云梦摇摇头,背着手往前走去,余音传来,“说实话,姬行走对之罔还真是好呢。” 李之罔缓缓跟上,不知道怎么回话,始终落后她好几步的距离。 走上一段,东方云梦停下步转过身来,问道,“之罔你走这么慢得吗?还是说,不想与我同行?” 李之罔赶忙摇头,快步跟上,还是沉默着。 东方云梦亦没有再说话,二人各怀想法,陷入了刚认识时弥漫着尴尬的沉默中,这一局面直到进入神殿后才稍有缓解。 神殿之内,一位周身利甲的鹿角骑士跪拜在前,所有的受恩惠者依次在后,皆跪拜着,就算性子一直比较放肆的徐保保也不例外。 “这是?”李之罔小声问道。 “前面有座塑像,我看看,是初王!” “那我们俩要跪吗?” “自然要跪了。”东方云梦小声道,“姬行走推测鹿角大将与初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看来已是属实,若是不显虔诚,怕是会有什么差错。” 说罢,她走到人群后方,挨着跪下。 李之罔挠挠头,没动。 良久之后,鹿角大将站起身来,众人也跟着起身,她缓缓道,“尔等信念不足,不足以慰王上之灵。王上已去两万四千余年,世间早不传王上威名,尔等不悉也属正常。此间神殿便是第四重念之一关,未过关前不可出此神殿一步,尔等可以开始了。” 说罢,鹿角大将扔下本功法在初王塑像前,向殿外走去。 李之罔虽没有跪拜,但一直低着头,以这样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虔诚。 鹿角大将走到他旁边的时候停下步来,侧过头道,“你为何不跪?” 李之罔拱手低眉,恭敬道,“在下所学功法有限,只尊自己,不尊先贤,故无法下跪。” “王上再造寰宇,重开诸天,你今日能在此处,也有他之功,亦跪不得?” “非不愿,实不能。” 鹿角大将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两眼,没有多说,径直离去。 随着鹿角大将的离开,神殿内一时间喧哗骤起,却是众人都去抢那本功法,几如菜市场般杂乱。 李之罔游离在外,冷眼旁观,一是觉得眼前所见与刚才虔诚跪拜的样子相比起来颇为讥讽,二则是他已决定要故意不过念之一关,没有去争抢的必要。 看上一会儿,他注意到神殿四周出现了好些蒲团,见无人理会,便找个蒲团坐下,静看风云。 结果坐着坐着他反而是困了,双眼皮直打架,干脆闭眼假寐起来,直到最后真的睡过去。 梦长久,恨不绝,每一次睡过去李之罔总会或多或少地做梦,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又和之前无数次一样,醒过来时已经将一切遗忘。 等他睁开眼来,被吓了一跳,却是东方云梦几个人都大眼瞪小眼地围住他,不解道,“是有事?怎么不把我叫醒?” “我们也想啊,不能怎么办。” 徐保保说着,手往前伸来,便见在快触碰到李之罔时一道灰光乍现,将他的手给弹飞。 “这是蒲团的功效?” 李之罔站起身来,看向别处,发现所有的蒲团都被人占据。 “对,只要坐到上面,便可以免受外界侵扰。”东方云梦回道。 “那本功法到谁手上了?我刚才看着看着睡着了,没看到后续。” “大家争抢不下,把功法撕碎了,各人都或多或少抢到些。” “咱们呢?” “两页。” “是要坐到蒲团上参悟?” 东方云梦点点头。 李之罔赶忙让开,说道,“来,你们先参悟。” 说着,他就走到墙角靠坐住。 大家伙也不推辞,各按顺序排队,当先就是徐保保先坐下参悟,其他人则在旁边守着。 李之罔发现一旦不想再参加试炼,他就没了心气,一点拼搏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快点熬着时间过去。 结果越是这样,越是困,又打起瞌睡来,等再醒过来,东方云梦五人都已将那两张残页参悟完,正喊他来参悟。 李之罔答应一声,接过残页坐到蒲团上闭目。但并没有参悟,而是佯装,等上一阵,睁开眼道,“好了,我参悟完了。” “真的?”徐保保不信。 “肯定参悟完了,我天赋不低,就两张残页不是分分钟的事。” 结果他这一说,众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只有东方云梦贴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李之罔一看,他们五个眉心都有一个枪形的标志,下意识拍下自己脑袋,却是刚醒过来还迷糊着,竟没注意到。 不过既然众人都知道他没有真的参悟,便不再藏着掖着,说道,“这个,我不想再参加试炼了,所以故意没有参悟。好了,就这样,你们去想拿到其他残页的法子,我待一边就好。” 东方云梦不让,挡住他的路,看向其余人,“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众人异口同声。 李之罔被气笑了。他瞅眼东方云梦,知道肯定是她把二人商量的内容提前泄露了出去,不仅让他出糗,还串通起来阻止他。 但他仍是摇头,“早些走对我有好处。大家伙儿都是聪明人,应该能猜出我的考量来。” 东方云梦说道,“不过可以,可是功法要参悟啊,这可是鹿角大将毕生枪法所在,难道一点都不拿到就离开?” 李之罔知道她是想让他半推半就地接受,最后理所应当地通过试炼,他还想拒绝,但看着众人都看着他,满眼皆是赤诚,终归还是提不起拒绝的心思,摆手道,“既然你们强求,我也就勉为其难。” 见此,众人皆是轻笑。 李之罔再度拿着残页坐下参悟起来。这次他没有佯装,而是真心实意地去想,去领会残页中的真谛,可却毫无思路,头脑简直如空白般,不禁冷汗直流,甚至还感觉到晕沉。 良久,他睁开眼来,埋下头去,“我是真的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根本就参悟不出丝毫,这不是我不愿,而是真的做不到。” “原因知道吗?”东方云梦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是能感觉出一点,但先不谈这个。我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你们先去和别人互换残页,争取快些参悟完。” “行,那渊鲸留下,帮溯命找一找原因。”徐保保快速分配道,“风鹏和我一起,挥霍和逆道一路,各去找人磋商,看能不能把残页交换下。” 待人走了,东方云梦坐下来,笑道,“又剩我们俩了,给我说一下。” “我觉得是两方面的原因,但不知道哪一个是主导。其中之一是我的老毛病,只要看书脑子就会不清醒,刚才参悟的时候急得不行,更是不适。另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我没有信念的缘故,你们都有信念所以参悟得快,但我没有所以参悟不出来。” 东方云梦听罢,建议道,“那我们先尝试着排除第一个原因?” “有法子吗?我还从来没想过。” “就是我念给你听呀,刚才那两张残页我已经背下来了,绝对一字不差。” 这个法子虽然不算玄妙,但李之罔还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连忙点头,让她念给他听。 东方云梦忸怩起来,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可耻,声如蚊蝇般道,“人太多,神殿又小,我念得话肯定会干扰到其他人,你要听,我们得离近些。” 李之罔刚想答应,却迟疑住,久久不敢应,只能转而道,“等肥貂他们回来。” 东方云梦一瞬间消沉下去,如朵枯萎的花几近消散,既伤悲又庆幸。 二人沉默一阵,徐保保等人便回来了,还不错,有一个人答应交换残页,结果刚回来就得离开,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东方云梦低沉着道,“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快吗?” “没有,我对你只有感激。” “那为什么屡次拒绝我,不让我帮你上药,也不来牵我的手,更不让我给你念功法。” 李之罔沉默住,思量着道,“你真的很好,不是我要拒绝你,而是我受之有愧,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付出。” “可是,我愿意。” 东方云梦抬起头来,双眸通红,像夜空下黯淡的火烛,似乎只要得到一个否决的答案,就会直接熄灭。 李之罔别过头去,不敢看,心却怎么都狠不起来,“是我的问题,我有些时候没有想太多,把你当成了肥貂他们,没有注意到你是个女子,都是我的问题。” “男女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是朋友,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 “这会对你不好。” “可是明明是我主动的呀,我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所以我才觉得不对。”李之罔回过头来,看着她,“若是刚认识的时候,你会这样帮我吗?不会的,所以说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这正是朋友的意义啊,我帮你,你帮我。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了解你是怎样的人,自然不会这样,但现在我已明白你很好,肯定就想帮你。” 李之罔一下语塞,心道难道真的是他的问题? 东方云梦看他不说话,继续道,“人如玉石,质有优劣,若是宝玉,自然心向往之,望而戴之,宝玉没有问题,想佩玉的人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见别人有玉而嫉妒的贼子。” 李之罔看着她,莫名笑了,这分明是在骂姬月寒。 不过她的这番话有理有据,一下让他明白想做什么是他人的自由,犯不着因外人的评判而进退失据,还不如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来得好。 因此,他便道,“那就请云梦帮我念一下功法,之罔在这儿先谢过了。” 东方云梦眼中的火烛一下子明亮起来,笑颜展露,再不多说,往他身边挪下位子,几乎要贴近的程度,轻声念起残页内容来。 李之罔对东方云梦并没有涉及男女情爱方面的感情,故此二人离得虽近,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只坦然听着,反而是东方云梦的声音时缓时急,有时过于小,有时又稍显大了些,这让他颇有些难受。 只是才刚安抚好她,若又惹生气了,真是不知道上哪儿说理去。只能忍着。 第46章 信念 “有效果吗?” 念完,东方云梦主动远离,问道。 李之罔睁开眼,摇摇头,“没有什么效果,看来不是读不进去书的原因。” “再试一次?” “再来一次。” 东方云梦便又靠过来,脸颊靠在他太阳穴附近,嘴唇在耳朵稍上方,吐气如兰的低语中重新念起残页内容。 可是仍没有效果,这证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没有信念。 就在这时,徐保保等人回来了,李之罔便起身让他们参悟交换回来的残页,自己到一旁琢磨。 他首先考虑的是人是否一定要有信念这一问题。他曾看到过很多碌碌无为之人,没有追求,没有目标,只在乎明日的吃食和晚日的酣眠,算是得过且过之辈,这样的人若有信念,那么绝不会过成那样,因此答案应该是否。 他确信自己没有信念,却并没有活成那样,反而一直有着目标,虽然一直在更替,但粗略看来,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后,他就一直在朝着相应的目标而不断前进,莫非他其实是有信念在的? 可若真有,那么他应该很轻松就能想出来才对,因为信念的影响一定是潜移默化的,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信念的存在。 想上好一阵,他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只能认栽。 没人打扰,他又陷入了似睡不睡的昏沉中,即将要睡去时,忽得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睁开眼来,姬月寒已坐到他身边一同靠住墙壁。 他看眼蒲团那边,东方云梦正在闭目参悟,低下声音道,“你看你搞得什么把戏,让我现在跟云梦都相处得不痛快!” 姬月寒撇撇嘴,不悦道,“我帮你认识到自己越界的作为会对他人产生何等影响,你非但不谢我,还倒打一耙,真是伤人心。” “你也会伤心?”李之罔眯眼看来,同样不爽,“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不然但凡我认识一个人,你都这样弄,我哪还有朋友?” “你可以交朋友啊,我不反对,但是我说了要注意分寸。” “分寸?朋友之间相处,哪需要什么分寸,平淡处之,自然不会有什么状况。” 姬月寒侧过头来,“李之罔,若不是我清楚你大概的性格,我真会觉得你是情场浪荡子。你应该长大些,明白异姓朋友绝不应该那么亲密。这不但是为你好,也是为东方云梦好。” 李之罔摸摸头,稍显无语,“就算再亲密,我对她也没什么感觉,最主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啊。” “正所谓日久生情,这一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李之罔连连摇头,“你既然清楚我的性格,便知道我不会是这样的人,我对齐暮一心一意,不会因为所谓的异姓朋友就移情别恋。” “答应我一个要求?”姬月寒忽然说道。 “额你说。” “日后我们俩聊天,不要谈起齐暮。” “啊好。” 李之罔只以为姬月寒与拒敌齐氏素有仇怨,将这份仇怨转移到齐暮身上,并没有多想。 姬月寒笑起来,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她,可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喜欢上你?再者说了,以我的了解,你虽不算浪荡,但也并不专情,移情别恋之事并非不可能。” “她喜欢我?”李之罔皱起眉头来,“你前头和她谈,她已经说了只把我当做朋友啊,怎会喜欢上我?” 姬月寒轻笑不已,挥动竹扇道,“女人的话最是不能当真,只去听字面意思,自然失其真谛。” “这你也懂?” “自然,我活这么大岁数,光是有名有姓的红颜知己都不下百位,要还是不懂女人怎么想,那不白活了?” 李之罔思忖着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云梦她对我有好感?” 姬月寒微笑着点头,暗道这傻小子终于懂了。 李之罔顿时就犯难了,若只是普通朋友,他大可以一走了之,这样感情自然而然就淡了。但是东方云梦却是支持齐暮大业的一员,也是目前除他以外唯一的一员,日后肯定会经常打交道,他如何也不能弃对方于不顾。 “教我个法子呗。”他发现自己想不出来,下意识地求助姬月寒,“你这么懂,妙招肯定不少。” “什么法子?”姬月寒疑惑道,“你连自己的需求都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该提什么法子。” “就是让云梦能打消对我的感情,但是又不会疏远我的法子,来一个,真求你了。” “你还真是既要且要,这样的法子怎么可能有。”姬月寒恼怒起来,把竹扇敲在他头上。 李之罔颇为无语,叹气道,“我以为你能想出来呢,结果跟我一样没用,你那些红颜知己就真没有教给你?” “没有,没有。”姬月寒大为不悦,“我好心帮你做局让你明白,已是仁至义尽,之后的事自己去想。” “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那就水到渠成!”姬月寒站起来,恨恨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愿,既然如此,你便娶齐家小丫头做大房,东方云梦做小房!” 他声音颇大,李之罔赶忙站起来捂住他的嘴,把他按下,缓声道,“消消气,是我不对,我一定好好想,别生气了。” 姬月寒扒拉开他的手,冷哼一声,“我且给你说好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再是惹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之罔猛点头,弱弱问道,“真没法子?” “真没有。我还额外加一条,你再问这个问题,我现在就打你。” 这下李之罔是彻底不敢问了,也不想再说话,便抱住头假寐。 姬月寒看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心中竟有些后悔,但不显露出来,挠挠他的手心,待得他抬起头来,竟松了口气。 “还有事?”李之罔疑惑道,“我想先睡会儿。” “睡?”姬月寒大为不解,“现在正在念之一关,别人都在努力参悟功法残卷,你却打起瞌睡来,能这样?” “噢。我忘了告诉你,我在这一关就退出试炼了。” “为何?” “自然是躲避士族们的追杀啊,不然我犯得着吗?” 姬月寒继续追问,“若是成为鹿角大将的弟子,再无人敢追杀你,况且我也说过你机会很大,没有必要放弃。” “那也有成不了弟子的可能性不是?”李之罔摊手无奈道,“保险起见,还是及早撤退为好。而且我在勇之一关也参悟到一套枪法,不算白来一趟。” 姬月寒面目严肃起来,“我奉劝你一句,有机会就要主动尝试。这次一退,日后你每次都会退,便是想成大事也不可能。” “那到时候我若是没当上弟子,你会救我吗?” 姬月寒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这样说道,“雏鹰只有自己学会飞翔,才能真正翱翔于天,再多的帮助反而是溺爱。” 李之罔点点头,“我会继续参加试炼的,你不用担心,虽然应该也过不了念之一关。” “为何?只要你想,参悟功法对你不算得太难的事。” “这个嘛,”李之罔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那本功法要带着信念才能参悟,我没有信念,根本参悟不了。” “你怎会没有信念?这绝不可能。” “就是没有啊,我细数过往,全是为了别人而奔走,自己一点主动性都没有,何谈信念。” 姬月寒听罢,反而不慌了,笑道,“你的信念不在你身上,而在别人身上,用心去想,一定能找到的。” “真的?”李之罔虽知道姬月寒每次都掷地有声,但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曾经的你告诉我的,做不得假。好了,你快点把信念给想起来,然后去考虑怎么处理东方云梦一事,我且走了。” 说罢,随即化作云烟而散。 “姬行走找你有什么事吗?” 姬月寒一走,东方云梦便走过来,看来是悄摸着观察了阵。应该是担心姬月寒将之前的问话和盘托出,殊不知他已听得一清二楚。 李之罔自不会蠢到讲出来,便道,“姬兄看我找不到信念,特意现身指点迷津。” 东方云梦喜形于色,开心道,“那之罔已经想到了?” 李之罔摇摇头,“还没有,但姬兄为我指明了方向,并说只要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能成功,倒是差不太多。” 东方云梦喜色稍减,鼓励道,“那之罔就好好加油,我已把交换来的功法残页内容背下,等你找到信念我再一一说给你听。” “好,你且先去忙,我自己独思一会儿,等找到了第一个通知你。” “嗯呢,之罔你努力。” 东方云梦点点头,果断离开。 别说,在姬月寒未点明之前,李之罔根本感觉不到东方云梦对他有着别样的感情,一旦点明,他竟觉得处处有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叹息一声,不去想,重新回归到寻找信念的路上来。 “诶,就是你,对,过来。” 近卫愣了一下,确认王者确实在喊他,赶忙收起武器,快步小跑过去。 王者却犹有不满,无奈道,“我有这么让你害怕吗?” “没有这样的事,殿下。”近卫中气十足地回道。 “那你离这么远干什么?离近些来。” 近卫挺挺胸膛,走到王者身边一丈远站定不动。 王者指住眼前雪山连绵的景象,问道,“喜欢吗?” 近卫老实地摇了摇头,答道,“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王者叹口气,“一看到这些从来没融化过冰雪的雪山,我便会想到丢不掉的职责,进而厌烦不已。” “殿下担负王朝要职,乃是王、后的信任,殿下应当” “应当尽忠职守,持之以恒?”王者再叹口气,“为什么你们每一个都说同样的话呢,是不是有人私下教了你们什么。” “没有这样的事,殿下,这都是我等近卫的真实想法。” “算了,算了,你们每一个都是脑袋里长肌肉的糙汉,根本就不懂大道理,却还成天挂在嘴上。也就你还好些,没他们那么迂腐,应该是还没当多久近卫的缘故,对了,你从地方上调到中央有多久了?” “报告殿下,已快两年。” “两年吗,还真是快,简直像是昨天一般。”王者自言自语着,又指向眼前的雪山,“这块地终年积雪,见不得一点绿意,荒芜和寂寥生长其上,长年待着只会觉得生命也是充斥着荒芜和寂寥,你热爱这样的土地吗?” 近卫想上一阵,回道,“这块地就算再不好,但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不能不去热爱。” “我也是这样想得。”王者展颜一笑,“这片土地也是我的家乡,简直就像母亲一样,就算母亲怎样不好,作为儿女的我们怎么能不爱她呢。” 近卫默默听着,王者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他总是能从中学到很多。 王者今天谈兴好像很不错,继续说道,“为了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我必须得带你们去王城了。其他近卫的年纪都不小,皆已成家,只有你我还没了解过具体情况,你成家了吗?” “报告殿下,已经成家。” “真的?”王者回过头来,审视道,“你今年才刚满二十二岁,已经成家了?” “不敢欺瞒殿下,确已成家。” 王者摆摆手,没有再追问,反正她也知道对方的出身,到时候派人去问问便知道了。 “殿下,我们这次去王城是要干嘛?”近卫忽然问道。 “干什么?你还记得在你第一天担任我的近卫时我曾问你的话吗,我问你近卫的职责该是什么。” “记得。当时我答得不对,殿下纠正我说,近卫的职责不仅仅是守卫殿下,更要去守护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百姓黎生。” “对,守护。”王者笑起来,阳光遮盖住她的脸,“这次去王城,就是守护天下百姓。可要好好记住咯,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 第47章 收购残页 李之罔忽得醒过来,深呼一口气摇摇脑袋,他竟然又梦到了那位看不清脸的王者。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确认两度梦到王者,是幻觉的苟合还是记忆的再现,但王者最后的话并没有随着醒来而忘记。 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 “守护吗?”他看向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我的信念难道就是守护?” 有时候,思路未明,便怎么也想不出来,就如身处喧嚣闹市,皆是声响,俱是人影,想要采购货品的商户隐藏其中,却看不清牌匾,见不着旌旗。可思路一明,便是闻到了香气,或是酒香或是药材味儿,再不用担忧声响亦或人影,只要随着香气前去,便自然而然地走到门槛前。 李之罔现在便是这样,以“守护”二字为思路展开后,他发现自己的过往竟变得那么有条理。从兆天年到兆天年的数年时光里,对他影响最深的人有三,分别是沈惜时、苏年锦、齐暮。 因为沈惜时,他才会跳下逆流河,进而命运流转、岁月更替,但当时他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帮她抵抗那可怖的命运,这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惜时两度救他,但更为主要的是当时在月下垂泪的她是那么得无助,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这不能不说是守护的一种。 其次便是苏年锦。二人初次相见时针锋相对,俨然如仇人,但之后在各种机缘巧合下,却结为异姓姐弟,感情甚至比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更好。之后无论是苏年锦对毗湘城各家族的评语流传出去而举步维艰,还是因张赣背叛而家破人亡的逃亡路上,他都一直努力地保护着她,并最终把她安全带到了柳叶城。只是在他不得不离开之际,终归是没有劝动她一同上路,这一事也成为了他此生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甚至约定的写信也因诸事频发而搁浅至今,或许苏年锦已认为他死了,或是她已经死了。但综上来看,他在对待苏年锦时也践行了守护这一信念。 最后则是他认定的一生挚爱,齐暮。就她而言,其实是不必言说的,因为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想保护好这个盲眼少女。当时他并不算清楚,为何会被一个初见的少女牵动如此多心思,现在才算真的明白,齐暮弱小、无助、孤寂,满足了一切符合弱者的条件,激发了他想去保护的欲望,这种欲望进而演化为爱意,让他想放弃一切溺死在她的怀中。 除了这三人,他还想了其他别余,其中最为印象深刻的便是在欲瘾监牢的所见。当时他被幻觉折磨,无法分辨真假虚实,在觐见国王大道上遇见了早已死去多时的辛大郎。辛大郎念念叨叨,嘴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不懂的鸟语,但有一句他还记得,那就是辛大郎曾说,他立志扫平所有的奸邪。据他的了解,所谓的幻觉其实就是自身情感、认知和意志的外在显现,幻觉所谈及的任何内容都根植于被幻觉侵扰的人,这代表着“扫平所有的奸邪”这一志向其实是他自己的志向,只是他因记忆遗失而无法想起,同时这句话还印证了王者最后一句话的后半句,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这便代表“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这前半句亦是他的志向。 在将这一切想明白后,李之罔发现一切都豁然开朗,为什么他会对不平事分外痛绝,为什么在去往郭旗县的路上会把剥了衣物和饰品的尸骨掩埋,将旗杆上的尸体放下,把自己精打细算的干粮送给沿途乞讨的百姓,驱赶如犬狼般残虐的山妖,这一切都只为了践行这一句话: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 李之罔再不多想,站将起来,便回到蒲团边。 为了防止有人来抢蒲团,因此在出去交换残页时,必须要有人留下,这一次留守的是龙炻。 “李兄,不打瞌睡了?” 李之罔点点头,让龙炻起开,自己坐下,“我前面不是无法参悟吗,自己找了下原因,想再试试。对了,龙兄记得残页内容不,念给我听听。” “我参悟完就直接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记得了。” 李之罔顿时无语,他因为不能看书的原因最开始的两页残页也没有记全,无法参悟,只能等东方云梦回来再尝试,二人一时无事,便闲聊起来。 “李兄,刚刚你不在,我们几人讨论了下,竟发现个好玩的事儿。” “哦?说来听听。” “我们比较了下各人的参悟速度,你猜谁最快。” 李之罔想到,除他之外的五人之中,徐保保应该天赋最高,其次则是皇甫荡邪和东方云梦,再差一些则是兰煜丞和龙炻,便道,“应该是肥貂,别看他没个正形,天赋还是没得说。” 龙炻摇摇头,指住自己,“是我。” “你?”李之罔大惊失色,“不是我不信,可龙炻你才是真的没个正形,竟然最快!” “李兄这话过分了哈。”龙炻哈哈一笑,“我有几分斤两我自己肯定明白,按平时来说,肯定不能这么快,不过嘛,这次是老祖宗助我。” 李之罔好奇道,“这如何说来?” “我龙守龙氏并非显贵,发迹甚晚,在兆天年间才据有一州之地,可谓筚路蓝缕,分外艰苦。在这之前,只得四处收集功法,以为家族后辈修行用,便有一本枪法流传至今。其言晦涩,其义难明,少有人习,我在机缘巧合下见到此本枪法,当时还未放弃修行路,便去拜访族中长辈以求教诲,但天赋实在不堪,数年也仅精通小半,但就是这小半使我今日参悟极为迅速。” “龙兄应该是触类旁通了,看来龙兄家中的那本枪法也极为不凡。” 龙炻再度摇头,“若仅是如此,我特意说来,倒有自吹自擂之嫌。但实际情况就是,我家中的那本枪法与参悟的残卷竟是大差不差,至少也有七、八分相似。” “那可能将参悟的内容传给众人?” 龙炻再度摇头,略显遗憾道,“枪法残卷太过玄奥,只能意会,无法言传。但是有个好消息,我大概知道枪法残卷的顺序,等全部参悟完后,可以帮忙理理顺序,以融会贯通。” 这样也还不错,毕竟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万事求于外终归于己不利,还是自己得来的最好。 他便继续说道,“龙兄家里的那本枪法是何来历,可知晓?毕竟我们现在参悟的枪法残卷是鹿角大将的毕生心血所在,怎么都不应该流传于外。” “只知道是大概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收集来的,其他的我还真不太清楚。这样,我回去调查一下,到时候有消息了通知李兄,也算是一件奇闻异事。” “行,倒也不必特意通知。”李之罔摆摆手,笑道,“龙兄莫非忘了你和我的约定,要我五年之内去龙守城一趟,如今已过去年许。到时候等我一去,你再告诉我就行了,我也是有些好奇呢。” 龙炻挠挠头,也是笑道,“还真是忘了,到时候李兄过来,怎也得盛宴款待,才不违今日之情。” 二人说笑一阵,其他人也就回来了。 本来还在讨论有人不想交换残页,但东方云梦一听到李之罔竟已有了信念,当即就力排众议,要他先参悟。 李之罔赶忙摆手,拿出威严来,“我的事只是小事,若有人不愿意交换,那谁都过不了念之一关,这才是大事。来,把具体情况说说。” 徐保保看眼闭目不语的东方云梦,说起情况来,“有个人抢到了枪法残卷的一页,但他悟性不足,参悟不了,便索性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我们又无法硬抢,只能回来了。” “只是悟性不足?” “具体情况不清楚,他不愿意开口,这都是我们猜的。” 李之罔站将起来,拍拍手,“我过去跟他聊聊。” 在众人的带领下,他很快就见到了那人,模样有些老态,衣服也很寻常,看起来不似士族出身。 李之罔略微一点头,心中起了想法,径直坐到那人的对面,拱手道,“在下李之罔,敢问公子出身?” 那人睁开眼来,先看眼李之罔,又看了看他身后还站着的众人,立刻转为不耐,“说了不交换,你们听不懂?谁再来烦我,我直接撕了就是。” 李之罔不以为忤,轻轻一笑,“就算不愿意交谈,咱们也可以做朋友嘛,公子怎么称呼,日后再见也有份交情。” 那人摆过脸来,不悦道,“叫我苏祜就行。” “原来是本家啊,苏兄。”李之罔欢喜不已,“既是本家,咱们自然要亲密点,苏兄叫我之罔便可。” “你不是姓李吗,怎和我算本家?” “苏兄这就不知了,我有一义姐唤作年锦,也是姓苏,无论姓苏还是姓李,皆与我是本家。” 苏祜摆摆手,“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交换残页的,李兄请回。” 李之罔抬起手来,张开手掌,“我出五千,买苏兄手中这一张残页,如何?” 苏祜咽口唾沫,似有意动,嘴上却道,“五千自是不少,但我并非贪财之人,不赚这横财。” 徐保保怒极,大喝一声,吼道,“五千链沫买一张破纸,你还不愿意?非要手上见真功夫才行?” 苏祜尚未说话,李之罔便喊道,“肥貂,你怎么说话的!苏兄是我的朋友,你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对我朋友说话的,快,给苏兄道歉。” 徐保保冷哼一声,不应。 “肥貂!” 徐保保嘴唇微张,似说不说,终归咽下,吐口气道,“对不住,是我的问题,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肥貂就是这样,火气大,苏兄千万别在意。”李之罔冷盯徐保保一眼,又转头对苏祜笑道,“这样,为表歉意,我再加一千,以六千链沫买下苏兄的残页。云梦,将链沫拿出来,让苏兄看看。” 东方云梦答应一声,将之前抢来的链沫拿出六千来。 苏祜眼睛一下就移不开,索性不再伪装,直言道,“卖是可以,但八千不够,我要两万,若是可以,我们就成交。” “两万?苏兄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李之罔笑着,声音却冷下来,“我能给苏兄两万,但苏兄能保证可以花出去?” “李之罔,你这是什么意思?说买的是你,威胁我的也是你,你若真不想买,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李之罔逼近过去,几乎要贴到苏祜脸上,威胁道,“你不就是个天赋不佳、欲待价而沽的落魄人吗?也敢在我面前饶舌!” 说着,他又靠回去,指住身后的众人道,“我这里有遥远东方氏的人,有龙守龙氏的人,有相马皇甫氏的人,有荒泉神学院院长的儿子,甚至还有岚望兰氏的人,你怎么跟我斗!今天这残页,你不给也得给我!我且先给你说好,岚望城可离这儿不远,兰氏早派足精锐在外伏守,你若敢撕掉或者不卖,绝活不到第二天,就算侥幸逃开,南洲也绝无你容身之地。” 苏祜又气又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但是呢” “但是什么?”苏祜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追问不已。 “但是我平生最恨杀戮,见不得人生隙,能做生意就做生意,若苏兄愿意,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谈买卖的。” 苏祜忙不迭点头,“愿意,自是愿意。还是五千链沫?” 李之罔哈哈一笑,“苏兄虽迷途知返,但亦有忤逆之举,我给你五千,你敢要吗?不如苏兄自己说个恰当的数,我立马就付清。” 苏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按李之罔的意思,他报上的价钱只能比五千少,不能比五千多,但太少他不愿,太多李之罔又忌恨,真不知如何定价。 李之罔看他迟迟不说,站起身来,“既然苏兄执意不卖,我等就先行告退了。对了,提醒苏兄收拾下行头,这样收敛尸体的时候下人们能省点力气。” “一千链沫!” 李之罔摆摆手,往回走去,“云梦,拿一千链沫给他。” 第48章 参悟残卷 “罔哥,还得是你,一出马就拿下!” “溯命这招还真没毛病,不过干嘛说我是院长的儿子?” “唬他呗,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回去的路上,大家伙儿都拍起李之罔的马屁来,他坦然听着,在市井军营里混迹这么多年,嘴皮子功夫怎么都能练出来,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看众人还在聊,抬手打断道,“好了,现在知道怎么处理了。像这种寒门出身的受恩惠者,就软硬兼施,先来软的,再上硬的,一拿一个准。士族出身的受恩惠者,有交情就去攀交情,没交情就去找交情,总能有话头。” 兰煜丞问道,“如果怎么都说不上话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李之罔摊手道,“这样的基本上不会有,不用在意,若是寒门敢这样,出了鹿鸣山就会死,若是士族,传扬出去也无法在南洲立足。若真有不长眼的,就用这两个理由来威胁。” 说着,众人再回到蒲团前,这次大家伙儿倒是都让李之罔先参悟,但他想着需要东方云梦给他念诵残卷内容才行,被瞅着极不自在,便婉拒掉,让其他人先参悟买回来的那一张残页。 兰煜丞先来,只见他依着蒲团坐下没多久就满头大汗,脸皮鼓动,手抖如筛糠,最后更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整个人的气息骤然间衰败下去。 他睁开眼来,愁眉苦脸,“对不起,我参悟不出来。” “什么原因?”东方云梦问道。 “让我想想怎么形容,就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一旦连起来却完全不明白在讲什么,强行去参悟,只觉脑袋如乱麻,甚至此前参悟到的内容都隐有溃崩之势。”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却是按照兰煜丞的话来理解,代表这张残页已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这并非后天学习可以弥补,已是先天受限,无人能帮忙。 李之罔想想,没有安慰,而是说道,“不行就算了?再尝试一次。” 兰煜丞面带苦涩,婉言道,“可是,罔哥,我真的理解不了。” “再试一次。” 东方云梦劝解道,“算了,之罔。煜丞已到了他的极限,再强求下去也没好结果的。” 李之罔叹口气,“好,你若不愿,我就不多说。” “我再尝试一次。” 兰煜丞似不想看见李之罔失望的神色,看他态度转变赶忙出言。 说罢,他又闭目参悟起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即便提起了志气,仍是吐血以终。 兰煜丞没有再多说什么,抹掉嘴角的鲜血自己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开。 众人都沉默住,这代表兰煜丞已成为了他们中率先出局的人。 “好了,这是很正常的事,下一个。” 李之罔看眼坐到墙边的兰煜丞,收回目光,说道。 接下来众人依次参悟,都很是顺利,并没有出现如兰煜丞一般的情况。 等到东方云梦开始参悟,李之罔便让徐保保几人再出去找人交换残页,口上自然义正言辞,声称要抓紧时间,心里却是不想让他们看见他与东方云梦的亲密举动。 东方云梦悟性不差,只比徐保保稍多花了点时间便将一张残页参悟完毕,随后便换李之罔来。 “那我给你念咯。” 仍是和之前一样,东方云梦坐在他旁边,嘴唇对住耳朵,轻声细语。不知为何,此前李之罔竟下意识地忽视了她的气息,如今心绪更迭,耳边的丝丝声纹简直如疾风劲涛般在他心头席卷,险些让他无法专注于参悟残页。 东方云梦注意到这点,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李之罔摆摆手,如虚脱般,“没事儿,你继续。” 东方云梦不知其中缘由,信以为真,继续念起来。 李之罔强行按下浮躁心思,拼命幻想自己是平坦无波的湖海,这才将躁动按下,随即将心思彻底放到残页参悟上。一旦心神深陷,他就不再被外物所扰,随着残页上的内容思绪转动,竟很快就将最开始的两张残页参悟完。 他睁开眼来,喜道,“看来我真的找到自己的信念了!” “那真是太好啦!”东方云梦也尤为欢喜,笑道,“我就说之罔你肯定能行的,而且你耗费的时间比我们所有人都少呢。对了,之罔你的信念是什么?” “守护一切应该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听起来很宏大虚伪,我也这样认为。” “不。”东方云梦摇摇头,“乱世求安,之罔你能有这样的信念甚是难得,而且我相信你能始终践行这一理念。” 李之罔试探道,“为什么对我这么相信?” “啊这个,就是单纯的信任,没有其他什么原因。” 李之罔抿抿嘴唇,他虽算不上精通男女爱恋之事,但东方云梦的这番举动,在他听来已是明显无疑。 若是再说下去怕是又要尴尬起来,他赶忙转移话题,“云梦你应该把后面交换来的残页内容都记下了,我既已参悟完头两页,你便继续念。” 东方云梦不疑有他,点点头,再靠到他身旁,轻声念起其他残页内容。 一切都很顺利,只花了小一刻钟,李之罔便把所有已得到的残页参悟完毕。 “那云梦你在这儿守着蒲团,我去找煜丞聊聊?”他站起来,说道。 “好,煜丞弟心情肯定不好,是要有个人开解一下才好。” 李之罔点点头,走到稍远处的兰煜丞旁边坐下。 兰煜丞一直埋着头,注意到有人挨着他坐下,便抬起头来,看是李之罔,不解道,“罔哥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李之罔说上句玩笑话,轻轻拍着他的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稍微不如意就意志消沉,但凡是点挫折就怜叹连连,这对吗?” “可罔哥刚才不也是靠在这儿坐下吗?” “那能一样吗?我那是困了,在打瞌睡。”李之罔暗道这小子还找他的茬,嘴上说道,“而且即便是那时我也在想办法,怎么能继续参悟,可你呢,坐在这儿就像死尸一般。” 兰煜丞辩解道,“我与罔哥遇到的麻烦不一样,罔哥你的问题是有可能解决的,我的却是天赋就到这儿了,无法再进。” “所以说,这不是麻烦的不同,而是态度的不同,我没有放弃过去解决,可你却不一样,若是我不强求,你连第二次都不会尝试,懂吗?” 兰煜丞若有所思,理解着道,“罔哥是觉得我一不顺心就想放弃,不应该?” “对!”李之罔连连点头,“每个人的天赋都不相同,你总会在某一方面有所欠缺,这是很正常的。但不代表有欠缺就不去努力,今日你妥协了,日后再遇到相同的事亦会妥协,长年累月下去,哪还有什么冲劲。” “那,罔哥觉得我该怎么做?” “一个字,拼。你觉得到这儿了,这一步是自己的极限了,那就代表你还没有到达你的极限,你要更进一步。就像参悟枪法残卷这一事,只是吐了点血就谈放弃,你这样简直就像根本没努力过,懂吗?” “懂了,罔哥。谢谢你教我。”兰煜丞双目圆睁,显得有些激动。 李之罔继续说道,“也不单单是这一件事,更要推及到其他事上,任何时候都不要觉得到了极限就好,要努力去突破极限。日后是大争之世,你又是兰氏嫡孙,早晚要肩负起数不清的责任,可得成长起来。好了,说这么多,再说也无益,你自己想想,想通了比别人讲千百句都好使。我先回去,你心思捋顺了就过来帮忙。” 说罢,李之罔再拍拍他的肩头,便起身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一番开导虽然促进了兰煜丞的成长,却也使得他走上邪路,痴迷于险境,最终在兆天年兵败身死。 “之罔,我刚才看了下,有好些人参悟枪法残卷时都如煜丞般口吐鲜血,应该是止步于此了。” 一回去,东方云梦便说起正事来。 李之罔拍拍手,喜道,“这是好事啊,他们既无法再参悟下去,残页在他们手中便是废纸般,我们刚好全买回来。” “买?”东方云梦思忖着道,“可我手上没有多少链沫,就算一千链沫一张,也是完全不够的。” “我们先买回来一些,到时候有人想通关肯定会来找我们借或换,我们就租给他们,这样不但能回本,还有机会再赚上一笔,如此往复,大部分残页就都会汇聚到我们手中。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借阅,攒下一大波人情,对现在及日后都是极有用的。” 东方云梦喜笑颜开,“真不愧是之罔,竟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你一直夸我,都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了。” “我每一句夸赞都是真的呀,这都不算夸赞,而是实话了。” 李之罔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生怕被她灵动的双眼笼进不该存在的温柔乡。 二人说干就干,用上之前软硬兼施的法子,很快就买下好几页残页,同时东方云梦还认得其中几人,又用攀交情的法子拿到几张,这一下手中就有了小十张之多。 见此,李之罔把徐保保等人都唤回来,让他们散布消息出去,便说他们手中残页数量甚多,若有意可拿残页来互阅,并且还声明无论拿多少张来,他这边都会额外附赠一张。 这时候,兰煜丞也整理好了情绪,回来帮忙,一时间众人又是忙起来。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待在原处,徐保保等四人则去用还剩的链沫收购残页,并将商定下来的内容传递出去。 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有人带着残页过来,却是老熟人,拓跋元哒。 “李之罔,你在这儿还做上生意了。” 李之罔笑笑,让他坐下,“拓跋兄,有些时候未见了,可是要互阅?” “自然。”拓跋元哒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张残页,“你且说说怎么个互阅法,我倒不信你会耍我,但总得有人来试试水,他们遂推举我过来。” 拓跋元哒虽说在空岛时与李之罔不再为敌,但二人也没甚感情,拓跋元哒遂还是与之前的同伴申屠允等人待在这一块儿。他们这伙人人数不少,有好些都颇具天赋,有机会通关,自然是要参悟完整本枪法残卷,派拓跋元哒过来实属正常。 李之罔早有腹稿,便道,“拓跋兄带了两页来,我便拿出三页,我二人需得将这五张残页全交给我身旁的云梦,她在将拓跋兄带来残页上的内容记下来后,就会将剩下三张交予拓跋兄记下,在记忆的过程中你们二人都得坐在蒲团上,并将武器放在外头,我则侍立左右。拓跋兄你看如何?” “倒是不错的法子,若有人想昧下来,在试炼结束前都不敢离蒲团一步,否则就是乱刀加身。来,接着。” 说罢,拓跋元哒便将两张残页丢出,倒是与他大大咧咧的性格颇为相符。 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意外,两方极为迅速地互换了残页里的内容。 其他人见此,也都纷纷靠过来想互阅。 李之罔自然是来者不拒,同时开启付费借阅的项目,他针对的目标都是身家不菲的士族豪门,不一会儿就将之前用出去的链沫尽数赚回。 如此数个时辰过去,东方云梦已是将整本枪法残卷记下来,而他们赚到的链沫已来到七万之多。 “辛苦你了,云梦。” “没事儿。”东方云梦摇摇头,“能帮到大家,我也很高兴。” 李之罔看她状态不是很好,便提议让她休息下。 “不用了,神殿里人实在太多,我还能坚持。” “那行。”李之罔不再坚持,挥手道,“大家都过来,听云梦将残卷内容念出来,我们再依次参悟。” 众人皆是答应,甚至已没有希望的兰煜丞也围坐过来,细心聆听。 之后,李之罔便让他们自行安排顺序,把东方云梦带到墙角去歇息。 第49章 斩情 “好累”只有二人时,东方云梦不再想故作坚强,叹着气道,“脑袋里平白无故塞下这么多东西,可真是有够辛苦的。” 一个人将十几万字分毫不差地记在脑中,不能有少,顺序更不能出错,可想而知是多么艰巨的任务,甚至只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不说普通人能不能做到,便是大部分受恩惠者都无法做到。 幸好东方云梦在记忆方面天赋异禀,才有这有如奇迹般的壮举。 李之罔感知到她的疲惫,数次提上心头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累的话,就靠在我的肩膀上。” 东方云梦像瞬间来了精神般直起头来,她微微一笑,没有多问,温顺如猫般倚在他的肩头上,只觉得安详和舒适。 “云梦,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嗯呢,我在,你说。” “算了,先说链沫的事。”李之罔按照之前的规矩把一尽获得的链沫都交由她保管,“这次赚了有七万左右的链沫,我们六个人,一人分五千,剩下的四万你等会儿让煜丞和你一起分给那些卖给我们残页的人。” 东方云梦心思敏捷,很快就想明白他此举是为了不让那些人眼红,进而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轻声道,“好,再让我休息阵,我就去办。还有什么事吗?” 李之罔知道若再不趁着这个机会说开,日后怕是再说不清,提起口气,鼓起勇气,“还有就是我和你的事。” “我和你?”东方云梦尚不知即将到来的灾难,有些许疑惑。 李之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这样说道,“我与齐暮在兆天年相识,相伴三载,感情深厚。离去之时,我曾发誓,要娶她为妻。” 东方云梦好像终于感知到了,声音颤微着,“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或许与你有关,或许与你无关,但我想让你知道。” “你感觉到了?” 李之罔点点头,决意冷血些,“你的伎俩太过庸俗,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但一直没有机会说开,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搅我和齐暮的感情,我只爱她,不会对其他任何人动心。”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靠在你的肩头,难道这不是你对我有感情的体现吗?” “不是。”李之罔摇头,“你为大家付出太多,这是我应当做的。抱歉,从始至终,我对你没有一丝除了朋友之外的情感。” 说着,他已感觉到泪水滑落在他的肩头。 “我早就知道了姬行走特意找我,就是让我不要对你有想法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醒来呢,为什么不让我再做一下梦?” “梦永远都是幻觉,早醒过来对谁都有好处。”一说出来,李之罔反而坦然许多,继续道,“虽然这样,但我们还是朋友,以后的日子还会并肩战斗,继续为了齐暮的大业而拼搏” “李之罔!”东方云梦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哗哗流下,怒目而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我还要祝福你们俩?见你们日日恩爱?抱歉,我做不到!” 她声音极大,不少人都看过来。 李之罔顿感脸皮燥热,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只能冷下声音道,“你冷静些,话说开了对谁都有好处,何必弄得这么难堪。” “你!” 东方云梦只觉伤悲无比,缓缓蹲下来,哭哭啼啼。 徐保保等人已注意到了眼前的景象,除了尚在参悟中的龙炻,剩下人都过来,一边让其他人不要再看,一边安抚东方云梦,并打听情况。 “溯命,这是怎么了,怎么刚走开会儿就把妹子弄哭了。” 李之罔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给她说了些事而已,她自己不够坚强。” 徐保保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而道,“那也不能一直放她在这儿哭啊。” “那你们就去安慰她!”李之罔也是恼了,“她要哭就让她哭,与我有什么干系。” 结果这一说,东方云梦哭得更是大声,从之前的抽泣转变为嚎啕大哭。 事实上,除了兰煜丞,徐保保和皇甫荡邪与东方云梦都不算太熟,不好安慰,结果兰煜丞也是个不提事的,只会哀求着别哭了,导致东方云梦根本没有好转。 “罔哥,你来?”兰煜丞站起来,示意自己说得没用。 被几乎所有人盯着,李之罔只觉得又羞又燥,唯一的念头便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叹息一声,蹲下来,“有什么抱怨的话你说就是了,哭有什么用呢?” “我难受,我就是要哭,跟你没关系,跟你们所有人都没关系!” 李之罔脸色难看些,无声摆手让徐保保三人回去,“你在这儿哭,大家都没有心思参悟,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别人考虑下。” “我难受,干嘛要为别人考虑?!我不管,我只想哭,呜呜” 李之罔仰天看去,竟觉得心累无比,头一次感觉女人是如此麻烦的生物。 “算我求你了,别哭了,咱们有话就好好说,哭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才不想解决问题,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走,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女人的话最是不能当真,只去听字面意思,自然失其真谛。 就在这时,李之罔忽然想到了姬月寒曾经说过的话,看眼东方云梦,本来想走开的心思消散掉,按住她的肩,和声道,“你这么伤心,我怎么能一走了之,目前于我而言,最大的目标就是让你不再垂泪。” 东方云梦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你知道我伤心,可还是这么绝情,还要我照顾别人的想法,现在却知道安慰我了?”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你伤心,这是真的。来,乖,别动,我帮你把眼泪擦去。” 李之罔说着,试探性地伸出手来,轻轻帮她抚去眼泪,从始至终,东方云梦都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弹。 眼泪抹去,又有新的眼泪流出,他就一直重复,直到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不可入耳。 东方云梦两眼红肿,重新埋下头去,虽然心绪不佳,但至少是没再哭了。 其余人还以为能有好戏可看,谁料竟然是平淡收场,先后收回目光,忙活起自己的事来,同时心中也好奇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李之罔长舒口气,对东方云梦有了新的了解,她外表看起来冷静知性,内里却火热无比,容易意气用事。 等上阵,他缓缓开口道,“休息好了吗?我们继续谈正事。” 东方云梦点点头,抬起头来,冷漠着道,“链沫的事我会按你之前说的办,至于其他的,我不会管,也不会再参与。” “行。”李之罔不置可否,以尽量和缓的语气道,“这次试炼结束后,我们应该是很难再见了,只有一点,我要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齐暮的事。” 东方云梦嘴唇微张,欲言,终归还是点头应下,不发一言。 “已到这一步,其他的话再多说应该也无益。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帮助,会记下鹿角试炼中的一切,记得你是我认定的朋友,若有一天你险于危难,我会来救的。好了,我先过去,你调整好情绪,也就过来。” 李之罔再看上东方云梦一眼,见她不说话,默默起身离开。 一过去,他先关注起蒲团上龙炻的状况来,见其面色惨淡,眉头深皱,便问道,“看他这样子,怕是不行?” 徐保保点点头,“应该是到了关键时候,若是过去就一路平坦,不过则功亏一篑。” 说罢,龙炻忽得睁开眼来,长吐口鲜血,气息萎靡,沮丧道,“我信念不足,到最后关头实在参悟不了,到这儿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之罔安慰道,“人力终有尽时,只要努力了不留遗憾就好。” “嗯。”龙炻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还以为自己有家传枪法加持,稳过这一关了,结果还是倒在这一步,真是不知该” 话未说尽,龙炻整个人兀得消失,就如从未来过般。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龙炻知悉了枪法残卷的所有内容,但没有参悟成功,直接宣判不合格,被传送了出去。”李之罔推测道。 其余几人都觉得有理,不禁点点头。 “好了。”李之罔拍拍手,“下一个谁来,我还要再确认下残卷的内容。” “我来。” 徐保保说罢,当先坐到蒲团上,随即收拢心神,开始参悟。 李之罔便向兰煜丞道,“你去找你云梦姐,她有事要安排你做,快去。” 兰煜丞没有多问,拱手离开。 随即李之罔便拿出残页来,开始自己看。前头他想着有东方云梦给他念,并未怎么记,此刻二人闹僵了,只能靠自己,虽脑袋胀痛,但还是强行忍下去。 他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平常无事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但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顾外界。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感觉把手中所有残页内容全记下时才睁开眼,只觉得脑子昏沉,奇疼无比,赶忙抚住额头,轻轻拍打,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得到缓解。 “罔哥,你怎么了?” 李之罔微眯住眼,看是兰煜丞,没见到徐保保和皇甫荡邪,便咬住牙问道,“他们俩去哪儿了?” “荡邪和貂哥已经先行参悟,走了。” “成功了?” “对。”兰煜丞点点头,“他们俩都顺利参悟成功。” “可以,那现在换你来,我脑袋有点疼,先休息阵。” 兰煜丞已经坐在蒲团上,闻言点点头,再不多说,重新再尝试。 李之罔则抱住头,缓缓将邪首剑拔出放在膝盖上,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得防备有人杀心又起。 紧接着,他改拍头为按压脑袋两侧,这样才感觉有所缓解,昏沉也得到了一定的抑制。 “你的五千链沫。” 李之罔知道这是东方云梦说得,但没有看见她,应该是站在他身后,捡起链沫放进神府里,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按现在的尴尬关系,两人不可能再聊天,都默默关注着兰煜丞的状况,只可惜兰煜丞终归是没有突破极限,在口吐鲜血后消失不见。 李之罔舒口气,淡淡道,“该你了,东方云梦。” 随即就埋下头去,继续按压头部。 他听到些响声,应该是东方云梦坐到蒲团上了,便下意识地抬起眼来,发现她也在看着他,又慢慢埋下。 李之罔不想再和东方云梦说话,一方面是因为脑袋实在疼,另一方面则是没必要,故一直埋下头,等着她参悟完消失,这样二人就可以彻底做到不说话。 过上大约一个时辰,他睁开眼来,想着东方云梦怎么应该都走了,结果抬起头来,发现她仍在,而且和刚才的动作一样,无神地看着他。 他叹口气,苦笑着,“怎么还不参悟?” “你都记下来了?” 李之罔点点头,“嗯,你参悟就行,不用管我。” 东方云梦伸出手来,在他额头轻点一下,笑道,“我恨你,是我生平最恨的人,但是我又对你有好感,即便你绝情般伤害了我。这让我明白,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容许你再出现在我眼中,所以,永别了,愿此生再不相见,愿此生再不闻你的消息。” “好。”李之罔点点头,并未有任何的伤心,“再见了,既然你如此说,我日后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 说罢,他又埋下头去,彻底断绝与东方云梦的短暂情谊。 东方云梦也不多说,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闭目参悟起来。 当李之罔再次抬起头来,她已经消失,他不多说,当即坐到蒲团上。 参悟枪法残卷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太过困难的事,只是由于脑袋疼痛,仍是花费了相当久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身处茫茫雾境,鹿角大将持枪盘坐在正前方。 第50章 过关 “少年,你的信念是什么?” 李之罔的头疼并没有得到好转,没回答,而是道,“能让我先休息下吗?” 鹿角大将摇头,缓缓站起,同时把背上的长枪解下来拿住,只下一刻就飞驰而上,百十步的距离顷刻便至,举枪刺下。 李之罔暗呼阴险,运行起《惊鸿步》,下意识要用邪首剑,却发现不知何时手中武器已变成了一柄长枪,不多想,拿住长枪抵住鹿角大将的攻势。 短暂的空当,他思绪连转,心道,“这应该是最后一道考验缘之一关,只要战胜眼前的鹿角大将就代表彻底地通过了试炼,定然不会轻松。” 想着,只见鹿角大将高高跃起,两柄长枪在她手中无情打转,刹那间便有数不清的火雨打下,正是枪法残卷中的雨夜火焚天,火雨如风如凝。 李之罔并没有逃,站定原地拿住长枪,将火雨接连击出,眼看火雨即将落尽才后撤跳出,而下一刻鹿角大将已手持双枪呼啸间冲下,方圆三丈之内地面尽皆破碎。 雨夜火焚天便是如此,在火雨之后尚有一招强力收尾,故此他才未逃,若一开始就拼命逃窜,则会被鹿角大将抓住先机,草草败北。 鹿角大将的攻势不仅如此,她拿住长枪再往地上猛然一刺,眼前地面皆尽化为土块,飞腾空中。 李之罔不敢大意,飞跳而起,在土块间辗转腾挪,数步直逼鹿角大将,眼看已只有三丈的距离,他攥紧长枪使命蓄力,随后一把轰出,便见两条数丈长的赤焰龙蛇从枪尖直逼鹿角大将面门,亦是枪法残卷中的招式,赤焰龙蛇刺。 “过关的条件是什么?!” 鹿角大将拔出长枪抵住,将赤焰龙蛇皆尽吸收,冷然一笑,“让我受伤便可。” 李之罔眉头皱得更紧,敢放这种豪言,就代表眼前的鹿角大将绝对强得可怕。但越是这样,越要主动出击,否则一味防守只会落败,故此他一收回力来就主动奔上前去,数百枪接连不断地朝鹿角大将要害处刺去。 只可惜鹿角大将乃是枪中一霸,即便他已拼尽全力,却未戳到哪怕一下,所有的攻势都被其两柄长枪轻易化解。 李之罔没有气馁,稍喘口气就欲再前,但却被鹿角大将抓住机会反打,顷刻间二人就对上数十招,战场也随着身法腾挪而不断变换,唯有枪尖上的交锋从一开始就不断绝。 从长久看来,李之罔必然落败,因为他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了鹿角大将的节奏中,无论攻防都被对方牢牢掌控。想及于此,他主动放缓攻击,趁着鹿角大将再攻杀上来时漏出个破绽,以手臂上被戳出个孔为代价,中止掉鹿角大将维持了一阵的进攻节奏。 “在战斗这方面,你确实比他们都要聪慧些。”鹿角大将没有前追,将一柄长枪插在地上,抬手道,“来,让我看看你的进攻手段。” 李之罔站定片刻,这一会儿的战斗已让他的头疼愈发严重,再打下去必然会让癫痫复发,必须得速战速决。 他稍整理下思绪,抓起长枪就上,将枪法残卷中记载的枪法尽皆使出,不求能杀伤鹿角大将,只用这样的方式使其疲于应付,无法主动进攻。 “悟性也很不错,所有招式都有模有样。”鹿角大将一边应对,一边还有时间评判一二。 李之罔不应,只死命拼杀,无论前头的雨夜火焚天、赤焰龙蛇刺,还是紧接着的哭嚎囚天堕、背川窥渊崩、逐日昧阳挑等一尽枪法,全都毫不保留地使出,可谓拼尽了全力。 鹿角大将修号暴怒,反应到她的枪法上便是愈战愈烈,李之罔使出来亦是一次攻击强过一次,一波浪已有千丈遥,下一波则必定比及万丈。 在这种局势下,鹿角大将为了不受伤,只能且战且退,反而是给了李之罔喘息时机。 但二人都知道这样的局面无法长久,一方面是李之罔灵力有限,一旦耗尽,再无鏖战机会,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癫痫已近在眼前。 如此,鹿角大将自然不慌,但诡异的是,李之罔也没有丝毫慌张,似乎他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招刚结束,下一招就已开始积蓄。 二人鏖战已到一刻钟,李之罔刚挥出一枪便陡然一颤,随即双眼一黑,险些就要跪下来,却是该来的癫痫终于发作。 他强行提起心神,将手中枪法施展完,趁着鹿角大将不得不后撤躲开时将长枪背到身后反握住。 交战不久,他就确信了一点,鹿角大将的枪术已臻至化境,不仅手段了得,对于自己的绝活枪法更是已到心随意动的境界,知晓各招式的利弊,若仅靠枪法残卷上的各种枪法绝对无法战胜她。 为了战胜鹿角大将,只能剑走偏锋,以奇招制敌。 故此他拼了命地主动前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主动诱发癫痫。 在鹿角试炼的前夕,他就已开始琢磨怎么在癫痫状态下仍能保持理性的思维、同样灵敏的动作,但苦于时间有限,只能暂时放弃。他本想着在鹿角试炼结束后再做尝试,但如今强敌在前,他必须要赌上一赌,不成功便成仁! 虽然思绪万千,但不过瞬息,此时鹿角大将正刚踏步过来。 李之罔凝神看去,继续反握住长枪,等鹿角大将来到三丈远才缓缓将长枪如拔剑般从背上拔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 但紧接着,他就将长枪横握,双手把住,蓄而待发,这又是赤焰龙蛇刺的起手式。 鹿角大将不疑有他,做好防备动作,脚下不停。 在李之罔的眼中,鹿角大将的速度已变得出奇得慢,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缺点,只要这一枪刺出,必然命中,但还有一个问题,距离。 他不急,在癫痫状态下,他似乎已彻底抛弃了人类该有的各种情感,成为了绝对冷静的人。 三丈,他手攥得更紧,气势已到顶峰。 两丈,他手微松,气势荡然无存。 一丈,他如寻常般将长枪刺出,既快又慢。 快的是下一刻就划破了鹿角大将的喉头,慢的是鹿角大将肉眼已将长枪轨迹捕捉到却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望着长枪刺来。 鲜血洒出,鹿角大将骤然止住攻势,按照试炼规矩,她已被伤到,已是输了。 而她面前的李之罔甚至没有看到这一幕,将这一枪刺出后就跪跌在地,进而伏地不起,却是癫痫终于彻底掌控了他的身体,以使他意志丧失、肢体异常、幻觉眩目。 但没过多久,他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但全身毫无损伤,甚至连癫痫的迹象都没有一点,原来在雾境之中并非真身,仅是意念一战。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已回到了求缘洞窟中,除他之外只有一个人,走过去笑道,“姬兄怎在这儿?” 姬月寒睁开眼来,“试炼即将结束,我在这儿守着等你们出来。不错,第一个通过了念之一关。” 李之罔一惊,反问道,“刚才我所见的鹿角大将难道不是最后的缘之一关?” “不是,缘之一关还在后头,且等等。”姬月寒摇摇头,转而提起另件事,“我说让你自己想个法子把东方云梦拒绝掉,你倒好,直接平铺直述,生怕别人理解不出来不是?” 说实话,李之罔现在不想任何人提到东方云梦,但对方是姬月寒,只能忍下,答道,“我若不狠下心来,云梦就会认为我是在故意纵容她,现在都是这般,等到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来。虽然几乎一刀切,方式粗暴,但也比起这样暧昧来的好,只可惜少了个帮手。” “你呀你!”姬月寒抬扇指住,连连叹息,“只要知道该怎么做,慢些又有何妨?你完全可以委婉着来,犯不着这么直白,这下倒好,天底下又多了一个伤心客。” “你若是不说,哪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李之罔却是不认,辩解道,“虽然我处理的不能说没有问题,但你起码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我?你别搞笑了,我可是帮你剪除了你和齐家小丫头幸福生活的一道阴影,感激我还差不多。而且,只要没那么急,哪能闹到恩断义绝的地步,要怪就怪你自己脑袋长肌肉,不清女人心思。” 李之罔席地坐下,不肯罢休,“若你不说,我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就算真对我有好感,大概率也会无事发生。可你一说,我就浑身不自在,简直就像靴子里进了颗沙砾般,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就是你的问题!” “那就算我的问题呗!你能奈我何。”姬月寒翻个白眼,“别家男儿都恨不得有无数的女人爱慕他、崇拜他,你倒好,多上那么一个就受不了,真是奇了怪了。” 李之罔气不过,小声嘀咕句。 姬月寒横眉看来,冷哼道,“说什么了?” “我说,等我修为比你高了,一定要揍你一顿。” “哈哈!”结果姬月寒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流泪,止不住拍手,“等到那一天,你怕是不愿意动手了。” “我说到做到!” 只可惜世事相悖,在遥远的未来,当李之罔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时,姬月寒也已抵临死亡渡船的口岸,即将毫无意外的死去,二人对此都束手无策。 在一个傍晚,姬月寒提议去附近的原野走走,那时天已黑得很早,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可他却分外舒畅,在回光返照中喋喋不休,并将他特意保留的白罂粟送给李之罔,希望他好生保管。终于,姬月寒的魂灵在风中飘向远方,而李之罔就那么木然地看着,并在第二天打包好行李,踏上去往东仙洲的路。 未来唯有黑暗,现在人却不会多去考虑,只在灾厄降临时后知后觉。 “别吵了,来人了。” 伴随姬月寒的话语落下,申屠治兀然出现在求缘洞窟中,不管他二人当即闭目盘坐,身上气息陡然猛增。 李之罔看上一阵,悄声道,“怎么回事?” “这小子要突破了。”姬月寒对这个没什么兴趣,看上眼解释道。 “那他这时候能动吗?” “不行,若从突破的状态强行苏醒,轻则境界下滑,重则小命不保。” 李之罔点点头,不多说,把剑拔出来,便要靠过去。 “等一下,你要去杀他?”姬月寒赶忙阻止道,“你境界不如他,若是去阻止,亦会被他的气息笼罩,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真的?” “我骗你干嘛。”姬月寒翻个白眼,“他敢在你面前突破,就是算准了这点。” 李之罔闻言,轻叹口气,只能收了剑按下杀心。 不过他有一点疑惑,便问道,“我之前从武道五等进到武道六等,便像其他武道等级般自然而然就迈入了,根本没有突破这一说法,姬兄可知道其中缘由?” 姬月寒想上阵,思忖着道,“依据你的情况来看,多半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你过往的岁月里,你就已到达过一个修为相对高的境界,现在你觉着是在重头修行,但其实是在恢复过往的修为,故此不用再历经突破一事。” 李之罔一乐,“那我修行起来不是比别人快上许多?他们还得考虑突破一事,我却只用将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力便可。” “道理是这样,也仅是道理了。”姬月寒泼盆冷水下来,“我仅浅观便知道你的灵力要比同武道等级的受恩惠者多少好些,这种差距还会随着你的修为提升而进一步扩大,现在虽快,但到之后就说不准了。” 李之罔顿时苦脸。 “等着,要报仇也不是现在。他采用的是体悟突破的方式,不会太久,差不多突破完,其他通过念之一关的人都到了,到时候我们啊,就去见真正的鹿角大将了。” 第51章 未来在鱼 果然如姬月寒所说,在申屠治突破完后,没过一会儿,便有一只灵鹿从洞窟深处走出,预示着念之一关的结束。 除了李之罔以外,尚有五人过关,分别是徐保保、申屠治、司寇南、公羊喙、岭山魔君。 想想鹿角试炼刚开始时浩浩汤汤的数百人,结果只过了四关便只剩下眼前六人,可想而知修行之路是多么艰难。 姬月寒淡淡道,“走,诸位。” 说罢,当先而动。 众人默不作声,朝着灵鹿站立的方向前进。 徐保保和李之罔走在一块儿,低声交谈道,“结果只有我们俩到这儿。” 李之罔点点头,“煜丞和龙炻参悟失败,荡邪应该是没能战胜鹿角大将,云梦,她我不太清楚,反正只有我们俩了。” “你和渊鲸到底怎么了?” “决裂呗,还能怎么。”李之罔已被这个问题问烦了,决绝道,“以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啊这,行,你们小两口闹矛盾,我也说不上话的。”徐保保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能闹得这么严重,试探道,“那我以后也得避着她?”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有一点,我和她不是什么小两口,别乱说。” 徐保保赶忙点头,不再追问,转移话题道,“我看这条路似乎一直在往下,莫非鹿角大将住在地下?” “谁知道呢。”李之罔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淡淡道,“且跟着灵鹿便是了,走到底就知道了。” 这一走,却耗时日久,众人在沉默中竟走了十数日,当灵鹿消散时,已然来到地心深处。 鹿角大将盘坐在岩河旁,背动众人,与之前见过的形象一样,也是身着利甲,面覆铁面,只从头盔下露出的灰白长发证明其已老态龙钟。 “暴怒”鹿角大将(??——兆天年)并未转身,只淡淡道,“某自世泰元年离朝而去,经十年至此,一年掘一丈,聊以纪年,如今想来,已整四万四千三百九十九丈。万年来,未曾出府,未觅光阴,只晓世事更迭,变幻莫测。今大限将至,为传道继统,故试炼收徒,而等需再过缘之一关,过关者为我之徒弟。” 申屠治拱手行礼,恭敬道,“敢问大将,何以开始缘之一关。” 鹿角大将轻摆手,每人面前皆出现一副钓具,就连姬月寒也有,其缓缓道,“此岩河中有一鱼唤作明灭,食之可看未来,将其钓上来便是缘之一关的考验,可为我之徒弟,时限一日。” 李之罔六人皆拱手致礼,唯有姬月寒拿住钓具犹豫不决,这对他而言极为少见。 “稍慢,尚有一事。”鹿角大将抬起手来,又缓缓落下,“我之道法只传人族,外族不可学,不可见,你这木鹿能到此处自是有些灵性,我便送你些造化,但缘之一关你不必再参加了。” 说罢,岭山魔君骤然不见。 李之罔原以为鹿角大将与岭山魔君皆是鹿妖出身,会照顾本家,谁料鹿角大将竟是人族? 岭山魔君被排除出去,众人都少了一个对手,自然不会为其打抱不平,都拿住钓具坐到岩河旁,开始垂钓。 李之罔坐下后却陷入沉默中。按鹿角大将所言,食下明灭鱼就可以看见未来,那一旦知悉不就代表未来再无难事,可他却迟疑了,竟不敢去钓,不敢去遇见未来,或许在那面前只有黑暗。 一瞬间,各种过往在他脑中翻来转去,似乎洞悉了过往就明白了未来。 就在沉沦之际,他忽然感觉怀中传来动静,睁开眼来,一只鳞片通红的鱼儿正弹跳不歇。 他将鱼儿抓住,拿起来,碰了碰在一旁专心钓鱼的徐保保,低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徐保保大惊失色,“明灭鱼?” “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摊手道,“我甚至还没钓呢,就窜上来一只。” 结果,他刚说完,就又有一条明灭鱼从岩河中跳出,正正好好落在他怀里。 徐保保眼珠子转动,阴沉沉道,“溯命,咱们俩换个位子呗,你那儿似乎是个风水宝地。” 李之罔既有两条,就不需要了,便与徐保保换个位子坐下。 可事与愿违,换了位子之后,徐保保仍是一只都钓不上来,反倒是李之罔这边又有一只跳到他怀中。 此种异象自然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都或明或隐地看过来,就连鹿角大将也注意到。 她回过身来,朝李之罔挥挥手,待他走到近前,开口道,“其余人的信念在念之一关中某已悉知,却唯有你没有回答,现在某想再问你,你的信念是什么?” “守护一切应该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 鹿角大将点点头,并未再多说,“你且先回去坐,一日之后,若其余人都未钓上明灭鱼,你便为我之徒弟。” 李之罔当即拱手告退,重新坐回原地。 他已然率先拥有数条,稳坐钓鱼台,便观察起其余人来,尚未有人钓起,反倒是姬月寒不时有鱼上钩,他却每钓起一只就扔回岩河里,似乎来此只是为了享受垂钓乐趣。 一日时限一晃而过,除李之罔、姬月寒外,徐保保等人一只都未钓上,最为称奇的是司寇南,他竟然钓上来半只。 鹿角大将微点点头,“徐保保、公羊喙、申屠治,三人上前来。尔等天赋异禀,有英杰之姿,砥砺前行,若干年后,自为栋梁,但尔等与某缘浅,不能为徒,某便赐下造化,不亏尔等此番辛劳。” 说罢,鹿角大将在徐保保三人额头各轻点数下,旋即三人就消失无踪。 她又看向剩下的李之罔和司寇南,道,“且坐下,我与尔等分食明灭鱼。” 其实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有鱼儿主动跳上来,想进到李之罔的怀中,若真去计数,不下数百只,他自然不需要这么多,只能一边捡,一边扔回岩河里,一直保持手上两只的动态平衡。 闻言,李之罔和司寇南都将自己的明灭鱼拿出,坐到早已摆好的桌案旁,拿起小刀将鱼儿切为数段。 鹿角大将先动筷,吃下李之罔的后,闭目不动,李之罔见此,也是拿起筷子,吃下一块生鱼片。 只瞬间,他便感觉头皮一紧,浑身酥麻,仿佛有无数的山岚在抽打他的身子,进而流出眼泪来,只因过去和未来交织合笼,一切他所熟悉、所爱着的人们皆出现又消失,一切陌生的、终将认识的人们皆如镜般碎裂。 他睁眼看去,无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自他脚边跪下,一直蔓延到远处,似乎他是天下共主、四方之尊。这些人皆高呼他为无上王,带着愚昧般的崇拜和面对神只般的敬仰,自从癔神之后,他再一次听到有人以无上王来称呼他。 但李之罔没有半分的开心,反而愈发泪流不止,只因这些人皆身燃烈火,面如灰炭,几乎只在出现的刹那就分辨不出往昔模样。若这就是未来,那所有他所认识的人都会在未来惨死。 他伴着人骨上燃起后就不会停歇的火焰往前看去,想知道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黑暗,曙光不再。他的未来空无一物,只剩他自己,就如从不明亮的星空深处再无群星相伴。 当李之罔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姬月寒拿着他的筷子往口里塞下一片生鱼片,随即面色沉重地扫视他数眼。而另一边的鹿角大将已吃下司寇南的生鱼片,至于司寇南,也是泪流不止。 他们俩人的未来似乎殊途同归。 “如何说来?品尝未来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鹿角大将看到了同样的未来一角,先对李之罔道,“你,拥有为王的宿命,虽路途艰险,九死一生,但终可抵临,只是代价却是这世间的一切,无论高居九天的神只,还是凡尘间的贩夫走卒,皆会成为你的垫脚石。” 李之罔喃喃道,“我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未来便是终将实现的现在,或许正是不愿,才有所谓的未来。你的未来只践行了你信念的后半句,前半句却不可探寻。”鹿角大将凝眸看去,对王朝的最后一点希冀也烟消云散,“年轻人啊,我多想于此地绞杀你,如此便可阻止那么的灾厄,那么多的祸事,但命运已经注定,那是星辰也无法扭转的,你且前进,往那幽邃的暗夜走去,直到世界于大火中毁灭。” 言罢,鹿角大将又看向司寇南,脸色也随之好看些,“你尽管会死于一片大火中,但至死都守护着南仙洲,南仙洲一尽的游魂生者皆感激不尽,他们会念诵你的名字、传颂你的故事,这是对你信念的认可,也是对你英雄之名最好的注脚。司寇南,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鹿角大将唯一的真传弟子。” 李之罔听着,低下头去,他已明白自己倒在了最后一个门槛上。 姬月寒则走过去向司寇南道喜,并言日后两人要多走动。 李之罔已成为失败者,再无人关注。 鹿角大将最后说起来,“李之罔,尽管你不能为我弟子,但你天赋悟性实乃生平仅见,我亦赐下造化,嘉赏你能行步于此。” 下一刻,李之罔便发现他来到了鹿鸣山外,不顾脑袋里钻出的新事物,躺倒在地。 他就那么看着黑夜里的星空,一动不动,在知晓未来后,他已丧失了一切前进的动力,将信念、齐暮、前路全都抛之脑后。 第一次,他有了去死的冲动。 “想啥呢?” 李之罔感觉肩膀被踢了一下,不看来人,别过头去。 姬月寒一乐,又走到另一边,“这儿天寒地冻的,不怕冻死在外头啊。再者说了,南洲士族都等着你出来杀你呢,躺在这儿不是给别人当羊羔宰。” “和你没关系” “不就是未来吗?知道了就不想活了?”姬月寒蹲下来,拔下身旁的茅草在李之罔脸上划来划去,笑道,“你可真是个懦夫,只中看不中用,还不敢自杀,真是差到极点了。” 李之罔感觉又要哭了,憋着气道,“我就是这样,与你何干!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我死了算了!” “你说的哈!” 姬月寒一怒,将茅草丢开,几脚踹在他肋骨上,疼得他直打滚,好不容易按下疼痛,却发现姬月寒已经不见了。 李之罔更为心累,更觉黯淡。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有一个能安慰他,但结果却是嘴上不肯求饶,惹得姬月寒也丢下了他。 他感觉越来越冷,不自觉缩成一团,渴望着在困顿中死去。 “哎呀,真是不中用,还是太年轻。” 迷迷糊糊间,李之罔听到这样一句话,再睁开眼来,发现他已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他看向姬月寒,不解道,“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姬月寒正在脱衣裳,闻言边解边道,“你不是说我刀子嘴豆腐心吗?恭喜你,说对了。对了,把酒拿进来。” 说罢,姬月寒将衣裳一扔,便跳进面前的热泉里,随之传来一声满足的舒爽声。 李之罔见此,也把衣裳脱下,抬起身旁的两大坛酒进到热泉里,他可没有姬月寒那么疯癫,在热泉里时潜时现、欢腾似鱼,老老实实坐着不动。 此时他才注意到已到了严冬季节,天空中正往下飘着鹅毛大雪,伴着皎洁的月光和热泉中升腾的雾气,竟有如临仙界之感。 好一会儿,姬月寒才终于不再玩耍,从热泉里钻出来,游到他旁边,笑道,“现在是不是感觉不太想死了?” “有一点。”李之罔拔出酒封,拿起土碗盛上两盏,老实道,“下有热泉,上有幽夜,这般美景,还真是想继续活着。” 姬月寒一笑,拿住碗饮下一大口,“所以啊,不要只去关注不好的事,天下有这么多美好,不享尽阅尽,怎对得起人活这一生。” “姬兄说得有理,我只是觉得若我的未来是那样,我若死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未来发生。” “谬言!” 第52章 开解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李之罔饮下碗中烈酒,埋下头去,“那明灭鱼你也吃了,看到我的未来,知道是多么凄惨。况且什么叫为王的宿命,我没有胸怀天下的责任和道义,根本不想沾染分毫。” “所以我才说这是谬论。”姬月寒靠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若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你方才想死也死不了,因为为王是你的宿命,这代表你必须活着。可方才我若走了,你不是被冻死便是被乱刀砍死,没有人会救你。” “但是我活了下来,这难道不是在宿命的大手之中?或许没有你,我也能活下来。” “你小子,还真是犟。”姬月寒扯扯李之罔的脸皮,没好气道,“相信宿命的人都是蠢蛋。若真是有用,那众人为何不全去拜神求仙,求其降下自己的宿命,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需躺着坐享其成便可。可天下穷苦人还是这么多,纷争没有少上一点,王朝还是走向衰败,为何?宿命只是不想奋进者的托词。” 李之罔抬起头来,问道,“那你觉得宿命是什么?” “一种趋势。”姬月寒自己给自己盛满酒,“在我看来,命中注定这种玩意儿并不存在,但却有一个大的方向客观存在。以你来说,未来认为你是那什么无上王,可是为什么?因为初王被囚、征战王隐匿,王朝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而在纷争之后,终将迎来和平,那时就需要一位王为中枢之主。即便是鹿角大将也说你天赋异禀、生平难见,若你活到那时,很有概率成为实力最强之人,成为四方洲第三位王自然是板上钉钉。懂了吗?宿命只是客观存在的因素引导你往那个方向前进,并不是一定就会达成,若你放弃了,死了,自然不会应验宿命。” 李之罔若有所思,追问道,“若客观趋势存在,我继续努力,不就是在应验宿命?” “那这就要引出我的第二个观点了,所看见的未来难道一定是未来?我说话的下一刻是未来,明天也是未来,从现在到以后的任一时间段都是未来,可这些未来却不一样。有些能预知,比如说我决定明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我的思维决定了我将经历的未来是怎样;有些却无法更替,譬如说明天我睡觉的屋子塌了,这是我无法预知的未来。两者结合来看,个人的思考、行为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未来,却无法违背客观规律的存在,因此,未来既有人的参与,也有物的影响,这二者缺一不可。” “但是”李之罔短暂沉默住,看着酒碗里的月牙儿道,“我看见的未来几乎所有人都死了,你觉得仅凭我的力量能改变这一点?” “首先,没有无法改变的事物。你要想明白,人的意志是比山川、大陆乃至星河更为伟大的造物,因为人是一种能动的生灵,会主动去改造世界,这是冷酷的客观存在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所以四方洲才会有越来越多的生灵,而非一片死寂。再者,人的死亡是客观存在且无法避免的。我们能修行,能吸纳灵气,比普通百姓能多活十数倍乃至上百倍的寿命,但终究会死。因此,若是在未来你所认识的人甚至包括我都死了,这也很正常,因为我们本来就会死。所以,不要畏惧死亡,学会接受,正所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亡终将到来,只要轰轰烈烈便可,何管短长?便说那司寇南,直接就会死于一片大火中,可那又如何呢,他会成为南洲的英雄,成为后世传颂的人物,他虽然死了,却还活着。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未来不会好过,总会有人死去,但这并不代表人力不可改变之,只要奋勇直前,自然有曙光所见。” 李之罔显得有些激动,“那我成为王也是做下功绩?” “这谁知道呢。”姬月寒摊摊手,“有可能你成为王的代价是踏着亲友的尸骨走上,有可能是亲友用生命推你上去,这两种可能性一体两面,具体并不在从什么角度看,而在于你怎么做。” “有没有办法,让大家都不用死呢?” “那就去成为神!”姬月寒哈哈一笑,主动把酒碗递过来,“神只是超脱凡人的伟岸存在,不死不生,等到那时,你说不定就有法子让大家都活下来。” 李之罔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碰碗后笑道,“姬兄你脾性虽然怪,但确是我的贵人,没有你,我怕余生都无法再有进步,多亏有你。” 姬月寒饮下烈酒,叹道,“你小子修为虽然低,但未来的成就不可小觑,我许你个交易如何?” “姬兄你说便是。” “做我的弟子。” “” 李之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一时语塞。 姬月寒见此,连忙摆手,“看你不愿,也就算了。还有,今日是我请的你,你可是欠我两顿酒了。” 李之罔摸摸脑袋,不应,竟抱住头潜到热泉下面。 “好小子,这点酒钱你也要赖!” 姬月寒大呼一声,飞扑过来,将李之罔给压在水下,不让他冒头。 李之罔扑棱几下都无法起身,只能连连摆手,才让姬月寒放开手。 他吐出泉水,呛上几声,苦着脸道,“姬兄,你下手真得轻点,我差点被你按死。” “哼,那也是你自找的!” 姬月寒可不会主动道歉。 李之罔也没有再纠结,而是道,“姬兄修为高,眼界也不低,觉得未来会如何?” “不会太好。”姬月寒朝天上看去,掩饰住内心重重忧愁,“南洲会乱,中洲会乱,四方洲都会乱,等到那时,许再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了。你要积攒力量,就趁这几年,再往后不会有这样相对平和的环境了。” “大概是多久?” 姬月寒摇摇头,“说不准,许是二十年,许是三十年,但一旦乱起来就是石破天惊,就连我也得提前布置。” 李之罔点点头,脸色也沉重起来,“二三十年对姬兄来说眨眼而过,对我可是有沧海桑田之变,时间应是够的。” 姬月寒收回目光,洒然一笑,“别说这些愁苦事了,事在人为,或许也不会那么悲观的。对了,鹿角大将给了你什么造化?” 李之罔还没关注这个,闻言思忖着道,“鹿角大将赐给我两道灵术和三式枪法,灵术分别是逐鹿和三眼瞳,枪法则是残卷里没有记载的三式,对我应该不算有用。还有就是我的修为变高了,到了武道七等。” “还不错。逐鹿和三眼瞳都颇有妙用,是鹿角大将不宣秘术,三式枪法你若能融到剑上,亦大有助益。这样看来,鹿角大将虽没收你为徒,但其实已把你当做半个弟子。” “真的?”李之罔不禁发问。 “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不用怀疑。”姬月寒神神叨叨道,“按理说,鹿角大将怎么都该收你为徒的。没有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肯定是她觉得你在可看见的未来里没有贯彻自己的信念,而司寇南却践行到底,光从这点上来说就不如。但还有一个原因,你的未来是走上成王路,而她从内心深处来说应该是不待见王的。” “这如何说来?” “我此前提及过,鹿角大将与初王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但还隐瞒了一点,那就是鹿角大将似乎爱慕初王。只是初王忠于永知,她不得所爱,这才离朝而去,对于鲜奉和初王应该都有着强烈的不满。一瞅你也要成王,自然不免恨屋及乌。” 李之罔脸一凝,怀疑道,“我怎么感觉你在借机嘲讽我?” “你自己这么想得,我可没说,可没有把你比作初王,齐家小丫头比作永知,东方云梦比作鹿角大将。” 李之罔脸一垮,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暗讽吗? 姬月寒坏笑一声,“我这不是讽刺,而是帮你。遥远东方氏虽地处南洲西部边陲,但名声不小,势力也大,是你值得结交的士族。而东方云梦又是东方氏年轻一代里数得着的个中翘楚,与她维持良好的关系对你的未来有不小的助力。虽说是绝交了,但女人嘛,哄哄就好,说些个车轱辘轴的翻来覆去话,关系就又回来了。” “我考虑下。”李之罔实在不想再提东方云梦,主动岔开话题,“姬兄,若是可以,能不能帮我介绍下南洲各士族?” “这倒是可以,我且想想。”姬月寒边回忆边道,“南洲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齐与士族共天下。拒敌齐氏地位超然,实力最强,不过已被覆灭,沦为傀儡,略过不谈。诸士族则可按时间分为三批,一是鲜奉之前就存在的土着士族,一是世泰年间壮大的士族,一是兆天年间创立的士族,具体实力大体也是随着时间长短有所强弱。” 姬月寒缓口气,饮下碗酒,继续道,“土着士族有公羊氏、东方氏、兰氏、澹台氏等八家,皆是随着齐鸢征战四方的立国功臣,道统渊远,其中尤以公羊氏实力最强,其他几家都要差上些。世泰士族则有皇甫氏、申屠氏、第五氏、拓跋氏、司寇氏等共计十七家,实力比土着士族差些,算二流,但在自家的地盘仍是说一不二。至于兆天士族的情况则稍显复杂,有些士族乃后起之秀,根基薄弱,历代家主又无雄才,虽称士族但其实完全不入流,此类士族少说有上百家;另一种则是发家于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武德充沛,历代家主都勇于开阔,实力处在二流与三流之间,你认识的龙炻后面的龙守龙氏就是此例。” 李之罔默默记下,又问道,“那依姬兄看来,哪些可为友?” “这个嘛”姬月寒眼珠子一转,手指敲在他头上,大笑道,“就自己去领悟了,我又不是你老爹。” 李之罔摸摸脑袋,没有再问,姬月寒不愿说,肯定是问题复杂,不是三两句能说清。 他忽得想起件事来,转而问道,“姬兄博闻强识,阅历颇深,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且问,这世间尚没有我所不知道的人。” “我想打听的是一位女子,外貌在二十来岁,眉目有神,重瞳在眼,不施粉黛,英气十足,不下男子,远望如天仙临凡祛尘暗,近观似人主再生承大统,只看上一眼,就有臣服之感。此人姬兄可知?” 姬月寒侧过头来,“此人与你有关系?” “尚不清楚。”李之罔解释道,“在鹿角试炼之前我还参加了一个黑堡试炼,其间有人知道我失忆,还暗示我所打听的这位女子是我记忆里的故人。我却毫无印象,只能向姬兄打听,怎么姬兄知道?” 姬月寒果断摇头,“传言有重瞳者有帝王之命,定然声名在外,然此等人物我却闻所未闻,听所未听,当是不存于世,怕是哄骗于你。” 其实李之罔也不太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再加上寂暗君王那阴邪的气质令人生恶,下意识选择了姬月寒的说法,很快将重瞳女子抛之脑后。 “姬兄接下来要干嘛?” “先关注下司寇南,我之前只听过他的各种怪事,倒没甚交情,如今他已为鹿角大将弟子,说不得就是我等待的预言之人,总得确认下。你呢?” “我的话,应该是先绕路去趟龙守城,我与龙炻有所约定,得去一趟。等事情办完,应该会一边继续历练,一边往止风城靠。” “那到时候就止风城见呗。” “止风城见!”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举起大碗,浮一大白。 此后两人不再谈正事,只喝酒谈天,好不快活。 只见星月转,流云飘,日头大作时热泉旁已只剩下一个人。 李之罔爬将起来,揉揉眼睛,对醉酒后的宿梦苦闷不已,却是他一直感觉有一只手在他脸上轻抚,扰了安眠。 第53章 迟来的追杀 李之罔又在热泉旁待了两日,待得精神养好,换上冬装才步行往南而去。 此时万物银装素裹、枯败待春,虽寂寥,却别有一番风味,他走得稍慢,除了一边欣赏雪景,便是平复心绪,毕竟鹿角试炼节奏紧快,心一直提着,如今终于离开,总要休憩下。 走上几日,李之罔便开始琢磨新获得的灵术。他首先尝试了逐鹿,名字霸气,实际效果其实只是通过善用灵力变化为麋鹿模样。数次尝试下,他已发现了逐鹿的用处和弊端,好处就是在麋鹿形态下动作迅速,迈一步如寻常人走十来步,无论遇敌逃遁还是平时赶路都提速甚多,但坏处则是所耗灵力不少,以他现在的水平来说,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之后就会灵力耗尽化为原样。 他虽觉得逐鹿的效用不会单单如此,但一时间也没想到新的用处,平常时候就偶尔一用,大多数时候都步行赶路。 一日,李之罔走到座小山上,看到左下有方小镇,想着自己带的干粮已快用尽,便循小路走过去,采购些物资。 “诶,李兄!” 李之罔刚进到坊市,便听着有人喊他,回过头一看,却不认识对方,只觉得对方有点熟悉。 来人一笑,走上来,“我是当时在勇之一关受兰公子号召的江湍,这儿是我家呢。” 李之罔一愣神,倒是想起来,只不过当时人不多,江湍又不算突出,却是没有太大印象。 他拱手道,“当日相助之恩,一直未有报答,今日偶遇江兄,甚为幸事。走,我请江兄喝酒。” 江湍笑笑,“这儿是我家,我怎么能让李兄破费。且随我走,我知道家馆子,定能满足李兄饕餮之欲。”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多说。 二人左走右拐来到一家酒楼,江湍似是常客,小二表现得颇为亲昵,只说上句按平时得来,便领着李之罔落座。 “李兄最后是到哪一关了,我天赋不足,在勇之一关便出来了。” 李之罔没在念之一关见到江湍,自是知道他的情况,思忖着道,“我也仅比江兄稍好,倒在了念之一关。” 却是照顾江湍的面子,不能说他只差一步之遥。 “听说是那司寇南夺得魁首?” “听说是这样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甚知晓。” 江湍讥笑一声,“不是司寇南,也是那些士族出身的俊秀,像我和李兄寒门出身,断然是没希望的,只能算碰运气。” 李之罔安慰道,“君子自强不息,寒门出身亦有逆袭日,江兄万不可气馁呀。” 江湍举起杯来,郑重道,“李兄说得有理,我深为受教。而且李兄被士族嫉恨,却能有如此心志,我自当效仿之。” 这时候,菜肴已经接次端上来,二人便暂时止下话头,边吃菜边饮酒。 待得吃饱喝足,李之罔便问道,“敢问江兄,此地唤作何处,还有就是可有地图一观?” “此地唤作松榕镇,至于地图,我身上刚好有一份。”江湍说着,从神府中取出一份地图来。 李之罔双手接过,打开先找到松榕镇所在,随后再找到龙守城的位置,离得颇远,若仅凭步行怕是一年都到不了。他规划好路线,再问道,“江兄,这松榕镇可有骏马灵兽贩售?” “此地颇小,灵兽倒没有,但骏马却是有的,李兄需要?” 李之罔点点头,“我要去龙守城,时间有限,需得良畜代步。” “那行,我这就带李兄去购买骏马,保你满意。” 之后,李之罔便跟着江湍去了坊市购马,随着天色已晚,便在松榕镇歇息一晚。本想着第二日就走,可江湍再三挽留,又是多待了几日,期间他甚至还帮李之罔重新规划了路线。 “江兄,咱们来日再会!” “李兄,慢走!” 李之罔再不多说,猛挥马鞭,骏马当即疾驰而出,很快不见。 待到晚日,他寻了个破旧的屋舍当做休憩地,随意吃上点东西就和衣而睡。 子丑时分,他忽得觉得有点冷,醒来一看,火要熄了,便打着哈欠出去,寻思着再砍点干柴。 一打开门,他就一激灵,却是冬日时节气温骤降,即便穿着冬装也有些冷意。 他提提衣脖,没有多想。 结果刚走上几步,他就觉得不对劲,一是太过安静,二是灵力波动有些不对,只在瞬间,他就紧张起来。 李之罔故作寻常,但精神气已经提起来,装作随意地扫射四周,很快就发现有几人蹲在暗处,守在不同地方。 他不知对方身份,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打着哈欠缓缓靠过去,口中说着要小解,手已放在邪首剑上。 一到距离,李之罔就不再伪装,剑一出鞘,一道剑气当即喷薄而出,面前人即刻脑袋搬家。 他不去看,使出逐鹿,化为麋鹿模样,猛跃十数丈,又到一人面前,手起剑落,正中其人眉心。 紧接着他故技重施,将埋伏的数人皆制伏在地,只留下最后一人的性命。 李之罔将剑抵在其人咽喉,喝道,“你们是谁?” “说了,能不能放我一命?” 李之罔不答,一剑斩断其一条手臂,再问道,“你们是谁?” 其人疼痛,不再挣扎,老实答道,“尉迟氏的。” 李之罔点点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有人把你的行踪卖了。” “江湍?” “具体是谁不知道。” “还有哪些士族知道?” “基本都知道了,都在过来的路上。” 李之罔不再多问,一脚将此人踢晕,随即不再多顾,牵上骏马便走。 尉迟氏只是第一波,接下来的路层出不穷都有士族出现,李之罔且战且走,虽没受多少伤,但也没有时间休息,数日下来不但没走多少路,反倒把精神弄得萎靡。 若是江湍出卖了他,那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往龙守城的方向走,李之罔便改变方向,舍弃骏马,钻入崇山峻岭之中。 这样确实有所帮助,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士族找上门来, 但李之罔知道现在还没到足以松懈的地步,仍谨小慎微的走着,只希冀自己低调的举动能躲过一劫。 可他只有一人,而士族却不知有多少人,他的一切举动在士族眼中简直就是洞若观火,分外明了。 就在某一个大雪遮天的日子,李之罔刚从雪地上漫步过去,便瞅到远处站着一人,乃是申屠治。 他当即面色凝重,拔剑出鞘。申屠治突破后,修为已来到武道十一等,而他虽有进步,但也不过在武道七等,双方相差一个大境界,真真打起来绝不会是对手。 “非要追着我不放?”李之罔喝道。 “是你造孽太多,不诛不行。” 话音一罢,便见着一道剑气与一道黑光自两边放出,却是李之罔和申屠治想到一块儿,都要先下手为强。只可惜在修为的显着差距下,剑气很快就被黑光吞没,漆白原野上只有一缕黑光贯穿左右。 至于李之罔,一看无法力敌,早已后撤,化为麋鹿模样,飞速奔逃。 申屠治出现在此,就代表其他士族俊秀也已到达,他若不想被围追堵截,只能靠着麋鹿的机动性奋力一搏。 可李之罔却忘了一点,这些士族俊秀家财颇丰,大部分人都有法宝可用,便见申屠治抛出把飞剑到空中,踩上追过来,速度不比他的麋鹿形态慢上多少。 除此以外,还有几人飞出,虽不知姓名,但都是惯用灵术的好手,各种狂轰乱炸,直把李之罔逼得怒吼连连。 他甚至都没办法去考虑去路,完全凭下意识在奔逃,可越逃,路却越窄,再一回过神来,才明白申屠允等人是在故意诱导他往这条路走。 他解除麋鹿形态,往前看去,只见乌泱泱站了上百人,皆是在鹿鸣县露过面的士族子弟,为首者正是申屠允。他又往回看去,申屠治正领着数十人包拢过来,看来是真心要把他斩杀在此。 李之罔再望眼四周,忽然急中生智,变换为麋鹿模样,在雪地上狂踏,不仅如此还大吼不断。 “小心,他要引发雪崩!诸位快上!” 有人聪慧,已猜出他的想法,赶忙抽身而上,想要阻止。 可终归是晚上一步,李之罔是豁了命出去吼叫,便见附近山脉峰顶积雪纷纷往下掉落,只稍片刻就隆隆作响,往下滚来。 诸士族虽想杀李之罔,但也要顾及自己小命,纷纷祭出宝具逃开。 李之罔见此,冷哼一声,只要士族们吃瘪,他就高兴。 可他尚未快活一秒,便觉得身下一冷,随即跌为人形,却是申屠治暗中偷袭,一招一指穿心击在了他小腹上。 李之罔捂住伤口,抬眼看去,漫天风雪已扑面而来,他赶忙将剑插在地上,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硬撑过去。 可久未有飞雪扑面,他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竟被一圈水泡围住,再一看四周,已到了远处。 “你这招灵术真是不凡,能将我送到这么远。”李之罔没抬头,却已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东方云梦背对他而站,冷冷道,“既然已经安全了,就走。” 李之罔没应声,先是把自己小腹上的伤口用绷带绑住,才道,“你那灵术还能不能再用一次,送我回去。” “不可能,我已仁至义尽。” “我给你链沫。”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东方云梦说罢,戴上冬帽快步离开。 李之罔摇头一笑,蹲伏下来,如今士族俊秀们在明处,他在暗处,若不咬下块肉来,何对得起他被围杀的这段日子,而且若不以暴制暴,士族们还会继续追杀他,必须要蛮横震慑住才可。 观察一阵,士族俊秀们并未因雪崩而有所止步,反而在数人的领导下分批散去,开始寻找他的踪迹。 李之罔瞅准申屠允的方向,缓缓爬过去,若说谁必须要死,那肯定是申屠允。 他富有耐心,愿意等待,甚至为了不被发现把冬装也脱下,赤条条地埋到雪地里,只露出一对眼睛来。 “这小子逃跑功夫甚是了得,这一次千载难逢,可不能再让他跑了!” “跑不出去的,他逃窜到的这块地全是山野,几无人路,想走出去至少要个十来天,而且每个出去的路口我们都安排了人防守,只要敢露面,就绝对会被发现。” 申屠允哈哈一笑,“对,就是这样。只要设下天罗地网,这小子怎么也跑不出去,我们只需稳步推进便可,逐步缩小他的躲藏范围。” “申屠允,你往哪儿走!” 申屠允一惊,忙往回看,却忽然脑袋一疼,随即不知所觉。 李之罔一剑斩下他的脑袋,眉间第三只眼缓缓闭上,却是用上了鹿角大将传授的三眼瞳。他不多说,当即使出舟剑式来,便见无数个李之罔在场中闪转,尚未反应过来状况的士族俊秀们陷入苦战中,当即又是死去几人。 李之罔打得是速战速战,一看要有久战的趋势,当即化为麋鹿逃窜开去。 他现在根本不逃,就躲在雪地里,只要看见人少或者落单,就潜伏过去,再一击制敌。 周而复始之下,仅在白天就死了十数名士族子弟。 就在李之罔还想故技重施时,他又被水泡给罩住,随即被传送到东方云梦面前。 “你到底要怎样?”他自然生怒,“看不到我忙于正事?” 东方云梦冷漠至极,“申屠治知道你杀了申屠允后勃然大怒,要联同其他人设下大阵,把你炼化掉。” 李之罔脸色一僵,顿时气泄,拱手道,“多谢。” 说罢,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儿,现在外头全是人。你躲着还好,可要是出去,不消一刻就会被发现。” 李之罔止下步来,“难道我就在这儿坐以待毙?” “我得到了他们人员的布置图,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虽然二人已经决裂,但李之罔还是相信东方云梦,对其拱拱手,赶忙跟上她的步伐,一路逃开。 第54章 下坠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 李之罔跟上东方云梦的步伐,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开口。 东方云梦没有说话,似乎叹了口气,但在风雪之中听不太明白。 二人默路一阵,她停下来,指住前方的隘口道,“从这儿出去后一直往西行,等有岔路时再走左边条就可以出去了。” “谢谢。” 李之罔再次感激,不多言,往隘口快步走去。 可越走他越不安生,心扑通扑通得跳,好似前方不是出路,而是张着大嘴的鬼门关。 虽然没有缘由,但他还是停下步来,不敢再进。 “李之罔,你倒是挺警觉。”申屠治从隘口上方的岩壁走出来,笑道,“还有你,东方小姐,莫非有你,我们还真不好找着他。” 东方云梦面目严肃,冷声道,“你如何知道我也在?” 申屠治解释道,“你以为陈致远是你的人,但很抱歉,他也是我的人。你从他那儿得到消息后,他转头就告诉了我。下辈子记得机灵些!” 说罢,隘口上下走出数百人,各施灵术,轰隆骤响,既轰向李之罔,也有部分轰向东方云梦。 “云梦,过来!” 李之罔大呼一声,立即施展逐鹿,变化为麋鹿模样,却没往隘口奔去,而是返过身来找东方云梦。 东方云梦没有纠结,一边放出灵术抵抗,一边往下滑去,眼看麋鹿已到近前,飞跳而起,跃到身上。 “你坐好了!” 李之罔呼喊一声,蹄子抽动,高高跃起,又飞速落下,转头就往隘口奔去。 东方云梦这时候也不再矜持,紧盯士族子弟们的动静,只要看到有灵术放出,就提示躲闪,再加上变换为麋鹿的李之罔脚步迅速,二人同心协力之下竟冲了出去。 一出隘口,李之罔便往西面奔去,身后士族亦是穷追猛赶,半分不得清闲。 “云梦,过了岔路口往哪边走!” 东方云梦却不说话。 李之罔忽得一惊,方才太过紧张,一直没有注意到她已有一阵没说话,此时才感觉背上一冷,似有鲜血淌下。 他赶忙解除麋鹿形态,一看,东方云梦半边小腹都被轰掉,肠子、脏器从她手指缝往外流,眼睛微眯着,神智已不太清醒。 李之罔猛咬牙关,将她背起,往前跑去,喊道,“云梦,你可别睡!我马上带你去找医师!” “诶遇上你,真是倒霉呢”东方云梦似云似烟的声音从后传来,“这附近都是大山,哪儿有医师你放下我自己跑” “要死一起死,这种话你别说了!别睡,千万别睡!” 李之罔愈发急躁,恨不得生出十条腿来。 身后的士族见他解除了麋鹿形态,气势上涌,不要命地往前施放灵术。 李之罔本来心里就急,又无法变化为麋鹿形态,速度立时就慢下来,一不留神,一道灵术打在他身上,不仅使他飞跌而出,身上的东方云梦也无法幸免,栽倒出去。 他爬起来,没管自己受没受伤,赶忙去把东方云梦抱起,这次不敢再背在身上,把她抱在怀里往前继续跑。 这时候他瞅见在大雪纷飞的严冬竟有一片森林仍保持着绿意,心中称奇,料定里面定有诡异之物,当即转换方向。却是按他二人现在的状态迟早会被追上,还不如主动寻点变化,说不得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森林不远,李之罔没多久就到了,没有再管,一脚踏进去。 瞬间,他的视野就暗下来,并非古树掩日,而是如暗夜里茫茫的黝黑,一进来,森林就显示出了它的古怪,竟是看不见任何事物。 “这样也好,他们若敢进来也是两眼一抹黑。” 李之罔想着,迈步往里走,虽偶尔会因看不见而撞到树上,但还是走了好一段。 此时他怀中的东方云梦传来一声呻吟,进而有声音传来,“我眼睛也看不见了吗,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没事儿,是环境的原因,你眼睛还好好的。”李之罔安慰道。 “之罔你还在?” 东方云梦抬起手来,无助地想抓住他,李之罔赶忙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然后牢牢握在一起。 他没有再听见士族子弟们追杀的声音,便坐下来,将她放到地上,一只手仍握着,另只手则往神府里去拿药品、绷带。 他在黑暗中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伤口,东方云梦却痛苦道,“别好疼” “乖,我先给你上点药,是会有点疼,但很快就好,你撑住。” “别求你了我活不下来了,我知道让我在最后走得安详点。” 李之罔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手攥得更紧。 “你能靠过来一点吗,我想看着你有些话想给你说” 李之罔点点头,埋下身去,虽然黑暗,但当二人的脸几乎快挨到一起时,还是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东方云梦笑了笑,如果没有嘴角抑不住的鲜血,会很好看,“自从在鹿鸣县看见你,我的生活真的变化好多,我变得冲动、易怒,结果反而是害了自己” “对不起,如果不是来救我,你绝不会出事的。” “是啊,所以我恨你,但更恨我自己。明明说了要斩断和你有关的一切事,可听到你深陷危险,还是不由自主地赶过来” 李之罔几乎要哭出来,咬牙安慰道,“我们之后再聊,好吗?你一定会活下来的,相信我,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说,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再不说就没机会啦”东方云梦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只想和你谈一场甜甜蜜蜜的恋爱可是你已经名花有主啦,如果可以,下辈子我想比她更早遇见你” “不要,真的,活下去好吗?!我不想你死,不想愧疚着过一生。我带你走,他们没再追了,我们这就去找医师。” 李之罔说着,把她抱起,却听到肠子滑出来的声音,瞬间泪流不止,又跌跪在地。 东方云梦伸出手来,替他抹去眼泪,皱眉笑道,“至少,你为我流了泪,希望在碧沉湖的路上,我不会忘记这一刻。” “不,你不会死!” 李之罔忽然想到他身上还有一物,赶忙取出,正是蛊雕精魄。他不清楚此物的使用方法,一直没想起,也忘了去问姬月寒,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急道,“来,把这个吞下去,这是救命的玩意,你一定能活下来的。” 东方云梦已几乎要丧失意识,闻言下意识张开嘴来。 李之罔把她扶起,把蛊雕精魄塞到她嘴里,又帮忙合上下颌,这才让她将蛊雕精魄给吞到腹中。 “有好点吗?”李之罔几乎恳求般道。 “没有呢。” 东方云梦笑笑。 李之罔顿时万念俱灰,埋下头去,哭啼不已。 “好啦,我不怪你啦。”东方云梦摸住他的头,反过来安慰道,“等我死了,就忘了我,你不要有愧疚。” “不,我不会忘记你!”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李之罔才发现他竟已接受了东方云梦即将逝去的事实。 “那可以亲我一下吗?”已到尽时,东方云梦反而大胆追求起曾经不敢触碰的事物,“不,亲我一下,然后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李之罔没有推辞,短时间忘记还有一位少女在岚望城等着他,俯下身去,吻上东方云梦的嘴唇。 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氛围或暧昧的情绪,他只感觉无尽的悲伤,眼泪唰唰地流下,滴在东方云梦的脸上,滴在由她汇聚而成的血泊上,滴在一具尸体上。 良久,他松开嘴唇,而这时东方云梦已经死了。 李之罔默默地把她流出来的脏器塞回去,又用绷带缠紧,然后把她背起,她不能埋在这儿,她应该在一个睁开眼来就能看见满山花朵的地方,可以是丘陵,可以是平原,但不能在暗无天日的森林。 “这就完了?” 一个声音兀得响起。 “应该是完了。说实话,有些感动。” 另一个声音响起。 “那就抓起来,我们俩也算好人了,等人死了才动手。” 李之罔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后传来两股气息,进而被按住双肩压倒在地。 他看着倒在面前东方云梦的尸体,一股怒意上涌,“你们是谁!放开我!” “怎么说?”其中一人说道。 “看了这么一会儿,便把那女孩的尸体也带走,反正都要死。” 说罢,李之罔便被其中一人反捆住双手提起,往后疾驰而去,东方云梦的尸体被另一人抓起,也是紧跟上来。 “放开我!你们再敢亵渎她的尸体,我定要你们死活不得!” “这小子嘴太臭,先给他堵了。” 其中一人说罢,李之罔便感觉口腔里塞满了某样东西,再说不得话,只能安静下来。 不多时,他发现自己竟能看到光亮,光亮之下还站着数十只海妖,围着一位身穿锦衣的年轻人,不用多想,抓他的两人肯定也是海妖,只是方才太黑,才看不出来。 “太子,我们抓到一只私闯神殿的人族小虫,怎么处置?” 身后的海妖将李之罔按倒在地,自己也跪下来。 李之罔抬起头倔强看去,只见锦衣年轻人高大帅气,剑星眉目,眉心一颗定风珠,两颊有淡淡的银色鱼鳞,竖瞳,头生犄角,一看便知道是深海妖族。 锦衣年轻人淡淡道,“杀了就是,还有,把他的眼睛先挖了。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来问我,一并杀了了事,尸体挂在神殿外头,震慑住宵小。” 下一刻,李之罔便感觉一疼,却是话音落下两颗眼珠就被活生生掏了出来。 此时,又有一只海妖跑进来,单膝跪下道,“禀告太子,已确定神殿坠毁方向。” 锦衣年轻人大喜,喝道,“细细说来。” “据我等观察,神殿是坠入了裂开地疝的西北方向,若要找到星图,必须要深入地下才可。还有就是,地疝中疝气弥漫,恐有危险,若要进入,需得先确认疝气情况。” 锦衣年轻人点点头,忽得想到才被抓过来的人族小虫,便道,“这样,你们将此人绑了,扔到地疝里去,吊上些时日再拉上来,看看有何影响,根据具体情况,我们再制定对策。” “遵命。” 旁边海妖答应一声,当即带着李之罔退下,东方云梦的尸体也一并被带走。 而可怜的李之罔连具体情况都没弄明白,就被捆了手脚,扔到地疝里去。 刚开始,他精神还很正常,虽然能闻到有如腐尸般的臭味,但尚能够呼吸,还在想着这些海妖的身份和他们所提及的神殿的作用。可被吊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很快他就感觉肢体发冷,无法再掌握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简直就像全身都被切走,只保留了一个大脑一般。但即便这样,他仍能分清自己身处的境地和目前的状况。 随着被吊着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的意志却越来越模糊,无论理智还是魂魄都烟消云散,渐渐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记时间的流逝,也忘记应该牢牢记住的一切。 “一个月的时间可真久。” “还行,幸亏我们提前给他喂了药,不然也坚持不到这时候。”另一只海妖说道,“先让我看看具体情况。身子浮肿,肤体表面有带状的斑点,体温很低。再看看里面,脑干萎缩,神经几乎都枯闭,腔道里有数量甚多的寄生虫,部分器官固态化,血管呈凝固状,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看来,下面很冷,疝气对肉体内外都有相当程度的损坏,但如果提前预防,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这样。”另一只海妖接话道,“我会把他身体各个部分都切下一点以做更准确的研究,你先过去把最新情况告诉太子殿下。” “那他呢?” “丢到地疝下面,对了,把那具腐化的女尸带过来,我一并扔下去,听贞命说,这两人感情很深,便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是啊,也不愧他为咱们做出的牺牲了。” 第55章 碧沉湖路上 对于上诉的一切,李之罔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和东方云梦的尸体被一起扔到地疝里,也不知道无论他还是她在经过不知多少丈的下落后摔在地面,两个人的尸体碎成无数块,以血液、骨头、肉块的方式“合抱”在一块儿。 当李之罔终于有了意识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白而透明,进而感觉躯体在虚无中飞驰,这才知道自己死了,现在的他只是一缕游魂。 他看向四方,发现还有很多和自己一般模样的人,都在往同一个地方飞去,不免想到或许这正是去往碧沉湖的路。 每缕灵魂飘荡的速度各不相同,李之罔要慢些,便不时能看到有魂灵从他身旁飘过,他本来还没什么感觉,但很快却注意到其他的魂灵都双眼紧闭,脸上表情如定格般凝固,似乎就是死前的模样。 起初,他还不太确信,但在确认了近乎无数的魂灵后,才终于确信其他魂灵已没有意识,换言之,在飞往碧沉湖的路上,只有他还保留着意识。 李之罔没有去纠结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他不明白一片森林为何会看不到一丝阳光一样。 “云梦,她肯定也在路上,我得去找到她!” 李之罔下意识地想到了她,进而产生蠕动身子的想法,她已死了有一段日子,肯定要比他更接近碧沉湖,甚至有可能已进入碧沉湖。 即便死了,也不妨碍他对她的歉意和愧疚。 李之罔动起身子来,主动往前飞去,想快点找到她。就算什么也做不了,至少还能再看看她,对她再说一声抱歉。 他不知疲倦,也不会疲倦,但速度并不算快,因为死去的人实在太多,飞渡的魂灵入目皆是,他必须小心地确认每一具尸体的身份,这样才不会错过东方云梦。 幸好他保留着自我意识,主动使劲之下比其他魂灵都要快些,因此只需要确认前头的魂灵,对于后面的魂灵可以不管不顾。 其实如果理性看来,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都已死了,再去寻找对方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结局都是落入碧沉湖,在被特意设计的程序中经过精挑细选,最后往生到四方洲上某一个妇人的怀里。并且其他人没有意识,那东方云梦也有几乎完全的可能性没有一丝意识,就算找到她,说了道歉,她也感受不到。 但李之罔没有去考虑这么多,只一味向前,就像未来的结果没有意义,现在的他也不需要丝毫理智,甚至说,在死亡后还能保有意志而没有陷入癫狂,正是他的偏执所致。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像是几十年那么漫长,其实也有可能只几个时辰,毕竟在去碧沉湖的路上没有任何方式感知时间的流逝,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样黑暗的路和只有面目不一样的魂灵。 李之罔几乎都快忘了他要做什么,忽得一激灵,并非想起了要找的那个人,而是一只大手忽然从虚无中钻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他虽是停了下来,但其他魂灵可没有意识,纷纷撞到大手上,瞬间骨断筋离,不仅如此,大手上蛆虫密布,将这些魂灵全都吞咬入腹。 但大手的目标早已选定,只见其横掠过来,如抓小鸡般抓住李之罔,随即他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色房子中,一个几乎有百丈高的黑衣女子正将他抓在手中好生端详。 黑衣女子长发披散,戴玉冠,眸微闭,嘴角像月牙上拢,身材丰满,一对如梨子般挺俏的乳房高耸入云。 女子兴奋异常,喃喃道,“又过去这数万年,终于可以染指了。那些蠢货们啊,还想着走从海里爬出来的老路,真是不长教训!” 说着,她的嘴角竟流下了些许口水,正正好好滴答在李之罔身上。 这一点对她而言只算是口水,对李之罔却不啻于一场降雨,浑身都被浇透,不仅如此,口水里也布满了蛆虫,没一会儿就爬满他全身,从他各个无法封闭的眼口钻入内脏。 这让李之罔浑身颤抖不已,只觉得恐怖异常,甚至连话都说不来。 紧接着,黑衣女子身形缩小,变为常人般大小,将仍在颤抖的李之罔抱在怀中。 她睁开眼来,没有眼白,两眼如墨,笑意不绝,“怎这么胆小呢,我可是在救你呢。” 李之罔没感觉到丝毫,想要逃,却动弹不得。 黑衣女子伸出舌头来,在他的脸轻轻舔舐,此前钻进他体内的蛆虫全部顺着眼口鼻耳爬出来,回到女子的嘴里。与此同时,女子闲置出来的另一只手往下探去,抚上他的胸膛。 尚未感觉如何,李之罔便感觉身子一空,却是黑衣女子在悄无声息中把他的身子从喉部到小腹正正切开,然后把他的心肺全都掏了出来。 黑衣女子似对人体器官有着别样的痴迷,盯住他的心肺竟泛起了潮红,至于要再死一次的李之罔,身上已经开始流出臭水,长出尸斑。 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黑衣女子舔舐心肺一阵便拿出一根银针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而已经丧失了一切机能的李之罔则顺势滑倒在地,成为一具静默的雕像,只有全身上下还溢流不止的臭水尸脓证明他曾以人而活过。 黑衣女子的雕琢并没有花费太久,很快就把要做的工作忙完。 “哎,如果不是为了染指这一切,我真想把这份杰作留在身边呢。” 说罢,黑衣女子把心肺塞回其本身应该待的地方,又把分裂开来的肤体、肌肉合拢。 李之罔感觉一下活了过来,他的身体迅速升空,在他眼中黑衣女子已越来越小,白色房子也览望尽收。 “去,我死亡的儿子,带上母亲的欲望。” 隐隐约约,他听到了这句话,然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去碧沉湖的路上,同时,体内涌生出一股别样的力量,推着他往来时的路径回返。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之罔再次把东方云梦从记忆的角落捡了回来,他死命控制住身体,想再往前继续找她。 可体内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他虽然使出浑身解数,但也只是有所减缓,无法完全停下脚步,长久来看,他还是在往后退。 就在他要放弃之时,他忽得看到了一个惊悚的面容,那是被他杀掉的申屠允,已成为没有意识的魂灵在去往碧沉湖的路上疾驰。 “申屠允要比云梦早死一些,如果他在这儿,那么云梦应该就在稍后一些!” 这种信念彻底激发了李之罔的心志,他怒吼连连,终于勉强取回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在穿行的魂灵中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容。 他虽然志气高涨,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足够得冷静,每一缕魂灵都不放过。 终于,在一次偶然的回眸中,他看到了那张不会忘记的面容,进而欣喜若狂。 李之罔飞奔过去,一把将东方云梦抱在怀中,眼泪飙飞,在此刻动荡不歇的世界中,只有他们二人静止下来。 东方云梦闭着眼,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垂泪,但嘴角却笑着,似乎对于自己的死亡并无遗憾。 “我带你回家!” 李之罔把她牢牢抱紧,心神放松,不再去抵抗那股一直催促他的力量,二人遂一路向后,最终以逆行者的姿态消失在虚无之间。 起初,如梦似幻,真假难辨,虚实不闻,随后却猛得一惊,一尽虚幻的事物消失不见,一尽真实的事物豁然清朗。 李之罔睁开眼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下意识往天上看去,繁星密布,但却与记忆中的星辰毫无一致,像是虚假的幕布。 紧接着,他才关注起自身的情况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阵祥和的白光之中,在他不远处还有同样一阵白光。 盯上一会儿,他就感觉到阵阵疲倦,不自觉想再睡去,随即眼皮一闭,再次陷入沉睡。 又不知过去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来。 星空仍是那虚假的星空,白光已然消失不见,除此以外,他的视野中还有一个人,不对,一只山妖正俯身下来看着他。 一人一妖目光对上,竟然陷入沉默。 “云梦?” 山妖点点头。 李之罔摸向自己的脸,发现和东方云梦一样,脸上毛茸茸的,额头正中生有一只石角,背上还有一道泛着金属光泽的黄色羽翅。 “这里就是碧沉湖吗?”东方云梦有些不信,“我们俩怎么都变成了妖族模样。” 李之罔坐起身来,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地疝下面,至于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太清楚。” “地疝?” 李之罔刚想解释,忽得泛起阵阵呕吐的欲望,随即喉头一松,便见无数黑白两色的蛆虫从他口中吐出。蛆虫落在地上,随即四散而逃,很快不见踪迹。 “怎么样?”东方云梦不忌讳这样的可怖场景,帮忙拍打背部。 李之罔连连摆手,只感觉身子里一尽水份都吐个干净,虚弱着道,“没事儿,我遭遇了些事。让我喘口气,我一一说给你听。” 随后,他便将东方云梦死后的所有事情按照自己的视角和猜测的内容如数说出,甚至那黑衣女子和死去之后的离奇遭遇也不隐瞒。 “那就是说我们俩确实死了,但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女人逆转了死亡,把之罔你给送了回来,而你又找到了我,所以我才也能活过来?” 李之罔点点头,“大致就是这样。” “那为什么我们俩的样子改变这么多,而且极为相似?” 李之罔思忖着道,“只有一个可能,因为蛊雕精魄。我曾听闻,地神蛊雕,状如雕而有角,音如婴儿之音。现在我们俩的状态与蛊雕极为相似,声音也有所改变,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东方云梦长吁口气,笑起来,“但至少,我们俩都活了下来,不是吗?”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说了,不恨你了呀。”东方云梦摇摇头,“有你在,我反而很安心。” “对不起。”李之罔再次复述,埋下头去,“我没想到你对我有这么深的爱意,我受之有愧。现在竟能再活过来,我已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东方云梦脸微红,想起自己弥留之际的大胆举动,弱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是死之前的事了,就像我们的上一世,虽然确实发生,但毕竟已经过去。如今新生为人,不该再惦念过去,而且,我发现死去一次,我对你的爱意也随之消散。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如何?” 李之罔并不能确认她说的是否存真,但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很高兴认识你,渊鲸东方云梦,东方小姐。”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溯命李之罔,李公子。” 二人相视一笑,从前恩怨情谊尽皆抛却。 “现在我们理理目前状况。”李之罔缕起思路来,“我们如今在地疝之下,但具体有多深并不知晓,要想回去,则必须要找到上去的路。还有就是,那些海妖称呼那锦衣年轻人为太子,很有可能就是深海妖族的太子罗摩,其正在寻找某样东西。为了找到此物,很有可能会派人到下面来探寻,我们俩必须先有相应的应对。” “现在我们的样子和山妖差不太多,应该没问题?谅他们也看不出来我们其实是人族。” “不仅是这个。”李之罔说道,“我们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落到此处,又是什么关系。他们实力很强,我们俩绝对不是对手,必须要想出合理且可信的解释来,这样遇见他们才不会被残忍杀掉。” 东方云梦思忖着道,“我记得在西边数百里处有湖名叫羽黑,是山妖的地盘,与我们现在的样子颇有些相似,我们便佯称乃是兄妹结伴历练,却遭人族追杀,只能躲到地洞中,机缘巧合下才来到这地下。如何,可行吗?” “倒是可以,但不够细致。寻常人躲避,怎会躲到这么深的地下,我们且再想想,商量商量。” “好。” 第56章 地下一角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低声商量一阵,捋出一套说辞,才开始打量附近,发现他们二人在一座破败的建筑群中。 “这便是海妖们所说得神殿?似乎不太像。” 李之罔摇摇头,“不像,更像一座城市。” “城市?那不意味着在遥远的地下也有生命和文明存在?”东方云梦震惊不已,“可是到现在我们一个人都没见到,反而能隐约听见水声。” “往里走走看。”李之罔率先踏步,“就算没有任何一个人,矗立的城市也会给我们一个相当有分量的解答。” 进到城市稍里面些,能发现整座城市十分原始,大多数房屋都只有一两层高,且没有丝毫美学,四四方方,似乎只考虑了居住者的生存需求,根本没有顾及精神需求。 李之罔边走边想,这要么代表这个文明处在早期的发展阶段,无法理解更深层次的需求,要么就代表这个文明时时刻刻受到某种威胁,必须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其他方面,而忽略衣食住行这些基本需求。 “之罔,你过来看看。” 听着,好像是东方云梦发现了些新东西。 李之罔走过去,原来是她注意到每家每户的正门口都有着相同的标志。具体来说,是三个圆形,居中的圆形最大,里面有八双对称的眼睛,左边的圆形稍小,画着一张不似人脸但却又只能以人脸相称的“人脸”,右边的圆形最小,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圆点。 他看上一阵,摇摇头,“看不出来是什么。” “我有个想法。”东方云梦思忖着道,“这大小不一的三个圆形代表了日月星三光。” “哦,如何得来?” “你看天。”东方云梦往上方指去,“这片星空是虚假的,星辰的位置和数量与我们平常所见都不相同。星星太小,看不太清楚,你看东边最大的那颗‘月亮’,仔细看,是不是能隐约看出一个人脸的轮廓?我就是从这儿推断得出的。” 李之罔依言看去,果真感觉月亮里面趴着张人脸。 “可是,这能代表什么?” “一种崇拜?”东方云梦以不确信的口吻道,“在久远的以前,地下世界是一片黑暗,但在某一天诞生了一个文明。这个文明所见只有黑暗,因此对光明抱有近乎本能般的崇拜。我们所以为的日月星,在他们的文明里或许有着其他称呼,因为他们从未见过真真的日月星,但在文明发展之后,他们以幻想出来的日月星为原型塑造出这片虚假的星空。不过我只是稍微推测了下,还需要其他证据来佐证。” “那为何星空里没有太阳的位置?” “不知道。”东方云梦摇摇头,“若我来猜,便是在他们的想象中,日有着八只眼睛,而正常的生灵很少有八只眼睛的,这代表一种超脱世外、不能以寻常态度来对待的伟岸造物,他们能创造出月星,却没有相应的能力创造想象中的太阳。” 说着,东方云梦竟掏出个小册子来,把见到的日月星三光崇拜画下来,然后又把她和李之罔的对话内容记录下来。 李之罔有些好奇,问道,“这是在记录?” “对呀。”东方云梦莞尔一笑,“我可是神学院学生,能亲眼了解一个未知的文明,自然要记录下来。” 李之罔耸耸肩,没有多说,道,“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应该还有很多新奇的事物。” 二人便继续往里走去。 很快,他们俩就来到城市的中心,其上矗立着间与其他屋舍不太一样的破屋。 “像是地下文明祭祀的神殿。” 东方云梦说着,进到破屋里,很快传来数声惊呼。 李之罔赶忙迈步进去,以为她遭遇了什么危险,却是两面墙壁上都雕刻着造型惊奇的浮雕,使她连连赞叹。 “别吓我啦。” 东方云梦已经拿出小册子描摹,没有听见他的话。 李之罔便也打量起浮雕来。具体看来,浮雕记载了一场战斗,乃是一群人反抗另一群人的进攻,在付出了许多牺牲后反抗者获得了胜利,而进攻方的尸骸则被以祭祀的方式处理掉,这两面浮雕便是为了记录这场胜利,至于所谓的反抗者,自然便是修建起这座城市的地下不知名文明种族。 浮雕上的两方虽以人来称呼,但其真实样貌却与人大相径庭。进攻方黝黑如炭,如水一般形态多变,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样貌形态;而反抗方则与人有大致相似,只是背上有微小的羽翅,头生独角,没有腿。 看来不愧是地下造物,两方都可称畸形。 李之罔打量完,看东方云梦还没描摹完,便往里面走去。 祭祀的神像已在岁月的碾磨下消失无踪,反倒是神像位置下方的火盆还保存完好。 他倒没在意这个,而是把火盆搬开,打量火盆周边的纹样,其呈三点火苗升腾之状,与“火”之一字的古早形态颇为相似,这应该就是对火这一物质的抽象描述。 而且火纹样能出现在神殿里,不能不代表火在地下文明的眼中也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 李之罔便联想到此前东方云梦对三圆形的解释,火与日月星三光都有着释放光明的作用,但日月星遥不可及,火却触手可及,因此虽然重要,但地位却不如日月星三光。 想着,他便朝后喊道,“云梦,你进来看看,我好像发现了火纹样。”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她的一声惨叫,心中瞬间一紧,赶忙回过身去,却见着一只怪物扑到他脸上来,没命地撕咬。 李之罔没预料到,脸上立时便被咬下块肉来,但他更为担心东方云梦的情况,一把抓住怪物扔到后方,便往神殿门口奔去。 幸好他注意得早,东方云梦刚被怪物们拖到门口,他拔出剑来便砍,将缠在她身上的怪物全部击退,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就要跑出去。 就在这时,白光乍现,城市的其他地方爆发出烈光,一众怪物竟不管他二人,窜出神殿,往烈光出现的地方奔去。 东方云梦惊魂未定,喘着粗气道,“刚刚那是什么?” “不知道。”李之罔继续抱着她,“这城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刚好外头出了状况,帮我们吸引开注意力,我们且走。” “嗯,听你的。”东方云梦既没说要下来,也没有反对。 李之罔抱着她出了神殿便往反方向走,沿途不时有怪物从各个方向爬出,但都没有管他二人,而是一个劲地往烈光方向跑去。 “这些怪物似乎与浮雕上的有些一样。”观察一阵,东方云梦说道。 李之罔点点头,“是,我也看出来了,这些怪物就是浮雕上的入侵方。怪不得这座城市被废弃了,原来还是入侵一方赢下了最终的胜利。” “我还注意到些东西。” “你说。” “不知道之罔你注意到没,城市里有好些低洼地带,无一例外聚积着漆黑无光的水滩,那些怪物就是从黑水滩里爬出来的。” 这一点李之罔倒没发现,闻言主动躲避黑水滩,以防怪物们转变性子,向他们俩发起突然袭击。 走上一阵,方才骤然亮起的阵阵烈光突然消失,世界又重回黑暗,只能依靠虚假星辰散布下的寥寥光芒辨别左右。 “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之罔发现他的脸忽然不疼了,便问道。 “还是有些不舒服。”不知为何,东方云梦的声音比起寻常要少上那么一些。 李之罔没有多说,继续抱着她快步疾行。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了爬行的声音,便赶忙停下来。可一停下来,那爬行的动静就消失无踪。 这一点东方云梦也注意到了,低声道,“之罔,你再走两步看看。” 李之罔照做,爬行声立刻响起,他一停下,爬行声就消失。 二人心中豁然明了,这些怪物乃是因声音而出现,也是靠声音来分辨方向。 “之罔,慢些走,我们只要不发出声音来,就不会惊扰他们。” “好。” 二人的交谈并没有动嘴,却是东方云梦使用了她之前用过的灵术摄魂鲸瞳,不仅可以共享视野,还能隔空传音。 如此,二人缓步静声,终于走到城市的外围。 “之罔,放我下来。” 二人因蛊雕精魄而再造躯体,但在复生之后,其实身体内还保有一部分的蛊雕力量,李之罔脸上方才被扯下一大块肉,莫名其妙恢复原状就是因为这个。而东方云梦也是如此,身上的伤早已恢复,只是两人都识趣地没有去纠结这个不该存在的先后顺序。 东方云梦指着一处残垣道,“这儿就是城墙了,依倒塌下去的部分来看,城墙修得极高,至少有五十丈。” “这与城市里简陋的房屋不太相符啊,他们能修建起这么高的城墙,不可能建不出美观又实用的屋舍。” “或许,他们必须要把精力放在城墙的建设上以抵御外敌,而那些怪物就来自外面。” 李之罔朝外看去,只见漆黑一片,就算在星光的恩赐下也看不清丝毫,简直就如纯黑一般,心跳不禁加快。 他最终下定决心,道,“我们出去看看,若是不对,就回来。” 东方云梦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来。 李之罔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一把拔出剑来,牵住她的手,毅然决然迈过城墙。 一迈出脚,轰天震地般的噪音随即扑面而来,那是巨大的雨声,他们的面前正在下着一场史无前例、从无记载的漆黑暴雨,似乎自宇宙诞生以来这场雨便从未停歇,而事实也是如此。 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示意她回去。 东方云梦撤回到城墙内,摇了摇头。 刚才他二人在城墙内并没有听到雨声,可一迈出步来雨声就骤然响起,看来这城墙并非只有御敌的作用。 “还要往外走吗?” 李之罔难得感到来自内心的恐惧。本能告诉他外面充斥着必死的威胁,但面对东方云梦的询问,他只是摇了摇头,坚决道,“你在这儿等我,我稍微走出去一段,看看这雨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 “你”李之罔把想说的话按下去,走回去抓住她的手,安慰般笑笑,“那就我们俩一起去看看好了。” 执手相握,无论李之罔还是东方云梦竟都感觉到一丝安心,就像冬日里长途跋涉后寻到的一处篝火,足以温暖人心。 雨声虽极大,但离降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并肩走上一段,才来到雨开始落下的边界。 李之罔从神府中随意拿出件东西,伸入雨中,发现所谓的雨是一种粘稠的黝黑物质,有一点像面条,看起来滑不溜丢的。 他想用手去试试到底是什么感觉,却被东方云梦拍手止住。她鼓起嘴,不乐意道,“这东西我们都不了解,怎么能轻易尝试?” 李之罔一笑,“未知的事物总得尝试了才能变成已知,若不去试,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再者说了,我们俩体内还有残存的蛊雕力量,就算受些伤也是无妨的。” 说罢,他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做好心理准备,李之罔把手伸到雨中,只一瞬间他就感觉到钻心般的疼痛,但不吱声,仅凭毅力坚持,一旁的东方云梦不忍心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过上一阵,李之罔缩回手来,一看,整只左手的血肉都消失无踪,只有骨头还在,但也变得极为黝黑,想来若再放上段时间,就连骨头都会被磨损殆尽。 此时东方云梦还闭着眼,他赶忙把手遮掩住,对她道,“好了,完事了,我们回去。” “怎么样!”东方云梦睁开眼来,看他死活都不愿把手拿出来,急道,“让我看看!” 李之罔拗不过她,只能伸出手。 东方云梦一瞬间就要哭出来,抓住他白骨般的左手哀声道,“我都说了不要去试,你怎么就是不听劝” “至少知道了,我们只能回去,绝对没有办法走过这场雨。” 东方云梦埋下头去,忽然也把手伸到雨中! 第57章 “吃奴”怖军 李之罔十足地被吓了一跳,连忙去抓东方云梦,把她的手拉出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整个掌心也坑坑洼洼,正噗嗤噗嗤涌出鲜血。 他大怒不已,抓起她的手以使她能看清,吼道,“你是疯子不成?!这种时候还要发疯!” 说罢,他猛地一甩手。 东方云梦像受到什么惊吓般,抱住头整个人竟颤抖起来,口中还低语着什么。 李之罔探头过去,只听到心碎般的“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这五个字。 他一下慌了神,虽不知道东方云梦为何会如此,还是赶忙靠过去,转变语气安慰道,“对不起,你还好?我不该说你的。” 东方云梦抬起头来,将他抱住,哭啼不已,“我只是不想只有你受到那样的痛苦” 原来,所谓的恩怨情谊忘却只是一时快语。 李之罔没管那么多,大受感动,轻拍她的背部,像安抚小孩子般,“乖了,你很棒。但是,以后这样的事真的不要再做了,好吗?我会伤心的。” 东方云梦虽仍在哭着,但已好上些,试探道,“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我道歉不要不管我” 李之罔轻叹口气,现在的东方云梦不像个少女,反而幼稚地像个小女孩。明明她方才还很正常,只是吼了她一下就精神变化如此之大,他只能以死而复生以做解释。 “好了,我离开你干嘛呢?”李之罔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继续安慰道,“放心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什么祸事、灾厄,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谢谢你~” 东方云梦说着,竟然突然袭击般亲了他一下。 李之罔一愣神,不知道该如何做,就那么呆在原地。 一段时间后,他站起来,牵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往城市里走去。 东方云梦不好意思道,“你生气了?” 李之罔摇摇头,仍是不说话。若是没有发生之前的一档子事,东方云梦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肯定会严厉呵斥,但现在他却已没有再持有这种立场的勇气,一方面是她的性情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不能再随意刺激,另一方面则是无论如何,都是他亏欠她。 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纵她,不然日后还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事来,他沉默着,其实是在思考对策。 反而东方云梦因为沉默而害怕,一直说着,“你生气了吗?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气了啦。” “没有。”李之罔摇摇头,勉强一笑,“我是怕你不高兴,我没什么事的。要不,你到我背上休息一下?” “可是,我不困呀。” “你的手受了伤,要休息才行,先上来。” 说着,他蹲下身来,示意东方云梦趴上来。 “这可是你说的哦,我才没要求呢。” 东方云梦开心一笑,很自然地趴到李之罔背上。 结果,过了没一会儿,他耳边就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鼾声。 李之罔轻叹口气,如他所料,东方云梦虽然表现地像个小女孩,但精神却十分紧绷,生怕自己做出一点不和他心意的事来。 但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接受她的爱意,这不仅仅是对齐暮的背叛,更是对他自己人格的背叛。可他也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冷血的一刀两断,一方面是东方云梦牺牲这么多救他,甚至亲身体验了一次死亡的滋味,另一方面则是他已不知不觉把她当做了人生中极为重要之人,若是要践行“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信念,则必须要保护住她。 趁着东方云梦尚在熟睡,李之罔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找不出应对如此局面的方法,最后只能无声地叹息一声。 他便站到破损的城墙稍后方,静静不动,等着她醒过来。 过上小半个时辰东方云梦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李之罔肩上羞颜不已,赶忙下来。 她并没有忘记之前的事,颇为不好意思,“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性格就像变了个人般,实在对不住。” 李之罔看她已变回原来性情,心中稍定,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没事儿,哪一个你都是真的你,不碍事。以后做我妹妹可好?” 这就是李之罔实在想不出而想出的法子。 东方云梦脸一黯,转过头去,不悦道,“不要。” “为何?”李之罔靠过来,想打动她,“我们以兄妹论处,日后无论有什么好处,绝对少不了云梦一点;但凡你所求,我绝不推辞;但凡你所欲,我绝不言远;但凡你所恶,我必除斩之。” “这些我都不想要” 李之罔沉默住,他太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可这恰恰是他所不能答应的。 东方云梦凄凉笑笑,原来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改变她,原来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原来她所有的狠心都是自欺欺人,原来,她所想要的从确认爱意的那一刻都从未改变。 “对不起,我无法答应你。” “你真的有那么爱齐暮?” 李之罔无声地点点头。 “如果,没有她,你会接受我吗?” 李之罔抬起头来,看着孤独的她仰望星空,咬牙道,“这种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去假设。” “就当我耍一次性子呗,告诉我。” 无论虚意奉承还是真心实感,李之罔只能说道,“应该是会的。” 东方云梦笑了,却分外寂寥,让人忧心月光下的她是否要就此消散。 她缓缓摇头,带着怨气道,“我们俩明明都重生过一回,是彼此睁开眼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可是你还念着她,而我,只能是路边的野草。” “不是这样的。”李之罔近乎辩解道,“在我的视野中,倘若齐暮是月亮,那你也是月亮。” “可是,是绝对没有她明亮的,不是吗?我照射下来的光亮只想献给你一个人,你却不想接受。”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李之罔的声音小下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有这一点我无法答应。” “即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为你忙前忙后,为你献出生命?” 如果这是道德绑架的话,那么东方云梦已经头戴王冠,稳坐王座之上。 李之罔因痛苦而扭曲,唉声连连。他当然明白她的付出,但这绝不是丢弃原则的借口或托词。 结果,二人聊这么多都无法达成共识,核心的矛盾心知肚明——齐暮。 李之罔决定暂时搁置争议,不然二人怕是一辈子都要坐在这儿。他讨好般牵住她的手,试探道,“之后的事我们之后再谈好不好,现在处境还不明,讨论这个总归是无益的,等到离开之前,我一定给你个答复。” 东方云梦点点头,好奇道,“如果,我们俩再也不能离开这儿了呢?” “那我就娶你。” 东方云梦笑笑,没有再问是真是假。 但至少不用再在这儿僵持,二人便往城市里走去。 如今已经明白的状况就是,城市之外大雨连绵,无法出去,若是想找到出去的法子,只能从城市内部想办法。 “之前我们见到的那阵烈光你觉得是谁引发的?” 李之罔答道,“有两个可能,一是地下文明的原住民,一是罗摩派下来的海妖们,相较而言,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如何得来?” “那些怪物不仅会被声音吸引,对光芒更为敏感,不然也不会一出现烈光就弃我们而去,若是原住民,不会不知道声音和光亮的关键,但那些海妖却与我们一样,都是初次乍到,大概并不知道其中玄机。” 就在二人以摄魂鲸瞳交流的时候,一个人影默默出现在了去路上,站定不动。 “你别动,我上前去看看。” 李之罔对东方云梦叮嘱一句,静步上去,一瞅,果然是刚谈过的海妖。 “你二人是谁,为何会在此?” 对面的海妖抬手掷下一个隔音罩,朗声问道。 李之罔快步上去,欢喜道,“我和妹妹在此已待了十几日,见不着一个活人,竟能有幸见到生人,莫非这就是我二人要脱困的预兆?” 海妖轻皱住眉,“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俩是谁,从何而来,又为何至此?” 李之罔拱手以对,“不瞒大哥,我和妹妹是羽黑湖的山妖一族,外出历练却惨遭人族追杀,慌忙中瞥见了一个洞穴,遂进去躲避。其间妹妹瞅见洞穴深处有光亮闪过,分外明亮,便要进去一探。我二人遂往里走去,谁料地面忽然失陷,来不及反应才失坠于此。” “你确定?”海妖抬起疑惑的目光,缓步靠过来,“此地离地面有数千丈的距离,就凭你二人的些许修为,能安然无恙到此?” “是这样的,我和妹妹皆有羽翼在身,虽飞不了太高,但也不至于摔死,只是掉到这儿,却无法出去了,还请大哥救我两人一命。” 海妖不再追问,按在武器上的手也默默拿开,“我叫怖军,日后叫这个便可,你和你妹妹如何称呼?” “小弟叫幽妄,妹妹叫幽梦。”李之罔笑笑,赶忙对东方云梦挥手,等她走上来,继续道,“幽梦,快给怖军大哥行礼,我俩终于是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怖军大哥好,幽梦在此有礼了。” 怖军(兆天8453年——兆天年)坦然受之,随后道,“你二人既先到此,可有什么收获?” “有的,有的。”为了使怖军彻底信服,李之罔自不会藏私,将自己的发现如数相告,“城市里的黑水滩潜伏着怪物,受声音和光亮影响,怖军大哥既然施下隔音罩,肯定已经明白。我和妹妹不敢呆在城市里,这段时日都在城市外,看见烈光,知道有人,才过来得。” “那你们在城市外还发现了什么?” “雨,没有一刻停歇的雨。”李之罔后怕道,“那雨遮天蔽日,把城市围了个圆,丢进去的东西顷刻就消失无踪,人若是进去,怕是一刻钟都坚持不住,就会化为白骨,不,甚至有可能白骨也不会留下。” 怖军点点头,“这点我们下来时便已看见,但没有你们知道的细致。” “大哥能带我俩离开吗?”李之罔追问道,“大哥既然能下来,肯定也有法子回去,我俩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 “这个,之后再说。”怖军摆摆手,对二人道,“你们先随我过去,我介绍几人给你们认识。” 李之罔知道他们是来寻找那所谓的星图,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使怖军彻底相信他的说辞,故此,答应一声便和东方云梦走在后头。 “你怎么看?”东方云梦用摄魂鲸瞳问道。 “不知道,先过去了再说。”李之罔应道,“记住,若是他要对我们有所不利,就直接把那些怪物唤醒,大不了鱼死网破。” 东方云梦点点头,按下灵术。 怖军带着二人左拐右转,来到一座民房前,推门打开,待二人都进去,把门关上,再带着二人往里走。 李之罔两人之前没有进过民房,这一看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却是民房虽小,但有一个刚好可供一人通过的石道笔直向下,在通道下面还有一个空间稍大的小房间。 待三人都顺着梯子爬下,怖军先介绍了留守在小房间里的另一名海妖,唤作卑蒂,才朗声道,“此地乃是原住民所建,可以有效隔绝声音,不用担心会引出那些怪物。” “怖军大哥真是雄才,我俩来了十几日都未发现有这样的地方,有大哥在,我和妹妹一定能成功出逃的。” 怖军盘腿坐下来,让二人也席地而坐,开门见山道,“除我与卑蒂外,还有两人在外,不在此处。想来你们也能看出,我和卑蒂并非山妖,而是海妖,但山妖与海妖数万年前是一家,我也便有话直说。我们此番来此是要调查某物的信息,只有查明了才会离去,若你二人想跟随同走,则必须要帮我们。” 第58章 调查 李之罔当即答应道,“怖军大哥说得什么话,我俩肯定不能平白受大哥恩惠,只要能用上我们俩的,大哥直说便是。” “嗯。”怖军点点头,“倒也不会难为你们,主要我们本是六人下来,结果刚刚的动乱直接就死了俩,人手顿时捉襟见肘,咱们互相帮忙,也算各取所需。” 李之罔赶忙点头。 随后怖军又问了一些二人有关实力方面的问题,李之罔都如实以告,说自己擅长剑术,东方云梦擅长灵术,只是并没有说有多大的威力,怖军也没追问,毕竟他二人的武道境界摆在这儿,再强也强不到哪儿去。 过上一阵,怖军的另两名手下先后回来,怖军相互介绍后便让李之罔二人去墙角休息,看样子是探听到了什么情报,不想让二人知道。 “我总感觉和他们待在一块儿,会有危险。” 东方云梦自然地靠在李之罔肩上,用摄魂鲸瞳说道。 “求变。”李之罔安慰道,“他们人多,找到出路的概率更大,反正都待在城市里,早晚要碰面,主动投诚也好。” “我们出工不出力?” “不,一定要显出作用来。”李之罔否决道,“他们的实力比我们高上不少,若是一直不干事,早晚会抛弃。但若是表现出作用来,他们去到哪儿都必须带上我们。” “要是没有出路怎么办?” “会有的。”李之罔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安抚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那么一线生机。睡,后头可能就没有时间休息了。” 如他所言,之后的日子无论怖军等人还是李之罔两人都再没有休息的空闲。从第二天开始,怖军便要求众人认真搜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力图找到些许线索,但凡不属于地下文明的事物都要交给他检视。 李之罔虽知道他们在寻找星图,但对其他的并不算了解,故此他二人一直没有甚收获,所找到的都是地下文明原住民的遗留物。 终于,大半个月以后,李之罔实在忍受不了这样一知半解的状态,主动去找怖军,希望能将详细的内容告诉他。 虽然半个月以来,李之罔和东方云梦没有什么收获,但怖军等人也没有甚收获,再者李之罔两人起早贪黑,丝毫不懈怠,这给怖军留下了一个颇为不错的印象。 在听明来意后,怖军拿开嘴上的烟斗,缓缓道,“你们俩都是山妖,与我们出自同源,这事也确实没有瞒你们的必要。只是若要说明白我们在找的东西,必须得从历史开始讲起,这可就长了。” “怖军大哥请说,我一定好好听。” 怖军点点头,抖下烟灰,“上古时代南仙洲本是我族领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孕育了不啻于人族的灿烂文明,并修建起诸多雄伟的建筑,深森神殿便是其中之一,而神殿中的观星塔更是我族重地。世有百族,皆向往星空,想知道天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我族也不例外,观星塔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观测星辰动向,但还有另一个目的,预测我族命运。传说,我族观测星空数万年,将预测到的结果全记录在名为星图的法宝上,就在成功之际,人族却攻破了深森神殿,使得观星塔沦为废墟,我族为了族群的未来,只能暂时舍弃星图,退居深海,以图长远。” “如今我等随太子上岸,欲重新夺回南仙洲,寻回星图便到了恰当的时机。只是退居深海日久,我等连深森神殿的位置都忘了,耗费数年好不容易确认了神殿的位置,却发现观星塔连同神殿一同坠入了地疝中,只能下来寻找。现在,幽妄你应该明白该找哪些东西了。” 李之罔一笑,抱拳道,“便是寻找神殿与观星塔的残骸,以确认星图的位置,不知依怖军大哥看来我说得对与不对。” “对,就是这样。” 随后,怖军便将神殿与观星塔的各项细节告诉李之罔。 “那好,听怖军大哥讲解一番,我也休息好了,这便再去寻找。”李之罔站将起来,再次抱拳,然后对东方云梦道,“幽梦,我们走了。” 其他人都是各自散开,单独寻找线索,只有李之罔和东方云梦一直都是并肩同行,故此怖军并没有意外。 等出了民居,李之罔便将他从怖军那儿了解到的信息全部告诉给东方云梦。 “星图竟然记载了妖族的命运,若让他们得到,他们占据南仙洲的狼子野心肯定会变得更加容易。” 李之罔点点头,附和道,“我和齐她的理想就是将深海妖族赶回大海,绝对不能让他们得到星图。” “你说齐暮就是了,觉得我会介意吗?”东方云梦轻轻一笑,继续正题道,“那这样的话,我们还要帮忙找吗?” “要,自然是要。”李之罔坚决道,“一方面是只有找到星图,他们才会带我们离去;另一方面则是,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就是他们的。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若我们突然袭击,是有机会抢到的。” “可是,我感觉只要找到星图,怖军一定会立刻杀了我们俩。” “这如何得来?” “你想想,在怖军的眼中,我们俩只是寻常山妖,不是什么显贵人物。现在深海妖族还潜伏南洲蓄而不发,肯定是不想显于人前,他却直接将真实身份告诉我们,肯定是想让我们当苦力,最后再杀人灭口,不可不防。” 李之罔微微皱住眉,乐观道,“我们与他们本就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都是相互利用,有这种心思很正常。不过云梦你有一点说的很对,不可不防,任何时候我们都得有所防备。” 城市并不算大,但整个下方都几乎被掏空,几乎每一间民居下面都有隐藏空间,因此即便大半个月过去,还是没有调查完。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一间民居前。 为了不惊扰到潜伏在黑水滩里的怪物们,这些日子来,众人都学会了无声行动,不仅开门没声音,就连爬梯子也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最大限度的将声音控制在城市下面大小不一的空间里。 可今天却发生了点怪事。 李之罔先下梯子,走到一半便听到些不太寻常的声音。声音从下方传来,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低吼,虽然还未经历那事,但本能却已告诉他下面正在发生什么。 “之罔,怎么了,你怎么不往下” 东方云梦走得稍慢,看他不动有些生奇,结果一下来也听到了下方传来的动静。 两个人没有说话,默默往上爬去。 等到了上头,东方云梦才羞红脸道,“是谁呀,这时候还不忘了肉欲。” “反正里面肯定有一个人是卑蒂,只有她一个女的。”李之罔摆摆手,推开民居房门,莫名觉得有些晦气。 “那我呢,不是吗?” 李之罔瞬间僵在原地,却是东方云梦竟然靠到了他的肩头,对着他的耳垂吹起,只在瞬间,他便感觉欲火遍身,难能自已。 谁料东方云梦却又松开了,拍着他的肩头走到前头去,用灵术传音笑道,“原来之罔你也有不专业的时候。” 李之罔摸摸脑袋,无奈笑笑,没想到东方云梦这时候还有心情戏弄他,不过这也表明她的心情比起之前已有所好转,可以主动开玩笑了。 他平息掉心中欲火,赶忙跟上。 因为撞见了别人的乐事,他们俩只得去其他民居寻找线索,结果因祸得福,竟然撞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找到文字资料呢。” 东方云梦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笑道。 李之罔接过一看,草纸上面歪歪曲曲写满了像虫爬般的字,但根本认不出来,应该是地下文明自创的文字,与四方洲通行的文字完全不同。 他思虑着道,“看眼前的场景,似乎是原住民急于撤离,没有来得及收纳。只是,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莫非他们有法子穿过雨幕?” “不好说,说不定是全被那些怪物杀了。这些资料你留着吗?” 李之罔点点头,“给我。等出去了,我找姬兄看看,他见多识广,有可能认得出来。” 这虽然是惊喜,但尚算不上了不得。在这间民居的地下空间里,二人还看到了缓缓流淌着黑水的下水道,这才是了不得的玩意。 众人分开寻找线索,每一天都有固定交换情报的环节,因此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得知,有一条黑河从城市西面破损城墙的裂口流到城市的正中,经年累月汇聚为一个小型池塘。 黑河的流水来自外面从不停歇的暴雨,因此黑河也从不停歇,但在有意识地观察下,池塘的大小却毫无变化。 众人都猜测池塘之下别有洞天,不然不可能积蓄如此多得黑水,但囿于黑水之危,都不敢尝试。 而如今找到了下水道,便证明城市下方肯定有一个极为宽广的空间,不然如此多水量的黑河该泄往何处。 “不枉费这么多日的辛苦呀。”东方云梦舒畅笑道,“说不定原住民们就是通过地下水道去了其他地方,躲开这些怪物和大雨。我们回去告诉他们呗。” 李之罔摇摇头,“告诉自然要告诉,但不是现在。这样,你在这儿守着,我进去看看。” “你,又要这样” 李之罔起初还没想明白,稍后才听明白指得是他之前执意用手去试黑雨的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忸怩道,“这个,那个,不一样” 东方云梦靠近他,直勾勾得盯住他的眼睛,质问道,“你觉得我是累赘,不中用?亦或是因为我是女子,想彰显风度?老实告诉我。” “没有这样的事。”李之罔辩解道,“我们各有分工,没有谁让谁这一回事。” “那好。”东方云梦收回目光,冷淡道,“既然你不觉得,就由我下去一探,你在这儿守着。” 说罢,她转身就往地下水道里钻。 “你” 李之罔赶忙拦住她,幸好忍下脾性,没骂,不然说不得又使她性情大变。 “我什么?”东方云梦回过头来,很不服气,“既然你觉得没有什么原因,那我做危险一点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 李之罔彻底落败,认识到东方云梦与齐暮一样,骨子里都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容不得轻慢。他喘口气,缓声道,“我是担心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担心你?”东方云梦毫不相让,“你一个人进去,若是一个不慎直接死了,便只剩下我一个人,难道要让我去与那些海妖独自周旋?还是说你想我为了你殉情?” “殉什么情!”李之罔眉头微皱,实在受不了她现在时时刻刻想撩拨他的状态。但她说得并不算错,只能商量道,“你的摄魂鲸瞳可以看到我的视野,我进去了,便也算你进去了,你看如何?” “骗子。” “” 李之罔抬起双手夹住她的脸颊,以使她面对他,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在她唇间轻轻吻过。 东方云梦瞳孔紧缩,双颊肉眼可见地变红,甚至隐隐感觉有云雾升起,她慌张中退后一步,声音紧促道,“你你怎么这样?你这是作弊!” 李之罔笑笑,“只准你撩拨我,难道不准我反其道行之吗?” “可是,哪有这么突然的?” “好啦,乖。”李之罔摸摸她的脑袋,“你在这儿等我,反正我们可以隔空传音,有什么情况我都会告诉你的。” 东方云梦撅起嘴角,显得很是不满,但终于没有反对,而是乖乖地让开路。 李之罔一笑,顺着露出来的大洞爬进地下水道。 一进去,他就猛叹口气,却是感觉应付东方云梦真是累人,什么话都得好好说,不能置一点点气,简直像在哄女儿一样。 他们这样畸形的关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束呢?他不禁想到。 第59章 向下 地下水道呈圆状,大概两丈来宽,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并非先天形成。虽然没有任何光亮,但凭借黑水流动的声音,可以分辨方向,李之罔等上一会儿,见地下水道极为安静,没有想象中的怪物突然钻出来,便静步往前走去。 “云梦,帮我盯着点儿。” “嗯呢,我在看。”东方云梦的声音自他脑中响起,“但是太黑了,基本看不见。” “我感觉整个地下水道的趋势是在缓慢向下,我再往前面走段,看会不会有所变化。” “一定小心,别走太远,不然我的灵术到了一定距离就会断掉。” 李之罔答应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虽是这么答应着,但他还是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到中后段已经与东方云梦失去联系,可即便这样,他也没走到尽头,似乎地下水道延绵不绝,走来走去都是一样的光景。 等他终于准备回去的时候,脚下却碰到个物件,虽看不清楚,但拿在手中颇有质地,能感觉出有棱有角,似乎是某种建筑的残片。 李之罔想了想,掂掂手中残片,往回走去。 “不是说了不能走太远吗?” 等他一爬出来,东方云梦便扑到他怀里,又怒又害怕。 “我这不没事儿吗?”李之罔轻拍她背部,安抚道,“地下水道很是空旷,挺安全的,我才多走了一段。而且,我还找到样东西,你看看。” 东方云梦虽仍是不悦,但大事为重,接过残片,打量片刻,道,“上面有妖族的痕迹,应该是神殿的碎片,这下能证明神殿确实是坠到这儿了,城市中心凹陷下去的池塘应该就是坠落点。” 对于妖族,李之罔并不太懂,既然东方云梦这么说,便道,“那我们回去,将这个消息报给怖军。” 东方云梦狡黠一笑,“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想出个点子来。怖军有足足四人,我们却只有俩,我觉得我们可以借着地下水道做番文章,不说杀掉一两个,至少能消耗他们的实力,之罔你举得呢?” 李之罔还真没往这方面考虑,闻言点头道,“倒是不错的想法,那我们就以黑水来算计番。” 随后,二人都进到地下水道里,布置一番才赶回去通知怖军。 听闻这个消息,怖军欢喜异常,又看了捡回来的残片,确信神殿就在地下水道的尽头,妖族星图自然也随着地下水道一并流到尽头去。他拍拍李之罔肩头,乐道,“幽妄,等这次回去,我一定将你的功绩上报太子,为你谋上个职务。” “怖军大哥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不为谋利。” “不行,有功便有赏,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李之罔没再推辞,点头应下,心中泛起迷糊,不知道怖军是真的看上他,还是仅是推辞。 等着卑蒂等人回来,怖军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众人闻言,都有些欢喜,毕竟在这儿忙活了大半个月,精气神都几乎被耗尽,终于找到方向,自是提振口气来。 除怖军外,剩下三名海妖分别叫做卑蒂、况野、越惩,其中况野便道,“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怖军摆摆手,“最近大伙儿都太累,今天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再进发。” 众人闻言,各自散去。 “你感觉是况野还是越惩?”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照常的休息点在墙角,两人甫一坐下,她便用灵术传音道。 李之罔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打量那两人一眼,道,“感觉是越惩,他衣服要凌乱些。” “他们真是心情好,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忙活那事。”东方云梦靠在他肩头,“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 “真的?” 李之罔不搭话了,闭上眼休息,东方云梦拧拧他的腰间肉,见他没反应,也闭眼休息。 一夜转瞬而逝,等着众人都醒来,怖军大手一挥,让李之罔带他们去地下水道。 “我眼力好,便走在最前。”怖军打量一阵地下水道,安排道,“等会儿看好我走的地方,别胡乱走。况野你殿后,其他人随意安排。还有,记住了,一定不要发出声音,若谁在里面胡乱张口,休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面色一凛,皆是点头。 随即不用再说,怖军当先跳下,其余人紧随其后,按顺序分别是卑蒂、越惩、东方云梦、李之罔、况野。 再次听到黑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李之罔顿时忧心忡忡,想来其他人也是一样,前头的怖军已经率先往里走,众人无法,也缓步跟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幸好,李之罔还可以和东方云梦通过灵术交谈,不然一直在沉默中行步,耳边只有黑水流动的响声,真要把人逼疯不可。 “怎么说,不用我们特意要求,怖军就安排况野殿后。” “就他了。”李之罔回道,“等会儿你记得一定不要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我明白,倒是你,要小心。” 他们俩人的计划很简单,便是在路上放置一些东西,等要走过的时候主动制造出动静来,将怪物引出。唯一要求的就是必须有人走在他们身后,否则这个计划就是无用的,不过他们俩事前就讨论过,怖军不会放心让他们走在最后,大概率会派卑蒂三人中的一人殿后,如今看来也是如此。 因为地下水道里幽暗无光,不能靠目视来分辨走了多远,因此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就以两千步为限,将陷阱设置在刚好两千步的路上。 二人一进入地下水道便开始计数。 “五百了。” “一千。” “一千五。” “一千七。” “一千八。” “一千九。” “马上就到了,现在是一千九百七十二。” 李之罔点点头,“我来触发,你别碰上。” 就在即将要到两千步时,最前头的怖军却忽然停了下来,做出摆手的动作。 “糟了,他眼睛好,肯定是看到了。” “没事,这次不行就下次。”李之罔安抚道,“脸上冷静些,别被他看出端倪来。” 怖军确实注意到了,故此停下来等众人先过,只是他并非未卜先知,能洞察人心,只觉得东方云梦的表情比较奇怪,心中暗暗起了计较。 此番事后,再没有意外发生,众人一路前进,竟在地下水道中走了足足一月之多。 最开始,李之罔和东方云梦还会偶尔聊天,缓解沉默和寂静的痛楚,但随着越来越深入,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流的欲望,一方面是维持灵术要耗费灵力,另一方面则是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盼望着能早一点到尽头。 事实上,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人没这样想,一个月的前进不仅对体力是一场拉锯战,就连精神也时时刻刻维持在重压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 不知过了有多久,众人听到前方水流声激增,都感觉到了尽头,在怖军的带领下不由加快脚步。 只可惜事与愿违,当众人赶过去时,却是来到了几条地下水道的交汇处,八条大小相同的地下水道汇合到更为宽广的水道中,而且大水道笔直向下,已无法再通行。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此地空间稍大,能够歇息。 怖军无声吁口气,招呼众人坐下,看意思是要先修整阵。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相视一眼,充满疲惫地笑笑,坐到一块儿。 “太远了真的,好累呀。”东方云梦靠在他肩头,只觉得浑身无力,“要不是带了些链沫在身上,说不定早就坚持不住了。” “再忍忍。”李之罔拍拍她的手背,鼓舞道,“依我看来,再走一阵应该就要到出口了。” “可是,前面已经没路了”东方云梦侧过头看着他,虚弱道,“水道径直向下,我们俩又不能御空,怎么走?” “你莫非忘了,在吸收蛊雕精魄的力量后,我们俩后边可是都长了对小翅膀。” “凭这?”东方云梦直摇头,“我基本上都要把这给忘了,而且这么小,哪能支撑得住我俩。” “事到临头,只能冒险了。现在处境不明,我们还不能脱离怖军等人,而且为了离开,我们也只能把希望放在羽翅上。” 东方云梦无力地点点头,没有多说。 此后又休息段时间,怖军站将起来,从神府中掏出些链沫,示意众人以此补充灵力,甚至还走向李之罔二人,要给他们些链沫,看他二人有才罢休。 不用多言,怖军的意思简单明了,补充完灵力之后就要进入水道,众人都盘腿静坐,拿出链沫开始吸纳其中灵气。 过上数个时辰,怖军率先睁开眼,看众人都望向他,走到水道边,望眼下面,当先跳下。 卑蒂三人作为怖军的下属自然亦步亦趋,没管李之罔二人,也紧随而下。 第一次使用背上的羽翅,李之罔心中也有些发虚,但东方云梦就在身边,他不能表现出来,只道,“我先下去,云梦你做好心理准备就下来。还有,把摄魂鲸瞳关掉,全心神放在控制羽翅上。” “嗯呢,我加油。” 李之罔见此,不再多言,当先跳下。 他非要先下去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东方云梦御空不利,他在下方有机会抓住她,不至于直接摔死。 但一进到空中,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他自己连羽翅都无法控制。 飞禽拥有与生俱来的本能,即便无人教授也会主动去拍翅和跳跃,进而掌握翱翔天空的技能,但人类却注定与天空无缘,不借助外物根本无法离地而起。 而在机缘巧合下,李之罔却长出了翅膀,首次拥有了向天空进发的权利。 只在瞬间,他便感觉风急浪高,拼命震动身后的羽翅,但身子却仍直直往下,没有一丝缓解的痕迹。 “之罔,感受风的动向!”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东方云梦的呼声,他赶忙挥动双手,以此来感觉风的方向。 手的触觉最为敏感,他很快就感受到风向,只如浪潮般层层叠叠,前后相接。但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将这种感觉进而传递到羽翅上,不再胡乱挥翅,而是有节奏地摆翅,与风向相呼应。 渐渐地,他已能适应这种感觉,本来他天赋就不差,不一会儿就已能悬停空中。 李之罔见此,忙摆翅上去,直飞往上。 东方云梦还没有切断灵术,他便道,“来,云梦,你试试。” 东方云梦点点头,“那我来咯,要是不行,之罔你可得接住我。” 见李之罔坚毅地点点头,她也跳到水道里,然后猛然往下坠去。 李之罔赶忙跟上,通过摄魂鲸瞳喊道,“云梦,把羽翅打开!” 或许是初次尝试的缘故,东方云梦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脑中响起呼声来才慌忙打开羽翅,但却一个劲地猛挥,根本不管外界情况。 这就像不会游泳的人一样,进到水里只会胡乱摆动四肢,生怕潮水没过鼻尖。 李之罔又急又怕,狂呼道,“不要一直拍,感受风,按照风的规律来摆动羽翅!” “不行!”东方云梦害怕至极,“我好怕,之罔,帮帮我!” 李之罔一直跟在她身旁,眼见于此,赶忙下潜,到她正前把她抱住,虽然仍在下降,但速度比起之前已慢下来好些。 东方云梦连喘数口气,把头枕到他肩上,欲哭般道,“之罔,我真的好怕感觉一到了空中,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和在鹿角试炼控制竹竿完全不是一回事。”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慢慢来。”李之罔只能尽力安抚,“来,你盯着我背后的羽翅,我怎么挥动,你就怎么挥动。” 说着,他有意识地控制羽翅的频率和幅度,让东方云梦能够看清,一边教她,一边观察她背上的羽翅。 东方云梦只是忧惧心思作祟,被李之罔抱住后恐惧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再加上她本身也是天之骄子,悟性不低,很快就能正常飞行。 二人立在空中,笑笑,不再多言,共同往下飞去。 第60章 脱离危险 因为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初次学习飞翔,耽误了些时间,因此,好一阵在他们的视线中都只有他们二人。 过上一阵,两人才看到怖军等人的身影,却是他们俩迟迟未来,特意等待,见二人跟上,便又御空而下。 此后又是极为沉默的一段日子,看不见任何光明,感知不到任何时间的流淌,只有哗啦啦的黑水流淌声证明世界还在照常运转,只有风声证明前路还在。 李之罔专心飞行,同时注意东方云梦的状态。谁料她反倒没出事,反而是海妖之一的况野出了事。 况野处在飞行行列的中间,在怖军稍后,在李之罔两人前面段,或许是长日飞行的折磨,或许是自身的疾病发作,就看见他身子忽然顿了顿,随即整个人失神般往下跌去。 怖军等人见此,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赶忙靠拢过去,想着拉他一把。 可事有不测,况野并非直直摔下,而是带着某个弧度,他的身子几乎是按着命运指示般摔进往下流淌的黑水里。 少顷,便见他大半个身子都沾染到黑水,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寻常人难以忍受,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战将。况野不由呼嚎两声,许久未见的怪物们寻着声音的来源霎时现身,不多时就爬满况野的全身。 因为痛苦的缘故,况野几近消散的精神终于姗姗来迟,他没有再大呼大叫,而是紧闭住嘴,怨恨地往上看最后一眼,随即整个人被怪物们包裹严实,最后被吞噬殆尽。 要说况野也是个汉子,虽活生生被咬死,但也没连累到其他人。 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纷纷停在空中,见着况野仅剩的些许血肉和骨沫随着黑水流下,那些怪物在没听到其他的声音后重新回归黑水,世界再次回到平常。 见于眼的冲击比任何口头的说教都更有作用,众人皆心上一凛,不愿自己也接受这样的折磨。 怖军呆了半晌,什么也没说,只摆摆手,招呼众人继续下去。 经历此事,所有人都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提振起精神来,期盼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结束。 大概过了一个月之久,众人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刚开始,没有人会去相信前方是光明所在,因为这些怪物也受光明所激,若前方真有光明,那必定群魔乱舞,遍地怪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出发就没有止步的道理,众人只能咬着牙往前飞去,随后一个拥有着数十个太阳的世界出现在众人眼中。 是的,在地下不知多少千丈的地下之下,有着这样一样一方世界:头顶不是望无边际的苍天,而是凹凸不致的岩壁,众人穿行而出的地下水道便是岩壁上凸出的一个小凸点,数十道黑水水流从各处水道钻出,以瀑布的模样灌溉于地。在岩壁的下方数十颗散发着光亮的不标准圆球——在人类认知中只能以太阳来称呼的某种造物——熠熠生辉,为世界提供光明。除此之外,无数的岩柱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岩壁,起着支撑作用,这个世界像是书柜里的夹层,下有壤,上有际。 无论李之罔还是怖军,都呆立不动,对于眼前的景象万分不解,为何上一层是虚假的星汉,满目所见只有黑暗,而这一层却光明四溢,普照万物。地下世界充斥着太多的谜团,已不能紧靠阅历来解读。 怖军指向远处的岩柱,上面似有人工加工的痕迹,示意众人先过去歇息调整。 就在这时,站在外围的东方云梦却骤然不稳,如同昏迷般往下跌去,就连背后的羽翅也不再扇动。 李之罔率先注意到,扇动翅膀飞速下潜,口中大声喊道,“云梦!” 但东方云梦却如失神般没有半分回应,眼紧闭,不知所觉。 李之罔更急,速度更快,不管怖军等人,急速而下数百丈,终于是堪堪抓住她的手。 “之罔”东方云梦骤然清醒过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了?” “没事儿!”李之罔进而抱紧她,以温和的口吻道,“你听我的,先扇动羽翅。”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又是下行数十丈,眼看就要降到地面。东方云梦往下看去,浅黄荒地已在咫尺,她赶忙挥动起羽翅,才避免了栽地而死的局面。 “我们先走!” 李之罔说罢,放开她,然后往远处飞去。 东方云梦虽有所疑惑,但还是选择跟上。 二人不留速,一直疾飞,确认怖军等人没追上来才在一道岩柱上停下。 “之罔,怎么了?” 李之罔喘口气,回道,“刚才我看你有所危险,不由得喊了你的名字,怖军定然是听见了,我怕他猜出更多,不如直接离开。” 东方云梦点点头,颇为不好意思道,“方才我被白光所眩,骤然没了知觉,又是被之罔给救了。” “算我的问题。是我没早点察觉到你的情况,不然也不会出这档子事。眼前景象非地下世界该有,有所迷失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自责。” 东方云梦知道这只是在回护她,乖巧地没有再提及,而是转入眼前,询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且看看再说。” 二人身处岩柱上,视野宽广,放眼望去,一切尽入眼帘。很快,他们俩就注意到一片大湖,湖水呈玄色,不用多想,肯定是那黑水聚积而成,吸引二人的是湖中间的塔尖,虽看不太清楚,但与地下文明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再联想到怖军所言的观星塔,二人一致都认为这便是观星塔残身,妖族星图也在其中。除此以外,以黑湖为中心还生长着数圈白珊瑚,不由引人眼球。 “怖军他们肯定也会注意到黑湖,我们也要动起来了。” 李之罔说着,站起身来,把东方云梦也一并扶起。 “我们不飞过去吗?” “你看,这世界虽明亮,但却没有生机,若我们飞身行动,怖军肯定能注意到。我们先步行下去,等到了地面再做打算。” 岩柱上有着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除了延柱面螺旋而下的阶梯外,偶尔还能看到工匠们雕刻的女性岩雕。 二人边走边看,便就此聊起来,“感觉和我们很像呢。” 李之罔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地下文明在岩柱上雕刻女性岩雕,定然是有着纪念、尊崇的意味,而这些岩雕与人族有七八分相似,是代表着在此之前就有人族来此,为地下文明做下了功绩,故此纪念?亦或是地下文明的真实长相是这般,他们所纪念的乃是他们的先祖?” “之前我们在城市中所见的原住民浮雕,与人族不肖,多半是第一种可能。” 李之罔抱有怀疑,“若早已有人至此,可为何我们从来不知道地下世界存在?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知晓?” 东方云梦轻笑一声,“世间事如此多,怎会任何事都有所记载,或许便是这些人来到地下,却没能再回返,故此我们才不曾知晓。” 李之罔没再反驳,心中却有了计较,一边往下,一边观察女性岩雕。 走过一段路,他开口道,“我看了所有的岩雕,虽都是女性,且造型相似,但具体的骨相却不相同,甚至差别极大。从我们出发到现在,有三十八尊女性岩雕,每一尊都不同,你且想想,怎会刚好有这么多的女子来到地下,而且一个男子都没有。我现在倾向于这些女子就是出自地下世界的原住民,或许他们有着尊卑之别,贱民便是浮雕上的样子,身材矮小、无腿,但贵人却与人族相似,多位女性,而这也是她们受到尊崇与纪念的原因所在。” “按之罔你的理解,地下文明以女性为尊?” 李之罔点点头,“我们在地下世界所见,多为奇观,造型别致但颇为粗犷,无不在证明这个文明尚处在早期阶段,而我曾听说,古早文明一向尊崇女性,因为女为万物之始,说不得便是有此才有这些岩雕。” “那我们日后多注意下,说不定除了岩雕还有其他的证据能证明之罔的猜想。” 两人速度不慢,但也花费好一段时间才走到地面。 随后二人才发现,在高处所见的白珊瑚,竟全是白骨堆积而成,近百座骨堆小山从眼前一直铺到视野消失的远处,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漆黑的形似鳄鱼的生物正在白骨堆上啃食。 两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前路充斥着危险。 “这些白骨似乎是从地下水道里流出来的。”东方云梦观察一阵,发现每一处地下水道的落点都有白骨堆积,便道,“可是,我们在城市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白骨,还是说,那处雨幕里一直有原住民在死去?” 李之罔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但这么多白骨,不知道死了多少的生灵才有这番景象,想来便生寒。光靠猜测也摸不清事情真相,我们还是先看看那些鳄鱼再做打算。” 东方云梦听着,知道他心中有了想法,“怎么,你又要擅自行事?” “哪有,哪有。”殷鉴不远,李之罔肯定是和盘托出,便道,“这些鳄鱼虽与我们见过的怪物毫无相似,但都通体黝黑,我有所感觉,它们是同一造物的不同变种。若是如此,按道理来说,黑水中的怪物会受光亮所激,这些鳄鱼应也会受光亮所激,可你看,除了白骨堆上,其他地方并没有鳄鱼的存在。或许,有某种方法能压制住这些怪物,若是能够找到,我们就再不用畏惧黑水了。” 此前两次,李之罔虽都有所考量,但行事冒险,这一次他将自己的考虑都说出来,不让东方云梦有所担忧,也是让她也帮忙想想办法。 东方云梦思虑一阵,缓缓道,“那若是这样,我们得先去主动招惹鳄鱼,试试深浅。可我们本就因步行慢上了些,再做停留怕是要落后怖军甚多,等赶过去说不定怖军已取得星图,之罔你觉得呢,我们是先去黑湖,还是先处理鳄鱼。” “鱼与熊掌兼得。”李之罔轻轻一笑,飞到半空,“这些鳄鱼不会飞天,我们且在中途试试,弄清楚它们的底细,不会耽搁太久。再者说了,那黑湖表面平波无恙,但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他们若想进入观星塔,也需费一身劳力。” 东方云梦见此,没再多劝阻,也飞到半空,二人遂往黑湖方向飞去。 两人来到白骨堆的上方,认真观察。怪物全身黝黑,四爪一尾,形如鳄鱼,无眼无耳,偌大个鼻子占据了头部的上半部分,一张大嘴连着长舌则占据了头部的下半部分。二人一到,鳄鱼们纷纷停下动作,对着空气嗅动鼻子,等上一阵,才重新开始啃食。 李之罔说上几句话,鳄鱼们都毫无反应,看来并不受声音影响。他又使出记温剑式,剑气打在地上,顿时周围的鳄鱼都如饿虎扑食般奔过去,看来还是会被亮光吸引。 东方云梦一直有记录的习惯,便将眼前所见一一记载下来。 李之罔思虑着道,“这些鳄鱼不会因声音而有所反应,我再试试别的。” 说着,他从神府中取出一袋干粮扔到地上,便见鳄鱼们鼻子嗅动,都靠拢过来,争抢中将干粮分食殆尽,更有甚者还撕咬起同伴来。 “如此看来,鳄鱼是受两种因素影响,一是光亮,二是气味,只要我们做好这两点,就不会有事。” 东方云梦一笑,“之罔,你莫非忘了我们身上可都是有人味儿的。此前在城市中,只要不发出声音、不见光,就无事发生,但我们自身的气味却无法规避,依我看来,现在的局面比起在城市时还要难受。” “虽是这样,但你少计量一点,我们现在可是有羽翅在身的,只要不落地,就无有所碍。” “那怖军他们不是更不用担忧了?” 李之罔一想,也是,二人遂不再多待,赶忙启程。 第61章 黑湖之上 二人紧赶慢赶,眼看已能见到黑湖时,厮杀声骤然响起,不知从何处跑来只数十丈长的黝黑鳄鱼,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小鳄鱼,追着三只海妖。 “那是怖军他们的真身?”李之罔虽是在问,但心中已是确信,“他们能够飞天而走,怎会愚笨到在地面作战?” 话音稍毕,便见怖军三人已不堪追杀,由海妖真身重新变化为人形,御空便要走。 黝黑鳄鱼站定原地,裂开般的大口全部张开,一条长舌激射而出,在空中分裂为数千道,轻而易举地便拦下怖军三人,他们无法,只能再次回到地面,变化为海妖真身继续逃窜。 李之罔见此,心中大喜,道,“怖军无暇他顾,我们先去黑湖,抢先取到妖族星图!” 说罢,二人绕开黝黑鳄鱼,取远路赶到黑湖旁。 黑湖平静无波,如面镜子,只中央冒出个塔尖的观星塔略显突兀。 “走。”李之罔有些激动,强行冷静下来,“妖族星图就在眼前,不得不取。” 东方云梦赶忙拉住他,劝道,“此湖外有鳄鱼妖物,内里却幽静如森,贸然闯入,恐有不测。” 李之罔一拍脑袋,暗骂自己还是不够谨慎,便道,“那云梦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投石问路。” 东方云梦说着,从神府中取出个物件,扔到湖里,结果等到涟漪散尽也没发生任何异常。 李之罔笑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所警惕也是正常,既然没事,我们就过去。” 东方云梦虽仍是不放心,但也无话可说,只好答应。 二人甫一飞到黑湖上方,异变突现! 便见着湖水如波涛涌起,数尊女子雕像从湖中升起,赫然与岩柱上的岩雕一模一样,岩雕一般手持圆盘,但湖中的女子雕像却一手举剑,一手持盾。 只一抬盾,那盾上的数十个怪异头颅便像活过来般,纷纷从盾上飞出,向二人奔来。 两人对视一眼,话不多说,背上羽翅振动,向湖外逃去。 但怪异头颅速度奇快,二人只刚转身就已飞扑过来,李之罔见此,只能拔出邪首剑艰难应对。 怪异头颅毕竟只是死物,刀砍斧斩都不能阻挡它们的步伐,两人渐渐被围困住,难以脱身。 “之罔,我有个法子,你先助我出去!” 形势危急,来不及细说,东方云梦只能如此说道。 李之罔自不会担心她弃他而逃,没有多问,将周身灵力全部放出,使出舟剑式来,顿时残影遍布,好几十个他主动反围住怪异头颅。 他大吼一声,“我支撑不了多久,趁现在!” 东方云梦看一眼他,没有说话,抓住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空档,赶忙抽身而出。 怪异头颅力气颇大,非是现在的李之罔可以战胜,只短短几息过去他便感觉灵力瞬间被抽空了一半,有几个怪异头颅已突破幻影,飞扑到脸前。 就在即将咬碎他整张脸的时候,他周身四处水泡忽现,随即整个人消失不见,出现在黑湖外边,却是东方云梦用灵术灵鲸幻梦将他救了出来。 二人一离开黑湖,所有的怪异头颅便回到雕像上,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女子雕像也缓缓下沉,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死里逃生,皆不禁感到一阵酸软,全身无力。 稍微休息下,李之罔苦起脸来,“以我们的实力,拿不到妖族星图。” “怖军他们呢?”东方云梦接话道,“若只是雕像守卫,我感觉他们很有机会进到妖塔里。” “他们虽只剩三人,但我们也不会是对手,很难阻挡。”李之罔说着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黝黑鳄鱼面前已只有一只海妖,身形与黝黑鳄鱼差不多大,像是使用了某种秘术,他转回头来,考虑起之后的事,“要么我们躲在暗处,等他们过来时突然一击,我们得不到,也绝不能让他们得到;要么就直接离开,去寻找离开地下世界的道路。” “我觉得我们还是离开。”东方云梦倒算不上怕,只是已进入地下世界不知多久,分外担忧外面的情况,便道,“我们就算暗地里偷袭,也没有把握能击杀三人,还是尽早离开为好,毕竟,我们此番过来,根本目标还是离开地下世界。” 李之罔虽觉着有些遗憾,但东方云梦说得不无道理,思虑一阵点头道,“那就这样,我们直接离开,至于他们能不能得到,便看天意” 话音刚尽,他胸口豁然出现一个大洞,随即身子猛得倒飞出去,跌到地上。 “之罔!” 东方云梦既怒又惊,就要过来。 “我还行!注意你身后!” 李之罔虽没直接摔进湖里,但却跌在了白骨堆上,立时便有数十只小鳄鱼奔过来,他虽站不起身,但还是勉强用邪首剑招架住。 东方云梦往身后看去,竟是卑蒂和越惩,顿时六神无主,她不敢相信大半个胸膛消失后怎么还能活下来。但李之罔既然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自暴自弃,只能念诵起咒语,激发灵术。 且说李之罔这边,他虽受伤颇重,但有蛊雕精魄的残存力量庇身,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危险,而且能感觉到胸膛正在缓慢恢复。他一剑击退身边的鳄鱼,往天上看去,东方云梦正勉强招架卑蒂和越惩,只是终究实力相差,一开始就落在下风,若时间再长些,必定生死。 他不由急躁起来,撑住白骨站起身,先甩出几记温剑式,将身边的鳄鱼尽皆斩杀,然后摆动羽翅飞到半空,便又是一记温剑式斩出,只见三丈来长的剑气呼啸而出,从东方云梦和卑蒂两人中间划过。 “云梦,过来!” 灵力几乎耗尽,李之罔不由脑袋昏沉,这是癫痫即将来临的前兆。 虽时间极短,但面对两位高手,东方云梦也是精疲力尽,见有空档,不再恋战,当即飞过来,见着李之罔已缓缓往下坠去,不由抱住他,往远处飞去。 二人皆无力再战,互相搀扶着,幸好卑蒂和越惩没有追上来,否则定活不下来。 “他们肯定觉得我这样子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才没追。”飞到岩柱上,李之罔虽面色痛苦,但还有心情说话。 东方云梦搀住他,关切道,“还好吗” “没什么事。”李之罔喘息几声,叹道,“蛊雕精魄的力量还在,死不了,但是我的恩惠要发作了你注意些,不要被他们找到。” “没有恩惠法吗?” 李之罔再不能说出话来,瞬间意识丧失,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堪堪醒转,睁开眼来,天上仍是数十颗太阳,东方云梦则在一旁,一切都没变。 “啊,你醒了?”看他醒来,她表现得极为欢喜。 李之罔点点头,坐起身来,“我大概昏了多久?” “一个月。” 李之罔一惊,他确实没想到这次癫痫竟然持续如此之久。他又看向自己的胸膛,发现已经恢复完好,同时感觉到蛊雕精魄的力量已经彻底耗尽。 随意吃点东西后,他感觉精神好了些,站起身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东方云梦并非枯坐等待的无知少女,应道,“怖军三人合力将黝黑鳄鱼斩杀了,但其自身已损伤颇多,这段日子都在黑湖旁养伤,不时弄出些动静来。” “他们准备进去一试?” 东方云梦点点头,“很有可能。那日卑蒂看见了我俩在黑湖中的尝试,应该是想出了应对之策。” “那就过去看看,也算了结这番仇怨。” 二人遂振翅而起,掩身飞到黑湖附近蛰伏。 怖军三人必取妖族星图,故此必须待在黑湖,而李之罔二人却无有所求,任意安全处皆可待,故此形势敌明我暗,只有他二人观察怖军的份,没有怖军来找他二人的份。 东方云梦介绍道,“你看怖军,前段日子我过来看,他背上有好大条豁口,现在已经养好了,应该是要准备强入黑湖。”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东方云梦想想,摇头,“那女子雕像万分难缠,仅是其盾上的怪异头颅就难以对抗,更遑论还未用剑,若是剑盾合用,就算怖军修为比我们高这么多,也无济于事。” “来了!”李之罔低呼一声,“他们要进去了!” 便见怖军化为海妖真身,乃是只虎鲨,几个跃步来到黑湖上方,霎时间女子雕像如之前般浮出,仍是放出盾上的怪异头颅来。 怖军不为所动,尾巴一摆,牙口大张,便与怪异头颅鏖战起来。 “他们的想法应该是怖军吸引女子雕像,卑蒂二人直取妖塔。”李之罔说着,站起身来,“我们得过去,给他们点苦头吃吃。” 就在二人赶过去的途中,卑蒂和越惩已经进到黑湖中,李之罔遂不再隐匿身形,飞至半空,一记温剑式带着剑气直取对方面门。 卑蒂躲闪开来,一回头,见竟是这两人,不由喝道,“你们好胆!身为下等山妖,却敢忤逆上族,真是该死!” 李之罔一笑,双目一冷,“谁给你说我是山妖了?我贵为人族,自该劫杀你等卑劣海妖!” 说罢,他手抬起,又是几道剑气蓬勃而出。 “你们等着,待取到我族星图,定要你俩人不得好死!” 卑蒂和越惩修为不低,李之罔的实力虽说也不差,但那也仅是对同龄人而言,寻常人难挡的剑气在卑蒂二人眼中只如小儿相戏,他们轻易便能躲避,只是李之罔死死纠缠,让他们心生怨愤。 李之罔见仅凭剑气拿不下对方,忽想到极为恶毒的一招,对身旁的东方云梦道,“云梦,用出灵术来,别打他们,打在黑湖中!” 说着,他再次挥动邪首剑,剑气窜入黑湖之中,顿时激起数丈黑水。 东方云梦有样学样,也用灵术击打黑湖,不多时整个湖面尽受紊乱,湖水尽皆爆开。 黑水之利,此前已知,寻常人沾染到一丝便痛不欲生,即便受恩惠者也难以久持,他们这一招,不但缓解了卑蒂和越惩的步伐,最为主要的是怖军化为海妖真身,体型巨大,稍没注意就会沾染到。 李之罔看着怖军为躲避黑水而升腾至高空,心中畅快不已,一记温剑式斩出,卡好时机,正中其腰腹。 怖军顿时不稳,身子竟缓缓往下跌去。 就在这时,一直无所动静的女子雕像抬起左手石剑,刹那间数道白光自剑上喷薄而出,将怖军穿透个结结实实。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见此,都心中一喜,不由大呼,最后眼看着怖军掉入黑湖之中。 “你们!!” 卑蒂回身过来,正看到此幕,脚步一跄,就欲打杀回来。 “别管我,先去观星塔!” 谁敢信怖军竟然掉进黑湖中都未死,甚至还能发话。 闻听此言,卑蒂满眼怨气地狠盯李之罔二人一眼,再次往湖中心飞去。 “太远。”东方云梦停下施放灵术,有些惋惜道,“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李之罔点点头,卑蒂和越惩一直未曾还击,专心赶路,如今已快到妖塔近前,他们的剑招和灵术打不了这么远的距离,虽说有些可惜,但毕竟已尽了人事,只能听天命了。 但怖军还未死,正艰难地从黑湖中爬出来,李之罔见此,又是一记剑气,将其打回湖中。 二人遂一边在外围打压赖着不死的怖军,一边观察卑蒂二人。 此时他二人已来到塔尖,将塔尖破了个洞,正欲钻进去。 忽然之间,传来一声震天般的咆哮,便见一条白蛇从破开的大洞中钻出,咬住卑蒂的脖子将其摔入黑湖中。 不仅如此,整个黑湖开始动荡,涟漪四起,紧接着湖面升高,一只巨大的披甲蛇龟从湖中站出,原来它才是方才咆哮的主人。 “跑!” 李之罔只一看,就知道大难临头,抓起东方云梦的手就往外飞去。 而怖军三人皆在黑湖中,披甲蛇龟一吸水,便全都被吸入腹中,再不复生前模样。 第62章 求生 李之罔惊魂未定,带着东方云梦一直飞逃,直到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才停下来。 他回望过去,黑湖已重新回归平静,方才如巨兽般的披甲蛇龟消失无踪。 “刚刚你看到了吗?那妖塔竟是嵌在蛇龟背上的!” 东方云梦点点头,应道,“看见了,深海妖族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观星塔有邪兽庇护,真亏他们胆敢过去。” “算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了。”李之罔摆摆手,“怖军三人皆被蛇龟所吞,再无人能取得妖族星图,我们也走,去寻找出路。” 东方云梦再度点头,显出难为之色,含糊道,“我这边的粮食和链沫都没有了” “没事儿,我这边还有。”李之罔打开神府,一看,自己竟也没有了,顿时脸色苦下来,转移话题道,“我们到地下有多久了?” “少则三四月,多则五六月。” “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带你出去!” 东方云梦笑笑,没有多说。 既然要离开,自然是得往上走,两人便飞到最近的岩柱上,同时为了保存体力,沿着阶梯螺旋往上步行。 “这些阶梯既然修建出来,便代表前方有路,等到了顶端应该就有出路。” 东方云梦不应,而是道,“当时我们从地下水道出来,若是不管其他的,专心寻找出路,现在就不会在这儿说些虚无缥缈鼓舞的话。” “你怪我?” 东方云梦摇摇头,“我不怪你,怪齐暮,是她让你把妖族星图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李之罔有些不悦,冷声道,“即便没有她,我也不待见深海妖族。” “可你是中洲人,和深海妖族根本就没有深仇大恨。甚至,甚至你们中洲人还骂我们是土着,和山妖杂居,你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呢?”李之罔侧过头去,盯住她,“你的家族靠着与深海妖族抗争才有今天的地位,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些久远到对我而言只是历史。” “可是,你说过要帮齐暮,要加入我们。” “但那也不是要为之付出生命,不是吗?”东方云梦勇敢回望过去,“我不明白你,一个局外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做到这种地步!” “那是你自己思想太过庸俗,蝇营狗苟,全然不顾道义、大局。你只是个,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二人都沉默下来,埋头赶路,想以这样的方式埋怨对方。 走过上千道阶梯,高悬的太阳还是那么遥远,似乎登天之路终生都无法抵临。 “在岭山的时候,我曾看见一件恶事发生在眼前。”李之罔忽然道,“一位人族的间细被捉到大堂里,活生生羞辱而死,从那一刻我明白了,若深海妖族重新回到南仙洲,那么这样的事就不会断绝,就算我并非南洲人,也必须要为了避免这可能出现的未来而奋斗。” “那也犯不着去死,不是吗?”东方云梦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既然要斗争,要努力,若是死了,那还何谈这些。” “只要死的有价值” 他话未说尽,东方云梦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李之罔赶忙将她扶起,粗浅诊断下,发现只是太久没进食昏了过去,心中稍安,便将她背起,继续往上走。 良久之后,东方云梦醒转过来,虚弱着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之罔摇摇头,“你安心休息,我来带你上去。” “不要” 虽是这么说,但东方云梦却没有半分力气下去,只能靠在他的肩头。 李之罔轻轻一笑,“安心啦,我身子骨好一些,没事的。” “你总是这样”东方云梦嘟起嘴,无奈道,“总顾着别人,少想着自己,我就是这样才会被你吸引。” “哪有这样的事,你所付出的远远要比我所付出的多得多,若是这样论,该你吸引我才对。” “可是没有这样呀,所以说你付出的要比我多,只是你一直在默默付出,甚少声张,才显得我付出的要多些。” 李之罔微微点头,忽得道,“那有一天倘若有人比我对你更好,那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这”东方云梦翻个白眼,“你是觉得我很麻烦,对吗?我对你的好感对你而言只是道枷锁。”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那就配得上齐暮了?若论身份,我是东方氏庶子出身,她是拒敌齐氏嫡脉,你既然觉得配不上我,更配不上她才对。所以,你这只是托词。” 李之罔顿时语塞,只能抛出一直无往不利的说辞,“我与她已情定三生,再容不下别人。” 谁料东方云梦早有应对,淡淡道,“即便是这样,你未娶,她未嫁,也算不得什么,我仍有机会。而且,你说了,若不能离开,你会娶我。” “这样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我觉得我们俩还是好好活着更好。” “我也想呀。”东方云梦叹口气,“只是现在的境遇看来,很难离开了,甚至我很有可能无法清醒到你决定娶我的那一刻。” 李之罔警觉起来,有些急切道,“你的身子,很不好吗?” 东方云梦摇摇头,“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觉得坚持不到那一刻了。” 李之罔长舒口气,他是真怕东方云梦已病入膏肓。但也不能任由她如此泄气下去,便道,“相信我,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带你出去!” “我知道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自己过得不好,也会想着别人。之罔啊,要是早些时候能遇到你就好了。” 说罢,她就昏睡过去。 李之罔轻轻一叹,继续往上走。 此后走了大概有一个多月,才终于到岩壁顶,其间东方云梦时睡时醒,大部分时候都在睡着,偶尔醒过来也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再次睡去,基本上都处在静默中。 阶梯的顶端是一道紧闭着的大门,痕迹斑驳,充斥着战斗的痕迹,无数尸骸堆在一旁。 李之罔将东方云梦放下来,走上前去敲门,无人回应。 他顿时如泄气般瘫坐在地,一个月以来的坚持全化作泡影,只有手还高举,机械地拉响门环,希冀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够回应他。 可什么也没有,就像这片夹层没有天时变换、四季更迭,大门始终紧闭,幻想中的原住民并未出现。 李之罔再也支撑不住,躺倒在地,陷入弥留之际。 他的眼中微光淡去,往事如风踏来,一切都预示着死期将至。 就在这时,他发现头顶的阳光被遮掩住,不知道何时东方云梦醒了过来,爬到他身上。 “你说了要带我出去,这就要放弃吗?” 说罢,她吻到他嘴上,将自己最后的体液赠送给他。 出于本能,李之罔贪婪地吮吸起来,但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赶忙将她给推开。 他坐起身来,看向无力再动的东方云梦,手抚上她的脸,怜惜不已,只为一人而展露的心开始挤进另一个人的身影。 盯上一会儿,李之罔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决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看向四方,发现所能利用的只有倒在一旁的尸骸,便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过去。 尸骸早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年,但或许是由于原住民的身体构造特殊,有相当部分并未腐烂,反而变成了干尸。 李之罔坐下来,拿起一具尸骸,掏出匕首,光是这样的动作便让他连喘气,缓过来之后赶忙将尸骸上的衣物剥去,拿住匕首把上面的“肉”给刮下来。 只刮干两具,他就彻底没有力气,躺倒在地喘气不已。 此处离太阳太近,只待着就感觉浑身血肉几乎沸腾,更何况劳累之后,简直如身在日心一般。 提起口气,李之罔坐起身来,把刮下来的尸肉收拢到怀里,又捡起此前剥掉的尸骸衣物,走到一旁抱起东方云梦,走到下方去。 太阳虽多,但因为阶梯螺旋而上,总有阴影生存的地方。一到阴凉处,他先将东方云梦放下,随后用仅剩的些许灵力点起火来,把肉放在匕首上烤炙。 待传来些许不明所以的气味,李之罔停下来,将东方云梦给摇醒,把肉递到她眼前。 东方云梦厌恶地瞅上一眼,随即埋下头去,“不要好臭” 李之罔见此,没有多再强求,一口将肉给吞下,顿时更觉饥饿,几口便将剩下的肉全给吞入腹中。 他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又把剩下的肉全都给烤炙好,再次摇醒东方云梦。 “不要” “不行!”李之罔尽量提高音量,“快点,吃下去!” 东方云梦看上他一眼,问道,“哪儿来得?” “你先吃,吃了我再告诉你。” 东方云梦抓起匕首上的一块肉,本能地咽口唾沫,停下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将肉咽下。 很难吃,极其地难吃,但已饿到这个份上,哪还能要求这么多,她几乎是用同样的速度将剩下的肉全部吃掉,随后才打听起肉的来历。 “什么?!你说这些肉是从尸骸上刮下来的?!” 李之罔点点头,“没想到你的食量还挺大,这么些全吃完了。” 东方云梦感觉万分恶心,手指伸进喉咙里想将肉给掏出来。 “吃都吃下去了,就不要介意了。”李之罔轻笑道,“不管是怎么来的,至少帮我们补充了体力。” “这是在吃人!” “哪能这么说,这些尸骸可不一定是人,对我们而言就像猪羊一般,只是死了的而已。”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死去” 李之罔双眼微眯,有些不信,“可若不吃这些,方才我们俩就真的死了。” “所以我才说了不要啊。”东方云梦抱住膝盖,竟哭起来,只是只有哭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为什么为了活着连这样的事都得去做?” “没有为什么,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李之罔拍拍她的肩头,站起身来,准备去把剩下的尸骸全都搜刮干净,至于东方云梦,便由她自己去想通。 忙活上小半个时辰,他终于是将所有的肉给刮下来,回去一看,东方云梦竟然不见了。 “云梦!” 没有回应。 李之罔顿时慌了,他走到阶梯边往下看去,不禁去想,莫非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自己跳了下去? 他猛一摇头,觉得不至于会如此,赶忙往下走去,结果没走多远,就瞅到了东方云梦,她瘫倒在阶梯上,一动不动。 “你既然不愿,给我说便是了,何必不辞而别。” 李之罔将她抱起来,满是心疼。 “我不想为了活着去做那样的事” “好了,我不逼你。既然不愿,我不会强迫你的,来,跟我回去。” 东方云梦没有吱声,李之罔便将她抱回原处坐下。 “你还要吃吗?” 面对责问,李之罔毫无所动,坚决地点点头,“会,这并非必死的局面,我必须要活下去。” “可是,这样我们还与禽兽有何差别?” “差别就是我们不是单纯地活着,而是为了理想、志向、明天,只有活着才能做到这些,可若是死了,就什么都化作云烟散。” “但也不用非要这样。” “只能这样。”李之罔摆正她的头,以使她看着他,“现在,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让我们活下去。难道说我们要互相割肉,换取生的机会吗?那样,我们俩谁也活不下来。你要明白,我们俩不是普通人,都肩负着别人的期待,不能轻易地将命交待在这儿,我们求生的举动也不是单纯地为了活下去,若是那样,没有存活的必要,我们活下去是为了做更重要的事!” 东方云梦点点头,知道自己太过幼稚,显得有些愧疚。 其实这也很正常,她毕竟大族出身,从未受过太多苦,也就人情冷暖些许伤害过她,初次面对危急生命的险境,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并非迂腐,反而是纯真的遗存。 第63章 纳妾或者毁灭? “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只见过她的画像。小的时候,每当我觉得受委屈了,不开心了,就会跑回房间里,拿出母亲的画像观摩,想着若是她还在,我肯定不至于会这样。父亲会爱我,姊妹们会和我玩,长辈们会怜惜我,可是母亲不在了,这些都不复存在。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特别能理解齐暮,她与我一样没有了母亲,但我尚能依靠叔父,她却谁也依靠不了。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坚强,可我明白,她永远都会想着成为一个脆弱、依赖别人的小女孩,而不是用冷漠来保护自己。” 东方云梦坚强着吃下所有刮下来的肉,以换取生存下去的机会,取而代之讲述起自己的往事来。 她倚靠在李之罔的怀中,轻声细语,“我有时候会去想,为什么一个这么脆弱的人要去承担这么巨大的责任呢?为什么不能简单而快乐地过完一生?答案很简单,我也明白,她是拒敌齐氏嫡系,流淌着烈王齐鸢的血,必须要守卫南洲大陆,即便她不愿,也会被人拖着拽着拉到王座上,成为被人颐指气使的傀儡。让我惊奇地是,她自己认识到了这份责任,而她甚至还比我小一岁,我完全不如齐暮。同样的年纪我只是浑浑度日,她却已洞悉了四方洲的明日,为了避免厄运降临而殚精竭虑。我什么都不如她。” “你也很好。”李之罔轻拍她的手背,“当时我刚认识她时,她还没有这些想法,甚至因为身处绝境而屡次想要自戕,但却都成长了起来。我想,你也会这样的。” “真的吗?”东方云梦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他。 虽然两人因蛊雕精魄而模样大变,人不人妖不妖,但李之罔却不知为何,不敢看她的瞳眸,好像那里面有星辰荡漾,只能别过头去,“会的,经历过惨事,只要不死,总会有所成长。而且你很聪慧,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聪慧很多,自然也能想到更多。” 东方云梦轻声一笑,抱住他的脖颈,悄声道,“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李之罔颇有种危机来临的先觉幻感,声音不禁微微颤抖。 “我要向齐暮宣战!我什么都不如她,但在爱你这一点,我绝不会不如她。我要与她公平竞争,把你抢过来。” 李之罔微低下眉,显得很是惆怅,“不要这样,好吗?我不想让她伤心。” 东方云梦察觉到话语外的信息,进而诧异不已,“你对我动心了?” 李之罔点头,“你这么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怎么都不会背叛她的。” “为什么?我和她出身相似,经历相似,简直就是一个人的不同两面,你能全身心地喜欢她,就不能全身心地喜欢我?” “你们不一样。”李之罔痛苦起来,“没有我,你可以好好活着。但是她没有我,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事实恰恰相反。往后发生的一切历史表明,在没有李之罔后,东方云梦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而齐暮却冷酷绝情地活到世界毁灭的前夕。他从来没有明白,一个他爱着的人从不会平等地去爱他,而爱着他的人往往会付出更多他所能感受到的爱意。 只是,世事无常,一切的先知先觉和教训只有事情结束后才能真正领悟,更遑论此刻的两个小年轻。 东方云梦退而求其次,主动迈入卑微的甬道,“我如果不争不抢,你能否把你的爱意分润一些给我?” 李之罔更显痛苦,缓缓摇头。 东方云梦立时埋下头去,止不住地哭啼。 “为什么,我都选择了让开,只想着你能起码地爱一下我,可你连这样的要求都不愿满足。” “你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连出身都不明的我。就当这是一场梦,虽然悸怀,但总会醒来。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我爱你,但很抱歉,我提前认识了齐暮,此生非她不可。” 东方云梦继续哭着,就像地下世界从不停歇的暴雨,在她往后的余生里,也在下着同一场雨。 她抬起头来,眼泪中淌着怨恨和哀愁,“你连为我做点什么都不愿意吗?就当是可怜我,即便只是虚幻。” “我会对你好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好,真的,而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不要这样,我只要你爱我!” 李之罔不应,别过头去。 东方云梦爬到他的身上,把他的脑袋扳正,重重吻上,既是报复,也是渴求。 可李之罔却紧咬牙关,誓死不放。作为生灵,他庆幸有人喜欢他,作为一个男人,他却再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意。 东方云梦放弃了,滚到一边,喘气连连。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刚恢复些力气,她便坐起身来,落下冷冷的这样一句话,随即振翅而飞。 李之罔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飞出数十丈远,才赶忙去追。 但无论他怎样呼喊,东方云梦都没有回应,好似要将全身的力气耗尽,彻底消散。 “云梦,你别做傻事!” 李之罔注意到,她一直在往太阳飞去,不敢相信她竟要做到这种地步。 东方云梦尚未靠近,便忽得一跄,随即身子如碎叶般往下跌去,却是全身力气耗尽,再无法支撑。 李之罔使出浑身解数,紧跟而下,终于在即将跌到地面前抓住她的手,随之才发觉,相比起上一次一样地救下她,她的身子已轻上许多。 “让我死了好吗?”东方云梦仍在哭着,“我不想活在一个得不到你的爱的世界里。” 李之罔不答,抱着她飞到最为靠近的岩柱上,才将她放下。 “你坐起来。” 李之罔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正常人都能感觉到他话中的冷意,东方云梦也不例外,老老实实坐直,口中呛道,“你要说什么,反正无外乎就是要我放弃之类的老话。那我死了更好,至少不会打扰你跟齐暮的二人世界。” “死,你天天就想着死,活着很累吗?就因为一点不值一提的情爱就去妄谈生死,这是对我的不尊重,更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 “那你呢?”东方云梦毫不相让,“但凡提到齐暮,你就像吃了什么药一样,好似她是圣女一般,在你心中完美无瑕。比起我来,明明是你将情爱看得更重,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 “那她至少没有像你这样耍小性子,只要有点不如意就折磨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来让周边人痛苦。” “我不管。”东方云梦别过头去,语气稍缓,“反正在你眼里,齐暮就像圣母一般,不容亵渎,而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做什么都会惹得你厌烦。” “你成熟点好不好?我现在是要给你说正事,一定要呛我才行?” “那你说呗,反正我才不会答应。” “如果只有我们俩人在,我会像对齐暮那样对你。若是有其他任何一人在场,则我们只是朋友。关于我们俩的关系,你不能向任何一人提及。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你要是觉得可以就答应,若是不愿,那就当我从没有提过。” “真的?”东方云梦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确信一切并非虚假,才开口道,“我不愿意。” 李之罔长出口气,为自己的大胆举动而后悔不已,拍拍胸口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那就这样,我们继续去找出路。” “我不愿意不代表我不答应。”东方云梦轻轻一笑,竟显得有些伤悲,“既然你都肯让步了,我哪能再穷追不舍,这至少代表你给了我机会。” 李之罔沉默住,更显痛苦。 这不是他所向往的世界。他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而活,有自己的想法和理想,受自身的动机行动,而不是只能靠着依附他人存活,活在他人的期望和重担下,时时刻刻照顾别人的看法和观念,好似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活着般。可是世界就是这般,斑驳的蛛网维系着糟糕丑陋的人际,难以为了自己而活着,即便毁灭掉,再度重来也是一样。 “可你不也是这样?为了他人而活,连自己想做什么也找不到,甚至信念也是从外人的身体上长出。你可怜东方云梦,却不去可怜自己,真是有够可笑。” “这不一样,我已将信念内化,为别人而活就是为我自己而活。” “哈哈,自欺欺人倒是有一手。我来给你翻找一下未来,喏,找到了,你的衣冠冢上有这样一句话:寻找过去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再为自己而活。这就是对你一生的注脚,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件事,你都是为了别人而行动。” “那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放开这一切,只做自己。忘掉那该死的齐暮、慕玄机、沈惜时,她们对你来说不过是离去路上的野草,终将飞逝遗忘,时间不多了,尽情去享受一切,把一切可以抛却的都弃之脑后。” “不,我不要。没有她们,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绝不能这样做。” “所以,东方云梦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你是她的说客?” “我就是你自己呀,你个蠢货!” 李之罔睁开眼来,含着歉意道,“对不起,方才想了些事。” “没事儿。”东方云梦倚靠过来,双目如星,“现在只有我们俩了,没有任何外人,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 李之罔环抱住她的腰肢,尽可能把对自己恶心行径的厌恶束之高阁,缓声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出路。” “不亲我一下?” 李之罔应声照办,只如蜻蜓点水般。 东方云梦却显得极为欢喜,乐道,“那在地下世界的日子里,你都是我的咯?” “按照先前的话来说,是这样的。”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李之罔赶忙摇头,“我只是感觉能拥有你三生有幸,诚惶诚恐。” “我才不信。”东方云梦笑笑,主动松开,往上走去,“你呀,其实是个瞒不住心事的人,我能看出来的,你并没有很开心。但就这样,我能接受这样,你也能接受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我们还是去忙正事为好。” 李之罔没有再说,快步跟上。 此前他们攀登了其中一道岩柱,结果大门紧闭。虽然这个消息令人失望,但也带来了另一个方向,那就是每一道岩柱的顶端都有大门,这扇不开,下一扇不一定不会开。 经过又一个月的攀登,二人再次来到岩柱顶端,再去敲门,仍是没有回应。 “你先休息下,我再剥些肉下来。” 和之前一样,大门外也倒毙着数千具尸骸,能够补充些食物,甚至可以说是这个贫瘠的地下夹层世界里唯一可以获取到的食物来源。 “我来帮你。” 李之罔稍有些诧异,但没有多说,把匕首递给她,自己则用邪首剑来割肉。 “这是齐暮的?我看上面有拒敌齐氏的家纹。” 李之罔点点头,把刮下来的肉平整堆到一旁,“是临行前她送给我的。” “那我之后也送你一把。” “可以呀,我会好好保管的。” 自从食下恶果、敞开心扉后,李之罔已能正常地与她对话,因她而生的爱意也不再隐瞒,二人都好似陷入了爱情的泥沼中,不愿见天,不愿逢月。 事实上,这种状态是很常见,并且容易理解的。毕竟深陷地下世界,满目所及除了黝黑怪物外别无其他,举目无亲的两个人很容易产生别样的感情,更何况其中一人早对另一人满含爱意,能够坚持这么久才有爱情诞生,也多亏了某位齐姓少女的魂灵从中作梗。 至于这位齐姓少女,正因岚望城无处不在的监视而恼火,甚至不惜以割腕而反抗,才有自己片刻的安全地带。当她口中低声轻语着某个三字的名字,企图从中获得力量时,却不知道她的骑士早在半推半就间背叛了她。 第64章 地下历史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突然间要飞走,我们应该是没必要这么辛苦的。” “那怪我咯?还不是你死死不肯松口,非要让我使出浑身解数不可。”东方云梦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就连对寻常人而言难以下咽的刮干肉都甘之如饴,理所当然恢复到原来的脾性,笑道,“你说说是怎么个不辛苦法。” “这些肉虽然难吃,但却可以帮我们补充体力。”说着,李之罔吃下一块刮干肉,“若是拥有充足的体力,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这方岩柱飞到下一方岩柱,这样就不用耗费力气再去攀登,省下好些功夫。” “反正我不管,都是你的问题。” “行行行,算我的就算我的。”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盯住远方道,“我数了一共有八十九道岩柱,若每扇大门前都有尸骸,那我们还能支撑好几年。” “虽然我知道你想鼓励我,但应该撑不了那么久的。”东方云梦说着,伸出手来,她的手背上有数个灰黑色的斑点,虽不易察觉,但毫无疑问是身体出现病变的表现,“前几天出现的,一直没告诉你。” 李之罔将她搂得更紧,既是对她又是对自己说道,“别担心,会有出路的。” 东方云梦没有说话,略微拱了拱肩,压制住脏腑深处传来的隐隐疼痛。 此后的半年,他们俩在不同的岩柱上歇脚,敲响大门,将能看见的尸骸全部吃下,周而复始,直到身体浮肿,全身上下都浮现出有如尸斑般的斑点。 “之罔,我应该是不行了” 李之罔也几乎走不动路,咬牙道,“再努力些,只剩最后几道岩柱了,一定有能上去的路。” 东方云梦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又倒在地上。 李之罔靠过去想扶起她,却也一屁股坐倒在地,起身的力气再也找不回来。 他抓住她的手躺倒在地,望着触手可及的岩壁意识逐渐紊乱。 “人世间最大的惩罚,便是这样,能自由地动弹,却要因找不到食物而饿死。” 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额头被人点了一下,睁开眼来,一个如浮雕上的原住民正看着他。其人四肢短小,头生独角,背有小翅,手拿长矛,没有下半身,取而代之的是像罐子一样的敞口容器。 “你是地上人?” 李之罔发现眼前人的声音竟然是从他的脑海中闪出,而且是用一种他从来未曾听过的语言,却诡异地能够听懂,赶忙点头,随后道,“还请救救我这位同伴的命。” “她吗?”原住民通过罐子滑到东方云梦身边,扒开她的眼皮看看,从怀中掏出两包药粉来,“将这个服下就行了,也亏你们胆大,竟敢去吃怯魄人的肉。” 李之罔赶忙拜谢,将药粉先给东方云梦服下,又自己服下。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身子舒服很多,又向原住民道谢。 “我是泰辉,是此间岩柱的守门卫,此前一直在沉睡,两位到来才将我唤醒。” “在下李之罔,这位是我的同伴东方云梦,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然我二人非死不可。” 泰辉摆摆手,露出一个极为丑陋的笑容,“我已不知多少日子没与人说过话了,救下你们也只是想多说会儿话,倒不必多谢。” 李之罔思忖着道,“我二人路过众多岩柱,并未遇见其他地下人,不知这是为何?” 泰辉脸色一黯,摇摇头,“按规矩,每道门前至少有两名守门卫,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若没有人,那只能代表他们守卫的大门后的城市已经毁灭。至于我的同僚,在我上次刚睡着的时候,因为无法忍受孤独已经逃走。” 李之罔了然,无论现在所待的岩柱还是之前的岩柱都堆满了尸骸,泰辉口中的怯魄人肯定发动过不止一次进攻,大多数城市为此覆灭,只有少部分坚持下来,却不知为何所有的大门都是紧闭状态。 他便道,“我二人饥渴难耐,不知能否通融让我等进入城市中去歇息?” “这个”泰辉沉默稍许,点点头,“我会将这个消息传递上去,至于能不能开,要由耀天女王来决定。” 说罢,他走到大门前轻敲三下,随后又回来,表示自己已将此地发生的事传递上去。 闲来无事,李之罔便拱手问道,“我二人机缘巧合至此,不知地下竟有此般壮景,还想请问泰辉阁下其中历史。” “你想知道什么,尽且问便是,若是有所知,我不会隐瞒。” “我想听阁下讲讲方才提到的怯魄人,以及阁下的种族。” 泰辉点点头,沉思片刻,缓缓道,“若要说清,便不得不从地下的最初开始说起。在最开始的时候,地下世界是一片黑暗和死寂,没有任何的光明和生命,漫长的岁月后,圣洁的曜石与肮脏的黑石各自孵化出生命,分别是向往光明的罗黯一族与向往黑暗的怯魄一族,我便是罗黯人,而地上的那些怪物则是怯魄人。” “可那些怯魄人毫无思想,只凭着本能袭击我们,甚至无法交谈,也能算人?”李之罔疑惑不已。 “怯魄一族是卑劣的种族,他们放弃了自我的存在而以一个整体存活,而罗黯人则各有天性,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不是他们没有思想,而是主动放弃掉,仅随着黑石的思想行动。” 李之罔闻言,不禁后怕不已,他们见到的所有怪物竟是一个整体! 他知道还有太多的谜团,便继续问道,“还请阁下继续讲讲地下世界的历史,有太多东西在下都一头雾水。” “罗黯与怯魄从降生便注定是宿敌,但在起初,怯魄人从来不是我们罗黯人的对手,他们被我的先辈们放逐到世界的边缘,只能在黑暗中苟活,直到天上开始下起雨来,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为何从不停歇。卑劣的怯魄人向黑雨效忠,冲破了封锁,屠杀了众多的罗黯人,但即便这样,我们也不曾放弃,努力抗衡着怯魄一族。” “为了调查清楚黑雨降临的原因,更为了彰显我罗黯一族追求光明的天性,在与怯魄一族漫长的争斗中,我族决定向天际进发。从那一刻起,我族在耀天女王的带领下采集石料,收集玉材,从地下各地修建起人工岩柱,然后再从各个岩柱开始延伸,铺成新的大地。三十二诸天的成效显着,不仅将大部分怯魄人困在地下深处,更使得我族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一切都预示着我族才是地下世界真正的主人,只要修出第三十三诸天,我族便可抵临地上。” 李之罔不忍打扰沉浸在族群辉煌往日中的泰辉,但他也明白,如今的状况与所谓的辉煌相去甚远,中间定然出现了转折。 果然,泰辉长叹一声,继续道,“只是这样的美好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那得从一个消息说起。长久以来,我族都认定怯魄人与我族不同,他们崇拜黑暗,喜欢待在地下,我们则崇敬光明,誓要沐浴在真正的阳光下,我们两族既是仇敌,目标也各不相同。但某一天,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世界,有部分怯魄人已经登上了地面。” “起初,并没有太多人相信,怯魄人只知道杀戮,不事生产,怎么可能会比我罗黯人更快,耀天女王也出面否认,并将传播该虚假消息的臣民尽皆斩首。事态得到了控制,我们继续修建第三十三诸天,就像以往的三十二次,所有人都认定那只是一个假消息,怯魄人只配待在黑黢黢的地下,只有我族才能到达地面。但随着耀天女王的陨落,其灵魂黯淡之后,这一假消息被认定为真实存在。无数岁月以来,耀天女王死后的灵魂都会成为空中的太阳,为罗黯人照亮前路,将怯魄人以光明镇压,而这一位女王却光芒不再,不仅无法成为太阳,甚至连月亮都称不上。连同我在内的所有罗黯人都已明白,那个消息是真的,女王大人的信仰已经崩溃。” “就这样,罗黯人的事业陷入彻底的停滞,修建起来的岩柱尽皆荒废,万众一心的志向就此消散。往后的历任耀天女王虽然仍肩负职责,但都灵魂黯淡,只能成为繁星,再无法为罗黯人升起太阳,而普通罗黯人甚至出现了堕落为怯魄的现象,无数的城市为此失陷、消亡。这就是地下世界的历史了,简短却沉重。” 李之罔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心中默然,嘴上问道,“那我们现在所处便是第三十二诸天?” 泰辉点点头,“自三十二诸天以下皆是光明常在,唯有上面的三十三诸天黯淡无光,或许一辈子都会是那样了。” “如果我说,三十三诸天再往上就是地上呢?” 泰辉一呆,无奈一笑,“罗黯人已经再没有雄心壮志,连我也是,我们是只配活在地下的生物。” 李之罔顿时无言,他并非好心提醒,而是想着能通过这个消息好进到城市里,但目前看来却是落空了。 恰在此时,东方云梦醒了过来,他略一拱手,泰辉识趣走到远处,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声音。 “我怎么活下来了?” 李之罔抱住她,将从泰辉那儿得来的情报尽数相告。 “那我们能进去吗?”她转而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依我看来,大概率不行。罗黯人已经丢失理想,不会管我们,要想离开,还得从长计较。” “若不能进入城市,则我们得先找到回返第三十三诸天的路。” “沿着原路返回?”李之罔提议道,“我们最开始待的那座废弃城市就在第三十三诸天,回到那儿去说不得能发现新路。” “不,回到那儿就相当于是重回牢笼,更何况还要面临黑雨。”东方云梦指出一个新的方向,“方才泰辉提及他的同僚逃走了,若是因为孤寂,他多半不会往下逃。” “你意思,他逃往了第三十三诸天?” 东方云梦点点头,轻笑道,“比起我们来,罗黯人肯定更明白地下世界的构造,说不得除了地下水道和岩柱上的大门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而且,罗黯人肯定有方法对付怯魄人,我们要问出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让东方云梦继续休息,自己则走到泰辉身边。 “你想知道这个?”头一次,泰辉显出难为情的神色,缓缓道,“这本来是我罗黯人堕落后的丑陋面目,不足为外人说道,但如今我族已是这般模样,我也没必要再隐瞒。罗黯人中部分人因为信仰崩塌,不欲再遵守清规戒律般的生活,选择了离开城市,在野外聚居。我的同僚也是如此,抛下了职守,就为了过上放荡的生活。他若要去追寻同伴,则一定会往东行,在尽头有一处黑雨,因年久失修而地面破裂,从第三十三诸天落下。在黑雨附近有用怯魄尸骸做成的棺椁,你们乘上就可以到达第三十三诸天。” “在下还有一问,如何能抵御黑雨?” 泰辉一笑,“方才不已经说了吗?怯魄向黑雨效忠,若是以他们的尸骸遮掩,则可畅通无阻,只是要切记,此法虽有益处,但却无法长久。” 李之罔拱手相谢。 虽然预料到耀天女王不会答应他二人进入到城市中,但等这一消息传过来还是花费了一月之久。尽管无法进入,却还有个好消息,那便是泰辉在此前一并向上级申请了粮食诉求,送过来足够他二人吃食数月的干粮。 而为了回报泰辉的帮助,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在这一月极尽所能地满足了他的欲望,那便是陪他聊天,将地上世界的所知所闻尽皆相告,以满足他无法身临的遗憾。 “泰辉兄,今日我二人便要走了,愿来日再有相逢之日!” 泰辉惆怅地挥挥手,“我还会继续待在这儿,两位若是再归,来此处便可。”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对视一眼,皆向其作礼,随后振翅往东而去。 第65章 向上 且说二人在补充体力后便一直往东行,沿途不休,偶有停顿也只是吃些干粮,如此,只花了十几日便赶到黑雨前。 与在第三十三诸天所见相比,此处黑雨极小,宛若枯水期的瀑布,但既然泰辉说能借此上去,二人没有多想,当即下掠过去,结果却撞见了一人。 那是怖军,伤痕累累,半边身子遍布孔洞,有如使用过多的抹布。 “好小子,几个月没见着,你们俩倒还活得有模有样,下来。” 李之罔闻言欲动,东方云梦赶忙拉住他,劝阻道,“他现在的样子怕是伪造,不可听信。” 李之罔轻按她手背,笑道,“没事儿的,再怎么说他都在黑湖里泡过,能活下来就是万幸,没有害人的能力。好了,你在这儿待着,就我去见他。” 说罢,他便飞驰而下。 “此前我就感觉你不似普通山妖,我所见过的山妖几乎都一根筋,没什么歪脑筋,你呢,却机敏得紧,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怖军热情地招呼李之罔坐下,毫不掩饰他放在旁边的两具尸体。 “这是卑蒂和越惩?” 怖军点点头,“没办法,他们俩修为低些,在蛇龟肚子里没能坚持太久,我反倒活下来了,为了继续活下去,只能将就着吃。” 若是在最开始,李之罔对这种行径定然嗤之以鼻,但历经如此多事,他早已明白活下去的重要性,直入主题,“你不再去拿那星图了?” 怖军无奈一笑,“那蛇龟力大无匹,便是来二十个我也拿将不下,更何况如今。况且蛇龟还潜入了下一层,更是难以取之。如今我只想着能回到地上,将所见所闻告予太子殿下。” “那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李之罔闻言微微颔首,“我想知道罗摩到底在干什么,若你告诉我,我可以带你离开。” “你知道太子殿下的名字?”怖军眼微眯,露着寒意,“看来你不仅是人族,还不是简单的人族。”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可以保证你活不下来。” 怖军无奈摊手,“虽然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将星图的消息带回给太子明显更为重要,这意味着我必须要活着。你且问,但我只回答三个问题,再多不会言。” 李之罔见此,只能将东方云梦给喊下来,二人商量一阵,理出三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同时又与怖军立下天地约契,他不得说假话,而在回答完问题后,李之罔必须得带他一同离开,其间不得有一切动武行为,否则人神共愤,天可诛之。 “第一个问题,罗摩的目的以及为达到目而使用的方法。” 怖军毫不掩饰,“自是夺回南洲大陆。这片土地是我族世代生养之地,却被人族所窃,如今鲜奉失政,自该征而夺之,正所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必受其殃。方法嘛,从两方面来说,一是调动我族族人侵扰海岸监视塔,致使各世家大族不得不耗费人力在其上;二则是暗中收买部分士族,离间南洲民心。” 李之罔眼微眯,这些情况他都知道,怖军并没有说出其他新花样,只能顺着继续问道,“具体收买了哪些士族,告诉我。” “这个嘛,我不是负责这方面的,不算太清楚。好了,这个问题不算,我当你只问了一个,还有两个。” 李之罔并不清楚怖军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觉得这个情报太过重要而不愿直说,但他也没办法去证明,只能作罢。 他转而问向另一个问题,“此次妖族秘密上岸具体派来了多少人,下一次又会派来多少人,还有就是密道在何处?” “你这个可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三个。”怖军嗤笑一声,“但我都能回答你。此次上岸在罗摩太子的带领下,共有一百单五人,如今还剩七十三人。至于下一次,没有了,我们是发现了南仙洲法阵的漏洞才得以上岸,经过时漏洞坍缩,已无法再来返,具体位置则在光武州的布施峡谷,你若不信,到时候可以亲自去看。” 李之罔点点头,这样的话,罗摩等人并没有多少人,只要查清他们具体所在,再消灭之,则南洲无忧。顿时,他便感觉未来可期。 他没有把心中的激动显露出来,问起最后一个问题,“罗摩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将我族所有人分批次塞进各士族和以拒敌齐氏为中心的官职体系中,逐步取得南仙洲的杀生大权。” “可你们已经控制了齐轩。” 怖军轻笑一声,“这是第四个问题了,恕我不能多言,现在来聊一下怎么出去。” “稍等,我们再商量一番。” 说罢,李之罔把东方云梦拉到远处,怖军则心领神会地背坐过去。 “你觉得他说得是真是假?” 东方云梦应道,“既然有天地约契作保,能直接说出来得定然不假。” “他们既为海妖,样貌与人族大为不同,如何能混到人族的行列来?” 东方云梦思忖着道,“倒是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本身有着极强的易容灵术,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内里外在;二则是收买了奕正钟离氏,他们惯会易容之术。等回去之后,我会派人过去调查的,到时候再通知你。” “那行。”李之罔拍拍她的肩头,继续道,“深海妖族在拒敌之乱后转而采取智取的方式,这代表在他们自己看来,无法靠强攻拿下偌大的南仙洲,我们的机会不小。” “道理是这样,但怖军将这些重要信息说出来以换取求生的机会,你觉得又代表了什么?” “妖族星图比他们拿下南仙洲更为重要?” 一说出来,李之罔都不敢相信。 “就是这样。”东方云梦脸色沉重起来,“妖族星图上面肯定记载了十分重要的信息,足以左右深海妖族的生死存亡!现在我们拿不到,但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将星图死死攥在手中!” 李之罔一愣,转而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上心许多?” “那自然是因为我是你的人咯~” 东方云梦双颊微红,缓缓靠向李之罔,进而整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主动求吻。 李之罔自不会拒绝,但碍于怖军在侧,只能浅尝辄止。 二人缠绵一阵,便回去,向怖军介绍从泰辉那儿得来的法子。 “棺椁我倒是有瞅见,但真能逆流而上,直抵上界?” 李之罔摊开手来,“这总得尝试一番才知晓,既然你知道棺椁所在,便领我二人过去,先试试再说。” 棺椁位置不远,就在黑雨的后半侧数里远,三人合力抬来一具扔到黑雨上,只见棺椁无力自动,果真沿着黑雨流经下来的方向反向上移,不多时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如此果真可行,那我们每人抬一具棺椁,尽早离开。” 一看有离开的希望,怖军变得极为兴奋。 李之罔摆手止住,淡淡道,“上一层黑雨连绵,难以安生,只有这些尸骸可稍作阻拦,我们先做些雨伞再说。” 这是正理,怖军未有反对,三人便暂时在尸骸堆旁歇息下来,合力“制造”雨伞。 虽说是在制造,但不过是把骨头拆下来当伞骨,干枯的皮肉扒下来做伞面,并不算多么复杂,数个时辰下来就已有数十把雨伞。 “诶,你们俩叫什么?幽妄,幽梦,只是假名?” 李之罔回身过去,轻笑不已,“怖军,你觉得我会这么蠢吗?你和你主子罗摩等着便好了,有一只毒蛇一直围斥在你们周围。” “那我就等着,看南洲未来到底是谁的天下。” 由于天地约契的存在,二人都不能动武,只能嘴皮子上耍功夫,也算打发时间。 在李之罔的强烈要求下,三人在黑雨旁足足待了半个多月,在将所有的尸骸全都置换为雨伞才罢休。虽然东方云梦和怖军都多有不解,觉得他这样实在太过谨慎,但后续发展证明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好,到时候咱们上面再见!” 怖军说罢,拉上棺椁盖,他所待的棺椁立时逆流而上。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都已躺在棺椁在,不过不是分开乘坐,而是同乘一棺,见怖军已走,也紧随而上。 随着棺椁盖滑下,两人都感觉周围一颤,随即身子下滑,脚抵在棺椁底。 李之罔下意识地搂紧东方云梦,安抚道,“有些颠簸,这里面空间又小,怕是要受些苦。” “没事儿的。”东方云梦抓紧他,头靠在他胸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安心,所以什么苦都吃得下。” 李之罔无言感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习惯了东方云梦待在他身边,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先过问她的意见,有危险下意识地把她拉到身后,似乎她的存在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而他拥紧她也是本应如此。 但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而已,他们俩都背叛了齐暮,以朋友或爱人的身份。 “不开心吗?” 李之罔醒转过来,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赶忙摇头,“没事儿,就是觉得太暗了。” 东方云梦轻叹一声,把手抚上他的胸膛,“我说了呀,你藏不住心事的,有什么担忧告诉我就好了。难道即便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准备对我敞开心扉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李之罔惆怅不已,“我们的事,无论怎么看来,对齐暮都极为不公。我背叛了她,不知道日后该以怎样的面目站在她的面前。” 东方云梦心微微一疼,强颜欢笑道,“我不会和她抢的,只要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属于我就好了。你永远都是她的,谁也抢不走,是我背叛了她,你没有。” “你这样说,更让我心疼你。你付出这么多,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啦,之罔,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哦。”东方云梦抬起指头止住他接下来的话,笑道,“这种时候,就不要想着给女人讲道理了,只要吻她便好了。” 李之罔为之一呆。 东方云梦轻轻一叹,主动献上唇舌,黑暗的环境中氛围骤然旖旎。 或是愧疚,或是情欲,李之罔简短地忘记了身处的境地,将所有的感情都奉献在纠缠之中。 身处暗地,心恋暖境,两人渐渐地不再满足于热吻,只想贴得更为紧密,拥得更为炽热,手不自觉往下伸去,直到欲望的深渊。 “呼~” 东方云梦打开棺椁,喘气不已,满面的潮红证明这趟短途旅程并不轻松。 李之罔也坐将起来,顺势搂住她,笑道,“运气不错,上来之后没直接进到黑雨里,不然还真是麻烦。” “没看到怖军呢。”东方云梦说着,帮他整理衣衫,“他应该不至于离我们那么远。” 话未说尽,两人便看到身下的黑河沸腾起来,顿时就有怯魄钻出爬到棺椁上。 李之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等着东方云梦用上摄魂鲸瞳才道,“险些忘了,第三十三诸天没有太阳,怯魄会随声音出现。” 东方云梦也有些后怕,拍拍脸,将情欲淡下去,“不能发出声音,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怖军?按着天地约契,是一定要把他带出去的,否则你就会被天地诛杀。” “这一点虽然没考虑到,但怖军也不是蠢人。”李之罔安抚住她,“我们且随着黑河往前,他肯定在前头。” 二人遂不再多说,坐在棺椁上,随着黑河的流迹往前,而那些怯魄,也随着声音的消失渐次回到黑河中。 “打起伞来!” 不知走了多久,雨声骤然响起,几要震碎心神,李之罔赶忙出声,并抢先从神府中拿出雨伞来遮在她头上。 东方云梦稍慢,但也拿出了雨伞,二人险之又险地没有被黑雨淋到。 怯魄尸体做成的雨伞虽然可以阻拦黑雨,但无法坚持太久,一刻钟便需要用上两、三柄,若还找不到出路,光是这一阵黑雨就要将所有的雨伞耗尽。 “那儿有光!” 李之罔循目看去,黑雨中果真有微弱光亮闪过,当即不再迟疑,牵起她的手往光亮处飞去。 第66章 庇护所 二人来到近前,发现是一盏灰黄路灯,旁边有一道类似地窖般斜拱起来的小门,数不清的怯魄正围着路灯打转,既想靠近又畏惧光明。 李之罔有些奇怪,第三十三诸天的怯魄一向喜光,怖军的两个手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刚下来就死掉,为何这些怯魄却不敢将光明熄灭? 在他尚未想明白的时候,小门忽得无声打开,便见一只细如羸枝的手臂从里伸出来,朝他二人打招呼,似是在欢迎他们。 李之罔朝东方云梦微微点头,拿紧雨伞钻到小门里,她则紧随其后。 甫进到小门内,便觉光亮闪眼,无处不有彩灯高悬,远处更有好几十个罗黯人欢跃起舞,与外头幽深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似桃源仙境。 李之罔把东方云梦扶起,向站在身旁的罗黯人拱手道,“敢问阁下是否见过与我二人外貌相似之人?” 罗黯人摇摇头,让他把头低下来,在他额头轻点一下,随后才开口道,“现在才能听懂,请重新说一遍。” 泰辉是以意念在脑海中回话,而眼前的罗黯人却是直接开口作答。 虽不明白其中原因,但李之罔还是再重复一遍,并问了眼前罗黯人的名字。 泰铭答道,“在二位稍早之前,确实来了一位地上人,如今正在里面歇息。” 李之罔打量他一眼,说实话,罗黯人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子,看不来有什么差别,但还是问道,“不知道泰铭阁下可否听过泰辉?” “你知道我哥哥?”泰铭显得有些高兴,后又转为平淡,问道,“我哥哥还在那儿?” 李之罔点点头,答道,“正是托了泰辉阁下相助,我二人才能到此。” “我哥哥肯定给你们讲了怎么通过黑河上来,那他是怎么说我的?”泰铭说着,抬了一下手,示意二人跟着他往里走。 “泰辉并没有说过阁下的事,只是说了他的守门同僚离守之事。” 泰铭轻笑一声,“哥哥说得同僚就是我,我说要走的时候,他就已与我断绝了兄弟关系。” 说着,泰铭掀开一道似光栅般幻梦的帘子,顿时丝竹奏响,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眼前的罗黯人皆赤身裸体,似虫子般索取。 “哥哥是个老古董了,还想着耀天女王能重整信仰,恢复荣光,却不明白一切都无法改变。二位,来起舞。”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连连摆手,眼前的景象非但没让他们欲火重燃,反而只觉得恶心,实在是罗黯人与人族相差太多,起不了丝毫异样心思。 他赶忙道,“旅途遥远,分外疲累,还请阁下先带我去见另一位地上人,不胜感激。” 泰铭没有多说,带着二人越过白花花的罗黯人,来到一间小屋子前,道,“他就在这儿。” 说罢,泰铭便轻步离开。 李之罔可不会对怖军有什么礼貌,一把将门给推开,却见怖军正与一名罗黯人在床上不可名状,暗呼眼睛瞎了之际把东方云梦的眼睛给遮住,退到门外,将门给关上。 “处理好了再喊我!” 他又气又怒,不明白罗黯人这么丑陋,怖军怎么下得去手,但最重要的是他还看见了。 “哎呀,怖军真是的,这个时候还想着这种事。” 东方云梦把遮住她眼睛的手给扒下,也是恼怒不已。 “我感觉眼睛里要长鸡眼了。” “我也是,烦死了。” 东方云梦说着,靠到李之罔身上,手指自然交汇到一处。 此时二人都不想说话,只想尽快把方才所见全部忘记,等着房间里头传来怖军的声音,才重新推门而入。 此时怖军正抱着一名罗黯人,应该是女的,大大咧咧道,“二位打扰别人好事,真是不通礼数,不是说你们人族最重礼仪吗?” 李之罔翻个白眼,和东方云梦各找椅子坐下,才冷声道,“先让她出去,我要谈正事。” 怖军在那名罗黯人的额头亲了亲,才挥手让她离开。 李之罔开门见山,“在这儿修整几日,我们便出门去找岩柱。你虽重伤,但仍能御空,我二人也有羽翅可用,倒是到了岩柱顶,便各显神通。” “很不幸,我们怕是离不开了。”怖军摊开手,无奈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就打听了一下,这处藏身所只能进不能出。” “为何?”李之罔皱起眉头。 “为何?”怖军轻笑两声,“你看看这儿,有声有光,可全都是怯魄喜爱之物,平常时候罗黯人避之不及,现在却大行其道,便是已放弃了活下去,要享乐至死。我们进来,就算是认同了他们的理念,也要乐下去,怎么还能出去?” 李之罔顿时了然,怪不得泰铭不和泰辉一样用意念沟通,怪不得藏身所里丝竹不断,怪不得大家尽是赤条条。此刻,他才真的明白泰辉之前所言,什么叫部分罗黯人放弃了清规戒律般的生活,到野外聚居。 但他并不算多么担忧,嗤笑一声,“就算我二人选择待在这儿,你怖军也不会应下。说,有什么法子能离开。” 怖军老实道,“没有,至少暂时没看出来。” “所以你就在这儿做方才那种事?”李之罔不由讥道。 “哈哈。不然呢?”怖军大笑一声,“这都多久没碰过荤腥了,还不许别人闻点肉气?我看你俩也差不太多。” 李之罔为之一沮,冷哼一声,站将起来,“今日先休息,明日再着手调查,无论如何必须要离开。” 说罢,他抓起东方云梦的手离开,又去找泰铭要了间单独的屋子,才躺下休息。 “若是真的不能离开怎么办?” 李之罔轻抚她耳边青丝,坚决道,“只是一间藏身所罢了,总会有离开的法子。” “如果真的没有呢?” “会有的,好了,睡觉。”李之罔说着,侧过身去,微眯住眼。 东方云梦没有再问,只抱住他,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这是否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便算在藏身所暂时住了下来。 收集来的情报不容乐观,一切的证据都表明出逃无路。藏身所的建成有赖于古早以前脱离罗黯城市的一名罗黯人,此人修为高深,在阵法一道更是颇有造诣,藏身所四周都构筑着坚固的阵法,只许进不准出,光是这一条就几乎堵死了出去的路。 “那他们的吃食呢?”李之罔看向另一边的怖军,“再怎么说,他们也要吃东西才行,没有外界补给,如何能坚持这么久?” “罗黯人的身体构造和我们不太相似,这几日想必你也了解到了,数年不用吃任何一点东西,实在饿了还能倒头就算。”怖军意有所指,“况且他们本就极端地不行,只想着享乐,没有食物对他们来说甚至不算一种惩罚。” “我和你可不一样,没有心情去勾搭罗黯人。”李之罔讥讽上一句,重新回到正题,“那就是说,这间藏身所就像坟墓一般,只要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反正最后也是死而已。” “就是这样。”怖军打个响指,“坟墓尚可以从里撬开,可这儿却连铲子都没有。” “难道说我们也要像罗黯人一般沉沦下去?” 李之罔不想知道答案,说着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找东方云梦。 这几日以来,她都感觉身子不舒服,故此一直在床上歇息。 “好点了吗?”李之罔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 “还是一样,没有什么精神。”东方云梦探出脑袋来,关切地看着他,“和怖军聊得如何?” “没有什么进展。”李之罔摇摇头,顺势躺倒在她身边,望着上方道,“早知道,就不进来了,简直像是坟墓般。” “没事儿的,我相信你。”东方云梦坐直身子,靠坐到床头,让他枕在她大腿上,安抚道,“第三十三诸天里除了虚假的星空外别无其他光彩,只要但凡看见了那盏路灯,就都不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不是你的错。”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怎样?” “就是,放弃一切的努力,躲到这儿来享乐,只为了身心的片刻愉悦而自甘堕落。” “信仰崩溃的后果是我们难以理解的。”东方云梦轻轻抚着他的脸颊,缓缓道,“在我的理解看来,罗黯人以集体为中心,志向也趋同一致,就是去往地上。但代表黑暗的怯魄人却先一步前往了地上,以光明为尊的罗黯人反而慢上一步,这个打击于我们而言不下于王朝覆灭,他们既然已丧失了雄心壮志,自然只能将目光聚集到自身的感受上来。” 李之罔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体香,道,“你说,到了地面的怯魄人如今在何方?” “谁知道呢,说不得早就在太阳的炙烤下成了血水,而且,地上和地下完全不一样,我们现在甚至连怯魄人靠什么为生都不清楚,说不得他们根本无法适应地上生活,早已消亡。” “那有没有可能活了下来?” “应该不可能”东方云梦不太相信,“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有像怯魄人的种族。”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李之罔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我们在上面和下面见到的怯魄人并不太一样,上面的与罗黯人有相似之处,下面的却像鳄鱼,与妖族有相似之处。我猜测,怯魄人会主动模拟其他种族的样子,说不定,去了地上的怯魄人已经与地下大不一样。” “你越想越偏了。”东方云梦轻笑两声,“我们不是在想法子从藏身所出去吗?” “对哈。但是现在我就想躺在你怀里,闻你身上的香气。” 东方云梦笑得更大声,一指点在他鼻子上,挑逗道,“只是这样吗?” “还能怎么样?”李之罔佯装不知。 “那就得靠你自己来探索咯~” “死了一个罗黯人。” 数个日子以来,李之罔都流连于东方云梦床榻,怖军不见踪迹,今日却找上门来。 “那跟我们有什么干系?”他如是回道。 “大有关系。”怖军压下声音,以前所未有的警惕道,“你有没有想过,死了的罗黯人会埋在何处?” 李之罔摇摇头,胡乱说道,“既然出不去,自然只能埋在藏身所里。” “是埋在藏身所里,但可不是像我们一般与黄土为伴,他们的尸体大有用处。” 李之罔知道怖军不会无的放矢,也严肃起来,“且说便是,不要再卖关子。” “藏身所的法阵并非凭虚而来,需要力量补给,而罗黯人的尸体就是这个作用,现在你懂了?” 李之罔点点头,追问道,“那刚近死去的罗黯人埋了没?” “没有。”怖军摇头,“他们正在举行告别仪式,随后才会推到藏身所最后面的埋尸炉里,在那里面罗黯人会被彻底分解,沦为法阵养料。” “你确定?” 怖军点点头,嗤笑一声,“所以我说了我和你俩不同,我只是逢场作戏,以打探消息为主,而你二人呢,却整日待在房间里,嬉戏玩乐。若是没有我,怕是孩子都有了。” 李之罔双颊不由一红,他和东方云梦可远没有到这一步。他不接这茬,问道,“是不是只要不让这具罗黯人的尸体进到埋尸炉里,法阵就会失效,我们便可借此离开?” “不是,埋尸炉里尚有其他尸体,只毁掉这一具没有用。我们要做的是趁着这个时候把埋尸炉给毁掉,这样才能切断法阵的能量供给,我们才能离开。” “那其他罗黯人呢?” “他们?多半会死。到时候声响不小,一旦法阵破开,定然有众多怪物涌入。莫非你在意起他们的性命来?” 李之罔摇摇头,为自己辩解道,“他们已沦为只知交配的生物,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开始准备。” “对了,到时候出来我们就往北面走,最近的岩柱方向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行。” 李之罔答应一声,将睡熟中的东方云梦给叫醒,一起探讨接下来的计划。 第67章 逃离 “李兄真是费心了,竟还为我们这种人来送行。” 听到李之罔要来拜送逝者,包括泰铭之内的所有罗黯人都受宠若惊。 “泰铭阁下收留我三人,自然该来。”李之罔如此解释道。 今日便是将死者送入埋尸炉的日子,藏身所里的罗黯人终于不再赤条裸身,而是盛装打扮,这让东方云梦至少不用把眼睛往天上瞅。 李之罔三人按着罗黯人的传统,走到尸体面前在自己眉心轻点三下,然后双手合十以示哀悼之意,最后再抓起逝者的左手轻握一阵,便退到远处等着。 “他们好像很尊敬我们?”趁着无事,他问向身旁的怖军。 “听别人说,罗黯人不全是这个样子。”怖军悄声道,“他们的耀天女王便与地上人极为相肖,对,就是岩柱上的女性岩雕,那就是他们历代耀天女王的样子。我三人虽有妖状,但其实与耀天女王的样子相去不远,有所尊敬很是正常。” 李之罔埋下头去,“有没有法子让法阵只中断一阵?” “这种时候还慈悲心肠?”怖军有些不满,冷冷道,“没有,只要毁掉埋尸炉,法阵定然不存,你不要想着能救他们。” 李之罔默然,只能承认他的性命绝对比这些罗黯人更为“高贵”,更应该活下去。 “做选择就是这样的嘛,只能在更糟和糟糕透顶中选,其实结果都是大差不差的。”东方云梦抓住他的手,安慰道。 李之罔知道这只是开脱,为了自己去牺牲别人总归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只是计划已经制定好,绝不容许再去更改。 况且,这不仅仅关乎着他的存活,还关乎着东方云梦,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她的余生未来都了结在这方寸之地。 就在他备受良心折磨之际,所有的罗黯人都已先后向逝者告别完毕,开始抬起逝者往后方的埋尸炉走去。 等着埋尸炉打开的一瞬间,光芒涌现,怖军再不掩饰,大声喊道,“就现在!” 李之罔已不能再管良心的煎熬,拔出邪首剑来便是几记温剑式斩出,数道剑气沿着埋尸炉打开的细缝鱼贯而入,顿时就有黑烟冒出。 “都别动!谁动我杀谁!” 因为并不清楚埋尸炉能承受的极限,李之罔只能尽可能地使用《背棺温剑诀》,同时出言让在场的罗黯人不要想不开。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的罗黯人不听劝解,飞扑上来,还有甚者跑到埋尸炉前企图用肉体阻拦。 李之罔又气又怒,但又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只能将近到身前的罗黯人用剑柄拍晕,然后飞奔上前扒拉开阻拦的罗黯人,再攻击埋尸炉。 “好了!” 按着计划,李之罔负责破坏埋尸炉,东方云梦则去砸碎所有灯火,受伤最重的怖军任务最为简单,便是确认是否能够离开。 如今他的声音传来,李之罔顿时为之一松,握紧邪首剑快步往外走。 “你毁了我们的乐园!” 李之罔为之一滞,回过身去,却是泰铭怨恨地盯着他,顿时感觉难受至极。 但他脚下不停,也不答话,毕竟现在身处第三十三诸天,若制造出些声音出来,外面的怯魄肯定有所感应,怕是还没出去就会被堵在门前。 “之罔,这边!” 考虑到黑暗重重,无法视物,东方云梦提前用上了摄魂鲸瞳,帮忙指引方向。 李之罔按着她的指示靠过去,二人汇合到一处,便往出口走去。 可后方的咒骂怨语毫不断绝,当他二人赶到此前进来的小门时,已看到数十只怯魄出现,幸好怖军挡住,才没被堵住。 “走!” 看他二人过来,怖军拿出由怯魄尸体制成的雨伞,抽身即走,往北而去。 东方云梦也拿出雨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紧攥着的手已然松开。她回望过去,李之罔立在原地,脸上哀痛欲绝。 “走了,之罔,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要从囚笼里离开只能这样。” 她尽可能地说得委婉些。 李之罔摇头,“不,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而死,这不符合我的信念,更不符合我为人的准则。我准备做一些事,尽可能地去弥补。云梦,我现在命令你,去追上怖军,我随后就到。” “不”东方云梦能够理解,但又完全不想认同,“他们只是地下生灵,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这样” “如果不做些事的话,我终身都会被今日的梦魇困住,或许只是徒劳,但我不能不做。”李之罔放弃使用灵术说话,大声道,“云梦,我知道你比我更为心善,但是答应我的请求,现在就走!” “我不” 东方云梦几乎要哭出来,跑回来抱住他。 “你既然是我的女人,那就该听我的话!”李之罔冷声不已,又缓下声来,“乖啦,我不会死的,你先过去,等我好吗?我和你约定,一定会活着过去。” 东方云梦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再不能阻止他,抹干眼泪,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过,轻声道,“你也是我此生仅有的男人。” 说罢,当即拿住雨伞飞身而走,只有牵挂的目光隔着雨幕长时回望。 事实上,就在二人分别之际,已有数不清的怯魄从地上、雨中钻出,但李之罔毫不畏惧,甚至连连呼喊,制造出巨大的声势,将所有企图钻进藏身所的怯魄吸引过来。 他一手拿剑,一手撑伞,在肃杀的黑雨中搏杀不歇,只见剑气纵横、尸骸遍地,无数的怯魄都拜倒在他身旁四周。 拼杀了不知多久,李之罔忽得注意到藏身所里竟亮起了光亮,赶忙靠过去,把被光亮吸引的怯魄逼退回去。 “你为什么毁了我们的乐园,却又要守护它?” 李之罔抽着空隙回望,注意到是泰铭缩着身子藏在小门后面,赶忙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里面点起灯来?” “埋尸炉虽然受到了冲击,但并没有被彻底毁灭,我们趁着你阻拦的时候成功让其再运行起来了。” “好,多余的我已无法再做,你们且好自为之!” 李之罔说罢,周身灵力爆出,将围拢过来的怯魄尽皆击退,随即羽翅一展,向北而去。 不知多久之后,小门旁的昏黄路灯再次亮起来,指引在外的罗黯人来到这个温暖的港湾,一切与以前没有两样。 只要不用光、隐下声音,怯魄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故此在离开藏身所后,李之罔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磨难。 唯一阻拦他的只有视野。太黑了,几乎看不到任何其他事物,就算把手伸出来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五指,简直就如在纯黑的画布中穿行,只有耳边震耳欲聋的雨声喋喋不休,证明黑雨从不断绝。 在地下从无法感知时间流逝,只能凭着大概记数,李之罔不知飞了多久,只记着已换了有十三把雨伞,当看到面前出现了一根黝黑至极的圆柱黑影时才停下来,往下飞去。 “之罔,我在这儿。” 甫一落在地上,他脑海中便响起了东方云梦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东方云梦轻笑一声,“我一直在用灵术说同样的话,你如果有回应,那就代表我们的距离很近了。” “你们在岩柱哪边?太黑了,我看不太见。” “直走。” 伴随东方云梦的话音落下,他的前方不远处冒出一个光点,虽然稍纵即逝,但已能够辨明方向,当即快步走到近前。 不顾一旁的怖军,李之罔紧挨到她脸颊边,才注意到她热泪满面却在笑着,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后悔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有事吗?让我看看。”东方云梦摸上他的脸颊,细细打量,又看看身体其他部位,鼻子一呛,哭腔更甚,“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她不说,李之罔还没甚感觉,一讲明,反而感觉周身都疼起来,却是怯魄数量太多,好些都趁他不备咬下血肉来。 他强撑着笑道,“没事儿,就是些小伤,我们先上去。” “不行,来,把伞拿着。”东方云梦把自己的伞递给他,从神府中拿出所剩不多的伤药,“谁知道怯魄有没有毒,不能因小失大。” 李之罔摸摸鼻子,不敢再置舌,只能任由她上药,并体会她的温情。 过上一会儿,一旁的怖军都已等得不耐烦了,走过来,强行闯进二人的暧昧空间里,嘴唇微张,无声问道,“好了没?” 李之罔没有给怖军说过东方云梦的灵术可以传音交流,故此他并不知道二人一直在说话,这主要是为了防备怖军从这方面着手,进而调查出东方云梦的真实身份。 故此他也不多说,只点点头,手指往上指,示意可以出发。 三人遂以李之罔在前,东方云梦在中,怖军在后的行列沿着岩柱上的螺旋阶梯往上。 黑雨不断,不仅要尽量躲避,而且落在上方的黑雨还在顺着阶梯流下,为了不被沾染到,三人走得小心谨慎,慢之又慢,甚至比普通人登山漫步还要慢上些。 “之罔,这样走下去怕是雨伞用尽,我们都到不了岩柱顶端。” 东方云梦的担忧,李之罔也明白,但这个时候不能御空而走,必须要把体力保存到最后,只能说道,“且再走走,说不得会有转机。” 结果,三人又走上一阵,就再也走不下去,却是岩柱修建工作半途而废,螺旋阶梯修到脚下就再也没有,前方尚未开凿,若想上去只能振翅或御空。 这时候,怖军拉了拉李之罔的衣袖,让他往北边看去。 北边虽也深陷黑雨幕盖,但能隐约看见有岩柱的身影,怖军的意思应该是改道而走。 但这一去不说耗时费力,甚至有可能那边的岩柱也没有阶梯可行,改道虽说有尝试的价值,但也极有可能得不偿失,李之罔一下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如何抉择。 最终,他缓缓摇头,再次往天上指去,决意还是不要浪费体力,冒险一试。 对此,怖军没有多说或阻拦,毕竟无论怎么选择都要面临风险。 李之罔当先振翅而飞,速度不慢,拿住雨伞顶在前头便疾驰不歇,东方云梦自然紧随而上,怖军也是御空而起,只是相较而言速度稍慢。 三人不管时间,只想着要飞跃到岩柱顶端,谁料越往上飞黑雨竟然越小,在穿过层层叠叠的黝黑云层后,黑雨已然不见,镶嵌着数万颗星辰的虚假星空终于出现在众人眼中。 三人颇受鼓舞,再不保留体力,速度快上一大截,将雨伞直接扔掉,一飞冲天,只花上十日便来到岩柱顶端。 “他奶奶的,这些罗黯人别说生得丑陋,建造奇观的本领倒是不低。” 脚挨到地上,怖军便不禁吐槽,此时已经没有黑雨或黑水,故此不用担心有怯魄爬出。 “确实,这道岩柱竟然修得如此之高,便是地上的崇山峻岭也远不及。” 李之罔接上句话,拿出些干粮丢给怖军,自己则和东方云梦坐在一块儿。 “可,还是很远,即便岩柱修得如此之高,离地上仍有如天般的距离。” 李之罔边吃干粮边道,“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我们在这儿休整三日,把所有干粮全部消化完就走,成败只在此一举。” 三人的计划本就是这样,先借着岩柱来到高处,然后再各显神通飞回地面,都没有反对。 怖军忽得说道,“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了。” 李之罔哈哈一笑,“怎么,不和我们一起?” “和你们一起?”怖军翻个白眼,“我现在重伤未愈,等到了地上,天地约契一结束,你们肯定直接就把我杀了。” “算你识相。” 怖军并未按着计划休整三日,吃饱喝足之后便要走,临行前只留下这样一句话,“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二人的身份,但等到我族君临南仙时,你二人可寻我求得庇护,我会保你二人不死。” 李之罔反唇相讥,“等罗摩死在我剑下时,我会准许你为他哭坟。” 结果自是不欢而散。 第68章 重回地上 自从离开岩柱之后,二人花了几日的时间进入到虚假星辰中,然后就一直未能飞出,一直在触手可及的星辰间穿行。 少见的景象惹人耳目,见久了却也只觉得乏味,不仅精神松懈,就连眼皮也直打架。 李之罔往后看去,猛然一惊,跟在他身后的东方云梦竟然不见了,他赶忙止步,往下追去。 东方云梦并未掉队,只是星辰有所阻拦,稍微离远些就看不太真切。但她的状态也确实不好,如此之久的奔波不仅对体力是一场考验,对精神更是一种折磨。 李之罔见此,拉紧她的手,和她一起同飞。 东方云梦的精神好上一些,但看着仍是十分虚弱,“之罔,我感觉好累我是不是不行了” “快到了,再坚持下。”李之罔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我已经看到岩壁了,应该马上就到了。再坚持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好。” 东方云梦微眯着眼,几乎只凭着本能振动羽翅。 结果二人话刚说完,便觉得周身一疼,骤然昏死过去。 昏睡如行辕,颠簸迈远途。 李之罔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身子好热,一瞅,他和东方云梦都被捆在铁架上,下方则烧着木柴,俨然是要将他俩给活活烤死的做派。 他抬起头来,一个熟人竟坐在不远处,赶忙出声,谁料嘴却被堵住了,只能活动四肢,制造出声响。 徐保保有所察觉,走上前来,一巴掌扇在李之罔脸上,骂道,“动个鸟你,小爷饿得要死,这就把你俩活生生烤了,缓缓小爷的饕欲。” 李之罔怒意更盛,死命摇晃身子。谁想徐保保做事不密,他竟直接把身上的绳索给挣开来,掉在火堆上,全身骤然一疼,止不住地打滚。 “好胆!”徐保保一脚踩住他,喝道,“小爷本想吃顿活烤山鸡,你可倒好,非要败兴,这就不能怨小爷我了,先赐你个开膛破肚。” 说罢,就解下背上的权杖打来。 李之罔是又疼又怒,赶忙将嘴上的布匹扯下,吼道,“肥貂,是我!” 徐保保一僵,随即冷哼一声,“便是知道小爷我的修号,今天这顿美餐小爷也要吃!” 说着,权杖再次疾驰往下。 “我是溯命!” 李之罔被踩着胸口,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 徐保保堪堪停住手中权杖,蹲下来,有些不信,“你说你是溯命,怎完全不一样?但你若不是,应也不会知道我和他认识?如实招来,你到底是谁!” “先扶我起来” 徐保保摇头,“不行,你必须说出个道道来,我才信。” “你妈。”李之罔暗暗骂上一句,口中说道,“当时在鹿角试炼力之一关,咱们俩在一处空岛,与拓跋元哒、第五娇鏖战后,和龙炻、皇甫荡邪认识。龙炻为咱们治伤,要价七、八千,我砍到五千,这些你不记得了?” 这些事只有李之罔和徐保保才知晓,徐保保再不敢踩住他,赶忙把他扶起,赔笑道,“你这早说不就是了,非要绕这么多弯弯道道。” 李之罔打开他的手,急切道,“先把她放下来。” 徐保保没有多问,当即照办。 等着东方云梦醒过来,李之罔便把她扶到一旁的篝火坐下,问道,“有吃的没,我们俩快饿死了。” 徐保保摇摇头,“要是有吃的,我也犯不着烤你们俩呀。对了,你还没说她是谁呢,而且你和她的样子” “这是东方云梦东方小姐,至于我们俩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来话长。”李之罔轻叹口气,问道,“这里是哪儿,你又是怎么把我俩救上来的。” 徐保保打量东方云梦一眼,解释道,“这儿啊,是娜迦海,传说埋着妖王娜迦的财宝,我四处游荡,就来逛逛。至于你俩,是我在地道尽头发现的。” “领我去看看。”李之罔说着站将起来,东方云梦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他只能安慰道,“你在这儿休息下,我和肥貂看看就回来。” 东方云梦乖巧点头,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徐保保将一切看在眼中,等走到远处,才小声道,“在试炼时我记着你和渊鲸吵得不可开交,你还把她弄哭了,怎么几年不见就如胶似漆了?” “等一下,什么叫几年?现在是哪一年,快,告诉我。” “兆天年啊。”徐保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李之罔,以为他是在混淆视听,再次追问,“你怎么把渊鲸哄好的,教教小弟呗。” 李之罔不理这茬,脑子陷入一片混沌。在地下世界的日子,刚开始他还会去计时,但随着忙于奔命,再加星辰不移,已很难感觉出时间的流逝,没曾想距离鹿角试炼竟已过去了两年多。 他抬起头来,冷声道,“记住,我和云梦只是普通朋友,不要胡乱猜测。” “你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好不好。” “我怎么说,你怎么去记就好了。”李之罔叹口气,“就算我求你了。咱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这点还不能答应?” “好”徐保保无奈摊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之罔一笑,拍拍他的肩头,“好兄弟就得这样嘛。好了,快点带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来到小道的尽头。李之罔一看,便确定当时他和东方云梦其实已经接近岩壁顶,只是自身并不知道,才没有防备地撞到了岩壁上,进而晕过去。幸好这附近的土质都比较松软,而他们飞行的速度并不算慢,才一头栽倒进来,否则说不定反而是掉回第三十三诸天的下场。 李之罔走到撞开的缺口旁,往下看去,只见黑茫茫一片,甚至连星辰也看不见,后怕不已,说道,“来搭把手,咱们把这儿给堵上。” “下面是啥?”徐保保边动手边道,“我当时一瞅就觉得吓人得不行,你们就是从下面过来的?” 李之罔点点头,便把他从鹿角试炼结束后遭到士族追杀,被东方云梦所救,机缘巧合下进入地下世界又归来的故事一一讲出,只将有关深海妖族和牵连到东方云梦的部分主动隐去。 “你们俩可真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幸好,都平安回来了。” 徐保保听罢,贴切地形容道,此时二人已将缺口给堵上,回到了篝火前。 “徐公子,你有带镜子吗?”东方云梦忽然开口道。 “镜子?自是有的,喏,给你。” 徐保保没注意到李之罔的眼色,后知后觉地把镜子掏出来,递给东方云梦。 东方云梦接过镜子一看,随即脸一僵,任凭镜子摔碎在地,泪流不止。 徐保保看着破碎的镜子满是心疼,却不好说,只能比个手势让李之罔来处理。 李之罔比个手势,让他去远处待着,将东方云梦给搂住,安慰道,“没事的,怎么都有方法恢复原样。” “不是的。”东方云梦摇摇头,痛苦道,“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看了我那么久,真的喜欢我吗?” “我所喜欢、所敬佩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外表。”李之罔搂得更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美貌还是丑陋,豆蔻或者古稀,只要心不移转,我依然对你保有最初的情感。” “那若是齐暮在呢?你还能这样吗?” 李之罔脸色一沮,艰难承认道,“无论如何,她最重要。但这并非我对你毫无感情的证据,相反,你在我的生命中占据有相当大的分量。” “但依然远不如她。如果我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肯定会救她。” “这个你们俩都是受恩惠者,不需要我救。” 东方云梦笑笑,知道他是故意曲解话题,但没有追究,反而贴近他的脸,亲昵道,“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只有我们俩独处时,你才是我的。刚刚是我失态了,不该这样的。好了,你把徐公子叫过来,我会恪守本分,做好朋友的本职,不给你添麻烦。” 果然,说罢,她就移开几个身位。 李之罔只觉得越发亏欠她,但又不知如何去解。如果不去管她,她恐怕早已死了,管了,却反而越来越乱,简直就如烂账般,查不清楚,解不明白。末了,他只能叹息一声,把徐保保叫回来。 徐保保识趣地没有多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接下来二位有什么安排?” 东方云梦答道,“经历这么一遭,叔父肯定担心得不行,我要先回家一趟,然后就得去神学院了,不然离学日久,没有一个交待。之罔你呢?” 李之罔思忖着道,“我之前与龙炻在兆天年有所约定,五年之内得去龙守城一趟,如今时限已只剩年许,得先过去一趟。” “娜迦海在南洲西部,龙守城却在中部偏南,相距甚远,若不能用灰光传送阵,一年之内决然到不了的。”徐保保说道。 在中洲的时候,李之罔倒是听鱼九则介绍过传送阵,知道除了灰光传送阵外,还有吞湮传送阵和祭祀传送阵等,便道,“我听闻只要会用疫病灵术,便能使用灰光传送阵,路途虽远,借由传送阵便是。” “你这就是说来轻巧了。”徐保保解释道,“这种大型的灰光传送阵除了所要的链沫不菲,还需要身份证明。我记得溯命你是从中洲过来的,如今都未在南洲落户,便是个黑户,哪能用的上传送阵。” 见此,东方云梦提议道,“娜迦海离遥远城虽有些距离,但比起龙守城还是要近上许多,不如先随我去遥远城,我再拜托叔父将之罔你送去龙守城。况且,我们还得找法子将身上的蛊雕力量除去,结伴而行正好。” 说实话,李之罔现在的心情就是既觉得对不住她,想有所补偿,但又不想与她牵扯太多,沉思一阵道,“我去了龙守城之后还得去止风城,不能有所耽搁,这样一来一回,说不得就来不及。我的样子倒是不急,刚好能够遮掩耳目,省得又被士族追杀。实在不行,我就直接去止风城,龙守城就算了,反正龙炻与我定下的天地约契惩罚较轻,我若不去,也只是倒霉一年罢了。” “那你跟我混呗。”徐保保一笑,“这两年来,我走南闯北、上天下地捯饬了不少好货,等运去卖了,也要去止风城。” 东方云梦面有不满,冷道,“徐公子去止风城干嘛,之罔可是有正事要办,不是游山玩水的。” 看来,她并没有忘记齐暮将会去往止风城的事。 徐保保讪笑两声,低声道,“虞美人你们听过没?” “那不是一种花吗?”李之罔有些疑惑,“自然是听过。” “不是,虞美人是一个人名。”东方云梦接话道,“传闻她与永知女王一样是天人,于兆天年在南部巨蛇海角展露神迹,吸引了一大批信徒。可这与止风城有什么关系?”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徐保保贱贱一笑,“一年前,虞美人宣布她将前往止风城,并观礼风神祭典。传言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生而神圣,有绝世之容,如此美人儿,自然要亲眼一见,才不枉此生。” 东方云梦没有纠结这个,反而是道,“虞美人观礼风神祭典,莫非是要砸场子?” “谁知道呢。”徐保保耸耸肩,“他们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虾米只能干看着,犯不着问个明白。” “不对,不对。”东方云梦站起身来,“若是以前时候,大家肯定不会当回事。但现在王朝衰败,王、后皆匿,而她又自称天人,不就是欲效仿永知女王故事?虞美人去往止风城绝不仅是观礼,肯定还有更为重要之事。”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徐保保还是一脸不解。 “我们都是神学院的学生,信奉疫病信仰,虞美人带来了新的信仰,怎么会没关系?”东方云梦显得焦急万分,“我一定要回遥远城,去问问族中长辈的意见,他们定然想得更为透彻。” 第69章 再见与上路 “我这就要走了,你独自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肥貂呢,哪就独自在外了。”李之罔摸摸自己脑袋,笑道,“再者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的。” “就是这样,我才怕。”东方云梦黛眉微蹙,“你总是太过鲁莽,不知道忍一时的道理,肥貂性子也跳脱,我便怕你俩人合到一处,闹出什么事来。” “这个嘛,我会注意的”李之罔尚不知道自己会在止风城惹出什么风浪来,拍拍胸脯保证道,“无论为了谁,我都会保证活命为上。” 东方云梦一笑,抿紧嘴唇,问道,“你想不想到时候我也去止风城?” “这个啊,”事实上来说,李之罔绝不希望齐暮和东方云梦同时出现,但根本无法强硬或是委婉拒绝,只能无奈道,“你到时候若是有时间,自然是过来最好,当然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你当我是为了见你吗?或者说觉得我要为了她吃醋?”东方云梦指指他胸膛,像看破人心般笑道,“我虽然已经知道齐暮就在岚望,但过去肯定见不着她,要见着她只能在止风。止风我是必然要去的,但不是为你,而是为她。” 李之罔点点头,“那到时候我们三个再具体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做,从怖军那儿得来的消息也需转交给她。” “嗯呢。”东方云梦答应一声,“此去一别,就是两三年后再见了,一定要保重,可不能受一点伤” “会的,你也是。” 李之罔再不多说,一把将她抱住,重重吻上。 好长一阵时间过去,东方云梦泛着潮红将他推开,喘上口气,却又将他抓住,再次吻上。 “送走了?” 李之罔点点头,坐到一旁的马车上,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焚晴墓场。”徐保保挥动马鞭,边道,“这阵子挖了不少好货,先去卖些。” 李之罔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便道,“墓场还能卖货?而且肥貂你还没给我说你是做啥的。” “那地儿虽叫做墓场,但不过是延续下来的旧日名号,时至今日早已是中部最大的地下交易场,像是器官贩卖、赃宝拍卖、以财解仇,你要的那块儿都有。”徐保保解释道,“至于我是干嘛的,就是在坟地里挖挖凿凿呗。” “盗墓?” “哪能这么说,这叫废弃资源再利用。” “那不还是盗墓。” “随你怎么说。”徐保保摆摆手,“我这既无人脉,修为也不够,自然是只能走些偏门了,况且他们也没意见不是。” “你不准备回家?” “回肯定要回,但是得先做下番事业,不然哪有颜面见我老妈。她对我期望很大,若我狼狈回去,定然惹她伤心,我最不想见到这点。”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问道“事业?多大的事业对你才算大。” “至少南洲人人皆知的程度。”徐保保扯淡道,“但这也不大可能,至少名声传遍数州,这样我回去,老妈多半就不会说我了。” “我这儿有个大事业,你来不来?” “来啊,怎么不来?”徐保保兴趣骤显,追问道,“你给我说道说道,若是真有事可做,我怎么也得参与参与。” 李之罔不答,转而问道,“我说,肥貂,你觉得咱们俩关系怎么样?” “这个嘛”徐保保知道李之罔的心思,诚实答道,“虽算不上知根知底,但咱们俩在鹿角试炼也是并肩奋战过的,有着不下于他人的交情,虽不一定能舍生取义,但两肋插刀还是做得出来的。” 李之罔点点头,欣然而笑,“我这番事业说来简单,做着却难,你且听着” 说罢,他便将有关深海妖族的一切讲出。 “怪不得我在鹿鸣县就听到你和齐大小姐有关系的传闻,原来是这样。”徐保保嘟囔一句,接话道,“若是要驱逐深海妖族,怎么都算是大事业,溯命既然告诉我,便是信任我不会泄密,我便接下。” 李之罔拍拍他肩膀笑道,“我们这边人算不上多,但贵在精,有肥貂相助,可谓更上一层楼。” “具体有几个人?” “目前就四个,你、我,再加上齐暮和云梦。” 徐保保一呆,“怪不得能更上一层楼,原来人这么少。” “话不能这么说。”李之罔侃侃而谈,“你看,齐暮是咱们的大义所在,有她在,便有人响应;云梦则是东方氏出身,不仅有望族身份,更能招揽东方氏中有义之人;至于咱们俩嘛,那也是有用处的,便说肥貂你,挣钱肯定是把好手,到时候经费就靠你了。” “你小子,原来是打上我好货的主意了!”徐保保一万个不愿意,“我链沫可都是有用的,不借。” “这哪叫借,这叫为了大义不得已的牺牲。”李之罔劝道,“再者说了,只要功成,有齐暮在,还差你这么一点链沫?到时候肯定十倍奉还。好了,把你这两年挖到的好货给我瞅瞅,我看能卖多少链沫。” 徐保保嘴上说着不愿,还是把东西给拿出来,还不少,塞了满满一车厢。 李之罔仔细打量,奇道,“就这些?是有些价值,但好像不咋地,顶天也就卖个数千链沫。” “还有几件没拿出来呢。”徐保保回道,“那几件单拿出来一件都在一万链沫以上,等到了墓场我再拿出来给你看,省得中间出了差池。” “行,我且先睡会儿,等到了再喊我。” 两年以来,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好觉,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再不用为生命、吃食担忧,自然要好好睡上一觉。 等他醒来,已到了焚晴墓场,只见遍地野火,而野火之上雕梁画栋、舟来船往,好生繁华。 “我寻思着,怎么都不敢光明正大,结果人家直接硬生生建了座城池。” 徐保保一笑,“这地上野火,看着寻常,可别小觑,乃是万年前战争所留。传言妖族战败于此,身虽死但魂不灭,故身化烈火,以昭其志,入者即死。” “莫非是有高人出手,将野火炼化?” 徐保保点点头,“正是如此,但并非高人,而是山妖谷羊君,也就是焚晴墓场如今的当家。山妖毕竟与深海妖族同源,能得此造化,也实属正常。谷羊君将野火给炼化掉,墓场便算有了天然屏障,自然敢光明正大。” 李之罔了然,“山妖千千万,唯谷羊君得此造化,此人定然不凡。” “毕竟山妖而已,也就那样。”徐保保嗤笑一声,显得颇为自负,问道,“还是按照之前说得那样我去给你买套黑衣?墓场里人妖混居,倒不会在意你的面孔。” “得买。”李之罔重申一遍,“我这般样子,那怖军早已记在心中,重新变回原貌前不可显露人前,不然大祸临头。” “那行,你且待在车厢里,进了墓场我便去买衣。” 李之罔答应一声,钻回车厢里等待。 其间并没有什么事发生,也就进门时守卫打开车厢门检查了一番,他埋着头,对方也并不在意。 “我怎么闻着不太对劲?” 换上黑衣,戴上黑帽,李之罔闻嗅一阵,竟闻到麝香气味,不像是新衣,不禁质疑起这衣服的来路。 “焚晴墓场又不是做寻常营生的,哪会有专门的布匹店卖衣。我瞅着路上有人穿你要的衣裳制式,便跟她买了下来,将就着穿。” 李之罔脸苦下来,他虽算不上有洁癖,但穿别人方才还在穿的衣裳总归觉得有些膈应。但如今情形不同往日,深海妖族暗伺在外,焚晴墓场中说不得就有其眼线,需得小心为上,这衣裳虽说来路不算太明,但也只能将就着穿了。 “怎么说?我客栈已经定好,你是先回去休息,还是自己在外逛逛,亦或是跟我一起去处理货品。”徐保保见他已习惯身上衣裳,便问道。 李之罔想想,应声道,“跟你一起去长长见识,我自个儿逛也不过浮于皮毛。” “那行,咱们这就走。” 按照徐保保自己对货品价值的估量,他将手上的好货一共分为三档,简单来说就是优良劣。不过也是相对而言,即便是劣品,在焚晴墓场中也卖得出价钱,只是价格有所差异。 “我那几件优品怎么都有上拍卖会的资格,就明个儿再处理,今天先把良劣两品处理掉。到了。”徐保保说着,停下马车。 李之罔跳下车来,打量写着王记优品的牌匾,撇撇嘴,取这种名字一般实际都不咋地,而徐保保也打算将劣品全卖在这儿。 二人刚一进去,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才有话声响起,“徐大少,数年未见,可又是淘了些好货来?” “王掌柜说得哪门子话,就算手上没货,凭咱们俩的关系也该时常来访。不过嘛,今日还真是带了些货来。” 一听,便知道这两人做了不下一笔交易,李之罔也不掺和,本着学习的态度,跟上徐保保的步伐,进到店铺里。 王掌柜四五十岁模样,若没有额上两只角,便如寻常人般,却是只山妖。其正在斟茶,见他二人过来,便招呼坐下。 徐保保主位,李之罔次位,依着坐下。 “王掌柜近些年过得不错?我看掌柜的气色红润,面有喜气,当是吉运连连。”徐保保恭维道。 王掌柜抚须笑笑,“承蒙徐大少鸿福,日前刚诞下一孙女。” “那真是凑巧,我这儿刚好有一宝贝,恰适合小儿佩戴。”也不知是胡诌还是真有此物,徐保保说着从怀中掏出枚玉佩,质地良好,隐有幽光,放到桌上道,“这玉佩乃我在遵王城时所觅得,小儿佩戴可延年益寿,温体养颜,这便送予王掌柜了。” 王掌柜先是打量徐保保和李之罔两眼,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玉佩上,抓起来把玩阵,拱手道,“徐公子盛情在前,某也不容推辞,便谦恭谢过。话说徐公子这两年游历在外,定是趣事不少,某在这儿枯坐耗命,知之甚少,可有逸事一听?” 李之罔注意到,王掌柜不知不觉中更改了对徐保保的称呼,此前大少之言虽然尊敬,但不免生分,称公子反而拉近不少距离。 徐保保亦有察觉,颔首笑道,“自是有的。便说在兆天年,我曾去鹿鸣县参加那鹿角试炼,传说中的飞龙将——鹿角大将竟也有幸得见” 徐保保将鹿角试炼中一尽事以传奇般的口吻讲出,直让人意犹未尽,流连忘返,就连一同经历诸事的李之罔都听得有滋有味。 “徐公子有此等经历,日后定不为人下。”听罢,王掌柜先是恭维一番,随即正色道,“徐公子此番过来,定是有宝贝在身,可交予某掌眼,价钱绝对公道。” 徐保保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拿出几件放在桌上,道,“这几年来走南闯北,所获不少,王掌柜慢慢看,我神府中尚有一些。” 王掌柜答应一声,拿起一件宝贝打量,不多时报上一个数字,见徐保保没多说,他便将手中的放下,拿起另一件,又是报上一个数字。 之后的报价,徐保保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总体而言都很是顺利,只有那么一两件宝贝起了争执,但也没费多少口舌解决掉。 “统供是三千两百链沫,徐公子验验。” “王掌柜做事,我自是放心,何需多此一举?”徐保保说着将链沫收到怀中,向王掌柜介绍道,“掌柜的,这是我朋友王治,日后若有生意上门,可得照料下。” 此前,李之罔已将自己其中一个化名告予徐保保,并让他在恢复原貌前以此称呼。 见此,李之罔虽不明白其中意味,还是拱手道,“在下王治,见过王掌柜。” 王掌柜抚须一笑,“好说,既是许公子的朋友,某日后必赤诚以待,正所谓朋友多多,生意也多多嘛。” 此后又聊上一阵,二人便借机告退,毕竟还有其他宝贝要处理。 第70章 黎悠 “一家小铺子而已,值得费这么多心思?又是送礼,又是攀交情。”走出店铺,李之罔便说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徐保保贱兮兮笑着,掂量手中链沫,“这老王头虽说生意做得小,但眼力见不比拍卖行里的坐师父低,多多交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上次来便注意到了,为此还特意打听其家庭情况,就为了把那块玉给送出去。” “不是假的?”李之罔说着坐回马车上,“我寻思着以你的脾性只会糊弄了事呢。” 徐保保亦是坐到车轼上,回道,“老王头日日鉴宝,若是假的怎么会看不出来,我送的那块玉佩真的不能再真,效用也是大差不差。而且,什么叫以我的脾性,我是这样的人?” “你转性了。”李之罔轻笑一声,转而道,“怎么忽然把我介绍出来了?” “你要成事,肯定要多认识些人才行。老王头在焚晴墓场耕耘数十年,总是有些人脉,你搭上这条线,日后说不得有所帮助,至少也没坏处。” 李之罔点点头,心想也是,问道,“现在去下一家店铺?” “现在就去,忙完再吃饭了。”徐保保说完,却没动身,忽得道,“诶,你看那边那个人。” 李之罔探出头来,跟着看去,却是只山妖,奇道,“这有啥好看的?” “你身上这件衣服就是我从她身上买的。” “女的!”李之罔翻个白眼,无语至极,“你怎么前头不说。” 徐保保一笑,“我若是说了,你会穿?不还得让我再去买,不累死个人。你看,她还在看着我俩呢,是不是对咱们有意思?” 李之罔才没这个兴趣,冷下声来,“就我俩这鸟样,谁看得上。好了,继续忙正事去,少在这儿找些有的没的。” “你现在倒确实是个鸟样,至于我嘛,那可是受人爱戴,身份尊贵。”徐保保说着,挥动马鞭,马车顿时疾驰而出。 “就你?” 李之罔才不相信,一个落魄出逃的神学院学生有什么身份可言,多半是打脸装胖子。 “你别不信,我对外可是考古与历史学家,不知出现在多少闺中少女的梦里。” “我要是信了,那跟你姓。” 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徐保保还真没说谎,但谜题揭晓已要等到到达止风城之后,有关止风秦氏的秦为君身上。 只是这一切都已是遥远的后话。 转回现在,在卖了劣品之后,李之罔二人便转道去处理良品,但就不如在王记优品时那么融洽。先是小二不理事,看两人打扮普通,便欲轰赶出门,脾气一向不好的徐保保险些就大打出手,后面掌柜的出来才免下一番祸事。 即便如此,这家掌柜的也不甚理事,完全不如王掌柜般待人和蔼,甚至连定下的价钱都不容置喙,但凡想多要点,就直接连宝贝都不要。 “这般折辱,亏得你能忍下来。” 数个时辰过去,两人走出来都是大汗淋漓,面带愠色。 徐保保啐上一口,冷哼道,“现在知道我为啥要与老王头搞好关系了。做小本生意的尚能讲些人情,但凡上来些成本,这眼中盯着的只有链沫。” “那不能把这些货卖给老王头?” “我倒也想啊,他要能吃得下。”徐保保摊手无奈道,“这规矩是定死的,老王头人微言轻,只能处理便宜的宝贝,但凡上点档次的给他,他也没有下家去卖。” “不能换家?” “这家已是同级别里最公道的了,但凡去别家,少说要再被压下个十之二三的价钱。” “那被退下来的货怎么办?” 李之罔有此言,却是二人来的这家云珍斋,认为部分宝贝不够档次,直接不收,这才是最让二人气愤的点。 “他家不收,我只能去别家碰碰运气,若是都不收,只能去老王头那儿卖掉了。天色已晚,这样,你先回客栈,我自己去卖。” 李之罔没有再多坚持,说不得徐保保有什么秘密的门道不想让他知道,在问清客栈的名字和具体方位后就告辞离去。 此时已近夜暮,他走走停停,观望打量,倒也不急,夜色中的焚晴墓场颇有股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风情,许是因为有山妖存在,他之前待过的州县都甚少见到。 “小哥,你挡路了。” 李之罔闻言,赶忙将目光从街景中收回来,让开身位,同时打量眼前人。 是只女山妖,个头不高,刚到他胸口,这还是有两只竖长的带毛耳朵才达到的高度。她虽穿着人类常服,但显露出来的部分无不带毛,甚至手指还如爪子般蜷着,与只有少数妖族特征的寻常山妖有着极大的差别。 最为吸引人的便是她锐利的五官,狭长的双眼有着杏仁般的竖瞳,眼尾上扬,眼妆浓重且带有羽毛妆彩绘,看着极富有攻击性。 虽说外表惹人眼球,但这并非李之罔关注她的原因,而是这只女山妖就是他现在身上衣服的原主人。 白日时有一面之缘还可以说事有凑巧,但现在又撞见,就由不得他不深思其中的缘由,暗暗将此人的面貌记在心中,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开。 “小哥,有门生意做不做?” 李之罔停下步来,来了点兴趣,既然是为了生意,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他淡淡道,“去僻静处聊。” 女山妖唤作黎悠,似乎对焚晴墓场极为熟悉,左走右拐地来到暗巷,靠在墙上道,“我看小哥年岁不大,修为也一般,当是刻苦奋发的年纪,我这儿有一机密想与小哥分享。” 李之罔摸着下颌试探道,“敢问是法宝还是功法,若是法宝倒是能谈谈。” “小哥不需要功法?”黎悠回望过来,带着吃味的笑。 李之罔在心中嘲弄一声,他的《玄都天经》和《背棺温剑诀》都是慕玄机所赐,寻常功法怎会放在眼中。 黎悠未得到回应,不以为忤,继续道,“这墓场什么都能卖得,可以说这儿有的外面不一定有,这儿没有的外面肯定没有,有那么一物,便是外面没有,小哥若有意,我们就可商量。” “你且说便是,何必卖甚关子。” 如今四下无人,黎悠看起来对焚晴墓场又颇为熟悉,李之罔有些害怕她作伏设计,催促道。 黎悠翻个白眼,压低声音道,“就两字,野火。” “野火?”李之罔边摇头,边重新打量对方,不信,“墓场下的野火已被谷羊君所占,何能再得,阁下说笑了。” “这野火虽被谷羊君所占,但仍可供他人参悟,非是专属之物,而我则有办法引你至野火旁。”黎悠轻哼一声,促狭道,“小哥若想会会机缘,此可是天赐良机。” 李之罔确实迫切地想提升实力,闻言问道,“首先,你说能引我去野火之地,我如何信你?其次,野火乃谷羊君私属,若被发现,定斩不赦,阁下莫非有万全之策?” “野火不移,谷羊君日理万机,无暇他顾,特命数家各出人看守,其中一家便是姓黎,至于我的身份,小哥尽可去查。至于万全之策,则是没有的,毕竟天底下绝没有一定功成之事,但也有八成,小哥愿不愿意可以自己考量。” 若黎悠说一定能成,李之罔定然不信,但她却说了个八成,顿时让他信了大半。他思忖着道,“此事非我一人可决,容我回去和朋友商量,两日之后此时此刻再会如何?” 他还有个心思,便是花两天的时间去调查清楚黎悠的身份,毕竟人生地不熟,说不得就被人给骗了。 黎悠莞尔一笑,边走开边道,“当然可以,我这门生意也是冒险之举,慎重些对谁都好。” 说罢,她就消失在夜色深处。 李之罔亦没有多待,很快回到客栈,等着徐保保回来,将遇见黎悠之事一并说出。 徐保保一边清点着链沫一边道,“这黎家我倒是听过的,三大拍卖行之一的逢客行便是他家开的,怎么,你动心了?” 李之罔点点头,“自南洲以来,除了逃命便是赶路,再加参加试炼,少有闲暇修炼,修为难进。如今机遇在前,不能不动心。” “但你要明白,这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的买卖,她敢做,是有黎家作保,大不了关起门来训斥一顿,而我们两个外来户,则肯定活不下来。”徐保保抬起头来,表情严肃,“况且,这笔买卖是店大欺客,定价在她手上,可不在咱俩手中。” “你给个准信,能不能行?” 若要花链沫,只能靠徐保保,决定权都在他身上。 “别急呀,我想想。”徐保保想着想着,忽得掏出数十封信来,从中拿出一封道,“我说黎悠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原来这小妮子曾经写过信给我。” 李之罔接过一看,信上内容乃是黎悠询问某样宝贝的样式和炼制工艺。他欣喜道,“那不就成了。你既与黎悠早相识,那价钱肯定能少上一些,而且还印证了她所言非虚。” 徐保保收回信去,苦笑道,“这是她写给我的,我忙着呢,还没回信,哪算相识。” “那现在立马修书一封?” “这样做,有投机之嫌,恐怕惹得她不悦。不若当面与她说,再趁机砍砍价。” 李之罔笑道,“你答应了?” 徐保保点点头,“我又不是看重链沫的人,既然有机缘在前,总要尝试下,而且不单是为你,我自己也得努力修行才行。” 此后,二人又聊了一阵关于价钱方面的看法,才熄灯睡觉。 第二日,由于徐保保手上宝贝尚未处理完毕,只能由李之罔单独去查验黎悠的身份。在花了些链沫之后,他从黎家家丁口中得知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但养在深闺中,甚少有人见过,只能确定乃是黎家家主的孙辈。 李之罔起初觉着有些诡异,后来想到他身上的黑袍就是黎悠所穿,多半是此人一身两面,表面上闺中之秀,私下里却匿身游街,也就不再起疑。 彻底让他放下怀疑的是回到客栈后收到的信,信上更改了明日会面的地点,改到了集源客栈,而这正是黎家所开。 如此,无论李之罔还是徐保保,都认为这笔买卖能做,唯一要求的只有是否安全。 “所以,你们是俩人都想去参悟野火?” 没有什么客套,在包间里落座之后,黎悠开门见山。 徐保保暗示李之罔别动,他则说道,“黎小姐,其实咱们俩有些情谊,这封信我一直用心保管,只可惜一直未有时间回复。” 说着,他把那封信拿出来,郑重其事地递给黎悠。 黎悠接过一看,面色有些古怪,过上阵才笑道,“原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肥貂徐公子,失敬失敬,小女子有礼了。” 徐保保接过话茬,亦是笑道,“我与黎小姐其实早有缘分贯穿,因信而起,因衣而交,皆是为了今日之事。” “徐公子说得有理,不知二位决意为这次买卖付多少链沫?” 徐保保看上李之罔一眼,暗暗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能攀上交情。 这时候自然轮到李之罔出马了,他当即回道,“我与徐兄两人皆要参悟野火,一人三千链沫,合计六千。” “不行。”黎悠摇摇头,“此事风险不小,并非仅我一人劳力,尚需他人合力,六千链沫实在不够。”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说着,李之罔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王治,站住。”徐保保冷下声来,喝道,“这次乃是由我出钱,怎显得是你主事了?” “我看黎家小姐没有做生意的打算,既不给我们说其中步骤,也不说具体价钱,何苦继续口舌争锋?反正天下之大,机缘无处不有,犯不着在一处吊死。” “黎小姐怎会是这样的人?你别乱说话了!”徐保保呵斥一句,转头对黎悠赔笑道,“黎小姐别跟我兄弟一般计较,他历世不多,不会理事,我在这儿先给黎小姐赔罪。” 说着,他双手抓住酒杯一饮而尽。 第71章 些许麻烦 “没事,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不关王公子的事。”黎悠亦是陪上一杯酒水,继续道,“兹事体大,我至少要收两万链沫才可,其中一万七八都得打点给别人,我不过赚点辛苦费,两位意下如何?” 李之罔和徐保保交换一阵目光,并不太意外。赴宴之前,二人就有过商量,若黎悠不欲透露价格,他们俩便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怎么都要把价格给逼出来。 只是两万这个价格还是高了些。 徐保保便道,“如此风险大的买卖,两万确实不算多,但我两人省吃俭用大半辈子才攒下这么些链沫,实在不敢贱用之,若是无法参悟,则算是亏了大头。” 黎悠眯眼看来,透着些许不耐烦,“那依徐公子所言,是怎么个说法?” “只要带我们进去,则我俩立马给六千链沫,只要其中一人参悟成功,就将剩下的补齐,若是一人都没有参悟成功,则只补四千链沫。” “也就是说参悟失败我得一万链沫,参悟成功我得两万?”黎悠摇头笑笑,“徐公子倒是算盘打得响。” “毕竟像我们俩这种胆大包天之徒,还是少有的。” 徐保保言下之意便是现在不是客人求主,而是主人求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黎悠继续笑道,“可以,这事便算成了,而且那六千链沫可以不用给,等事成再一并补齐不急。” 李之罔和徐保保倒没想到黎悠如此大度,一时都有些乐上心头。 李之罔接口道,“那还请黎小姐为我们说一下具体的步骤。” “自然,这是应有之事,我们且边吃边聊,省得饭菜都凉了。”黎悠动起筷来,吃下口菜,看他二人都动筷了才道,“三日之后,看守野火的入口会轮来一次换防,届时由到我黎家值守。子时时分我们在王记优品后方的小巷子汇合,然后我引你们过去,在将黎家的人都支开后,你们则趁机进去,按着我提供的秘钥和口令可以直达野火面前。” “我俩最多能在里面待多久?”李之罔问道。 “每两日就必须有人进去检查各处,我不能拖延太久,二位最多只能待一日半,到时候必须出来。” 时间确实有些短了,但本就是冒险之举,有这个时间也实属正常,毕竟野火被谷羊君炼化后,寻常人只可远观,而不能近视。 “为了咱们的声音,当饮此酒!” 伴随徐保保的话语,三人都抬起酒杯来,相视一眼全都饮下。 之后便再没什么要谈的,三人边吃边聊,和和气气地结束了这场宴席。 “你说,咱们俩能行吗?”回去的路上,李之罔问道。 “你若是不行,那我肯定也不行,毕竟我的天赋终究不如你。”徐保保应道,“对了,一直忘问,鹿角试炼那时候我们被传送走了是怎样个局面,鹿角大将怎么选了司寇南那憨货?” “说来话长,我虽钓到许多明灭鱼,但数量多根本没用,在与鹿角大将吃下那鱼之后,她说我在未来并未坚守信念,反而是司寇南坚持了下来,故此收他为徒。” “原来如此,那你的未来如何?” 李之罔摇摇头,不欲多言,只淡淡道,“姬行走言那虽是未来,但并非注定,若有心改之,则未来亦会有所改变,所以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徐保保点点头,知道自己出言有失,转而道,“对了,溯命你还记得咱们在念之一关时习得的那套枪法残卷不?” “自然记得,这如何能忘?” “可我却忘了。”徐保保笑起来,“我之后还去问了与我一同出来的公羊喙,他也忘了个精光,看来只有你和司寇南还保有那部分记忆,我们嘛都被删除干净。” “残卷毕竟不全,就算记得,用处也不算大,忘了说不得是件好事。”李之罔开解道。 “就是如此,区区鹿角大将而已,真以为我看得上?” 徐保保哈哈大笑,这便是他的性格,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毕竟是敢向永知女王塑像撒尿的主。 随后二人便回到客栈中,各自睡去,余下不表。 徐保保本打算在焚晴墓场多停留些日子,因为他有几件宝贝质地好、效用高,若是一口价成交便算亏了,总得走拍卖多赚些才行。但三日之后就得用上链沫,还有些不够,无奈之下,他只能把两件寄存在拍卖行,剩下的四件则去找人定价,一口价卖出。 对于这件事,李之罔并没有参与,而是留在房间里修炼,琢磨起许久不曾关注的《玄都天经》来。 上一次认真修炼《玄都天经》还是在冻溪谷的时候,那时候李之罔尚不明白修行法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当时他听从玃如的教诲,不以神为尊,以两条路为思量,一是不以任何人、物为尊,天下等同;二则是不尊神只,而尊他物,以此树立心中偶像。两相尝试之后,他选择了第二条路,并有幸获得玄都上人的教诲,选择尊自己。 玄都上人曾言,修炼《玄都天经》需要塑灵身、创世界,当时他按着法门将灵身凝结完毕,之后就一直没管,主要是此功法玄妙至极,能自主吸纳灵气以供养识海灵身,所以数年以来,他虽未管,但灵身仍是愈发凝实,直到现在已与他一般模样。 而这就使得他不得不重新关注起灵身来,并进行下一步,也就是塑造过去身、未来身。 法门与之前一样,仍是以天地纯渺灵气为材,按着功法步骤便可塑造完成,困扰他的是过去身与未来身的模样。 过去身并非过去的模样,而是个体在轮回转世中已消逝的生命阶段,即“前生”或“过去世”,关于这一点,李之罔早已明了。但人一进入碧沉湖中,上一世记忆自然忘却,又如何能想起,更如何能凝塑出过去身。 “之前我和云梦皆是身死,有蛊雕精魄才得以还生,那以此为分界点,之前的事莫非便能算我上一世?” 李之罔有此思量,便按着这个尝试,反正塑造不成功也不会有所惩罚,大不了重来一次。 说干便干,他开始回忆自蛇蟒地窟后苏醒起来的每一件事,无论遇见偃师、沈惜时,还是慕玄机,都一一想起,从逆流河中爬起,被裹挟进沐血营的经历,辗转到毗湘城,与苏年锦结为义姐弟的经历,一尽往事在他脑中转悠,而他的灵身也随之而成。 “成了!” 看着识海中塑起来的第二尊灵身,李之罔大喜过望,只可惜下一刻灵身就崩塌损毁,让他止不住地叹气。 他睁开眼来,想着不能仅自己琢磨,还是得去问问别人,便去找徐保保。 徐保保这时已经回来了,听了他的忧虑后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太出来,过去与未来之身,光是听起来就太过虚无缥缈,说实话,我脑子里全然没有一点想法。” “那怎么办?”李之罔不由有些急躁,“我只要塑起过去、现在两身,修为肯定大有进展。” “去问问黎悠?” “问她干嘛?她年纪不比我俩大,说不得知道的还没我俩多呢,倒不如自己想。” “不是,今天我出去办事的时候偶然撞见她了,她给我说了另一件事。”徐保保叹口气道,“她给我说,换防的事出了变故,黎家有一人突然生了病,要换进来冉家的一个老前辈,我们得去见见。” “送链沫?”李之罔脸上顿时不善,“这是她的分内事,与我俩有何干系。” “道理是这样,可她说自己身上的链沫都用来打通其他人了,已没有更多的链沫去打通冉家人,若是我们俩不借,这笔生意只能算了。” “这”李之罔对野火已是势在必得,咬咬牙道,“她肯定已经给你说了具体要多少,要是太多,我们绝对不认。” “两千,不算多。”徐保保笑道,“你想想,只要两千链沫就能找个老前辈来帮你解答过去身与未来身,倒是不算太亏。” 李之罔疑惑起来,“只要两千链沫就能打通一位老前辈的关系,我怎么觉着不太对劲?” “她说那位老前辈平时喜欢去勾栏听戏,一场花费下来也就这个数,我们除了要把这一次的消费给请了,还得把老前辈哄开心才行,不然也犯不着亲身前去。” “那行,明日你叫我一声便可。”李之罔叹口气,想起来徐保保今日一直在外忙活,便问道,“你的宝贝处理得怎么样了?” “谈好了一件,剩下三件,有一件正在谈,另两件还在找下家。”徐保保把杯中的冷茶饮干,站起身来,“就这样,明日我继续去找店铺售卖,你日昳时分去西边的芳桃居便可,到时我会过来。” 李之罔再叹口气,只觉得疲惫,回去后没再多想便也就休息睡觉。 第二日,他提前卡着时间去到芳桃居,黎悠穿着黑衣守在门口,看他过来便带着他进去。 “黎小姐,到时候怎么称呼对方?” 黎悠不耐道,“也就打这一次交道,有甚知晓的必要,你爱怎么称呼都可。” 李之罔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多言,跟着黎悠在戏台旁的雅座坐下。 不多时,那冉家老前辈便到了,李之罔赶忙起身相迎,又跟着坐下。 “你便是悠儿说得人?把帽子摘了。” 冉家老前辈的话不容置喙,李之罔为了能参悟野火,只能将遮脸的黑帽取下,确认其打量过了,才又赶忙戴上。 “既是我族之人,在此地何需遮遮掩掩?” “不瞒前辈,在下已习惯此等打扮,稍有变化便浑身不适,还请前辈见谅。”李之罔急中生智,从容对答。 “既然是我族之人,要去观摩野火倒并非不可。”冉家老前辈显得不置可否,话锋骤转,“但此火只予聪颖之辈,若你愚笨,去了也是无用,你觉得你能行?” 李之罔觉得不能一直软弱下去,不然定然被人看不起,便回道,“在下精通剑法,对枪法也有一定研究,前辈若是不弃,可考究在下一番。” 冉家老前辈眼微抬,厉然道,“等会儿要唱刃雨浮生,有剑雨倾覆众生相,刃光映照红尘劫之意,我俩便以筷作剑,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说着,他抓起两根筷子,一根扔向李之罔,一根自己抓住,当先就主攻袭来。 李之罔不清对方底细,自然不敢大意,上来就用出全力。 很快他就发现对方在剑之一道上不过尔尔,只有中等之姿,能够保持僵持姿态仅是凭着多年的经验积累,若他全力猛攻,三招之下冉家老前辈必定落败。 既已想明此点,李之罔便放缓手上动作,毕竟若是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定然惹其不痛快,野火之旅想都不用再想。最好的方法还是故意险而又险地战胜对方,同时让冉家老前辈知道他并未用上全力,这样既不损两方颜面,又能证明他有资格去参悟野火。 “小伙子,倒是不赖。”刃雨浮生唱完,冉家老前辈主动松开筷子,颇具深意地瞅眼李之罔,道,“这野火你进去看看也挺好。” 李之罔笑起来,谢道,“多谢前辈。” “这次芳桃居的开支” “自然是由在下承担,前辈无需忧虑。” “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 冉家老前辈大笑不已,鼓起掌来,似乎是为台上的戏而喝彩。 “人呢?事谈得有些久,来晚了些。” 当徐保保紧赶慢赶过来的时候,发现竟只剩下李之罔一人,喘着粗气道。 “妥了。” “妥了?” “妥了呀。”李之罔将之前的事儿讲出,笑道,“没曾想还挺简单的,一下就好了。我寻思你早晚都会过来,便留下来等你。” “你怕是等我过来付钱才对。”徐保保坐下来,抓起茶杯便饮,连喝几杯后道,“过去身与未来身的事儿你问了没?” 李之罔猛一拍大腿,气道,“坏事儿!事情太过顺利,我直接给忘了!” 第72章 参悟野火 “你呀你!”徐保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桌上干果饮品鲸吞入腹,抹干嘴巴道,“算了,这只能算你没缘分,得靠自己想了。” 李之罔并非会纠结于往事之人,笑道,“反正本就是意外之喜,失之虽是可惜,但也无甚影响。今日收获如何?” 徐保保抬起两只手指,道,“搞定两件,就剩这最后一件了,我们去吃顿饭,再继续去谈,就算价格低些也得早些卖了。” 且说他二人随意吃了顿饭便去找货行收购宝贝,另一边的黎悠则和冉家老前辈来到了一处暗室。 “每次都找我,怕是老君会怪罪下来。”冉家老前辈的话声里有些埋怨,更多的则是恭敬,“也该多去找找黑天、窍牛他们才是。” 黎悠笑笑,分出些链沫摆在桌上,“那老匹夫怕是早就知晓明白,只是一直不说罢了。来,你的份收好。” 按冉家老前辈的地位,哪会在意这数百链沫,但按最开始做事时黎悠所说,他收了才不会告密,每次都只能老老实实收下。 “我与那王治用筷子过招,窥一斑而知全貌,此人天赋不低,贸然放进去怕是不妥。” 黎悠不屑道,“比上老匹夫如何?比上我如何?” “那肯定是不如老君和公子了,但他既是山妖,天赋又不低,总归有出差错的可能。若是真让其领悟了野火,老君必然震怒,这光凭咱俩怕是担受不起。” “我既然参悟不出,就凭那鸟人也没有机会。”黎悠站将起来,摆摆手,“好了,做完这一票,我也乏了,叫他们机灵点。” 冉家老前辈欢喜万分,心中暗道再不用做这苦差事,等抬起头来,黎悠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其真正的实力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差劲。 “走。” 黎悠早早出现在约定的地点,等李之罔二人过来了便催促起行。 徐保保问道,“黎小姐,一切可都稳妥了?” “我做事,你放心。”黎悠止下步来,轻笑两声,“你们且跟着我走便是,绝对没人会出现在路上。” 既有此言,李之罔和徐保保也不能再多说,只快步跟上,随黎悠穿街过巷,逐步往焚晴墓场下半层走去。 走上大概半个时辰,三人已深入地下,来到野火入口门前。 黎悠摆摆手,让两人站住,说道,“等会儿你们从这儿进去之后,遇到岔路口便往左走,过了三个岔路口之后再一直往右,那里是最近的野火所在。路上统供有三道结界,需要密钥和口令才可通过,我念你们听,先是第一道” 记下口令,又接过密钥,李之罔问道,“参悟完野火之后我们在哪儿再见面?” “就你们住的那间客栈,届时我会按时过去。”黎悠笑笑,往前走去,“我且再送你们最后一程。” 李之罔和徐保保互看一眼,又是跟上。 “等等!” 忽得,她出声止住,躲到暗处。 “怎么了?”李之罔小声问道。 “有一个守卫没有走开。” “那怎么办?”徐保保问道。 黎悠沉思阵道,“我过去,看能不能谈谈,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罢,她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不多时响起交谈声,但听得并不真切。 “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徐保保嘟囔一声。 李之罔望着前方的身影,低声道,“我也感觉有点,但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过上一会儿,黎悠走了回来,面色有些难看道,“抱歉,我的面子不够大,那人不肯走,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至少要三千链沫,他才会当做没看见,实在抱歉,又让你们破费了。”黎悠双手合十,显得十分无奈。 李之罔和徐保保没想到还有这出,顿时都有些无语,但二人眼看着野火就在眼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只能含泪再递上三千链沫。 这一次再无阻拦,交上链沫后那名守卫乖乖走开,李之罔二人终于进到野火所在的核心地带。 “他娘的,这还没开始参悟呢,就花了五千链沫。” 李之罔也有些气,安抚道,“现在已经进来了,再没人找咱们要链沫,也就花这些了。” 徐保保眼眸转动,低下声音道,“我有个提议,这女山妖说是等咱们回客栈再谈链沫的事儿,等参悟完野火我们俩就直离开焚晴墓场。” “我看怕是不行。”李之罔缓缓摇头,否决道,“她既然敢放我们回客栈,就代表一定有法子不让我们俩离开,若真这么做,怕是会自讨苦吃。” “那怎么办?”徐保保大吼一声,愤懑道,“本来参悟不成功只用给六千链沫,我也认了,就当来观光一回。可现在呢,咱们连野火都没看到,就已花了整整五千链沫,再加上那六千,可是一万一了!” “付都付了,还讨论个甚!”李之罔火气也是上来,怒道,“一直纠结这数千链沫,难道一直说就能拿回来?” “溯命,那可是我的链沫!”徐保保喝道,声量提高,“你小子,可是一分都没出!我在乎我的链沫还不行了?!” 李之罔有些理亏,嘴上却不肯求饶,“我没说那不是你的,这点我认,可是一直说有什么用,你告诉我?” “还是有用的,这不把我引过来了吗?” 李之罔和徐保保分外惊诧,此地除了他二人之外竟还有第三者。没有多管,两人拔腿就走,却是紧要关头心有灵犀起来,一齐往里跑去。 “你们俩个小虾米,还跑个甚?” 话音落罢,一个身材魁梧的山妖守卫出现在二人眼前。 “你你要干嘛?” 守卫速度奇快,修为定然不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徐保保都有些发怵。 “五千链沫,我就当做没看见,不然就抓你二人去老君面前谢罪。” 李之罔和徐保保一呆,这些守卫怎么全都只要链沫,就没有一丝尽忠职守的态度? 但打起来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无奈之下,徐保保还是掏出链沫来,守卫一把抓走,果然不再管二人,走开消失不见。 又损失五千链沫,二人是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只唉声连连继续往里走。 幸好,也就这么一次,此后二人畅通无阻,再没有守卫出现,顺利地来到了野火面前。 野火呈墨绿色,并非如寻常火焰般裹成一团往上烧,而是成丝条状,明暗相间,只一细观,便知非是凡火,积蕴着莫大威能。 此前,黎悠已给二人说过参悟野火的步骤。野火因是由妖族战将战败后的尸体形成,有着冲天般的怒气,若想成功参悟,则必须先解决掉怒气,方法则是主动引导,或将怒气同化为自身的怒气,或借由己身将怒气蓄放而出,如此才能接触到野火。 “怎么说,我先?”徐保保说道,“我天赋差些,耗的时间总要短些。” 却是这种时候总要留人守卫,否则有人突然冲出来,两人定遭不测。 除此之外,徐保保还存着先去尝试的心思,毕竟试过之后,总有一番体悟,对接下来的人极有帮助。 李之罔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你先,我帮你护卫。” 徐保保没再多说,面色凝重起来,缓缓往前走去。只见他走到野火五步距离时,面色骤变,眉眼耳鼻全都向上扭曲,显然承受着极大的威压。 徐保保并未因此便止步,他驻足感受了一阵,再次迈出步来,虽然无比缓慢,简直有如慢动作,但还是在往前蠕动,尽管只迈出一步就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按黎悠所言,在未接近野火之前,不会受到伤害,而若想使参悟野火的成功率更高,则必须要极尽可能地靠近野火。因此,徐保保必须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前进。 李之罔默默捏上把汗,徐保保进去了已经有三个时辰,离野火尚有两步距离,但他整个人已经皮肤皲裂、血流不止,实在不知道他能否坚持下来。 只听“噗”得一声,徐保保吐出一大抔鲜血,整个人跪倒下来,气息瞬间萎靡不振。 李之罔想出声提醒,但想到或许会打乱他的思绪,还是强行忍下。 徐保保喘息一阵,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顺势盘坐下来,看来是要就地参悟。 只见他刚坐下,默念几声咒语后,周身立刻浮现出数尊大妖,皆呲牙裂嘴,凶神恶煞,咆哮数声后化为烟气,从他的耳鼻钻入。 瞬间,徐保保的身体便鼓起数个凸泡,有如怪物般,这代表妖将怒气正在他体内肆虐,只有身体恢复原貌,才代表将怒气给镇压下去。 李之罔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总觉得心都被系在了高绳之上,但凡徐保保有一丝异动,就会猛地跳一下。 他在外头走走停停,总静不下来,只能背过身去坐下,强行让自己不去多想,心里想着只要徐保保发出一丝信号,他就冲进去救其出来。 这一等,便是一整日,当李之罔回过身去的时候,徐保保已经佝偻着身子走出来。 “怎样?” 徐保保萎靡不已,摇摇头,躺倒在地,一言不发。 李之罔倒是不急,便等着。 徐保保休息一阵,才重新坐起身来,叹道,“我花了多久的时间?” “一天多一点。” “”徐保保一愣,有些难为情道,“抱歉,只有一天半的时间,我竟然花了这么久,而且我明明没感觉过去多久啊。” “修炼不知岁,很正常的。”李之罔笑笑,“没成功也无妨,咱们反正也是来观光的。” 徐保保叹口气,沮丧道,“以往我都自命不凡,总觉得没什么能拦住我,这可倒好,竟然倒在了野火面前。” “好啦,说不定等会儿我就来陪你了。”李之罔拍拍他的肩头,道,“时间不多了,快给我说说你的体悟。” 徐保保也明白正事为重的道理,不再纠结于自身情绪,果断将自己一身的体悟尽数讲出。 李之罔听罢,回想稍许,也不多说,当即往野火走去。 也是在五步之时,他便感觉威压骤增,简直就像无数双拳头从天打在他周身四处,使得他感觉自身愈发渺小。 李之罔想到徐保保的告诫,这时候绝不能气衰,亦不能气泄,必须主动去对抗,以身体和意志为武器,才能走得更远。 在黑堡试炼时,他曾得到寂暗君王的赏赐,身体强度比普通人要高上一截,因此在走到四步的时候,他尚未出现任何不适,仅是步伐缓慢,但也比徐保保要快些。而他的意志从来就不是弱项。 但李之罔仍觉得太慢,主要还是时间所剩不多,不能耗费在赶路上。 他猛喝一声,头颅高抬,筋肉紧绷,速度顿时快了些。 最终,只花了半个时辰,他便来到了三步之内,唯一的表现仅是身子稍显佝偻。 李之罔深吸口气,再次往前。 此后威压愈来愈猛,使得他都不能再分心于外,只能将精神全部集中于赶路上,只想着尽可能地贴近。 等他睁开眼来,发现离野火竟只有一目之距,后怕之际赶忙停下脚步。 李之罔没管自己的身体情况,喘口气便坐下来,照着黎悠提供的咒语将妖将怒气唤出来,然后屏气凝神准备化解怒气。 化解怒气有两条路,他选得则是将妖将怒气同化为自己的怒火,极尽所能地去感悟那股气势。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身处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上,四周各处皆是围杀过来的人族军队,而他则是一只高数十丈的巨妖,不退不逃,主动杀入人族军队之中,浴血搏战。 李之罔明白,这是妖将生前的记忆,其足以贯天的战意以怒气的方式流传了下来。 即便人妖分属,代有仇怨,但他还是切实地感受到这股战意,即便是死也要撕下敌人一层皮来的狠辣。 “有趣,这份怒意与战意便由我收下,日后杀你同族再用!” 第73章 留下报复 “没事儿,这野火本就对山妖有亲和力,咱们俩都是人族,不能成功也很正常。” 只过了数个时辰,徐保保便看到李之罔走了出来,时间比他少了一倍还多,便安慰道。 李之罔摇摇头,接过徐保保递过来的伤药,默默给自己上药。他二人害怕参悟野火会受伤,故此提前买了些药品。 徐保保趁着李之罔参悟的时候已经给自己上好药,便在一旁默默等着,等到李之罔也处理好就一同离去。 “唉,咱们这一来一回的,足足要花一万六的链沫,真是亏麻了。” “不亏,一点都不亏。”李之罔笑笑。 “这如何不算亏,等等”徐保保后知后觉,压低声音道,“莫非,你成功了?” 李之罔不答,指指四处。 徐保保了然,虽然视野里没有人,但不代表就真的没有人,最好小心。同时心中有些失落,这么看来,李之罔已经成功参悟野火,他却失败了。 他急忙将这种失落抹去,高兴起来,“虽然花得不少,但这样,还真是一点都不亏!” “还是你慷慨解囊。”李之罔亦是笑道。 二人说笑着往来路回返,走到其中一个岔路口时同时停下来。 “去看看?” 李之罔咽口唾沫,只觉浑身躁动,附和道,“就去看一眼。” 却是在另条路上,他们二人都看见了黎悠的身影,光着身子背对而坐,说不出得妩媚和神秘。 即便是以人族的眼光来看,黎悠也长得极为美艳,浑身散发着有如荆棘玫瑰般的诱惑,而今她竟赤裸勾引二人,就算不能一亲芳泽,怎么也得大饱眼福不是。 只是他二人似乎都忘记了身处的境地,竟将肉欲放在第一位。 两人喘着粗气,缓步上前,眼睛直勾勾盯着黎悠的背脊,想着再走近些,抚摸她的皮肤,吸嗅她的体香,最后再溺死在她的肩下。 但不知为何,黎悠的背影时远时近,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却远在天边,唯一相同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可李之罔和徐保保毫无察觉,只不停迈步,想着努力就能到达。 忽得,他二人都停住,整个人清醒过来,只见数个守卫将他俩团团围住,皆凶神恶煞,颇为渗人。 为首的守卫喝道,“你二人哪里来的,竟敢出入墓场重地,更偷窥小姐,欲行亵渎之事!”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是冷汗直出,不明白怎么突然钻出这么多守卫,按道理,他们俩并未超过一天半的期限,根本不该被人围住。 但形势比人强,徐保保赶忙道,“大哥们,饶命啊!我和我兄弟初到焚晴墓场,不清形势,乱走至此,非是有心。” 为首守卫冷哼一声,“即便你说得是真的,那你二人见着小姐身子,又该如何论处?” “这”徐保保顿时语塞。 李之罔认真观察守卫面目,见其虽有怒意,但并无杀心,心中起了计较,试探着道,“我二人按罪该诛,但还请念在初犯的份上,饶过我二人,我俩愿以链沫抵罪。” 为首守卫眼眸微抬,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上道,再次冷哼一声,道,“你们毕竟没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我便饶下你们,但链沫不可少下一分,手上有多少就拿出多少来。” 李之罔给徐保保使个眼色。 徐保保虽是无奈,还是拿出链沫来,委屈道,“这是我和我兄弟数年积蓄,就这三千了,还请大哥们收下。” 为首守卫一把将链沫甩在地上,喝道,“就这么点便也算积蓄?看来今日不吃些苦头,你们是不会长记性。” 说着,就要拔出背上长刀。 徐保保见此,赶忙又拿出三千链沫来。 为首守卫眼微眯,没有止下手中动作。 徐保保再不敢有所私藏,将剩下的链沫尽数拿出。 为首守卫似乎知道他二人共有多少链沫,全部收下后,冷笑道,“倒算你二人识相,现在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再让我在墓场中见着你俩,定斩不赦。” 李之罔和徐保保哪敢久待,拱手数番后奔逃而走,一言不发地回到客栈。 刚坐下,徐保保摔飞手上的茶杯,问道,“怎么回事?” 李之罔低沉着声音道,“这是个杀猪盘,咱们俩被坑惨了。” “怎么说?”徐保保凝眸看来。 李之罔照着自己整理的思绪解释道,“你看我们花出去的链沫,那冉家老前辈、入口的守卫、中间遇到的守卫、最后要走所有链沫的守卫,这些人其实与黎悠串通一气,就是找各种由头把咱们的链沫榨取干净。” “她能调动这么多人,为何不直接来抢?” “正当性。”李之罔虽也不太明白,但只能以此解释,“或许她害怕家中长辈发现,只能用这种磨叽的方式来“抢”,毕竟若真东窗事发,都是我俩要去参悟野火引发的。” “这个婊子!”徐保保骂上一句,“而且咱们俩最后竟然被她给引诱了,落下把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一情场老手,怎会见到个女山妖就魂不守舍,这该死的婊子!” 李之罔摸摸鼻尖没说话,他虽然也感觉不对劲,但那时候他其实真的有些不能自已。 徐保保没有在乎这个,进而道,“我觉着,咱们俩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这口气必须要出。” “怎么出?”李之罔疑惑道,“黎悠绝对不会来客栈的,咱们报复不了。” “她家就在墓场,能跑哪儿去。我决定了,就住下来,一定要抓住这婊子,先奸后杀!” 李之罔虽也是气愤,但还没到这份上,而且这地儿是别人的主场,他俩外来户能闹出什么风浪,便劝阻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来日方长。” “不行!”徐保保站将起来,不悦道,“我肥貂从荒泉出来到现在,就没被人坑过,哪能咽下这口气,必须要做点什么。” “那怎么做,难道找上门去,说我俩参悟了野火,甚至我还参悟成功?那不直接被谷羊君诛杀了?” 徐保保一掌拍在桌上,吼道,“你若是怕了,便自己先去止风城,我将这婊子办了再来找你。” “谁说我怕了?”李之罔眉微皱,亦是不悦,“我连南洲士族都敢杀得,何惧区区一女子。只是所谓相时而动,非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我且问你做是不做?” 李之罔看再三劝阻都是无用,心一横,将东方云梦临行前的嘱托抛之脑后,咬牙道,“那就干,杀了她再走。” 徐保保转怒为笑,“不愧是我兄弟。” “倒是被你绑上了战车,若是死了,哪有人为咱俩收尸。” “别怕,到时候真被逮了,我就把我老妈的名号报出来,总得卖个面子,死是绝对死不了的。” 事是定下了,但绝不能意气用事,李之罔坐将下来,沉住气道,“现在我们先来理理情况。黎悠知道我们住在这儿,肯定会派人监视我们的情况,等会儿就得走,重新找地方住下。然后是链沫的问题,现在我们俩加起来分毫不剩,得去借点。再者则是黎悠的所在,这个最关键,她大概率会待在黎府,我们得找机会混进去。” “链沫好说,我去找老王头借点,实在不行就去借贷,总能匀出点急用。至于住处,墓场外围有些空房子,全是赌鬼和失败的投机者在住,咱们也可以住过去。倒是混进黎府,有些难度,我们俩的样子黎悠怎么都告诉下人了,基本没有这个可能。” 李之罔思忖着道,“不能去外面住,越是明显越是危险,得住在里面,最好是能做工的,像拍卖行或者青楼之类的最好,人流密集,不容易发现我们的行踪。至于混进黎府的事,我们慢慢来,不急就有出路。” 徐保保点点头,站起来,“那我去搞定链沫,你去寻找住所,咱们这就去办。”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有理由再迟疑,李之罔答应一声,便跟着徐保保先去退房,随后分头行事。 话说焚晴墓场既是南洲大陆上有名有姓的地下交易场,人来人往自是不必多说,而相应的配套设施也是一应俱全,赌场、青楼、勾栏等声色之地皆是林立。 但李之罔没有考虑这些地方,他总觉得有些脏,先将目光放在了拍卖行上。 在街上走走停停,他倒是看到有个三两家拍卖行在招工,但不仅要求相应的工作经历,还得有不俗的鉴定能力,而这两项他都不具备,只能放弃。 忽得,他注意到有家拍卖行在招仪客,顿时来了兴趣。所谓仪客,虽听着厉害,但不过是负责维持秩序的低级员工,而他曾在采橘宫时跟着路议学了一段时间的礼仪,要应付这个简简单单,整了整面容,便昂首进去。 “这位小哥,是来参加拍卖还是卖宝?” 刚进去,便有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上来问话。 李之罔将头上的帽子往上抬抬,露出小半个容颜,拱手道,“在下看门口竖了招工的牌子,特来求职。” 年轻男子微微颔首,道,“那你跟我来。” 说罢,他将李之罔引到大堂后方的桌子旁,坐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以做记录,还请诚实作答。” 李之罔点点头,示意年轻男子可以开始询问。 “那先说一下你的姓名、年纪、籍贯以及武道修为。” “在下王治,如今三十七岁,家在中洲永安国毗湘城,修为在武道七等,但离八等只有一线之隔。” 名字自然是得用假名。至于年纪,则是鹿角试炼时姬月寒说他骨龄在三十四,如今三年过去,自然得加上三岁了。倒是籍贯,他并不分明,只能将自己待过最久的地方——毗湘城以做敷衍。 年轻男子边记录边点头,随后道,“小哥竟是中洲出身,当真少见。若小哥不介意的话,能否讲一下前几年的经历?” 在进来之前,李之罔就考虑过有可能会问这方面的问题,故此心中已经虚构好故事,微微一笑,顺势讲出。 年轻男子一一记录在案,再次问道,“小哥知道仪客主要负责什么?” “在下虽未做过,但大体明白,而且在下学过一段时间的礼仪,有把握能够胜任该工作。” 年轻男子不置可否,让李之罔展示一下。李之罔自不会违背,大大方方站起来,将好久不用的礼仪之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年轻男子笑笑,微微点头,“小哥各方面都能达标,那现在只需最后一件物品了。小哥身上可有能证明所诉身份的文牒,毕竟我家乃是正经拍卖行,所招收的仆役来路必须分明才可。” 李之罔顿时犯起难来,这东西他一直未有,乱世之时无人在意,可现在世道回转,又是必须之物了。 他只得道,“在下来南洲途中,身上一尽财货都被强人劫去,文牒也在其中,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收我为工。” 年轻男子盯上李之罔一阵,终于是缓缓摇头,“小哥既无法证明所言非虚,那恕我难以答应,还请小哥另寻高就。对了,提醒小哥一句,咱们南洲与永安国久有间隙,山妖是无法去到中洲的。” 李之罔张嘴欲言,终归没再说,只默默拱手起身,退出门去。 他却是忘了最为关键的一点,永安国人一向歧视南洲人,讥讽南洲人与山妖聚集而居,可以说永安国根本就没有山妖生存的土壤。而他谎称自己是中洲来的山妖,又无文牒证明身份,自然会被识破一尽所言皆是虚构。 李之罔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即便改了来历,补上这个漏洞,但没有文牒,其他家也不会招收他。他想找个正经差事的谋划算是彻底落空。 “算了,去找肥貂。实在不行,只能去外面的空房子待上阵。” 他吐槽一句,不再想找工的事儿,按着之前约定的地点去见徐保保。 第74章 寻找居所 “借到多少链沫?” “八百,老王头只肯借这么多。”徐保保比个手势,耸耸肩,“虽是不多,但省着些倒是够用了。你呢,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李之罔脸色难看起来,苦笑道,“我本是想找个正经工作的,但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别家不收,暂时还没找到。” 徐保保脸色倒无甚变化,接话道,“拍卖行那些做得都是大生意,招的人自然是要跟脚清白的,依我看,咱们俩去解忧楼算了,做个小厮没问题。” “青楼?” 徐保保点点头,“但里面都是清倌人,没那么腌臜,我上次来墓场的时候去听过两次小曲,与老鸨攀了点交情,兴许有用。怎么说,去?” “没办法了,我现在黑户的身份实在干不了正经工作,只能去试试看。” 便由徐保保在前引路,二人走小道去解忧楼。 “哟,这不是徐公子吗?今儿个怎有兴趣来咱家小楼啊?” 二人刚到,便有龟公相迎,看内容,确实是认识徐保保,但听着不算恭敬,想来他前两次来没落下个好名声。 徐保保眉眼一横,骂道,“规矩点,文三儿,去将你家唐鸨母喊来,然后再给我俩开间单间。” “我家大娘早不接生意了,徐公子说得哪门子话。”文三说着,指引二人往前走。 “自是有要事相商,别东问西问。” “可是,依徐公子之前行径,我怕是喊不来大娘。” 徐保保冷笑一声,“她今日若是不来见,我便烧了这解忧楼,好教她明白,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万万惹不得。” 文三无奈,将二人引到房内坐下,又派人送上酒水干果,便去请那唐鸨母。 李之罔倒上两杯茶水,笑道,“前头你是做了什么事,我看这儿的人对你有些熟悉,但又不算待见。” “这个,皆是往日遗事,再有提及作甚。” 结果,徐保保根本不打算正面回应,含糊过去。 李之罔也没再追问,只安心品茶,等人上门。 过上一会儿,便有人敲门,等着里面传来应声,才推门而入。 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衣裳华丽,浓妆在颊,一眼便知道乃是久经俗世的风尘女子,正是唐鸨母。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眼李之罔,转而对徐保保笑道,“徐公子又是发得什么疯,竟扬言要烧我小楼,真不长记性?更不怕无法活着离开焚晴墓场?” 徐保保面色难看些,拱手道,“上次之事,大娘莫要再提,我已知错。扬言烧楼,仅是想与大娘见上一面。” “见我?”唐鸨母捂住嘴唇轻笑道,“我琴技生疏,华容已逝,何能献丑于公子面前?” “大娘说笑了,此般模样最是美艳之时,哪有色衰道理。”徐保保违心恭维番,适时转入正题,“我今日来见大娘,是有正事相求。” “正事?”唐鸨母坐将下来,音容一正,“此间乃声色之地,唯有趣事可言,从未听过丝毫正事。” 李之罔看徐保保为之语塞,赶忙接过话头道,“在下王治,与徐兄流连至此,链沫皆被贼人偷尽,无有盘缠以赴他乡,还望唐大娘予我二人活计干,以筹路资。在下先行谢过了。” 说着,他还站起身来鞠上一躬。 唐鸨母眸眼微张,笑道,“徐公子你看,你这位兄弟可比你做事得体多了。” “是,我嘴皮子不会说话,还望大娘收留我二人,予一容身之处,余生不敢忘怀。” “两份差事,我倒是拿得出手。”唐鸨母将手中扇子放在桌上,淡淡道,“可我相助二位,能得什么回报,若仅是一个不敢忘怀,怕是不够。” 闻言,李之罔便问道,“大娘近日可有何烦忧之处,若是我二人能解决,尽请交给我二人来做。” 唐鸨母略显惊诧,笑道,“还是这位公子会说话。如今我有两忧,一是有位客人欠了些链沫,迟迟不还,已有数月之久,甚为愁人;二则是常年对接的礼仪师傅生了病,新招的几位姑娘只学了琴棋之艺,礼仪方面却没有丝毫进展,亦是愁煞了心。” 李之罔笑笑,“我与徐兄皆是久战之人,那位客人所欠链沫便由我二人收回。至于礼仪,在下曾与王城的师傅学过,刚巧算是略懂,如若不嫌,便由我来应付阵如何?” “哦?公子可演示一番?” “自无不可。” 李之罔再次将今日应聘时向年轻男子展示的礼仪之术演绎出来。 唐鸨母不住点头,笑声连连,“甚好,甚好,既有此功夫,何需虚言多句,若早些知晓,怎么都得备礼拜访才可。” 徐保保一听,知道事情有了着落,问道,“那我俩能待下来了?” 唐鸨母点点头,“自是可以。但因是二位求我,解忧之事仅算顺带,除了上述两件事之外,二位还得负责其他的基本工作,若是答应,便能住下。” “大娘请说,我二人能有一遮阳蔽阴处已是极大幸事,自是该多劳。” “那便如此,这位王公子负责打扫屋舍、上餐收桌诸事,至于徐公子嘛,念在有前科的份上,便负责烧水、洗碗等后厨杂事,如何?” 李之罔和徐保保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唐鸨母见此,站起身来,挥挥扇道,“我这儿不养闲人,两位先休息阵,等会儿就有人来领二位去换衣裳,届时就要忙起来了。至于礼仪之事,之后再详谈。” 两人皆是起身,在把唐鸨母送走后,不由都是长叹口气。 李之罔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感受着凉风道,“虽是麻烦些,但总归算是有个待的地方。现在给我说说你之前闹的事儿呗。” 徐保保无声苦笑两下,没再隐瞒,“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以为这儿能接客,做了些荒唐事,结果被硬生生扣下来干了一个月的苦工,不甚光彩,才一直没告诉你。” 虽说得不清不白,但李之罔能够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再纠结于此,转而道,“黎悠应该不知道我们俩躲到了此处,现在便是想办法潜进黎府了。” “到时候是我先,还是你先?” 李之罔根本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转过头来疑惑道,“什么谁先,咱们俩现在该想怎么进入黎府。” “不是说了要把她先奸后杀吗?我意思到时候你先还是我先。” 李之罔先是呆住,然后翻个白眼,怒道,“杀了便是,哪能做这等恶事。我先给你说好,杀人可以,但污人身子却是不行,不然我绝不再认你。” 徐保保见此,先是答应下来,随后试探道,“溯命,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还没尝过那种滋味?” 这次李之罔知道他在打听什么,冷道,“管我作甚,我可不会乱来,你倒是,这次住下,且管好胯下三两肉。” “是啦,是啦,我老实得紧,只求杀了黎悠那婊子。”徐保保应付过去,“你方才说要潜入黎府,我觉着倒不必非要这样。黎悠乃是大族子女,总得抛头露面,我们完全可以找机会杀她,不一定要深入虎穴。” 李之罔一想,倒也是。他们俩的容貌定然已被黎悠透露给下人,贸然进入黎府太过危险,还不若蛰伏不发,待机而动。他不由笑道,“肥貂,你总算是说了几句有用的话。” “哼,我脑子可灵动得紧。” 就在这时,又有人敲门,两人知道是仆役来领他俩去更衣做工,便止下话头,忙起正事来。 两人分开做工,互不相见,虽是繁琐,但毕竟只是寻常的体力劳动,对他二人都算不上什么辛劳,忙到夜里便回到新安排的仆役小屋里歇下,还有心情聊天。 “唐鸨母托人给我说了欠钱客人的信息,要咱们一个月之内把链沫收回来,你要听不?” 李之罔摆摆手,“一个月的话就不急了,咱们俩那时候多半已经把黎悠杀了跑路,犯不着多此一举。” “这时候就不讲道义了?”徐保保笑道。 李之罔冷哼一声,无奈道,“我活了这么久,还未做过这么低贱的工作,想着便烦,哪还有心思去收债。” “教礼仪的事儿她给你说了没?” “说了。”李之罔点点头,“从明日开始,整个上午都由我来教导四位姑娘,一旬之内必须要出师。” 徐保保没有多说,这件事他根本就爱莫能助,转而道,“整日都得在解忧楼里做工,怕是不好去查黎悠的动静,你有甚办法没?” 李之罔想上阵道,“咱们俩都不适合抛头露面,否则有可能会给人认出来,再给黎悠通风报信,极为不利。我寻思着,楼里来往客人不少,消息流传也快,要不交好于楼里的丫鬟仆役和清倌人们,有他们做耳目,黎悠的动静想必不会漏掉。” “这思路着实不错,刚好我之前做工时认识了些人,求求他们,多半会帮忙。” “那行,就拜托你去忙活。”李之罔说上一句,闭上眼睛,“天一亮我就得早起,先睡了。” “睡,我也乏了。” 此后,二人便在解忧楼住下来,一旬时间一晃而过。 其间李之罔兢兢业业,上午带着姑娘们学习礼仪,下午则去干杂役,每一天循环往复,虽是枯燥,但好在没有其他事发生。 “诸位姑娘,我的授课今日便结束了,但之后还会待在楼中,若有不明之处,仍可来找我解惑。” 最开始,上课的时候唐鸨母都会来看,一是确认他是否真有本事,二则是监视,以防她手底下的姑娘与他产生甚不清不楚的情愫。但他一向彬彬有礼,只讲课,数日过去,唐鸨母便也就放下心,不再过来。 “王师稍待,我姐妹四人尚有一事不明。” 李之罔停下步来,看向这位叫胧音的姑娘,笑道,“那你们说,我马上解惑。” “是这样的,我四人得王师相授,体态仪步大有进展,无以为报,便想请王师移步,由我四人为王师弹琴舞琶,以表感激。” 李之罔一愣,随即道,“不用,我教你们乃是与唐鸨母定下的交易,谢她便可,与我本身并无甚关系。” 胧音站起身来,委屈道,“可这是我四人的感激之心,更与他人无关,还望王师成全。” 另外三人也是站起身来,显得楚楚可怜。 李之罔却分外厌恶,面容僵住,声音冷下,“说了不用便是不用,你们的心意我谢过,但请不要擅作主张。” 说罢,他当即推门而出,却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姐姐,这怎么办?”另一位叫朦音的姑娘说道。 胧音轻叹口气,“王师怕是觉得我们不堪入目,故不愿听我们弹曲,我们且散开去求姐姐们,今日怎么也要弹曲给他。我们不行,便让姐姐们来试。” 剩下三位姑娘闻言,当即散开,各去求人。 然后李之罔就遇到了他生平仅见的怪事,但凡遇到一位清倌人,便要为他弹曲。 他负责打扫客人使用过的房间,平日里都会与清倌人撞面,但几乎都没有交谈,一方面是他心中的芥蒂,另一方面则是他如今的身份只是区区一仆役。 但今日却像变了天般,任谁都缠着他非要说上两句,话里话外全是要为他弹曲。 李之罔倒是想明白缘由,但完全不想接受,任谁来都予以拒绝,就连最红的清倌人也一语拒之。 结果,这一天比以往的任意一天都要累人。 “怎么,别人主动给你弹曲都不听?” 回到屋内,徐保保盯住他,吃味笑道。 李之罔没好气地坐下,不耐道,“你也知道了?” “这能不知道?”徐保保递上杯茶,“整个解忧楼的清倌人都想给你弹曲,可咱们李公子呢,宁死不从,这要不能传遍楼里,那可真没说法了。” 李之罔饮下冷茶,缓缓疲乏,叹气道,“我是真服气了,我都说了不用,他们非要给我弹,真是烦死个人。” “我不知道这之间的弯弯道道,但在你屡屡拒绝之后,他们都说你喜欢男人。” “蛤?” 李之罔一口凉茶尽数喷到徐保保脸上。 第75章 罔月记 徐保保泛起好一阵恶心,找抹布来将脸上的茶渍擦去,连吐几口,骂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动静?” “不是,什么叫我喜欢男人?” “你和渊鲸感情”徐保保埋头自说,抬起头来却注意到李之罔眼神不善,赶忙止住话头,转而道,“那个,我也觉得你不会喜欢男人,只是他们都那样说,我就听个响罢了。” 李之罔撇撇嘴,“那几位姑娘虽是好意,但我无福消受,只是,犯不着这么编排我。” “那就你的不对了。”徐保保边洗脸边道,“年轻女子献殷勤,正常男人做梦都想呢,你可倒好,谁找你都不依。要我说,活该!” “那是因为” 终于,他还是无法将原因说出来。 李之罔如此抗拒,归根结底还是在东方云梦身上。此前他不悉男女有别,对谁都一个样,导致东方云梦对他暗生情愫。本来已经割席断交,二人余生都不会再有交集,谁料他被士族追杀,东方云梦竟舍身来救,结果两人都跌落地下。其间诸事频发,情卵自萌,二人的关系再不清白。 光是这样便让李之罔不知所措,他一直感觉对不起齐暮,对不起她的爱意,更对不起她的期盼,虽不愿去想,但竟失去了直面她的勇气。只是木已成舟,水已洒地,他若单方面终止这层关系,天知道东方云梦会发什么疯,事已至此,只能认下,终其一生都对齐暮怀有愧疚。 若他的生命中必须有多个女人,那仅能容下齐暮和东方云梦,决不允许再有哪怕一个名字出现,这才是他拒绝清倌人们为他弹曲的原因,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草率的举动而再起纠葛,而为了避免这样,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从最开始就拒绝掉。 他虽与徐保保关系好,但却并非什么都谈得,不禁思念起不知在何处的姬月寒来。 徐保保看李之罔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他在为龙阳之癖而犯愁,主动找话题道,“去年年初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打听到市井里有本小说畅销,便买来一看,谁料却越看越胃疼,更喜乐得不行,想不想听听其中内容?” “不想。”李之罔伸个懒腰,走到床边躺上,老神在在道,“焚晴墓场真是我的倒霉地,诸事不顺。” 徐保保不以为忤,自顾自道,“那本小说呢,叫做《罔月记》,主人翁分别叫做枝罔和月晗,讲得是” “等等!”李之罔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坐起身来瞪着眼道,“我怎么听到了我和姬兄的名字?” “你先听我说完。” 徐保保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就止不住地大笑,甚至连气都要喘不上来,好不容易按下去,强迫自己正襟危坐,不然又要笑。 “你快说!”李之罔有些急了。 “别急,这就说。在《罔月记》里,枝罔是出身寒微的有志青年,月晗却是出身贵族的邪魅恶少,二人性格毫不对付,却因一场试炼而结缘。枝罔虽是男子,但长相柔弱,颇具女相,甫一现身便受到追捧,但其毕竟不悉世事,其间竟与月晗结了仇。月晗掌杀生之权,欲杀他,将其追至高山之上,然而在月光的照耀下,枝罔显得分外美艳,就连阅美万千的月晗也不能移目,心砰砰直跳,转而邀请其共度试炼。” “没了?” 徐保保点点头,“这是第一记,下一记还没出。” 李之罔长吐口气,感觉胃部一阵胀痛,不用多说,他已能百分百确定书中的两位主角分别影射他和姬月寒,所载事情则是按鹿角试炼前的诸事演绎而来。 “这鸟书的作者叫什么,我非杀了他不可。” “一个化名而已,你想找也找不出来的。”徐保保吃味笑道,“还不如想想下个月会出的下一记是什么内容呢。” “什么?下一个月就要出新的了?” “对啊。”徐保保点点头,“别人作者说了,反响好就下一个月出新篇章,如今这么火热,自然会按时发布。” “不行!”李之罔掀开被子,站起身来,“绝对不能再让这种污秽之物流传世间,我要将这所谓的《罔月记》全部焚烧殆尽!” 徐保保笑得更为大声,直摇头,“那咱们眼下的事情还做不做了?” 李之罔叹息一声,复又躺下,“做,怎么不做。但那人竟敢编排我与姬兄,我绝不会放过他。” “反正那人肯定也是参加了鹿角试炼之人,否则不至于知道得这么清楚。”徐保保提议道,“我觉着,你可以把这事儿告诉姬行走,他的能量可比你大多了。” 李之罔一想也是,姬月寒看着平易近人但内里高傲,不会容人背后编排于他,若将这事儿告诉他,定能处理个明明白白。 但想着想着他的脸色竟由喜转忧,却是记起了一件事。那日他与姬月寒在热泉谈心,尽皆醉酒,酣眠之际他一直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颊,当时本以为是幻觉,现在有《罔月记》在前,莫非姬月寒真有龙阳之好? 瞬间,李之罔就不仅仅是胃疼,而是胆寒。 “你没有真把小说当真?”他试探着道。 “说笑着玩的,怎会当真?况且你和姬行走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之罔感觉舒心些,侧躺眯上眼,“且睡,且睡,今儿个事真真倒霉。” 徐保保却尚有事未说,问道,“黎悠的事儿不管了?” “怎么,有动静了?”李之罔又是坐起来,来了点精神。 徐保保点点头,摸住下颌道,“倒也不算一定有关。两日之后在广贤楼有个鉴宝大会,焚晴墓场本就以宝贝为重,会着重培养小辈们的鉴宝水平,那时候黎悠或许会过去。” “我们得去,这几乎是我们唯一能主动接近她的机会了。” 徐保保也是这样想的,便道,“届时妙音会去广贤楼献艺,可以拜托她带上咱们俩。” 妙音正是解忧楼如今正当红的清倌人。 “那你不早说,我今儿个才拒绝她,如何能再去求她?”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这如何能怪我?”徐保保说着把抹布一丢,吹灭烛火,也躺到床上,“之前我做得荒唐事就是因她,我去拜托肯定没辙,只能靠你了。” 李之罔没应,却已在想明日该如何做。 翌日一早,他早早起床,洗漱完便赶到后厨去,趁着众人还未起床之际拿上诸多甜点,来到妙音门前。 他不敲门,只默默待着,等着里面传来些动静,才敲响房门,并言送早点过来。 “小哥稍待,妾身先梳洗更衣。” 又过上一会儿,才有妙音的丫鬟打开房门,揉着惺忪的睡眼要接过盘碟。 李之罔抬手挡住,示意自己亲自送进去。 妙音正坐于桌案前,见是他,又瞅甜点比起寻常多上好些,不由而笑,“王小哥是为昨日之事而来?” 李之罔将盘碟放在桌上,并未坐下,拱手道,“昨日多有唐突,还望姑娘恕罪。” 妙音拿下一块甜点放在口中,缓缓摇头,“不过是妹妹们拜托于我,小哥不受,实与我无关。” “在下等会儿会逐一向她们赔罪。” 妙音微微点头,见李之罔仍是不走,问道,“莫非小哥还有事?” 李之罔点点头,鼓起勇气道,“听说明日在广贤楼有鉴宝大会,姑娘亦会受邀前往,我虽驽钝,欲为姑娘鞍前马后。” 妙音欲再拿甜点的手停住不动,微眯着眼道,“大娘曾告诫我等姑娘,小哥与徐公子来路不明,不可有所牵扯。小哥在这儿待了一旬,与我素无恩怨,今日却来拜托我,很难不让妾身担忧,我若答应,恐有祸难临门。” 李之罔一僵,顿时犯了难。他们俩这次过去就是要杀黎悠,事后追查起来肯定会牵扯到解忧楼身上,而妙音作为带他们进去的人,肯定会被殃及池鱼。 他并非不顾及他人感受之人,没有再说,略一拱手,便要退下。 “但若小哥答应我进去之后不生事,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无妨的。” 李之罔立时止步,笑道,“多谢妙音姑娘,在下保证,一定本本分分,绝不生事。” 妙音摇摇头,招呼着他上前,笑问道,“我既帮了小哥一个忙,小哥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姑娘请问,在下知无不答。” “那我就问咯,小哥真的喜欢男人?” 李之罔顿时汗颜不止,不住拱手道,“非也,实在家中娘子管教颇严,不准我在外沾花惹草,在下不敢不从,故此才拒绝诸位姑娘。” 妙音咯咯直笑,“我还以为小哥是看不上我等呢,原来是有此缘由。小哥且放心,我一定帮你将之前的不实传言全部澄清干净。” “多谢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随后李之罔便适时告退,并将事办妥的消息传给在后厨帮忙的徐保保,告诫他这一次以打探消息为主,不能直接抓了黎悠。 第76章 思知邪 广贤楼 因为是跟着妙音进来的,李之罔二人在最开始不得不待在后台,等着妙音献艺完毕才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姑娘,我和徐兄出去看看,这儿就拜托你了。” 为了让他二人进来,妙音连丫鬟都没带,若他二人离开,便只剩她孤零零地在后台,故有此言。 妙音点点头,“两位且去,要回去时来这儿寻我便可。还请两位记住之前的承诺。”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是点头,随即离开。 为了今天,他们特意换了身行头,并用不多的链沫拜托楼里的姑娘帮他们化了点妆,这样,就算黎悠在他们面前,也保准认不出来。 “我看人群挺是分散的,咱们俩分开看看?” 徐保保应声道,“那就分头去找,到时候在这儿汇合。” 说罢,二人各往一处去,在人流攒动中寻找黎悠的踪迹。 黎悠的外貌相对而言比较显着,故此李之罔并不担心会遗漏,只把每个看见的人都扫过一遍,缓缓踱步,丝毫不关心楼里的鉴宝活动。 “黎悠,过来” 李之罔猛得止步,回身过去,却见并非黎悠,而是一个女孩儿在呼喊另一个女孩儿。 他不由叹息声,还以为这么轻易地就找到了,结果只是同名同姓。 又找上一阵,没能发现黎悠的踪迹,李之罔只得回到方才约定的地点等着徐保保回来。 结果,徐保保亦是没能找到。 “这婊子没来!” 李之罔抿抿嘴唇,不想展露心中失落,“这本来就是我们提前考虑过的,黎悠不一定会过来。算了,回去找妙音,日后再寻机会。” 没有办法,徐保保只能答应。 走着,李之罔忽得想到方才他撞见的同叫黎悠的那个女孩儿,便道,“我方才看见一个山妖女孩,虽也叫黎悠,但外表柔和,行事平缓,似大家闺秀,与真正的黎悠大相径庭。你说,能叫同一个名字怎这么不一样?” 徐保保瞬间止下步来,盯着他喝道,“你蠢了不是?” “嗯?”李之罔没明白什么意思,追问道,“怎么了?” “黎姓乃是焚晴墓场大姓,黎姓之人皆出自一宗,怎会有同族取一样的名字?其中定然有诈,快,我们得回去找到那个女孩儿。” 李之罔也是反应过来,将黎悠女孩儿的面容复述而出,便带着徐保保往人群里钻。 幸好他二人回转及时,若再晚上一分,那叫黎悠的女孩儿就要跟着同伴出门而去,眼看已到楼门前,赶忙出声喊住。 黎悠回过身来,见是两个从未见过之人,按着礼节行礼道,“不知两位公子唤我有何事?” 李之罔和徐保保还未应声,黎悠身边的女伴便抢言道,“看他二人做下人打扮,定不是好人,妹妹,别管他们,我们走。” 黎悠笑笑,摆摆手,“怎能以装束定尊卑呢?况且两位公子既知我名姓,定是有事。” 李之罔一听,便知道眼前女孩儿是个好说话的人,赶忙拱手道,“在下王治,身旁这位是徐保保。我二人此前也认识了一位叫黎悠的女孩儿,但与姑娘毫不相似,故此冒昧打扰。” “你是徐保保?”黎悠显得极为诧异,小脸一红,问道,“我之前有写信给徐公子呢,徐公子可有收到?” “莫非是那封询问琉璃灯的样式和炼制工艺的书信?” 闻言,黎悠乖巧点头。 这下,无论李之罔还是徐保保都起了疑惑,莫非眼前的黎悠才是正主,此前所见的黎悠都是假名虚附? 越想越是头大,李之罔觉得并非三两句能够讲清楚,便邀请黎悠回到楼内坐下详谈,而黎悠并没有拒绝,连带着跟她一起的女伴也一同落座。 李之罔先清了清嗓子,随即说道,“是这样的,我和徐兄于大约二十日前来到墓场,本意是想将身上的货品卖掉便离去。某日,我在路上偶遇一位少女,亦是叫做黎悠,想与我二人做笔生意。我俩贪心过大,便答应下来,谁料生意未做成,反倒一身链沫尽被骗走,故此一直在找她。” 黎悠听罢,摇摇头,“那你们或许是碰见以我之名招摇撞骗之徒了,我族之内,从来只有我以悠为名。” “我俩也是这样想的。”徐保保接话道,“但我二人想着那人敢用姑娘的名字行骗,说不得与姑娘有些联系,这才冒昧打扰。” “原来如此。那你们能否讲一下她的面容,我说不定认识呢。” 结果,李之罔一把“黎悠”的样子讲出,不仅真正的黎悠神色古怪起来,一旁默默坐着的女伴也面色不好。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暗道看来是扯上了联系。 李之罔乘胜追击,追问道,“想必黎姑娘应该知道此人是谁,还请告诉我二人。” “这个嘛”黎悠埋下头去,声音弱下来,“我虽是知道,但还请两位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这完全是为两位考虑。” 说罢,她站起身来,便是要走。 “你认识那个假黎悠是不是?!” 徐保保忽得暴怒而起,一把抓住黎悠的手,进而拧住她的脖子,这让一旁的李之罔都吓了一跳,事情发生了才反应过来。 他看周围人都注意到,更有不少人靠过来,低骂道,“肥貂,你发什么疯?这儿这么多人,是真不想活了?更不用说我们还答应了妙音不能惹事。” “我咽不下这口气!”徐保保显得极为亢奋,“那婊子的身份就在眼前,结果却不愿告诉我,莫非真当我是泥塑的,可随意揉捏?” 李之罔叹口气,亦是拔出剑来,对靠过来的人道,“谁敢再上前一步,这黎家姑娘定活不下去!” 却是徐保保既已行下前恶,他无论如何不能置身事外。 “小伙子,有事好好说,你们抓的人可是黎家老祖的爱孙,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好胆!速速将黎小姐给放了,真是想死不成?” 面对围观众人的劝解或警告,徐保保啐上一口,不悦道,“我只知道今天她让我很不爽,若还是不愿把那人的身份讲出,定要她血溅三尺。” 李之罔亦是说道,“黎姑娘,你且告诉我们那人的身份,我们绝不会为难你的。” 今天这事对黎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但她咬紧了牙,怎么也不说。 李之罔紧皱住眉,不知该如何做。因为徐保保的暴起之举,他二人今天绝落不着一个好下场,而黎悠还誓死不从,更是使局面僵住。他略一瞥眼,又注意到人群后方大惊失色的妙音,只觉全都糟透了。 “再僵持下去我们必死无疑,你把她抓紧,我们冲出去。” 低声吩咐一句,李之罔当先而出,一剑斩出道剑气,将围拢过来的人都给逼退。 收到消息赶来的黎家人、广贤楼自身的仆役护卫、各家参加鉴宝大会的男女老少,皆是退而不散。 “两位,有什么诉求尽且可以说,犯不着伤人性命。” 过上一会儿,一位与黎悠有着相同妖族特征的老叟站出来,似是黎家人。 “我就想知道” “我来说!”李之罔赶忙打断,若真这样说,他二人绝对活不下去,改口道,“我两不欲伤人,只求平安脱身。” 老叟点点头,“好,只要不伤悠儿性命,一切都好说。我这就去安排两尊灵兽,一定让二位平平安安地离开。” 徐保保不解道,“我们连那婊子的身份都未弄明白,就这么走了仇怨如何得报?” “还管什么仇怨,现在最优先的是活下来!” 被拧住脖子的黎悠稍得喘息,也赶忙道,“两位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你们。” 李之罔苦笑一声,不知该说什么,若早知道是这样,他怎么也不会让徐保保参与进来。 结果,他刚一抬头,便见着门前站着一人,正是一直不见的假黎悠。 李之罔怒火涌上,让徐保保看住真黎悠,上前吼道,“好你个贼子,设下千般狡计,骗光我俩全部链沫,当真该死!” 他先声夺人,为得就是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 谁料假黎悠丝毫不惧,大大咧咧走进来,笑道,“那又如何,这焚晴墓场便是我的乐园般,我愿意如何行事便如何行事,而你只能乖乖受着!” “你到底是谁?” “我乃思知邪,谷阳君是我爷爷,焚晴墓场是我家,你敢动手?” 李之罔握紧剑的手攥得更紧,笑道,“我要杀的人从不过问身份,今日,你必死。” 说罢,他猛得将邪首剑插在地上,左手高举至眉心,浑身颤抖之际一缕幽绿色的火焰自掌心钻出,正是他参悟以来却从未用过的野火。 在场众人,无不变色,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思知邪也大惊失色,拔腿就要走。 光是这么一点野火就已用尽李之罔全身灵力,他强撑住不倒下,轻吹口气,野火当即向思知邪追去。 野火虽小,速度却快,几息之间就已到其面前,眼瞅着要将他焚烧殆尽。 “知邪,现在该是长些教训了。” 伴随话音落下,忽得自虚空中探出只手来,将那野火捻灭。 李之罔哀叹一声,倒地不起。 第77章 谷羊君 李之罔并不知道具体是如何结束的,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和徐保保已经出现在了其他地方,思知邪一脸委屈地跪坐在一旁,正面则坐着一个绿袍山妖男子。 “阁下便是前两年闹出些名堂的溯命李之罔?与我所知的容貌大有差别。” 李之罔不应,微微抬眼打量对面男子。其模样年轻,微微笑着,似对世间事都了如指掌,有成竹在胸之势。 “这是谷羊君。”徐保保小声说道。 李之罔眼眸睁大些,撇撇嘴,方才就是谷羊君出手救了思知邪,不然其早死了。 “在下王治,参见谷羊君。” 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怎么说,也要给主人家三分薄面。 谷羊君笑笑,没有再追问他的身份,侧过头道,“知邪,给你两位哥哥道歉。” 思知邪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知邪,听话。” 谷羊君说着,轻轻往桌上拍了一下。 思知邪低声嘟囔一句,还是站起身来,向李之罔二人拱手道,“知邪在这儿向两位兄长赔罪了。” 李之罔不应,徐保保也不应,静看他爷孙俩表演。 谷羊君不以为忤,笑道,“年许之前,姬行走曾拜托我注意李公子你的行踪,没曾想竟是出现在了我的老家,当真是缘分。” 李之罔这才有反应,疑道,“老君是姬兄的朋友?” 谷羊君摇摇头,“千年之前,姬行走曾救过我的命,当时我便许诺日后姬行走但有所求,绝不推辞,而这是姬行走第一次拜托我。” 李之罔点点头,收起敌意,“老君当是明白前因后果,还请讲明,以解我二人之惑。” 谷羊君轻叹口气,缓缓道来,“我这孩子,父母早逝,甚少疼爱,我又忙于墓场营生,疏于管教,使他性子野上许多。近些年来更自恃是我的血脉,变本加厉,屡教不改,伙同手下人做起蛊惑外来户去参悟野火、实为骗取链沫的勾当。那黎悠孩儿甚少露面,他便盗用其名,每次功成又躲匿起来,这才一直未有事发。” “老君早已知道他做下的事?” “这孩儿是我唯一血脉,不敢棍棒加身,之前虽有规训,但少有效用,往往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我在胡言。”谷羊君说着看向一旁的思知邪,喝道,“现在你明白否?一直玩这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害得不仅仅是你,更会危及其他人。那黎悠可是你未婚妻,今日险些就因你而死。” 伴随谷羊君的话音,思知邪头越埋越低,到最后竟是哭哭啼啼。 “他是男的?”徐保保小声问道。 “我这孩儿随他父亲,男身女相,让两位见笑了。” 李之罔小脸不禁一红,他此前竟被一个男人的光背给诱惑住了。 徐保保倒无所谓,只是有些诧异,此前认定的女子竟是男儿,问起心中疑惑,“今日之事,莫非老君早已知晓?故此才恰好现身?” 谷羊君点点头,“我最开始知道是李公子成功参悟野火的时候,毕竟我早已将野火炼化,能够感知到其中变化。自那时候起我便暗中观察起二位来,见二位欲要报复,想着让知邪吃些苦头,故才有今日之事。” 谷羊君虽未点明,但李之罔和徐保保都已猜到,他们身份暴露正是当时在解忧楼谈论《罔月记》的时候。 “老君为晚辈计长远,在下拜服。” 徐保保揶揄道,原来这老鳖对他二人的行踪洞若观火,隐而不发只是为了给他孙子些教训,结果害他二人吃这么些苦头。 李之罔轻叹口气,知道再杀不了思知邪,便岔开话题道,“虽是山重水复,但终归柳暗花明,在下更机缘巧合下参悟野火,借用了老君之力,甚为惶恐。” 却是要为他手中的野火争个由头。 “自我参悟野火以来,便明白一点,野火只授妖族,外族无法沾染分毫。公子贵为人族,却得野火之力,虽是不解,但想来应与公子模样大改有关。” 李之罔变为山妖模样乃是吸收了蛊雕精魄的力量,此前便有传闻,地神是妖族统领四方洲期间信奉神只离开前的残留,如今看来,多半非假。 谷羊君继续道,“公子既已囊入野火,我自不会蛮横收之,公子放心去用便可。” 李之罔大感安宁,忙躬身以示谦逊。 谁料一直哭哭啼啼的思知邪反而不接受,抬起头来大喝道,“不公,大不公!为何他能参悟得了,我不比他差,却参悟不了丝毫!爷爷,这野火只能由我家人来用!” “知邪,这里是大人谈事的地方,你小辈安心听便好,莫要置气。” “不!我乃天之骄子,怎会不如他!” “李公子和徐公子皆参加了鹿角试炼,更都得以拜见鹿角大将,而且李公子离鹿角大将之徒只有一尺之隔,非是你所能比拟。你在墓场待得太久,眼界不大,太过坐井观天了。” “可是我怎么会不如他俩” 徐保保见两爷孙竟是吵起来,站将起来,对思知邪笑道,“我在武道九等,你也在武道九等,不如就让我二人对练一番?” 思知邪没应,先是看了眼谷羊君,见其点头,才应战。 如此,两人皆是数步飞踏到屋外,不多时便传来兵器相击之声。 “李公子,咱们俩出去看看?” 李之罔摇摇头,没甚兴趣,“肥貂必赢,不用去看。不知老君可知道如今姬兄在何处?” “修为相同,我家孩儿所学也不算差,如何便确信定是徐公子胜?”谷羊君投来探寻的目光,同时回道,“姬行走上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透露行踪。” “思公子虽是不凡,但我观他面相,甚少历练,养尊处优之下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光是这一点就不如肥貂。万事意为先,无达远地之志气,自无晲鹏之朝朝。” 谷羊君眼眸微睁,不由打量起对方来。他此前尊敬李之罔,依得是姬月寒的拜托和参悟野火的悟性,此番话看来,其心中自有一番天地,非是同年纪人能比,起了亲近的心思。 “知邪做下这番恶事,多惊扰两位公子,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李之罔略显诧异,拱手道,“我二人损伤不过链沫而已,乃是身外之物,毋需老君费心。但有愧旁人,心有不安,还望老君相助。” “公子且说便是。” “一是黎悠黎小姐,我两为找到思公子不得不挟持于她,使她多受惊吓,想着能否登门拜访,当面赔罪。二则是这段时日我二人久住解忧楼,多得楼中众人相助,希望老君扶持一二,其中名为妙音的清倌人相助更甚,烦劳老君多力。” “黎家之事好说,待会儿我便修书一封,好让你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倒是解忧楼一事,当是由公子施恩为好,若是我来,怕是不会感激于公子。” 李之罔轻声笑笑,“便是这样才最好。” 谷羊君不知其中缘由,没有追问,而是问道,“接下来两位公子要去何处?” 由于姬月寒的关系在,李之罔并不算太防备谷羊君,便道,“应是直去止风。” “可是为了数年之后的风神祭典?” 李之罔老实点头,真正的原因自不会多说。 谷羊君捋起颌下短须,试探着道,“公子既不愿取回链沫,我这儿刚好有批货物要送往止风城,便交由两位负责如何,报酬我会在最开始就支付清。” 李之罔如何不知这是变相地送予二人链沫,本不想承情,但他和徐保保现在加起来连六百链沫都不足,难以到达止风,只能拱手应下。 谷羊君大笑不已,似也十分畅怀。 就在这时,徐保保和思知邪争斗回来,果然如李之罔所言,徐保保意得志满,大胜而归,思知邪却如落败的公鸡,高昂着头掩不掉满身的颓败。 “老君,思公子,我两便先退下了。拜托老君之事还请老君费心。” 事已理完,李之罔便不欲久待,当即告辞而去。 “阿爷,为什么不直接把链沫还给他们?这点链沫对阿爷来说完全就是九牛一毛。”待得李之罔两人离开,知晓了谈话内容的思知邪气闷道。 谷羊君轻叹口气,教训道,“若真还了,便生分了,不还,才有情分可言。” 思知邪嘟起个嘴,若不知他是男儿,看着还分外美艳,“孩儿不懂,也不想懂。” “以前尚可任你自行其是,如今王朝衰败日显,你是得肩负起担子来了。” 思知邪感到危机在前,不敢再显脾性,乖顺问道,“阿爷要我做什么?” “明日开始,你在墓场中择一门店,安心做些生意。等到风神祭典时,再去止风城转悠转悠。” “我才不想和他俩再打交道。” 思知邪并不笨,虽不知要他开门店有何用意,但去止风城很明显是要交好于李之罔二人。 谷羊君看向屋外,幽幽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你虽有些天赋,但称不上世之英杰,而他俩,若不陨落,有朝之日必据一地,只有交好的份,没有交恶的道理。现在你不懂,磨砺久了便懂了,阿爷无法庇佑你一生,总得自己挑些担子走下去。” “阿爷” 第78章 知鸟 “终于是离开焚晴墓场了,一趟下来虽说耗时日久,但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那当然了,损失的都是我的链沫,倒是你得了野火,这狗娘养的世道,亏得是我,赚得是你。” 李之罔笑笑,“我的野火不就是你的吗,别这么见外啦。” “亏惨了,我只能说。”从刚开始徐保保就一直埋头看书,“等到了止风城,你怎么都得出点血才行。” “到时候天天带你下馆子,吃尽山珍海味。对了,你在看啥呢?” 徐保保不答,默默把书拿起,封面赫然写着《罔月记》三个大字。 李之罔不由胃疼起来,靠过去想把书夺走,被徐保保躲开后不由道,“你不是看完了吗,怎么又看一遍,不无聊?” 徐保保贱兮兮地笑道,“第一次是带着猎奇的心理,想着男男相爱是什么个意思。这一次呢,则是想知道男女相爱是什么意思。” “你别恶心我,我和姬兄哪有一个是女的。” “那还真不一定。”徐保保继续埋头看起来,“思知邪那小婊子都可以男身女相,姬行走未必不能是女身男相。你还真别说,这么一想,读起来倒顺畅许多。” 李之罔冷哼一声,“你别想了,我早就和姬兄一起泡过热泉,他百分百是男的。” “曹!” 徐保保骂上一句,果断将手上的《罔月记》丢出去,李之罔则大笑不已。 在与谷羊君会面数天之后,二人便得以登门拜访黎悠。黎悠虽然年岁不大,但很是明事理,毫不怪罪二人,还坚持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对,一直说着若她能管管思知邪,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李之罔二人见此,便顺坡下水,不再一个劲地道歉,并声称与思知邪再无仇怨,这才让黎悠转而为笑。 而那几日,他们都是住在解忧楼。在广贤楼闹的一档子事传遍整个焚晴墓场,解忧楼众人自然亦是知晓,见他二人被谷羊君带走后竟平安回来,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不敢追问,只认真对待。徐保保见此,干脆大睡不起,李之罔则仍做以前的工作,待得要他二人押运的货物准备好才动身离开。 如此已过去一月之久,离焚晴墓场不知有多远。 其间倒还发生了一件事,便是谷羊君给了两人两匹逐日犬代步押货。刚开始一切正常,可没走几天逐日犬就不对劲了,打也不走,只依偎在一块儿互蹭。 两人都没用过灵兽,不知其中玄机,只好把两只逐日犬身上的缰绳解了,想着若是蹭得爽了,便不会再有事。 谁料逐日犬是一公一母,光天化日之下乱搞一通,更在李之罔和徐保保瞠目结舌时明晃晃地逃走不见。 “狗日的,定是思知邪那婊子做的!” 不需要任何理由,二人都认定是思知邪迟来的报复。 但既已上路,难以回转,两人只能暂时将这口气咽下,去附近的县城再购了两匹马,才重新上路。 普通骏马不比灵兽,数日之劳仅堪堪灵兽一日之功,两人只能慢悠悠地上路,预计在明年开春时候能到止风城。 “溯命,我寻思着,你不能太过避讳女人,不然别人不仅造你谣,对日后发展也很是不好。” 赶路无趣,两人只能聊天解乏,不知为何又绕回到女人这个男人间永恒的话题上来。 李之罔回道,“你不是我,不懂我的苦楚。” “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喜欢上你,或者你喜欢上别人?” 李之罔略一哑舌,回道,“倒也并非这样,只是没必要。” “你不能这么想。你是为了齐大小姐奔波,所认识的人不可能只有男的,若一直抱有这个心思,工作怎么开展,志向如何达成?” “你有法子?” 徐保保轻笑阵,抬起根手指来,“法子只有一个,主动接触。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世间女子大差不差,你就是不了解,所以怕,只要了解够了,男女在你眼中都是相同的。” “你不会是想引诱我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李之罔抬起疑惑的目光,质问道,“你小子肯定埋着什么心思,只是嘴上说着是为我好。” 徐保保连连摆手,“哪能啊,我是看你有所困惑,主动解惑。” “那你直说就行了,要是有理,我肯定依。” “你说的哈。这止风城乃是中部大都,商业繁荣,妙女无数,等我们俩一到,我便带你去一观天下风流,来个一两月,保准你对女人一定兴趣都没。” 李之罔皱起眉头,不悦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带我去逛窑子?而且是你自己想去,还非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子。” “那不然呢?难道我还真给你介绍几个闺中少女,谈几场货真价实的爱恋?”徐保保摊开手来,一脸无奈,“我要真这样做了,不说你怎么样,渊鲸是肯定会杀了我。” “你”李之罔欲骂止住,叹口气道,“都让你别提云梦,你怎么还这样。” “你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只是叫了她的修号,连名字都未说出来,你就应激起应。” 李之罔有口难辩,扶额不答。 徐保保见此,乘胜追击,再道,“你若信我,便依着我的法子来。你就是女人接触得太少,觉得神秘便是神圣,但只要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就知道女人与男人一般无二,日后都能以平常心对待。” “随你。”李之罔摇摇头,“只要别带我去逛窑子,要做什么,我是不想管。” “这不一定,说不得到时候你就改了心思呢。” 此后二人埋头赶路,不掺和其他事,偶尔停下来,也仅是补充干粮和草料,数月过去,眼瞅着只剩十几天便到止风城。 “这鸟地,既不生草,也不立木,当真荒凉。”徐保保说着,指住远处道,“你看,那儿有户农家,我们且去借口水喝。” “也是,行了几日都未见着人迹,是要打听水域所在,补充淡水。” 二人说罢,驾着骏马带着货物过去。 敲门之后走出来一个脆生生的农家姑娘,大概在十一二岁,脸黑黝黝的,面有愁容,看起来营养不算好。 徐保保拱手道,“小妹妹,我二人旅途日久,行至宝地,能否借口水喝?” 小女孩打量二人一眼,笑道,“那你们进来坐,我刚才在洗菜呢,得先把菜洗干净才可。” 李之罔和徐保保便走进去,只见里面甚是黑暗,庖厨、床被挤在一块儿,并没有什么摆件,甚是贫穷。 “小妹妹,你家大人呢?”李之罔打量阵,收回眼道。 “我爹娘数年前的灾祸时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不对,还有可乐。” 小女孩应着,并没有什么伤悲情绪,看起来是个乐天性子。 “可乐?是你的家人?”李之罔笑着问道,“他是出去务农了?故此不在。” 小女孩边洗菜边道,“不是啦,可乐是我收养的一只山猫,我则叫知鸟。只是前几天可乐跑了出去,一直不回来,愁死我了。” 李之罔和徐保保对视一眼,心中都提起一个念头,推让一阵,还是让李之罔开口,“知鸟妹妹,我俩不急着赶路,你于我二人有赠水之恩,我俩去帮你找可乐如何?” “真的吗?”知鸟(兆天年——兆天年)菜也不洗了,窜到二人面前,欢喜道,“谢谢哥哥们,我一直要上山干农活,没有时间去找,真是谢谢两位哥哥。”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是一笑,头一次觉得做这么件小事有这么大的成就感。 知鸟很快为二人端来茶水,虽有些黄沙沉底,但两人都没含糊,一口喝下,随后便出门去找猫。 知鸟家附近皆是荒山,少有遮掩,再加上两人都是受恩惠者,目力强盛,只一瞅便知道可乐不在附近,遂呼喊着可乐的名字,逐步往外走去。 起初两人还想着仅是只山猫,要找着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但数个时辰过去,却没看到一只活物,而这时天已黑沉。 “怎么说,先回去?明日再找。”徐保保提议道。 李之罔摇摇头,“这块儿没甚资源,难以生存,一只小山猫能跑多远,我们且再找找。” 说罢,二人又往外走去,竟又瞅到一户农家。 “说不得就是跑到这家来了,知鸟年纪小,走不了这么远,故此才没找到,我们过去问问。” 说着,李之罔当先快步过去,只见眼前农宅虽点着灯,但毫无声响,不禁起疑。 徐保保却没有多想,见敲门之后久无人应,一把将木门给推开,便踏步进去。 “小心些,我觉着有些不对,有股臭味。” 李之罔拔出剑来,跟在徐保保后面。 “说不得是迁徙了。”徐保保笑道,“我小时候养过猫,它们最爱躲在这种地儿,可乐肯定在这。” “那也不对,迁徙之后哪会有灯火” 话音刚尽,二人皆觉天旋地转,只见一条长着倒刺的长舌将两人卷住,便要往喉头里塞。 第79章 可乐 不用多说,二人便知遇上了妖物,拼命抵抗,只可惜妖物力大,二人一时间竟没有什么办法。 谁料妖物并不仅仅是要吞食二人,起了玩弄之意,将二人含在口中,左颠右倒,甚为昏头。 李之罔只觉身子骨都要散架了,剑也握不住,直接掉进妖物的喉咙里,而且妖物口腔内奇臭无比,口水乱流,双重打击下,只觉精神都要被腐蚀掉。 他眯着眼看去,不远处的徐保保比他更为不支,圆鼓鼓的肚子如弹球般忽涨忽落,不时就有呕吐物自他大张着的嘴里喷出。 “谁能想,竟会死在这儿” 李之罔哀叹一声,忽得发觉头皮有劲风掠过,再一抬眼,头顶星光密布,妖物竟是将他二人给吐了出来。 他将脸上的妖物口水抹去,一把抓起一旁晕头转向的徐保保,便要大步跑开。 趁着这时候,他回望过去,只见那妖物竟是一只身长十几丈的带条纹橘色山猫,不禁一呆。 “你是可乐?” 山猫抬起眼来,有力无气道,“凡人,你怎知我的名字?” “是有人拜托我俩来找你。” 李之罔苦笑不已,知鸟要他们找的山猫竟然是只猫妖,而且还差点把他们俩给吞掉,怪只怪没问清楚可乐真正的模样。 这时候徐保保也已醒来,自己站起来后骂道,“你这猫妖,竟然化形成农宅戏弄我俩人,真是该死!” 可乐(兆天年——兆天年)呼出一大口臭气,趴着道,“我是要死了,唉,没曾想小爷的人生就要在此结束。” 李之罔见此,问道,“这就是你离开知鸟的原因?” “知鸟?”可乐听到这个名字眼眸睁大些,复又黯下去,“小爷虽不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不能死在她面前,结果还是被你二人寻上,真该一口就将你俩给吞了。” “你是生病了?说来听听,说不得有办法治。” 可乐再叹口气,不应。 “这猫妖嘴里臭得不行,肯定是得了口炎。”徐保保小声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也是得了口炎,和它现在一模一样,茶饭不思、目光呆滞,口水还流个不停。” 李之罔回过身去,问道,“怎么说,能不能治?” “得先看看具体的症状,若是太过严重,那只能把牙给拔掉,但死是不死的。” 李之罔一笑,对着可乐大声喊道,“听到没,你死不了了!” 可乐这才有点精神,但还是很萎靡,病恹恹道,“要小爷做什么?” 徐保保拿出一张布条塞在鼻孔里,又递给李之罔一张,喝道,“你把嘴给张开,小爷我们要进去看看。” 李之罔不接,摆手道,“我又不懂怎么治口炎,就没必要进去了,肥貂你加油。” “哼,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福从来没享过,难得一起受。” 在二人说话之际,可乐已经牙口大张,一股腐尸般的臭气骤然弥漫开来,逼得李之罔只能把布条塞住,也跟着跳进其口腔里。 结果他进去之后也只是跟着徐保保左逛逛右逛逛,不时扳扳某颗牙齿,或者抬抬舌头,总而言之,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稀里糊涂地进去,又稀里糊涂地出来。 徐保保让可乐把嘴闭上,布条一扯,直接躺下狂吸新鲜空气,李之罔也不例外,两人都像经历了某场炼狱般。 等着二人重新有力气坐起身来,可乐赶忙问道,“怎么样,能治吗?” “可以,不算啥大毛病,顶多就拔两颗牙的事儿。”徐保保喘着气回道。 可乐一听,欢喜异常,站将起来,“既然小爷死不了,就要回去见知鸟啦!” 说罢,它四条腿齐动,一下子就跑出数丈远。 “最近的河在哪边?!”李之罔赶忙喊道。 “往东!” 徐保保看着可乐的身影消失在山丘顶,站起身来笑道,“幸亏你还记着问一下,不然咱们这样非得被自己臭死不可。” 却是两度进入可乐口中,两人衣服里都浸满了臭气,口水更直接把衣服淋湿,分外恶心。 四下无人,二人遂把周身衣物径直脱下,衣服也不要了,丢在地上,一直往东走,寻到溪流洗净身子才回去找知鸟和可乐。 “谢谢两位哥哥,不仅把可乐带了回来,还帮我打了水。” 却是不仅洗了澡,二人想着知鸟一个小女孩每次打水都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还擅作主张背了些水回来。 李之罔摆手笑笑,“不知道可乐有给你说没,它只是得了口炎,今日天色已晚,明早我们再给它治。” “可乐已经说了,两位哥哥坐下,我这就把饭菜端上来。” 忙活一天,确实有些饿,二人并未推辞,虽只有两个菜,配上糙米饭,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晚饭,李之罔便道,“知鸟妹妹,我俩就先出去休息了,明早再见。” 却是二人有押送货物的货运车厢,可以借以栖身。 可两人走到屋外,却没了车厢的踪迹,就连马匹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躺在一旁熟寐的可乐。 徐保保怒上心头,走过去攥紧可乐的胡须,将它弄醒,低声喝道,“刚才这位置上的马儿和车厢呢?” “是你们的?”可乐睁开眼来,一脸无所谓道,“我知道这不是知鸟的东西,刚好肚子又饿,就全吞了。” “快吐出来,对了,还有我的息火权杖!” “还有我的邪首剑!”李之罔也是赶忙说道。 “都已经消化完了,哪还有半点?吐不出来。” 李之罔追悔莫及,方才他二人回来时其实有注意到可乐躺在农宅边,只是天色已晚,并没有发现它已将车厢和马匹给吞了,如今再问,确实有点晚了。 此次押运,谷羊君给了两人两千链沫,一路过来,已快用尽,本想着再用这批货赚取些链沫,结果一个不注意人财两空,又回到穷光蛋的状态。 “不行,你必须得吐出来!”徐保保不依,继续道,“要治你口炎,得用上我的权杖。要是你不愿,这口炎就别治了。” 可乐显出犹豫的神色,无奈道,“可是小爷真的很饿呀。” “反正你不吐出来,这口炎就没得治,而且我俩当即就走。” 可乐再不敢多说,猫爪伸到自己喉咙里拼命刺激,不一会儿传来有如洪泄般的声音,李之罔和徐保保赶忙跳开,便见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吐出好些东西,堆成座小山。 李之罔一看,所有的东西都裹上了厚厚的酸液,皆不复原状,已不堪再用。他和徐保保捏着鼻子在里面翻找阵,幸好他们俩的武器都质地不凡,这才没有被腐蚀掉。 “哥哥们,怎么了,我听到些动静?” 方才可乐发出的声音不小,知鸟也是听见,便推开门询问。 “没事儿,我们在和可乐玩呢。”李之罔解释道,“就是手弄脏了,需得借些清水洗洗。” “那哥哥们稍等,我马上端水出来。” 洗完手之后,知鸟还想留下来一起玩,李之罔只得再以时候不早为借口推脱开,这才终于能够休息。 没了车厢歇脚,二人便躺在可乐身上,别说,它毛发柔软,躺着还颇有些惬意。而可乐自是百般不愿,但在徐保保的威胁下,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我看,你对知鸟很是上心?” 李之罔仰看着繁星道,“我有个妹妹,与她差不多大,见着知鸟的第一眼就觉得是看见了她。” “你有妹妹?”徐保保侧过头来,“我可从未听你说过。” “干妹妹,但与亲的也差不了什么。”李之罔笑将起来,“她叫羊灵珑,是我刚到南洲不久后认识的,如今正跟着一位前辈学习医术。对了,她的修号和你仅有一字之差,她的是青貂,你的则是肥貂。” “哦?那还真有见一面的必要。到时候她若是学成归来,可得引荐一番。” “好说,不过她性子刁蛮得紧,若她不愿我也没办法。”李之罔无声笑笑,“这一说,自从兆天年一别后,距今已有五年之久,真是有些想念。” 翌日一早,徐保保便带着可乐离开,却是为了治疗口炎,需得去就近的城镇买些药品和器具,留下李之罔和知鸟来。 平常时候,知鸟都会去东边的山地务农,今日念着可乐的状态,也就待在家里。 李之罔踌躇一阵,忽得道,“知鸟妹妹,这儿是你的祖宅?” 知鸟点点头,“应该是,我有意识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儿了。” “此地颇为贫瘠,难以生存,知鸟妹妹能活下来定是有一番努力,但却没必要非守着祖地不放。若是可以的话,你随我们去止风城怎么样?” “止风城?”知鸟似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追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里人头攒动,商楼林立,不需要再务农,只要找份工作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而且,我们俩都会帮你,这样你就不用再吃苦了。” “可是可乐怎么办呢?” 第80章 抵临止风 “可乐,它是山妖,可以照顾自己的。” “但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呀。”知鸟笑笑,“听哥哥说话,止风城里人肯定很多,可乐不会习惯的,我还是待在这儿好了。况且,这样的生活也不算苦啊,我不忙的时候还能让可乐带着我四处转悠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李之罔觉得别人过得苦,却不知道别人或许乐在其中,见此,只能忍下劝说的心思。 二人遂一同等着徐保保和可乐回来。 谁料,这一等就已到了天黑,而可乐的口炎已经初步治理完毕。 “咋回事,怎么在外头就把手术做了?” 徐保保气笑道,“这小子回来的途中上气不接下气的,疼得嗷嗷叫,没办法,只能就地处理了。也不算多复杂,就是把几颗长了息肉的牙齿拔掉,再把息肉割掉,最后用烈火烧干创口就行,我一个人就能干。” 李之罔点点头,捏紧鼻子走开,“那你先去洗个澡,臭得不行。” “为了这只傻猫,费了两套衣裳,真是造孽。” 徐保保说着,还是钻进屋内去洗澡。 李之罔便走到可乐旁边道,“现在你伤也好了,而我们的马儿又被你给吃了,得帮下忙。” 可乐抬起眼来,“可以啊,你说便是。” “嗯,就送我俩到止风城如何?” “止风城?不远,但得让我再休息两天。” “行啊,等你状态好了我们再动身,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如此,邂逅农女知鸟和猫妖可乐一事便算落下帷幕,数日之后可乐状态大好,让李之罔和徐保保坐到他头上,当即奔驰而出,只留下知鸟站在农屋前不停招手的身影。 虽是未说动她一同离去,但李之罔已给她说明,等二人在止风城安定下来,便会自己或委托其他人送来一批物资。 只是,他不知道,等着他与徐保保进入止风城后,顿时再无法掌握自身命运,如风中柳絮般任人宰割,运送物资一事一拖再拖,最后还是经由齐暮之手才得以达成。 数日之后,止风城已近在眼前,李之罔抬眼看去,只见山陵之间,一座巍峨雄都傲然屹立,气象万千,不愧中部大都之名。最为吸引人目光的则是围拢在止风城外的猛烈罡风,其势多变,其态不羁,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城内却一片祥和,无有罡风侵扰,而这便是止风二字的来源。 “就到这儿了,前面人味太足,我不喜欢。” 可乐止步不前,李之罔两人遂接跳下。 “几日奔驰,有劳了。” 可乐笑笑,“我乃穿山猫一族出身,本就是干着往来送人的营生,这点小路,算不得什么。好了,数日不见,知鸟肯定念着我呢,我得先回去了。日后你们再来,我再送你们。” 说罢,可乐蹦跳而起,沿着原路回返,很快消失在不远山岗后方。 李之罔收回目光,往前走去,感叹道,“说了这么久,终于是在兆天年的年尾赶到了。” 徐保保跟上道,“溯命,咱们的链沫不多了。”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李之罔毫不慌张,“止风城近在眼前,进去之后随便做些营生都能赚到链沫,没有担心的必要。” “我先不说你是黑户的问题了,你可知道,进这止风城,是要收钱的。” 李之罔止下步来,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天下城池如此之多,我也去了有十来个之多,从未听过要收钱,你莫不是在唬我?” 徐保保长叹口气,脚下不停,边走边说,“止风城有罡风庇佑,寻常难进,只有世代口口相传的领风人才知道罡风规律,若想进,总得给些链沫才可。” “你既然早就知道,怎前头不说一声,这样我们也好留下些链沫。”李之罔追上去,质问道。 “这地儿数年未来,怎会记住?临到眼前才堪堪想起。”徐保保摊开手道,“我现在手里还剩一些链沫,能够保证我们俩进去一个。” “那如何能行?”李之罔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混混,挣先链沫再来。” “倒也犯不着这样,一来一去麻烦极了。”徐保保笑道,“咱们先过去,说不得有人能带咱们进去。” 李之罔虽是不信,但还是跟上,想看徐保保到底有何法子。 结果只是在罡风前傻站着。 “你知道为何此地会有止风一城吗?”徐保保忽得说道。 李之罔就地坐下,看着往来的旅客商贩,回道,“风神?” “对头。传言风神无状无颜,无思无想,乃是浩渺寰宇间的第一位生灵,也是第一尊神只,早在四方洲尚未出现之前,风神便已在大陆上游荡无尽年。” “但现在哪还听过风神的名号,也就传说记载而已。” “风神早已离开。”徐保保往天上看去,“传言止风城乃是风神步踏高天、游荡宇宙前停留的最后一处,而眼前的这些罡风则是风神最后的残留,为了纪念风神护佑止风城亿万年不朽,故此才会每隔五十年举办风神祭典。” “原来如此。”李之罔点点头,“莫非止风城真能得风神庇护?” “骗小孩子的把戏你也信。”徐保保哈哈大笑起来,“王朝之前,这地儿还是蛮荒之地,也不见有风神庇护,不过后人牵强附会罢了,毕竟城市发展起来,总要找些名头挂在头上,至于是什么,那就是看能附会到什么了。” 二人又扯上一阵,李之罔再问道,“你说得能送咱们进去的人呢?” “刚才我已经瞅见了,但他们是出城而去,得等他们回来。”徐保保说着,忽得走开,同时道,“他们回来了,你且等着,待我向你招手,再过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便看着徐保保走到一队人马前。他打量起来,注意到这伙人身材高大,着装统一,胸前佩有以海棠叶为主体的家徽,似是某一家族的家奴。 而这伙人面对徐保保却毕恭毕敬,没过多久就见着徐保保向他挥手。 李之罔赶忙起身靠过去,跟在众人身后,低声问道,“成了?” 徐保保一笑,“我都出马了,哪有不成的道理,且跟上便是。” 二人遂跟在这群家奴后面,一路避开罡风,往止风城进发。 “是哪个大家族的?” 徐保保压下声音来,“止风秦氏,止风城的大家族之一,与我有些交情。” “好小子,你早有此招,非要瞒着。” “我这也是碰运气罢了,若是撞不见,提前给你说了,不是会被笑话死不成。” 一想着终于成功进入止风城,二人都感觉心情舒畅万分,也不斗嘴,只埋头赶路,终于是在日落之前进到止风城。 等着告别完秦氏家奴,李之罔不禁感叹道,“此城真乃我生平仅见,本以为岚望城就是天下雄城,但比之还是相差甚远。” “止风城毕竟是以商业闻名,又有罡风庇护,规模大些很是正常,但也不算雄城,等到时候去了拒敌城你才知晓真正的雄城该是怎样。”徐保保苦着脸说道,“此地大有大的好处,但坏处则是居之不易,我们手中盘缠仅够两日住宿用,得找些活计了。” “你看那个怎样?” 李之罔指住的地方是城门口不远处围拢起来的人群,听着话音有提到链沫。 “走,过去看看。” 二人靠过去,一听,却是某个叫做永眠神教的教派正在招收教众,只要宣布加入就能得到三百链沫。 “你怎么看?”徐保保小声道,有些意动。 “一人三百,那我们俩就是六百,倒是真的不少。” “而且完全是不劳之获。”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管其他的,当即就决定要加入永眠神教。 谁料没那么简单,眼前的永眠神教教徒只负责宣传,真要入教得去上城区的将军殿,而且要上一节教义课才可。 两人都是无事,步骤繁琐些也就繁琐些,便改道去将军殿,报上名号后又听上节教义课,拿到那三百链沫才离开。 徐保保将链沫和永眠神教给予的凭证丢到神府里,笑道,“现在已是天黑,咱们先去住店?” 李之罔打量着手中凭证,想着方才他问管事的话,无所谓道,“你既然此前有来过,肯定知道便宜的客栈,带路就行。” “那行,我来带路。” 徐保保贱兮兮地一笑,当先走在前头。 李之罔不知他的打算,便也跟上。 结果二人穿街过巷,绕了许久的路,本以为是到了客栈,摆在面前的却是一座简陋的院子,形似鸨母的肥大老妪靠在摇椅上扇着扇子,一个醉酒迷离的男子正推开院门,另一只手拿着裤带。 李之罔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喝道,“我说不去青楼,你倒好,听是听进去了,结果带我来这私妓之所。” “那你进不进去?”徐保保摊开手道,“我都说了,你的问题就是女人接触得太少,就算什么也不做,进去看看也好。” 李之罔一时踌躇不定。 第81章 罪孽的答案 一个正常男儿,不可能不向往一个正常女子,爱慕她的容颜,钦佩她的慧心,渴望她的身子,她的一切都会是那么完美,尽管她或许从不曾存在。 而在李之罔的心中,存在这样一个半的人。他已经背叛过齐暮,怎还能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是不要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决绝道,“我曾经做过错事,如今不能再犯。” “唉,你呀。”徐保保恨铁不成钢道,“我哪要求你一定要做那事,你就进去坐坐,和她聊上两句,总是这般一个人想着,非把你憋坏不可。” “我能行的,不过一点思绪而已,自己想想便行。” 说罢,李之罔转身即走。 徐保保赶忙拉住他,低声喝道,“你别装了,从娜迦海遇到你那天起,我就看你小子满腹心事,浑身不对劲。你说能想明白,可都这么久了,哪有一丝好转的迹象。且听我的,进去聊聊,反正你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你,没有人知道这一天的事。” 李之罔动摇了,或许他真的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去倾诉心中的苦闷。 既已有心,再不动摇,他问清一次的价格,走向摇扇的鸨母,扔下三十链沫,紧张地推开院门,进到里屋。 一个瘦弱的姑娘坐在床边,不着片缕,拿打湿的帕子擦着后背,见又有客人进来了,便将帕子递起,要李之罔帮他擦一下后背。 李之罔依着坐下,才注意到屋内烛光微弱,已要燃尽。他攥紧帕子,轻轻放在姑娘背上,却看见她肩上有着上一个嫖客留下的掐痕,不禁盯着走了神。 泥泞的床铺上散发出恶臭又令人动怀的气味,不知有多少个客人光临过,不知又有多少对躯体在上面欲仙欲死,好似到了这儿,人类的本能就必须得到释放,只管胸中欲血翻腾,不顾理智哀求。 “公子,好了。” 李之罔恍得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起,过去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公子已在我的背上擦了数十回。” “等出去的时候,我会再放三十链沫。”对于浪费掉的时间,李之罔表示十足的歉意,“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陪我聊下天?” “当然可以的,公子要做什么,我都会遵从,而且这样能让我多休息段时间,该是我谢谢公子才对。” “我喜欢一个女孩,她也喜欢我,我们约定了要厮守终生,从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我一直为此而努力。”李之罔说着,将浸满汗水的被子盖在姑娘背上,捂住头道,“但又有一个女孩闯进了我的视野,她不顾一切地爱我,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这样的付出我无法视而不见。再加上数年只有我与她的生活,我发现自己已渐渐地离不开她,而这样的结果则是我背叛了第一个女孩。” “公子是为此而痛苦?” 李之罔点点头,“我曾经确信自己专情而不滥情,只会对一人付出满腔真心,但现在我却不能只想到第一个女孩,第二个女孩的身影以越来越频繁的次数出现在我的琐思中,她们俩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想放弃。” 姑娘轻笑起来,“那公子大可将她们俩都娶了。” “这或许是一个解决事情的办法,但是做不到。我们三个人里面,或许只有第二个女孩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不,她也不会想接受,我们都只想独占对方,绝不容忍爱意被分享的局面出现。” “虽然说出来会很难听,但公子面临的似乎是一个死局,没有什么解法。” 李之罔沉默住,想到了对东方云梦的话:如果只有我们俩人在,我会像对齐暮那样对你。若是有其他任何一人在场,则我们只是朋友。关于我们俩的关系,你不能向任何一人提及。 这算什么狗屁解法,不过是不愿面对真相拖延时日的诡计。 或许当时就该狠心些,一直强硬地拒绝,至少不用在这儿扪心自问,自我检讨。 可若真的拒绝了,那东方云梦或许已经死了,这是现在以及过往的他绝对无法接受之事。 死亡? 李之罔遐想连篇,忽得发现了问题真正的所在。 “死亡或许是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公子,你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鹿角试炼之后,李之罔头一次发自肺腑地笑出来,“谢谢你,我已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卖身姑娘头一次转过头来,披散着的长发掩盖住一半面容,“但我仍为公子而高兴。现在,让我们继续正事?” 卖身姑娘虽是问着,但已在脱他的衣裤,或许是并不相信只要聊聊天就能挣得这六十链沫。 李之罔毫无反应,只是盯着卖身姑娘,一个从未在记忆中出现过的女子重影与她的面目重叠起来,似乎在遥远的过去也有一人在他疲惫归家时为他这么做。 “您讨厌女人?” 卖身姑娘抬起头来,为自己得意的技巧不奏效而感到沮丧,她瘦得皮包骨头,稍微耗费些时间的动作就已气喘连连。 “不” 李之罔挥手解释,却根本忘不掉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子重影。他感到异常的孤独,好像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在朝他飞速逃离,在背叛过如此多人后,他应该已不再被接纳和原谅。 他不再顾卖身姑娘的努力,猛得站起身来,提起裤带,“谢谢,我已明白许多。等出去的时候,我会再放三十链沫进去。” 说罢,在卖身姑娘诧异的目光中,他当即推门而出,并额外支付了六十链沫。 “怎么样,有好些?”徐保保小跑过来,问道。 李之罔笑得比哭还难看,点头道,“好上许多。” 徐保保翻个白眼,“有没有人说你不会说假话?” 李之罔不想多管,走到一旁坐下,“多谢你的建议,让我想了许多,我真的感觉比起之前好上太多,简直就像有束强光射进了我脑海中,未来的规划都明明白白,再没有这样清醒的时候。”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徐保保吐口气,“我进去一会儿,你先坐坐。” 李之罔点头答应,只觉得愈发孤独。 在接受了东方云梦的爱意后,他认为自己背叛了齐暮,并为此深受折磨,他以为只做下了这一桩错事,在重影女子出现之前。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重影女子是他过往之时、记忆深处的重要之人,是他名为妻子的角色,在爱慕于齐暮时,他就已背叛了重影女子。 进而,他回想起了在中洲时由李坊引发而寻得的记忆一角。那是一个终年雪花纷飞的地方,一位与他年岁一般的少女总在特定的时候来找他,少女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他一直在练剑,而少女不希望这样。他看不清少女的容貌,雪太大,但他总是拗不过少女,每每都是匆匆放下手中剑陪她出去玩乐。 少女家世不俗,虽只有他二人,但他一直确切地知道在二人不能看到的地方一直有护卫守卫。少女不喜这样,总想逃脱开,有次,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一个只有他和她在的地方。他们没有生火,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坦诚相见。 头一次,他发觉自己活着是一种错误,辜负了太多人。 “走。” 李之罔闻声抬起头来,吓了徐保保一跳,却是他在无声流泪。 “你真的好些了?” 李之罔赶忙将眼泪擦去,笑笑,“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徐保保不敢相信,试探道,“咱们去喝点酒?” “算了。”李之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咱们本来就没多少链沫,得省着点花,犯不着浪费在这上面。” “喝酒你都不愿了?” “什么时候不能喝,正事要紧,先找间便宜客栈再说。” 徐保保心稍安,至少李之罔还保有理智,笑道,“我知道有家客栈,一天只要十链沫,只是得咱们俩挤一挤。” “这倒没事,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带路。” 两人本就在下城区,走上一会儿就到了徐保保说的客栈,付了链沫后很快歇下,只是在徐保保的隆隆鼾声下,李之罔一夜都没有入睡,近乎癫狂般思索着未来的路。 翌日 徐保保一大早就起来,换上身华贵的行头,而李之罔从来没见过他穿上这套。 “怎地,要去相亲?” 徐保保笑笑,却不肯多做解释,只含糊道,“今日得去见一位故人,晚上时候才回来,你自个儿对付一天,至于找活计的事,缓两天再说。” 李之罔点点头,“昨日我问了永眠神教的管事,说城西住了一位颇有盛誉的神医,兴许有法子让我恢复原貌,得去瞅瞅。” “那行,既然你有事干,我也没多大亏欠,省得自己贪图玩乐般。对了,出门之前整整面皮,别愁眉苦脸的。” 说罢,徐保保便推门而出。 李之罔遂去照了照镜子,才发觉自己脸色极差,有如行尸走肉一般,耷拉下脸来。 第82章 再见姬月寒 精神上的折磨或许比肉体上的刑罚更为摧残心志,李之罔怀着这样的疑问,来到了城西。 神医唤作树果磺,修号“瘸鼠”,一听便知道乃是山妖,名声不小,稍一打听便知道具体所在。 李之罔整了整仪容,推开医馆的大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并非忙于医治无暇整理的混乱,反倒是像被打劫抢烧过,而且医馆里只有一只山妖,依着模样来看应就是树果磺。 李之罔快步上前,拱手道,“听闻神医有治病百方,在下万里来此,还请神医出手相救。” 树果磺脸色不甚好,由于身子矮小的缘故,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悬空,闻言道,“我这儿只治体疾,不医心病,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况且我现在也没时间给人看病。” “在下非是心病,乃是体疾,还请神医不辞辛劳,出手相治,在下不胜感激。”李之罔诚恳相对。 “体疾?”树果磺嗤笑一声,“你有何体疾,我怎看不出来分毫?莫非是见我无暇他顾,故意来消遣我?” 说到最后,树果磺已然是一副呲牙咧嘴相。 李之罔心中吐槽一番,他昨天才到止风城,哪知道树果磺有什么焦虑,但嘴上不改,“在下乃是人族,机缘巧合下才有如今模样,确是体疾。” 树果磺瞬间来了兴趣,跳下椅子,让李之罔把手伸出来、头低下,细细打量,好一阵才道,“你这病我生平仅见,倒是有医治的兴趣,因何如此,细细说来。” “在下曾有一物,蕴有莫大威能,却不知具体使法。在有一次深受重伤时,此物自主与在下融合,再醒来便成这般模样,还请神医出手,让我恢复原状。” “哼,你想让我治,却遮遮掩掩,若不肯明说,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李之罔顿时汗颜,回头望眼门口,见无人进来,才小声道,“那物叫做蛊雕精魄,是中洲地神蛊雕的遗留,在下当时几近濒死,因为此物才侥幸得救。” 他没有说那时其实自己是真的死了,魂灵都飞向碧沉湖,毕竟太过惊悚,还是以濒死代之。 “蛊雕精魄?这是什么玩意儿。”树果磺看来没听过这个,摸着下须道,“你且等等,我得查阅查阅医典才可。” 李之罔稍感安心,虽然有所波折,但树果磺至少还是愿意为他医治,为了拉近关系,自告奋勇道,“那我就帮神医整理一下医馆。” “别。”树果磺抬手止住,咬牙切齿道,“就算整理了,明日还是会被再洗劫一番。你若有心,便帮我送副药去城北。” 看来眼前狼藉景象果真有隐情,但李之罔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帮忙,便道,“既然如此,还请神医将准确地址告知与我,在下必将送达。” 在树果磺把地址说了之后,李之罔便拱手告退。虽然初来乍到,绕了些远路,但还是到了地址说的地点,乃是叫云流馆的堂皇之地。 在说明了只是来送药之后,小二干脆利落地将他放了进去,可等着来到醉字号房前,敲响房门后,走出来的人却让他瞬间傻了眼。 不为别的,开门的人竟是数年未见的姬月寒。 一瞬之间,两年多以来的经历在他脑中回转,数次险象环生,数次生死险境,虽是活了下来,但却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故友再见,难以启齿。 他现在的样子,哪个故人又能认出来。 “之罔?” 姬月寒却认了出来,让他不禁想流泪。 李之罔赶忙忍下泪意,拿出药包,道,“我奉神医树果磺之命,为公子送药,还请查收。” “不想认我?”姬月寒一笑,拉住他的手将他攥到房间里,待坐下,才道,“怎成了这般样子?” “说来话长。”李之罔只觉得感动,“我没想到,要送药的人是你,而你还能认出我来。” “咱们这交情,你化作灰,我怕是都认得出来。” 李之罔点点头,抬眼打量姬月寒,只见其郁郁怏怏,脸上全是被撕咬的痕迹,与以往丰神俊秀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也受苦了。” “是有一些。”姬月寒耸耸肩,显得毫不在意,“我看你心事重重,是过得不好?” 李之罔无法将心路所念告诉徐保保,不知为何,面对姬月寒却有了倾诉的心思,埋下头道,“我想起了些许过往,我应早已婚娶,并有一位爱我的妻子。” “这怎么说也是件好事不是?” 不知为何,姬月寒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些惆怅。 “可是,在这之前,我不但与齐暮约许三生,而且,还接受了云梦的爱意,我只感觉自己事事做、事事错,不配活着。” “那确实。”姬月寒目光骤冷,胸中怒气作响,“若我是你,早自缢求仁,而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乞求安慰。” 李之罔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呆若木鸡般站起,“我先走了。” “坐下!”姬月寒怒吼一声,转而长叹口气,无奈道,“你本来就记忆遗失,与人情投意合乃是难免之事,可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别与东方云梦扯上干系,做朋友就好,可你是如何做的?什么叫接受了她的爱意,我看你就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一直记着,可当时情况我若不答应,云梦就一定活不下来,我不想这样的情况发生。” “唉现在立刻,把你从热泉离开后历经的所有,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李之罔没有丝毫隐瞒,花费两个时辰,将他离开热泉后遭遇士族追杀为始,来到止风城为止的一尽经历全部讲出。 姬月寒听罢,眼眸紧眯,问道,“你确定地下世界有罗黯、怯魄两族?” 不知为何,他的关注点在听完故事后直接从东方云梦身上转到地下世界。 李之罔点点头,“我和好些罗黯人交流过,怯魄人倒没有,但肯定真实存在,并非虚言。” “有没有具体的资料?” “有,当时在刚进入地下城市的时候,我捡了一些,都给你。”李之罔说着,掏出他当时捡到的那些文字资料,并道,“云梦一直有记载的习惯,还有很多信息在她的册子上,你若需要,我到时候让她拓印一份给你。” “我自己会找她,不用你多管。”姬月寒撇撇嘴,再问道,“你说当时你和东方云梦被扔到地下,已经身死,却因为蛊雕精魄而复生?” “应该是这样,不然怎么也说不通我俩怎么会死而复生。” 姬月寒摇摇头,“你详细说说在去往碧沉湖的路上遇到的那名黑衣女子。” “她高有百丈,着黑衣,长发披散,戴玉冠,眸微闭,嘴角像月牙上拢,身材丰满,还有一点,她的身体似乎是由蛆虫构成,不时就能看到蛆虫在她体肤上翻滚。” 姬月寒面色凝重,嘟囔一句,“这些狗娘养的,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地想钻进来。” 李之罔听不太真切,问道,“姬兄在说什么?” “没什么。”姬月寒叹口气,只觉得疲惫万分,“是她的出现才让你二人能够复生,蛊雕精魄只是帮你俩复原了身体,至于她真正的身份,等你有资格的时候,我会考虑告诉你。” 李之罔点点头,识趣地没有多问。 “现在你准备怎么做?左边是齐家小丫头,右边是东方云梦,远方说不得还有位等你回来的妻子。” “我应该是有办法解决。” “不愿对我说?” 李之罔摇摇头,“对不起,对谁都不能说。” “你呀,可别想着做傻事。”姬月寒靠过来,盯住他,“现在你的样子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虽是不说,但关系亲近点的人怎么会猜不出来?若真要做,至少得把神色隐去。” 李之罔不应,岔开话题道,“姬兄怎么也病恹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些事,虽是无解,但拖一拖说不得就会有转机,不要太急。”姬月寒告诫一句,才回答道,“当时临走之际,我给你说要去拜访一位老者,谁料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未死,而我又需要他手里的一样东西,要是要不到,只能硬抢,自然是受些伤。” “严重否?” “算不太上,吃阵子药就会好。倒是你,不会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 李之罔摸摸后脑勺,“树神医说了要查阅医典才能断定,目前还说不好。” “你把希望寄托在了树果磺身上?”姬月寒边听边摇头,“他如今的状态,怕是不能给你治病了。” “我看他医馆内狼藉一片,都不似正常营业的样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如何好说,非说得话应该算是惹上了官司。” “官司?” 姬月寒点点头,“两月之前,树果磺救治了一位病人,乃是出身于止风城中赫赫有名的家族。但此人不通医理,欲图以力降巧,竟将开给他的药乱吃一通,落得个暴毙而亡的下场。其父母悲痛欲绝,铁了心要树果磺陪葬,不仅暗中编排其罪名,还差人隔三差五地去医馆闹事,你想让他医病,怕是难了。” 第83章 再见羊灵珑 “可我看他还待在医馆中,寻常人不是都该想着马上逃命吗?” 姬月寒嗤笑一声,“这树果磺还是有些不同,仗着自己问心无愧,以为邪不胜正,不想逃。还有就是他在止风城呆了这么久,与好些达官贵人有一定交情,能够借助他们的权势周旋一二。” “这人真是迂腐,旁人皆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可倒好,高墙已有倾覆之势,却岿然不动。” “故此才说,世上事难懂,非是一人可论断。” “姬兄能否救他?” 李之罔试探一句,他可不希望刚有些苗头树果磺就被捉走。 “我?”姬月寒一笑,摇摇头,“若是寻常时候,倒是无所谓,但如今我亦忙于正事,无有空闲,帮不了一点。再者你不听我言,惹怒了我,能帮也不会帮。” 李之罔讪笑两声,姬月寒当真是刀子嘴,这时候都不忘损他一句。 “且吃了饭再走?天色倒是有些晚了。” 李之罔忙不迭点头,如今囊中羞涩,能多吃顿白食自是要多吃一顿。 吃过晚饭,他便告辞离去,走在路上,才想到关于《罔月记》的事忘了告诉姬月寒,苦笑一声,觉着不讲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现在姬月寒很明显有自己的事要忙,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再烦他为好。 等着他赶回去城西的时候,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不出所料,树果磺的医馆已经关门。 李之罔寻思着明日再过来,刚一转身,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暗道这止风城莫非是命运之城,所有人都会在此相会? 想着,他脚下动作不慢,缓悠悠地靠过去,从那人身边走过时一个转身站到其身后,两手遮住她的眼睛,笑道,“猜猜我是谁?” “哥哥?”羊灵珑的声音先是疑惑,随后转变为惊喜,“是哥哥!快让我看看你。” 李之罔将手放下,笑看着转过身来的羊灵珑。 “哥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说,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李之罔苦笑一声,看来所有的故人都会有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解释一番后道,“我真是没想到,时隔五年了,咱们俩竟然会在这儿相见,你与当初大不相同,不再是小孩子了。对了,吃饭了没,哥哥带你去吃饭。” “没呢,走了一天,饿死了。”羊灵珑摸摸肚子,俏皮笑笑,“我哪有什么变化,倒是哥哥你,都从人变作妖了。” 李之罔没再斗嘴,而是道,“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身上虽然只剩两百多链沫,实在捉襟见肘,但请客一顿还是可以的。李之罔找了一家不算掉档次的酒家,点好餐食后,二人便聊起过去和现在来。 “岚望城可有去过,见着你姐姐没?” 羊灵珑应道,“去了,但都说没有姐姐这号人呢,我没办法,就只能到这儿来了。” “岚望城离这儿可是不近,你一个人来的?” 羊灵珑点点头,“前面的路是我一个人走的,但后面遇到了位同伴,我俩结伴而行,倒没遇到什么困难,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 “是你自己要离开的,还是湖中僧老前辈觉得你学有所成,放你离开?” “哥哥你这话说的。”羊灵珑怪罪地看上李之罔一眼,“我学了这么几年,又不是从前小孩,不知道世间道理。便是师父觉得我小有所成,但所遇甚少,故此才让我外出游历,增长见闻的同时行医救难,磨砺医术。” “这样也不错,可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真遇到危险如何能避?” “哥哥你操心的也太多了,师父肯定是给了我保险啊,你看我眉心。”羊灵珑指指自己眉头,“师父在我这儿留了五道神通呢,谁要对我不敬,我又打不过,就用师父的神通轰死他们。” 李之罔原以为她眉心的莲花状暗纹是女子长成后爱美所致,此刻才知道原来是湖中僧留下的救命手段。 “那你来止风城是顺道一观?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师父给我说我在止风城有个不算师兄的师兄,让我有时间过来看看,我便来了,但具体要去哪儿,还真没想。” 李之罔抬起眼来,问道,“莫非是树果磺?” “对,就叫这个名字。”羊灵珑点点头,“师父说他之前无聊的时候教了这位师兄一些医术,如今已小有所成,让我跟着学学。对了,就刚刚咱们遇见的那地儿,就是我师兄医馆的地方,只是去晚了,却关了门。” 李之罔一笑,没想到这样都能扯上干系,便道,“我也是听闻树果磺大名,想求他让我恢复原貌,看来是这样才让我二人相见。” “哼,小神医就在你面前呢,哥哥不求求我?”羊灵珑虽是这样说着,却已起身坐到李之罔身旁,抓起他的手把脉阵道,“有些麻烦呢。” “怎么说?” “不像是病倒像是某种力量窜体后将身体给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而且这股力量还淤积在哥哥体内,没有化解。” 李之罔一惊,他尚未将蛊雕精魄的事告诉羊灵珑,她却已猜了八九不离十,看来果真如湖中僧所言,是医道奇才。 他问道,“可有方法解决?” “没有呢。”羊灵珑沮丧地摇摇头,“只是看出了来历,但具体怎么做,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来。” “没关系,我这本来就很罕见,想不出来才是常理。” “这可不行!哥哥生了病,正是我该发挥的时候,我一定要帮你解决掉这个麻烦。” “那也不用急啊。”李之罔苦笑一声,“等明日白天,我们再去树果磺那儿,看你们俩合力有没有什么办法。” “也行。”羊灵珑点点头,“师兄经营这么多年,懂得肯定比我要多,我们俩一起肯定有办法。” 治病一事先按下,等羊灵珑重新坐回对坐,李之罔才继续道,“你那位同伴叫什么,明天也带来见见,我帮你把把关。” “他叫江湍,也要来止风城,我们便顺道同行,仅此而已,哥哥你可别想多了。” 江湍?李之罔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他脸上神色不改,淡淡道,“是在松榕镇认识的?” “对啊,哥哥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去过一次。”李之罔长叹口气,已确认两个江湍乃是同一个人,“明日,无论如何要带他来见我。还有,你没有给他提过我?” “我给他提哥哥干嘛,不过,江湍是哥哥的故人?” “对,故人。你先别说,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羊灵珑不疑有他,只当李之罔真的是想见见,天真地点点头,旋即一笑,问道,“刚刚一直是哥哥问我,该轮到我问了,我可有着好多好多问题呢。” “哦?你问,我知无不答。” 李之罔笑得有些愧疚,由于明日江湍注定的死亡。 “那第一个。哥哥为什么没在岚望城,甚至与姐姐分道扬镳?” “这是我与你齐姐姐说好的事,她负责其中一部分,我负责另一部分,自然是要分开行动了。不过,你若想见她,等风神祭典将临的时候再来止风城,那时候她也会过来。” “真的?我可想死姐姐了,每一次在婆娑湖快坚持不下去都会想起姐姐对我的告诫和鼓励。”羊灵珑显得欢欣异常,拍起手来,随后问出第二个问题,“那哥哥是来做什么呢,不可能连我也不能说。” 对于羊灵珑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但不知为何,李之罔却渐渐少了与人再交心的动力,简单含糊道,“你也知道你姐姐的身份,乃是烈王之后,如今却难摄高位,乃是受奸人所欺,我的一尽努力,正是想使她能回到正常应该待的位置。” 归根结底,他对羊灵珑抱有一种如同亲妹妹般的怜爱之情,不愿她遭受苦难,自不会向她透露如今正面临的危险之事。 羊灵珑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显得有些失落,连之后的话也不想再说,只默默吃饭。 李之罔见此,夹菜的手顿了顿,又马上恢复原状,心中却是明白,他现在的状况已不适合再与故人继续交好,否则只会将仅降临给他的灾厄殃及到旁人。 结果,这顿还算温馨的便饭竟然是以沉默的方式结束。 “咋了,不治之症,脸色这么差。” 刚一回到客栈,满面红光的徐保保便奚落起来。 李之罔不想理会,只径直躺下。 徐保保却来了劲,摆杯茶道,“今天你去看了那神医,到底怎么个情况,不给兄弟透透底?” 李之罔还在因为羊灵珑的事而感伤,又想起树果磺的麻烦,叹口气道,“那医师最近遇到了麻烦,就算要救恐怕也没空闲。” “你说来听听。” 徐保保和他是已一条船的渡客,故没有隐瞒,将今日从姬月寒那儿打听到的情况如实相告。 “这算个什么事,小事一桩。”徐保保拍拍胸脯,义正言辞道,“你今日只管去睡,明早换上最好的衣服,随我走一遭,这麻烦就不再是麻烦了。” 李之罔自是追问,但徐保保却如何都不肯讲明,只说明日就会明白,他无法,只得早早上床睡去。 第84章 秦为君 翌日一早,李之罔早早醒来,换上自己许久未穿的华服,将还在打着鼾声的徐保保摇醒。 “我先不问你如何能解决树果磺的麻烦,但现在我先得去城西一趟,等我回来再办。” “等等,咱们一早就得过去,你去城西怕是来不及。” “去哪儿?”李之罔一纳闷,“我以为你能出手解决,原来还是得求人。” “人生在世,莫非事事都求诸于己?”徐保保从床榻上坐起来,笑道,“我们那贵人就早上有空,去晚了人就不在了。” “这”李之罔推开窗户,见时候还早,思忖道,“这样,我先去城西见一趟树果磺,你把具体地址告诉我,事情处理完我就赶过去,争取中午之前到。” “那行,到时候来洗铅路的秦府。”徐保保打个哈欠,“上午要磨这么久,是得准备些小玩意儿了” 至于后面的话,李之罔并没有听见,他已推开大门,疾驰而出。 由于链沫不多的缘故,他没办法去搭车或者租用灵兽,再加时间紧张,不能像之前一般慢悠悠地信步而行,干脆快跑起来,幸好住在下城区,全是为生计奔波忙碌的芸芸,倒没人注意他。 过上半个时辰,李之罔便已赶到城西,远远瞅见羊灵珑和江湍的身影,赶忙停下步来,缓缓呼吸,装作闲庭模样。 “哥哥,这儿!” 李之罔注意到,当羊灵珑叫他哥哥时,一旁的江湍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先给羊灵珑打个招呼,随后便对江湍道,“江兄,我们去旁边聊聊?” 虽是商量的语气,但江湍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立场,只能点头。 “哥哥,我们先去忙正事呗,干嘛一上来就盘问别人啊。” 李之罔眼眸微睁,感觉到羊灵珑的话语中有股别样的意味,某种曾经在他身上也停留过的气味。 “不会太久,你先进去坐着。” 说罢,他挥挥手,让江湍跟上,自己则往街角走去。 来到街巷角落,李之罔故作亲昵地拍拍江湍的肩头,手却不移开,笑道,“江兄,有人拜托了我,让我一定要找到你,说是你曾经做了件大好事。不知江兄可记得?” 江湍想想,显出蒙昧神色,摇头说不记得。 李之罔再拍拍他的肩头,“那我就来帮江兄想想。在兆天年的时候,江兄还在松榕镇,彼时有一位同是参加过鹿角试炼的恩惠客到了贵地,得到了江兄的盛情款待。我想,说到这儿,江兄应该已经知道是哪一件事了。” 江湍脸色一慌,竟有些颤抖,沙哑着道,“我真不知,大哥你别故意诓我。” “那人时常感念江兄呢,说若非有你,他定不能顺顺利利地离开松榕镇。江兄,我与那人乃是至交好友,他常向我念叨你,说大恩大德不敢不报,今日正是报答的时候了!” 说罢,他猛地将手转向江湍的脖颈,竟是要活生生将其掐死。 江湍脸色一黯,呼吸紧促道,“大哥饶我一命!我与灵珑已情定三生,不能让她守活寡啊!” 这下轮到李之罔神色僵住,怪不得羊灵珑方才说话不对劲,手也不由得松开。 江湍跪倒在地,两手抱住脖颈舒缓,口中还道,“多谢大哥,多谢大哥不杀之恩。” 李之罔只觉得恶心,一脚踹在墙上,恶狠狠道,“你与灵珑到了哪一步?” “我们刚刚确定关系,我什么都没有对灵珑做,大哥你千万不能杀我。” 李之罔舒口气,又起了杀心,剑刚要拔出却止住,却是想到了江湍若死,羊灵珑必不好受。 “我实话告诉你,你出卖朋友,本罪该万死。但我怕灵珑伤心,故留你这一狗命,现在你立刻去找灵珑,就说你家有急事,不得不立刻离开,日后但凡我再看见你在她身旁,我必斩不赦!快滚,我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 江湍忙不迭站起身来,向李之罔拱手数下,大步跑开。 虽说只给了半刻钟,但李之罔还是等上足有一刻钟才回到树果磺的医馆,没看见江湍,倒是羊灵珑一下就注意到他,开口就是怪罪。 “哥哥你跟别人说了什么,话一聊完他就说要赶回老家去。” 李之罔笑道,“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我和他乃是故人,便是松榕镇有人托信让我带给他,至于信上是什么内容,我哪里知晓,说不得是家里父母要给他说门亲事呢。你呢,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爱慕的对象?” 羊灵珑察觉到李之罔意有所指,解释道,“我和江湍可没什么关系,哥哥你可不能乱想。” “真的?”李之罔不太信,“他和我说你与他已情定三生。” “这个”羊灵珑看狡辩不过,嘟起嘴来,干脆地承认道,“我是和他有关系啦,但我们俩年龄正合适,是理所应当的事啊。再者说了,你那时和姐姐郎情妾意的时候,我可一直在身边,不能只能哥哥享受我却尝不到一丝爱恋的滋味儿。” 李之罔翻个白眼,没想到这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来。但现在既然已经劝退了江湍,至少羊灵珑日后不会被贼人所欺,心中多少好受些。 他强行转开话题,“你和树神医聊得如何,我的病症可有解法了?” “哼!你把江湍给说走了,我才不想理你呢。” 李之罔也不惯着她,直接越过,走到伏案钻研的树果磺旁边拱手道,“神医,昨日我已将药送到,却是我的故人,回来时天已夜暮,故未能及早通会神医。不知一夜过去,神医可知道我身上顽疾解法?” 树果磺略微抬起头来,瞅了一眼,又埋下去,继续盯着摊开的书本道,“有些眉目,但急不得,快则一旬,慢则数月。” “可是因为神医惹上的官司?” “你也知道了那件事。”树果磺叹口气,仍是没有抬头,“端木氏仗势欺人,着实可恨。但你不用担心,我就算经些波折,怎么也死不了,你这病算是我百年行医以来的难症,给你治好了才算不愧我医师之名。” 李之罔再一拱手,没有多说,将帮忙撤掉官司的事儿也一并隐下,毕竟八字没一撇,若是最后没成,反是惹上一身骚。 今日过来其实也就是处理江湍之事,既已忙完,他不多待,告罪声便离去,至于羊灵珑,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理,心中多少存了些让其长点教训的心思。 随后,李之罔紧赶慢赶,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上城区的洗铅路,再确认牌匾上写的确实是秦府二字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扣响了门环。 没过一会儿,便有门房开门,似乎徐保保已提前打过招呼,对他的来访并不意外,进了门之后,便有家丁领着他往里走去。 李之罔一路不打听不询问,就老老实实跟在家丁后面,不知绕了多少道门,才终于瞥见徐保保的身影,彼时他正和一名彩衣少女相对而坐,有说有笑。 徐保保率先注意到李之罔的到来,站起身来,揶揄笑道,“溯命,你可来得真是及时,这眼看着就要日昳,你便恰好到了。” “你这衰嘴,倒不会说句好话。”李之罔遥遥回上一句,快步赶过去,向身份明显尊贵的少女行礼道,“在下溯命王治,见过秦家小姐。” “奴家无邪秦为君,公子请坐。” 李之罔依着坐下,发现面前石桌上摆了诸多历史古籍和几件残缺文物,想来他未来时,这俩人便依着石桌上的玩意儿探讨聊天,不过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会热爱这些倒是少见。 两人所求之事不能由他开口,只能徐保保在其中介绍,便听他道,“为君小姐,我在娜迦海的经历容后再谈,今日我朋友过来,乃是想借我薄面,求小姐一件事。” 秦为君(兆天年——兆天年)没有太过意外,颇为和善地笑上一笑,“亏有徐师每与我讲述外界趣事,才使我的生活乏味稍解,既有我能做的事,但说无妨。”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徐保保清清嗓子,以使自己显得更加严肃,“不知为君小姐可曾听过城中的树果磺一事?话说树果磺曾救治过端木氏的嫡子端木桃,但这端木桃不遵医嘱,胡乱服药而死,端木氏竟将其死因归咎到了树果磺身上,隔三差五遣派家丁去树果磺的医馆捣乱,不但药童纷纷离去,就连病患也不上门。不仅如此,端木氏还欲图将树果磺捉进大牢,让其无法再行医。” “我虽久在府中,此事也有所耳闻,但这与王公子有何干系呢?” 徐保保一笑,进而解释道,“我这朋友其实乃是人族,只是经受某种变故才是如今模样,正求医于树果磺,端木氏一捣乱,哪能再行医治。我二人来求,正是想借为君小姐威名止住端木氏的无端行径。” 秦为君听罢,露出难色,“端木氏此举确有失风范,我亦有心阻止,只是凭我之力,恐怕难有效用” 李之罔和徐保保一听,皆是一呆,听到秦为君的下一句话,却又转忧为喜。 第85章 解心忧 “但我可请大兄出手,有大兄出马,端木氏多少会听进去,就算不能使其彻底不再构陷树果磺,但怎么也能缓上一段时日,让王公子安心治病。” 李之罔大喜过望,站将起来,拱手道,“多谢秦小姐,在下深为感激!” “不用,能所有帮助乃是我的荣幸。”秦为君和煦笑笑,转而道,“事情既已解决,徐师可否再为我说些娜迦海之事?” 徐保保自然点头应是,抓起石桌上的书籍结合自己的见闻继续说起来。 李之罔则乖巧静坐,看着二人。 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没过数年,他与秦为君便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便百年过去也不曾消解,致使他只能在兆天年仓皇出逃中洲。 但现在这些都尚未发生,徐保保神采奕奕的声音配合秦为君恰到时机的问询,让此时显得极为平和,就如大幕渐起时特有的宁静。 因为秦为君身份尊贵,诸事繁忙,没有多久她便先行告退,而徐保保和李之罔自再没有待在秦府的理由,也是跟着退下。 “秦氏与端木氏哪一家势力大些?” 一出大门,李之罔便按捺不下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徐保保回道,“差不太多,但如今秦氏兼居止风城主之位,若真论起来,当是秦氏压端木氏一头。所以你不用担心,秦为君既然将这事给应下,自然会办成,像他们这种贵人,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 李之罔心中大安,笑道,“我看你一天没个正形,结果倒与这么大一家族的嫡女有所联系,而且她还以徐师相称,看来你二人关系不错。”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主动巴结般。”徐保保摸摸肚子,憨憨笑道,“我从荒泉神学院中跑出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便跟了几人专司盗墓,数年下来虽说没挣到多少链沫,但却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有一次我来止风城的时候,看见秦府的人正在招揽奇人异事,具体职责便是为秦为君讲述外界诸事,解其乏心。我这行当虽说上不了台面,但抱着有一枣没一枣的想法也报了名,结果你猜怎么着,秦为君特别喜好历史与文物两方面,这一来二去,自然是熟悉了。因此,每当我来止风,都会去见秦为君,将自己历经的见闻告诉她。” 李之罔点点头,“怪不得当时在城外,秦氏家丁愿意带我们进来,却是有这层原因。” “当时我不愿说,是怕你把我当做吃白饭的,靠嘴皮子,但现在你也明白了,我可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劳动,非是谄媚之徒。” “这点我举双手双脚赞同。”李之罔说着,忽得想起件事来,“你明日还来秦府不?” “来啊,怎么,还有事?” “我想着要在止风城再待些时间,但手中链沫不够,得找份营生,苦于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能不能再拜托秦小姐帮帮忙?” 徐保保大手一挥,“此事简单,明日我给她提一句便可,保你有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那是再好不过。”李之罔一笑,“之前和你聊的我那妹妹也到了止风城,与树果磺乃是师兄妹的关系,吃完午饭,我便带你去见见。” “两貂确实该是见见。” 说罢,二人吃顿便饭遂去往城西,到了树果磺的医馆,只见里面纷扰吵吵,却是端木氏的家丁又来生事。 只见本就狼藉一地的医馆更显杂乱,不少家丁将其中药品、器材全部摔在地上,更有甚者还划破火柴,扬言要将医馆给付之一炬。 李之罔瞅眼羊灵珑和树果磺,他二人一时倒是无忧,对徐保保吩咐道,“肥貂你守在门口,谁敢出来就乱打一通,我进去给他们点教训!但是切记,不要闹出人命来。” 见徐保保点头应是,李之罔再不迟疑,拔出剑来就猛冲进去,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起刀落便击晕其中一名。 他又将四散的书页漫天卷起,遮挡住视野的同时四下出击,不时便听着闷哼声响起。 端木氏家丁知道有强敌出现,战心顿失,不顾一切往门口跑去,可有徐保保埋伏在外,都未能逃脱,里面外头皆是响起数声闷哼。 “肥貂,搞定了!” 李之罔见再没人站着,呼喊一声,让徐保保进来,自己则去看羊灵珑和树果磺的情况。 他们二人,沉迷医道,不像李之罔二人久在战阵,少习兵伐之术,见着端木氏家丁的时候便慌了神,只缩着不敢动弹。羊灵珑更在确认是李之罔出现后,快跑上来将他抱住,隐隐有要哭的冲动。 “好了,这不没事了吗?”李之罔安抚她一阵,看向一旁的树果磺道,“让树神医受惊了。” 树果磺长叹口气,“他们几日便来这一遭,却不真的将我怎么样,倒是快习惯了,只是这心儿却无时无刻放不下来。” 李之罔暗道,这端木氏好生歹毒,不肯直接将树果磺给杀了,怕背上骂名,却行这种险招,要树果磺时时刻刻活在担惊受怕中,将自己活生生给吓死。 他嘴上说道,“就这最后一次了,树神医请放心,日后端木氏再不敢侵扰。” “公子当真?”树果磺却是有些不信。 “真的不能再真,具体缘由我不好明说,树神医静观便是。”李之罔让羊灵珑松开手,对徐保保道,“咱们俩辛苦些,先把这些家丁全给扔出去。” 二人随即便动起来,将一尽昏迷倒地的家丁全给扔到门外,十数名家丁叠层般堆在一起。 等着李之罔重新进到医馆,竟看到树果磺在整理散落一地的物件。他心中先是一惊,端木氏家丁来了数次,树果磺已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如今终于整理起来,却是信了他之后再不会有人扰乱的话。 “树神医一个人收拾起来耗时日久,我们三个也来帮帮忙。” 李之罔摆摆手,当先捡起一旁的东西放在桌上,徐保保和羊灵珑也当仁不让,动起手来。 至于端木氏家丁醒过来后,没有再敢闹事,灰头土脸地互相搀扶着离开。 而这一收拾便到了晚上,而且还没收拾完。 “多谢三位了,没有三位,怕是数日也达不到今天的成效。”树果磺不住拱手道,“时候已晚,三位尽早归家,待得医馆恢复原貌,老夫一定宴请三位,以尽地主之谊。” 李之罔三人自不会多说什么,说上几句话便离开,然后去找了一间酒家对付晚饭。 “这位便是我给你说得我妹妹,青貂羊灵珑。”李之罔看向徐保保说着,又向羊灵珑介绍道,“这位则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肥貂徐保保。你二人修号相似,颇为有缘,今日得见,当真幸事。” 徐保保虽说外表不算讨喜,但今日下午在医馆时颇为卖力,羊灵珑便举起茶杯来,“见过肥貂哥哥,我便以茶代酒,望哥哥不要介意。” 徐保保亦是举起杯来,哈哈一笑,饮酒入腹。 三人都没正事要做,不担心时间,饮酒吃菜聊天,好不快活。 “哥哥,其实我刚从婆娑湖离开的时候,都在传你死了”羊灵珑忽得说道,“我不敢相信,但关于你的消息在鹿角试炼结束后就再无所闻,只知道哥哥最后出现在松榕镇。幸好,在止风城遇见了哥哥,不然我真不知姐姐会怎么想” 徐保保亦是笑道,“鹿角试炼结束后,我也就走了,听到溯命被士族追杀的消息已是半年之后,当时我也以为他肯定是死了,毕竟都在这么传。结果他这厮,倒是坏人寿延绵,这都活了下来。” “其间诸事,和死了其实也没甚差别。”李之罔叹口气,话锋一转,“我不让你和他在一起,你还怪我不?” 羊灵珑没有假言弥心,诚恳道,“那肯定有了,别人性子是极好的,哥哥日后肯定会明白,就不会再阻拦我二人。所以虽然有些怪你,但又不算多么怪。” 李之罔摇摇头,没有选择将具体原因说出来,想着只要江湍不再出现,羊灵珑这泛春心思多少会消减下去。 徐保保看二人间气氛有些低迷,虽听不懂在说什么,还是主动找话道,“灵珑妹子,老哥我日夜奔波,这手脚一到夜里总有些冰凉,你又是小神医,可能给我开些药?” “当然可以了,肥貂哥哥把手伸出来,我先给你把把脉,再对症下药” 总而言之,这一夜还是以欢快的基调落下帷幕。 此后,在取得了身份文牒后,李之罔便在止风城长住下来,和徐保保各找了份差事赚取链沫。羊灵珑则由于树果磺的医馆恢复平静,在医馆帮忙打下手,将自己学到的医术和实际情况相结合。 李之罔和徐保保偶尔会去医馆,一方面是询问他的病症进展,另一方面便是与羊灵珑联络感情,请她吃饭。 只是,这祥和的平静,却在某一日分崩离析。 第86章 辜人拜妖 “公子听过辜人拜妖的故事否?” 在某一日,当李之罔照例去医馆时,树果磺屏退其余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之罔摇摇头,以示自己不知,并请求对方解释。 树果磺清清嗓子,开口道,“话说,从前南洲有块地称为辜,住在这块地上的人便被称作辜人。那时正值战争时期,人族屡遭盘剥,其中一位辜人也不例外,父母兄弟皆是死尽。他为了报仇,选择向妖族拜师求艺,而在获得妖族的认可和力量后,他的身体呈现出明显像妖族转变的趋势。在查阅了十余日的历史典籍后,只有这一则故事与王公子的状况相符。” 李之罔沉思着点点头,思量道,“树神医便认为我体中也有一股妖族力量?” “对,公子所说的蛊雕我也有查阅过,虽说不能称其为妖,但与妖族的关系亦是千丝万缕,实际可归为一谈。” “莫非故事中的辜人已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李之罔问道。 树果磺摇摇头,“即便在故事结束时,辜人仍然保留了一小部分的妖族特征,但是,他的尝试确实为公子指明了前路。根据老夫的推测,辜人在后期修炼了妖族心法,将体内的妖族力量全部转化为纯粹的灵力,这才使得其体内的妖族特征消去一部分。” 李之罔将手指放在桌上敲打,斟酌起来,“若仅需修行妖族心法便可褪回原状,倒是不算太难,倒是依树神医所言,故事中的辜人为何没有彻底褪去妖族特征?” “此点老夫亦有思量,原因或许有二,一是辜人体内妖族力量淤积已久,难以彻底清除,二则是其拥有的妖族心法不够档次,有且仅有这两个原因。” 李之罔吐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树神医不辞辛劳为在下解惑。” 树果磺捋把白须,和煦笑道,“公子帮老夫摆平了端木氏祸事,能小尽薄力,才是老夫之幸。况且,能发现辜人拜妖的故事,羊师妹也在其中尽力颇多,非只老夫之功。” “无论如何,多谢树神医。” 随后二人又聊上几句,李之罔便干脆退下,去寻羊灵珑。 羊灵珑学识不低,但一直待在婆娑湖久无用武之地,如今来到树果磺的医馆,正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每日救治病患,虽是忙得脚不沾地,但却乐在其中。 而李之罔足足在她旁边待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有说话的空当。 “你个小丫头,今早都还瞒着我,非让我从树神医那儿知晓才行。” 羊灵珑哈哈一笑,“怎么了,人家就是想让哥哥有期待感啊,若一开始就说出来,那多无趣。不过,哥哥可有去想从哪儿获取妖族心法了?” “这个倒还没开始琢磨。”李之罔说着递上张帕子,让羊灵珑自己拿住擦擦汗水,同时道,“我看你今日好像特别高兴,莫非是有好事?” “哪有我这是正常状态,哥哥你就该学我,天天笑嘻嘻的,而不是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 李之罔摸摸自己的脸,不信,“哪有这种说法,我看起来很糟糕?” “特别差,感觉你心里面好像极不舒服。” 李之罔叹口气,现在就连羊灵珑这小丫头都能看出他心绪极差,其他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他拍拍两边脸颊,提振起精神来,摆手道,“你继续忙,我去见个故人,说不得能给我提供些线索。” “那你今日还过来不!” 李之罔止下步来,回道,“应该不会了,我那朋友住在城北,颇有些远。” 他所说得自然是如今正在养伤中的姬月寒了。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凡去问,就没有其不知道的。 幸好做工这么些天,他已攒了些链沫,再不用步行赶路,拦下辆车,很快便到了云流馆,敲响姬月寒的房门。 出乎他的预料,姬月寒正在整理行装,似要远行,而且对李之罔不期而至的拜访显得很是高兴。 “姬兄,这是?”李之罔指指摆放齐整的一地物品。 “要出趟门,想着短时间内都用不上,不如先整理一番,省得回来后不堪用。”姬月寒解释着侧过头来,“怎么有闲心找我,有事?不对,你从来没有无事的时候找过我,肯定是有事而来。” 李之罔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死皮赖脸地坐下,笑道,“今日是来看看姬兄的伤势,顺道问件事。” “算了,你能来看我就已极好,至于为何就不追究了。”姬月寒摆摆手,继续摆弄物品,“先坐,等我忙完再泡茶,你要是急,自己泡也可以。” “姬兄亲手泡的茶,我怎么也得品尝一回才是。” 李之罔一笑,岿然不动。 结果等着姬月寒泡茶的时候,他却一时间愣了神。 “看我泡茶也会走神?” 姬月寒用手在他双眼晃晃,才使他眸子里重新出现神采。 李之罔赶忙摇摇头,有些惊诧道,“总感觉姬兄泡茶的动作,我曾是见过的。” “别逗了,我这可是独家的泡茶手法,寻常人哪会 。”姬月寒轻笑声,显得有些欢快,“说,来找我何事?” 既已进入正题,李之罔也不再纠结泡茶的手法,应声道,“是这样的,树果磺帮我诊断出了我目前状况的原因,并提供了解法,需要一本上乘的妖族心法,就来姬兄这儿碰碰运气。” “我就知道,你小子绝不会没事来看我。”姬月寒苦涩一笑,“妖族心法虽算不上什么稀罕货,但我手中还真没有,你是来空了。” “那也无妨,本来就是碰碰运气。”李之罔倒没有沮丧的感觉,问道,“姬兄伤势如何了?” “勉勉强强,还要再养个一年半载才会有起色。怎么,你不走?” 李之罔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哪能一听到姬兄没有妖族心法就大步离去,这样也显得我太过重利。” “既如此,我便给你个奖励。”姬月寒看来早就酝酿好了该说什么,随口道,“还记得龙唤月吗?” “有些印象,好像北河公主曾给我说过,但时日久远,实在记不起来太多。” “时日确实有些久了,殿下告诉你的时候还在永安国的黑狮城,不记得实属正常。”姬月寒旧事重提,“那时殿下告诉你,你与殿下、龙唤月在兆天6023年曾携手奋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你记忆丧失,将这一切都给忘记了。” 李之罔一拍脑袋,倒是想起大半,“我记得北河公主说了,当时正值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她深入南洲,刺探深海妖族敌情,在诸穆城附近发现了一个近万人的小村镇,那时还叫龙家村,也就在那儿,遇见了我和龙唤月龙将军。” “对,就是这样。”姬月寒顺着道,“你三人为了应对妖族大军,将龙家村撤到了后方的忧怖崖,建起城池,挡下数波妖族大军攻势,让我族战意大振。忧怖崖如今正在龙守城。” 李之罔大感诧异,不可置信道,“莫非现在龙守龙氏就是龙唤月将军的后裔?” “对,龙守诸氏皆是自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兴起的士族,全赖龙将军之功。但这并非我要说的重点,重点在于龙将军并非人族,而是半妖,你若找到她,或许能拿到妖族心法。” “那龙将军现在在龙守城?” 姬月寒摇摇头,“第四次征服战争结束后,龙将军被封为三品龙骧将军,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兆天9038年,海岸监视塔重建完成后,她便北归镇守止风城,一直到兆天年,此后再无记载。” “龙将军已经陨落?” “不知,但她现在应该不在南洲。我特意提起这个,便是告诉你,龙将军曾镇守止风城长达两千年,其间必定有其留下的痕迹,说不得会对你有所帮助,再不济,也可以去龙守城一趟。” 李之罔了然,龙唤月乃是半妖出身,或多或少都会保有一些妖族心法。 “每一次都麻烦你,姬兄。”他埋下头来,只觉得感动异常,“你简直就像是我的启明恒星般,每当我找不到方向,来寻你,你都让我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我的朋友却从不知报答。” 姬月寒将手指伸进茶杯里轻轻搅拌,一脸戏谑。 “能为姬兄做什么,但凡你说,我绝不推辞的。” 姬月寒叹口气,有些失落,又带着释然,“这次出门,不一定还能回来,别这样看着我,即便是我,也有天堑难越,而这一次或许是我出世以来,历经最为艰险之事。若是可以,随我去城南一趟如何?” “当然可以,是要做什么吗?” “小二今日送饭来的时候,给我说今夜城南有灯会可赏,我想去看看,聊以解乏。” 李之罔没想到竟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当即点头。 “天还没黑,再坐会儿,说实话,有点累呢。” 姬月寒说着,趴在桌上,缓缓闭上眼睛,慵懒地不似寻常,头一次在人前显出脆弱的本性。 第87章 姬月寒的愁思 “其实,我很喜欢光。”走在灯会中,姬月寒比起待在房间里兴致好了许多,“与之相比,我不喜欢黑暗。” “大部分人都会喜欢光芒,这算是一种天性?” 李之罔跟在他身旁,随口答道。 “但我们流沙一族不是这样的。”姬月寒止下步,回身望来,“你知道吗,在流沙之地没有太阳,终年都埋在黑暗之中。我比起同族,其实算是一个异类,他们习惯了流沙之地的阴郁、黝黑,但我却讨厌,不止一次地想逃开,而我最终也做到了。只是,出来了这么多年,我又开始想念起家乡来,常常在梦中忆起,每当睁开眼来,都觉得怅然。对不起,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说到最后,姬月寒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有的事,姬兄能与我谈心,是我的荣幸。” “真的?” 姬月寒靠过来,紧盯李之罔,想从他双眸里认出倒映的自己。 “是啊,我觉得这样我们才算真正的朋友了。” “朋友?也对。”姬月寒点点头,往前走去,口中继续道,“在我小的时候,过得并不算快乐。父亲在我出生之时便离开了流沙之地,母亲为此伤痛欲绝,不理外事,而唯一的兄长也不怎么管我,我活着,却感觉不到一点爱意。那时我很顽劣,是个孩子王,使劲地捉弄身边人,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些关注,但换来的只有深深的厌恶。” “可即便这样,姬兄还是成长了起来。”李之罔猜测道,“肯定是北河殿下拯救了姬兄。” 姬月寒脚下一跄,接话道,“是啊,是殿下拯救了我,或者说无论如何,我最终还是长大成人,也离开了东仙洲。不知多久远的时光,我已去了太多的地方,四方洲一尽之地,皆有我的足迹,我就像是随意漫步的旅人,从不考虑停留,只思量着下一个该到达的地方。我有家,但没有家人,我有想停留歇息的地方,但责任却驱使着我不能停下。我是枚野草,天地狭隙无有安息之地。” 李之罔再傻,也察觉出今日姬月寒的状态不太对劲,开解道,“其实有时候,没有必要那么紧绷着,适当放松会好上许多。” “可你不也是这样吗?”姬月寒不再故作姿态,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和我一样,被信念和责任推着往前,只是我不如你,无法甘之如饴,总想反抗,虽然肯定没有效果。” 李之罔摸摸脑袋,小声道,“我或许是比较天然,倒是很少去计量这些。” “天然啊,这可是很珍贵的品格,得保管好了,这样即便经历再多事,也能初心不改,不似我,只会絮絮叨叨,自哀自怨。” “姬兄,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李之罔觉得不能放任姬月寒继续这样下去,终于是鼓起勇气来。 “没什么啊,或许这才是真的我?怎么,你觉得我很不对劲吗?” “何止是不对劲,简直判若两人。以往姬兄说话、行事,皆成竹在胸,天下之事不出毂外,现在简直就像个小孩子般我说得比较直,但是是我真实的感受。” 姬月寒长叹口气,抬起头来,盯住两旁的花灯,喃喃道,“那并非真正的我只是责任,推着我算了,灯会甚是无聊,我且先回去歇息,你也早点回去。” 说罢,他转身即走,竟是一刻也不多留。 李之罔如何能放他离开,赶忙追去,按住姬月寒的肩头,缓下语气来,“时候尚早,回去也是独坐,不若饮酒去如何?” “你请?我可记着你还欠我两顿呢。” 李之罔哈哈一笑,“自该我请,这段日子,我攒了些链沫,没有之前那么困窘。” “那行,我要泛舟河上,更要美姬伴舞,可以?” “都依姬兄,只要你别走。” 姬月寒眼中闪过些许光芒,欣慰地点点头。 二人遂离开灯会,来到河边租了条船,虽没有美姬,但有盲人抚琴,倒也算凑合。 “此物最消愁。”姬月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笑笑,“但喝下后,怎觉得愁上加愁?” “姬兄在愁什么?即便要去的地方凶险,我想姬兄也肯定有法子克服,何必如此惆怅。” 姬月寒再倒上酒,幽幽道,“只是担忧,若一去不返,则万事皆成空,数千年的努力、谋划,皆烟消云散。” “我陪姬兄一趟?”李之罔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不了,我都觉得凶险,你若跟上,光是护着你,便让我首尾难顾。这一次,注定只能我一个人去。” “那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帮忙,陪我饮酒便好。”姬月寒将酒杯举起,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笑道,“多少年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无妨的。只是,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给你听。” 李之罔感觉到一丝不详的意味,压下声音道,“姬兄你且说。” “我果真,还是喜欢光呢。”姬月寒躺在船上,望着繁星,声音低沉下来,“我若真的不归,届时会有人找你,他会将我留在南洲的人脉和财富全给你。作为报答,你必须要找到登上东仙洲的方法,去北河面见殿下,代替我完成她的志向。” “不要。”李之罔埋下头去,“这与我无关,只有你能做,所以你必须要活着回来。” “我也想啊,可是,总会有命陨的一刻。”姬月寒坐起身来,再倒上杯酒,“殿下志向广大,能容世间万物,你若能代替我追随她,我便是死了,也会觉得欣慰,答应我?” 李之罔不应,只一个劲地摇头。 “为什么?”姬月寒靠坐过来,“等你面见了殿下,便会知道世间大部分事,如今的坎坷则会变得不足挂齿,这没有坏处的。” “我只想帮助齐暮完成她的志向,其他的对我太过遥远,实在肩负不起。而且,姬兄不该如此消极。” “你呀你。”姬月寒又饮下杯酒,叹气连连,“鹿角试炼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你,齐家小丫头面临的困境只是小事,若你真想帮她,应该从背后大事着手,纠结于前,必失其后,还是没有长进。” “我历事不比姬兄,在姬兄面前只如稚子,若是可以,姬兄能否留下,教导于我?” 姬月寒摇摇头,叹口气,“我们都有要做的事,非是想不做就能不做,这一次我必须得去。罢了,纠结这些作甚,若我能回来,一切照旧,不能回来,仍是照旧!” 说着,他又是饮下一杯。 李之罔没有多说,只是默默陪上一杯。 此后二人皆不说话,只默默饮酒,短短一个时辰便喝尽数坛,都醉意上涌。 “《罔月记》你看过没?”姬月寒躺倒在地,衣冠披散。 “没有,但知道具体的内容。”李之罔靠在船头,只觉脑袋昏沉无比,“这人竟敢编排我与姬兄,当真该诛。” 姬月寒笑笑,“我已打听清楚,这作者是你的熟人,故此才没动手,否则我早收拾了。” “是谁?” “凋零费裳,记得?” 李之罔点点头,翻个白眼,只觉胸口郁闷,“我当时明明给了她链沫,让她去写人族抗争妖族的故事,结果怎么写出这般离经叛道的故事来,当真该教训教训。” “她还真有写,但火热程度嘛,完全不及《罔月记》。”姬月寒笑意不停,“不过你真得管管了,老是编排些子虚乌有的故事,对我你皆是不利。” “行,有机会我一定责令她不准再写。” 姬月寒点点头,站起身来,“酒已喝尽,郁结尽散,且回去?” “姬兄,真的一定要去?”李之罔还是不愿放弃。 “有些时候,要多问,但有些时候,绝对不能多言。”姬月寒吩咐船家靠岸停船,将他扶起来,“这种时候,就不能多言,既是损我决心,更有愧我二人的友谊。” “那我该如何做?一想到姬兄将要远去,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觉得惶恐满身,无地自容。” “帮不上忙不是你的问题,万不能自责。”姬月寒扶住他走下岸,“这种时候,祝福我便好了,祈盼我能平安归来,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 李之罔不知该如何说,只盯着姬月寒,想起二人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更怕再见不着他。 姬月寒却洒脱很多,不知是故作还是怎地,挥挥手道,“咱们俩住的地方挺远,我就不送你了,自个儿回去。等我回来,咱们再来此处饮酒!” 说着,他缓步离去,被灯会里的人潮逐渐掩盖,直到再见不着丝毫。 李之罔哀叹一声,抬起手来打量,越发感觉自己力量微薄,再次有了拼命修炼的心思。 “到了止风城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万不能如此了!” 他鼓舞自己一句,往回去的方向踏步,可没走上几步,面目骤变。 第88章 江湍又现 李之罔感觉胃液上涌,默默走回河边,蹲下呕吐,脑子里全是姬月寒离去时的身影和刚才瞥见的两人。 他开始回忆起姬月寒的每一分每一滴,好似再不记起就会彻底遗忘,为自己的不作为、无法作为而惭愧,甚至想追上去,说无论如何都要陪姬月寒走上一遭,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些。 “省点心你,到时候到底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呢,说不得本来能回来的,结果因为你一来,反而是双双殒命。” 李之罔模拟起姬月寒可能的回话,苦涩笑笑,归根结底,他只是无用之人,帮不上忙。 “既然如此,我便去做些我能做的事。” 他自言自语一句,把嘴边的污秽擦去,拔出剑来,杀意骤现,沿着原路返回。 沿途人见到他这般模样,生怕遭劫,皆默默让开,倒是有两人忙于观赏,等着他走到近前才有所察觉。 “哥哥” 羊灵珑大惊失色,赶忙将江湍挡在身后。 李之罔失望地看上她一眼,没有多问,提起剑来,缓缓道,“当时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只要离我妹妹远远地,我便饶你狗命。你可倒好,还敢出现,灵珑,让开。” “哥哥,我是真心与江湍相爱的,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二人?” 羊灵珑撑开双臂,倔强的眼珠子圆睁,毫不相让。 就连躲在女人身后的江湍也有恃无恐道,“王大哥,这儿可是止风城,由不着你肆意妄为。为了你我为好,还请快快收剑。” “对啊,哥哥。你与江湍有什么矛盾,说开就好了,干嘛剑拔弩张的” 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李之罔只觉脑袋愈发地疼,怒吼一声,恨恨道,“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你让开!” “不!若哥哥真要这样做,便连我也杀了!” 李之罔猛地一僵,好似第一次认识了长大后的羊灵珑,呆了足足几息。 等着他回过神来,将剑一收,释然般笑笑,“你长大了,由不得我指手画脚,我且退便是。至于兄妹情分,莫要再提。” 结果,直到最后,李之罔还是狠不下心来杀死江湍,只能默然离去,而羊灵珑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虽不自觉流出泪来,但并没有去追,本能已帮她做出选择。 江湍适时将她搂住,安抚一阵,打探道,“灵珑,你还从没给我说过咱们大哥的事呢。他与那传说中的李之罔好像有关系?” 羊灵珑若是机敏些,很快就能注意到其中的问题,但她正处在悲伤之中,闻言竟是回道,“我哥哥就是李之罔,你在乱说什么。我一直不给你说,是他不让。” 江湍瞬间明白一切,怪不得李之罔刚见着他就迫不及待想杀了他,幸亏有羊灵珑在,才逃过一劫。想到之前做过的事,他不禁思量起对策来。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羊灵珑回身看向他,“现在我哥哥这么生气,肯定是你有什么不让他满意的地方,就不能想想办法?” “额这个”江湍回过神来,找补道,“我与大哥都没见过,哪有什么矛盾,但肯定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觉得,我得登门拜访,当面向大哥赔罪,这样才能让你们俩和好如初。灵珑,把大哥的地址告诉我。” 羊灵珑点点头,“哥哥住在” 李之罔并不知道上诉的一切,回到暂待的客栈后,便要徐保保爬起来,随他去喝酒。 “我看你样子,刚喝完一场,还喝?” “你就说喝不喝?” “喝呗。”徐保保挠挠头皮,“但是你总得告诉我原因。” 结果二人去到大堂,李之罔只是一昧地饮酒,根本不管徐保保了。 “你小子,叫我来喝酒,结果一个人在这儿猛喝,还不如不叫我呢。”徐保保苦笑声,再次问道,“到底有什么苦楚,说出来就是,何必独自受气。” 李之罔放下酒杯,喘口气,脸红烫着道,“当时鹿角试炼结束的时候,除了司寇南留下来,我和你几个都被传送到鹿鸣山外,你还记得?” “这个倒是记得,而且当时我还听到有士族想要围杀你,都为你捏了把汗。” “那时是姬行走将我给带走了,否则我也是凶多吉少,虽然后面也好不到哪儿去。”李之罔再倒上杯酒,示意徐保保自己斟酒,继续道,“当时我想先去龙守城,一路走到松榕镇,在那儿遇到了同时参加过鹿角试炼的江湍。他待我不错,留我多待了几日,当时,我还真以为在试炼里的交情有用。” “我倒不记得这人,他背叛了你?” 李之罔点点头,“在我离开松榕镇没多久,就遭到了士族们的围追堵截,除了他泄密,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原因。若不是因为他,云梦不会来找我,我们俩不会被深海妖族给抓住,不会被迫进入地下世界,不会遭受这么多的苦难,我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更不会总而言之,若是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所以,你今天是遇见他了,杀了没?” “没有。”李之罔恼怒般摇摇头,“其实我之前就遇到了他一回,但放过了他,究其原因,他是灵珑的男友。” 徐保保大吃一惊,“这个,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变了样子,他认不出我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本就可以把他杀了,但不想让灵珑伤心,还是放过了他,只是要他不准再出现在灵珑面前。可今天我却又撞见了他和灵珑在一块儿,而灵珑挡在了他身前,不许我动手。” “所以我之前才说,不要一个人担着,你肯定没把前因后果告诉灵珑妹子,否则哪还有这些事。” 李之罔怅然一笑,“你告诉我,我怎么给她说?难道说她喜欢的人其实是我欲杀之后快的仇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江湍自己滚开,我已仁至义尽。”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江湍做掉,而不是当着灵珑妹子的面杀他。” 李之罔撇撇嘴,之前他刚因姬月寒的反常举动而自责不已,哪能去想这么多? 徐保保微眯住眼,提出个法子来,“怎么说,我做个中间人,去找灵珑妹子说道说道?” “算了。”李之罔打个嗝,摆摆手,“我和她已没有兄妹情谊,你不要掺这趟浑水。” “但江湍怎么也得杀了。” “如何杀?”李之罔又饮下杯酒,万分无奈,“江湍若是死在止风城,灵珑肯定知道是我做的,非恨死我不可。” “你这不是才说与她断了关系吗?” 李之罔苦涩笑笑,“说说罢了,但我确实不想再管她,其实说到底,她可是某位大能的弟子,哪需要我管?是啊,她长大了,不再是当时随意使唤的小丫头,而且我们只算萍水相逢,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既然已到这地步,那就这样算了。” “你这样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牢骚发个没完,其实还是担心她。” “那可不?江湍能出卖我,难道就不会出卖她?她涉世未深,少于算计,说不得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呢。” “那还是去当面说清楚?” “不了。事已至此,随风去便是。”李之罔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我决定了,再在止风城待段时间,挣些链沫,就去龙守城一趟。至于羊灵珑要如何,都随她,反正有大能神通在身,她如何也不会有事。” 徐保保没说话,像是在琢磨些什么。 李之罔便继续道,“你也给我听好了,不准再去找她。只要她一日不与江湍分手,我一日都不会认她!” 徐保保谄媚笑笑,“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我哪有闲心去管,多挣些链沫才是正道。” “那就喝酒!” 李之罔喊上一句,将手中酒杯扔开,抱起酒坛豪饮起来,却是觉得一杯一杯地饮极不痛快。 徐保保见此,摇摇头,仍是浅酌慢饮,直到李之罔大醉不醒才把他背回房内。 在酣眠一整日后,李之罔果断提振起心志来,不去管其他任何事,除了做工就是在止风城内寻找龙唤月的踪迹,但毕竟距离龙唤月还待在止风城已过去近一万年,一段时日下来,竟是没有丝毫发现。 对此,他并没有感觉有太多失落,只想着尽量多存些链沫,去往龙守城,毕竟他从秦为君那儿得到了身份文牒,已保证能够使用灰光传送阵,再不用忍受远路之苦。 “你要去龙守城,我就不陪了,反正后面你还是要回来。” 一日,徐保保躺在床上,支着身子翻动刚出的《罔月记》第二记,说道。 “嗯,我过去完全是为了私事,没必要跟我一起。”李之罔答应一声,躺在床上,“时候不早了,快点熄灯睡觉,小说也别看了。” “我说,这才什么时候,你自个儿辛苦就不许别人休息了?” 徐保保埋怨一句,忽得坐直,往上指去。 “房上有人。” 他无声说道。 李之罔瞬间绷紧,拿起放在一旁的邪首剑。 第89章 围杀<一> 仅在下一瞬,房间外俱是闪光,有如天亮般。 徐保保眼尖,瞅到些什么,急呼一声,“溯命,外头有人正在催发小型法阵,要将我二人禁锢在此,我挡住前面人的攻势,你去将催动法阵的人斩掉!” 话音刚毕,便见窗户破开,两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徐保保从神府中拿出他的权杖,两击将黑衣人打飞回去,自己跳到窗台上,亦是跟着出去,不一会儿便见着火光涌现,如天降赤岩。 李之罔见此,拔出剑来,从正门出去,一路跑到客栈外头。他抬眼看去,只见数十名黑衣人将徐保保围在屋顶上,短短时间便已落在下风。 他知道不能多做拖延,几个跃步跳到房檐上,抬眼看去,一个有二十丈大小的光圈正从四面八方缩聚过来,中心点正是二人所暂居的客栈。 “到底是谁,竟然偷袭我二人?” 带着这个问题,李之罔弯下身子,往前跑去,催动法阵的人悬坐在半空,很是好认。 来到近前,他毫不迟疑,抬起剑便要甩出一记温剑式。 忽得感觉腋下一疼,他一摸,已是裂开个口子,再回身,正巧看见一人遁入阴影之中,似是某种灵术。 催动法阵之人如此明显,肯定会有人在暗中守卫,倒是他心中急躁,没有多去考虑。 “需得冷静些。” 李之罔嘱咐自己一句,盯住现身的另一名魁梧黑衣人,此人与刚才钻入暗影之人并非同一个,这代表至少有两人守在催动法阵之人面前,或者更多。 魁梧黑衣人没有说话,从神府中拿出一面足以挡住整个人的盾牌,便疾步上来,呼哧间砸下。 李之罔一面躲开,一面思考对策。 此二人一人主防,一人偷袭,似有配合,不能被眼前人给缠住,否则就会无暇他顾,但亦不能一直拖延,否则徐保保就危矣。 想及于此,李之罔故意前驱,露出个破绽来,魁梧黑衣人果然中计,将盾牌掷出,将他打飞在地。 “倒是有些实力” 李之罔说着,想要爬起来,忽得哀嚎一声,又躺倒在地。 见此,一直隐匿不出的暗影黑衣人终于不再藏匿身形,像老鼠般从阴影里钻出来,拿着小刀猫住身子就要给李之罔致命一击。 李之罔大笑一声,眉间嘭地裂开,长出第三只眼来,正是鹿角大将所传授的灵术三眼瞳。此瞳毫无特别之处,但甫一照到暗影黑衣人,对方顿时浑身一僵,手中小刀也掉在地上。 李之罔抓住时机,猛地起身,一剑将暗影黑衣人给戳死,随后在魁梧黑衣人诧异的目光中,一个闪身移到其背后,亦是一剑捅出。 眼见两人已死,他猛然跃到空中,使出逐鹿来,化为麋鹿模样,几个跃步来到催动法阵之人面前,再取消逐鹿,手起刀落,将头颅连同其惊悚的目光一并斩下。 此人一死,法阵即刻消散,李之罔顿时安心许多。他扶住无头尸身,扒开其衣裳,想确认对方的身份,但并没有找到半点有用信息。 并非纠结这些人因而而来的时候,李之罔也不过顺手而为,见没有效果,果断回返,去援助徐保保。 此时徐保保已受创甚多,凭着手中的熄火权杖才没有败亡,当李之罔赶到时,正见着他将权杖顶部的火焰全部放出,踩在火焰上逃窜以躲避刀光剑影。 “肥貂,注意躲闪!” 李之罔呼上一句,站定不动,将周身灵力全部放出,顷刻间数道剑气划破天际,一半的黑衣人就此死去。 徐保保见此,亦不再逃窜,落到一处屋檐上,将放出去的火焰全部收回,又立马放出,火焰爆裂开来,将剩下的黑衣人全部炸死。 从始至终,下城区都安静地要命,没有哪个好事者胆敢冒出个脑袋来。 李之罔赶过去,问道,“伤势怎么样?” “小伤。”徐保保摆摆手,“对方派的人不少,但还是低估了咱们俩。” 李之罔点点头,“先离开这儿,说不得还有下一批。” 如今客栈已不安全,但二人没有其他安生处,只能在下城区里游荡,找个没人的地儿歇脚,顺便商量后续安排。 “最主要的是要知道袭杀我们的人的来历。”徐保保喘口气,说道。 “我们俩在止风城何曾与人闹过红脸,这完全是一定要杀了我们的做派。”李之罔应着,抛出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我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我们俩住的客栈,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曾给灵珑妹子说过。” 李之罔为之一怔,没有多说,跟着分析道,“那有可能是灵珑把我们俩住的地方告诉了江湍,然后江湍先下手为强。但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江湍在止风城并没有任何势力,他如何能调动这么多人袭杀我俩?” “这就不知道了。”徐保保摊开手来,询问道,“我的伤势虽然不算严重,但需要药品,你要不去一趟树果磺那儿,拿点药来,然后顺便问问灵珑妹子?” 李之罔知道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扶住额头道,“离天亮还早,我等会儿再去。现在止风城是待不下去了,拿到药品后要即刻离开,你随我去龙守城避避风头。” 徐保保叹口气,摇头道,“止风城有罡风庇护,进来难,出去也难,得先和领风人预约才行,不是想走就立刻能走的。我建议先不走,去下城区再下面的贫民窟待着,受这么一股气,难道什么也不做就离开?” “不行,一定得走。”再过两年,齐暮就要过来,李之罔绝不能平白无故死在这儿,咬牙道,“这个仇咱们日后再报不迟,你去找领风人,我去拿药,就这样。” “行,但至少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走,我先去贫民窟找间屋子,然后再去找领风人,咱们在城西的赵家菜馆见面。” 李之罔没有疑问,两人当即散开,各去忙事。 树果磺就住在医馆里,李之罔深夜上门,他虽然有些疑惑,但注意到李之罔带着伤,识趣地没有多问,为其治了伤,留下徐保保要用的药品后便关门离去,同时当羊灵珑过来的时候会让她来见李之罔。 “哥哥!我本来那日第二天一早就想过来给你道歉的哥哥,你怎么受了伤!” 当羊灵珑推开门时,并不知道李之罔在里面,先是欢喜,随后才注意到他腰间和手臂上缠着绷带,变得慌张起来。 “你坐,我有些话想问你。”李之罔勉强掩饰住心中的失望,待她坐下,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地址告诉了江湍?” “嗯,他说要给哥哥道歉,所以我才告诉了他。哥哥你问这个干嘛,你的伤严重吗?” “这与你无关。”李之罔冷声打断,继续道,“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然后他这几天又在干嘛?” 羊灵珑显得有些失落,低声回道,“就那天告诉他的,这几日他都有事,所以一直没来见哥哥。我也很慌,一直在催他,没有想到是哥哥先一步来见我。” “他到底在干嘛?!”李之罔声音不由加重。 “我不知道我白天都在医馆忙,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他。”羊灵珑抬起头来,显得有些绝望,“哥哥,你身上的伤难道与江湍有关?” “不要再叫我哥,我没有这个福分。”李之罔叹口气,站起身来,决绝道,“你既然这么无知,那最好一辈子都这么无知下去。” “哥哥,江湍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叫他改还不行吗?” 羊灵珑拉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就应该自己去找,而不是一个劲儿地问。算我曾认识过你的忠告,你太天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尔虞我诈,回婆娑湖。” 李之罔虽是愤怒,但终归还是不忍心,甩开羊灵珑执拗的手,大步走开。 “又怎么了,摆出张臭脸。” 当徐保保赶到赵家菜馆的时候,瞅见的正是一脸愁容的李之罔。 “还能因为什么,灵珑呗。”李之罔摆摆手,不欲多提这个,问道,“领风人和房子安排好了没?” “房子已经找好了,但要五天之后才能离开止风城,得再忍一下。药呢?” “神府里。”李之罔叫着小二上菜,说道,“先饱餐一顿,然后待在贫民窟里就不出来了,时候到了就走。” “真不留下来试试?” “就我们俩,你觉得能行?”李之罔直接否决道,“若是姬兄还在,倒可以求他收留我们俩,现在他已走,难道让秦氏收留我们?” 徐保保倒是知道姬月寒的存在,摸摸脑袋,“那倒也是,只有咱们俩,还真没办法,这仇只能后面再报了。” 话音刚毕,外头忽然传来数声爆炸,随即整个菜馆内烟气弥漫,看不清一臂之外。 “小心,有偷袭!” 李之罔拔出剑来,大声吼道。 但却没有徐保保的声音传来,反倒是有重物摔在地上的闷哼,似乎其已被袭倒地。 瞬间,李之罔冷汗直出。 第90章 围杀<二> 徐保保就坐在李之罔对面,他下意识地想去扶,刚伸出手来,忽得从烟雾中杀出两人,直杀到眼前才发觉,惊得他当即不敢再救,后撤数步,抬剑挡住。 对方看一击不中,即刻撤入烟雾里,顿时便又只剩他一人。 只这令行禁止的动作,李之罔便知晓对方比昨日晚上袭击他们的人更强,虽然修为差不多,但真打起来绝对不是同一级别,而这愈发让他紧张。 事实上,从地下世界爬出来后,他就没有怎么战斗过,除了昨天那一场,也就在焚晴墓场的时候小小战斗过一场,而要他立刻回到当初拔出剑来就能战斗的状态,实在有够强求。 只是这并非代表他已经放弃,若不是必死境地,他绝不会自缚求死,怎么也要拼上一拼才行。 想罢,李之罔开始琢磨起目前的情况来。 烟雾聚而不散,看不清视野,对方却在其中横行无阻,若要反败为胜,则必须要将这一局面给打破才行,最为简单的方法自然是冲出菜馆,在街上再战。 当即,李之罔甩出一记温剑式,扫清眼前可能的障碍,循着记忆中菜馆的摆式往门口冲去。 可等着他靠近,却见着数个持盾大汉守在门口,身后又传来幽幽风声,让他不敢硬闯,否则腹背受敌,只能拿剑挡住后方攻势,退回原处。 看来,对方安排极为妥当,存了将他和徐保保剿灭于此的决心。 “到底谁要杀我二人,有胆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李之罔并非战前侥幸,想唤醒敌人的良知。在经过最初的紧张和恐惧后,他已彻底冷静下来,只是想借此方式逼对方露出破绽。 他提起耳朵,忽得注意到左边方向传来一声极为低沉的嗤笑,当即运行起《惊鸿步》,掠步过去,持剑砍下。 只可惜对方在暗他在明,就算占尽先机还是被躲开,他这一剑却是落了空。 李之罔感觉回到了鹿角试炼时在力之一关进入通道后的状态,无比地冷静,没有丝毫失落,果断撤回,提准剑,只要有人敢出现在他视野中,就是一剑斩下。 但有一点很是奇怪,对方只在开头试探了一下,就再没有人上前,似乎只是想将他给围困住。 李之罔并不认可这样的结果,很快思考出另一种可能:对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并知晓他精通近身战斗,故此才不上前鏖战。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对方如果想稳妥地杀掉他,那必然会以灵术为主要进攻手段。 没过多久,他便感觉地面摇晃起来,瞬间他脚下窜出一个大裂口,整个人往下栽去。 “不对!这儿是在城西,不是下城区,再有多大的势力也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绝对有诈!” 李之罔思虑一瞬,即刻抬剑在自己胸口轻戳一下,视野顿时清澈起来,只见仍是在一片烟雾之中,地面完好无常。 他的邪首剑上有癔神之力,只要发觉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就可以凭借其上的破障锋芒主动脱离,现在看来,他是赌对了。 但还没到放松的时候,幻术只是前菜,他刚一睁开眼便看见有数人在他眼前,正持刀斩来。 李之罔暴喝一声,果断使出舟剑式,只见无数个残影在他周围出现,眼前数人来不及反应便接连殒命,化为数段倒在地上。 他将地上残尸捡起,一剑剁穿,横拉的同时扔飞出去,短时间内重复十数下,便见此前阻拦视野的烟雾在吸收了血水后有了消散的迹象,不多时已能看清菜馆内的具体模样。 四名持盾大汉守在门口,十数名刺客则依着门口朝内站开,徐保保被其中一人押着,头埋着,似乎还在昏迷之中,至于菜馆内的食客和小二,已是死了。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着黑衣蒙面,看不清面孔。 “倒是有些急智,用这样的法子破开我设下的雾阵,而且你还能挣脱幻觉,这一点情报里可没有提及。”为首的刺客上前一步,淡淡道,“现在你的同伴已经被捉,束手就擒,省下无谓的厮杀。” 由于刚刚的战斗,发带有些松了,李之罔把剑插在一旁桌上,束紧长发的同时说道,“你们且把他杀了。” 绑紧长发的下一瞬间,他猛地抓起邪首剑,如野兽般奔出,在途中使出逐鹿,以麋鹿模样飞速拉近距离,到近前时又变做人形,一剑戳死近前的一人。 但他犹不满足,又是变化为麋鹿,四只蹄子四方出击,又是撞飞数人。 刺客首领没想到李之罔这般情况都要困兽犹斗,心中恼怒至极,抬手喝道,“全上,即刻将此人给杀了!” 李之罔如未听见般不顾,不逃不撤,只以麋鹿形态在十数人的围攻中上蹿下跳,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而且麋鹿形态除了体型大些,动作迅捷些,并没有其他手段,反而使得他披伤甚多,不免让人感觉他已无心再战,只求速死。 就连在外观战以防不测的刺客首领也是这般想法。 可忽然之间,李之罔却将邪首剑给扔了出去,以诡异的角度飞往一直无人关注的方向。 在麋鹿形态之下,他只能用嘴将邪首剑给叼住,最开始众刺客还有些戒备,害怕他仍有杀招,但在试探之后,都放心心神,不再担心。 此刻李之罔突然将剑掷出,众人搞不清楚状况,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跟着邪首剑的痕迹看去,才发现剑的目标竟是除了刺客首领以外唯一未参战的另一名刺客,而这名刺客一直看押着昏迷中的徐保保。 邪首剑的速度极快,在这名刺客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已刺穿他的小腹,再兼徐保保是跪着的,杀死刺客的同时还从他的后脑勺上划过,虽然他的长发被割破,但人也醒了过来。 “肥貂,将剑扔过来!” 这声东击西、一石二鸟之计,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乱颤,不敢相信如此情况下李之罔竟然还能算计这么多。 “好胆,当真好胆!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活命,看我不把你砍作八段!” 刺客首领怒极,让持盾大汉守好大门,自己亦是抽刀上前,可刚走没几步却觉脑袋剧痛,瞬间倒地不起,隐隐约约只看到那麋鹿眉心间绽出了第三只眼。 “肥貂!!” 李之罔再喊上一声,只觉得浑身发冷,打颤不已。不间断使用逐鹿外加一发三眼瞳,已让他的灵力几近见底,而引发的结果就是癫痫发作。 虽然他已能做到勉强在癫痫的情况下继续战斗,但若真的等到那一刻,局面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幸好徐保保很快理清了目前状况,没有多问就将邪首剑反扔回来,随即又从神府中拿出自己的熄火权杖,参与到乱战中来。 徐保保从最开始就被人偷袭倒地,虽然导致事态危急万分,但也保持了良好的状态,甫一进场就抢过主攻手,一柄权杖舞得虎虎生风,以不要命的姿态压制住众多刺客。 李之罔也因此稍得喘息,急忙重新化为人形,喘息几口,运起剑术帮徐保保分担压力,二人合力出击,一时间斩杀掉数名刺客。 “肥貂,咱们得走了!” 李之罔脑袋越来越疼,只能选择暂时撤退。 “走个屁!爷爷本来就不想逃,这些孙子既然送上门来,不杀不尽不足以泄愤!” “必须得走!我恩惠要发作了” 徐保保感知到他话语中传来的虚弱,赶忙回望,只见李之罔弓着身子,几乎要站不起来,赶忙逼退面前刺客,赶回去将他扶住。 李之罔喘口气,眯着眼低声道,“我还能使出两道剑气,等会儿我出其不意把堵住门的大汉砍死,你把那刺客首领宰了,让其余人不敢再追。” 徐保保答应了,但也说道,“你不用管,尽力去控制恩惠,我灵力还多,都交给我解决。” 说罢,徐保保将权杖扔到半空,口吐咒语的同时便见着无数如叶般大小的火焰从权杖顶端喷出。此火叶非同小可,落在地上就是一个小坑,沾在桌上就是一团黑炭,掉在人身上则顷刻融化。 便有一名刺客躲闪不及,肩膀沾到了一片火叶,顿时其整只手臂就朽化如炭,掉在地上。甚至到如此程度都还不结束,其肩上如被炙烤过的伤口渐次扩大,最后到胸口位置才停止,而那名刺客早已在哀嚎中死去。 其余人见此,皆是惊骇,连刺客首领都不顾就拔腿而走,就连持盾大汉也不再坚守,逃散开来。 徐保保笑起来,将李之罔扶起往外走去,“倒是把小爷的杀招给逼了出来。” “怎么,就只能用一次?” “我这招将火焰给用出后就再也收不回来,需得重新去收集火焰,差不多算一次性。” 二人此时走到菜馆外,只见人流密集,全是围观的百姓,羊灵珑和树果磺也在其中。 这倒也正常,毕竟这种混乱在止风城中也算少见,凑凑热闹很是正常。 李之罔指向羊灵珑在的方向,让徐保保把他扶过去。 走到近前,他打断她想说得无数话语,拍拍她的肩头,低沉道,“当哥的自身难保,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不要相信其他人。” 最终,他还是不想当个恶人,去揭穿江湍的罪行,选择让羊灵珑自己领会。 第91章 坠崖 “除了来杀我们的刺客,还有菜馆里的食客、小二等人,不下数十人,对止风城来说,动静绝不算小,绝对是某个大家族插手了。” “你轻点!”李之罔骂上一声,抢过药品自己上药,回道,“从进入止风城到现在,我们哪曾和大家族动过手?谁会想着杀我们两个小虾米?” “你省着点用,药就这么多。”徐保保受得伤要比李之罔小很多,已经上好药,坐到一旁道,“你在鹿鸣县犯了这么多杀劫,说不准某一个你记不住姓名的士族子弟就是出身止风,别人要杀你不是很正常?我嘛,多半是殃及池鱼。” “倒不一定。我一直没有暴露身份,除了你和灵珑,其他人都以为我叫王治。”李之罔思忖着道,“有可能是思知邪跟在我们后头,联合本地大家族动手;亦或是端木氏,就因为我们揍了他家家丁一顿?” “思知邪更不可能。你想一想,从焚晴墓场到止风城,我们大半时间都露宿在荒郊野外,那婊子要动手早动手了,犯得着等到城里,这不是自找霉头?”徐保保看李之罔一眼,见他心情还可,试探着道,“我说句老实话,你千万别生气,依灵珑妹子那个天真性子,她能把咱们地址透露出去,也有可能把你的身份也一并说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李之罔把药甩给徐保保,自己坐直,让他帮忙涂到背上,奇道,“按道理来说,灵珑做了错事,我们俩都遭了殃,但我看你好像不怎么怪罪她?” 徐保保一笑,手上涂满药拍在他背上,“灵珑妹子这种小屁孩我在荒泉神学院的时候带过好几个,你光是给他们说什么是对的,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只有实打实的教训才会有长进。反正咱们俩都没死,有啥好怪罪的。” 李之罔叹息一声,又想到了在菜馆前羊灵珑泫然欲泣的表情。当时她没有说话,只是不想让他走,但李之罔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开,跟着徐保保离去,并最终有惊无险地回到贫民窟。一方面是对她的失望,一方面则是不想牵连她,连累她一起受苦。 “你啊,就是太想顺利,所以才一直不顺利,只有事事都不顺利的时候,才会顺利了。” 李之罔回过神来,突然道,“今年是哪一年?” “兆天年啊,你傻了?” 徐保保一巴掌扇在李之罔背上,疼得他直叫唤。 “我知道为什么差错这么多,这么不顺了。”李之罔想起往事来,回忆道,“兆天年的时候,我跟龙炻签了天地约契,我必须要在五年内去到龙守城,如今时间已过,我却仍未到,按照当时的契约,我这一年都会倒霉至极!” 徐保保翻个白眼,“你不早说!这样我哪还会跟着你个霉星!” “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了。”李之罔一笑,扯回正题来,“说远了,咱们继续讨论。若是灵珑不小心把我的真实身份说给江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江湍出卖过我,得知我的身份肯定欲杀之后快,又是士族身份,联合本地家族大有可能,为今倒是想明白到底是哪一个大家族最为关键。” “依我看,多半就是端木氏,但原因不是我俩在树果磺的医馆把其家丁揍了一顿。”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问道,“那原因是什么?” 徐保保低声道,“依我看,原因多半是经我俩之手,解决了树果磺的麻烦。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我俩完全没作用,都是凭借秦氏之手。但秦氏不仅与端木氏实力相当,如今还任着城主之职,小压一头,端木氏不能再向树果磺发泄怒火,又不能对秦氏没好颜色,那受苦受累的自然是我二人了。” 李之罔倒是大概明白徐保保的意思,对江湍和端木氏而言,都有杀他的理由,虽然理由不相一致,但目的却是一样的,又皆是士族出身,联合起来很是正常。 “端木氏不可力敌,必须得走了,这个住处安全吗?” “药上好了。”徐保保说着,重新靠躺在床边,淡淡道,“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看了,没有人跟踪,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上门来。就算知道我们大概的方向,这贫民窟里鱼龙混杂,不下数万人,要找上咱们,怎么也得几日功夫,那时我们早离开止风,天高任鱼跃了。” “但也不能懈怠。”李之罔穿上衣裳,躺下道,“睡觉的时候咱们俩得有一个人的眼睛是睁着的,我受伤多些,先睡会儿,你先守着,然后我再接你的班。” “行嘞,行嘞,这个命途多舛哟。” 徐保保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走向门外。 此后几日,果然没有人上门,也没有任何事发生,二人小心谨慎地挨到了与领风人约定好的日子。 若是按着寻常时候,找领风人离开止风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往往是好几队人马共同出资雇佣一名领风人,但现在事出紧急,只能他二人独享一名领风人,而且为了不被发现,还特意改变了装束。 等到达约定的地点,徐保保低声道,“那个老头就是我找的领风人,做过几次生意了,熟些。让我跟他打交道,你跟在后面就行。” “这种时候,为什么还找熟人?”李之罔拉住他,万分不解,“你就不怕他知晓你的身份,把我们出卖了?” “都这种时候了,哪有空去找不熟的领风人,阎老头还是我苦苦求到的,能用总比没有好,担些风险很正常。” 徐保保摇摇头,走过去,听着他与闫老头聊上几句,便招呼李之罔过去。 李之罔只觉得心脏扑通直跳,而这往往代表着不好的事发生,但再不走恐怕就没有机会,只能选择跟上。 止风城除了有罡风庇佑外,在城市外围还有一片环形镂空的区域,下面是终年冒着浓雾的无底悬崖,为了正常通行,故此在不设城墙的八方修了数道长达数十丈的横崖大桥,而要选择哪道大桥出城则全凭领风人对风向的理解,闫老头今日选得便是向北的逢月大桥。 徐保保看出李之罔的紧张,压住声音道,“等过了大桥,就是罡风地带,即便闫老头心有狡诈,也不敢造次,不用担心。” “不对。”李之罔猛摇头,止下步来,“就算端木氏和江湍不知道我们躲在贫民窟的哪儿,按常理也会派人进来搜查,可几日以来却毫无动静,为何?便是要离开止风城只有一条路可选,他们只要分兵守住大桥即可,我们得回去,绝不能出城。” “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如今都走到桥上了,如何能退?” 李之罔抬起头来,往前看去,只感觉熙熙攘攘的行人充斥着不对劲,又往后看去,好多行人都低埋着头,皆是精壮男子。 “闫老!” 他忽然喊道。 谁料闫老头根本不管,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开。 这一下,谁都知道出了问题,李之罔和徐保保赶忙掏出武器来,便见走在前头的行人止下步来,跟在后头的行人则纷纷掏出武器,俨然是围攻绞杀之势。 “身在客地,诸般不悉,有此惨败,实属正常。”李之罔并没有责怪徐保保,当二人选择离开止风城的时候,这一刻就已经注定,只是他们太过天真,不愿去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总结一番,收回剑去,笑道,“肥貂,相信我否?” “你要做甚?” 徐保保不相信这时候他还有反击之策。 “管你信是不信,今日咱们俩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咯!” 李之罔说罢,抓紧徐保保的手,猛然一跃,竟直直往桥下掉去,不多时就进到浓雾中看不清身影。 围杀的刺客纷纷靠过来,不多时皆低下头去,却是有一位华服公子来到桥上。 “亲眼看到他们俩掉了下去?” 其中一名刺客抬起头来,应道,“禀告公子,千真万确,在场诸人皆以眼历之。” 华服公子微微颔首,“这下面去了即死,但我听过李之罔的经历,他曾数次险象环生,不可放松大意。你遣人将每座大桥守住,日夜监视,但凡他们敢冒头,就轰下去,为期一月。” “遵命,公子。” 自始至终,李之罔都没见到誓要杀他二人的端木竹。 在进入迷雾后,他果断展开背上肉翅,死命托住极为肥大的徐保保,但当时在地下世界,他都只能勉强托住东方云梦,而徐保保足足比东方云梦大了一个身位,两个人可以说只以比正常慢上一些的速度往下飞速跌去。 “这就是你说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不然呢!”李之罔背上的肉翅无法用灵力增幅,只能靠体力死命摆动,闻言喊道,“就算要死,我也要求个自己能做主的法子,而不是乱刀被他们砍死在桥上!” “但这可比被人砍死疼!多!了!” “那!也!只!能!受!着!” 迷雾之下,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往下飞驰,最后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闷哼。 第92章 深渊之上 “咱们没死?” 迷迷糊糊间,李之罔听到了徐保保的声音,进而感觉背上一疼,下意识地推开,才发觉昏迷期间,徐保保竟然是摔在他的身上。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有丝毫舒适,背部的疼痛不减反增,只能喊道,“肥貂你看看我背上怎么了,我疼得不行。” 过上好一阵,才有徐保保的声音传来,“溯命,你那两只翅膀都断了。” 李之罔突然间来了精神,猛地坐起,反手去抓背上羽翅,生疼的同时感觉摸到了水渍,应该是血。 “你,还好?”徐保保低下身子来,将他给扶起,“反正那也不是你本来拥有的,断了就断了。” “你知道有多疼吗?我完全怀疑是你活生生给我坐断的。” 徐保保摸摸脑袋,讪笑一声,“这不为了活命吗,没办法的事儿,就别怪罪了,先走远些,我闻着地上臭死个人。” 经由徐保保一说,李之罔才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粪便、尿液和腐尸混合而成的臭味儿,只一会儿就鼻子失灵,喘着气道,“止风城的人做事这么不讲究?什么都往悬崖下面丢,我感觉魂都快要没了。” “因祸得福了咱们。”徐保保苦涩一笑,“若不是下面淤积了这么多我都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腐化物,光凭你那对小肉翅,我俩已经碎成千万块了。” 李之罔叹口气,问道,“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啊,先从这堆腐化物身上离开再说,不然再待下去非得生出些稀奇古怪的病来。” 在这种环境下,两个人都不想说话,只默默搀扶着赶路,一走出腐化物的区域就同时躺倒在地,不过一个人是正躺着,一个人则是反躺着。 “我觉得哈,死了比活着要好,就这么一会儿,我连鼻子还存在与否都感觉不到了。” 李之罔也是附和不已,“活着就是遭罪,这环境非是一般人能够忍受。” 出走一趟,二人身上都沾满了冒着刺鼻气味的腐化物,虽然早已闻不到,但也明白这股臭气时时刻刻都从鼻子进入,一直弥漫到周身各处。 “走了,肥貂。” 休息阵,李之罔忍下背部持续传来的痛苦,站起身来,他的意志比徐保保要坚强些,恢复得也要快点。 “不要叫我肥貂,从现在开始,我是活死人。” 李之罔翻个白眼,又怒又想笑,实在不明白徐保保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搞怪。 “走,咱们俩既然活了下来,就得找路离开。”李之罔抓住他的肩头想强行将他拉起来,却浑身无力,根本拉不动。 “叫我活死人。” 李之罔长叹口气,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般,有气无力道,“好,咱们走,活死人。” 徐保保哈哈一笑,还真的站了起来,主动抓起李之罔的手放在他肩上,带着他往前走去。 虽说要离开,但二人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深崖之下迷雾深重,根本看不真切,只能依着本能。走到后头,还是徐保保注意到每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拴着铁链的高大石柱,二人才算有了方向,沿着石柱的指引前进。 “等等,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越过了二三十道石柱后,李之罔忽然听到些声音,这在寂静的悬崖底很是刺耳,赶忙止下步来。 徐保保也是听见,回道,“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响声,前头有活物。” “我们绕开。” 现在两个人都状态不佳,不堪再战,无论不远的前面是什么生物,都不想知道,果断绕路。 但自从听见铁链拖动的声音后,这股声音就一直不曾断绝,甚至越来越多,从一道变为两道,直到数道。 最终,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这样一个生物,身高两丈,一只手拖着柄巨剑,全身缠着黑布,脚下拴着铁链,本该存在的头颅被一个空洞的黑环取代。 徐保保咽口唾沫,有些惊惧道,“我保证,咱们俩在它手上撑不过一招。” “死定了。”李之罔叹口气,直接坐下,“我看了左右,除了这一只外,至少还有三只。” 徐保保欲哭无泪,跟着坐下,骂道,“我肥貂这辈子是毁在你手上了,下辈子怎么都得让我报复回来。” “下辈子的事情,下辈子再说。” 李之罔默默闭上眼睛,虽觉得有些可惜,但并不如之前一般充满怨恨。他明白,他的死亡能够解决某些问题,只是有些早了,本来他是想着在完成齐暮的志向之后再到这一步,但命运既然执意振翅,他也无力反抗。 心中默数着,预料中的死亡却并未如期而至,李之罔不免睁开眼来,发现他和徐保保竟坐在风沙之上,被某种力量护送着离开,下方的怪物大步奔驰,却没有飞天之力,只能望洋兴叹。 “这是怎么回事?” 徐保保欣喜若狂,对着地上的怪物们摆起鬼脸来。 “这似乎是姬兄的神通。”在夭柳山时李之罔见识过姬月寒的神通,对身下的风沙莫名有些熟悉,疑惑道,“姬兄说是要出远门,怎会还在止风,莫非是我感知错误?” “管他呢。”徐保保躺在风沙上,惬意道,“刚刚是真的要死了,现在却能多吸几口气,怎么想也是赚到,还管是谁救的?” 李之罔一想也是,跟着躺倒,尽情呼吸。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耳朵一疼,不由自主坐起身来,随即响起姬月寒的声音,“你小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真是不让人省心。” “姬兄疼,你先松开。” “我就提了提你耳朵,有什么好疼的。” 姬月寒并未出现,而是用灵术控制风沙,不知道实际的情况。 徐保保赶忙道,“姬行走,溯命全身都是伤,你这一抓,牵连全身,还请高抬贵手。” 姬月寒冷哼一声,还是放开,随即道,“你俩在这儿给我等着,哪儿也别去,我等会儿再过来。” 李之罔打量眼前,发现二人来到了一个幽邃的深渊面前,只要看上一眼,就目光都要被吸进去的惊悚之感。这意味着悬崖之下并非止风城的最低点,遥无尽头的深渊才是其最低处,似乎止风城并非她表面显现地那么光鲜亮丽,有不少如蛆虫般的秘密在暗处打滚嘶吼。 他有一种感觉,姬月寒就在那深渊之中。 “咱们俩可以活着离开了,只要姬行走在,天下何处不能去得,送我们上去轻轻松松。”徐保保在一旁说道。 李之罔摇摇头,没有那么乐观,听姬月寒方才的语气,对他二人出现在此颇为埋怨,似乎是一个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的地方。 徐保保看他没有聊天的心思,也闭上嘴,二人默默等着时间流逝。 这一等待竟就是数个日夜过去,完全不似姬月寒所说的等一会儿,部分原因或许来自他比寻常人所知晓的存活了更久的缘故,以致于对世间的感官与寻常人产生了一定的偏差。 他确实是从深渊中飞出,先是一个小光点,下一瞬间就已到近前。 李之罔站起身来,埋下头去,“抱歉,又让姬兄费心了。” 姬月寒摆摆手,完全没管徐保保,只盯着李之罔,“说,你们俩为何会到这儿来。” “我暴露了真实身份,遭人两度追杀,不得不选择离开止风城,可对方在桥上早有埋伏,我和肥貂只能一跃而下,搏一线生机,这才至此。” 姬月寒叹口气,“这倒情有可原,可你二人为何偏偏会往这边走。要知道,若非我怕有人打扰,特意在外放了观测灵,之前那些深渊罪赎就能要了你们的小命。” “我和肥貂掉下来后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看到有栓着铁链的石柱,以为是出去的方向,这才过来。” “你们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姬月寒坐下来,以脚下风沙唤出一个分身,让分身去帮徐保保疗伤,自己则亲自帮李之罔疗伤,然后才继续道,“那些石柱是神甬之渊的封印石,从你们越过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再也出不去了,要是早知道你们俩的下场,我怎么也得提点两句。” “姬兄说的出远门莫非就是要去下方的深渊?” “对啊,你当时说要助我一臂之力,现在成真了,高兴了?” 李之罔讪笑两声,“这不没办法嘛,姬兄别生气了。况且有姬兄在,肯定能把我俩带出去。” 姬月寒的面色严肃起来,“我想你还没忘记那日我对你说的话,此地对我而言都是极为危险之地,甚至我也没把握能够离开。” “可是,应该还是有机会?” “有倒是有,但极为渺茫,只能等待契机出现才有一丝机会。而所谓的契机,在你们死之前都不一定会出现,甚至我都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刻。” “姬兄,反正我都到这儿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俩呗,这处深渊到底是什么,姬兄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姬月寒不悦道,“你休想!我做了死去的决心,独自到此,将殿下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可倒好,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还想打听秘密,休想!” 他犹感觉不够,补充道,“等给你们疗完伤,我就把你俩锁在这儿,哪儿也去不了,一辈子和孤寂作伴!” 第93章 深渊之下 徐保保顿时慌了,哀嚎不已,“姬行走,我飘零于此,完全是被溯命胁迫所致,你惩罚他就是了,一定要把我带出去啊!” “再聒噪,我便通知易樰来给你收尸。” 易樰似乎是徐保保的软肋,立马就不敢再嚎,乖乖闭上嘴。 李之罔倒不慌,明白这是姬月寒刀子嘴的本性,等着他发泄完便好。 过上一阵,他才开口道,“姬兄,气都发泄完了?” “马马虎虎。”姬月寒摆摆手,“虽说多有历练才能成事,但你事事都想着自己承担,总归不妥,若是危及生命的事,多少该知会我一声不是?” 李之罔摸摸脑袋,“此前在鹿鸣县,姬兄不是说不会管我的死活吗?” “此一时彼一时了。”姬月寒回道,“当时试炼一结束,我便去观察了司寇南一阵,他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古怪,但并非那预言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你为我带来了地下世界的信息,这让我有感觉你才是那预言之人,自然要多费些气力。” 李之罔微微点头,这话语中传达出的信息似乎代表地下世界对于北河公主极为重要,但并没多想,而是顺势道,“那姬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做,真让我和肥貂待在这儿,你去深渊里探索?” “那不过气话罢了,若真放你二人在这儿,等契机出现,你俩必死无疑,若想求生,只能跟我进到深渊之下。” “但是也有回不来的可能性?” “自然是有,而且不小,至少七成的可能性回不来。怎么,莫非怕了?” “哪有的事。”李之罔笑出声来,极为真诚,“那日酒醉之后,姬兄的身影缓慢消失在人潮之中,我曾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今终于能与姬兄并肩作战,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姬月寒整个人呆住,良久才摇头笑道,“你总是这样,面对信任的人毫不畏惧地展示胸中真心,怪不得无论齐家小丫头还是东方云梦,都对你用情至深。” 李之罔大惊失色,连忙转过头去,看向徐保保,谁料对方也是满脸震惊之色。 “肥貂,这事儿对谁也不能说!” “对朋友的第一准则,绝不主动透露朋友的任何秘密。对朋友的第二准则,绝不” 徐保保竟然莫名其妙背诵起什么对友准则来,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来保证他不会泄密,又暗示他什么都没听见。 “我以为他知道了呢,原来你还瞒着。”姬月寒轻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却弱不可闻,“结果只是告诉了我一个人吗” “这种丢脸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了。”李之罔回上一句,再入正题,“我们等会儿就直接进到深渊去?” “没那么快。”姬月寒从恍神的状态回复过来,应道,“在深渊的上层有一道类似结界般的天然法阵,我早到数日,一直在尝试破解,才刚有进度,还要些日子。” “我和肥貂能做什么?” “你们嘛好像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不过若是想学学阵法之道,倒是可以随我下去,不然就暂且待在这儿。” “我对阵法之道一窍不通,倒真可以学学。”李之罔说着,向还在背诵对友准则的徐保保喊道,“肥貂,你意下如何?” 徐保保抬起头来,果断回道,“能得到姬行走的教诲,哪有不应的道理!” 李之罔不免一笑,这小子虽说在背诵,但其实一直在听着,根本不用他去复述。 见此,姬月寒也从善如流,“那就抓紧疗伤,差不多了我就带你们下去。” “姬兄,你身具伟力,可以为我等治疗,为何不能治你自己的伤?”李之罔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们的伤都是寻常伤,我的伤则触及根本,不是一样。好了,专心做事,莫要再问东问西。” 姬月寒见多识广,但并非仅是通才,对于诸般道法都相当有研究,阵法亦在其中。 他专心破解天然法阵,当陷入瓶颈或者耗时太久时,就会暂时停下来,将自己对阵法的理解讲给李之罔和徐保保听,深入浅出之下,都是受益匪浅。 长时间的感悟之后,李之罔站将起来,踱步的同时往下看去。天然法阵就像张薄膜一样横在深渊之上,正下方即是深渊的入口,充斥着如腐朽根质般的幽暗,只在正中心有零星的微光不时闪过,证明深渊之下尚有别物。 他走着走着忽得拔出剑来,旁若无人地舞剑,而且并非之前所用剑招,似乎只是胡乱使出。 “姬行走,溯命这是在干嘛?” 徐保保有些疑惑,不免问道。 “这个嘛。”姬月寒观察着道,“他和你不太一样,你听了阵法之道,只是想学会,但之罔却是企图将阵法融入到他的剑道中去。” “能成?” “说不准了,之罔在剑道上确实少有人能及,但要融入阵法之道也并非易事,大概率是不成。” 徐保保一笑,拿出权杖来,“我也去试试。” 说罢,也漫步走开,不时挥动手中武器。 “两个傻小子。”姬月寒笑笑,“这样倒也不错,没人烦我,能够安心破解阵法。” 三人遂“自行其是”,互不相扰,各有琢磨。 只是两道相融毕竟困难至极,非是一日之功,在姬月寒破解开天然法阵之际,无论李之罔和徐保保都进展不大。 “好了,等出去再琢磨,该忙正事了。”姬月寒将两人喊回来,从神府中拿出顶琉璃小舟,略一吹气,小舟即变化为二丈来长,同时道,“你们先坐上去,破开法阵只差最后一道步骤,等会儿可能会颠簸甚许。” 李之罔和徐保保赶忙乖乖坐上去不动,姬月寒则走到别处,手指往地上一点,便见有若镜面般的天然法阵骤然闪光,然后如镜面破碎般消散无踪。 “坐好了,咱们走!” 姬月寒说着,跳回小舟上,当即控制着小舟下潜。 与此同时,伴随天然法阵的破碎,深渊深处开始喷薄出无边无际的腾腾黑气,冲到上方如飓风肆港,直让人昏头转向,有如在尸潮中艰难爬行。 不仅李之罔和徐保保说不出话来,就连姬月寒也是一脸紧张,慎之又慎地控制小舟避开黑气,缓慢下潜。 过上一阵,三人已下潜了足有千丈。 “之罔,你过来!” 李之罔听到脑中响起姬月寒的声音,支起身子,靠过去,大声喊道,“姬兄,你说!” “我给你传一套心法,等会儿你来控制小舟,听好” 李之罔悟性不低,记下来后很快就参悟成功,便接过姬月寒的位置,控制起小舟来。 “好,不错,那就交给你了!不要管我,你们只管下去,到了下面我自会过来。” 姬月寒观察一阵,见没有什么差错,拍拍他的肩头,当即飞踏而起,跃到半空中。 只见数道霞光自姬月寒身上飘出,一道化为古鼎飘在他头顶,一道化为宝图在他身侧围绕,一道则化为白玉盘立在他足下,剩余的霞光绕而不散,以风沙的形式存在。 虽从未看过姬月寒这般架势,但李之罔肯定他是将浑身本事都拿了出来,不免有些担心。 准备好一切后,姬月寒只回望过来一眼,随后不顾,脚下白玉盘转动,身子猛然扎入黑气之中,便只见到不时有光芒冲破黑气,但再也看不见姬月寒的身影。 李之罔大概明了,黑气中有令人忌讳的存在,为了让三人能够顺利通过,姬月寒只能主动招惹,但更多肯定是为二人分担压力。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努力控制着小舟下潜。 深渊不知有多深多远,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毫无变化,除了黑气,便只剩黑气。 这似乎是一场不会有终点的远途。 “溯命,有变化了。”徐保保不能多做什么,只好努力观察外界,“我听到了一些哭喊呼嚎声。” 李之罔点点头,示意他也已发觉,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变化。 谁料只短短一会儿,随着小舟又下潜一段距离,无论黑气还是哭嚎声都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弥漫到视野尽头的灰黑色海洋。 “这这是到哪儿了,还是止风城吗?” 李之罔也颇受震撼,眼前的灰黑海洋已不下数千个止风城大小,喃喃道,“这儿绝对不是止风城,我们到了一个不在地图上标注过的地点。” “说实话,我有点怕了。”徐保保小声道,“这不是我们该接触的事物。” “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得这会是咱们的埋骨地呢。”李之罔倒表现地颇为坦然,笑道,“休息下,等姬兄回来,我们再听他安排行事。” 从始至终,姬月寒都鏖战不歇,不时就能看见光芒劈开黑气,但这只能证明他还活着,却无法知道他的具体状态到底如何。 似乎是有心灵感应般,二人只等了半个时辰便见到姬月寒从黑气中冲出,状态与刚离开时一般无二。 “去海岸。” 他靠过来,说道。 第94章 海难者的呜咽之所 姬月寒抬起竹扇,轻轻一挥,便见数千星点挥洒而出,依着规律平铺在海面之上,一下便将眼前大海彻底照亮。 李之罔没有多说,能看清之后果断控制小舟下移,三人很快来到海岸上。 “姬兄,你可还好?” 姬月寒摇摇头,走下小舟,“不是很好,它们比我想象中要强得多,耗费了些精力。” “那我们先休息下?”李之罔跟着走下来,建议道,“在神甬之渊待的时间不短,肯定都疲乏极了。” “是得先休息下,你们俩也坐下。” 姬月寒说着,席地而坐。 李之罔挨着他坐下,面朝大海,等着徐保保也坐下,才道,“我看姬兄对此地好像有些了解,莫非不是第一次来?” “与你们一样,都是第一次。”姬月寒拿出食物,分给二人,便吞咽边道,“还记得吗,我曾去拜访了一位老人。老人名为囚笼老者,在数千年前,他曾进入过此地,并写下了一本笔记记录其中内容,我有所了解正是因为那本笔记,此前受的伤也是拜笔记所赐。” “那此处叫做什么,姬兄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了。” 既然到都到了,姬月寒也没有隐藏的必要,喝口水道,“囚笼老者为此地取名海难者的呜咽之所,还挺形象。你们仔细听,吹过来的海风就像罹难者在哭嚎。” “姬行走,我们俩想知道这地儿是干嘛的,光知道名字有啥用。”徐保保小声说道。 姬月寒眯眼看来,想上一想,淡淡道,“你去后面看看,我记着笔记记载了海岸上有些东西。” 徐保保没想到他根本就不配资格听,有些郁闷,但只能默默起身离去。 李之罔没有多说,毕竟要讲与否只能凭姬月寒的心意,他只是问道,“莫非姬兄下面所言,涉及太多?” “对,你知道的多些,听了也无妨,但徐保保只是普通人,贸然告诉他,对他反而是一种危害。”姬月寒解释完,直入正题,“传说止风城乃是风神离开四方洲前最后停留之地,世人皆以为其一步一踏,飞天而去,但达到一定修为的人都明白一点,飞天是无法离开四方洲的,传说只是谬言。” “风神离去与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关系?难道说,风神是从我们面前的大海离开四方洲的?!” “是的,虽然你有可能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姬月寒点点头,“我们面前的灰黑大海连接着四方洲与浩渺星河,既是神只离开的唯一通路,也是,神只临世的唯一通路。” 李之罔压住心中震惊,继续问道,“姬兄是为神而来?” “若是可以的话,我更想将此处给毁去,但很可惜,以我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你说的没错,我正是为神而来。” “它们会来吗?” “会的。”姬月寒的声音低沉下来,“每当世道开始乱的时候,就会有神只降世,选择使徒、培养信徒、夺取力量,无论已被遗忘的历史还是尽力掩埋的历史,都反复诉说着这一点。而现在,又到了四方洲再次衰退之时。” 李之罔听着,不禁想到了他曾见过的癔神和沈惜时遇见的永恒女神,带着些许怀疑道,“依我所知,已经有神只在四方洲,似乎并不在衰退时候才会降临。” “你,见到了哪位神只?” 姬月寒的目光很是严肃,由不得他否认。 “癔神,我不知道姬兄是否听过。它模样不定,时男时女,时人时兽,浑身开着花骨朵。” “它给了你什么,又要求你做什么?” “它给了我一份力量,能让我破除虚妄和幻觉。”李之罔说着,将邪首剑拔出来,使上力,立刻剑锋上便浮出一抹墨绿色的光芒,“但它并没有要我为它做事。” 姬月寒抚上剑尖,缓缓道,“这墨绿光芒里面有一对眸子,你所说的癔神好像一直在监视着你,甚至很有可能正在听着我们俩的谈话。” “这”李之罔顿感不安,“那怎么办?它会不会过来杀了我们?” “它若是敢出现,死得会是它。” 姬月寒淡淡的一句话显露出无比的自信,他随后又看向邪首剑,喝道,“我不准备知道你在之罔身边潜伏的用意,但现在,立刻离开,在谈话结束之前不能回来。” 只见墨绿光芒从剑上脱出,化为一个人形,向姬月寒拱拱手后当即飞走,竟真是遵照了姬月寒的命令。 “姬兄,你你这,我都看不懂你了。” 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一名受恩惠者竟敢对神只发号施令。 “我虽然是第一次听到癔神名号,但观其本源,不过是尊小神,不足挂齿。”姬月寒笑笑,“你既然已知道四方洲存在神只,那我便告诉你一个准则,永远不要听信神只之言,不要接受神只的力量,更不能沦为神只的走狗。” 李之罔点头应是,今日的姬月寒如此严肃,由不得他不严肃起来。 姬月寒点点头,看起来很是欣慰,重回正题,“在鲜奉建朝之时,大部分神只都被驱逐,唯尊疫病,但还是有部分神只以各种不知道的方法强行留了下来,例如游魂之神、苍蟒之神等,方才的癔神应该也是如此。这些神只力量太过低微,掀不起什么风浪,故此王朝也不会多管,除非其作出什么事来。” “以往之前,即便世道破败,在外的神只也不敢随意降世,因为统御四方洲的唯一神只还掌管着部分力量。但现在王、后皆匿,疫病力量已不复存在,就算世道尚好,还是会有相当部分的神只渴望着早一点降临。所以我的答案就是一定会有神只在此出现,只是时间并不固定,或许数年,或许数十年。” “姬兄似乎并没有说神只为何会降世?”李之罔问出心中的困惑。 “深层次的原因并不知道,粗浅一点的原因则是争雄,每一位来到四方洲的神只都渴望彻底拥有四方洲,无论现在的疫病女神,或者之前妖族、巨人、古龙所信奉的神只,都在这样做。” 李之罔不敢想象那样的局面,惊呼着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每一位降世的神只都会散布信仰、吸纳信徒,在神只的推动下,人们相互厮杀、哀鸿遍野,五大陆都不得安生,王朝更会直接不复,那样的世道如何能活?” “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姬月寒面无变色,似乎早已知道了未来会是怎样的局面,只淡淡道,“我会记录下已经降世神只和正在赶来路上神只的身份,尽可能地将它们驱逐开,或许仍无法避免,但至少能够拖延些许。” “这也是北河公主的志向?” 姬月寒摇摇头,“殿下志不在此,只是我想如此做而已。我的父亲并非流沙一族,乃是中洲王城的高官,一辈子都为了王朝兢兢业业,我虽然恨他不理母亲,但仍想继承他的遗志,以使王朝长久。” “我也会尽可能帮忙的。”李之罔拍拍姬月寒的肩头,笑道,“若真等到诸神降世的时候,齐暮定然完不成她的理想,即便是为了她,我也要助姬兄一臂之力。” “不,你不能这样做。”姬月寒并不领情,看着汹涌的海面道,“你的修为太低,实力不够,不要将注意力放在遥不可及的目标上,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修行。等实力到位,自然而然就会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姬兄教诲得是,我一定努力修行,尽早帮上忙。” “这才对嘛。”姬月寒笑笑,站起身来,“现在我们去徐保保那边,尚有事要做。” 原来,在海岸的远处,埋着些骨骸,皆风化严重,似已在此停留千万年。 徐保保立在一旁,见二人过来,拱手道,“姬行走,我观察了一下骨骸,发现每尊骨骸皆与人相似,而且,我还感觉到骨骸身上残存着某些力量,并且每一尊骨骸上的力量都毫不相同。” “辛苦。”姬月寒淡淡道,将手放在一具骨骸上,闭上眼,好一阵才睁开眼道,“这具遗蜕是寂灭。” “这具是腐败。” “这具是凶血。” “这一具又是哭嚎。” 姬月寒每抚上一具骨骸,就会念出一种力量。 徐保保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李之罔却大致明白,这很有可能代表的是神只的尊号和倚赖的力量来源,只是他并不明白姬月寒会称这些骨骸为遗蜕。 “每一具遗蜕,都代表已经降临的至尊,这是它们下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姬月寒轻叹口气,掏出画本和笔墨,“我要花些时间将遗蜕的模样描摹下来,你们俩,可以去别处转转。” 徐保保巴不得如此,赶忙带着李之罔走去一旁,等看不见姬月寒时问道,“溯命,姬行走到底给你说了什么,给兄弟说说呗。” 若按姬月寒的说法,往后岁月会愈发艰难,李之罔都无法接受,更遑论徐保保,凝重中摇摇头,“肥貂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是为了你好。” 第95章 神只降世 “你且说便是,好坏我自己能评判。”徐保保却不依,追问不已,“溯命,我知道你与姬行走情分不一般,但咱们俩也是过命的交情,难道这也要瞒着我?” “这”李之罔迟疑住,转而道,“有些事,告诉你,只会让你忧愁,无法专注眼前。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你看这样行不?” “罢了!”李之罔都说到这个份上,徐保保也没脸再问,关心起眼前麻烦来,“我们跟着姬行走来到这海难者的呜咽之所,虽说没什么危险,但怎么离开却是个大难题。” “姬兄说了要等一个契机,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等便行了。”李之罔说着,指了指海面,走过去依着海岸线坐下,“这个时间或许很长,我们不要浪费掉。” “那能做什么?此处,连灵气都没有,连修炼都做不动。” 李之罔顿时哑然,他确实想立刻开始修炼,结果竟忘了这茬,只能道,“那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算静坐也有好处。” “算了,我可没这个闲心,还不如玩玩。” 说着,徐保保竟开始脱起衣裳来。 李之罔赶忙阻止道,“你傻了?这大海一看就不是凡物,贸然进去,绝对没有好下场。” “那也得试过不是?” 徐保保笑笑,一脚踩在浅滩的海水上,瞳眸瞬间睁大,随即整个人飞跳而起,赤条条跃入海里。 李之罔被吓得不轻,只见着徐保保在近海翻腾游荡,好不快活,确认没有什么危害后,想责怪的心才按下来。 “溯命,你也进来耍耍!” 徐保保游上一阵,探出头来,抹干脸上海水,笑道。 “海里有什么?”李之罔站在岸边,不入,“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不行,你且得自己试!” 说罢,徐保保一个猛扎钻入海里,消失不见。 李之罔确实有些好奇,想上片刻,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海水,浑身一激灵,竟也脱了衣,进到海里,只是没有如徐保保般,仅在海水漫到脚踝位置席地坐下。 却是岸上无灵,海中有灵。 灰黑海洋里有着充沛的灵气,远超他曾到达过的任何地方,能侥幸至此实乃天赐,若不抓紧修炼,必受后殃。 修行不知岁,黑洋劲风足。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之罔睁开眼来时,他已来到了武道九等的修为。 而徐保保也不知何时静坐在一旁修炼,修为亦是有所提升。 “风好像大起来了,吹得有点冷。”李之罔默念一句,“且先回岸上休息稍许,缓一缓。” 李之罔回到岸上,穿好衣,又坐下来,却是念着修为猛进,一下从七等越到九等,根基恐不太扎实,准备再巩固一番。 但他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觉得心有郁结,连腰都直不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修行见效,我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提不起兴致来?” 烦闷中,李之罔睁开眼来,却见海水奔腾,大风如潮,一向幽静的海面如釜中热汤蒸腾不歇。海里出了变化。 迎着烈风,他勉强站起来,想喊还沉浸在海里的徐保保快出来,但却一时忘了徐保保的名字,只能呼喊道,“那个谁,快!快出来!” 徐保保睁开眼来,只见本来仅到脚踝处的海水已漫到腰腹位置,赶忙飞奔回来。 “这是怎么了?”徐保保面带惊色,万分不解,“难道是我们俩带来的?” “不知道!”李之罔摇摇头,“我们得回去找找,那个,找他!” 不知为何,他一时间竟叫不出姬月寒的名字来。 “对,找那个谁!” 徐保保竟也出现了一样的状况。 李之罔没有再去管这样的小问题,如今海风越吹越大,似不祥之兆,必须得去姬月寒那边与其汇合。遂等徐保保穿好衣裳,二人便快跑过去。 “你,你叫什么来着?”徐保保突然说道。 “李之罔!你忘了?” “没有,我记得咱们俩的事,但不知为何,却根本记不起来你叫啥!” “有一股力量在影响我们的记忆!”李之罔脚下不停,回道,“我好像比你要严重些,连我们是怎么到止风城的都忘记了!” “那得快点去姬行走那儿,他一定有办法!” 李之罔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越是焦急,越是迅速,当赶过去时,姬月寒却好似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仍在专心描摹。 而且他的状态极差,佝偻着身子,白发横生,嘴角的鲜血更是流缕不歇,似乎描摹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李之罔猛一下拍在他的肩膀,将他从无我状态中喊出来,急道,“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姬月寒抹掉嘴角鲜血,“记住了,遇事不要慌张,冷静才有解决办法。” “是那个那边,出了事,海那边!” 李之罔越想说明情况,却越说不清楚,甚至脑子里关于海风骤起的观感都消失无踪。 姬月寒微微皱眉,看上两人一眼,转身看向海的方向,眉头皱得愈发紧。 他掏出三枚丹药来,自己吞下一颗,另两颗扔给李之罔二人,待他们扶下,凝重至极道,“有要命的来了,你们自己找个舒坦的姿势坐下,然后就不要再动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动。” 二人依言坐下,姬月寒也坐定不动。 李之罔脑袋飞转,疯狂地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依着姬月寒之前的话,思考方向很快转向神只正在降临这一考虑来。 但他发现自己想得越多,遗忘得反而就越多,曾经发誓一定要铭记的记忆,就像火星子落在斑驳的纸张上,越想吹气吹走,火星却闪动地越发耀眼,燃起烟尘的同时也落下零星小洞,小洞一路扩张,由四面集向中央,又由中央蔓至四方,直到只剩下一地的灰烬,曾经的纸张再认不出,承载其上的记忆也一并不在。 至于外界的情况则是这样,海风愈发地大,推动海浪来到数十丈高,将此前姬月寒布置的星光全都打飞淹没,世界骤然间黑下来。 但这并非结束,仅仅只是开始。 风浪越来越急,海浪不断前推,以千里之速淹没海岸,李之罔三人都被海浪打湿,幸好有修为在身,可以抵抗一二,没有被海浪打飞。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仅能听见风浪的声音,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忽然之间,洞天大亮,数以万计的霞光从远海冒出,将整个海难者的呜咽之所彻底照亮,与此同时,一尊千丈来高、白发披散、赤裸着身体大概能以女子相称的不明生物从霞光出现的位置爬起来。 不明生物呼呼喘着粗气,响彻整个呜咽之所,似乎极其地疲惫。 粗气传到海岸上已是呼啸飓风,无情地拍打三人的身体。 不多时,李之罔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皮肤一块一块地掉下,头皮被一条一条地吹飞,肌肉、血管、头骨等本应该被皮肤死死保护的组织全都暴露在空气之中。但这还没完,不明生物的喘息一直不曾停止,每吹打在他身上一次,相应部位的身体组织就会落下一块,再也不能以人相称,而其中的痛苦不言自明。 渐渐地,李之罔所有的血肉都被吹飞,已不知落在何处,仅剩下一副骨架子外加两颗嵌在眼骨里的孤单眼球,但不知为何,他仍保留着意志,能够知悉外界的情况。 不明生物仍站在海中,满脸扭曲,不断举起双手捶打海面,似乎到来对它而言乃是一场十足的折磨。 不知休息了多久,不明生物才迈开脚,缓缓向海岸走来,但它的体型是那么地伟岸神圣,每一次落脚都是一次足以倾覆万千生灵的海啸狂灾,这时候修为最高的姬月寒也已彻底沦为白骨,在海水的冲击下三人还保持着人体模样的白骨架都无法再维持,同之前消失不见的血肉一样,被海水淹没,再寻觅不得。 最终缓缓浮上来得只有数颗落单的眼珠子。 不明生物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一昧地向海岸前进,在此途中,它的身形迅速变小,背上的霞光也愈发黯淡,甚至整个身子也如在对抗岁月侵蚀般迅速腐朽,等来到岸边时,已如风化了万年之久的干尸。 最终,不明生物来到寻常人大小,艰难地走到海岸深处,再不动弹。 只见数道光芒从不明生物的体内飘出,在外打转数圈,随后合为一道,义无反顾地向上飞去,进入黑气之后彻底消散无踪。 海难者的呜咽之所重新回归原本模样,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能够证明不明生物来过得只有一具“崭新”的干尸和其上的数团灰白火焰。 “安全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便见一张嘴从海里冒出来,然后是一对眼睛,一双耳朵,最终凝聚为姬月寒的模样。 他像老了千百岁般,头发彻底白掉,喘着粗气望向高空,久久不动。 第96章 隙生 当眼珠子被打飞,只能随着劲风如柳絮般无羁摆荡时,李之罔就丧失了对外界的观察权利,连同意志也随之瓦解。 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黑暗,如再没有翌日黎明的永夜,对于时间的察觉自然也消失无踪,再见到除了黑暗以外的第二样事物,是已白雪淋头的姬月寒。 姬月寒伸出手指,往李之罔的眼珠子戳来,又停在毫厘之间,原来只是戏弄他,看来姬月寒的心情还不错。 “就不逗你了,我且帮你把身体复原。” 说着,姬月寒从口中吐出此前吞下的丹药,捏成碎末洒在李之罔眼珠上,直疼得他眼冒血丝,难以自持。 姬月寒不为所动,手上不停,“好了,这是必要的代价,忍耐忍耐。” 渐渐地,李之罔感觉到自身的重量不断增加,意识也从简单的只能观察丰富到可以对外界做出回应,他这时才知道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姬兄,你好像受伤了” “还算有点良心。”姬月寒笑笑,“伤了些本源,但还可以接受,最主要的是,我们能够离开这儿了。” “因为那尊神只?”李之罔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当它出现时,我感觉到了遗忘的力量,应该就是遗忘女神。”姬月寒解释道,“神甬之渊是单向通路,唯有神只可以双向通行。但随着遗忘女神的出现与离开,会形成一个维持数月的不可闭合的通路,借此就可以离开。” 李之罔明了,原来姬月寒此前所说的契机就是神只降世,怪不得他会说有可能数年才能离开,有可能又是数十年,这一切全凭天意,完全无法控制。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虽然过程痛苦,但还是有一位神只降世。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在最开始的时候会出现记忆丧失的情况,遗忘女神既然敢以遗忘为名,自然拥有这项不容拒绝的力量。 忽得,他想起件事来,赶忙问道,“肥貂呢,姬兄能将我救活,也还请救救他。” “又没死,哪有救活的说法。我给你们的丹药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可以让身体强行解体,龟息假死,骗过神只。不过,之前我也没用过,现在看来还是有效果的。”姬月寒摆摆手,往海岸上走去,“还有件事要忙,先不用管他。对了,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可是光着身子的。” 李之罔一呆,赶忙从神府里拿出套衣服穿上,跟上姬月寒的步伐。 “姬兄,你还要临摹?我记得海风骤起,过来找你时,你正吐着鲜血。” 原来,姬月寒要处理的是遗忘女神留下的遗蜕。 “既已看到遗忘女神的真身,哪还需要临摹,多此一举。我特意过来,是为了遗蜕上的火焰。” “那有什么用?而且这是神只所留,我们凡人能够掌控?” “其他人不行,我有殿下赐予的力量,倒可以一试。至于用处,那就广了,既能借此创立火系灵术,也可以仅用作供能,当然,还能直接用来做武器。这灰白色的火焰真是美丽眩目,我都有些失神了。” “原来如此,这简直就像法宝” “等等!”姬月寒忽得抬起头来,满目震惊,两手按在李之罔的肩头上,喝道,“你告诉我,对于在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发生的事儿还记得多少?” “啊?”李之罔不明所以,疑惑道,“姬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就是你和龙唤月在龙家村的事,还有殿下与你们共同奋战的事!不要多想,直接告诉我,你到底记得多少!” “我一点都不记得啊,有关的记忆都是姬兄你和北河公主告诉我的,怎么在这时候纠结起这个来?” 姬月寒按得愈发紧,眸子里全是不敢置信,死死盯住李之罔,企图确信他在说谎,“不,你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你不可能不记得,绝对不可能!不行,你必须要记起来,哪怕一丝一毫!告诉我,你记得!” “但我真的不记得姬兄,你轻些,我完全承受不住你的威压。” 姬月寒一呆,理智重回,默然坐下,双拳不断轰在地上,似乎李之罔记忆遗失是一件亵渎于他的事。 “姬兄?”李之罔完全不明白姬月寒发了什么疯,小心试探道,“我会尽力去想起来的,姬兄想知道什么,等那时我一定告诉你。” 李之罔天真却触及本质地认为他所遗失的过去正在影响现在。 “你想起来有什么用?”姬月寒一下就像失了魂般,精气神溢失不复,“过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你想起来还有什么用?你明明应该死死记住,每一瞬,每一刻,而不是在这儿事不关己。” 李之罔泛起不乐意,难道记忆丢失是他自己能够选择的?难道他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不是为了李之罔和王治这两个名字,哪个是真名而纠结。 “姬兄,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若是对我不满,大可以说开,如今最好还是专注于正事。” 姬月寒抬起头来,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是啊,只能为了正事,这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即便去死也无法背弃的责任。已过去如此之久,我何苦再纠结先来后到与否?) “抱歉,我心绪不稳,迁怒于你了。” “没事儿” 结果姬月寒根本不听,站起身来后,就默默炼化遗忘灰焰。 李之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觉得尴尬无比,只好离远些,静静看着。 过上数日,遗忘女神遗蜕上的灰白火焰尽皆被姬月寒吸收干净,二人沉默尴尬的氛围才稍有好转。 “这是徐保保身体的其中一部分,你将之前吞下的丹药吐出,按着我之前的方法,便能将他唤醒。” 姬月寒拿出一块碎肉来,待李之罔接过,便走到一旁埋头坐下。 李之罔看一眼他,没有多说,将丹药吐出捏碎洒在碎肉上,便见着无数肉块、白骨从四面八方飞来,不多时凝聚为熟悉的徐保保模样。 这一次,李之罔倒是先提醒他穿好衣裳。 “怎么个事儿,我最后就看到像山那么高的女人忽得出现,其他的就都不知道了,我还以为这一次死定了呢。” 一能说话,徐保保就问个不停。 “你去问姬行走,我也不太清楚。”李之罔直接推脱掉,也干脆坐下。 徐保保并不蠢,见他们俩隔得老远,都埋着头,一下就猜测到肯定是闹了矛盾,才不会去自找不快,跟着坐下,问道,“你与姬行走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李之罔觉得这件事过错根本不在他,无语至极,“我之前因故失忆,他却觉得我不该失忆,你说我能怎么办?” “就这?”徐保保一听,也好是无语,“你们俩大男的,能因为这个而打冷战,倒真是少见。” 李之罔摊摊手,“姬行走性格异于常人,我早已知晓,所以大部分时候都会主动退让。但这个事,我完全没错,如何能退。” 徐保保压下声音,“我觉着,就算再怎么不是你的错,你都得去认错,就当是为了姬行走的古怪脾性。毕竟咱们俩,要离开这鬼地方,必须得仰仗他。” “我去道歉?绝无可能。”李之罔直接摆手拒绝,“我好言好语太多,若再认错,还不知他会不讲道理到什么地步。” “那难道就在这儿死了不成?”徐保保心生一计,蛊惑道,“下半辈子都待在这儿的话,你可见不着渊鲸和那齐家小丫头了,有时候,是得付出些必要的牺牲。” 李之罔生怒起来,倒是忘了这个,一时迟疑不定。 徐保保见此,再助推一把,“你去找姬行走道歉,反而显得你大度,日后再争起来,你就凭白占了上风,这笔买卖包赚不亏,机不可失啊。” “虽然我知道你在诓我,但我也明白,若是我不率先势弱,绝对会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李之罔拍拍徐保保的肩头,站起身来,向姬月寒走去。 “姬行走,方才的事” “闭嘴。”姬月寒的声音听着很是疲惫,“你们密谋能不能走到数里之外,就隔着个十几丈的距离当我听不见?” 李之罔一呆,倒是忘了姬月寒修为高深,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他都能一尽入耳。 “你根本没必要向我道歉,是我自己在置气,我自己明白。”姬月寒抬起头来,面色沉郁,“而且你主动过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带你们离去,你好去找你的两个心肝小宝贝。” “既然姬行走知道了,我也不掩饰,你直说,怎样才能让我俩离开。” 李之罔挨着他坐下,头却侧着。 “不可能了。我会自己离开,你们俩,就在这儿一直编排我。” “你这好不讲理!”李之罔再不愿忍耐心中怒气,喝骂道,“明明是你的错,却好似是我做错了一般。我把你当朋友,便要忍受你的欺辱?!” “我年纪远胜你,修为更是不知相差多少,你何德何能能与我做朋友?我没有一个会背叛自己记忆的朋友!” 李之罔大怒不已,一拳给姬月寒打去。 第97章 重回止风 姬月寒完全没想到李之罔敢打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往后仰去。 另一边的徐保保眼见于此,不禁扶额叹息,直呼坏事。 “你竟敢打我?” 姬月寒流着鼻血,不顾,只是怨恨地盯着李之罔。 “那那又如何?”李之罔前头还有些惧怕,越说勇气越增,“你胡言乱语,我怎么都得让你脑袋清醒些,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给我一拳,但不能说那些话。” 姬月寒倒是没动手,捂住红肿的脸颊不甘道,“我自己不快,就不能让你们快意起来,偏要说。” “那我就再给你一拳。” 李之罔举起拳头来,却不能保证这一次还能击中。 “你敢!”姬月寒面带不满,埋下头去,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没有犯错,完全是我自己心理作祟。但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为什么已经发生的事可以当做尚未发生” “姬兄,你大可直接告诉我,一直打哑谜,我怎么听得懂?” “告诉你吗?”姬月寒意动一阵,终于还是摇头,“若告诉了你,说不得未来就会有所变化,连带着影响过去,那样更糟。只是,若你真的想起来时,请记住一点,于你和殿下而言,对某些事情先后顺序的认知并不一致。” 李之罔点点头,“我记住了。” “那去把徐保保叫过来,该忙正事了。” 等着徐保保过来,姬月寒才站起身,淡淡道,“离开之前,我尚有件事要办,你们是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同去?” “姬行走,能给我俩说你要去哪儿吗?”徐保保小声问道。 “天上,群星之间。” “那怎能不去?”徐保保欢喜异常,问向李之罔,“溯命你呢?” “如果姬兄答应的话,我也可以去。” 姬月寒没有多说或再置气,重新拿出小舟,让二人坐上,便控制着往远海飞去。 “姬行走,这地方是怎么能直通天上去的?”徐保保再次问道。 姬月寒的回答却很是冷漠,“不该问的不要问。” 徐保保顿时不敢再造次。 李之罔思索着应该是由于遗忘女神的降世。既然对方能让神甬之渊暂时打开,那么从天外降临到呜咽之所这段距离也有可能一样。 琉璃小舟飞掠不歇,数日之后来到深海上空,下方一个数十丈宽的漩涡彩洞往外散发着霞光,证明他的推断没有出错。 姬月寒凝望一阵,挥手在小舟上方展开一个透明罩子,随即下掠而去,进入漩涡彩洞中。 进去之后,便见霞光阵阵,各式符文飞转,虽不似仙家道场,但却有过之无不及。 “你们可以尝试感悟,若是有成,对往后修行大有裨益。”姬月寒忽得说道。 李之罔和徐保保互看一眼,纷纷盘腿正坐,闭目参悟起路上所见。 这一参悟便不知时间,再睁开眼来,天已易转,浩渺星空就在眼前,他们三人竟已到了天外。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是震撼不已,就连姬月寒也眼带撼色。 “不敢想抬头可见的星河竟是这般模样。我要死死记在心中,老去时给我孙辈吹嘘,教他们知道爷爷我也曾抵临星辰。”徐保保说道。 李之罔却带着些惆怅,“总感觉好寂寥,简直就像天地之间只有我们一般,虽是壮丽,但毕竟只是死物。” “不见得,说不定万万里之外,也有与我们一般的生灵,在星辰之间远远遥望。”姬月寒轻声道,“我们在这儿待上十日,你们可以随意行事,我出去一趟。” 说罢,他飞身而起,在真空中漫步离去。 “好生羡慕姬行走这般修为,在此地亦能如履平地。”徐保保感叹一声,转而道,“我们俩怎么办,虽说是随意行事,但也只能待在小舟上。” “肥貂,你觉得宇宙是怎样的?”李之罔没管,反而是问道,“是从天地初开就这样一成不变,亦或是与我们一般也在缓慢变化,只是凭我们的实力无法观测到。” “当然是变化的,便说月有阴晴圆缺,日有东升西落,若是静止的,则何有昼夜之分、时辰之定?” 李之罔点点头,“但这只是凭着规律,我亦可以说日月星数万年不减,如此看来,则宇宙是不变的。但是,我也认为宇宙不存在静止一说。” “哦?那你有何高论?” “依我看来,你我乃至所有人,皆是宇宙的一部分,我们都在变化,宇宙便必然在变化。除此之外,我们脚下的四方洲也是宇宙的一部分,虽说山河万年屹立,但亦有河水改道、山陵崩毁之事,如此看来,四方洲亦存在变化。这样来说,由己及人,其他的星辰肯定也有一般变化,那么整个宇宙都在变化。” “是有些道理,但为何你要纠结这个?”徐保保冒出疑惑。 “人的变化相对而言,显而易见,宇宙的变化,却难以察觉。数十年过去,或许你不识我,我亦不识你,但对宇宙而言,数十年的光阴只如瞬息,我们仍会觉得眼前的宇宙是宇宙。这是为何?” “因为宇宙太大,变化太小。”徐保保答道,“对宇宙而言,我们以为的变化对其来说,只是难以察觉的小变化或者说不变,只有经历更多的时间或者站在更小的尺度上,才能发觉其中变化。就像不时掉落的头发,几根我们毫无所觉,但随着时间推移秃了头才显而易见,或者以头发的视角观察,亦能轻易分辨。” “则我们必定变化?” “如果稍有改变就叫变化,那是肯定的。” “若是如此,又如何得知我仍是我,你仍是你,宇宙仍是宇宙?” “或许是因为变化只在外在,内核却始终如一?” “我明白了。” 徐保保纳闷不已,“你和我谈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是为了什么?” 李之罔应道,“便是过去身与未来身的问题。我之前无法理解这两身与我的关系,总觉得毫无关联,但在亲眼见着宇宙之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与你对谈后,更加清晰。便是我们虽在变化,却仍然拥有定义我们仍是我们的本质。那我的过去身、未来身与现在决然不同,但本质却不会发生变化。” “所以说你已能依此凝塑?” 李之罔摇摇头,“不好说,此处无有灵气,无法尝试,但我觉得大方向没有问题,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所突破。” “那还行,不枉我费了顿口舌。”徐保保笑起来,转而道,“如今姬行走不在,我有些话想说。” “你说便是,等等,你不会想说不要再和他打交道?” 徐保保点点头,“就是这般。此前我不了解他,总觉得他声名在外,修为又高,不会与咱们一般计较。但你看他,仗着修为高深便随意指使,实难称为前辈,你与他关系好,说不得会被拖累。” “诶,这个嘛,我也不好说。”有太多事徐保保都不知道,李之罔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道,“姬兄性格太怪,这确实是他的问题,但我们要体谅,他与寻常人不一样,担负着巨大的责任和职责,是为了我们所有人而努力,这种想法还是不要再提了。” “我是看不出来。”徐保保毫不认同,“依我看来,他乃是北河公主在外的行走,却待在南洲不动,分明就是玩忽职守。反正我是不会改变我的看法,与他走得越近,离麻烦就越近。” “不会的,日后你就明白了” 虽是这么说,但李之罔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明白个球,这次之后,我是再不会和他打交道了!” 李之罔不想再说,背过身去看着寂寥星空,等着已不知到了何处的姬月寒回来。 十日之后 姬月寒不延迟一日,卡好时间回来,便带着李之罔二人回返,一路穿过海难者的呜咽之所和神甬之渊,回到止风城悬崖之下。 “感觉天气变化好大,咱们这是进去待了多久?”徐保保眼看秋意迷眼,不免问道。 “六、七个月。”姬月寒随口答道,问向李之罔,“你们被人追杀,是要待在止风城还是去别处?” “姬兄都回来了,我俩应该无碍了?” “这次我付出太多,本源亏空,要闭关一阵,不能提供庇护。” “那我们只能去别处了。” “若是你们想要留下来,我倒是有个提议。”姬月寒忽得道,“只看你俩愿不愿意。” “姬兄且说便是,肯定是不会害我俩的。” “去永眠神教,只要你俩不随意出来,绝对没人能杀了你们。” 李之罔和徐保保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刚到止风城时因为囊中羞涩而加入永眠神教的事,只是在拿了三百链沫后就再也没去过。 徐保保拱手问道,“敢问姬行走,永眠神教有何特殊之处,竟能抵御士族之威?” “你们不知道?”这下,反倒是姬月寒纳闷了,“永眠神教的圣女正是传说中的天人虞美人,信徒广众,更有士族效忠,如何不能拦下区区一个止风士族?” 第98章 进入永眠 虞美人此人,李之罔早有耳闻,而且还是从徐保保口中得知,不满道,“肥貂,你早知道,怎么不说?” “我哪知道啊。”徐保保赶忙摆手,“我光关注她生得好看去了,根本就没去了解其余的,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李之罔转而看向姬月寒,“姬兄,我俩其实之前就加入了永眠神教,但只是为了入教的链沫,如今你既提议,我二人便去那儿躲避阵,不知姬兄准备在哪儿落脚?” “还是之前住的云流馆,但我应该会闭关一阵,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找我。” 一趟过去,姬月寒直接白了头,此时也意兴阑珊,让二人坐稳,便控制着小舟往上浮起。 他虽无意多谈,但还是大发善心地将二人送到上城区的将军殿,随后才离去。 李之罔看着姬月寒愈行愈远,收回目光来,“走,说不得永眠神教是咱们的转机所在。” “先不急。”徐保保抬起衣袖闻闻,一脸难看道,“这一下去就是数月之久,身子都熏臭了,先找家客栈舒舒服服洗个澡再说。” 李之罔还真没想过这个,但仍是否决,“我们下去这么久,端木氏肯定觉得我们死得不能再死,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大不了在神教里解决就是。” “行。”徐保保答应一声,当先往里走去,“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么久没来,神教的人还认不认了。” “我记得当时接待我们的管事叫做宰父舒平,模样也大概记得,我们便进去找他,求求情,总是能行。” 永眠神教虽说并非发扬于止风城,但在教众大力宣扬下,比起二人之前过来的时候,已多上许多人,皆着白黑相见的衣服,应都是入了教的教众,另外还有一列正在排队的百姓,应该是欲要入教的止风城居民,或者单纯为了那三百链沫。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有凭证在身,倒不需要排队,但宰父舒平贵人多事,二人还是等了个把时辰才见到对方。 “两位请坐。”宰父舒平六七十岁模样,修为不算高,头发黑白相间,眉头微皱,看起来很严肃,“我记得二位,数月之前加入了神教,并参加了当日的教义课,但自那之后,就再未现身。这样的人不少,老夫已不见怪,少见的是二位数月之后再次现身,若是可以,还请说明其中缘由。” 李之罔看向徐保保,微微点头,由他开口道,“宰父管事,我二人那日其实就想皈依神教,但尚有俗务在身,不得不远行处理,今日堪堪回来,还请管事见谅。” 宰父舒平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淡淡道,“我神教的宗旨乃是严进严出,按照惯例来说,二位数月不参加神教活动,已被逐出教众行列。但看在二位迷途知返的份上,老夫倒能做主宽待,准许二位再入神教。” “管事有成人之美,我二人皆感怀在心。”李之罔赶忙拱手,“就是不知若想成为教众,需要做出什么努力?还有就是,我二人能否在这段时间都身居神教,日夜聆听教诲?” 宰父舒平介绍道,“若想成为合格的教众,则必须要学习神教教义,并深以为信,为期两月,其间有大考小考若干次,全部通过才算真正的永眠教徒。至于二位想近聆教诲,不知能否透露一下目前的修为?” 李之罔稍显意外,没有去想背后的用意,老实答道,“回管事,在下目前在武道九等,我的这位朋友则是在武道十等。” 宰父舒平微微点头,“两位看起来年纪不大,修为却很是可观,当是神教幸事,尽请住下。伦侄儿,进来一下,带两位去神教里歇息,并讲一下平日安排。”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在外头候着的宰父伦说得。 李之罔和徐保保相视一笑,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有了容身之处,是一个好的开始。 “尚有一点,还请二位谨记,我教教义严明,日后每日授课需得按时参加。至于具体时间安排和一些注意事项,便由老夫侄儿宰父伦代为讲授。” 准备离开时,宰父舒平忽得说道,李之罔二人自然拱手应是,跟着宰父伦离开。 宰父舒平年纪不小,喜怒不形于色,与其交流,战战兢兢,但宰父伦年纪不大,与他二人属于同辈人,徐保保自来熟般问道,“伦兄,待在神教里规矩多不多啊?” 宰父伦轻笑声,“倒是不算多,只是有那么几点需要注意注意。” “哦?请伦兄细说。” “第一,我教乃南方来客,不可胡乱生事,更不可借神教之名欺压旁人,若有犯者,即受责罚,更逐出神教。第二,我教讲究和睦共处,凡事以对话解决矛盾,不得诉诸武力,但有所犯,亦有责罚。第三,我教信奉永眠,唯用心者可得真谛,巧言令色者难久留,二位即已入教,需得日夜学习,以近大道。” “明白。”徐保保拍拍胸脯,也不管听没听进去,一口保证道,“我俩久闻圣女大人名号,已有拜服之意,伦兄三点要求,必是遵守不怠。” 宰父伦点点头,继续道,“说起圣女大人,倒还有一点要知会二位。我教发扬于南方,为弘扬教义来此,客居于将军殿,而这将军殿分为三层,最高层为圣女大人居所,有秘卫日夜看守,无召不得入;第二层为教中管事差人居所,若无要事亦是不得入内;第一层也就是我们目前所在,无有禁忌,二位可随意览观,只要不打扰他人即可。” 李之罔和徐保保皆是点头,其实宰父伦的意思很简单,作为普通教众,他们俩只能在将军殿的第一层活动,再往上则是不行的。 宰父伦看二人领会,便继续道,“二位新进入教,学习、聆听教义为首先要务。按照惯例,早中晚皆有课要参加,然后一旬会有一日休息,虽是艰苦,但还请二位努力,至于上课的地点及具体时间,还请二位将这本小册子熟读。” 说着,宰父伦从怀中拿出两本册子来,分别递给李之罔和徐保保。 其后便再无甚需要交代,宰父伦将二人带到安排给他们的房间,又把钥匙给徐保保,便要离开。 “伦兄稍待,还请问神殿中洗漱之地何在?” 宰父伦一呆,打量眼二人,微微一笑,指明地点,这才走开。 李之罔和徐保保也不多话,当即赶去洗澡,将数月以来的疲乏全部洗净,这才回到屋内躺下。 “终于是得到一点喘息。”李之罔感叹一声,“被人追杀,又落入悬崖之下,几经周折,终于还是回来了。” “是啊,但这意味着麻烦事又回来了。”徐保保跟着说道,“现在我们俩,不能轻易露面,只能蜗居于此,好不痛快。” “得动起来。”李之罔直白道,“若是死了也就罢了,但既然侥幸活下,那自然要报复回去,我想肥貂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徐保保坐起身来,大笑一声,“倒是溯命你懂我,你且说,咱们该怎么做?” 李之罔思忖着道,“如今已是兆天年的八月,距离我俩消失也已有六、七月之久,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死透了,不会再有防备。我们要趁着这段时间行动起来,首要是找到真正的仇家,之前我们推测是端木氏,但也仅是推测而已,需得拿到货真价实的证据。具体而言,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你去找秦为君小姐,拜托她帮忙;我则去找灵珑,从江湍着手。一低一高,确认是否是端木氏要杀我二人,以及其中的原因,然后再决定报复手段。” “那咱们时间不算多。”徐保保解释道,“如今为了在神教住下来,日夜都得上课,只有一旬才有一日清闲,哪有那么多时间?” “我觉着倒是没有那么严苛,教条一般也仅是教条而已。”李之罔啐上一嘴,“我觉得咱们可以交好宰父伦,让他帮我们打马虎眼,这样就有多的时间去忙其他事了。” “说着容易,宰父这姓氏一听便知道是士族,哪有那么容易去结交?” “那咱们也得去做,既然已经选择留下,那就必须要等到兆天年,见到齐暮的那一天才可,其中的任何挑战,都是见到她的必需。” “我又不喜欢她,只是答应了你一起抗击深海妖族罢了,况且,我又没效忠她,哪有必须见她的道理?”徐保保嘟囔一句,还是说道,“这样,等这一旬的休沐,我去找为君小姐,拜托她帮忙调查宰父士族的情况,至于宰父伦的具体喜好,还是由我来。” “你都全办了,那我干啥?” “我觉着,灵珑妹子的处境有可能不会太好,你耗在这上面的时间会多些,我只是让我们俩做的事一样多而已。” 李之罔叹息一声,不禁去想自从那日一别后,羊灵珑现在到底如何了? 第99章 打探消息 没受什么波澜,李之罔二人顺利地加入了永眠神教,为了不被驱逐出去,都兢兢业业地参加教义课,但二人对此的反应大不一致。 “想我在荒泉神学院虽说是贪玩,但也属于好学生中的混世魔王,自幼耳濡目染在疫病信仰下,这种外来信仰完全是无稽之谈,以为有意识的沉睡能够加深信仰,以为死亡不过是一次长久的沉睡,更以为数次的轮回能够抵临永眠女神的怀抱,化解一切罪恶、消解一切苦难。当真是无可救药了才会来信,或者罪大恶极之人想获得一点安慰。” 这是徐保保的看法。 “肥貂,你这话多少有些过了。”虽说是在二人单独的房间内,但李之罔还是觉得要谨言慎行,同时并不太认同对方的看法,“本教教义有一点说得不错,人生是一场苦行,只要想前进那就必定会承受罪恶,而这些都是在清醒时候才会发生。与清醒相对的便是沉睡,若清醒意味着罪的产生,那沉睡当然可以理解为罪的消解。说到底,就是看你信不信,若信的话,就一切都能解释,你别说,学了这么多天的教义,我有时睡着还真会梦见一个长着六只手的女人,或许那就是永眠女神?” “别傻了你,这也能信?”徐保保嗤笑一声,“咱们上课的时候一直有香薰在伴,说不得是什么幻药,不然我一点都不信,怎么也会跟你梦到一样的女子?而且最主要的是,你想法太过悲观,人生的前进怎么会是罪业的聚积,该是建功立业才对。说到底,你想法太过悲观,永眠教的教义才刚好合了你的心,像我这般乐观之人,才不会着了他们的道。况且,那所谓的永眠女神听也未听过,怎知不是杜撰而来,说不得乃是骗财取色邪教。” “这话真有些过了。”李之罔眉头微皱,“世间有万般神只,又怎可能不会有永眠这一尊?你这等谬言,但凡传入虞美人大人耳中或被女神大人听闻,定有神罚降身。” “哼!若非如今寄人篱下,我早骂个千百回了,好教他们知道世间只能信疫病,其余信仰皆为邪祟!”徐保保扫兴般摆摆手,“我这些只是幽居于此的闷话,你别再反驳我了。反正无论如何我已信仰疫病,绝不会再信其他信仰,至于你,我也不去劝你信不信,但有那么一句忠告非要说给你听,便是永眠神教毕竟只是咱们的暂居之地,时机一到就得走,何能身心皆陷?” 李之罔缓缓摇头,笑笑,“你说我没信,我还倒真信了一点,但你要说我信了,那我还真没信。” “听不懂,说直白点。”徐保保喝道。 “我仅是觉得永眠教义有可取之处,并非编排胡言,提取其中有用之处,当有利于往后行事。便是事事学,才能时时进。但也仅限于此,我对任何信仰都是一个态度,求于诸神不如反求于己。” “这倒才像你,听你说话,还真以为你对永眠上心了呢。”徐保保再次摆手,示意揭过这茬,转到下一个话题,“明日便是一旬一次的休沐日了,你有什么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你去找秦为君小姐,我去找灵珑,不是早就说好了?” “我觉着能再干点别的。”徐保保压低声音,阴森森道,“如今端木氏在明,我们在暗,该是做出些声响,宣告我们的归来,让他们在惶恐中度日。” “首先,不一定是端木氏,这得问过话了才能确定。其次,我俩力微足浅,贸然暴露身份不但不能让其惊恐,反而会惹得震怒,千方百计地挖出咱们的藏身处。我俩如今连正式教徒都不是,说不得神教会为了交好止风士族,直接将我俩给交出去。” 徐保保猛一抬手,喝道,“做出声响哪会一定暴露咱们的身份?我们只是做些阴毒之事,让其害怕,又不是蠢到大张旗鼓。我就问你,敢不敢做?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反正我必是要去。” 李之罔别过头去,“你上次就在焚晴墓场用这样的方式激将我,这次别想我再应下。” “那你就来替我收尸。” “你”李之罔回过头来,长叹口气,“为何不能再等等?现今我们势单力薄,不是挑衅良机,等着云梦过来,有她相助,事情一定会简单许多。” “你的姘头当然会帮你了,但我忍不下这口气!扪心自问,我们自从到了止风城,可曾做过一件恶事,可是怎样,还不是被人追杀得几欲惨死。若非掉到悬崖下面,得姬行走出手相救,真要死在下面不可!我已忍了数个月,不能再忍,你不做,就我自己去!” “既已忍了数月,再多等一下又如何,非要如此睚眦必报?”李之罔再叹口气,“还有,不要再对云梦用这样的词,我和你是兄弟,不想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生分。” “我便是这个性格,遭了如此多的屈辱,不能多等一分,能通知你一声,已是尽了仁义。那东方云梦我可是听见了,与你情投意合,我不过用了点下里巴人的称呼罢了。” 说到最后,徐保保又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只是耍了个宝。 李之罔摇摇头,觉得他的性格多少有些顽劣,想了一想,最终点头道,“事可以做,但是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能伤及无辜之人,只针对端木氏或者其他任何一家袭杀我们的士族。你若答应,我便跟你一起去搞事,如若不愿,那就绝不能去。” 如此明显的退让,徐保保如何看不出来,当即点头发誓,声称自己只是羞辱,不在殃及无辜。 “那行,明日黄昏之时我们在净风广场碰头。”李之罔摆摆手,站起身来,“今日上课甚是乏累,我先去洗个澡,回来再讨论具体事宜。” 说着,他拿起毛巾便推门而出,只留徐保保坐在床边傻笑。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 李之罔并不知道时隔数月,羊灵珑还在不在树果磺的医馆,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还留在止风,但她若还在,那只可能在医馆,因此他还是来到了医馆面前。 他蒙着面站在医馆门口,并不算多么奇怪,毕竟有些病患生了垢病,怕见生人,也会以纱遮面。只是他远不如求医患者般急不可待,反而显得踌躇,足足站了一刻钟都未动弹。 事实上,他不知怎么面对羊灵珑。太多的阴差阳错、太多的机缘巧合凑成了今天的局面,不能责怪她,但一切事又确实因她而起,她既送来了多年未见的慰藉,却又带来了九死一生的险难。 “算了,既已到门前,再去思考也是无谓,见见便是。” 李之罔提了提脸上的黑巾,进到医馆里。 自从上次端木氏的事情摆平后,树果磺的医馆便开始逐步恢复,不仅医童尽数回归,此前不敢触霉头的止风百姓也再次登门,俨然欣欣向荣之景。 甫一抬头,他便看见了羊灵珑忙碌的身影,不由一笑,但并没有贸然上前,一是考虑到任何人都知道羊灵珑是他妹妹,说不得直到现在都会有人暗中监视;二则是在羊灵珑身前还有几位排队的病患。 故此,他只伪装成正常病人,走到队列的最后,老老实实排队等候,并在半个时辰后终于坐到她的对面。 羊灵珑没有抬头,奋笔疾书着,看字样似是上个病患的病本,例行公事道,“请讲一下自己疼痛部位、日夜状态、吃睡等情况,以及是否有看过医师。” “在下浑身不疼不痛,日有劳、夜有梦,吃睡正常。” “那你来看个什么医?”羊灵珑恼怒地放下笔,抬起头来,浑身一僵,不由喊道,“哥哥不是这位病人,你既无病,何来就医?” 李之罔没想到羊灵珑竟然这都能认出他来,只觉得身子一暖,同时欣慰不已,她已然长大了,没有着着急急地相认。 “在下犯得乃是心病,有亲无以见,盖闻世上无有心医,唯有药医,为求一解,只能来此求医。” “哦那这样,你且随我到后面详谈。”羊灵珑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对身后还站着的病患道,“诸位海涵,这位病人杂病缠身,需得问清病根才可,还请移步树神医那边,小女子多谢。” 说罢,也不理众人答不答应,便领着李之罔往里走。 进到一间无人的病房,刚关上门,羊灵珑便猛地将他抱住,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既悲伤,又欢喜。 “哥哥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你了” 李之罔抬头看着天花板,强行忍住泪意,轻抚她的长发,安慰道,“没事的,我这不回来了吗?你哥哥福大命大,无论遇到什么危难都能安然无恙。”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哥哥绝不会遭受这些事,我对不起哥哥。” 羊灵珑只哭个不停,好像又变回了荒村时的小女孩样,需要人时时爱护。 第100章 打探消息<二> “好了,别再哭了,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一直掉眼泪。” 过上小半个时辰,羊灵珑的眼泪才终于止住,也能交谈。 李之罔和她在病床上坐下,看着两人的样子,都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哥哥,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活下来得吗?”羊灵珑擦干眼泪,尽量笑着说道,“自从那日街上一别之后,我只知道在桥上也发生了混战。” “这说来简单,我不想被擒杀,就带着肥貂跳下了大桥,想着就算要死也得自己选择,幸好有我身上的羽翅,我俩才没摔死。后来又在悬崖下遇见了我的朋友姬月寒姬行走,他修为高深,随他在一处秘境待了数月,十日前才算重新回来止风。一路只是有些惊险,倒算不上危急生命。” “那就好。”羊灵珑拍拍胸脯,“我真害怕再也见不着哥哥了,若哥哥因我而死,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姐姐。” 李之罔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这事并非因你而起,实是新仇旧怨并发,不要揽到自己身上。你仍留在止风,便是为了等你姐姐过来?” 羊灵珑摇摇头,“我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弄清楚事情的根源,至少也要帮哥哥报仇,毕竟在见到哥哥之前,我真以为哥哥已经不在了。但我几乎都要将以前的本事给忘了,数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羊灵珑乃是间细出身,学了一身本领,但在荒村时,经李之罔苦心劝说,她才转而向湖中僧学医,重新拾起家传医术。 “那你调查出什么来了,说给哥哥听听。” 羊灵珑点点头,随即道,“我只能确定要杀哥哥的人是端木氏派出的,但具体是谁指使,又是为何,却一直没有进展。” 李之罔微微颔首,他相信羊灵珑的判断,看来果真是端木氏暗中出手。 他遂问道,“你与江湍如何了?” “没怎样,我不见他,他也不会来找我。”羊灵珑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我问他为何哥哥一定要杀他,哥哥遭到的袭杀是否与他有关,他都不答,我便知道其中有猫腻,与他断了联系。” “你是知道我最后的落脚点在松榕镇,故此才过去找我,因而结识了江湍?” 羊灵珑点点头,不知为何会有此问。 李之罔清清嗓子,决定不再隐瞒,“想来你也知道,在鹿鸣县的时候,我杀了很多士族子弟,成了众矢之的。鹿角试炼结束后,我走到松榕镇,得到了江湍的盛情款待,他也曾参加鹿角试炼,有份情谊在,我遂没有多想。可谁知道,离开松榕镇没几天,我便遭到了士族的追杀,进而导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罪魁祸首只能想到是江湍。” 羊灵珑张大嘴巴,没想到会是这样,回过神来,一个劲地道歉,“我不知道江湍于哥哥有如此大的仇怨,若早知道是如此,我是绝不会与他交好的。” “没事,都过去了,而且你现在与他也断了,不要再自责。”若是回到医馆初见那日,李之罔会不会选择直白相告,他也不知道,只能道,“我来找你,一是看看你的状态,二便是讲清江湍之事,如今事都办成了,我便也” “哥哥这就要走?”羊灵珑牵住他的手,不放,追问道,“哥哥和保保哥接下来要做什么,带上我!” “你唯一的要务就是好好学习医术,其他的不要多顾。”李之罔冷下声来,又觉得这样太过冷漠,缓言道,“你放心,这次我和肥貂回来,无人知晓,虽说是要报复,但不会去冒什么危险,不要担心。” “可是”羊灵珑埋下头去,声音低沉,“我想做点什么,不想一直当哥哥的累赘,更不想一直受哥哥庇护。” “那更应该专注于你的专业领域,而不是去做你不擅长的事。”李之罔循循善诱,“或许我曾怪罪过你,但那也仅是觉得你太过稚嫩,没觉得你帮不上忙。你想一想,你可是跟着湖中僧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是我和肥貂坚强的后卫,但凡我俩受了什么伤,都会想着来找你。可若你跟着我们去杀敌,不仅我们不一定能顾上你,这也不是你该发挥的领域,对?” 羊灵珑嘟起嘴角来,不满道,“我又不是只会医人,杀人也很在行的!” “但我不想你去杀人。”李之罔提起她的脸颊,捏了捏,一脸无奈道,“你是女孩子,该去做些轻松的事。我和肥貂无能,只会杀人,不似你,有一技之长,莫非你非要跟我们俩抢?” 羊灵珑不动,脸被捏着也无所谓,争辩道,“那哥哥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去学一些技艺,我们都能过得轻松些,难道一定要厮杀不休,让我和姐姐一直担忧吗?” “有些事,非做不可的。”李之罔轻叹一声,松开手,站起身来,“今日退,明日让,不仅进取之心顿消,就连志向也会被磨灭掉,我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灵珑,你得理解我,我只能这样了。” “那就带上我!”羊灵珑也跟着站起来,稍显稚嫩的胸脯挺直,“我一直想找到哥哥姐姐,就是为了能和你们生活在一块儿,学习医术也是听你们的安排,难道我做这些,还是局外人?” “怎么会?你是我的妹妹,认定了的,只想让你过得快乐些、安全些,而不是朝不保夕、忧愁满身。” “可是,哥哥不是一直瞒着我吗?”羊灵珑如宝石般的眼睛像警灯一样扫视,“我不知道哥哥游历四方的目的,不知道你和姐姐在干什么,先前就算问了,也只是含糊以对,这若不是局外人,那什么算是局外人?” 李之罔这才注意到,原来羊灵珑一直记着二人在止风城遇见那天说过的话。 他轻叹口气,决定把这个问题丢给齐暮,“这样,太多的话我不能直说,但你一定要相信,这不是见外,而是为了保护你。等着你姐姐过来,你去问她,她若愿意告诉你,我无话可说,但在这之前,你不能擅自行事,必须老老实实地。” 李之罔已做出了退让,羊灵珑再不知进退也能察觉出来,闻言点点头,“那我听哥哥的,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境,但凡受了伤,就一定要来找我。” “会的,我妹妹现在可是止风城中声名鹊起的小神医,怎能不来?”李之罔由衷地笑笑,“那我就先走了,肥貂尚有事找我。” “哥哥,这次你住在哪儿?” 李之罔有些迟疑,想起了上次她泄露给江湍导致他和徐保保被围杀的事,但还是说道,“倒是忘了告诉你,我与肥貂如今在永眠神教暂歇,也就是上城区的将军殿,要是有什么急事,便过来或者派人送信,我俩都能知晓。” “好的,这次我一定不再给任何人提起。” “那我就走了。”李之罔再摸摸她的头顶,眼含溺爱,“有时间的话,会来看你的。” 羊灵珑没有说话,只是傻笑不停。 “等了些时间?” 当李之罔赶到约定的广场时,徐保保已经到了。 “没有,也刚来。”徐保保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指着后头道,“那边种了些林木,人会少些,我们边走边聊,刚好也是等会儿忙事的近路。看你表情,灵珑妹子还在?” “在的,而且她还告诉我,追杀我们的人正是端木氏派出的。” “对于这一点,为君小姐也告诉我了。”徐保保没有什么意外,顺着往下道,“不但如此,她还讲述了端木氏如此行事的原因。” “哦?快快说来,我一直都想不通。” 徐保保边走边说,“端木氏之前不是自己吃药死了一个人吗,乃是这一代的嫡子,可以说是家族的期望所在。此人一死,除了老辈震怒,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嫡子之位空缺,得由庶子补上,这就引出了咱们的仇人端木竹。” “士族惯例,嫡子都由家族自行培养,庶子则送去神学院,端木竹便是在朝喧神学院读书,得知其大哥的死讯,是又喜又惊,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之前我们遇到的家丁上门闹事便是由他在背后主持。总而言之,端木竹如今已是端木氏嫡子,无论是为了家族的脸面还是自己的位子,都得卖力表现。” “但我们的出现,使得这一切不能顺利进行?” “对,在拜托给为君小姐后,端木竹已不能再杀树果磺,但他又不能迁怒于秦氏,只能将仇怨洒在我俩身上,这与我们之前的推测大差不差。”徐保保继续说道,“下面就是我的推测了。江湍应该与端木竹有某种关系,在发现你的身份后便告诉了对方,本来是想着借端木氏之手消灭我二人,结果却是新仇旧怨并到一块儿,杀了你既能保证端木竹端木氏嫡子的地位,更能向与你结怨的那些士族卖个人情。” 李之罔点点头,“那就好说了,至少现在我们已知道仇人的真实身份,一切都有落脚点。” 第101章 闹事 昨日之时,李之罔已与徐保保有过商量,若真是端木氏所为,便要做出些事来,损损端木氏脸面,今既已明确目标,那更该有所作为。 二人首选的便是由端木氏独资的陈新酒楼。 “就这儿了。”徐保保停下步来看看牌匾,当先进去,便是喝道,“小二,上些好酒好菜来!” 小二一直杵在门口,看二人皆蒙着面,衣着也不甚华丽,凑过来勉强笑道,“两位客官,本店要价不低,非是寻常食馆,二位若想就餐,可去” 徐保保一笑,抬手止住,转过头来,“老王,你怎么说,这家店竟不识咱俩庐山真面目,当真是不识好歹!” 李之罔接话道,“莫要多说,且进去便是,少不了链沫!” 说着,他快步上前,一把擒住小二的脖颈,反手扔回酒楼里,施施然整整衣衫,进到里面,对柜台旁的伙计喊道,“你家小二长了对狗眼,当是不配在此任职,速速责退,否则说不得惹出更多祸害来。再来一个,老老实实听话计菜,扰了我俩兄弟饭前雅兴,便是一把火烧了也不怕。” 此前被摔进来的小二撞在桌椅上,闹出些响动,当时便有不少人侧目看来,见他二人蒙着面,言辞又凶厉,知道不是好相与之辈,都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忙活眼前餐食,只有倚在柜台上的账房挥手让人将受伤小二抬下去,唤了个小二上前招呼。 徐保保拉开椅子,跟着坐下,喝道,“你店里有甚招牌菜,统统上来,今日我与我兄弟刚做下笔大买卖,囊中有财。对了,先上几坛好酒,让我俩兄弟漱漱口。” 说着,他从怀中摔出个袋子甩在桌上,露出一角来,隐隐有光亮闪过,小二迎来送往,稍一打量便知晓里面有着千计往上的链沫,当下不敢怠慢,提供了几种名酒让两人选择,便退下去叫后厨做菜。 链沫不出,恐怕店家还以为二人乃是来吃白食的,但只要一摆出来,便明白二人乃是有财在身,正所谓财大气粗,性子烈些,倒是无妨,只要最后能付清饭钱便可。 李之罔轻笑一声,低声道,“这蠢驴,不知道这些链沫是咱俩掏空了家底凑出来的,就这么多,而且还不给!” “寻常人以为有端木氏在酒楼后面撑腰,不敢过来造次,才没往那方面想,却不知,咱俩就是要了折了端木氏的面皮,东窗事发也不怕,大不了回神教躲着便是。” 过上没一会儿,便有伙计端酒上来,二人遂止下话头,耐心品酒,一时半会儿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弄完这出,咱们去哪儿?”李之罔嗜酒如命,连饮数杯,低声问道。 徐保保能喝酒,但不算多么热爱,酒量稍逊,只饮了一杯,答应道,“隔条街有端木竹个人投资开的典当行,便去那儿耍耍,最后再去红颜阁转转,一天也就忙完了。”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多说。 等着小二陆续端上菜来,徐保保夹上一口,当即一摔筷子,喝道,“做得什么玩意儿?!” 这下,小二不敢再过来置舌,只能匆匆将掌柜的喊来应付。 掌柜是个中年人,有些修为,但看体态宽大,应也是养尊处优的主,先向二人分别作了礼,才和煦道,“不知这位客官对我家菜品有何不满?” 徐保保冷笑一声,“我听说这陈新酒楼在止风城小有名气,便想着过来尝尝鲜,不吃还好,一吃倒是浑身不适。我便且问你,这清蒸松子鱼乃是你家招牌菜,是给猪吃的,还是给人吃的?” “啊可否容某试吃一口?”掌柜得了徐保保的点头,才拿起双筷子,夹下块鱼肉放入口中,细抿稍许,奇道,“客官,这鱼味道鲜美,入口即化,没有问题啊?” “错就错在太嫩上!”徐保保一脸不耐,一掌拍在桌上,吓了掌柜一大跳,跟着喝道,“我两兄弟出生入死,吃惯了糙食,如何吃得来这滑溜溜之物?打回去重做,合了胃口且再端上来!” 掌柜眼眸微眯,想透过黑巾看清二人真正的表情,但如何也看不出来,最终拱手道,“叨扰客官了,我这就安排后厨重做,这次一定符合客官口味。” 说罢,见二人没再提更多要求,让小二将桌上的清蒸松子鱼端坐,自己也随即退下。 李之罔轻笑不停,夹着其余菜,边摇晃酒杯边道,“我打量了下,那掌柜的,除了吩咐厨子重新上菜,还吩咐了其他人,应是害怕我俩闹事,提前安排守卫。” “不怕他安排,就怕他不安排。”徐保保嗤笑一声,陪上杯酒,“今日本就没个好落幕,若不多来些人,怎让那端木竹知晓有人针对于他?” 话说着,第二盘清蒸松子鱼又端了上来,似乎是怕徐保保又搞出什么名堂,端菜上来的小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谁料徐保保只是闻了一下,连筷子都未动,便将整盘松子鱼摔在不远处的柜台上,又喊着让掌柜的过来。 第一次还可以说确实不合胃口,第二次则完全没有说法,掌柜的虽然很快也就过来,但身后还跟着三名大汉,声音也强硬起来,礼也不管了,便是问道,“客官莫非是来捣乱的?我家可是倚在端木大树下,朋友来了好酒好菜招呼,若是恶徒佞贼,只能乱棍打出。” 徐保保犹然不惧,指住摔在桌上的袋子笑道,“链沫就放在这儿了,掌柜的哪只狗眼是觉得我俩是捣乱来?” 掌柜面色一慌,言辞不退,“那敢问客官,为何连菜品都不尝便摔飞而出,若非是为捣乱来,总得吃上一口。” 徐保保指住自己鼻头,“我这鼻子来头不小,远能辨忠奸,近能分浊清,只稍一闻,便是知晓,你这厮为节约成本,只让那厨子在锅里重新捣上一轮,就堆盘端上来,我如何愿吃?好让你明白,爷爷脾性向来不小,重来见不得此等污事浊眼!且打回去重做!” 掌柜怒极,不悦道,“这盘清蒸松子鱼确是重新做过,还望客官莫要胡搅蛮缠,若非要如此,只得失礼了。” 李之罔拔出邪首剑来,一把插在桌上,冷道,“让你重新上菜便重新上菜,再敢多舌,我便砍下你这长舌来当下酒菜!” 自出世以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又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杀气冷一放出,掌柜猛然一惊,竟不敢再争,默默摆手让身后人退下,答应重新回去做菜,但也置下一句——若二人还是不满意,那就请离开。 “差不多了。”徐保保等着掌柜离开,轻声道,“再多来几回没甚新意,且到这儿打住了。对了,再上两坛酒来,你眼睛长肚脐眼上了,没看见我兄弟已杯空酒涸?” 最后句话,却是对一旁站着的小二说得。 “别说,这家店的饭菜还是不错,临到头要砸了,当真是有些可惜。” “谁叫是端木氏开的呢?”徐保保摇摇头,夹口菜吃,“若是别家开的,说不得还真省下些钱来再吃一顿。” 等着第三次上菜,徐保保再没发疯,吃口清蒸松子鱼之后也没叫掌柜出来理论,似乎对当前菜品很是满意。 却不知二人是可惜了这一桌佳肴,怎么也要吃饱喝足了才能再闹事。 等着满桌菜肴尽皆入腹,李之罔对徐保保使个眼色,将桌子猛一推倒,跳到高处,大喝一声,“我看你这酒家做菜甚是难吃,便帮你个忙,让你关门大吉!” 说着,便是数种剑法使出,尚在大厅内的食客面目惶恐,拔腿即走。 “倒是知道你们非是老实之人,敢来陈新酒楼闹事,当是有几分好胆!” 掌柜早有预防,一见传来声响,当即现身,挥手片刻,从四方走出数十壮汉来,皆持枪带棒,应是早有准备。 “找些憨货来,也改不了你的命!” 徐保保和李之罔自不会退,各拿武器对战,不由分说,单骑直入,只过上片刻大堂就血色连绵,哀嚎不歇。 但李之罔之前已是说好,不杀无辜之人,只执首恶,故此壮汉和小二们仅是受了伤,倒无性命之忧。 第102章 偶遇江湍 二人修为精进,便是来再多人也不怕,只一盏茶功夫便将整个陈新酒楼杀得片甲不留。 徐保保去后院拾来柴火丢在酒楼四处,李之罔则一把抓起刚打斗不久就倒地装死的掌柜,将其擒到柜台上,剑比在脖子上,喝道,“再若不醒,便杀了了事!” 掌柜不敢去赌,依言睁开眼来,惶恐着道,“求壮士饶小的一命” “你这怂货,有甚好杀!”李之罔说着,一把扯开掌柜身上长袍,抓来毛笔,沾上墨水,几个大字写下,再将掌柜一把扔开,“且让你家主子知道厉害!” 这时,徐保保也已布置完好,看李之罔也已弄完,便拿出权杖来,甩出火星子,没一会儿整个陈新酒楼便满是火光,烟尘齐飞。 二人行动迅速,知晓就算有人去报官,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人,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出来,只见全是围观百姓,他二人蒙着面,不用说便知晓是始作俑者,但没一个好事者敢拦下来,在熊熊火光中迈步离开。 且说掌故的并没受什么伤,等着李之罔二人一走,赶忙爬出来,指挥人去救火,可店里的伙计全被打伤,哪还有帮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酒楼崩塌损毁。等着他回过神来,再看胸前大字,赫然写着“端木竹,汝必死”六字,知晓是自家公子的仇家,不由分说往端木府上跑去。 至于罪魁祸首的李之罔和徐保保,此时已经在去红颜阁的路上,略过了典当行,却是天色已晚,来不太及。 李之罔说道,“我写了那些字,端木竹怕是会有警惕,说不得会派人到旗下各个地方巡查,这红颜阁还能去得?” “难说。”徐保保应道,“但既已决定,哪还有退路,便是不能去也要去一趟。” “咱们是去干嘛来着?昨天的内容里可没说红颜阁的事儿。” 徐保保哈哈一笑,“这不多日没见女人了吗?当然是要去摸摸亲亲了。” 李之罔眉头一皱,“那里面的姑娘也都是苦命人,犯得着这样?依我看,不如全将她们给放了,刚好恶心恶心端木竹。” “哪有那么简单。”徐保保摊开手来,无奈至极,“别说这是你心血来潮之言,连点计划都没有,就算全救出来,我们也没法子送走。再者,青楼不比酒楼,平日里都有护院守卫,实力不比刚才那些壮汉差,我们乱来,说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可记得刚才是谁在酒楼里说了,便是东窗事发也不怕,大不了回神教躲着。” “此一时彼一时了嘛。”徐保保赶忙否认,“今日烧了家酒楼,也不算白来,没必要再生事。” “那算了。”李之罔停下步来,“你自己去,我先回去休息。对了,那里面链沫有我的一半,你要用,就拿你自己的。” “别呀。”徐保保按住李之罔肩头,不让他走,“这一旬一次的休沐,回去睡大觉,真是白费了,你就算不上手,去喝喝酒不也挺好?” 一提到酒,李之罔反而是迟疑了,沉思稍瞬,勉为其难道,“那行,我跟你去。但提前说好,你要找姑娘是你的事儿,别带上我,我只喝酒。” “我懂,我懂,家有妻,哪能在外偷腥。” 李之罔翻个白眼,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又在这儿乱说话。 陈新酒楼被烧的事儿还没传过来,等二人到红颜阁的时候,仍是歌舞升平的景象,亦看不出有人暗中监视,徐保保吹个口哨,轻车熟路地唤人安排两位姑娘来陪酒。 “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倒是不在乎成家的事儿?”李之罔抬手止住身旁姑娘的殷勤,自酌自饮,问道。 “不是我说,你这话便是大错特错了。”徐保保搂住他旁边的姑娘,笑道,“二十婚娶,那是凡人的做法,咱们修行之人,寿命悠久,哪能那么早在乎这事。反倒是你,胡乱应情,这不就被捆了手脚?还是我好啊,逍遥自在,快活悠闲。” 李之罔眯紧双目,像喝醉酒般,“你就没有喜欢过哪怕一个人?” “有啊,自是有了。”徐保保让姑娘帮他斟酒,笑道,“便是我的一个学姐,长得极为清秀,做事又得体,乃是我母亲的学生,我遂与她多有交情。她总是和我在黄昏时分去竹林里漫步,我枕在她的膝盖上,静看云卷云舒,别提有多美好。只可惜,有一年休假她就再没回来,我去问母亲,才知她在回家路上遇见了山洪,连尸体都没找到。” “额抱歉,让你想到了不好的事儿。” 徐保保却鼓起嘴来,要笑不笑的样子。 李之罔一看便知道自己被骗了,没好气道,“你小子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我问你,全是自找霉头。” “倒是别问我啊。”徐保保凑过头来,低声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和渊鲸是怎么好上的,如今我都知道了,便不能说说?” “门都没有。” 李之罔不理,倒上杯酒饮干,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走。 徐保保也不深问,知道这事儿算是李之罔的心病,便也不和他聊,与身旁的姑娘喝起花酒来,自求快活。 二人各忙各事,倒也有几分悠闲。 就在这时,门外忽得响起吵闹声来,李之罔身旁的姑娘一直无事,便说起身去看看。等她刚站起来,却见门被撞了个窟窿,一个人从外被打飞进来。 “你小子喝昏了头,倒敢惹到爷爷头上来!” 门外施暴之人放下句狠话,见被打飞进来的人没有动静,冷哼一声,便就走开不见。 “惊扰了公子雅兴,真是该死,我这就叫人来为公子换个房间。”一旁的姑娘赶忙说道,随即出门而去。 徐保保没管,向李之罔使个眼色,指了指撞飞进来的那人。 李之罔亦是震惊不已,一直不知踪迹的江湍竟然就这么撞上门来,而且还烂醉如泥,当真是天赐良机。 他当即搂起江湍,跟着姑娘换到旁边的房间里坐下,然后让两位姑娘都退下,并将链沫给出,好让她俩闭嘴不生事。 “怎么说,凉水泼醒,拷问一番?”徐保保问道。 “先试试另个法子。”李之罔不说具体做法,摇醒江湍,低声问道,“江兄,还认得我否?” 江湍烂醉如泥,李之罔又蒙着面,如何认得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李之罔轻笑一声,再问道,“我看江兄醉意绵绵,似有心绪在身,不知还能饮否?” “酒我要酒给我酒” 李之罔不多说,倒上杯酒,江湍当即抢过去,一饮而尽,甚至犹觉不过瘾,舔起酒杯角来。 “江兄莫急,这儿酒有得是,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李之罔再倒满一杯,问道,“不知江兄是为什么而愁?” “一个女人” “羊灵珑?” “对,你如何知道?” “我与江兄乃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李之罔答应一句,当即转身对江湍道,“你去树神医那儿,把灵珑喊来,就说我有事要找她,但不要进来,待在门外即可。等过来的时候,轻敲房门三声,我便知道。” 徐保保不知道李之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没有多问,当即起身离开。 接下来,李之罔便只喂江湍饮酒,却又使其保有几分神智,能够正常交谈,等着三声敲门声响起,才主动开口。 “江兄,你与灵珑因何生隙?” “她觉得是我杀了他哥。” “莫非事实并非如此?” 江湍摇摇头,“正是如此,自打我将李之罔的行踪泄露给申屠治,我们俩便只能活一个。但我不知,为何数百名士族子弟围攻于他,却仍能将他给放跑。就算他在鹿角试炼到了最后一关,修为也只有那么多,如何能活?” 李之罔听到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哭声,不为所动,继续道,“我记着,那李之罔在止风城遇见江公子时,曾放了你一条生路?” “是有此事。当时我怕极了,决定即刻就走,待在松榕镇再也不出。但我舍不得灵珑,留了下来,又起了算计,决定去找端木兄帮忙。” “端木竹?” “对,就是他。数年之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交,虽没有多少情分,但多少能说上话。我找到他,本想着鼓动他为诸士族报仇,谁料端木竹也与那李之罔有怨,我二人遂一拍即合。我去找灵珑要出李之罔藏身之地,他则负责提供人手。” “只可惜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虽然那俩人最后还是被逼到跳崖,我的余生也安生了,但却失手了两次,导致灵珑也知晓他大哥遇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猜忌到我头上,扬言是我杀了他哥。” “可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便是事实又如何。我做事说不上天衣无缝,但也未曾露出马脚来,灵珑如何也不该怀疑到我头上来,乃至如今见也见不到她!” “所以你真的爱她?” 江湍抬起头来,不语。 第103章 斩杀江湍 良久,江湍才带着疑惑道,“你是谁?我怎从不记得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我?当然是你的朋友了,而且绝对站在你这边。”李之罔轻笑一声,显得尤为亲近,“给哥们说说你和灵珑怎么好上的?” 江湍点点头,先让李之罔给他倒上杯酒,饮下后缓缓道,“当时她到松榕镇来找人,我撞见了她,惊为天人,从未见过如此纯洁的女孩,整颗心扑通直跳,只想着这辈子非她莫属。” “所以你是贪恋她的容颜?”李之罔微微皱眉,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 “仅是一部分。”江湍像在对自己说话一般,“她这般长相的少女,肯定出身不凡,我连士族出身都没有,哪敢高攀?后来才得知她亦是穷苦出身,只是拜了一位大能求医,才有如今际遇。我便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巴结她,想着也能沐些恩赐,更不顾家里的劝阻,千里迢迢到这止风城来。谁能想到她要找的人竟是” “李之罔,你此生最大的仇人。” 江湍点点头,“我怎么也想不到,她能隐瞒得如此深,就算接受了我的爱意,还是将李之罔是她大哥这一件事隐藏得如此之深。” “若你提前得知呢?” “我”江湍看着自己的手心,迟疑中带着坚决,“如果我当时知道李之罔未死,那我怎么也会将她杀了,我不敢去赌,更何况她是我的爱人。” “可你仅是爱慕她的容颜,羡慕她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师父。” “那又怎样?!”江湍抬起头来,带着挑衅意味道,“她脾气差,行事没有规划,往往想一出便是一出,我忍了这么久,若不是为了这些如何能坚持下去?!你且回答我!” 李之罔显得很是冷漠,淡淡点头,“很正常,世上既有真情男女,也会有你这般人。我只是在想,若你遇到一个外貌更好、背景更深厚之人,会不会有另投他处的心思。” “我家世不好,天赋也低,想往上爬,有什么问题?!再者说了,我与灵珑相遇,非是我一人的幸事,更是她的幸事。若是无我相伴,不知她初出茅庐的无知个性要走多少弯路,吃多少无用亏!” 李之罔吐口气,拍拍手,回身道,“灵珑,进来。” 大门打开,羊灵珑哭得泪眼婆娑,含恨扫视仍在醉酒中的江湍,一言不发,竟大步跑开。 李之罔轻叹口气,对一旁的徐保保道,“肥貂,你把他带到城西的碑林街后头等我,我先去安抚灵珑。” “行嘞。” 碑林街已靠近悬崖,徐保保大概能猜到李之罔要做什么。 而李之罔在吩咐完后,当即大步跑开,终于在数个街道之外追上了尚在哭啼的羊灵珑。 “来,擦一擦。”李之罔递上手帕。 羊灵珑不应不语,闹别扭似地别过头去。 李之罔撇撇嘴,坐到她身旁,亲自帮她擦去泪水,关心道,“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若是一直哭,怕是就要变丑了。” “变丑了更好,反正,江湍也仅是喜欢我这张脸皮。” 羊灵珑虽然说着反话,但并未阻止李之罔的擦拭。 “他并非你的良配。你方才也是听到了,他亲口承认是他泄露了我的行踪,你与他在一起也说不得会遭他背叛,不若快刀斩乱麻,省得多生出些事来。” “我知道”羊灵珑止住泪水,低埋下头,“在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我只觉得心都空了一块,连行动都没有丝毫力气。”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想想,你是付出了真心,只觉得他能够托付余生,他却暗怀不轨,行骑驴找马之事。从最开始,你们二人在感情的付出上就有所差别,有所感伤再正常不过。但你也要感到高兴,现在就认识到了江湍的真面目,而不是等到数十年、生米消磨之后。” “我或许以后不会再亲近男人了,他们都是衣冠禽兽,我讨厌男人。” “那难道我也不理了?”李之罔笑出声来。 羊灵珑抬起头,被李之罔严肃的样子弄笑了,赶忙道,“怎么会,哥哥于我而言才不算是男人,我是在说其他人。” 李之罔顺势搂住她,开解道,“我知道,你希望能发生一段我与你姐姐一般的爱情,想有浪漫的记忆,但这不是随意就能得来的,更不是找一个男人就能求来。爱情这玩意儿,只能顺势而为,长久等待,等真正适合你的人出现,那一切就都水到渠成,若是江湍那人,只会百般容忍你,却不想着与你共同进步,终究也只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而已。” “所以,哥哥与姐姐就是相互扶持来的?” “对。”李之罔点点头,“我与你姐姐历经了不知多少危险,见过多少祸难,但我们从未想着放弃彼此,一直携手共进。而且我们不是一直和和睦睦,对方有什么做得不对,需要改进的,都直言不讳,这非但不会损害相互的感情,反而更为坚实。只有接受对方的缺点,并出手帮助改正,才是真正的爱情,因为你所爱或爱你的那个人爱的绝非你身上的某一部分,他所爱的一定是你的所有。” “恩。”羊灵珑依偎在李之罔身上,怅然道,“我一定要找到像哥哥这样的人。体贴,说话好听,做事得体,又有志向,如果不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不要。” “会有得。”李之罔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哥哥也只是凡尘间的一朵小小浪花,有数不清的人比哥哥好,比哥哥强,总有那么一个人适合你,并也喜欢你。” “谢谢哥哥,我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那就好。”李之罔松开手,站起身来,“江湍不值得你为之伤心,你值得更好的人。” 羊灵珑点点头,试探道,“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 “他毕竟与你相识一场,我怎么也不会杀了他,你且放心。”李之罔拍拍胸膛,以证明自己并未说假话,“待他酒醒了,我会让他老老实实回去松榕镇,以后再不敢出来。” “我想再见见他,可以吗?” “这个还是别了,你已知道他真实品性,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用,再见一面更添旧伤,不如不见,过好未来日子。” “好,既然哥哥不愿,那就算了。”羊灵珑嘟囔一句,忽得道,“那我要哥哥背我回去,作为今天惹我流泪的惩罚。” “你都多少岁了,还喜欢让人背,让外人看着也不害臊。” 虽是这么说着,李之罔还是老老实实地蹲下身来,背着伸开手。 羊灵珑欢喜地趴上去,笑道,“可无论过去多久,哥哥还是哥哥啊,我也不能忽然间比哥哥年纪大了,而且哥哥背妹妹可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哥哥要背我一辈子了。” “那就背你一辈子。” 李之罔向前走去,却不知道他还能再活多久,若真按他想的来,那总有一天羊灵珑的年纪会比他大,他则会彻底定格在某一个尚未定论的年岁。 只是事与愿违,羊灵珑的年纪彻底定格在了兆天年,成为齐暮守卫南仙洲代价的一部分,而李之罔只能坚强地活下去,即便在同一年,他的大部分亲友都近乎死绝。 “你这来得也忒久了,这小子酒都醒了。”徐保保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无聊至极道。 “突然发生了点事,耽误了下。” 李之罔随口解释一句,转而看向被捆住手脚的江湍,其嘴也被堵住,眼中透着惶恐,应已经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李之罔一把将他抓起,背到肩上,招呼道,“走了,送咱们朋友最后一段路。” 江湍听到,知晓自己死定了,拼命摆动身体。 “安静些,不然我把你切成数十块,再让你去死。” 李之罔没说假话,他早已能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大活人肢解干净。 江湍被吓得不行,不敢再动弹,不多时竟有尿骚味逆风传来,只得将他甩在地上,拖着。 “来。”徐保保看已到悬崖边,抬起江湍的两只脚,“咱们俩搭把手,将他给甩下去,让他也感受下当时咱们的惊恐。” 李之罔抬抬手,示意暂缓,弯下身去,直直盯着江湍,冷声道,“我一定要杀你,并非是因为你出卖过我的行踪,而是你竟胆敢染指灵珑。若你真的心有纯质,也就罢了,但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你既敢出卖我,那对灵珑也必会不忠。我杀了你,你便再不会有寻她的心思,而她也会以为你真的听了我的话,乖乖回到松榕镇,这对你们都好。” 话音刚落,便见一缕剑光闪过,江湍的脖颈冒出一线血丝,瞳眸迅速黯淡,已是死了。 “我还说让他活生生摔死呢,你倒好,直接杀了。” 徐保保有些可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之罔把剑插回剑鞘,淡淡道,“说不得他也有奇遇,坠崖而不死,我不敢赌。” “就他?” 徐保保冷笑一声,提起江湍的脚,一把将其摔到悬崖下。 李之罔冷冷看着江湍的尸首消失在幽森黑暗中,松口气。“这是第一个。” 第104章 “慧心”龙唤月 此后二人并没有遭遇什么事,顺利地回到了永眠神教,至于陈新酒楼被烧的余波,怎么也牵扯不到他们头上,再加上忙于上课,根本没有多的时间出门透气,此事迅速沦为饭后谈资,只传于人耳。 至于端木竹从陈新酒楼掌柜那儿得知有人针对于他,采取了什么动作,便是不得而知。 数日过去,李之罔一直按着每日安排正常上课,反倒是徐保保对永眠教义不甚感冒,好几次都嚷着不想起床,还是李之罔强行将他叫起,才让二人的考勤未有缺漏,但即便这样,徐保保的心思也不在学习上,说不得已不能通过时日将近的考核。 除了上课时间,李之罔几乎都待在屋内,专心修炼。去过海难者的呜咽之所后,他已切实感觉到世界正在发生他所不能察觉的变化,在不远的未来有可能会出现许多他无法想象、无法预料的事物,而为了有效应对,唯一的方法便是增强自身的修为。 修炼无趣且枯燥,每过几日,他就会特意停下来缓缓,虽然不能去将军殿之外,但内里空间不小,便在里面转悠,舒缓心情的同时调整节奏。 至于徐保保,若是不上课,他就会在屋内呼哧大睡,连动都不想动。 今日,李之罔也是如此,修炼完毕后先洗了个澡,便去探索将军殿里尚未到过的地方。 他瞅见一道露出个缝的大门,见里面黝黑无光,想着自己从未去过,便打量左右,见无人关注,缓缓迈步进去。 点上灯来,视野一下明亮许多,只见空荡荡的屋内挤满了各式雕塑和摆件,都是将军殿本来之物。 “想来止风城主将此地借用给虞美人后,他们便将一尽摆件都运到这屋里暂时腾放,毕竟若是不做清理,那空间还真有些小了。” 李之罔自己寻了个解释,揭开身旁雕塑披盖着的篷布,只见雕塑三丈来高,男子模样,身披甲胄,面目严肃,持刀向前,看着勇武。他又将底座的灰尘抹去,露出了雕塑的身份和雕刻年岁。 如今虽是从本地士族遴选优异者担当城主之责,但在第四次征服战争刚进结束时,拒敌齐氏风头一时无二,南洲一尽重镇都得由拒敌城派人镇守,这些将军雕像多半都是在那段时间雕塑而成。那时士族皆为拒敌之臣,并未像如今一般阳奉阴违,其中既有王城削蕃、两相掣肘的缘故,也有后任拒敌城主难堪大任的原因在。 李之罔已看过数尊将军雕像,发现有些任职时间长,横跨千年,有些则极短,只有数年,看来将军雕塑并非因功而建,只要担任过止风城主便能留下这样一尊雕塑,乃是惯例而成。 忽得,他想到了龙唤月。 虽说从未见过,记忆中也并未有这个人的丝毫印象,但经过北河公主和姬月寒两次讲述后,他对此人已记忆犹新。再想到龙唤月曾担任过止风城主一职,那此地必然有她的一尊塑像。 李之罔不再仅为了解乏,带着极大的动力去揭雕塑上的篷布,十几尊后,他终于停下来。 此尊身材壮硕,毛发旺盛,面容有些粗犷,额头生有两个一短一长、大小杈角各一的龙状石角,小龙角被利器砍断,左眼有一道明显的刀创。 光看面部便知道此位将军久经战阵,但这并非李之罔驻足的原因,而是这位将军带有十足的半妖痕迹,据姬月寒所言,龙唤月便是半妖出身,他很难去想象同样一座止风城会有两位半妖将军。 迫不及待地,他将底座上的灰尘抹去,露出十数个小字,乃是“鲜奉王朝敕封三品大臣龙骧将军龙唤月雕像,兆天年制。” 这下便确认了,他面前的将军塑像正是他虽不记得但一直埋在他记忆深处的龙唤月。 李之罔摇摇头,觉得有些奇怪。他从未见过龙唤月,却不知为何有股亲近之感,只能解释为虽然记忆遗失,但本能却告诉他他们俩乃是朋友。 他默默鞠上一躬,继续打量龙唤月的雕塑,发现她背着一把巨大的骨质剪刀,身披皇家铠甲,说不出得英姿勃发,有向往之感,脚下一片底座则是以冬蔷薇来做装饰。 得益于炽热子的花语辑录,他很快便想到了冬蔷薇的花语——不要为我担心,追忆逝去的爱情。 不知道龙唤月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这样一朵花作为她的代表。 说实话,他很想亲眼见到龙唤月,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过往,而不是仅凭着一尊雕塑吊古凭今。 虽然无法如愿,但在雕塑面前,李之罔还是感到一阵安心,缓缓坐下靠住,想着干脆在这儿休憩阵,反正也没人打扰。 结果,随着心境缓下,他竟真的睡着过去,再醒过来,只觉星转人移,更为惊悚地是,有一个人正蹲着盯着他。 “你是!!!龙唤月?!” 出乎李之罔的预料,真正的龙唤月竟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慧心”龙唤月(兆天5874年——兆天年)颇为豪爽地一笑,站将起来,“这都多久未见了呀,王治,我在这儿可是等得都快神魂消散了,你也是,连人都不是了,一脸飞雕样。” 李之罔跟着站起来,仍是不敢相信,死死打量龙唤月,想看清是否是真身。 “别傻了你,我这是神魂分裂的分身,才不是真身所在。”龙唤月颇为粗鲁地赏了李之罔一个爆栗,让他坐下,继续说道,“你当时说咱们会在兆天两万年再见,现在是多少年了?” “兆天年。”李之罔满是疑惑,不解道,“我怎么会知道咱们在什么时候相见,这完全不可能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你告诉我的。”龙唤月摊开手,坏笑道,“我在自己的雕塑里待了接近一万年,怎么说,你帮我揉揉肩呗。” 李之罔翻个白眼,帮忙揉起来,问道,“莫非你就是为了等我?” “那当然啰。”龙唤月伸个懒腰,“你说你失忆了,再见面记不得以前的事。我便告诉你,当时你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说将来我会做止风城的城主,一定要找到本妖族心法留下来,咱们什么交情,只能答应呗。这不,我还特意留了一尊神魂分身,就是等你到来。” 李之罔更加疑惑,已快理不清眼前状况。若他与龙唤月之间的事发生在以前,他如何会得知自己急需一本妖族心法,但若是发生在未来,那又怎么解释事情是发生在兆天6023年? 他想不清楚,干脆不再想,问道,“那你把妖族心法给我,便会消散?” “消散个屁,我这缕神念会回到本尊体内,不然少上那么一丝,对未来修行有多大的影响。”龙唤月大大咧咧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传给你,我也不会立刻消失,大概还能维持数月,届时才会飞往本尊身边。” “那你的本尊还在吗?或者在哪儿?” “当然在了,若是本尊死去,我这一缕神念也留存不得。至于在哪儿,且让我感知感知。”龙唤月闭上双目,感知一阵,睁开眼来,“好远,本尊还在西仙洲,这平个乱竟然花了万年?或者说我的本尊直接在那儿落户了?” 李之罔应道,“我从北河殿下的行走那儿打听到了,龙大姐你在兆天年去了西仙洲,至于具体情况我则不太了解。” “那时候,西仙洲巨人一族叛乱,扼沙将军慕天炎不为所动,杀生王沈昱又色胆利薄,难堪大用,王朝便遣我去平乱。但平乱没有万年的道理,想来我的本尊应该是直接留在西仙洲了。” “那就好。”李之罔拍拍胸口,“至少还活着。” “活着是活着,但你这个龙大姐是什么意思?虽然知道你失了忆,但怎么听着就感觉很不爽。” 李之罔盯着她沙包大的拳头,好声好气道,“那我之前是怎么称呼姐姐的?” “叫我唤月便可了。”龙唤月站起身来,“你方才说了玄机的行走,他现在在何处啊?” “就在止风城,唤月姐要见他?” “嗯。”龙唤月点点头,“对于我这样沉睡了近万年的人来说,有太多的事想知道,玄机本来就以博闻强识闻名,想来她的行走也不会太差劲,有什么事去问问就是。” “这个怕是不行。” “为何?” 龙唤月的语气好像下一刻就要用拳头砸在李之罔脸上。 “先是我住在将军殿,但又是被永眠神教借用,一旬才能出去一日,最主要的是,姬兄此前受了伤,正在闭关中,恐怕不好见人。” “你这说得太复杂了,就直白地告诉我,能不能见到那个什么姬行走?”龙唤月一脸不耐道。 “可以应该是可以。”李之罔赶忙点头,“但是需要时间,这样,我明天去请一天假,若是请得来,就带唤月姐去见姬兄。” “那行。”龙唤月打个哈欠,身形骤然消失,反而是李之罔的衣襟上出现一条地龙绘饰,只见地龙张着嘴道,“我且先在你身上待着,这样不给你惹麻烦。” 李之罔叹口气,只觉得今天经历真是奇幻,没有休息的心思,回房去。 第105章 过去如深 “万年过去,倒是变化颇大。” 虽说徐保保不务正业,但与宰父伦的关系还不错,李之罔托他的关系,轻易便请出了一天假期,带着龙唤月去找姬月寒。 李之罔低声道,“唤月姐,你附身在我衣服上,旁人看来,只觉得我在自言自语。” “怎么,你倒觉得有些困扰?” “倒不是。”李之罔连忙摆手,“就是有没有其他法子,咱们俩能正常交流。” “那就不说话呗。”龙唤月嗤笑一声,“你且赶路便是,到地方之前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果然再没动静传来,只偶尔浮动上下,幸好他穿的乃是深衣,一条地龙绘饰也不怎么扎眼,倒是无人察觉。 李之罔没办法,径直往云流馆过去,顺带买了两坛酒。 他仍是记得当时姬月寒叮嘱他,若没有要紧事便不要去打扰,如今这事倒算不上多么要紧,就算见到多半也不会给他甩好脸色。 果然,在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姬月寒的大门打开,只见他仍是披散着白发,衣衫不整,完全没有之前翩翩公子的样子,无语道,“看你神色无常,还提着酒水,莫非是找我来叙旧?若是这样,就免了。” 说着,就要再关上门。 “别呀,真是有事。”李之罔赶忙抬手挡住,赔笑道,“这事儿不好说,且先让我进去?” 姬月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会绝情,闻言松开门,无奈道,“那就进来。” 李之罔一迈步进去,只见整个屋内脏乱不堪,衣服、食物、酒水随意堆在四处,连个落脚地也没有。 “姬兄,这我该坐哪儿?” “我管你的。”姬月寒侧目给个白眼,“你要么就自己收拾下,要么就站着呗,反正我自己是有个清净地。” 说着,他就自顾自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只露出两颗眼珠子来。 李之罔苦笑一声,先将座椅上的衣服堆叠好,拿到一旁放下,才微微沾着屁股坐下,想着先探望几句,便道,“那个姬兄,这快有二十来日没见了,你可还好?” “好啊,好得不行。”姬月寒吐口气,像要死了般,“你没看我现在睡得好,吃的也好吗?再没有这样舒坦的时候了。” “” 李之罔若是真信了,那他也就不配出现在这儿,关切道,“姬兄,你有疾在身,应该保证居室透亮,通风顺畅,你看,你这儿食物都堆在一块儿,臭气可闻,对你可不算太好,至少得让小二来打扫打扫。” “你倒是会关心人,不过,若是不止于口头就更好了。” 这完全就是挖苦之言了,李之罔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我便帮姬兄收拾收拾。” “行啊,看你了。”姬月寒摆摆手,“说,找我有什么事,你没事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额,现在入了永眠神教,一旬才能出来一日,今日还是特意请了事假,真不是不想见姬兄,实在是受浮事所误,姬兄切莫在意。”李之罔解释一番,直入正题,“是这样的,我有位朋友,想来向姬兄打听些消息,而且这位朋友,也与姬兄” “等等,什么叫你有位朋友,整得我像包打听般。”姬月寒坐起身来,极为不满地盯上李之罔一眼,“若是谁有事都来问我,那我还活不活了,滚,快滚!” 李之罔欲哭无泪,今日的姬月寒就像吃了炸弹一般,一点就炸,只能转而道,“唤月姐,你出来自己说,我是搞不定。” 结果,龙唤月化作的地龙绘饰只是眨了两下眼睛,就再无动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姬月寒倒是没听着李之罔说话,看他一直不动弹,复又躺下,头也用被子遮住,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你既然过来,就把屋子打扫了再走,我就不追究你打扰我酣眠的事儿。” “唉。” 李之罔叹口气,没多说,忙起来。 他一向都是自己过来的,倒从没有麻烦过别人,做清理打扫之事自然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就进入状态,细心地清扫屋子,又将衣服归纳整理。 一不留神,他才注意到姬月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头来,正失神地看着他。 “是要喝水?”李之罔问着,舍下手上的工作,已过去倒水。 姬月寒恍得回过神来,脸有些微红,点头道,“那就来一杯,但是记得,我没要求你做。” “是是是,您老辛苦,这完全是我自愿,没受半分胁迫。” 李之罔把水递上,待得姬月寒饮下,接过杯子,便又自作主张地给他塞好被子。 “多管闲事。” 姬月寒说上一句,头也不缩回去了,就那么看着他。 “欸,姬兄,原来你有伴侣?”李之罔提起件衣服来,却是件樱粉色的女装,转过身来笑道,“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嫂子不在南洲?” 姬月寒神色先是一慌,转而一沉,“要你多管闲事?放下,不要多动。” “好嘞。”李之罔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把女装叠到一旁放着,边整理其他衣裳,边道,“姬兄活了这么久,成家立业倒是正常的很,想来嫂子也是天上女谪仙,不然怎么也配不上姬兄。” “你今日话是真多。”姬月寒无奈道,“我有没有婚娶和你有甚关系。” “这不就问问吗?”李之罔不以为忤,“你老说我过来全是拜托你、麻烦你,结果我关心起你来,你倒是不领情了,做小弟的心里,总是有些苦涩。” “看不出来,我只看到一个肆意打听别人私事,妄想以做饭后谈资的无耻之徒。” “哪能这样说?这不是想多和姬兄亲近亲近吗?”李之罔干笑两声,“真的,姬兄真有伴侣?还是说,姬兄有什么不好告于人的癖好?” “你给我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姬月寒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如何听不出来李之罔的意思,解释道,“我有位红颜住在别处,这些衣服是准备送给她的。” “倒是站不住脚。”李之罔才不信,追问不已,“姬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追别人?” “要你多管!”姬月寒更怒,一把将颈下的枕头掷出,喝道,“快点打扫,然后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李之罔接住枕头,走过去道,“再生气也不能苦了自己,来,我给你垫上。” 姬月寒冷哼一声,倒是没其他动作,直起身子来,待枕头放好,才又躺下。 “你以后别来了,我说真的。”他忽得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有股怒火,真是想把你撕碎。” “那和我也没关系?”李之罔摸下后脑勺,颇显无辜道,“多半是姬兄心有郁结,牵连于我。” “反正我看见你就不爽,今日是真的确定了。日后你再来,反正我是不会开门的,再通知小二一声,看着你,就乱棍打出去。” “饿不饿?”李之罔忽得说道。 “我在给你说正事,管我饿不饿?” “但我看你骂人都没甚力气,多半是饿了。” 姬月寒别过头去,过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有那么一些。” “那行,你等等,我去叫人给你做顿饭菜,要吃什么?” 姬月寒转过头来,忽得一笑,“你呀你,倒是在这些时候像个人。” “所以,你想吃啥?” “你亲自去做好不好?”姬月寒忽得试探道,“我好像还没吃过你做的饭菜。” “啊我会的不多,手艺肯定也没楼里大厨好,你恐怕不会喜欢。” “这种时候,只要答应就好了。” 李之罔赶忙点头,“那好,我这就去。” 姬月寒摇头笑笑,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陷入回忆中。 过上半个时辰,等着李之罔端着自己的拿手好菜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姬月寒已经坐了起来,正在饮酒,而他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唤月。 想来是她趁着他一不留神地时候溜了出来,看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应该已经聊过一番。 “王治,还傻乎乎地站着作甚,姬小弟可是饿极了。”龙唤月呼喊一声。 李之罔赶忙把饭菜放下,看看他二人,解释道,“姬兄,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朋友。” “你早说便是,我哪会有不见的道理。”姬月寒埋怨道,“唤月姐是殿下生死至交,便也是我的好友,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人间盛事。” “是呀,虽然见不着玄机,但能见上姬小弟一面,更不虚此行。”龙唤月饮下一大杯酒,叹道,“时日虽久远,但那时的事却忘记不了分毫,日夜在心头萦绕,有如昨日刚历。” “给我说说?”李之罔插话道,“从头到尾我只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但具体的事儿却是一概不知。” “不行。” “才不告诉你。” 结果,无论龙唤月还是姬月寒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言。 李之罔苦下脸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都是发生过的事,你们说得清晰些,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哼!你这死脑筋,给你说了也记不起一点,有什么讲的必要。”姬月寒一口回绝。 “是啊,王治你就是太迟钝,要是我是你,早把事办好了。” 李之罔只如听天书般,完全不明白其中意味。 第106章 思绪危险 “这傻小子,他听不懂。”龙唤月笑个不停。 “他要是能听懂,真是反了天了。”姬月寒虽在埋怨,但也是笑着的。 李之罔只觉头大如斗,看来他们俩都知道一些事,只有他完全被蒙在鼓中,哀求道,“两位,有什么事,就直说呗,一直瞒着有什么用。” “这事儿,还真不能告诉你。”龙唤月摇摇头,充满惋惜道,“告诉了你,轻则坏事,重则精神分裂,两难之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只可惜了玄机,沧海桑田,年岁更迭,却是这么个结果。” “唤月姐,这话过了啊。”姬月寒适时阻止道,“算了,前尘已去,我们且饮酒便是。” “对,饮酒。”龙唤月举起酒杯,“来,王治你也满上,咱们仨今日不醉不归。” “这好。” 李之罔少见地没有喝酒的精神,但见他们俩都举起酒杯,轻叹一声,也斟满,便算舍命陪君子了。 此后他便插不上嘴,只有龙唤月和姬月寒交谈的声音,说得全是他不曾听闻之事,只能默默听着,偶尔陪一杯酒。 见此,饮了个半醉,见二人谈兴未歇,他便下了酒桌,继续去整理屋子,另两人也不管,只喝着聊着,他反而算是个局外人。 姬月寒的屋子脏倒算不上多脏,但就是乱,极其地乱,似乎自从回来之后,他就再没叫人整理过。 李之罔倒不觉得算是耻辱,毕竟姬月寒一直有助于他,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想杀他,其他时候,但凡他能帮忙,都会倾尽所有,而他只是做做清扫工作,根本算不得什么。 非是姬月寒跋扈乖张,实在是他欠他太多,再多做些什么也改变不了这层关系。 等着他终于打扫完,长舒口气,却见龙唤月和姬月寒都醉酒朦胧地看着他,顿时把他搞得不好意思。 “怎么了,都盯着我看?”他依着桌子坐下。 姬月寒给他倒上杯酒,笑道,“之罔,你什么时候能成长些呢?” “啊我现在还行?虽然修为是差了些,但其实也在努力修炼怎么,很差劲吗?” “不是说这个,你的修为,非要说,也算马马虎虎了。”龙唤月接话道,“是你的心性,还是像个小孩子般。” “心性?”李之罔泛起迷糊,不解道,“我杀人不眨眼,做事不留情,哪还是小孩子,唤月姐说笑了。” “可你对待感情就像小孩子般,甚至连小孩都不如,有两个女子喜欢你,你没去想怎么化解,反而想用自己的死亡来逃避一切,这不是小孩是什么?” 李之罔为之一惧,看看姬月寒,很明显是对方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告诉了龙唤月,才有这番对话。 他低下头去,消沉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多谢两位关心厚爱。” “唉。”龙唤月叹口气,向姬月寒道,“这话我挑明了,再往下就由你来说了。” 姬月寒笑笑,将手指插进酒杯里,如玩耍般沾湿道,“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李之罔才不承认,强硬道,“世界大美若千,我怎么可能用自戕来逃避?再者说了,在外历练时,我从不自甘败亡,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所以我才说,你在对待感情和其他事,完全是两个人,一个小孩子,一个则已是完完全全的大人。长此以往,便如跛腿行路,必有所伤。不要再狡辩了,今日这儿的,按关系算你朋友,按经历,则都是你长辈,有什么难处直说便是。” “这真没甚好说得。”李之罔长吐口气,一杯烈酒下肚,“我自己的打算我自己明白,不用二位操心。” 姬月寒看向龙唤月,对她点点头,直言道,“那我问你,对于齐家小丫头和东方云梦,你更喜欢谁?” 李之罔不应。 龙唤月笑着摇摇头,“得让他吃些苦头。” 说罢,便见她手一挥,李之罔再无法动弹,只有口舌还能开合。 龙唤月道,“现在可能说了?” 李之罔还是不应。 “让我这沉睡万年的人听些花边新闻也不行?”龙唤月笑个不停,又是一抬手,竟控制住李之罔的口舌,问向姬月寒,“你想让他说谁,齐暮还是那个东方云梦?” “东方云梦,就是不知道待齐家小丫头听见,已经瞎了的眼睛会哭成什么样。”姬月寒拿出个录音玉碟来,也是笑着。 李之罔完全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只能认输,这才重得自由。 “现在知道我们俩的厉害了,之前是不想对你动粗,要明白,真想问,我们俩可有得是能耐。” 姬月寒笑个不停,衣衫虽是不整,却如得胜的将军般。 “算我输了,好。”今日氛围不错,李之罔也不想因自己将其打破,举起双手来,“你们问,只要不是太隐私的,我知无不言。” “那我想知道你和齐暮到哪一步了?” 龙唤月一上来就是个劲爆的问题。 李之罔双颊骤然涨红,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不能说我和她清白的很。” “真的?”龙唤月微眯着眼睛,不知是醉意还是挑衅,“姐姐比你经历得多,看你倒是个雏鸟,但要说有多清白,那也不见得,至少是一起睡过了。” “额我和齐暮共度了数年风雨,偶尔是要睡在一起,但真不是我想,完全是形势所迫。” 李之罔胡乱解释一番,反倒欲盖弥彰,惹得姬月寒和龙唤月连连发笑。 “那你和东方云梦呢?”这次轮到姬月寒了。 “也差不多。”李之罔摸摸脑袋,“我和她也是形势所迫,额,这个姬兄是懂的。” “也就是说你和齐暮、东方云梦这两个小妮子牵扯都不浅咯。”龙唤月总结一句,再次问道,“那你为什么会为此伤神?两个都要不是更好?”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李之罔连连摆手,“齐暮不会答应,云梦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这个。” “但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姬月寒摇着头道,“齐家小丫头无辜得紧,问题只会出在你和东方云梦身上。” “是我的问题。”李之罔埋下头去,吐口气,唉声道,“若是我能早点注意到男女有别,在鹿角试炼时客客气气对待云梦,事情应该也就不会这样了。” “这话,倒还真没说错。”姬月寒鼓个手,看向龙唤月,“唤月姐,这不就明白了吗,完全是他小子的问题,根本不关那两人的事。” 龙唤月点点头,“若是如此,有自戕的念头倒实属正常,但你欠的情债何止这两桩?你若是死了,那远边苦等人可真是哭瞎眼。” “我知道。我还记起了一个女子,那应该是我记忆丧失前的妻子,但我已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 “啊?”龙唤月惊呆了眼,无语道,“结果你还有一桩?” 李之罔这才发现对方和他说得不是一回事儿,追问道,“唤月姐是说我除了齐暮、云梦、我妻子外还有情债?” “这个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龙唤月心虚地看眼姬月寒,强行改变话题,“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就当是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妻子。” 李之罔苦笑不已,“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还真没到实施的时候。” “那也不行!”龙唤月面目严肃起来,“你也知道,如今神只已经开始降世,王朝大乱在即,姬小弟有肃清这一切的勇气,但他势单力薄,亟需你助力,哪是为了恩怨情仇断送性命的时候?” “我本来就胸无大志,那怎么也算是姬兄的事,我没有能力去帮,也不想帮。” 李之罔这一番话,直接让气氛冷清下来,三人都不说话了。 “那我就先走了?”看他二人不饮酒也不说话,李之罔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坐下。”姬月寒的声音很冷,却透着股无奈,问道,“齐家小丫头是不是会来止风城?” 李之罔老实点头,再过年许,齐暮应也就到了,再者说了,在姬月寒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 “此次风神祭典暗流涌动、波云诡谲,她若过来必要遭劫,你只要放弃那个无聊想法,我便帮她一个忙,如何?” “姬兄,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李之罔顿感无地自容,“这完全是因我而起,自然该我承担,你犯不着来趟这场浑水。” “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姬月寒翻个白眼,“若不是有人不想你死,我才懒得相助,你便说答不答应。” 在李之罔的心中,齐暮自然最为重要,而姬月寒所言之事,向来不假,他几乎是立刻就点头应下。 龙唤月微微笑着摇头,姬月寒则丧了气般趴在桌上,摆手道,“那你先出去,我和唤月姐还有事要单独聊聊。” “好,我就在门外等着。” 李之罔推门出去,倚在墙上,看着已尽山头的昏日,不明白姬月寒为何一直对他如此好。 第107章 龙唤月的请求 “唤月姐,我进去向姬兄道别?” 等着龙唤月出来的时候,天已是彻底黑了,他如是说道。 “算了,我们直接走。”龙唤月摆摆手,化作地龙依附在他衣衫上,道,“姬小弟心绪不佳,莫要过多叨扰。” 李之罔点点头,回望一眼,迈步走开,跟着道,“那我们直接回去?” “很着急吗?不着急的话且先带我去个地方。” 其实只要第二天准时去上课便行,永眠神教倒没有这方面的古板规定,李之罔遂道,“那还请唤月姐带路。” 结果,龙唤月一路指引,反而是到了一座名为方府的府邸。 龙唤月显出真身,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李之罔问道,“此地,莫非以前是姐姐的府邸?” “是啊,虽然知道已换了门庭,但不知为何,就是想来看看。结果只是徒增仇怨,哀叹时光多艰。罢了,回去。” 李之罔没想到只是这样,等着龙唤月附身回来,往将军殿走去,想着说点什么,遂道,“唤月姐,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呗?” “我?”龙唤月轻叹一声,只觉渺茫记忆纷步踏来,“说实话,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故事太过简单无趣,只是部流水账。” “姐姐看来或许是这样,但由我听来,却有可能是另一番故事。” “有机会再给你说,我还没那么快就消失呢。”龙唤月轻笑一声,显得有些轻快,“比起我,你更该去多听听姬小弟的故事。” “他?”李之罔摇摇头,“我若去问,他怎么也不会讲的,非得他心绪不稳的时候,才会给我透露一二,上次便是这样,但也仅知道了他的一缕过往。” 龙唤月没有再纠结这个,转而道,“你觉得他如何?” “很好,是值得付出生命的至交。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我确实是如此想。很多时候,我都感到愧疚,总觉得他付出太多,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呀,性子太犟,自己过得苦的很,但却从不肯多说一句,你反倒是他宣泄的窗口,有这一点就很难得了,不用多想。所以,他有时候恶言恶语,反而正是脆弱的时候,你要多包涵。” “我自是明白。”李之罔苦笑一声,“但他有时候无故生怨,还迁怒于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迁就,包容。姬小弟就这个性格,你不与他作对,过一阵他也就好了,但你若是跟着犟起来,他可不会依你的。” 李之罔答应下来,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姐姐和姬兄才第一天认识,却比我还要熟悉了?按道理,你不该认识他的呀?” “这或许就叫缘分。我们俩共同的挚友便是玄机,又聊得来,自然感情迅速咯。” 李之罔接受了这个解释,叹口气,鼓起劲来,“我也得努力修炼,增进修为了,日后好帮上姬兄的忙,至少不会拖他后腿。” “有这份干劲就好。”龙唤月也笑起来,“我忽得想到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讲便是,我又不是不听劝的人。” “那好,做姐姐的也就说了。”龙唤月沉思稍许,严肃道,“姐姐的真身尚在西仙洲,不知什么原因不能回返,如今我虽知晓天下大势,但恐怕也不能立刻回来,也就是说,长久的时间里,只有你能陪在姬小弟身边。我便想你答应,在我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好好听姬小弟的话,他要你做什么,去做便是,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他若心绪不佳,你怎么也要赶去他身旁,帮他舒缓情绪。这些,你可能应?” 只是,龙唤月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到南洲,她一尽的余生和最后的眺目都在永不落幕的烈日下得以见证,唯有野兽喘息不歇,像是她的魂灵在哭嚎。 “我尽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尽量,是答应。” “那我答应。”李之罔咬紧牙,“只要不与其他事冲突,我任何事都以姬兄为先。但能不能说一下原因?” “这个嘛,现在不能告诉你。”龙唤月不知想到什么,极为欢快地笑起来,夜色街道上反而有些渗人,“你明白这一点便好,我要你答应非是为了姬小弟,反而是为了你。不然等到将来,你们说不得会是仇人,而你也追悔莫及。” 李之罔只觉得他不知道的实在太多,试探道,“真的不能稍微透露那么一点?” “真不行,说了一切就都乱套,未来也会沦为过去,那样的局面你多半也不想看见。等,只要时间够久,一切就会明晰如镜。” 没办法,李之罔只能懵懂无知地活下去,进而在某一日痛哭流涕。 走到将军殿正门口的时候,他忽得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其身后,猛一拍,“好你个肥貂,竟然自个儿偷摸跑出来!” 徐保保被吓个半死,望眼左右,见没人注意,才恼怒道,“大晚上的,你真不怕吓死个人?” “我奇了怪了,你不好好待在神教里,怎会出现在门口?” “就准你请假出去,不准我请假?”徐保保冷哼一声,只是面上却有些迟疑。 “你别乱说,我今日出门的时候问了宰父伦,便只有我请了假,根本没有其他人请假。你分明是偷跑出来!” “那又如何?”徐保保无所谓道,“这鸟神教我都待乏了,总得让人喘口气。” “你呀!”李之罔叹口气,忧愁道,“若被宰父舒平发现,咱们俩被赶了出去,看你还怎么说。” “天下之大,自有容爷处,我怕个球。”徐保保虽是这么说着,还是快跑上来跟上。 “我不知道,反正你若是被捉到了,别牵连到我。” “那哪能行,咱们俩是过命的兄弟,这福未享上,难总得同甘。” 二人有一嘴没一嘴地说着,回到屋内,却见到宰父舒平阴着脸坐在一旁,顿时知道露了馅。 幸好宰父舒平宅心仁厚,又给了次机会,只让徐保保反省便可。但他同时也提及,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逐出神教。 李之罔好言好语地送走宰父舒平,埋怨道,“你现在满意了?” “哼,小爷不跟他一般计较,等着看,日后是谁管谁。” 李之罔摇摇头,径直躺到床上,只想着日后得牢牢看紧徐保保。 他却如何都想不到,二人被逐出神教的日子会是那么快,仅在数日之后。 翌日晚间 “可都记住了?”龙唤月轻声道,“这本妖族心法来历不简单,乃是我负责重建海岸监视塔时与深海妖族交换得来,虽然未有修炼过,但很是不凡。” 李之罔将心法在心中默背一遍,点点头,“已全部记下,还请姐姐为我护法。对了,叫肥貂不要打扰我。” “恩,这点小事,你不用担心,全力炼化。”龙唤月笑道,“多年未曾见你真正样子,倒真有些想念。” 李之罔回个笑脸,盘坐在床上,当即闭目,按着心法炼化身上蛊雕残存力量。 龙唤月在一旁坐着,见他迈入正轨,也就不管,默默饮起茶来。 过上一阵,徐保保推门进来,见到一个女性半妖大条条坐在房中,吓了一跳,低声道,“你,是谁?!” “先穿好衣裳,别显弄你这肥油身子。”龙唤月别过头去,冷声道,“还有,保持安静。” 龙唤月虽然是一缕神魂在此,但毕竟修为高深,出口有如天条敕令,不容置喙,便是徐保保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都有些惧怕,老老实实照办,也不敢称自己是刚洗过澡回来。 等着换好衣裳,他才厚着脸皮问道,“姐姐是哪儿来的神仙人物,怎会驾临于此,莫非是看上小弟了?” 却是李之罔一直未来得及给徐保保说这事,而他又急于炼化蛊雕力量,一时完全给忘了。 “你这肥头大耳的样子,谁会看上?”龙唤月嗤笑一声,“床上那个飞雕样,都比你顺眼。” 徐保保尴尬一笑,才注意到李之罔正在修炼,隐隐约约感觉到四方灵力紊乱,不由严肃起来,“姐姐,溯命他在做甚?” “便是将身上的地神力量炼化为寻常灵力,以恢复原貌。”龙唤月解释一句,“你有事没,没事就过来给姐姐捶捶腿。” “我和姐姐又不相识”徐保保话未说尽,便看见龙唤月手中茶杯被她一捏,连粉末都未剩下,不敢饶舌,赶忙过来伺候,小心翼翼道,“敢问姐姐,大概需要多久?” “不知道。”龙唤月重新拿起个茶杯,“快则数日,慢则数周。” “那不遭了!”徐保保大惊失色,“这么多天不去上课,他非得被轰出去不可,能不能先将他唤醒,只在夜间炼化?” “强行唤醒,功亏一篑。”龙唤月随口道,“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情况,这几日他若无法应卯,便由你去应付。还有就是我不想显于人前,徒增麻烦,若是有人来查,亦得由你应付。除非有人强闯,我则才会出手。” 徐保保只觉头大无比,昨日才被宰父舒平训诫一番,若再东窗事发,可真没好果子吃。 他叹口气,转而想通,笑道,“若被发现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了,省得溯命觉得是我的原因,还不如由他来犯这个错。” “你们俩兄弟,真是奇怪。” 龙唤月点评一句,让徐保保加点力。 第108章 炼化蛊雕力量 李之罔大意了,他本觉得以他的天赋,修炼一本妖族心法实在是轻轻松松,很简单便能轻易上手,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他却忘记考虑了一点,即是在他体内的蛊雕力量积蓄不小,一旦按着法门运转,就再不能自主停下,只能依靠外力,或者将蛊雕力量炼化完毕才可。 一方面自然是由于轻视,另方面则是他的急躁,自从掉入地下世界到现在已过去有数年之久,他再不能忍受这样的状态,如今眼看即将复为常人,实属正常,而这同时也导致了他忘记嘱咐徐保保,只能由龙唤月代为帮忙。 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心绪反而平缓下来,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在遥远城的东方云梦。她与他一样,都因为蛊雕精魄重塑身躯,进而容貌大改。自从离开地下世界以来,已过去快有小两年,不知道她是否已在家族的力量下重回原貌。 再如何说,她在他的生命中已留下了不容磨灭的痕迹,想起她、想念她再再正常不过,随之迸发的欲望也如江流东去不止。 “停下,再想下去,怕是心境不稳。” 李之罔越想越为淫靡,只能强行中断,天真地想将这份欲望留到再见之时。 李之罔重新专注到蛊雕力量的炼化中来。只要有心法在,其实一切都水到渠成,但碍于存留时间实在太久,几乎已渗入到他每一寸血肉之中,他必须得小心又小心,不能马虎一下,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功亏一篑。 但万事有弊皆有利,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已无法再去关注外物,脑中残存的云梦魅影也随之消散,只偶尔几声吵闹径直入耳,但也被他抛弃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全身迸发出一种难得的感觉。他宛若严冬路上因力乏暂歇却再不能行进一步进而被鹅雪彻底掩盖的旅客,刺骨的寒冷直窜入体,无论血液还是神经,都一尽凝固静止,似乎此生都只能等着过路人来解救。 但忽然之间,天亮了,风雪一扫而尽,如眸子般饱满的蓝天占满视野,播种的季风呼嚎而下,无数新芽冒出、生长又枯萎,他也在这不能逃避的自然规律下迎来解冻。 先是外围的堆雪,像溪水般流下,速度最快又最为猛烈,如野马驰丘纵横不止,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就唤发了新生,已有再次上路的勇气。但这远远不够,旅人实在疲惫,唯有内里的霜雪也跟着退散,才能真正行路,幸好,风吹日晒不止,就如春夏秋冬循环不歇。 终于,李之罔感觉到彻底的放松和舒适,他体外的一尽妖族特征彻底褪去,埋于血肉的部分也有同样的迹象。 虽然心上喜悦,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松,毕竟行百里者半九十,只看事态稍好便松懈怠慢,大概率再无寸进。 “再加把劲!争取一口气搞定!” 李之罔鼓励自己一句,不去多想其余的事,继续周而复始地运行妖族心法,长久之后,终于感觉自己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而这也带来了一些好处,那就是他的修为暴涨,竟从武道九等直冲武道十三等,一连横跨四个等级,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他并没有将蛊雕力量排出,而是选择将其中的妖力剔除,转化为寻常的灵力,在他《玄都天经》的自主运行下,这些灵力又转化为他本身的修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好处,那就是在转化残存于体内的蛊雕力量时,他顺道将周身的杂质也一并排出,使得体质进一步增强。 但也有一个不算坏处的坏处。那就是随着他妖族特征脱去,之前参悟的野火竟也消失无踪,虽说参悟后就只在面对思知邪用过那么一次,但缺少这么大一力助,多少有些遗憾。 面对修为暴增,李之罔不免想到了这样拔苗助长的方式会不会有根基不稳的风险。虽然直接越过了武道十等代表他在失忆前的修为比此要高,但他仍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失忆就意味着一切重新来过,若不能夯实每一步,多半就有空中阁楼终覆灭的危险。 由此,他产生了一个颇为离经叛道的想法,能不能将暴涨的修为用在别处,即用在过去身与未来身的凝塑上。 去过海难者的呜咽之所,见到凄美宇宙的黯淡无光,他对此已不再有所疑惑,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凝塑,如今天赐良机在前,他如何能止步不前? 因此,在将蛊雕力量彻底炼化后,他迅速地转入到了过去身与未来身的凝塑中,对于外界的纷扰丝毫不顾,其实并没有听见。 在他的理解中,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一个特定的人,并被其他人所辨识,那就代表着无论历经了如何的变化,其人的本质与核心仍然不改,就如山有高矮之分,河有壮奇之别,高于地平线的土块堆积起来的便是山,沿地势流荡不歇的便是河,这是山与河的本质,而每个人也有这样的本质。 再落实到他本人身上,过去身、现在身、未来身绝对不同,但既然是他的三身,那本质决然不改。现在身早已凝塑而成,他要做的便是将现在身中的自我核心提炼出来,再借此发挥,分别凝塑成过去身与未来身。 李之罔并没有完全地操作其中的每一个步骤,在确认好他何以称之为他之后,他几乎便放手不管,只将周身灵力全部归拢到识海之中,任由某种带着本能或是低诉着命运的力量随意指使,精神随之放空。 等他回过神来,过去身与未来身已凝塑完成,与现在身一般,亦是盘坐识海之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意味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过去身披着装饰有绒毛的甲胄,一柄长剑背在身后,与他偶尔记忆残想中的冰天雪地极为相符,其嘴角含笑,面目自信,俨然天之骄子,似乎从不受到丝毫挫败,一生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未来身则截然不同,衣饰简单,长发披散,面目冷淡,密伤攀身,似遭千般劫,万般难。但不仅如此,最为诧异之点,便是未来身上不时浮动诸般面孔,虽面目祥和,但却有悚然之感,似乎未来身乃是由万千人的面目拼凑而成,不时就有人按照某种不知道的顺序轮流接管。 “虽然有些怪异,但毕竟是凝塑成功,没有发生当初那样崩塌损毁之事,也算一幸。” 李之罔长吐口气,彻底放松下来,虽然修为跌到了武道十一等,但能解决他一直急切之事,已好的不能再好。 他睁开眼来,见到徐保保站在门旁,龙唤月则坐在桌旁,感觉身上有些污渍,问道,“这,过去有多少日了?” “十三天!你他娘的,整整修炼了十三天!” “是吗?”李之罔没有去想这其中的严肃性,精神放松之后只觉疲惫满身,径直躺下后道,“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说罢,就大睡不起。 “我溯命这小子,竟就这么睡了?”徐保保快步过来,给李之罔一巴掌,见他不醒,恨恨道,“唤月姐,咱们怎么办?” “多一天又何妨?”龙唤月自然不怕,“他们来了几次,都被我给打出去,再等一日也就是他们多挨顿揍,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等王治醒了再说。” “唉,也只有这样了。” 徐保保叹口气,又回到门口站着,提防永眠神教的人突然闯进来。 待着一日过去,李之罔准时醒来,看向龙唤月道,“姐姐,我现在样子如何?” “正常的不得了,还是你这个样子顺眼。” “我也觉得是。”李之罔深以为然,笑道,“之前我几乎都不敢摸自己,生怕不适,如今恢复正常,简直有如新生般。” “那可不?”龙唤月接杯茶,走过来递给他,道,“你这副样子,勾搭上谁都不是不可能。” “姐姐说得什么话。”李之罔接过茶水饮下,“说得我好像浪荡得不行。” “那还真是。” 徐保保看二人一直不入正题,急了,窜过来插话道,“两位,咱们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要紧事了?叙旧的话放到之后,而且这才十数日,根本就没有叙旧的必要。” “我记得昨天你说我修炼了十数日,永眠神教有何动作?”李之罔遂问道。 “前两日还好,有宰父伦的关系,都帮你掩护过去了,后面几日就没办法,终归是暴露出去。宰父舒平前面还好声好气地,说只要咱们出去好好谈,说明缘由就行,至于怎么处置都按照教义规定来。我不敢做主,就按着唤月姐的安排来,便把宰父舒平骂了一顿,他来几次,我就骂几次,后面就不仅说是要把咱们逐出神教,还要先受责罚,甚至还派人闯进来,很明显,都被唤月姐给打了出去。” 李之罔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有两条路走,一条是闯出神教去,有唤月姐在,倒不算难事;一条则是甘愿受罚,然后再被逐出神教。” “那不一样吗?” “这还真不一样。”李之罔不想多做解释,先谢过这段时间龙唤月的倾力相助,随后道,“我们要选第二条路。” 第109章 “悯世”虞美人 “反正不关我的事,要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好了。” 龙唤月打个哈切,身形消失,化为地龙绘饰,依附到李之罔身上。 徐保保却不依,急道,“唤月姐只是神魂残念在此,当然不急了,但咱们俩若是服软,是真真要受罚的,说不得都没命走出神教大门。” “我自是明白。”李之罔点点头,觉得还是要解释清楚才行,“你想,若是大闹一场,整个止风城肯定知晓,我二人再难隐藏身份,不仅无法再匿身安顿,就连离开也是个大问题,难道事事都要去求姬兄,那我二人还有何存活的必要?反之,老老实实受罚,外界问起来,也只当我二人是不守教义的异教徒,不会有多大风浪,还有机会继续待在止风城。”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拼着受罪也要留下来?” “对,就是这样。我们第一个报复的对象是江湍,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不可能就此止住,端木竹还在等着咱们呢。为了大业,受些罪罚那又如何?” 徐保保彻底明白,也是点头,“那就依你,我这就打开门,给他们说清。” 话音刚尽,外头便传来一个响声,“王治、徐保保,你二人听着,今日午前是最后期限,若再负隅顽抗,则绝无回旋余地!” 徐保保将大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虽不认识,但威势比起宰父舒平何止倍许,当是永眠神教的高级人物。 李之罔已经下了床,快步过来,拱手俯身道,“前辈勿怒,我二人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 中年人略微一惊,微眯着眼道,“你是王治?我记得文件上记载了你是山妖出身。” “还望前辈莫怪,在下此前被怪病缠身,故此模样大改,不堪直言,如今才是在下真正模样。” 中年人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下去,转入正题,“既然你二人甘愿受罚,那前尘我也不多做追究,我便说说你二人受罚原因和处置手段。” “前辈请言,我二人必不狡辩。” “王治,连续十四日未参与神教课程,中期考核缺考;徐保保,连续八日未参与神教课程,中期考核缺考。再兼你二人在加入神教后数月才第二次过来,已有前科在前,故经过商讨,对你二人从重处罚,处以虐心十日、受体十日之罚,之后逐出神教,永生不得再入教。你二人,可有异议?” 徐保保虽不知虐心、受体之刑,但知道定不会好受,追问道,“敢问这位前辈,我俩受了刑,可还能活着出去?” “可以。”中年人严肃中点点头,“此两刑只为你二人认清罪责,非是为了肉体毁灭,虽有些痛苦,但绝不会伤及性命。” 李之罔和徐保保闻言稍安,对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欺骗,互看一眼,皆伸出手来,意味屈服。 中年人当即挥手,让身后人上来将二人扣住,又问道,“我听舒平所言,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女半妖为你二人助阵,今在何处?” “那位前辈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已不在此地。”李之罔的回答倒是简单。 中年人虽知道其中有些蹊跷,但没有多做追究,再让人用灰布将他二人手铐、脚链盖住,才命人带走。 李之罔和徐保保一路上都保持着缄默,虽得到了承诺,但毕竟会有痛苦加身,难免忐忑。 走到最后,二人却发现来到了平日里所待的宽敞教室,都是疑惑不已。 “稍后会有贵人过来慰问,你二人不要自误,否则定死无疑。” 中年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就离开,只留下两人分别看守他二人。有些奇怪的是,中年人自始至终没有叫人堵住他俩口舌。 之后便陆续有其他教徒进来,李之罔和徐保保被看押在教室最后方,倒无人注意。 “这老贼,倒是有趣。”徐保保瞅眼身后看守,低声道,“他让咱们说话,我怎感觉是想害我们。” 李之罔点点头,思忖着道,“若依教规,我二人怎么也死不了,顶天就是逐出神教,那中年人虽说看不惯我俩,也是依规办事。但等会儿贵人过来,我俩若是大声求冤,便是罪加一等,活不下来,这多半就是他的谋划。” “我明白了,他想杀咱们,但为了秉公处理又无法如此。故此才将我们带到此处,只要我们犯错,就有了处置的理由,当真歹毒。” “再怎么说,至少没直接将咱们杀头,已是幸事。”李之罔苦笑一声,“等会儿人若是到了,咱们就静静听着,莫要声张。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知道了。”徐保保虽说性格不羁,但也不是乖张之人,知道什么时候该伏,“管他什么贵人来,我是不听,只打个瞌睡,走个过场。再受了罚,也就天高地阔任凭鱼跃了。” “离开不是一个坏选择。”李之罔接话道,“开始我还觉得不错,至少安全,但教中规矩多,杂事不少,一直待下去,根本没有太多时间顾及私事。总之,走与不走,有好有坏,非是相悖之论。” “离开绝不是坏事。”徐保保邪笑一声,“前段时间,我有去看望为君小姐,想拜托她找个差事,她倒是应了,我们俩一离开去找她便是,反正依附谁不都是一样。” “这恐怕不妥。秦氏与端木氏都是止风本地士族,两家虽肯定有仇怨,但也有情谊,我们依附在秦氏下面去对付端木氏,说不得会将两家都给得罪了。” 徐保保顿时不乐意了,“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本来就势单力薄,若是再不主动求些变数,坠崖之仇如何去报?” “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仅凭我俩,在偌大的止风城难有作为。我认为,还是蛰伏下来,等齐暮过来了,再做打算。” “依我看,你这样想,一辈子都别再想报仇的事。”徐保保不屑道,“齐大小姐在乎的是什么,家族复兴,海妖驱逐,我们这点小事,她如何会放在心上?就算你与她有些私情,我觉得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渊鲸倒是有可能帮咱们。” “齐暮她并非这样的人。” “呵呵,迟疑便是你最好的答案了。” 李之罔顿感不耐,但已没有反驳的说辞,气氛骤然间冷清下来。 “倒是有些困了” 徐保保的声音响起,李之罔不想回。他抬起头来,只见整间教室已坐满了人,充斥着宁静和祥和,竟也有困倦之意。 他想再抬高些头颅,好看到已经到来的贵人,但睡意愈发深重,眼皮子直打架,只感觉前方充斥着温暖的光明,便埋下头去,陷入沉睡。 事实上,在修炼完毕后,他便已睡了整整一日,根本不会有困倦的心思,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却睡意袭来,闭眼不起。 他感觉到十足的安宁,心灵和肉体在舒坦中飘向遥远梦乡,即便躺在齐暮的怀抱中也从未到达过如此美妙境地。一切的生灵在他梦中吟唱,一尽的事物为他献礼,他是世间的主宰,是万物的启蒙,他已抵临彼岸幻想乡,再不会归来。 真想一辈子这样,醒来之前,他如是想到。 李之罔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像是女子的闺房,但是太大,像是王女的寝居,但是缺乏威严,或许这只能属于从天而来之人。 在他前方不远处,高台之上,一个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女子坐在由蛛丝编织的白色的茧床上,穿着舒紫的纱裙,自信与和善的笑容证明,她正是此间的主人。 李之罔开始迈步,拾阶而上。 女子有六条手臂,其中两只手敞开,各拿着一枝罂粟与虞美人,罂粟已经枯萎,虞美人却宛如新摘;她中间的两只手往里收拢,各端着天秤的一角,在幻梦之秤的安抚下,一尽罪孽都将得以清洗;她最后两只手合拢在胸前,空洞无光的果实孕育其间,虚实之茧能让一尽难以安眠之人再次入睡,抵临彼岸,抵临女神,抵临永眠之地。 李之罔看清她的同时,也来到高台之上,单膝跪倒在地,准备亲吻她的脚趾。 “你真的要这样?” 在即将触碰之际,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李之罔骤然清醒过来,后退数步,将剑拔出。 “阁下何人,竟将我神智迷昏至此!” “神教圣女,虞美人。” 李之罔眼露疑惑,不敢收剑,静静思考前因后果。 “悯世”虞美人(兆天年——兆天年)微微一笑,“我沉睡日久,梦里却一直无光,昨日,却有了光。” “那与我有何干系?”李之罔咽口唾沫,紧皱住眉,“还请大人将我放走,在下不胜感激。” “光是未来的预示,极难得见。因为未来从未注定,反而纷繁复杂,心意稍转,则变化万千。我自那光中,看见了你。” 李之罔如遭雷击,再次感觉命运在耳旁低吟。 第110章 天人or使徒 “自我重生以来,已有十年,觅光之数,不过三次。一次在巨蛇海角,我得见女神大人,她命我创立神教,传播永眠信仰;一次在数年之前,女神降下神谕,让我北来止风;第三次,则是现在。” 李之罔沉默稍许,“永眠女神这次没有对大人降下神谕?” 虞美人摇头,“没有,光里只有你的样子。我并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你,只能听从内心的指引,想着沉睡多日,还未见过教众,便委托宰父一族将你们聚集起来,而你也在其中。” 李之罔有些诧异,那个中年人以虞美人的现身来算计他和徐保保,但谁料虞美人竟是专门见他。 他赶忙问道,“还问大人,我朋友徐保保可是安全?” “他现在应该还在沉睡,但我能保证,他不会有一点事。你们所犯之事,我已有所耳闻,也一并赦免。” “多谢大人。”李之罔作礼拜谢,提出离意,“大人既已见我,若无其他事,还请允许在下带着同伴离去。” “或许不行。”虞美人笑意从不消失,再次摇头,“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在我想清楚明白之前,你应该是无法离开的。对了,你可以稍微走近些吗?” 李之罔点头,收好剑,踱步到虞美人面前,面部跳动,表明他有些紧张。 虞美人站起身来,头缓缓靠近,最后竟直直靠在他肩上。 李之罔不敢动弹分毫,浑身绷紧,虽然紧俏的腰腹就在他剑旁不远,有近乎完全的把握捅入其中,却无法保证让对方就此死去。 过上一阵,虞美人才抬起头来,有些疲惫道,“你身上有股气味,我很喜欢。” 李之罔赶忙退开,带着惊恐道,“在下修炼完毕还未洗身,多有脏渍,让大人见笑。” “不是,那是只有能够指引未来方向的人才有的气味,我已确定,你有。”虞美人捂嘴轻笑,“不过,你确实该洗洗澡了。现在,还请坐下。” 话音稍毕,他的身后凭空冒出张扶手椅,与虞美人的闺床一样,也是用蛛丝编造而成。 李之罔依着坐下,问道,“在下还不能离开吗?” “稍等,断眉说有事禀告,应是与你有关。” 不一会儿,房间大门打开,此前的中年人从门外恭谨进来,正是“断眉”宰父恙。 宰父恙行到高台下便止步,先对虞美人行礼,随后才道,“禀告圣女,关于此人的身份已经调查清楚,是否由在下诵念出来。” “断眉,直说无妨。” 宰父恙看看正襟危坐的李之罔,开口道,“此人真名李之罔,修号‘溯命’,化名王治,乃是中洲人士。具体来年已不可考,让其声名显现,乃是兆天年与拒敌齐氏的齐暮大闹岭山,其后行踪便不可细考,只知道是一直往南而行。其人再次现身乃是在兆天年的鹿鸣县,先是身怀蛊雕精魄之事暴露,遭到北河公主座下行走姬月寒和南洲士族的追杀,后勉强未死,并与姬月寒修复关系,参与了鹿角大将设下的鹿角试炼。兆天年,即鹿角试炼结束后,他的行踪暴露,又遭到士族追杀,传言有遥远东方氏族人救他出难。其后两年,一直无有消息传来,再次现身则是在焚晴墓场,模样截然大变。其人与肥貂徐保保一路东行来到止风城,不知为何遭到追杀,掉入悬崖之下,未死,化名王治加入永眠神教。” 虞美人默默听着,见宰父恙再没有什么要多说,便叫对方退下。 “其实你也不想离开的?溯命李之罔。” 李之罔没想到对方将他的底细挖得这么明白,闻言拱手道,“让大人费心,诸事在下自能处理,无用大人挂怀。” “何不留下?”虞美人笑道,“你二人出去,不但朝不保夕,更有殒命之危。但若留下,可助我参悟未来,亦有栖身之地,乃是两全之事。” “在下斗胆请问,若在下不从,大人是否会将在下行踪泄露出去?”李之罔问出核心问题。 “自是不会。我为永眠女神麾下使徒,不会用这样的勾当。你可以自行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我都不会阻拦。” “可大人方才还说不能让我离开?” 虞美人笑着摇摇头,“方才是我太过急躁,怕你一走,延误机遇。但一阵过去,我却是想明白,只有你与我随心做出的选择才能指引未来所向,若强加私欲,代为贸行,恐为泡影。” 李之罔沉默住,良久才拱手道,“在下愿意留下,但希望大人答应在下一件事。” “你且说,若不碍教义,我皆可答应。” “等在下想脱离神教时,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包括我的朋友徐保保。” “可以的。”虞美人看穿人心般道,“你注定只是过客,不会永远留下,对于此点,我深以为然。” “那在下先行退下,若大人有事,尽情使唤。” “好。对于你的安排,我已提前吩咐下去,你照做便可。此番匆匆醒来,我已感觉睡意隆隆,怕是一会儿便要睡下,再醒来之时,我会派人叫你。” 李之罔默默行礼,缓步退下,离开了虞美人的闺房。 门外果然有人静候,见他出来,不发一言,只让他跟着走,离开将军殿的第三层。 走到第二层,那人停下步来,淡淡道,“依圣女大人命令,你二人日后在此居住。” “我朋友,他如今何在?” “就在里面,尚未醒来。”那人说道,“圣女有令,你二人从即日起脱离教众行列,为神教秘卫之属,具体职责,我明日再来讲明。” 说罢,那人便匆匆走开,李之罔耸耸肩,也推门进去。 徐保保果然在里面,正敞开身子打着呼噜,看起来是一睡到底。 李之罔坐下,忽得想起还有个人,便道,“依姐姐看来,今日之事如何?” 龙唤月现出身形,让他泡茶,压着双目道,“这虞美人不简单,得小心打交道。” “我当然是知道不简单了,动不动便将未来挂在嘴上之人,哪有简单的道理。” “不仅如此。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她没有修为。但若我真身在此,恐怕也占不了丝毫便宜,甚至不会是她对手,这样的人,从未见过。而且她还知道我的存在。” 李之罔倒茶的水顿了顿,奇道,“那她怎么没点出来?” “她给了我一点教训。”龙唤月的神色顿时难看些,“在你们聊天的时候,我便感觉头脑昏沉,离开才有所好转,而当时我甚至不知道如何于此,离开了才有所察觉。与这种人打交道,切记小心又小心。” 李之罔点头应下,“传闻她是与永知女王一般的天人,当是世之少有的人物,既不能招惹,也不能太过亲近,否则都有灾祸临头。” 龙唤月看茶已泡好,拿起一杯,问道,“她是天人?” “世间是这么传的,我也不太清楚。”李之罔耸耸肩,“但看她今日话题不离永眠女神,当是做不得假。” “看她是不是真的天人,倒有个法子。” “哦?姐姐你说。”李之罔顿时来了点兴趣。 “天人这说法并不准确,或者说僭越,自鲜奉立朝以来,唯有永知女王得称天人,其他一概以使徒称之,虽然并无差异,但却分清了正统和异端。反正无论天人还是使徒,都是神只选择的下世之人,就以使徒称呼。选拔使徒的方法谁也不了解,但我却凑巧知道一点,在被选为使徒以后,那人便会遗忘一尽记忆,以一个新的身份行走四方,为效忠的神只传播信仰。” “所以,意思就是说,看虞美人是否真的是天人,便是去查她有没有过往的生活?” “对。”龙唤月点点头,“记忆可以被抹去,但过往却不能,只要有所作为,就一定有痕迹留下。你若真想知道,就去看在她降世之前有没有她这样的一个人,模样相同,年纪相同,但是姓名不同,处事不同,两相印证,便会有答案。” 李之罔苦笑一声,“我现在自身难保,哪能去管别人的事,就算她不是使徒,那也没有任何帮助,还是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上。” “道理是这样,但你要想得长远些。”龙唤月轻笑一声,“姬小弟因为某种原因想延续王朝,自然不希望有神只降世。你若能去查明这点,便算帮了他一个忙,他留在止风,多半也有虞美人这一层原因在。” “可是,我现在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海难者的呜咽之所时,我们已经看到了遗忘女神降世,多一尊少一尊没什么差别。” “那就看你自己了,我也就提点一句,至于该怎么做,完全随你心思。” 龙唤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李之罔只能苦笑,“有我能做的事,我当然会做,但这个对我真的太遥远了。” “不关我的事呀,反正累的是你和姬小弟,我已尽了人力。”龙唤月坏笑不已,“等着未来发生什么事,你别哭鼻子就好。” “” “哎呀,现在就要哭?” “哪有!”李之罔才没这个心思,转而问道,“能不能给我说说为什么姬兄这么执着于寻找神只?” “我怎么知道,就算知道,那也不会告诉你呀。”龙唤月一手搭在他肩上,“你现在应该可以随意进出将军殿了,而且我也把妖族心法传给了你,任务完成。明日把我带到姬小弟那儿去,在你身边太过无趣,主要还是品性太差,只顾自己。” 李之罔真是欲哭无泪,龙唤月损他个不停,只能答应下来。 第111章 写信 徐保保睡了有个一天一夜,直到李之罔将龙唤月送到姬月寒那儿之后数个时辰,他才堪堪醒转。 发生诸事李之罔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徐保保歪着眼珠,好奇道,“你果真见到了虞美人?” 李之罔点点头,“那能有假?若我骗你,我俩也不可能还待在神教里,而且毫发无损。” “她长啥样?” 李之罔翻个白眼,没想到徐保保在乎的竟然是这个,不耐道,“咱们现在处境不明,你在乎这个作甚?” “便是想知道知道,传说她可是天仙般的人物,你是见过了,做兄弟的听也听不得。” 李之罔有些无语,又觉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便道,“不用近看,只远观,便觉得她优雅至极,世间尘垢不沾染分毫,她就像步步生莲的水上仙子,我们则是阴暗水底的喘息生灵。她有六条手臂,但是并不怪异,反而会让人有理所当然之感,似乎她就应该这样。她穿着紫色的纱裙,坐姿端庄,声音缓和且带有温度,没有一丝丝的缺点,不是后天生长的巧合,反而像是某位神只捏造的艺术品,一举一动都带着神性,不忍亵渎。” “这么美?”徐保保眼中泛出星星,“真想见见。” “有机会的。”李之罔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上杯茶,“咱们俩现在是秘卫了,总有机会见到,你多半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秘卫,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也不知道。”李之罔摊开手道,“送我过来那人说今天会来介绍情况,可这都黄昏了,也没个动静,多半是延期了。” “依我看,多半还是帮人打工。”徐保保下了床,抢过茶壶,灌上一大口水,惨呼道,“和你一道后,就总是劳碌命,我都快习惯了。” “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李之罔吐槽一句,说道,“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虞美人答应了我,什么时候想脱离神教都可以,又不会一辈子待在这儿。” “可我想自由自在的。” 徐保保一句话,把李之罔噎个半死,干脆不说话,回自己床上躺着。 结果数日过去,还是没有人来找他俩,似乎虞美人的安排并没有得到遵守,他们俩成了神教可有可无的阴影。 “这不会是对咱俩的惩罚?一辈子关在这儿。” 李之罔听着,回道,“这不能自由进出吗?我昨日还去找了趟灵珑,把我已经恢复的事告诉她。” “偶尔出去一趟倒是可以,但频繁起来,总会被人注意到,我是不想冒这个险。”徐保保说上一句,走过来,盯上一会儿,问道,“你在干嘛呢?” “额,这个呀,写信呢。” “写信?”徐保保来了兴趣,坐到另一边,“让我猜猜,肯定是齐暮或者渊鲸里的其中一个。” “那让你失望了,都不是。”李之罔笑出声来,“我是那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 倒是贬低我了。” 徐保保奇道,“那还能是谁?莫非除了她俩,你还有情人?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别瞎说哈。”李之罔没抬头,斟酌着信上字句道,“我在中洲待了有个六、七年,有一位姐姐,便是在给她写信,只是不知道她能否收到。” “说来听听?整日待着,无聊得紧。” 这并非什么隐秘,李之罔便边写信边道,“我那姐姐叫苏年锦,世代以运镖为生,我去到中洲的天湘州时,机缘巧合下在她家住了下来,感情深厚,便认了义姐弟。年锦姐待我极好,有什么都记着我,我也努力回报,帮忙运镖。可事有否泰,盛极一时的苏家惨遭灭门,只有我与年锦姐逃到了她远亲所在的岭南道柳叶州。” “那时我已决定了要到南洲来寻找姬兄足迹,本想着带年锦姐一起走,但她却执意报仇,不肯答应。为此,我俩许了一个约定,五年之后我会回去,而她会在柳叶城等我五年。” “那你们啥时候许的约定?”徐保保疑道,“我记得你到南洲已不止五年了?” “兆天年。”李之罔轻叹口气,“五年之后的兆天年,我正与云梦在地下世界艰难求生,哪能顾及得了这个。而今时间已流转到兆天年,已快到兆天年,我才终于有空闲写下封信来,真是命途多舛,难能料预。” “我说句实话,她兴许已不在那处了。”徐保保压低声音道。 “我自是知道,但不能不写。”李之罔再叹口气,惆怅道,“我与年锦姐虽未有血缘关系,但情比亲姐弟,已近八年不能见她,总要写一封信,不管能不能送到。况且,我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去,若姐姐还在等我,怎么也要让她知道我的打算。而且,我很担心她,害怕她为了报仇不顾一切,虽然这封信终归是晚了,但说不得有些作用。” 只是,早在兆天年,也就是李之罔离开中洲的一年后,苏年锦便带着占据到手的王家家业和王家家眷离开了柳叶城,跋山涉水去了哭山道的恺阴州。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打算遵守约定,她已将复仇化为了她余生行动的内劲,虽不至于说彻底抛弃感情,但也不再是当初的小女子。 幸好,这封信还是在日渐枯燥的生活中激起了一丝涟漪,虽辗转多人,但最终还是来到了苏年锦的手中。那时她已认为自己再不会为着虚无缥缈的挂怀忧愁,但滴落在信纸上的滚烫热泪却决绝地否决着这一点,进而促使了他二人的重逢。 虽然那更加遥远,已是在跨过兆天年的兆天年。 唯故事不断,离人愁事不歇。 徐保保注意到除了正在写的这封信外,还有一封押在下面,问道,“怎么,你还有个姐姐?” “不是。”李之罔摆手笑道,“这是给一个朋友写的,我之前欠了她一些链沫,本来说让我前几年过去还,这不一直没时间吗?就寻思着顺便写封信,并附上一些链沫。” “你这朋友不错。”徐保保没头没脑来上这样一句。 “确实不错,但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味?” “能把链沫借给你这种拿了就不还的人,肯定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徐保保揶揄道,“想我忙活这么久的家当,数千链沫,到你手中只听了个响声,就再没后文了。” 李之罔苦笑不已,没想到对方还惦记着在焚晴墓场花掉的链沫,不想再提这个,转而道,“你要不要也写写信,反正我们算是安定下来了。” “写给谁?”徐保保纳闷不已,“胖哥独来独往惯了,可没你这么多人情债事。” “你母亲呗。你出来这么久了,她肯定担心得不得了,总要报个平安才是。” “这个”徐保保少见地没有反驳,坐下来,“我没有做出什么事,也没有立下功业,没有脸面去叨扰母亲。” “哪有这样的说法?”李之罔止下手中动作,微眯住眼看向他,劝解道,“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就算不成事,只要平平安安,她也会高兴的。” “你不懂。”徐保保叹口气,哀愁道,“我老娘不是我亲娘,虽然她一直没给我说这个,但我还是自己发现了,而我出来闯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再者,我天赋不低,自幼便被安排修行荒泉神学院里的某样秘术,我这一出来,传人顿失,学院里肯定急得不行,若是一事无成地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大的怒火。” “那你母亲不爱你吗?” “她对我很好,比亲生的还好,但我不想让她失望,等出人头地了再联系不迟。”徐保保站起身来,“算了,我去外头透透气,你自个儿忙活。”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肥貂却也有这样伤感忧愁之时。 “别走。”李之罔跟着站起,按住他的肩膀,劝道,“母亲是母亲,神学院是神学院,再有寄托期待,也不及你的安全重要,在这点上,你总该信我。” 徐保保埋下头来,“可我连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说我一直浑浑度日,毫无所成?我的生活只是随着时间流转的重复记事。” “那就写这些。”李之罔鼓励道,“对你来说枯燥,做母亲的却不会这样想。你想想,在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缠着母亲说学堂里、伙伴里发生的事。母亲虽说早看惯了这些事,但不还是面带笑意听你倾诉吗?现在与那时一样,你的任何事在母亲听来,都不会枯燥的,不要有压力。” “溯命我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些话来,我写好。” 李之罔翻个白眼,“搞得好像我啥都不懂一样。” 就在这时,敲门声骤响。 徐保保抹去若隐若现的泪水,指指门道,“应该是神教的人来了,我们先处理这个。” 说罢,就去开门。 第112章 成为秘卫 “两位早,可吃了晚饭?” 一个只打过几个照面的陌生人走进来,虽是笑着,两眼却没有放松的意味,似乎正在为某事忧愁。 李之罔认出对方正是从虞美人的寝居送他过来之人,拱手道,“不劳大人烦心,我二人自能处理,请问大人有何要事?” “坐着说。”来人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倒下三杯茶水,自己拿起一杯道,“我乃郑机,忝为神教秘卫首领,来寻二位,便是说些要紧话。” 李之罔和徐保保互看一眼,知道重头戏来了,分头坐下。 “花轮”郑机(兆天年——兆天年)将茶杯放下,缓缓道,“李公子与圣女大人已有商议,决定任我神教秘卫一职,连同徐公子一起。但秘卫建立之初,便有严令,一日为秘卫,则终身不得脱离,圣女大人却为李公子许了方便之权,让我等着实难办。” 李之罔默默想着,对方数日未来,恐怕便是在争论此事,遂道,“那依郑首领看来,我二人该何以自处,才能皆大欢喜?” 郑机点点头,“李公子聪明人,我便也就直说。数日以来,我同另几位管事日夜未眠,几近商讨,有了点想法,这便告予二位。两位公子仍然留在神教,任职秘卫,参与机要之事,但需得服下这个。” 郑机说着,从怀中掏出两颗灰褐色的药丸放在桌上。 徐保保想个明白,不由怒道,“当我二人畜生不成?竟想以药物控制!” 李之罔摆摆手,语气不改,“郑首领既然坦坦荡荡地拿出来,那肯定还有下文,但说无妨。” 郑机微微一笑,“此丸名为羽眠丹,乃神教独备,外界无有。功效很简单,服下之后,每月需得服下一蛊清神散,否则即长眠不起,魂魄离体而亡,是货真价实的毒丹。” “郑首领想以此牵制我二人?”李之罔双眼微眯,严肃不已,“若是如此,恕我二人无法接受。” 郑机摆摆手,继续道,“差不多是这样,但这笔交易完全值得。在二位服下羽眠丹后,我会将接下来三个月的清神散交付二位,保证绝不会有事,日后的清神散亦是以三月为期。而当二位决定脱离神教时,我亦会将真正解药一并奉上。” “何需如此麻烦?郑首领不想我二人泄露神教机密,大可许下天地约契。” 被人控制的滋味儿绝不好受,李之罔还是婉言拒绝。 “天地约契虽是好用,但不如此丸贴心。”郑机毫不退让,“神教草创数年,多有辛秘,实不敢有丝毫纰漏,还请二位谅解。实不相瞒,除二位之外,其他一尽秘卫皆服用了此丸,非是对两位特殊,相反,为二位提供的羽眠丹尚有解药,我等身上毒药则无有解药,便是一日秘卫,终身不得脱离。若二位不愿屈就,我只能报与圣女大人,请其定夺。” 若是不用服这什么羽眠丹,待在神教的日子还是极为舒畅。而站在郑机的立场上,他也能有所谅解。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找一个依托,便道,“此事,圣女大人可有知晓?” “数个时辰前才堪堪定下,尚未来得及禀告。” 李之罔闻言点点头,“那这样,不如我们皆各退一步?郑首领让我二人继续留在神教之中,待圣女大人知晓了,我俩再服用,如何?” “李公子有些太过小心谨慎了。”郑机笑笑,将羽眠丹收回去,“不过,李公子如此信任圣女大人,我便也大胆一回,依了李公子的法子。” 李之罔拱手相谢,“倒是劳烦郑头忧心。” “无妨。”郑机摆摆手,“接下来便由我讲一下秘卫职责。” 李之罔大概能明白,他们虽未服下羽眠丹,但郑机仍是直言不讳,多半是取信于人的小心思,以此证明他前头说得都是真的,毕竟对方如何都不至于敢哄骗虞美人。 便听郑机说道,“王朝经万年之变,虽仍有基本之形,实则大厦将倾,二人不凡,当早有耳闻。” 李之罔接话道,“征战王、永知女王匿踪不出,王朝失其中枢。南仙洲爆发拒敌之乱,拒敌齐氏威望尽失,士族蠢蠢欲动;西仙洲杀生王自立为王,扼沙将军不见踪迹;东仙洲晦朔、北河两公主早早隐匿,落日女王更早在明德年间便已疯癫;中仙洲永安王幽居黑狮,不理朝政,承平王更是碎链战争后就消失不见;唯有恩享王停留王城,但无人尊他。此般诸事,确如郑头所言,大厦将倾。” 郑机眼眸微睁,没想到李之罔竟有如此见地,其中好些事他都不曾知晓,将心中震惊按下,继续道,“虽是这般,但鲜奉立朝愈有四万余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威严仍在,疫病信仰深入人心,极难撼动。神教尊崇永眠女神,便是以永眠为信仰,信仰间的冲突,往往更为血腥,二位可懂?” 李之罔摇摇头,便由徐保保接话道,“王朝会不会乱,不在口舌之间。虽是有些混乱,但依我看来,鲜奉仍有万年国祚可享。如今世道尚可,永眠初登大堂,无异于蜉蝣撼树、螳臂当车,想推翻疫病信仰更是痴人说梦。” 一番话落下,李之罔都有些吃惊,毕竟对面坐着的乃是永眠信徒,如此奚落,说不得当即拍桌而去。 郑机养气功夫不错,只是青筋抖动几下,便复为寻常,淡淡道,“尘事如潮,有积重,有难返,如今看着尚可,不过朝露泡影,浪头一急,苍澜立起,再难有波平之日。永眠虽微,但有先登之勇,疫病已老,无有挽澜伟力。” “呵。若是如此,那永眠神教早该为士族宾客,极尽殊荣,可我眼观上下,加入永眠神教的除了穷苦百姓,哪有半分士族子弟的影子?便是他们那些骑墙之奴都不认为永眠能长久。” 李之罔拍着脑袋,只觉得头疼无比。他却是忘了,徐保保自幼长在神学院,乃是虔诚的疫病信徒,怎么可能对永眠信仰有好颜色,二人还没动起手来都算奇怪了。 他眼看郑机想开口驳斥,赶忙阻止道,“二位犯不着为此争论。郑头,不如直说,莫要牵扯其余。” 郑机将想出来的话好不容易憋回去,脸涨得通红,冷冷道,“虽然世道仓皇,但大部分人仍以疫病女神与永知女王为尊,容不得其他信仰。自圣女大人在巨蛇海角创立神教以来,便屡遭针对,刺杀偷袭从不间断,便说北上之路,就有不下十次。因此,我等秘卫所在便是护卫圣女大人,同时也要要提前查明灾祸,清除异己。” 李之罔一边听,一边注意着徐保保的脸色,看他想要说话,连忙按下,决定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便道,“郑头之意,我已明白,接下来我二人需要做什么?” “训练。李公子在这个年纪便有武道十一等的修为,当真不凡,但秘卫身处黑暗,行机巧之事,与普通打斗不同,若要融入我等,需得经过专门训练才可。” 听这话,似乎已将徐保保排除其中。 李之罔点点头,拱手道,“训练之事,便由郑头一力安排,我二人绝不缺席。” “那便行,我也就先回去。”郑机站起身来,亦是拱手道,“至于徐公子,来去自由。” 说罢,便踏步离去。 等着郑机关上房门,徐保保一拳砸在桌上,恶狠狠道,“这地儿我是待不下去了,溯命你要留就自己留!” “又是怎么了?”李之罔扶住额头。 “我不可能背叛我的信仰,你懂?!” “不懂,我们护卫好虞美人就是,无关信仰之争。” 徐保保像被气笑了般,连喘几口气,“你别在这儿装傻了。我若是留下,就得和同样信仰疫病的人争斗,这如何能行?我反倒要去另一方,尽早灭了这狗屁永眠信仰。” “信仰便有那么重要?”李之罔摇摇头,“鲜奉至今四万余年,从来只信疫病,可冲突有少一点?争斗有少一点?还不是蝇营狗苟,唯利是图。” “我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徐保保坐下来,平复住心中怒火,“你没听见吗,永眠神教的人要推翻疫病信仰,这与推翻鲜奉有何差异。他口口声声说着大厦将倾,殊不知他们才是大厦将倾的罪魁祸首。你待在这儿,完全就是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不一定。我心中有一杆秤,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李之罔再度摇头,“你也知道,我因为经历特殊,对什么信仰都没有感觉,看的角度就和你不太一样,并非疫病忠仆。你想一想,作为如今唯一现身的异教信仰,我们待在这里才能真切明白事态发展,这非但不是亵渎信仰,反而是一个有力的机会。” “但我无法认同。你再劝说,我都会走。” “何必?”李之罔实在有些无语,这样都劝不下来,只好道,“这样,你明日随我去见姬兄,听他怎么说。他若是也劝不动你,我就不再多费口舌。” “那就依你一次。” 虽然在海难者的呜咽之所,徐保保就已不太待见姬月寒,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得听听他的建议。 第113章 某人的女装 “嗯我大概是听懂了先喝酒” 虽然姬月寒开了门,但是他的状态却说不上好,整个人醉醺醺的。走进去一看,只见屋子内全是酒气,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酒坛胡乱堆叠在一旁,比他上次刚来时还要更乱。 当然不可能只有姬月寒独饮,龙唤月已经喝晕过去,躺在两张椅子上呼呼大睡。 徐保保低声道,“算了,姬行走都喝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高论?” 李之罔一想,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便道,“姬兄,我们明日再过来,你们俩少喝些。” “别”姬月寒涨红着脸,摆摆手,“我脑子又没坏,你叫人送点酸梅汁进来,让我醒醒酒便好。” “好,我这就去办。” 李之罔答应一声,让徐保保稍坐,自己出门去拿酸梅汁,很快就回返。 “姬兄,你抬起头来,我喂你。” 姬月寒撑起身子,迷蒙的眼珠直打转,抬起手来,在他脸上胡乱揉搓。 李之罔见此,干脆坐到他身旁,让他整个身子靠住自己,这样才缓慢至极地将酸梅汁给灌下去。 过上一阵,姬月寒连喘几口气,终于恢复神智。 “你们俩不会这几日都在饮酒?” “嗯呢,闲来无事,便是饮酒,偶尔再出门逛逛。”姬月寒应上一声,“这样才快意不是?” 李之罔拿起旁边一件衣裳给他披上,问道,“姬兄现在状态怎样,我再复述一遍?” “不用。”姬月寒摆摆手,看还有多的酸梅汁,自己拿起一杯,边喝边道,“我听懂了,你想继续待在永眠神教,徐保保却想离开,在这一点上你二人发生了分歧。” 李之罔点点头,坐回徐保保身旁,“就是这样,我俩久争不下,只能劳烦姬兄。” “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无事的时候来找我呢?”姬月寒没头没脑说上一句,右手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先来说说好处。待在永眠神教,首先便是一个安全的环境,不用担心被人报复,不仅仅是端木氏等,随着风神祭典的临近,南洲大部分士族都会过来观礼,也能防备他们的暗中动作。其次,能够学习永眠秘术,虽然世间一直有所传承,但都藏于小族,外人不知,你们若能学到精髓,相互印证下对日后修行大有裨益。再者,能趁机与虞美人交好,无论她是否真是永眠使徒,都一定拥有玄妙的力量,关系好了,日后便多一份倚仗,乃是难得的机缘。” “可是,坏处也不少。”徐保保接话道,“不瞒姬行走,我自幼便以疫病为信,如今却让我为永眠秘卫,更要与同样信奉疫病的人争斗,不仅有悖我心性,更使我沾染上永眠标签,对往后大为不利。” “能屈能伸,方是丈夫。”姬月寒淡淡道,“信仰在于坚定。你若真以疫病为信,则无论身处何地都会时时刻刻以疫病为先,如今却瞻前顾后, 只能让我感觉你并不坚定,生怕稍有些变化就不再坚信。” “我怎会” 徐保保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又是按下。 姬月寒继续道,“依我看来,这一次抉择你能得到的好处其实远高于之罔。他没有信仰,身居神教,只会比较永眠与疫病的优劣,对你却是一次炼心之旅,只要撑过去,那就会更加坚信疫病,往后修行更是一马平川。” 李之罔大概明白了他与姬月寒劝说方式的不同。他是站在细处,想以具体的好坏相劝,姬月寒则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以信仰的坚定着手。 徐保保果然犹豫不决,半晌才道,“我还是觉得不妥既然信奉疫病,就肯定不可能去帮永眠做事。” “你想得太多。”姬月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仍是以平淡的语气道,“还是那句话,身居何地并不会改变你的信仰,心志之坚,远超俗事。” “那行,我便把这当做我的一次试炼,只要不做对疫病有害的事,那就不会犯错。”徐保保咬咬牙,终于是决定留下来,站起身来拱手道,“姬行走,多谢你的教诲,肥貂深以为谢。” “不用,小事而已。”姬月寒摆摆手,“正事谈完,饮会儿酒?” “那个我就不了,今日正好出来,刚好去见个人。”徐保保谄笑着婉拒,“溯命,你好好陪姬行走。” “好,那我们神教再见。” 等徐保保离开,姬月寒纳闷道,“他要去见谁?” “不知道,大概是止风秦氏的秦为君小姐,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了。”李之罔耸耸肩,转而道,“还要喝?唤月姐都被你灌醉了。” “喝呗,酒这玩意儿,喝了难受,不喝更难受。”姬月寒看他没明确拒绝,倒起酒来,“你见到了虞美人,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李之罔拿起酒杯,饮下,思虑着道,“不好说,就是有种感觉,她很温柔,也很善良。” “我正在调查她。” “蛤?”李之罔不信,“可是你一直在这儿饮酒。” “饮酒呢,也是调查的一种手段。”姬月寒一语掩饰过去,“反正,总而言之,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真是使徒,亦或只是招摇撞骗。” “你想让我帮忙?” “嗯。怎么,不愿意?” “这如何不可。”李之罔笑起来,“只是我想知道,若虞美人真是使徒,姬兄决定怎么办?” “这个嘛,就与你无关了。你只要好好待在神教里,帮我传递些机密情报便可。” 李之罔识趣地没有多问。姬月寒便是这个性格,只要他不想告诉你,那怎么问都没有结果,非得等到他想说的那一天。 “我先把屋子给打扫打扫?”又饮下数杯,李之罔问道,“你们俩整天这样喝,都快住不下人了。” “就今天了。”姬月寒将手指放在杯子里轻轻搅拌,“唤月姐等会儿会跟你一块儿回去。” “她同意?”李之罔摸摸后脑勺,“她可是给我说,和我待着无趣得紧。” “我们说好的,反正她会跟你回去。好了,先打扫,我自己把剩下的酒喝完。” 李之罔点点头,打扫起屋子来。 “诶,怎么又这么多女装?” 他方才还没注意到,这时才看见床上至少摆了有个数十件。 “哦,那都是给唤月姐买的。”姬月寒没回头,应道,“她前两日缠着我出去逛了一天,都是那时候买的。” “唤月姐连真身都不是,还有闲心买衣服,难道这就是女子心性?”李之罔笑着道,“那我将这些都收拾带走?” “你带走。” 其后就没什么事,李之罔把所有空酒坛搬到屋外,女装打包放进神府里,吃尽的食盒归拢好,又把地给扫干拖净,便算完事。 “诶,这看着就顺眼多了。”他坐下来,叹口气笑道,“回去之后有个秘卫特训,怕是不能时时过来,姬兄可得学会自己打扫。” “小看我不是?”姬月寒翻个白眼,亦是笑道,“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清扫屋子这种小事哪能不会,只是懒罢了。” “那就行。不过有时间的话,我都会过来一趟。” “看你。反正我是没求你,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也就你能做出来了。” “是,是我自找苦吃。”李之罔不以为忤,问道,“从海难者的呜咽之所离开后,也有些日子了,姬兄的伤势好些?我看你还是满头白发。” 姬月寒摇摇头,“不好,这个伤势没有几年好不下来。至于头发嘛,应该一辈子都是这样了。对了,我记得齐家小丫头也是白发?” “是的,不过她的比姬兄还要苍白些。” “那她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姬兄,你这话过了哈。”李之罔奇道,“你都不认识她呢,怎么感觉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 “那我就不知道了,感觉?本能?总之,她在我这儿讨不了好。” “她人很好的,到时候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们俩见见面。” “别,免了。”姬月寒赶忙抬手止住,“你最好不要, 对她好,对我也好。好了,我看唤月姐方才在低语,怕是要醒了,你喊喊她,带她回去。” 李之罔点点头,过去看龙唤月的情况,正巧瞅见她睁开眼帘,便不多待,等她彻底醒了酒,就带她离去,只留下姬月寒独自望着窗外。 “唤月姐,你的衣服。” 一回到神教,李之罔便把那些女装给拿出来。 “我的?”龙唤月指指自己,恍然大悟道,“哦,对了,是我的,喝断片了,倒是忘个一干二净。” 李之罔点点头,“那你收好,我看质地都很好,价钱怕是不便宜。” “我拿一件。”龙唤月挑上一件藻蓝色的偏中性纱裙,“剩下的,你留着。” “我留着干嘛呀。”李之罔哭笑不得,“别说这些都是姬兄给唤月姐买的,还全是女装,我拿着哪有用。” “送人呗。”龙唤月不知想到什么,笑道,“送送那什么齐暮、东方云梦啦,或者还有谁呢,总能送出去的。” 说罢,不给李之罔再拒绝的机会,一下躺倒在床上,大睡起来。 第114章 秘卫试炼 “很高兴,两位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特别是这位徐公子,迷途知返。” 在确认了继续待在永眠神教后,翌日李之罔两人便去找了郑机,龙唤月则依旧附身在他衣服上,除了虞美人,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徐保保摆个臭脸,拱手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训练吗,我二人正为此而来。” 郑机点点头,“寻常秘卫,训练至少要持续数年,但二位特殊,时间又紧,我粗浅定下五个月的时间,分有五项,分别是体、魄、灵、察、缉。” 李之罔拱手道,“还请郑头细说。” “此五项逐月开始,循序渐进。体对应的便是体质,好身体胜过万般器,第一月我们便只炼体,以熬打、服药为主,保证至少比你二人现在强出数倍。魄则是精神,体为基,魄为核,只有精神力得到增强,才能不被敌人抢占躯体或蛊惑。灵则是永眠灵术,二位并非终身秘卫,故此只能习得一部分,但相信我,已足够应付。察则是洞察力,体魄皆好之后,这一项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在此不细说。缉则是上述的总结,可以说是一套方法论,会以实战的方式进行,主要要求你们能将各种手段运用自如,使神教愈发强盛。” 李之罔点点头,“现在就开始?” “若二位没有其他事要忙,现在就可以,我已安排好人手负责训练二位。” 李之罔看眼徐保保,见他没有异议,便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来。” “好,现在还请二位服下羽眠丹,具体事宜我已汇报给圣女大人。” 李之罔没有多说一口吞下,徐保保则嘟囔了一句,才慢吞吞地服下。 郑机见此,抬手指引道,“那随我来。还请记住,现在二位便是神教秘卫,我则是秘卫首领。” “明白,郑头。” “明白了,郑头。” 五月之后 “浪费时间。”趴在房顶上的徐保保抱怨道,“这一训练,就已到了兆天年。” “不过效果还不错。”李之罔笑道,“虽说修为没有什么进展,但实际战斗起来可比之前好上一截。” 徐保保纳闷道,“这可是整整五个月,连门都出不去,你就一点不急?” “有甚急的,反正什么也不干时间都会过去,这样还有意义些。”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害怕齐大小姐已经到了,不能第一时间见着她?” 李之罔略微一点头,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不会,齐暮说了兆天年才过来,她做事一向有安排,不会早也不会晚。而且我一直没听到她的消息,她现在应该还在岚望。” “你倒还是个心大的主。”徐保保侧过头去,唉声道,“倒是苦了我,已数月没去找为君小姐了。” “你喜欢她?” “倒也说不上。”徐保保耸耸肩,“只是怎么说呢,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变得自信些,将一身才华显露出来。” “我看你平时不一直挺有自信吗?训练的时候还想揍教我们的那名秘卫。”李之罔笑道,忽得注意到点什么,不解道,“对了,这数月下来,我看你怎么体型没甚变化,我都是瘦了些。” “这是我的恩惠呀,你个傻子。”徐保保无奈道,“我的恩惠乃是肥胖,但很小的时候便修行了相应的恩惠法,虽然不会再有危险,但体型也定了下来,终身都是这般模样。” 李之罔默然,怪不得一路过来,他都很少看到有人恩惠发作。却是与他打交道的人大部分都是士族出身,家资雄厚,早年就用恩惠法打下了根基,不似他,现在都得警惕着癫痫的发作。 他醒转过来,笑道,“我的恩惠你知道不,乃是癫痫。” 恩惠是受恩惠者的命门所在,如果一个人愿意报上自己的恩惠,那么最好的回答就是告诉对方自己的恩惠。 “癫痫?这玩意儿有些邪门的,我听说没有专门的恩惠法,你能撑到这时候也是少见。”徐保保应上一声,说道,“等干完这一票,咱们也能清闲片刻,出去喝个酒?” “算了,跟你去,只能喝花酒,我还不如去找姬兄,还得去看看灵珑才是。” “还有我呢。”龙唤月忽得窜出来,跟着趴到一旁,“喝酒的事能少得了我?” 李之罔被吓了一跳,低声道,“唤月姐,我俩在执行任务,你出来干嘛?” “这任务有啥难的,大惊小怪。而且,我看你俩不也聊得挺欢?” “这不人还没来吗,我俩聊聊天,解解乏。唤月姐你出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行,我就不掺和这事了,你们自个儿处理,反正喝酒的事,是不能少了我。” 李之罔连声保证,龙唤月才冷哼一声,重新钻到他衣服上趴着。 徐保保在旁边看着,忽得道,“人来了。” 李之罔当即埋下头来,开始回忆今日的作战任务。 这是郑机交给他们数不清任务中的最后一个,只要通过,便代表他们通过了训练,同时也成为了真正的秘卫。 作战任务相对来说很简单:在贫民窟中有一伙人以贩卖妇孺为生,受害者包括贫民窟中的穷苦百姓和上下城区的落单路人,这伙人无关信仰之争,仅是止风土生的顽疾,郑机的要求便是将这伙人一网打尽,同时解救所有被抓百姓,不能有一人因此死亡。 唯一有难度的在于,不能使用修为。 “一共回来十一个人,两个正在麻袋里,一大一小,应该是被抓的,两个到大门口就站定不动,在望风,要优先解决,剩下的人到了屋子里面。” 李之罔便听徐保保的汇报,边移动身形,换到有利的视角,关注下面的情况,只见乌泱泱地出来十数人,皆蔽衣褴褛,有人神情欢喜地去摸麻袋里的人,有的则在与进来的人交谈,都比较放松。 “大的是在上城区拐来的,模样很俊。我看过了,处子,能卖个好价钱,可不能弄坏,好生养着。” “那小的呢?” “一般货色,倒是可以卖给那张家兄弟,他们不一直嚷着买个便宜又能生养的,这个刚好凑合。” “那意思能随便玩咯?” “只要不弄下伤就行,不过也无妨,张家兄弟应该也不会介意。” “那行。兄弟们,今天有玩儿的咯!” 麻袋里面剧烈摆动后沉寂的反抗与正在撕开麻袋的色欲诸相竟有些相配? 李之罔听着下面的谈话,却不禁捏紧了拳头。 徐保保凑过来低声道,“这群狗娘养的,若不是时间未到,怎么也要杀干净才算不白来一趟。” “就是今天了。”李之罔看着正在下沉的昏日,感叹一声世道多艰,决然道,“等天一黑,就动手,一个也别放走。” 事实上,他们俩已经来了好几天,白日就趴在房顶上,等到夜里边就跳下去,探查各屋情况和人手配置,对整个局面了如指掌,非要拖到今日,却是这伙人休作不定,一直不曾满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这时候才算人员规整。 屋里传来姑娘的哭嚎,李之罔和徐保保都没有再交谈的心思,只盯着日头,幻想着能主动推动其下沉,让时间再快些。 “走!” 天一黑尽,徐保保便再按捺不住,低呼一声,就要动手。 “等等!” 李之罔抬手止住,指指下面。 不一会儿,便有几人衣衫不整地出来,看样子是要大晚上的出去忙活。 “不能再拖了!”徐保保沉声道,“再等他们回来,又不知有多少人遭殃,今日必须动手!” “我知道。”李之罔要冷静很多,等那几人推门出去后道,“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把那些人解决掉,然后我们再从前后门包抄,不放过哪怕一个。” “多久?” “最多一刻。” 看徐保保没再反对,李之罔当即静步跳走,翻到房檐外,循着小路追上那伙人。 就算不动用修为,他的速度也比寻常人要快,更何况经受了数月的训练。因此,等他瞅见那伙人时,竟没注意走远了些距离。 他耸耸肩,开始往回走,没有一丝敌意。 贫民窟不比衣着光鲜的上下城区,没有那么多规矩,来往生存只靠两双拳头。那伙人见李之罔衣着得体,寻思是个误入肮脏边界的良人,便想讨点好处,都快步靠过来,将他围住。 “我有剑。”他淡淡说道。 这伙人下意识往下看去,便再没抬起头来,却是剑已出鞘,不见血不归。 他甩甩剑,将血在死人衣服上抹去,才收了剑,又把掉在地上的五个脑袋捡起拴在腰上,才快步回去。 走到不远,他竟看到遥遥火光升起,顿时加快脚步。 “肥貂这死性子,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事情忙完,我非得说道说道不可。” 他骂上一句,步伐更快,来到门前,径直冲进去,却是里面已经传来厮杀声,守门的早进去了。 第115章 罗与惜 李之罔已经拔出剑来,刚进屋内没两步,便有一人猫着腰持刀砍来,他侧身躲过,一剑击出,正正中在心口。 “肥貂,你在哪儿?!” 大火既已燃起,也就没有再隐匿的必要,还不如及早汇合,早点收场。 他的声音不小,刚落下便从后屋传来回话,“这边!” 李之罔赶忙跟上,路上虽有人埋伏,但都不是他一招之敌,不过片刻功夫便找到徐保保,其正将一人的头盖骨用权杖敲飞。 屋内虽然昏暗,但在屋外火光的映照下能看到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少女半坐在床榻上,身子缩向墙壁,尽力提着散发着恶臭的被褥遮挡身子,泪水无声地往下流淌,看他进来,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拿住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李之罔认了出来,这位少女正是今日午后被掳进来的其中一人。他不禁想到,若他不执着于将任务完美完成,对方是不是就不会遭受此等屈辱? 同时,他也想到了为何徐保保会擅自行动,肯定是不愿再忍受少女的哀嚎。他有一些惭愧,觉得自己是不是为了某些事情已走得太远,太偏,丢掉了自己的信念。 守护一切应当守护的,斩除一切不该存在的,难道这位少女不值得他去守护吗? 李之罔轻叹口气,让少女把泪水擦去,连同被褥将其抱起走到屋外。 “这些人对我俩不堪一击,但闹得这么大动静,怕是会有些人跑掉。”徐保保跟着出来说道。 “总共是七十三人,一个都跑不了。”李之罔将少女放下,说道,“每个人的样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再跑他们也出不了止风,现在动起来?” “那你说怎么做?” “没跑的全部杀掉,只留一两个活口,再借由这些人去找剩下人的踪迹。” “好。”徐保保点点头,蹲下来看着又继续哭起来的少女,“还请姑娘稍待,我二人必会帮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谢谢两位哥哥” 李之罔和徐保保互看一眼,再不多说,各拿武器,分道而行,从前门与后门分步推进,只要看着活人就杀,顺便将被关押的妇孺给救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再次汇合。 除了他二人外,还有三十多名妇孺和两名俘虏,李之罔先不着急其余,挥挥手让众人看向他,说道,“诸位,你们现在安全了,若要走的现在请尽快离开,若是无家可归者可以留下。但尚有漏网之鱼,我二人还需外出擒拿,可有人愿自告奋勇,暂时帮忙维持秩序?” 当即,妇孺便分作两拨,一拨哭哭啼啼着向他二人作揖,一言不发地夺门而走,应当是在止风城尚有落脚之地,另一拨人则自主聚到一块儿,看来是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李之罔看向留下来的一拨人,等上一会儿,有一个二十来岁、脸上有条疤痕的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两位恩公,我叫罗与惜,愿意承担此义务。” 李之罔打量她两眼,点头道,“此间乃是在止风城的贫民窟,无人来管,你便做这几件事,防备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作乱,将贼人尸首全部搬出,再者则是看看屋内是否还有被关押之人来不及救出。” 他又重复一遍,见罗与惜已经记下,便拉起徐保保走到一旁,低声商量。 过上一阵,二人各提上一名俘虏,走进一旁的屋子里。 李之罔没有多说,将俘虏丢在地上后,拔出剑来就道,“现在我问你答,慢了或者迟疑了,我就先砍你一根手指头。对了,提醒你一句,你们俩分开审问,若整合来的信息有异,则你们俩都活不下去。” “爷爷怕甚,有种便给我痛快!” 李之罔微微一挑眉,脚踩在俘虏的背上,一剑剁下,正正巧巧砍断其左手大拇指,俘虏当即就是怒吼一声,各种污言秽语喷出。 李之罔不为所动,淡淡问道,“现在告诉我,除了这一处,你们还有其他哪些藏身地?” “休想啊!!” 李之罔才没闲心思去多问,一看俘虏还在逞强,又是一剑剁下,之后也不再多问,就这么一个挨一个的剁下去,剁完了手指,又去剁脚趾。 全都剁完之后,他干脆蹲下来,掏出齐暮赠给他的匕首,将俘虏衣服割开,沿着背脊划开,看样子是要割些皮肤下来耍耍。 “我招我招了” 李之罔轻吐口气,手上动作一停,冷声道,“说。” “他们要么在东南方向四里远长了棵槐树的那间宅子躲着,要么就在贫民窟往外走的悬崖那边,那儿有条陡路可以通到一个向下凹陷的深洞。” 李之罔点点头,再问道,“你确定没有骗我?若你的那位同伴和你说的不一样,我相信你能想象到自己的下场。” “我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求大侠,饶我一命!” 李之罔冷哼一声,再一脚踹在俘虏身上,倒不是为了泄恨,却是将其脊椎给踢错位,防止对方给逃跑。 他整整衣裳,当即推门而出,却见着徐保保已经出来了,纳闷道,“怎么这么快?” 徐保保无奈摊手道,“是你太久了,我把那家伙的命根子一踢,他什么都招了。” “两个地点。” “长有槐树的宅子和悬崖边的深洞。” 二人的情报一致,当即不再多留,只叮嘱罗与惜几句,便快步走开,先往东南方而去。 等着离开火光仍盛的深宅,徐保保忽得说道,“你管那些人作甚?” “就准你忍受不了哭嚎,擅自行动,就不准我多做些事?”李之罔笑道。 “那能一样?”徐保保叹口气,“你可得想清楚,这些人没个去向,我们俩又无暇他顾,你多此一举,反而是自找麻烦。” “那能怎么办?这些人本就是被拐卖至此,能帮自然是要帮衬下,莫非让别人流落街头?至于后头的,之后再想。” “你真是好人心附身,忘了眼前实际。反正我提前说好,那些人你来安排,我是不会管上一分一毫的。” “行,我来安排就我来。” 二人说着,已快到目的地,当即不再闲谈,散开从两处绕过去,却是为了防止有人盯梢。 数月的特训之下,二人的匿形功夫都有了十足的进步,就算不用学来的功法也能静步如风,不走正门,从两边跳进宅子里,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当是去了深洞。倒也是,此处离得这么近,他们心有惶恐在,怎么也不敢待。” 李之罔总结一句,二人当即不再多说,往贫民窟外走去。 其中不表,只说走到悬崖边,两人都瞅见有人在暗中蹲伏,应该是盯梢之人,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二人。 徐保保抬了抬手,示意他来。 只见他伏下身子,像只灵活的穿山灵猫,以岩石杂草为遮挡,迅速靠拢盯梢之人。等其注意到,徐保保已到了他面前,一手按住其脖颈,将他拽出来。 李之罔也不再隐匿身形,快步过去,一番审问之下,终于是确认所有逃开的人都躲在下方的深洞里。 他一剑将此人枭首,头颅拴在腰上,道,“下去,虽说不能用修为,但对我俩应该是简简单单。” 徐保保忽得一笑,抬手阻止道,“我倒是有个算计,不用忙活那么多。” 李之罔一听,暗呼可行,二人又是忙活起来,将悬崖边的一尽杂草全部收拢干净,堆在深洞入口。 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二人的踪迹,但在被打死了两个人后,其余的都不敢再出来,只隐在洞口咒骂。 “大功告成!” 李之罔笑着说上一句,将全部杂草扔进洞内,一旁的徐保保则顺势丢下一个火折子,不多时,便见得浓烟滚滚,地火蓬发。 二人守在深洞洞口,不进去,只坐下来休憩,但凡有人受不了烟气,想出来,那就一剑戳死,至于不敢出来的,那就活活窒息而死。 过上两三个时辰,听着里面除了火星迸裂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李之罔站起来伸伸懒腰,挥手道,“走,进去,看看是否有心智坚韧之辈。” 别说,倒还真有两三人未死,只可惜李之罔和徐保保早有防备,对方尚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他二人合力刺死。 最后,二人将深洞整个探查一遍,确认再没有活人,才将一尽尸首全部割下脑袋,拴在腰上踏步回去。 因为用的智取法子,花的时间便相对多些,当二人赶回去时,罗与惜已将全部的尸首搬出,还让留下来的妇孺换了衣裳。 李之罔朝她点点头,没有多说,先清点起尸体来,一数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七十三个人头。 两人都长舒口气,虽然出了点意外,但至少任务是完成了。 罗与惜见此,先向二人作揖,随即道,“多谢两位恩公救小女子出难,小女子余生愿随左右,以报君恩。” 李之罔一呆,才明白麻烦的还在后头。 第116章 论道会在即 李之罔挠挠脑袋,决定先搁置不管这个,回礼道,“罗小姐辛苦了,只是我二人有要务在身,其余诸事之后再议如何?” 罗与惜不知只是客套话,还是怎地,没有多说,默默点头退下。 “缠上你了。”徐保保低声笑道。 李之罔反讥一句,“她说的是我俩,你也逃不开。” “反正我是不会管。” 徐保保落下句话,拿出一个长筒来,走到屋外,却是郑机提前给的信号枪,他将长筒朝向高空,点燃引线便见烟花四溢。 二人都不说话,只默默等着,过上一会儿便见郑机现出身形,带着数人过来。 李之罔并没有太大的意外,郑机要考核二人,肯定会在一个二人察觉不到但他又能观察的范围,怎么也不会太远。 果然,郑机并没有要求检验头颅,走进后便道,“二位闹得动静真是不小,若是在上城区,怕是所有的家族都会被惊动,但仅以任务而言,恭喜二位,你们顺利地通过了试炼。从今日开始,你们便是神教秘卫。” 数月的训练下,李之罔和徐保保都靠身体掌握了什么叫令行禁止,站得板正,面对郑机的夸奖也毫无动弹。 “好了,今日是个喜庆日子,二位放松些。” 数月相处下来,两人与郑机都熟稔许多,知道对方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也不再故作姿态。 李之罔拱手道,“想必郑头也知道,我俩救了好些妇孺,虽是走了些,但还剩二十来位在里面,不知郑头有何妥善安置法子?” 郑头大手一挥,笑道,“神教以扶贫济危为己任,既见孤弱,如何能见死不救?这样,愿意加入神教的便入教,不愿意的我则按人头分下链沫,保他们数月无忧。” “郑头慈悲心肠,在下拜服。”李之罔诚恳发言,便要引郑机进去,给众人宣布这个好消息。 郑机却抬手止住,提起另一件事来,“前日,圣女大人醒来,传下命令要见你。彼时你正在此地,无以脱身,如今任务既已结束,当去面见圣女大人,至于其他事,便由肥貂留下,与我一同处理。” 神教之中,万事皆以虞美人为尊,郑机既然如此吩咐,便没有再讨价还价的余地,李之罔看眼徐保保,见他无奈地点点头,当即拱手而退。 虽说拜见肯定要拜见,但已拖了几日,也不急这一刻,李之罔回到神教之后,先是洗了个澡,换身衣服,保证自己面容不辱,才赶过去求见虞美人。 与之前一样,虞美人仍然是坐在茧床上,见他进来,睁开眼笑道,“数月不见,在神教中待得如何?” “托圣女大人洪福,甚好。”李之罔不敢再向之前般造次,躬身以示恭敬。 虞美人点点头,直入正题,“公羊镐你可听过?” 李之罔摇头以示不知。 “此人年方四十,修号王尊,传言乃是小辈中人杰之最,此前传信过来,说他明日要举办一个论道会,特邀我前去。依之罔你看来,我该不该去?” “此事非在下所能论道,大人若有疑惑,当寻教中长者以解惑。” 虞美人轻笑一声,“这种道理你也要在我眼前复述一遍?我专程问你,当是觉得你有不凡见地,但说无妨。” 李之罔心知今日不能做哑巴先生,便要开言。 虞美人又忽得道,“别急,坐下来说。” 李之罔再拱拱手,坐下来,问道,“听大人所言,与公羊镐并不熟悉,可知他为何会邀请大人?” “不知啊,所以才问你。” 李之罔看虞美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有所设想,但对方不说,他只能猜测道,“在下曾有过听闻,公羊士族乃是如今南洲士族中最为显赫之存在,而公羊镐又为人杰之最,应是信仰疫病,对方有此邀请,当是针对永眠。” “有没有可能是想联合我教呢?” “这个可能虽有,但几乎不可能。”李之罔思索着道,“神教草创不久,力微如芥,公羊士族若有联合之意,大可私下商谈,何需放在论道会上。” 数月以来,他还了解到更多情况,目前只有三个士族宣誓向虞美人效忠,分别是宰父舒平、宰父伦所在的宰父一族,郑机所在的郑氏一族以及留在南方腹地的另一士族,三个士族声名不显,加起来也不及公羊士族一半,若他是公羊士族的,绝不会与永眠神教联合。 “对,我也是这样认为。”虞美人笑意不改,“那你觉得论道会将以什么为主?” “在下浅以为,公羊镐特意邀请大人,当是为了批驳永眠信仰,论道为假,批判为真。毕竟大人降世不久,而疫病信仰却已有数万年之荣光,反对乃是常理之中。” 虞美人笑着点头,再问道,“那依你看来,去或者不去呢?” 李之罔抬起头来,正色道,“若是以在下的性格,当是不去为好,毕竟做好自己事最为重要。但大人肩负一教重任,既要传播信仰,又要使大旗不倒,若是此番不去,怕被人误解为胆怯怕事,于神教威信大有坏处。故在下建言,纵是龙潭虎穴,也需得闯上一闯。” 虞美人笑意不改,但任何人在此,都会觉得她比最开始要开心许多,便听她道,“之罔所言,正正巧巧合我心意。” “其实大人早已想明,在下有此说法,也是得大人暗示所致。” “说笑了,你。”虞美人盯着他,眨巴两下眼睛,“现在我真的确定了,在你身上有着我的未来。” “在下只愿殚精竭虑,为大人开拓天空。” 虞美人点点头,没问他怎么突然会说这么多马屁话,转而道,“明日论道会,你和徐保保做我护卫。” 这并非询问,而是命令,也正是秘卫的职责,李之罔自然是拱手应下。 “那些人如何了?” 退下后,李之罔便回自己屋里待着,等得天都快亮了,徐保保才回来,赶忙打听自己离开后的情况。 “还能咋样。”徐保保躺在床上,舒展着身子道,“要留下的就留下,不留下的就给点链沫打发走了呗。” “人都带回来了?”等徐保保点点头,李之罔便道,“带我去看看。” “大哥,让我休息下不行?” 徐保保虽是这么说着,还是被李之罔给强力拉起来,只能带他过去,瞅见十几名妇孺安然无恙才安生,在离开之时,李之罔看到了罗与惜的身影,但并没有太过在意。 “对了,给你说件事,咱们的任务来了。” 徐保保回来便想去洗澡,李之罔却忽得说道。 “这么快?”徐保保大呼倒霉,抬手阻止道,“但你先别给我说,等我洗个爽澡快活完。” “明天有个论道会,说是公羊镐举办的,虞美人要去,咱们俩做她的护卫。” 徐保保整个人呆住,似没听到般道,“等等,你再说一遍?” 李之罔只得复述一遍,声音不由加大些。 徐保保放下洗漱用品,坐下来,叹口气道,“数个月过去了。” “对啊,是数个月,可那又怎么了?”李之罔不懂。 徐保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公羊镐都来了,那代表大部分的士族都来了,你还没想到什么?” “你意思是云梦也有可能已经过来了?” “对呀!”徐保保站起身来,又压低声音道,“这几个月来我们俩都待在将军殿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风神祭典就在眼前,士族们提前过来实属正常。只要确认渊鲸已到,咱们何必还留在这儿受苦,直接去投她便是。” 李之罔后知后觉,顺着道,“这倒也是,虞美人本就答应了我,想什么时候离开就离开,在云梦那儿待着怎么都比现在要好。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无法确认东方士族是否已经到了,明天的论道会还是非去不可。” “直接翘了。”徐保保凑过来,害怕隔墙有耳般,“我们现在就动身,直接去找渊鲸。” “不行。”李之罔直接拒绝道,“你扪心自问,到现在为止,虞美人有哪一点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无非是多一两天的事,何必如此急躁。再者说了,我已答应虞美人,既尊人之令,自要忠人之事。” “你懂个屁!”徐保保不耐地瘫坐到一旁,恶气直出,“咱们俩明天要是过去,那身上可是印死了永眠这两个字,洗也洗不掉的,你想想,值不值得!” “人的信用更重要。”李之罔沉声道。 “你呀!你想想,有多少人会看着咱们!咱们俩就像傻小子一样,被他们在那儿指指点点,还有你的那些仇人,见你混到这地步,会怎么奚落、嘲弄你,你认真想想!” “这个”李之罔还真没想这些,反而是想到另一件事,语气减弱道,“你说,云梦明天有没有可能会过来?” “蛤?” 徐保保眼光迟疑,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之罔站起身来,扯扯自己衣裳,拍打拍打手臂,问道,“我这个样子如何?” 徐保保恍然大悟,如受重击般不可置信地喊道,“你,你,你!你个重色轻友的废物!” 说罢,拿起洗漱用具便拍门而出。 李之罔不顾,只寻思着从哪儿拿面镜子过来。 第117章 冬蔷薇 “这狗日的,一想到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女人,就连正事都不顾了,亏我还觉得他做事周到,有沉稳之风。” 当徐保保洗完澡回去时,却见着李之罔坐在椅子上,龙唤月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正帮他拾捣头发。徐保保歪个头,脸上神色莫明,终归是没将想骂的话说出来,只默默坐到一旁。 “你这头发也太长了,剪短些?”龙唤月提议道。 李之罔站起身来,看向背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都已快到大腿了,便道,“多少合适,我觉得及腰比较好。” “那也很长了。”龙唤月梳理着头发道,“太长了显得没有精气神,依我说,最多就留到肩膀的位置。” “真的?我苏醒的时候长发就在腰间,总感觉剪短了不太舒服。” “你就好好坐着。”龙唤月拍拍他肩膀,让他坐下,笑道,“论起收拾面貌,我肯定比你懂,乖乖听安排就好。” 李之罔确实不太懂,大部分时候他都只顾及脸上干净,几乎没在乎过这个。 徐保保看他俩有说有笑的,终于是忍耐不住,叹口气道,“唤月姐,你怎地也助纣为虐了?” 龙唤月一笑,“咋了,我弟弟明日可是要见我弟媳的,自然是得精神些。莫非你也想?” “我就罢了。”徐保保赶忙摆手,“只是,咱们不是有正事吗?忙活这些小道,和本末倒置有何相异。” “一个男人要去见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徐保保一呆,举双手投降,决意不再掺和这档子事。 “王治,你这少年白也不少咧,要不要染黑些?”龙唤月看徐保保不再吱声,转而问道。 “染黑?”李之罔想着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额我觉得这是天然之相,贸然更改,于父母不敬,还是保持本色为好。” 龙唤月一笑,“那行,等我帮你把头发剪好、梳好,就帮你挑挑衣裳。” 李之罔自然乐意,又不自觉地想起东方云梦来。 自从娜迦海一别,如今已两年有余,但她的蜃影却从未离开半步。他仍记得那日分别时唇间的热气和约定再见时的浓情,这份记忆一直支撑着他前进,促使他一步步地来到止风,艰难地活了下来。 回忆往昔,鹿鸣县初见。那时她还保有一分士族的高傲,主动结识于他不过是因为齐暮,但仅是如此,还是大力相助,足以见她初心之善。 再到鹿角试炼,她又是主动靠近,济人之急,更险些赔上自己的性命,其中虽有埋怨,但二人间的情谊却越来越浓,以致芳心暗许。 试炼结束,二人因姬月寒从中作梗,本已裂痕横生,情缘难复,但在他遭到士族追杀时,她还是仗义出手,这一次她终于死去,却将爱意传递而出。 地下世界,二人险而又险地复生残活,虽说着是重活了一世,要抛却之前情谊,但此前的记忆却并未忘怀,以致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孤苦伶仃的二人都不再躲闪,渴望着温暖,渴望着陪伴,不该期许的爱情即随之而临。 李之罔醒转过来,轻叹口气,只觉得这一段路好长好远,他几乎都要忘却其中细脉,只能知悉大概走向。 龙唤月却以为是他对她的技术有所不满,问道,“怎么了,我这技术不行?” “哪有的事。”李之罔先是摇头,然后才透过镜子打量自己的样子,笑道,“满意,很满意,感觉我都年轻了不少。” “你本来就很年轻啊。年轻人就是该去做年轻人的事,像肥貂那样事事担忧,哪能快活起来一点。” “我会觉得有点罪恶,其实。”李之罔见徐保保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有些低沉道,“如今的状况并不算好,数不清的事都等着我去解决,但我却执着于男女之事,分不清主次。更为讽刺的是,是我自己止不住地去想。总而言之,我矛盾得不行,既觉得不对,但又不能阻止自己。” 龙唤月轻笑着摇摇头,像看到以往的自己般,眼底泛起一丝惆怅和释然,缓缓道,“以前年轻时,我也大差不差,怀着满腔热血,决意妖族不平,余事不论,成家更不用提。但在某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并不儒雅,反而很粗暴,但刚刚好对我的胃口。我对他示好,想着做些什么拉进我们俩的距离,但他却对我极尽羞辱,嗤之以鼻,仅因为我是不入流的半妖。” “可是,你们最终还是修成正果了。” 李之罔说得很是肯定,不然的话,如今龙守龙氏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谁料,龙唤月却摇了摇头,但也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他对我的态度很不好,我随之也厌恶起他来。但世事造化,捉弄无常,我俩在某一次作战时被大部队给抛弃了,在那十年里,除了深海妖族,我的视线里便只有他。久而久之,我们俩都放弃了成见,认识到对方的真心,只是他身份尊贵,肩负着家族的重担,我们最后并没有在一块,只是相伴了一阵。” 李之罔默然,问道,“姐姐这次不去见见他吗?” 龙唤月笑笑,被往事的忧伤淹没,叹道,“在我离开南仙洲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没想到,竟是这个结局。” “啊!这怎会?” 李之罔回过头来,想问清缘由却又按下。 龙唤月一指点在他额头,自顾自道,“你或许听过他的名字,他叫齐枭,是当时南洲修为最强之人,但很可惜,家族的宿命一直跟随着他。” 李之罔惊呆了,若没有同名之人,那龙唤月口中所说的齐枭正是南仙洲第三十一任拒敌城主,也是拒敌齐氏历史上四位烈王之一,更是结束掉第四次征服战争的首要功臣,他所认识的齐雨思,正是齐枭的女儿。众所周知,拒敌齐氏虽然强横日久,但一直有怪病缠身,历代任何人都难以活过三千五百岁,即便强横如齐枭,也无法摆脱这个宿命。 在这一刻,他从未觉得历史离他如此得近。 龙唤月继续说道,“当时我与他也是一样,四面八方都是妖族,但我们还是尽情相爱,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能直面自己的心意,那么什么也做不好。而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些,便是想告诉你,当你觉得某些事很重要时,不妨多去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只有做了那件事,自己的心才能真正沉稳下来。若是这样,那你就应该去做,正所谓心神不宁,诸事不平。现在你既然想着那东方云梦,就应该去见她,这样才有余力去忙活别的事。” “谢谢你,唤月姐,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龙唤月点点头,欣慰道,“好了,头发也弄好了,你别动,我再帮你修修眉毛。” 龙唤月看着虽有些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但毕竟是女儿身,对这些事甚为上手,不一会儿就搞好。 “真是个俊秀的小伙子。”龙唤月看着他镜中样子,笑道,“如果不是一直皱眉就好了。” 李之罔刚忙用手指去捏捏眉头,反而弄得龙唤月笑个不停。 “听说经常皱眉的人会有眉间纹,你可不能有了,那样看起来就老气得紧,小姑娘们都会离得远远的。” 随后,他又从李之罔不多的几套衣服里选出最为得体的一套,今日才算彻底落幕。 随后的明日他才知道,他的幻想并没有落空,但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而他也终于要去学会面对自己的罪恶,即像齐暮一般,在往日的重压下艰难苟活,直到再无法忍受或是选择吞咽入腹。 翌日一早 李之罔拉起想靠装睡蒙混过去的徐保保,整理着装后赶忙去拜见虞美人,路上却被虞美人拦了下来。 “二位,你们今日是圣女大人的亲卫,务必不要失了脸面。” 李之罔打量眼徐保保,见他着装还算得体,点头应是。 郑机继续说道,“除了你二人外,还有其他兄弟会在暗中守卫,若光是吵,你们不要管,若是打起来,则不可让圣女大人受惊,明白?” “郑头,今日论道会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有打闹之事,你过虑了。”李之罔笑笑,显得不信。 郑机叹口气,“我便是有些焦躁,这次是我教首次正大光明地显露于士族面前,总害怕出点差错。总而言之,届时我们都无法出面,若是圣女大人难能四顾,你俩一定要帮衬帮衬。” “明白,分内之事。” 李之罔一语保证,徐保保却只是含糊以对。 郑机再没话可说,当即带他们去见虞美人。 虞美人还是一样的装束,唯一差别的是她的六条手臂消失不见,如常人般只余两条手臂,静静站着,比起天上仙子不遑多让。 她看见李之罔,笑意如花绽放,轻轻挥手道,“看起来,你有些变化。我们走。” 第118章 诸位熟人 公羊镐的论道会提前一个月广发信函,因此,等着这一天到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一方面是其新生代魁首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背靠公羊士族这一棵参天大树。 李之罔遥望高楼,又默默收回目光来,不禁站直,毕竟他现在便算是永眠神教的门面。 就在刚才,虞美人已在门童的指引下进去,而他们这些护卫则不准进入,只能守在高楼外头。三三两两的护卫虽然分开站着,但都如松般笔直,毕竟谁都不想丢了自家的脸。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徐保保。 李之罔目不斜视,低声叮嘱道,“想啥呢,站直了。” 徐保保翻个白眼,不耐道,“休想,我过来就是给足了虞美人脸面,让我像根竹竿在这儿杵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可话音稍落,他却站得比谁都直。 李之罔起初还纳闷,过上一会儿便了然,不由发笑。却是止风秦氏的车驾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那秦为君正探出脑袋来打量着外界。 秦为君眼睛颇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二人,等着下了车,便小跑着过来,欢喜道,“徐公子,李公子,你们好。” 李之罔老老实实点头,但没回话,反正对方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徐保保却耍赖般道,“小姐认错了,我不是你所认识的肥貂。” “可是,我只是叫了徐公子,你怎么知道他的修号呢?” 徐保保一呆,没想到这个破绽反是被对方抓住了,只能承认道,“为君小姐,我们尚有正事要忙,你且进去。” 秦为君歪着个脑袋,秀美的容颜带着些稚气,“那我们一起进去呗。” “额我有要事要忙,不能奉陪。” 秦为君这才注意到他们俩的服饰有些不同,猜测道,“啊,徐公子,你之前给我说有活要干,难道就是做别家的护卫?” 徐保保涨红个脸,只觉得备受侮辱,声音不由低下来,但仍是不愿承认,只道,“这个,为财奔波,让为君小姐见笑了。” 秦为君却没什么感觉,明亮的眼眸透着童真,问道,“徐公子不能跟我进去,那晚上呢?我们俩还没在外头见面过呢,去吃个饭好不好?” “这个嘛,可以是”徐保保忽得注意到秦为君背后站了个华服男子,赶忙改口,“秦小姐贵人之躯,在下不敢造次,还望秦小姐自重。” 秦为君露出难解之色,嘴不禁嘟起来,想问个清楚,忽得感觉肩上一重,赶忙回过头去,神色虽是舒缓下来,但还是抱怨道,“哥哥你真是的,神不知鬼不觉吓我一跳。” “我看你和两个护卫聊得有声有色,当哥的就自然想听听咯。好了,我们现在进去,公羊兄都在招手了。” 说罢,秦为奂就推着秦为君往里走,自始至终,他都没看李之罔或者徐保保一眼。 至于秦为君,只能投来依依不舍的目光,证明这并非她本意。 李之罔倒是打量了秦为奂一眼,但根本就没想到,这一次照面是他们俩此生唯一次照面。等到明年,秦为奂便成为了城门失火旁边的池鱼,同时也是秦为君死咬着他不放的把柄,以至于他最终逃窜中洲,数十年不敢再回。 后事难知,前事即达。 李之罔笑道,“我看,秦小姐似乎对你有些意思?” 徐保保坦然受之,耸耸肩,“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但贵贱如天堑,非人力能左,这种话以后不要让外界知道。” “伯母是神学院的教师,依着来说,你的身份也不会差啊。”李之罔劝解道,“正所谓莫等红颜辞镜,白头不胜簪,空待花辞树。该是努力的时候,就该努力。” “呵,你倒还拽上文了。”徐保保摇摇头,叹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对士族而言,我和你一般,都是不入流的低贱之人,高攀不了丝毫。” “那你就眼看秦小姐的好意付之东流?” “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规矩森严,等再长大些,自然就明白当初的羞红是多么可笑,还不如维持着这份朋友关系,有个照应。” “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能被这些凡尘琐事困住?” 徐保保气极而笑,“我虽确实是这般,但分得清什么时候该怼,什么时候该怂,这时候就该伏身。” 李之罔明白,或许还有什么事他并不知晓,只摇摇头,觉着可惜,毕竟无论从哪方看来,徐保保和秦为君都互有好感,当成美事一桩。 “诶呦,溯命,好久不见。我还真以为你死了。”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一个人忽得闯进眼帘来,却是数年不见的拓跋元哒。 他变得更壮实些,本就高大的块头更显伟岸,光是对面站着都有股无形的威压。 李之罔和他早已诉清一尽仇怨,跟着笑道,“元哒兄,许久未见,你修为精进不少。” “我自认为进展神速,但与你相比,也差了不少,四年过去,你都武道十一等了。” “侥幸,侥幸。”李之罔赶忙拱手,“元哒兄,今日论道会,请进,咱们要叙旧之后再叙旧。” 拓跋元哒已注意到李之罔二人身上的永眠标识,微微颔首,转而道,“前阵子我听到你的消息,结果没多久就传出来你又死了,但你反而还好好活着,活人似地站在我面前,真是不知道如何说还好。既然你没死,我们俩之间的约定怎么说?” 拓跋元哒所说的约定便是想与李之罔赤膊对战,仅凭肉身强度分胜负,他现在可没闲工夫管这个,但想到刚好有事要问,便道,“但凡有时间,我一定奉陪,保证元哒兄不虚此行。只是,我想知道,外界是如何传述有关我的事的。” 拓跋元哒不疑有他,侃侃而谈,“鹿角试炼结束后,你被申屠治为首的那伙人追杀得上无生门、下无逃路,连同东方云梦一起,大家伙都觉着你俩死透了。结果两年过去,东方云梦反倒是回到神学院去,虽然她对你的事从不多谈,但大家伙儿都觉着你没死,只是找了个地方隐蔽下来。过了几个月,止风的端木竹主动传来消息,说你还没死,结果过了一个月,他又传来消息,说你被逼得摔崖而死。依我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废物,话说得好听,事儿却没办好半分,你现在不还是好好站在我面前?” 李之罔当然知道端木竹没有说谎,毕竟那种情况任何人都基本活不下来,他俩若不是遇到姬月寒,也没有一个好下场。拓跋元哒的话里还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大部分士族都认为他虽出现在止风城,但又“死”了过去,应该是没多少人为他而来,只是经过今天,这种想法应该会有所改变。 拓跋元哒似乎能看出他心中所想,拍拍他肩膀,笑道,“现在你在永眠神教任职,其他人奈何不了你,倒也不必费心于此。好了,我且进去,有什么事论道会之后再聊。” 说罢,拓跋元哒又把自己暂居地址奉上,便大步离开。 “这个大块头,倒是不如其他人,睚眦必报。” 徐保保如是评价道。 “以武痴作为自己的修号,怎么看也不会是在乎这个的人。”李之罔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说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会怎么看我?说不得被吓一大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溯命你到底会不会尽忠职守。” “啊?”李之罔疑惑起来,侧过头去,不解道,“什么叫我会不会,既然是神教秘卫,那自然应该尽忠职守才对。” 徐保保摊开手来,像看灾星般道,“那你就惨了。” “为何?” “这还不简单?你想想,等你那些仇人过来,看你只是个护卫,肯定会先嘲讽你一顿,甚至串联起楼里其他无关的士族子弟,极尽贬低于你。而你作为护卫,有职责所在,不能随意动弹,那就只能受着,说不得还要唾面自干。再者,他们有可能还会使出万般诡计,挑逗于你,你若不应,那便是怕了,若是应了,那怎么说,就是有愧于虞美人,亦是受辱,怎么看,都不会好。” 李之罔呆住,一想还真是这般,只是他昨天都在想着东方云梦有可能也会过来,满脑子都是她,根本没来得及去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经徐保保一番点化,顿时感觉今日麻烦重重。 但他没有自怨自艾的性格,既已出现在此地,哪还能退却,咬咬牙道,“我怕甚,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定要他们讨不了好。” “那你加油,我先躲着了。”徐保保珍重般拍拍他的肩膀,指向不远处,最后嘱托道,“有一点你记着,咱们俩是虞美人的人,再怎么他们也不敢擅动刀兵,些许屈辱,受了也便受了。” 李之罔回看他一眼,发现他竟已躲到路边去蹲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又抬头看去,却是货真价实的仇人第五娇正在过来,只觉得灾在眼前,不禁想走。 第119章 齐暮的消息 最开始,第五娇并没有注意到李之罔,只是抬头赶路,等着几乎要越过他时,才面目一惊,进而停下步来。 她迟疑着转过身来,两颗眼珠子微眯,诧异中带着不可置信。 李之罔岿然不动,露齿而笑,“许久未见,第五小姐。” “你!”第五娇按下心中震惊,怒喝一声,“狗崽子,这你竟都未死!” “便是吉人自有天相,说起来,我应该是比第五小姐多些福气。如今又见我,第五小姐是否现在就要动手?” 第五娇冷哼一声,摆手即走,“你这低贱之人,我先不与你一般计较,反正待在止风的时间还久,到时候有你好受。” 李之罔有些诧异,此前第五娇有仇必报,如今却能忍下,数年过去,果真是有些长进。其实他心中还有个算计,若是第五娇一时失智,悍然动手,那他还击就不受舆论裹挟,完全是正义之举,只可惜第五娇这都不动手,倒是可惜。 此后人来人往,虽是有认识的,但在看见他胸前的永眠标识后都未上来搭话,只默默走过,似不想与他有所牵扯。 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两人。 其中之一乃是好久不见的思知邪。李之罔并不知道谷羊君的安排,看他出现在此还是有些惊讶,最为主要还是思知邪乃是山妖出身,而此次论道会几乎全是人族,山妖寥寥无几。 思知邪虽未见过李之罔的人类模样,但似乎已从其他地方打听到,一瞅见他便走过来笑道,“哟,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俩倒是越混越差了,给人做看门狗。” “挣些链沫而已,思公子说笑了。”李之罔眼不看他,冷冷回道。 “链沫?那我付链沫给你俩,你俩来做我的仆从?” 李之罔尚未回话,徐保保却已窜出来,喝道,“你算哪根葱,给爷爷提鞋都不配,倒想雇我俩,且去寻个黄泥塘子照照自己。” 焚晴墓场之时,徐保保被骗走数千链沫,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见到思知邪自然没有好脸色。 思知邪气极,脸涨红如秋,喝道,“至少我现在能入阁论道,你二人却只能守在门口,行走兽之事!” “那又如何?”徐保保丝毫不让,“论起修为,我俩比你强,论起实力,你也打不过,你虽能进,不过仰仗祖辈荫庇,于我二人实有云泥之别!” 这番话甚得李之罔口味,他也说道,“莫说你这不成事的二世祖,便是其他小有所成的士族子弟,也不是我俩对手。你们能进,靠得全是家族荣耀,若真全凭自己,我二人何有不入的道理?” 思知邪先看看徐保保又看看李之罔,气愤不已,但他自己又不是两人的对手,没底气再做口舌之争,埋首拂袖走开。 “哼!耍威风也敢到我俩头上来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徐保保再骂上一句,引得思知邪又是一踉跄,但终归没回过头来理论。 李之罔摆摆手,显得有点严肃,“今日怕是不好过,来得全是仇人,朋友都没见到一个。” “是啊。”徐保保跟着叹口气,“想想咱们当时鹿角试炼时的阵容,我,你,渊鲸,风鹏,挥霍,逆道,除了咱俩,另四个人是根毛也没看见。” 渊鲸便是东方云梦,风鹏则是兰煜丞,挥霍则是龙炻,逆道则是皇甫荡邪。 “多年未见,倒是有些想念了。” 李之罔一时竟有些惆怅。 “我看你是想那其中一人。” “” “想谁呢,不会是我?” 李之罔和徐保保抬起头,都不禁想到但有所想,必有所应这句话,来人竟是方才还在念叨的兰煜丞。 数年过去,兰煜丞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仍显得有些稚嫩,看二人都盯着他,有些纳闷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李之罔摇摇头,一手拍在他肩上,感叹道,“还能相见,真是幸事。” “能见到罔哥才是幸事。”兰煜丞脸上亦有难明之色,缓缓道,“当时念之一关我被淘汰,家里催我回去,结果刚到岚望便得知了罔哥和云梦姐的死讯,甚为伤心。去年听说罔哥尚在止风,心中欢快极了,结果没过一月便又传来罔哥的死讯,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今日得见,才是幸事。” “诸事太多,来不及细讲。论道会后别走,咱们三不醉不归。” 兰煜丞点点头,忽得凑上来,用仅以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有件事我觉得得告诉罔哥,我那位亲戚不见了。” 李之罔瞬间呆住,不敢相信。兰煜丞口中的亲戚正是齐暮,她如何会不见?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追问不已,“怎么会如此?她看不见,也没有修为,如何能离开岚望城,这绝不可能。” 兰煜丞望眼四周,继续压低声音道,“事情发生时我尚在神学院,不知道具体事宜,只知道我姐姐陪在那位亲戚身边,她却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等我祖母知道,已过去一旬。” “那就没有派人去追?” 兰煜丞说道,“自是有的。但不知为何,我姐姐一直不配合,等着真正找到踪迹,已过去了两月” 李之罔愈发急躁,催促道,“说完,说完!” “等祖母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躺倒在路边的几具车厢以及贼人尸首,我那亲戚却没找到,只有她大量的鲜血渗在土地里,而踪迹也彻底断了。” 李之罔长吐口气,万念俱灰,拍拍兰煜丞肩膀,“你进去,我自个儿缓缓。” “她说不得是被人救走了,罔哥你不要想太多。” 李之罔再没心思去应,只摆手让兰煜丞走开。兰煜丞抿抿嘴唇,知道这个消息太过沉重,让徐保保多照顾李之罔,便也进去。 徐保保并不知道其中意味,笑道,“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之罔尽力提振精神,这样才不至于晕倒,生机尽去般道,“我活着没有意义了。” “你这话说得?自个儿还活得好好的,哪能这样说。” “齐暮不见了。” 徐保保也是呆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之罔早与他通过气,知道二人忙忙碌碌,都是为了齐暮的大计,如今齐暮既去,那哪还有再去努力的必要。 但也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徐保保遂道,“她只是不见了,倒不一定真的有事,说不得像你一般,隐匿个一两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现身出来。” “她不是这样的人,知道轻重,不会这样的,不可能会这样”李之罔没有半分好转,脑中思绪翻飞,猛地抬起头来,“现在我就要走,你留下来,帮我给虞美人说声。” “你既然要走,那我便跟你一块儿,也不用再留情分,反正日后大抵再见不到。” 李之罔点点头,但觉得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便道,“我们且进去,怎么也要告诉虞美人一声,不能如此突兀。” 说着,他见徐保保没有反对,便往高楼走去。 “今日论道,尔等守卫需待在外头,没有主人命令,不得入内。” 可刚到门口,便被公羊氏族人拦下。 李之罔不欲多说,当即拔出剑来,便要挥下。 徐保保被吓了一跳,赶忙拦住,对公羊族人赔笑道,“兄弟,通融通融,我俩真有急事。” “此乃王尊之令,再敢造次,当乱棍打出。” 公羊族人丝毫不留情面,趾高气昂道。 徐保保眼看李之罔又要动手,死死把他抱住,知道今日若是敢率先动粗,怕是虞美人都保不了他俩。眼看公羊族人不放行,他忽得急中生智,朝楼上喊道,“圣女大人,肥貂与溯命有要事禀报,还请一见!” 他这一声用尽了灵力,响及数里,不一会儿便见数十颗脑袋冒出来,好奇地往下望,其中虽未有虞美人的身影,但两人脑中都响起了她的声音,让进去。 同时有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上往下传来,乃是让守门的公羊族人放行。 公羊族人冷冷扫视二人一眼,还是走到一旁。 李之罔和徐保保自不多说,当即迈步进去,循梯而上,很快便来到高层。 与其他人相比,虞美人身边冷清得紧,连一个人都没有,但她不为所动,只端坐在她的位子上,眼眸微眯,脸带笑意。 李之罔快步过去,躬身道,“在下求见大人,乃是想向大人诀别。” 虞美人没有丝毫震惊,眼睁开来,道,“我确实是有答应过你,你何时想走,都可以。但我必须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决定完全是你自己选择的?” 李之罔郑重点头,“我从朋友那儿听说内人下落不明,必须得走,不能再为大人献上薄力,甚为惶恐。” “没事,且去便是。”虞美人微笑着道,“有命运的指引,你我二人终能再见,不在这一时。” “多谢大人成全。” 李之罔再次躬身,便带着徐保保离开。 走到半途,忽得有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方才的冷峻声音,“阁下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溯命?” 李之罔充耳不闻,大步即走。 第120章 “王尊”公羊镐 李之罔不理,却有人不依,便见主座方向霞光显现,不多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挡在去路上。 其人身着青衣,相貌平常,态度有些高冷,再加上脸上有如胎记般的大片淤痕,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意。 李之罔虽未见过此人,但已猜出对方身份,多半正是此次的主会者——王尊公羊镐。 他拱手相对,不卑不亢,“在下溯命李之罔,见过公羊兄。” 公羊镐撑开手来,以主人般的从容道,“李兄,久闻不如一见,既已过来,何妨浅酌两杯?” “在下要务缠身,实难奉陪,请恕在下辞别之罪,往后若是有机会,定是奉陪不让。” “李兄不给在下面子。”公羊镐并没有以疑问的方式说出,仿佛他所认为的就是事实,淡淡道,“在下见过得人不少,但拂我面子之人当是少见。” 李之罔暗暗皱眉,不由生出一股怒气。公羊镐如此跋扈,当真是不把人看在眼里,但他看不穿对方的修为,也没有把握胜过,不敢翻脸,只能委曲求全道,“那依公羊兄所言,在下该如何自处?” 公羊镐微微一笑,抬起两根手指来,“饮两杯,届时李兄想去何处,我不管。” 李之罔微微叹口气,只能应下,跟着公羊镐落座,至于徐保保也是不堪用的,一到大事就豪横不起来,也跟着落座。 公羊镐命人斟酒,缓缓道,“虽是第一次见到,但李兄威名我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当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李之罔注意到四周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士族子弟皆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来,压力陡增,勉强回道,“公羊兄说笑了,我实乃腐草幽芥般的人物,难登大雅之堂,更担不起此泼天谬赞。” “怎么可能?”公羊镐微微摇头,“我那族弟公羊喙被人评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天赋资质皆优,但犹不及李兄。若李兄有此自评,那天下英杰不连腐草幽芥都不如?” 公羊喙这名字初听来有些陌生,李之罔想了一想才记起来,此人是当时鹿角试炼通过念之一关的六人之一,只是不如他,未能钓上明灭鱼,与徐保保一般,怪不得公羊镐会说不如他。 李之罔无奈一笑,解释道,“在下不过侥幸而已,喙兄实远胜于我。” “哦?”公羊镐略一凝眸,当即对身旁下人说道,“去,拿两柄草剑来。” “公羊兄这是何意?” “李兄既认为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便一试,我可听闻李兄剑术最为拿手。李兄若是败了,那两杯酒也就免了,若是胜了,何止两杯,便是千杯百杯也奉陪到底。” 李之罔一直感觉公羊镐与他不对付,原来是这番心思。 便听徐保保在一旁低声道,“不要应,公羊镐乃是全才,样样皆精,若是一个不慎输了,那你名声尽皆毁掉,日后再难抬起头来。需知输了虽是遂你心意,但在外行走不可无名声造势,一定要三思慎重。” 李之罔倒是明白这些道理,但剑术更是他所行倚仗,若是畏惧,道心必然不前,只是他也没有把握胜过公羊镐,只能问道,“依公羊兄所言,是公羊兄要与我以剑术定胜负?” 公羊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道,“我虽有心,但单论剑术不敢在李兄面前称雄,恰我有一门客唤作张万,亦是用剑的高手,修为在武道十等,便让他与李兄一战如何?” 面对修为比自己低的受恩惠者,李之罔还从未输过,当即拱手道,“公羊兄盛情难却,在下何敢不从,且一战,就当论道会前的彩头了。” “甚好,甚好。” 公羊镐连连拍手,当即命人去请那张万,又把即将进行剑术比试的消息告予在场诸人,气氛顿时就热烈起来。 既已应下,便没有退却的道理,李之罔以养气为由,带着徐保保走到偏僻处,仰望着楼外云天道,“肥貂,我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 “是有一些。”徐保保倒直言不讳,“你的剑术虽是精妙,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比你要强,此次应战,说不得就是要输。但我若是你,也会选择应战。” “为何?你方才可还拼命阻止我。” 徐保保冷笑一声,低语道,“你方才没注意到,我却是瞅见了,公羊镐暗含轻蔑之意,根本不觉得你是他的对手,才让门客与你对战,若再不应,那真是门面尽失。” 李之罔后知后觉,倒不生怒,只笑道,“总有一日,他会明白轻视我的下场。只是,我想不通,我与他无冤无仇,也没杀过公羊族人,为何要这么针对我?” “那就不知道了。”徐保保摊手道,“许是他自认新生代魁首,要帮那些士族子弟出头。” 恰好这时候兰煜丞走过来,听了二人的疑惑,思索着道,“我曾听闻公羊镐有一同父异母的小妹,甚得他喜爱,怕是于此有关。” “且细说。” “公羊镐的妹妹与申屠允自幼便定了一门亲事,听说申屠允被罔哥宰了,她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公羊镐今日心思,多半是因为如此。” 士族之间,姻亲续代实属正常,李之罔倒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一语点透,当真觉得日后要擅杀慎杀,否则仇人杀家无穷尽也。 他随后看向兰煜丞道,“你走过来,莫非就是说这个?” 兰煜丞摇摇头,笑道,“自然不是。我知晓那张万的些许手段,这不罔哥马上要与他过招吗?自然是得知无不言了。话说那张万” 兰煜丞一番话下来,李之罔便也懂了张万的手段,心中大定,觉得怎么也能胜下。 恰在这时,张万已到,其人面色阴郁,佝偻着身子,乃是位断臂的戴笠剑客。李之罔便也过去。 公羊镐先引二人认识,随后将一颗淡黄明珠抛至空中,淡淡道,“此珠之内有一玄妙空间,其中景象随时而动,二位便以此为胜负之地。此间盛事不宜见血,请以草剑为器,事后以身上灰点致命与否定输赢。对了,虽说是剑术为主,但其他手段也不禁止,二位可自行抉择。” 李之罔解下邪首剑丢给徐保保,猛地接住草剑,随即一踏,进入明珠之内。 只见昏黄之交,云密接天,日陨远地,长草投影,一切显得黯淡而晦涩,既适合屠杀也适合埋葬。 李之罔只观察片刻,便伏下身来,躲到茅野之中,同时用上永眠特训时学会的灵术,通过灵气的走向去感知附近的敌人。 只是一切都显得寻常,他并没有感知到张万的存在。他倒是不意外,若张万真如此轻易便被发觉,哪有实力敢与他对战? 想罢,他忽然站起身来,喝道,“张兄,莫要再躲躲藏藏了,既是使剑,自该光明磊落,且现身来战。” 话音落下,却唯有风吹过。 李之罔冷笑一声,按住剑,闭目而待。 过上一会儿,远处茅草低伏下去,似有活物过来,他豁然睁开眼来,却不进,而是飞步后撤,只见一柄草剑在他手中胡乱打转,似是不定,又忽得猛然刺下。 便见一个身影从草中滚出,正是一直不见的张万,只是并未刺中,只逼其现身而已。 李之罔仰头一笑,“张兄,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行声东击西之法?莫不是小看于我!” 说罢,他将剑高举至背后,只见剑光横出,沿着草地飞驰,刹那之间便到张万面前。 张万却并未就此落败,他的身子缩卷如球,似湮灭般消失不见,下一瞬出现在数丈之外,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剑气。 李之罔不疑有他,再次用出温剑式,但每一次张万都能躲开,反而导致他灵力用得过多,一时只能偃旗息鼓。 “只有这般手段?” 张万持剑而笑,说不出得讥讽。 李之罔虽是有些怒气,但情况越是凶险,他越是冷静,根本不受激,只快步上前,一边注意张万的动静,一边用出舟剑式来。 便见虚影如潮起,千剑自天出,数不清的持剑幻影出现在原野之上,皆杀向正中的张万,而李之罔的真身亦是其中之一。 舟剑式覆盖范围不小,想来即便张万有独到的遁逃之法,但也躲不开。 可情况却恰恰相反,数十幻影轰杀过后,张万仍矗立在原地,未有丝毫影响,似乎方才的杀招对他只是穿堂细风。 李之罔看不明白,眉头不禁皱起,默默后撤,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李兄既是不动,那就到我了。” 张万说上一句,猛地将剑掷出,便见草剑化为百丈长,直冲李之罔面门,而他则飞踏其上,速度奇快,只几息之间就已过来。 李之罔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只能凭着本能躲避,但仍然是胸口中剑,倒飞而出。 草剑之伤,并不疼痛,但他却感觉受了奇耻大辱,起身后便冲杀回去。只迈开几步,忽得脚下一空,只见原野不再,热气奔腾,而他正处在熔岩上空,不受控制地往下跌去。 至于张万,早已用他那可以伸缩变换的草剑建起一道桥梁,稳稳当当站在上面,投下不屑的阴影。 第121章 论道会争斗 李之罔这才明白什么叫景象随时而动,原来明珠之内并非一成不变,上一刻还是苍茫原野,下一刻就已是炼狱熔浆。 他来不及多考虑,使出逐鹿,身形骤然变化为麋鹿形态,几个飞踩跃至边缘,勉强攀附在岩石之上。 虽然如此,但四只蹄子仍是缓慢往下滑去,根本无法久待。 张万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见他脚下草剑往下倾斜,身子也跟着下滑,速度逐渐加快,来到近前,草剑收缩如常,握在手中,即是斩下。 李之罔没有动弹,眼见对方已欺到近前,眉心忽得裂开,第三只眼眸自裂缝中窜出,直直往张万射去,正是除了逐鹿以外他从鹿角大将那儿学来的另一样灵术——三眼瞳。 此前诸战,但凡用出三眼瞳都无往不胜,但不知为何,张万却毫不受影响,身形没有丝毫受阻,即刻便是一剑斩下。 李之罔如遭重击,再难维持脚下形势,止不住地往下跌去,眼看就要摔进岩浆里头。 危机关头,他只能恢复人身,用草剑在岩浆上连戳带指,制造出些许反力,才算堪堪保住性命。 只是这犹然不够,他现在没有余力去管旁事,若是张万再追击下来,必是落败结局,必须得想办法改变这一点。 想及于此,他主动观察外物,这才注意到周围一圈的熔岩都有嶙峋洞口,似各处联通,内呈蜿蜒之势。 李之罔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朝最近的洞口过去,张万虽有所阻拦,但在他强大的求生意志下,皆一一躲过,钻进洞内。 他没有丝毫停歇,只不要命地往里钻,等着听不到身后的动静才止下步来喘口气。 “此人竟是如此难对付,似乎知道我的招式般” 李之罔猛得一僵,眼中带起疑惑,回忆起战斗开始后的一点一滴。他引以为傲的温剑式被张万用一种极难意味的遁逃之术避开,舟剑式也没有作用,就连三眼瞳也无有效用,而他虽然从兰煜丞那儿了解到张万的技法,但到现在根本没派上用场。 他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对方在公羊镐的运作下,从各个渠道了解到了他的手段,并提前准备好应对手段,这才掣肘万分,处处受制,毕竟温剑式、舟剑式、三眼瞳这三招他早已在人前用过。 “那便去试试!” 李之罔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好胜之心,当即原路回返,见着张万守在洞门口,对他的回返没有任何表示,只默默抽出剑来。 洞口狭窄,不便使用舟剑式,他就以温剑式为探,当即就是三道剑气挥出。 此后李之罔便再不出手,只死死盯着张万,看他用那遁逃之术来避开剑气。 李之罔且看且退,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计较:张万不但熟悉剑气的宽度和速度,对他的起手式也有研究,只看他高抬手便能立刻做出相应的应对,这已经不仅是了解的程度,必须要有长久的训练才能做到如此从容。 温剑式都能如此,那舟剑式也多半一样,不用再试,倒是三眼瞳他只能以张万精神强韧为解释。 李之罔喘上口气,默默走回深洞,一边前行,一边思虑目前状况。 很明显,张万是公羊镐特意培养的一张牌,一张专门为了对付他而培养起来的牌。在今日之前,公羊镐或许真的认为他死透了,所以并没有将张万带在身旁,而等着他出现,公羊镐一面用言辞安抚住他,引诱他参与比试,另一面则去传唤张万,将这张牌给打出来。 但是公羊镐的目的是什么呢? 杀了他?李之罔摇摇头,若是如此,那肯定是真枪实弹,犯不着特意用草剑比试。 既然不为杀他,那只有一个目的——让他彻底身败名裂,等着沦为公羊镐门客的手下败将,在南洲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任何士族子弟都能借此踩他一脚。 李之罔抬起头来,望向虚空,泛起讥讽的笑容。 若真是如此,明珠之内的情况肯定会被实时转播到外界,说不得还有多个视角,将他和张万的具体情况展露无疑。 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李之罔和张万依次进入明珠后,明珠便自主升腾至半空,化为一丈大小,内里的景象随着明珠的缓慢转动展现在众人面前。 无论怎么说,自从鹿角试炼一役后,李之罔的名声便在士族子弟口中传扬出来,虽然多半都是恶名,但也几乎人尽皆知。这股名声随着他的两度“毙命”有所中断,但在他突然现身后,又有再起之势。 因此,在公羊镐主动邀请李之罔落座后,高楼里的一众士族子弟几乎都将目光放在了二人身上,而随着突然的比试邀约,更是所有人都关注起这场比试来。 如第五娇等人自然是希望李之罔落败,见张万占尽风头,心下大悦,一旁有些孤苦伶仃的徐保保和兰煜丞则是攥紧了手心。 眼见李张二人分散两处,暂时没有交战的可能,徐保保吐口气,叹道,“溯命这次危险了。” 兰煜丞点点头,应道,“罔哥或许还没注意到,但我们在外头,视野更广,这张万分明是有备而来。” “不,他注意到了。”当徐保保说这番话的时候,荧幕上的李之罔正对着虚空扯了个笑脸,他缓下口气道,“既然已经注意到,那就还有机会,不是一边倒的局面。” 兰煜丞却没有因此而轻松,面色更加凝重,说出自己的考虑来,“张万熟悉罔哥的招式,但其他人却不知悉,今日一战,怕是任何人都能将罔哥底细摸个透彻明白。” “公羊镐这招甚是阴毒,当真不为人子。”徐保保骂上一句,“溯命若是败了,自然身败名裂,即便胜了,也有你说得那种情况,完全是两头不讨好。我们真该再劝劝,不让他应战。” “但依罔哥的性格,即便知道会如此,多半也会应战。” “也是。”徐保保苦着脸笑笑,“如今只看,溯命还有没有隐藏的杀招未用过,不然” “罔哥动了!” 兰煜丞说上一句,二人又赶忙盯着明珠,生怕有丝毫遗漏。 只见李之罔先是站定了一阵,似在思考,随后猛然睁开眼来,快步疾走,同时手中草剑舞动不歇,完全没有半点章法。 “这小子,还以为多有不凡,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是呀。一看打不过就自暴自弃,哪是我辈作风!” “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草莽野夫,不似我们般,日习经典,夜练秘法,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泼才。” 眼见李之罔像幼儿持竹般胡挥乱掷,诸士族子弟皆不禁评头论足,惹得喧哗阵阵,高楼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些蠢货!”兰煜丞捏紧拳头,恶狠狠道,“事不关己倒是洋洋自得,可若真要与罔哥一战,怕是又不敢应!” “溯命不会放弃的,我们静观便是。” 徐保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 李之罔自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丝毫表示,他已到了关键时候。 他一边思索,一边往里走,注意到走了一段路后,已经有缓慢向上的趋势。由此心中大定,步伐更快,而手中舞剑不歇,终于过上一会儿,见得光芒乍现,他已然走出了洞口,来到熔岩上方。 张万似有察觉,他一现身便抬起头来,一张苦脸笑道,“怎么,觉着站得高些就能胜过我了?” 李之罔不应,只将草剑背在身后,正是温剑式的起手式,便见剑气蓬发,直直往下奔去。但不知为何,剑气竟落在张万十来丈远,完全没有以往的准头。 张万哈哈一笑,捧腹道,“这便是你思索后的杀招?连剑气都丢不准了,道心受惧,恐也不过如此!” 李之罔还是不应,继续往下射出剑气,同时思绪飞转,感觉脑子里的那一张图像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将他脑子给撑爆。 他不由自主地抚住额头,打出的剑气也越来越歪,有些甚至打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直往高天而去。 张万更乐,毫不担忧,讥讽道,“听闻你在离乡剑士级就能使出剑气,是少见的剑道天才,如今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等今日过后,这剑道天才的牌子当是该安在我身上!” 李之罔的脑袋已越来越疼,一方面是使用温剑式耗费了太多灵气,另一方面则是他一直在保持思考,两难重压下已离癫痫边界越来越近。 终于,他再难坚持住,缓缓跌坐下来,但还是将手中草剑高举,随后才开口道,“你现在且再看看,是否歪歪扭扭?” 张万眯住双眼,一瞅,心下震惊,却是数十道剑气并未如之前般消失不见,反而是悬停半空,隐隐有联结之势。 他当即便想跳开,却觉前路危险,不敢动弹,喝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李之罔却已躺倒在地,浑身颤抖,吐出白沫来。 第122章 无名剑阵 虽然在兆天年时,李之罔就已决意不靠恩惠法硬扛恩惠发作,并取得了些许成效,但这次却不同往日,他灵力还未耗尽就已症状突发,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也由于灵力尚存,他并没有失能太久,过上一阵便感觉神智有所好转,将脸上白沫擦去,坐起身来喘口气,随即往下看去。 只见张万仍待在原地,并没有摸出其中门道,见他露头,赶忙喊道,“你这到底什么把戏?我从未听过你会这招。” “若是有真材实料,你破解便是,何需问我?” 李之罔才不会蠢到自己讲出来,不说有可能将底细暴露,甚至还会传到外面人耳中,完全得不偿失。 他只静坐,观摩着自己刚创的“剑阵”。 当年鹿角试炼,鹿角大将除了赐下逐鹿和三眼瞳两样秘术,其实还赐下了几招枪法。得姬月寒指点,李之罔本是想将这些枪法融入自己的剑招中,以增强自身,可惜命途多舛,谁料此后数年都忙于奔命,只能将其暂时搁置,直到入了永眠神教才有时间再捡起来,但也没有多少进展。 今日事发突然,他只能倚赖于此,才有破局之机,但能有此局面,则不得不提另一件事。 此事虽未细说,但也曾提过稍许,那便是在神甬之渊时,姬月寒因为要破解其上的天然法阵,怕他和徐保保无聊,提及传授二人阵法之道。李之罔对阵法一道并不感兴趣,当时学了些粗浅之后,只想着将阵法也融入自己的剑招之中,但囿于时间仓促,亦是浅尝即止。 而他今日在危机四伏的局面下,潜能尽数迸发,迫不得已之下将剑法、枪法、阵法融为一体,才能彻底反败为胜。 眼前阵法极为粗糙,乃是用枪法挥出剑气,使剑气凝而不散,再按照特意的布局让剑气形成一个整体,便如徐徐张开的网笼罩住张万,他但凡多行一步就有杀身之祸。 “此前我还觉得此招乃是天授,说不出得玄妙,如今细看,却多有纰漏,真是不忍细看。张万这厮虽是看不出来,但我不能妄自菲薄,日后还得再做精简,炼出货真价实的剑阵。对了,需得取个名字出来。” 李之罔默默感叹一句,见张万依旧没有找出破绽,也不再戏耍,将手中剑一抬,只见数十剑气凭空自动,缓缓向其罩去。 “溯命,你当你真赢定了?且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张万呼嚎一句,竟直生生撞到剑气上,顿时便被剑气搅得七零八碎,诡异得是,他虽周身破碎如布,但却没有血气爆出,似乎并非真身。 李之罔不敢再给机会,站起身来便要下足死手,却见天地景象再变,炼狱熔浆已成葱芮竹林。 “公羊镐这厮也是个偏袒的主,每次我要反击便控制明珠变化,当真小人!” 虽说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李之罔还是想当然地怪罪到公羊镐身上,而事实也是如此。 他没有再故作声响,吸引张万出来,而是埋下身子,一边观察环境,一边思索方才张万的异状。 张万行事如常,看不出来丝毫诡异,但他身子内却没有一丝血肉,而且在他自己撞上剑气后也没宣布比试结束,种种关键直接指向现身于前的张万并非本尊,更像是一具傀儡。 “反正水来土掩,今日定让你讨不了好!” 李之罔说上一句,一不留神,竟然撞到了面前的翠竹。 便见翠竹弯曲,刹那间变化为一条吐信青蛇,嘶嘶一声,向他面门袭来。 李之罔有些被吓到,但还是提剑挡住,却见草剑竟然穿过了青蛇身子,根本无有效用。 他赶忙后撤,拔腿即走,不时回望,见着青蛇匐地追击,口中喷出连串店小二粉色烟雾,沿途草地遇之即伏。 看来,除了要注意敌人的动静,还得小心环境的埋伏。 跑上一阵,李之罔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若张万一直不现身,他非得被活活追死不可。 想及于此,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上几步便敲打一根竹竿,不多时身后就跟了数十条青蛇。 李之罔的计谋简单至极,寻常人一看便知,那就是主动引诱青蛇行径,将不知藏匿在何处的张万给逼出来,唯一要考虑的只有两点,那便是注意张万的突然袭击和之后的青蛇狂潮。 果然,过上一阵,张万就再隐匿不住,从地下跳出来,甚至还想给李之罔突然一击,幸好他早有防备,这才没有受伤。 张万恼怒不已,吼道,“溯命,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你可知道,但凡被这青蛇咬上一口,瞬息就会毒发身亡!” 李之罔默默打量对方,眼见其身形不再佝偻,气色却差上许多,知晓自己猜测多半准确,笑道,“那又如何?且看剑!” 说罢,他主动出击,近身到张万身前,便是一剑斩下。 张万因为傀儡被毁,累及本源,竟是没能躲开,胸前被划出个豁口,当即倒飞出去。他躺倒在地,还想再骂,却见有数条落单青蛇竟向他爬来,赶忙止住恨意,一嘴咬破手心,将鲜血抹在自己脸上。 顿时,张万便如变了个人般,气息全无,青蛇也止步不前,似乎他已不似一个活人,反倒是个物件。 李之罔虽没有停步,但一直有在观察,知道这是张万的压箱底,不敢心存大意,选择射出道剑气,试试底细。 便见张万身子骤然裂开,散为数百小团,等剑气掠过,又合为一体,没有丝毫损伤。 “溯命,我这秘术,你可有曾见过?” 张万说罢,身子又是裂开,但却不复人样,而是凝结为一道三丈来长的巨剑,在空中打个旋,便是袭来。 李之罔猛地跳开,先与身后追击青蛇拉开些距离,便站定不动,等着张万过来。 刹那之后,二人即是交锋。 张万以身化剑,颇为灵动,而且能自主变化,时大时小,时为一柄,时为数柄,一时占尽上风。 李之罔虽只能疲于应对,但并没有到落败的地步。天下没有完美的功法,看着虽是无解,但定然有解,他始终保持着冷静,琢磨其中破绽。 眼看张万去而复返,他持剑不动,等到近前,忽得一招温剑式使出,张万为了躲避剑气不得不自主解体,而李之罔等得便是这个机会。 只见他大步踏前,用出舟剑式,数百幻影将张万解体得来的数百小团分隔开。 “我这招,没有破绽,便是隔开,你也难奈我何!” 张万说罢,数百小团全部化形为剑,纷纷找上最近的幻影。 李之罔顿感周身灵力加剧流失,咬牙坚持住,身子不断穿行,却是不信张万真身不在其中。 走到半途,他忽得停下步来,抬起剑,指住其中一柄剑。 “怎会?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看穿我的秘术!” 李之罔再不迟疑,举剑即刺,顿时所有化剑跌坠在地,不多时凝结为张万模样,而他眉心赫然有草剑独特的灰点。 在他停下步来时,所有的青蛇便都往这边赶来,此时已只有一尺之遥,但李之罔丝毫不惧,一脚踩住张万,看着天缓缓道,“公羊兄,再不放我二人出去,张兄可要被青蛇吞噬殆尽了。” 张万乃是公羊镐的门客,若是放任其死亡,定然颜面尽失,李之罔在赌,赌公羊镐更看重他的脸面。 果然,只过上瞬息,便有声音传来,“李兄稍待,我这便放二位出来。” 话音刚尽,李之罔二人就已回到阁楼之中。 公羊镐的面色有些阴沉,让人将张万给扶下去休息,对他道,“李兄风采,确是不凡。” 李之罔默默记下公羊镐的面子,心中嘱咐自己少与此人打交道,嘴上说道,“巧胜罢了,公羊兄高抬。在下已耽误不少时间,还请放在下离去。” “李兄既是想走,我自不会阻拦,慢走不送。” 公羊镐被拂了面子,自是不会对他有好脸色,下了个不软不硬的逐客令。 李之罔拱拱手,便过去找徐保保。 走在半途,一位不认识的士族子弟忽得站出来,问道,“刚才那最后一击,你是如何知道那是张万的要害?” “凑巧罢了。” 李之罔才不管其他人的疑惑,叫上徐保保便要走,谁料徐保保和兰煜丞都对这个好奇不已。 他只得暂时止步,用极小的声音道,“说来简单。张万此招将自己炼做傀儡,以使旁人察觉不出气息变化,但殊不知他只是将身体炼为傀儡,脑子却还是人的,自然会有情绪变化,我只一瞅,便能感知到其中的嚣张和些许畏惧。” “就这么简单?”徐保保有些不信。 “真这么简单,他这招唬人得多,实际效果不足,若是先有畏惧,还多半着了道。”李之罔再解释一句,让徐保保跟上他,对兰煜丞道,“煜丞,我和肥貂先走了,等下次有机会再聚。” “好嘞,罔哥和貂哥到时候找我便是。” 李之罔答应一声,当即不顾,走到楼梯口前却迈不动分毫。 第123章 再相见 一个人正往上走,堵住了去路。 她着玄黑百褶裙,一袭长发披在肩头,插了柄翠色的簪子,或许是因为参加论道会的缘故化了浅妆,但不显妖娆,反而很是自然。她也注意到有人挡住了去路,下意识抬起头来,一张精致的面孔霎时映入眼帘,但很快就在情感的冲击下分崩离析,一切只因相见。 “云梦” 来人正是两年未见的东方云梦,李之罔几乎无法自拔,便要去抓她。 东方云梦率先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侧身躲过,笑道,“原来是之罔和徐公子,当日一别,甚为想念。” 李之罔只觉抓耳挠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徐保保倒没什么感觉,见二人都只傻笑着不说话,插口道,“你们俩情深义重,但此地非是叙旧之地,何妨外出寻一酒家相叙?” 李之罔点点头,答应一声,提议道,“那我先和云梦单独聊聊,肥貂你准备做什么?” “我便继续在这儿待着好了。”徐保保耸耸肩,“反正到时候你肯定会把渊鲸送过来,没必要空做虚事。” 李之罔明白这是徐保保特意给二人留下的相处时间,当即不再多言,抬手示意东方云梦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后头,出了阁楼。 二人一时无言,等上了东方氏的马车,随着马车疾驰,不由分说地抱在一起,不想再管外界烦忧事。 李之罔抱着她,竟感觉到难得的安宁,似乎所历经的一尽风霜都能在她的温情下融解消散,一切的苦难都只为了阔别已久的再见,一直的思念只为了转瞬即逝的慰藉。 “虽然你们俩很那啥,但是,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呢?” 突然传出的声响吓了二人一跳,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赶忙坐开,却是龙唤月从衣服上钻了出来。 “之罔,这是” 李之罔摸摸脑袋,介绍道,“这位是慧心龙唤月,你叫她唤月姐便好。姐姐,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云梦。” “云梦见过姐姐。” 东方云梦带着些羞涩,但还是表现地很是得体。 龙唤月吃味一笑,对着东方云梦止不住地摇头,“长得倒真是俊,但可惜了,终归是来者。” “唤月姐,这种时候你怎么还” 李之罔面带愠色,暗示龙唤月哪壶不开提哪壶。 龙唤月摆摆手,化为细风,从车门缝溜出去,只留下句话,“你俩久别重逢,我便不做那扫兴人,先去车顶上坐坐,等什么时候郎情妾意完了,我再进来。” “唤月姐就是这样,你不要多怪。”李之罔叹口气,解释道。 东方云梦却不依,主动抱住他的脖子,嘟着嘴道,“你告诉我,那位姐姐是不是你的第三个女人?你就这样始乱终弃,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 “哪有这样的事,你”李之罔没想到她会往这方面想,着急解释道,“唤月姐是我的故人,哪是你想的这样,我重新为人也是因为她。你且听我细细给你说来” “不要。”东方云梦将手指按在他唇上,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想逗逗你罢了。” “好啊你,原来在这儿等着我,看我不治治你。” 李之罔转守为攻,两手探到她腋下,直挠得她发笑,一个劲地求饶。 “不逗你啦。” 李之罔看她已经失力,如枝叶般微颤,也就止下,缓缓再将她抱住。 东方云梦微微喘着气,忽得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每日都在想着你,想我们俩共同度过的日子,也想你长发间萦绕的香气,更想你如宝玉般的心灵。” “不一样。”东方云梦看向他,摇头道,“你知道我还活着,但我却以为你真的不在了。方才诸雀告诉我你还活着,以永眠神教守卫的身份出现在论道会,我欢喜极了,赶忙过来,生怕你下一瞬就会不见。” 李之罔明白这多半是因为端木竹传出的消息,将她抱得再紧些,抱歉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不怪你,只恨我杂事太多,难能脱身,不能时时陪在你身旁,更不能体味你的苦楚,真想舍弃一切,忘记家族的重担、老师的期许,陪在你身边。” 李之罔脸色却黯下来,将她扶正,严肃道,“答应我,不要这样想。” “为什么?”东方云梦不解,“你难道不这样想吗?” “不,我不这样想。”李之罔看着她,真切道,“我们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也有不能舍弃的东西,不能只因为一时的情爱就想抛却所有。我知道你爱我,而我也爱你,但你必须要记住,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了”东方云梦埋下头去,显得有些伤心,却又抬起头来,埋怨道,“你对我干嘛这么严肃,轻声细语不行吗?” “我的问题,但我一直想告诉你这点。所以,能答应我吗? ” “可以,但我要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李之罔叹口气道,“我从苏醒到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几乎不为了自己,我明白那种感觉,并不快乐。而你,让我明白了我们是同一路人,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东方云梦怜惜地抚上他的脸,眸子里满是柔情,缓声道,“好的,我一定做一个不同于你的人。” 事前保证如真如实,事后追忆如梦如幻,纵观后日历史,东方云梦从未做到过这一点。 李之罔信以为真,欢喜地把她抱住,笑道,“有你,真好。” 东方云梦将决心掩埋于后,附和笑道,“我这么美丽,性子又好,才不会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你不要我管,等你一不注意死了,我就去找别人!” “那样最好。”李之罔抚住她的秀发,由衷道。 “哼!你竟然还高兴上了。我这么好的人,连正位都不要,一个劲地来贴你,你倒好,生怕我黏着。等你死了,我一定好好报复回来,去嫁给你的仇人。” “只要他对你好,那样也不错。” “我我会跟他生好多好多孩子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你再不提起关于你的任何事再不不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允许你离开” 东方云梦越说越激动,竟然哭了起来,梨花带雨。 李之罔顿时手足无措,只能不顾一切地抱紧她,但她却哭得愈发大声,好似地下世界从不曾停歇的黑雨,让人心疼。 “我不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笑,我陪着你,你哭,我也陪着你。” 东方云梦仍在哭着,声音却明显小了很多。 李之罔帮她擦掉泪水,吻在她的颊边,轻声道,“对不起,我说了不好的话,原谅我,好吗?” “吻我” 东方云梦抬起头来,如焉了的花骨朵,透着倔强和执拗。 李之罔再不迟疑,双手托住她的脸,以满腔的歉意和饱含的爱意重重吻下。 其后再没有丝毫言语,唯有沉重的喘息呜咽不歇、爱欲的泥泞横生不止,一尽的言不由衷沦为构筑爱巢的枝条,创造生命的幻想不再雕琢于神只权杖之上,已彻底交付四方洲上任意一对热恋旅途中的爱侣,亦如往后历史。 他们终于明白,说再多的话,许再多的诺都没有用,只有行动才是检验一切的基石,而回答,正在不愿松开的口舌之间。 良久之后,二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李之罔连喘粗气,感觉比与张万争斗还要累人,东方云梦却不愿就此止步,杏口微张,满面春意,流连着道,“我还想” 李之罔微微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个贪吃鬼。” 说着,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再次吻住。 两人都闭着眼,不去想其他的,只默默品味其中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停下数次,又继续数次,浓浓相思才彻底消散干净。 李之罔看眼躺在他怀中的东方云梦,把车帘拉开,发现马车早已停下,来到了某座宅子前,等着她彻底缓过神来,问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是的。”东方云梦红着脸坐起身来,“我叔父东方见不愿待在遥远城,在四处都备有宅子,这便是其中一处,我借来一用。” “东方见前辈也到了止风?” 东方云梦摇摇头,“尚未,叔父恐要到明年才会过来。怎么,之罔你想见叔父?” “对。当时在鹿鸣县,有东方见前辈仗义出手,我才不至于被那几家的老辈乱拳轰死,心中一直含有感激之心,想着怎么也要当面拜谢才可。只可惜命途多舛,太多事烦忧,不得成行。” “嗯呢,等叔父到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东方云梦笑道,“再给你说个消息,叔父有好几次都提到你,说你是年轻一代里少见之人,对你很是看好呢。” “前辈厚望,真是汗颜” 李之罔摸摸后脑勺,直呼不敢当。 第124章 没必要的隐瞒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便谈起正事来。 “我回了遥远城之后,先是处理身上的蛊雕力量,但家里面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去了神学院。得我老师指点,将好几本老古董功法糅杂到一块儿,终于是恢复原貌,与之罔你一样,我的修为也有所精进,不过只到了武道十等,却不似你,不仅到了武道十一等,还连带着突破了武道十等。” “我倒没有突破,许是前尘往事时到过更高的境界,直接就到了武道十一等。”李之罔默默听着,先解释一番自己的情况,随后问道,“那你要准备突破一事了,准备选择哪种法子?” 按着天下武道等级,每跃过一级便需突破一次,以剑道为例,当想从义手剑士级进入到离乡剑士级,则需突破剑道五等,若想从离乡剑士级进入到秋台舞剑者级,则需突破剑道十等,依次类推。具体到突破上则有两种法子,一种是自己明悟,一种是通过神只考验。 东方云梦没有多做思考,似乎早有打算,当即道,“我突破武道五等时便是靠着自己明悟,武道十等应该也是一样。只不过我没有那么急,会缓上年许再去突破,以巩固根基为主。” “也行,自己明悟虽是困难些,但却对往后修行更有益助。”李之罔点点头,问道,“我们在地下消失了整整两年,可对你有什么不便?” “家里面倒是没有,毕竟我父亲一向不太在乎我,只有我叔父担忧在怀,一直有在找我。神学院那边则要麻烦些,我一直没有去上学,功课落下太多,刚去的数月几乎没有休息,整日都为了跟上进度而劳累,那段日子真是够苦,好些时候我都想哭了。不过嘛,还是坚持了下来,进度也已跟上。” “你真棒。” 李之罔摸摸她的脑袋,心中愧疚略有减少。 “那之罔你呢?”东方云梦看向他,“我也想知道你的事。” “我啊,就俩字,倒霉。”李之罔吐口气,苦笑道,“我没能遵守与龙炻的约定,这一年来霉运缠身,吃饭噎住、喝水塞牙都是常见,几乎没有什么建树。” “那你和徐公子怎么会去了永眠神教?” “这个嘛,说来简单。我和肥貂被端木氏的端木竹追杀数次,不慎跌到悬崖下,虽然侥幸偷生,但却没有藏身之所,姬行走遂建议我们过去躲藏,毕竟端木氏的手伸不到那里,而事实也是如此,之后我们都过得很是安生。” 东方云梦的脸色有些凝重,思忖着道,“不知道之罔你还记得一件事否?当时在娜迦海,我说虞美人来止风有所图谋,不仅仅是宣扬教义那么简单。虽然还不清楚虞美人的想法,但士族们已经统一了战线,决定主动出击,今天的论道会只是前奏。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俩要早谋退路。” “这点不用担心。不知为何,虞美人对我颇为看重,甚至亲自接见过我,曾答应了我,只要我想离开,什么时候都行,而且,我已经决意离开了。” “为何?” 东方云梦睁大双眸,好奇道。 “没什么,只是不想再待在那儿。” 从最开始到现在,李之罔都没有提及过齐暮一丝半点,现在也是如此。他已然想到,若他要去找齐暮,就绝不会再留在止风城,而东方云梦必然会为此伤心,还不如不告而别,日后再诉清原委。 东方云梦虽然仅凭直觉就知道他有所隐瞒,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依偎着他,继续说起其他事来。 “那时候在地下世界,你和怖军做了天地约契,他回答了你三个问题。当时你有所疑惑,深海妖族如何混进人族行列,我便告诉你,奕正钟离氏擅长易容之术,说不得与这有关。这一次回去,我派人去奕正城调查了一番,你猜怎么着?” 李之罔思虑着道,“我记得当时怖军说话颇有底气,想来钟离氏已经被收买。” “并非如此。”东方云梦摇摇头,“我打听到的消息几乎让人难以相信。百年之前,钟离氏因为理念不同,分为两家,其中一家仍居奕正,另一家则搬至他地,不知是何原因,这两家尽皆式微,如今已不再闻人耳。” “障眼法。”李之罔几乎是肯定道,“唯一要在意的是百年这个时间点。那时候碎链战争刚爆发,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深海妖族抓准了这个时间点,而除了钟离氏,肯定还有其他安排。” “那我该怎么办?” “继续查。”李之罔现在还是单枪匹马,只能依靠东方云梦,“恬不知耻”道,“钟离氏虽然消失,但肯定有痕迹留下,我们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争取找出更多已经归顺深海妖族的士族。” “好。”东方云梦点点头,“我留了一个人在奕正,便让他招募人手继续调查,争取早先发现。” “如此说来,应该就没有其他事了。”李之罔想上一番,问道,“我们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应该是没了不对,之罔,风神祭典在即,诸士族都会过来观礼,你却要脱离永眠神教,那如何自处?” 李之罔眨巴两下眼睛,心虚道,“我和肥貂神不知鬼不觉地找机会离开,没人会注意到,应该没事。” “可是,你总要忙事,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这怎么能行?”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李之罔摊开手无奈道,忽得想到什么,坏笑道,“按照常理来说,我和肥貂居无定所,你又一直有难便助,不是该主动收容我二人吗?可是却一直不提。” “这个”东方云梦明显地慌乱起来,埋下头去,低声道,“毕竟不是我的宅子,不好同意。这样,我托人帮你们找一个万全之地,就在止风城内。” “不用,我逗你呢。”李之罔捏捏她的脸蛋,笑道,“实在不行,我便去投奔姬行走,腆下脸来,他总会答应的。” 当然,这只是谎言,毕竟姬月寒早有前言,他有事要忙,根本就无暇顾及外人。 “那也挺好,姬行走修为高深,没人敢忤逆他的。” 不知为何,东方云梦的语气听起来竟有一丝侥幸。 “那我们回去?”李之罔小声提议道,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马车为什么会停下来。 东方云梦拉开车帘,看向外面,竟然摇了摇头。 二人一时间有些尴尬,不再像情侣,仿若回到刚认识时般的拘谨,进而沉默下来。 或许,只是由于各自都有隐瞒的事,虽然已经发现,但却不愿明说,才有这时的局面。 时间缓缓流逝,感官上并没有多久,独属于日暮的夕阳却已经散射进来,似蜃梦消散前的胧纱,只稍后便会投下蒙蔽一切的暗影。 李之罔终于再不愿忍受这样的煎熬,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我有件事一直没给你说。” “我也一样。” 东方云梦虽然背过脸去,但显然没有睡着,很快就有声音传来。 “那我先说,其实我们俩之间本来就没必要隐瞒。” “不,我先说。” “我先。” 两人争上几句,最终还是由李之罔夺下“胜利”。 东方云梦傻傻地看着他,眼神躲闪,嘴角微拧,很明显带着请求,让他不要开口。 李之罔却已有决断,近乎迅速般道,“方才煜丞也来参加论道会,告诉我齐暮失踪了,我不能再待在止风,必须去找她。这才是我离开永眠神教的原因,我知道你肯定会埋怨我,所以一直没说。” 东方云梦如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消散无踪,叹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能瞒着我的,只有关于她。任何时候,她都比我重要,在你心中更有分量。” “这不一样。”李之罔按住她的肩头,想让她能看着他,急切道,“齐暮已不知失踪了多久,我却今日才知道,如何能不去寻?无论生死,我必须得到一个交待,而不是谁更重要。” “那她若是不在了呢?” “不要说这样的话”李之罔看她一眼,埋下头去,沮丧道,“我不敢去想没有她在的世界,但若天意如此,我也不会离开南洲。” “你要继承她的志向?” “齐暮经受了太多,受了太多的苦难,她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想着将深海妖族驱逐出去,使齐氏重回正轨。我不能抛弃这个理想,这是对她的亵渎。” “可是她要是不在了,你分明应该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为着一个死人的念想!” “你” 李之罔抬起手来,胸中怒意涌起,便要扇下。 但看着她执拗的面孔,终归是狠不下心,归为一口气呼出,站起身来,“好了,我自己回去。若是有缘,以后还能再见的。” 东方云梦极为苦涩地一笑,只觉得心中的那场黑雨再没有停止的机会,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你要做什么我不阻止,也无法阻止。但离开之前,你得去见一个人,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这是我带你过来的真正原因。” 第125章 窗前梦影 “算了。”李之罔将她的手甩开,决绝道,“今日见你,本就耽搁太久,没有闲心去见旁人。若是有事,到时候转告给我便好。” 东方云梦再次抓紧他,将门把手攥紧,怨恨般道,“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前面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可只要一提到齐暮,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难道就不能稍微那么正常一点?” “我如何正常?”李之罔转过身来,充斥着失落,“她现在生死未卜,你却活得好好的,我不去寻她,反而要来在乎你的感受?” “我有阻止你吗?我只是想让你去见个人,这都不行?” “你要知道,今日我本来根本就不想给你提这件事,不为别的,就是照顾你的感受。因为我明白,只要我一提齐暮的事,你就不好受。真的,我已经很在乎你了,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你可曾明白过我?知道我经受了多少的煎熬?不, 你不明白,你只想着你自己。” “我只想着我自己?”东方云梦指着自己,满是震惊,“若我真为了自己,那就不会帮你做这么多事,更不会听到你还活着便急匆匆地赶来,若这都叫只顾着自己,那全天下还有不顾着自己的人吗?” “但是你不该阻止我去找齐暮。我今日明确告诉你,齐暮在任何时候都比你更为” 李之罔叹口气,终不愿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东方云梦无声流下泪来,哀怜不已,“她比我更重要,我最开始就明白了。可是我没有争啊,我只想多拥有一些你,这有什么错?而且从始至终,在听到你提了齐暮之后,我何时阻止过你。为了你心中齐暮完美无缺的样子,你便要这样歪曲我的意思?” “我对不起。”李之罔摇摇头,觉得不能再拖了,“我希望你明白,你对我同样很重要,若失踪的是你,我也一定会去找。你是我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有丝毫改变。但我觉得,我们俩还是分开一段日子为好,或许我们的性格不是那么合适。” “那你走。”东方云梦跌坐在地,再不愿强求,“我对你无愧,你却执意如此,那就再也不见,只要你不后悔。” “我从不为已经做过的事回首。” 李之罔留下最后一句话,拨开她的手,推开车门,跳下马车。 二人争吵之后,天已近暗,只有遥远天边的连层云间还留有一丝焚红,但也即将被吞没,就如他的心。 “前面如胶似漆,最后却落得个形单影只,真的好?” 李之罔知道这是龙唤月跟了过来,但根本不想回答,只默默赶路。 “她可还在哭着呢,你把女孩子弄哭了,却不管不顾,不是男人。” 李之罔停下步来,不满道,“唤月姐在偷听?” “没啊。”龙唤月吐吐舌头,笑道,“前面你们弄出的声响不小,听着臊人,我就帮你们隔绝了一下。你这要走,我便散掉了嘛,不就听到了她的哭声?” “随她。”李之罔摆摆手,继续赶路,“她和我有太多的隔阂,没必要惯着。” “真的?我觉得,你最好回去见见宅子里的那个人。” 李之罔脸色顿时不好看,“姐姐果真在偷听。” “一点点,就听了一点点。”龙唤月心虚地比个手势,再劝道,“男人嘛,要大度一些,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女孩子流泪。” “那都是她的问题,我尽力了。” “可她是你的女人,你是他的男人,那不还是你的问题?” 李之罔无奈道,“姐姐干嘛一直劝我?” “我不想你和我一样,追悔莫及。”龙唤月难得严肃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当时王城下令,让我负责海岸监视塔的重建,我本可以拒绝的,但我还是去了。而齐枭也在这段时间陨落,我再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这样的事你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 李之罔眼眸大睁,一瞬间明白了冬蔷薇的花语为何会是追忆逝去的爱情,又为何冬蔷薇会出现在龙唤月雕像的底座上。 他进而感到一阵恐慌,生怕这一次离去就是与东方云梦的最后一面,念头一生,再不敢多想,道谢一声,赶忙往回跑去。 万幸,东方云梦还在哭啼,这代表她还没走。 李之罔不顾仆从的阻拦,一把打开车门,冲将进去,关住门后死死将她抱住。 “你回来干嘛?走,你走啊我不要你可怜” “我明白了,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能再回到从前,你是我的所爱,我不想失去你。”李之罔默默忍受着她的敲击,轻声道,“乖,云梦,打我,这是我该受的责罚。” 东方云梦越敲越弱,最后直接靠在他肩上,有气无力道,“你好坏,让我流泪,又让我不忍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照顾好你的感受。” “那你还会走吗?” “会,但是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见你。无论对你还是齐暮,我都会有一个交待。” “嗯呢,我信你的。”东方云梦在他耳边吻过,站起身来,眼睛虽还红肿着,但已没有悲意,勉强笑道,“现在随我进去,那个人你一定会想见见的。” 李之罔没有再拒绝,主动抓紧她的手,扶着她走出车厢。 “到了,之罔你自己进去。” 进了宅子,东方云梦便走在前头,虽是曲曲蜒蜒,但一直往庭院深处走,越过好几道拱门,才停下来,指住前方道。 “不能给我说说那人的身份?”李之罔笑道,“感觉你一直在给我卖关子。” “我不想说,只能告诉你,那人对你找到齐暮很是关键。” “你呀。”李之罔捏捏她的脸蛋,叹口气,“其实你早知道了齐暮失踪的消息,带我过来也是想让我见这人,好找到她,却忍到最后才说。” “还不是你不坦诚?”东方云梦已没有之前的弱气,不满道,“要是你早说,我也早说了,总之都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我不对。”李之罔想摸摸她的脑袋,却被她给躲开,苦笑道,“我先进去,等会儿再来找你。” “我先回车上,你回不回来,我不管。” 东方云梦似乎掌握了与他对话的诀窍,渐渐开始占据主动。 李之罔摇摇头,往天上看去,这才注意到圆月高悬,寂寥的圣光已经洒下。 他没有多想,当即往里走去,来到院落最深处的屋子面前,直到敲门的前一瞬间,都没想到他会见到谁。 齐暮的心情并不算好,事实上,一直都不算好。 她不是那种喜欢回忆过往的人,一方面是过往记忆从不美好,勾兑念想只是徒增愁思,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当下没有丝毫帮助。是的,即便是她,也在尽力专注现实,虽然现在已几乎事实上放弃。过去和现在都让人提不起劲来,至于未来,她从来没有去想过,那不是她应该企图的玩意儿。 因此,往前数的数个月一直到今夜,她都活得枯燥无味,并没有借此培养出什么兴趣爱好,只是干燥地活着。 她会有惆怅的感觉,因为她发现,时间对她竟然是一种无用的东西。寻常人都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有所改变,可她没有,经过数年,她仍然是她,没有丝毫长进,既没有更坏,却也好不上一点。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在倔强的催促下已经愈发虚弱,或许只有那么几年可活。 今夜,她照常坐在窗旁,将窗户打开个缝,偶尔会有风吹过。 月光照射下来,她没有看过。 然后,寂静之中传来杂音,有人正在敲门。 “在下溯命李之罔前来拜访。” 齐暮像活过来般抬起头来,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便想拒绝。她的脑袋一团乱麻,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为什么李之罔会出现在遥远城? 可那绝对是他的声音,她从没有忘记过。 只是她已经丧失了再相见的勇气,终归是缓缓坐下,头一次想用空洞的窟窿去瞥见高悬的孤寂寥月。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已是第三遍。 齐暮没有丝毫回应,像个死人。 但门还是打开了,她才恍然大悟,东方云梦没有给她关上门的权利。 或许,怕她去死? “我看门没关着,云梦又让我一定要见见阁下,故此进来,有所冒昧,还请” 李之罔话说到一半,呆住不动。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点灯,唯有月光洒下的一小片寒窗明亮,齐暮就在那儿。 与之前相比,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着黑衣,蒙绷带,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淡,只是明显地瘦了很多,像是重病在身。 李之罔不敢相信东方云梦要他见的人竟然就是齐暮,擦了擦眼睛,踉跄着步子迈过去,想抚摸她,却不愿打破这个幻觉。 齐暮叹口气,认了命,抬起头来,近乎冷漠道,“许久不见了,之罔。” 第126章 in muse view 你知道吗,在他靠近我的前一秒钟,我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了那么一句失礼的话。 但是之罔却笑了,好像这才是我该有的样子。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对面,能感觉到,他正在看我,似乎正在酝酿该说些什么。我有些烦躁,想提前开口,他却忽得道,“好久不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话语下蕴含着多么大的激动,但只是淡淡回道,“何出此言?” “白天的时候,我从煜丞那儿知道你离开了岚望,去向不明,便想去找你,谁料,竟然是云梦找到了你,并把你给带到止风来。” “你说什么?”我有些不明白,已察觉出过往记忆中的些许裂隙,迟疑中开口道,“难道这儿不是遥远城?” “不是,这里是止风。”之罔朗朗而谈,“我告诉过云梦,我们俩约定在止风相见,她定是记住了这点,才把你送过来的。” 五年之前的约定终于践行,我却没有半分开心,只觉得惶恐,之罔对云梦好像显得很是熟悉,让我不想再亲近他。 我尽量隐瞒住心中情绪,摆手道,“既然见到了,那之罔你先回去,我,有些困倦。” “啊那,好。我就先行回去,至少你安全了。” 下一瞬间,我就有些后悔,忘了我们俩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我已很久没有再睡过觉了。 之罔已经要离开,我很想留住他,但不知为何,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脚步声透着些许落寞,我不想听,却直钻入耳。 我本以为他已经离开,轻松之余微微叹了口气,可下一瞬间,双手就被人抓住,才明白,他竟在耍我。 “之罔,你走不好吗?”我埋怨道。 “不好。”之罔的声音和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让我有些失神,“你性子高傲,有时候想做什么不愿直说,旁人或为此怪罪于你,但我不同。我们相濡以沫数年,早已情同一人,你在想什么,我能感觉到。” 我丝毫不信,全当这是虚无缥缈的妄言,挣脱开如他赤心般的手,冷冷道,“实不相瞒,数年过去,我已寝食正常,确是到了寝休之时。” “暮儿,你比之前瘦了” “不要这么叫我。”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我,我却只觉得是一种亵渎。 “好的,齐暮。”之罔又坐下来,重新抓住我的手,关切道,“你骗不了我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我能分得明白。只是我唯独不明白,为什么数年过去,你对我变得如此冷淡。” “这就是我本来的性格你应该早有领会了。” 之罔笑了笑,突然猛地将我抱住,“那我就用之前的方式再把你心上的坚冰融化。” 我又羞又怒,却推不开。是啊,我早已是一个废人,没有一点用处,何谈再去想那未来幻影。 “那时候我一离开岚望,便找法子去提升修为,像是什么黑堡试炼、鹿角试炼,我都参加了,确实受了些苦,但无关紧要。你看,我现在的修为已到了武道十一等,是不是进步了好些。从离开你那一天起,我就没忘记过对你的承诺。” 我没有丝毫开心,仍为自己的境遇而哀愁,没有经过多少思考,竟是回道,“那真是太好了。你活得这么好,不像我,没有几年好活,我真为你开心。” 这满满的怨恨让我神智清醒,冷一激灵,却没有改口,只想着说不得能让之罔就此离开。 谁料之罔却将我搂得更紧,一个劲道歉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么些年来,我都忘了你已丧失修为,更没有想着去帮你找名医来医治,我真是该死。” 我愣神不止,只感觉漂泊已久得心灵终于看到了那么一丝安宁。 我抬起手来,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否有丝毫改变。 他没有,我也没有,时间并没有隔绝我们的誓言和共度的时光,只是我在单方面地作怪。 “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怪罪你的话、想让你走的话,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你。” “我明白的,所以我才没有离开。”之罔的声音很和煦,让我在夜日也如沐朝阳中,“这是你的性格,虽然很不好,但我知道这玩意儿很难改变,作为你的男人,我自然该全盘接受。现在,你有好些吗?” 我点点头,虽然已经明白了太多次,但又再次明白,即便世间所有人都背弃了我,唯有之罔不会抛弃我。他会一直紧跟着我,踏过我已走过的足迹,追上我想抵临的彼岸,而无论我做的是恶事还是善事。 “对不起,这几年来我都一事无成,辜负了你。”我趴在他怀中,尽量以平淡的语气道,“本来说我们俩兵分两路各去努力,你已有所建树,我却原地踏步,只能自我愧疚。” “没关系的。”之罔并不怪罪,反而安慰起我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反而惹下了很多的麻烦,只做到了尽量提升修为这一点。我们都还年轻,有数不尽的时间去努力,不要这么折磨自己,怪罪自己。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确信,你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之罔啊,只有你会这么陪着我,而我也只想这么对你说话。 或许,我们俩确实是天地之间唯一有资格相拥的个体。 但是,为什么你的衣袖间有东方云梦的香气? 我没有去多想,因为我明白,之罔绝不会背叛我,即便有所隐情,之罔他也不会隐瞒,肯定会主动告诉我。 我们二人依偎一阵,终于将那层本就不该存在的薄冰彻底融化干净。 之罔提议出去走走,我有些畏惧,因为从到这儿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出去过,但我还是答应下来。 我们按着往日的记忆,相互攥紧对方的手心,漫步在庭院里,夜时清风吹拂,我才知道并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渊鲸她对我说了假话,说会把我送到遥远城去,没曾想却是来了止风,真是造化弄人。” “她也骗了我。明明知道我发了疯般想要尽快找到你,但却不肯明说,非要我亲自见到你,亲手揭开这个谜底。”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撮合我俩。却不知道,我们早已情许三生。” 之罔,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并不太会说假话。 我知道这时候提起这个并不适合,但还是问道,“之罔,你和渊鲸是什么关系,能详细些告诉我吗?” 之罔回答得很快,或许是想借此展示他的赤诚? “当时刚历经黑堡试炼,我到鹿鸣县养伤,被士族子弟逗弄,不慎伤了人命,渊鲸云梦将我救了下来。我才知道,她是你幼时的学伴,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甚至还去岭山绘下了我的画像,想以此找到你。起初我并不相信她,生怕她另有图谋,但在经历了太多事后,我已然明白她并没有说谎,而我们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朋友。对了,她已知道你的计划,并且想参与进来,我替你答应了,但肯定要问过你的意见。这些,她都没有告诉你吗?” 我一时沉默下来,整理思绪。幼时记忆零散,我倒仍记得是有这么几位学伴,东方云梦虽只是其中之一,但感情最为要好,只是那事发生,她便归了家,再不得见。原以为一切已是往事,她却还记着吗?我不禁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懊恼,原来之罔亲近东方云梦并非是贪恋于她,反而是为了我。 我想着笑一笑,却因为久未笑过,根本提不起脸来,只能干巴巴道,“她没有。那时我刚从岚望城逃开,孤苦伶仃,还遭到了盗贼劫掠,本该死的时候,渊鲸碰巧路过,救下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枯坐等死,她便说要把我送去遥远城,而我没有反对。这么多事情,她没有说,或许是知道只要我到了止风,终是能见到你,而你肯定会告诉我。” “我们得好好谢谢她才行。”之罔说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让我芳心微颤,“她虽不言,但定然付出甚多。” “是的。这些日子我心绪沉黯,只顾着自己,几乎不曾与她好生聊过几句。她现在在吗,我想见她,亲口对她说声谢谢。” “不急只有你和我的时光,我不想有其他人来打扰,反正云梦也不会跑,没必要非急这一时。我现在更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最后为何要从岚望离开,还是用这样的方式。” 之罔的话音落下,我便跌入回忆中去,不会忘记的每一缕恶事穿行于脑。虽然痛苦,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说出来,不然自己不会好受,之罔也不会安心。 “你刚走的时候” 第127章 她的过去 “那时候,你刚近离开,我还踌躇满志,想着有一腔心血,总能做出些事来。”齐暮的语气很是平静,这是她一贯的特性,“兰茜作为中立派,我觉着多多少少能使她亲近于我,提供些帮助。为此,我重新拾起了她外孙女的身份,每日都去问安,极尽所能地表示恭顺,虽然这么说很不恰当,但几乎相当于卑躬屈膝。这样的日子有数月之多,我每夜都在想,自问是否真的有用。” “再怎么说,兰茜都是你外祖母,当不至于那么绝情的。” 齐暮点点头,“她确实是这样,虽然诧异,但并没有多问,只尽力与我扮演好这场戏,似乎认为我已彻底放弃,决定一辈子待在深闺院中。但当我觉得时机成熟之时,仅表露出些许想去外面走走的想法,竟被她直言拒绝,我这才明白,她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对我的戒备。我虽然有些沮丧,但没有这么容易放弃,决定再努力些。可是越努力却越疏远,以往兰茜每日还都会见我,但日子越久,却再难见到她,有时确有公务,有时却仅虚言相拖。” “所以你才决定离开岚望,因为兰茜已不值得去谋取?” “不,不仅仅如此。”齐暮摇了摇头,继续道,“兰茜不应,我便将目标转移到了表姐兰煜燕身上,或许是因为兰茜的命令,那几年她都没有去上学,一直陪着我。但我与她的关系说不上多么亲密,而我也不敢直言相告,很长时间都毫无进展。终于有一次,我再忍耐不下去,趁着洗浴的空当把她拉到旁边的隔间,将在心里准备了不知多少次的话语快速说出。我保证毫无破绽,但她慌张极了,声称不接受这样的事,竟是直接逃开。后面我就很少再见到她,想来她已经把我的那些话告诉了兰茜,至于兰茜,则再也没见到过一次。” 李之罔轻捏她的手心,以示安慰,“你尽力了,他们腐草之流,不能与谋。” 再见之后,齐暮终于笑了一次,却很是苦涩,“从那时候起,我明白了一件事,对于岚望兰氏而言,我是一颗蕴含着危险的炸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他们只想浇灭引线。但即便如此,我仍没有放弃,想着从身边人着手。兰茜为了安抚我,再兼我是个盲人,特意安排了两名丫鬟照顾我的起居,尽管我并不需要。我看重了其中一名有些机灵的丫鬟,有意无意地与她说些话,很快便笼络住她,并派她去做一些事。可惜事缺周密,某一天开始,那名丫鬟再也没来过,而是换了另一名丫鬟,无论我再说什么,两名丫鬟都不搭话,我也就此放弃。或许我自身带有某种瘟疫,沾染到的人都会被灾厄侵蚀。” “哪有这样的事,你很好,比大多数人都好,不要再这样说了。” 齐暮叹口气,没有因为这个安慰好上太多,继续说道,“从那时候开始,岚望城便成了我的牢笼,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声音,理解我的志向,我像一只幽魂,生活在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丝毫光明照下。在那只有墙壁与我说话的日子里,我发了疯地想你,想你的好,想你未曾见过的样子,想你许过的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滑下死亡。我曾私藏起小刀来,在沐浴时割破手腕,本以外再也不用烦忧,但却被人救了下来,随之而来地是更为严密的监视。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表姐又来见我,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她不与我直接说话,只照着找来的书本上的故事念给我听,每次待满四个时辰,然后才会离去。岚望城最后的日子里,我活得痛苦,却死不了,逃离的想法像水下幽魂恰到时机地浮上来。” “但万事总要有个由头,我的逃亡必须有人相助,仅靠我根本无法做到。我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表姐身上,起因则是由于你。一日,表姐有过来看我,讲了一个有关爱情的故事,让我又想到了你,更想到了表姐在神学院时做下的那桩事,她是一个十足的恋爱脑。我将你和我的故事浪漫化,说给她听,但每次只讲一小部分,足足十个月过去,才终于讲完,而表姐已经被这个虚构了太多的故事彻底俘虏。我再不想掩饰自己的打算,哭着泪请求表姐,让她帮助我离开岚望,发誓只是为了余生再见你一面。” 李之罔笑笑,“兰煜燕虽然听话,但却很是冲动,当时我让她帮忙办事便是用的以情打动的法子,她不可能不答应的。” “是啊,表姐被我说动了,让我躲在一辆马车里离开了岚望。当时我就发誓,永远不会再回去。至于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李之罔点点头,将她手抓起,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虽是说着,他已经把齐暮的衣袖撩起,一条细小却足够长的疤痕豁然在目,彰显着她当时求死的决心。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齐暮说着,想把手收回去。 李之罔不依,反而吻在疤痕上。 齐暮有些奇怪,问道,“你这是干嘛?” “我要以此告诫自己,以后再不要你遭遇这样的事。你再受任何一点伤,都是我的罪过。而且,我再也不会与你分别了。” “我也是”齐暮鼓足勇气,近乎祈祷般道,“再有任何的风浪,我也不与你分开,便是死亡,我也会抓紧你的手。” 李之罔欣慰地笑了,他喜欢这样直言不讳的齐暮。 “累了?我背你回去?” 齐暮羞怯地点点头,没有反对。 二人遂重新回到屋里,但没有再生分地依着椅子坐下,而是极具默契地坐在床上两边,脚心抵在一块儿。 “现在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屋里没有点灯,但李之罔却能看清齐暮,只因月色流转,已从窗前移到床沿。 他没有丝毫隐瞒,事无巨细地一一讲出,从黑堡试炼到鹿角试炼,从地下世界到焚晴墓场,最后又到止风诸事,只除了与东方云梦的情事。 没有办法,他虽然很想对齐暮坦诚一切,渴求她的原谅,但他也明白,齐暮绝不会允许有人插足二人的感情。只要他敢泄露一丝,二人看似坚固的贞爱之桥就会分崩离析,一如日后崩塌损毁的宣威大桥。 “对了,有件事我都忘了告诉你,灵珑也在止风。” 齐暮先是惊讶,随即欢喜笑道,“真的?我偶尔也会想到她,现在就想见到。” “天还未亮,等天一亮,我便去找她。她知道你来了,肯定也高兴得很。至于现在,我们忙一下正事?” 李之罔说着,缓缓靠向她,最后彻底将她压在身下。 齐暮干瘪的脸颊骤然升温,呼吸急速上喘,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李之罔见她没有拒绝,心下大定,开始缓缓脱去她的衣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动弹分毫,只两手紧紧抓住床单,提前想象未曾历经的一切,好告诉自己不要恐惧。 李之罔也从未做过这种事,但毫不畏惧,只告诉自己,要相信水到渠成。 可当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主宰了他的欲望却骤然消散。 她更瘦了,像根竹竿,皮肤皱巴巴的,如久未逢雨的枯田,胸部没有丝毫发育,往后也再没有。月光在她的身上洒下,本就苍白的躯体眼看着就要消失,宛如历史上被投火献祭的罪孽圣女。 她绝不该让自己的灵魂寄居在这样的一副躯体里。 “对不起,我太没有魅力了” 齐暮虽然仍是处子,但本能却告诉了她答案。 “不,不是这样的。”李之罔将她死死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近乎哭泣般道,“我爱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对你都会有冲动,但我不想你这个样子。” 齐暮的欲望彻底被打碎了,她只觉得一切都是无谓,连明日都不想再考虑,便要推他离开。 李之罔不知道怎么才能挽回自己言语的糟糕,只能抓紧她的手,然后往下伸去。 齐暮被吓了一跳,但却没有放开。 “相信我,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由于压迫,李之罔涨红了脸,恳求般道,“还请不要离开我。” “很疼吗?”齐暮显得有些好奇。 “一点点。” 齐暮笑了笑,感觉很是奇妙,问道,“那你到底想给我说什么?直说就好,不然我可要用力了。” “我希望你重视起自己来。”李之罔喘着粗气道,“你现在没有修为,和寻常人没有差别,若还是吃极少的食物,身子会越发虚弱,无法支撑起未来的梦想。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重新捡起食物和睡眠来好吗?我想和你走到尽头,不想你先我离去。” 齐暮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而是问道,“还要我用点力吗?” “用力。” 李之罔的回答简短而有力。 第128章 平和 欲望蓄积无路自通,宣泄却需按道溢流,当是怪哉。 李之罔和齐暮各寻道路,竟都获得了各自的满足。 “这感觉好奇怪,既像完整了又似空虚了般,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齐暮侧躺在床上,尽量抑制住自己情迷的喘息,“我们,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大好年华,自然该有放纵的时候,若是总绷着脸,等着年岁尽去,便是想享受也不行了。你说呢?” “歪理。” 齐暮虽是这么说着,却主动抓起李之罔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李之罔笑笑,问道,“那还来吗?” “不要。”齐暮拒绝掉,却没说死,“等下一次好吗,我真的感觉有些累了。” “你的身子” 齐暮打断道,“我知道,也明白你的想法。只是我真的很难做到你所要求的。一吃饭我就会想到当时在海边洞窟做下的事,一睡觉母亲哭泣着的哀容就会从床底爬起。” 李之罔想上一想,忽得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去岚望城路上的时候,你失忆的事吗?” “自然记得,你骗我。” “”李之罔讪笑两声,不接这一话茬,转而道,“当时你失忆了,不但能正常睡觉吃食,还颇有兴趣的跟我一起学做菜。我觉着,你不能做这两件事只是因为你的心理因素在作怪,其实身体并不排斥。” “可是我早已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根本不能越过这道坎。之罔,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真的做不到。” 李之罔将她抱住,拿来被子,将二人盖住,沉声道,“当时在朝圣山,我曾说过,你的罪恶与荣光我都将共同肩负,这么多年,我都未做到分毫。从今日起,我也不吃不眠,你承受多少我便承受多少,让我们俩一起共赴难抵彼岸。” “不要”齐暮抚上他的脸,满是心疼道,“你要活着,不为任何人,你必须活着。” “没有你的世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李之罔声音骤然锐利起来,“方才我还给云梦说,你就算是死了,我也要继承你的遗志走下去。可是等我真的见到你,看到你消瘦的样子,我才彻底明白,这完全只是我的妄想,我能活下去只是因为有你在,若你不在了,我也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是你,也只有你,支撑着我一路前行。” 齐暮呆了一呆,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劝阻道,“不,你有这么多朋友,有那么多该做的事,不似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牵挂,即使无法功成,也不过带着惆怅而走罢了。” “那完全不一样。”李之罔盯着她,想看清她的内心,说道,“当时我们曾许过诺,谁若是死了,谁就追随对方而去,你如今这样子,根本没有多久好活,兴许两三年,兴许数月,我如何能忍?便让我们一起去好了,只当烦忧事皆是穿堂风。” 齐暮从没有忘记过往的一点一滴,自然不会忘记那个诺言,虽然她从不回望。她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的理想和糟糕的身体拧成了一股麻绳,朝着相悖的方向背向而驰,若不能放弃一端,则两端皆无。 李之罔看她不说话,继续道,“这样,我们离开止风,去天底下的任何地方。忘记一切事,只尽情放纵最后的时光。王朝、家族、个人都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我们,只为了对方而活。” 齐暮决绝地摇摇头,“你知道的,我把很多事都看得比我自身性命更为重要。” “可是,你还是放弃了,不是吗?”李之罔掷下凌厉的话语,“若没有我,若不是见到我,你恐怕早就决定在这儿活过最后的时间。” “那不一样了,我见到了你,一切都不同。即便我死去,你也能带着我的遗志走下去,而且事实上,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只能倚仗你罢了,有没有我,完全没有区别。” “我不认可。你若真这样想,我无法奉陪。” 齐暮恼怒得紧,直接问道,“那你直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行?” 李之罔丝毫不惧,针锋相对道,“要么你放弃所谓的志向,我跟你去某地隐居,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你放心,只要你一去,我必紧随而至;要么你就正常吃睡,把身体养好,至少能活个百八十年,这样我们再谈深海妖族的事。” “你在以你的死逼我。” 李之罔笑笑,“你不必有什么芥蒂或者担忧,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不会有丝毫抱怨。” 齐暮摇摇头,“我哪条路都不想选。” “天下没有既要且要的事。” 李之罔的回答很简短。 齐暮沉默住。她明白,若她还有修为,那她可以既要且要,因为她还保有修为,可以支撑自己好长一段时间。可她现在却没有了这一保障,若不能主动抉择,那将什么都得不到。 以后事者的角度来看,齐暮极其地务实,责任二字始终肩负在她肩上。 因此,沉默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是开口道,“我选第二条路。” “我就知道!”李之罔将她抱得更紧,欢喜道,“只要活下去,一切都有转机,说不得什么时候你就能恢复修为,等到那时,你要做什么,我不会管。” “你得到了你想得到的。”齐暮没有丝毫开心,惆怅道,“我已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正经吃过饭了,如今要我再做,真是有够难的。” “慢慢来就好,只要开始,就会有所进步。” 齐暮抬起头来,决定不去想只能依靠自己才能度过的难关,笑道,“你是女神大人带给我的礼物,只有你,会事事考虑着我。” 作为虔诚的疫病信徒,齐暮口中的女神大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疫病女神。 “我吗?”李之罔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这样的事,我知道你爱我,所以才会听我的。” 齐暮再是笑笑,转而道,“你一让我吃饭,反而是感觉一下就饿了,肚子好似在叫一般。” “我听听。” 李之罔说着,便作势要侧耳到她小腹上。 齐暮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羞红,赶忙阻止,“多害臊啊。” “现在就吃?”李之罔自然不会真这么干,问道,“现在可以吗?” “可以的。”齐暮点点头,“万事开头难,只要越过这第一步,日后便都好说了。若是一直畏畏缩缩,怕是止步不前。” “我给你做?” “嗯呢,很久没有吃过你做过的饭菜了。” 李之罔想一想,这样说道,“那我们吃火锅。刚好要把灵珑叫来,我们三个能吃得随性些。” “还有渊鲸云梦,把她也叫上。” 李之罔点点头,看向窗外,发现已有点点银光浮现,却是快要天亮了,便道,“那我们先整理一下,然后我就过去叫上灵珑,再去买菜。要我帮你穿衣吗?” “要?” 数年未见,齐暮反而显得有些踌躇。 李之罔知道这乃是人之天性,再过段时间,便就无碍,当即帮她把衣裳穿好,又自己穿上衣裳。 “把窗户打开些,有些味道,需得通通风。” 李之罔照做,顺着说道,“那被褥怎么办,上面气味也不小。” “这你就不用管了,等会儿我自己叠好放在一旁就行。” 齐暮的情况很特殊,她虽然是盲人,但却能如寻常人般照顾自己,谁也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做到这一地步。 李之罔点点头,走到近前,抓起她的手,说道,“我要吻你了。” 齐暮抬起头来,不明白都来了一回了,他怎么还有兴致。 李之罔浅尝即止,并没有纠结于一时的旖旎,又与齐暮说上几句,便推门离去,心情无比得好。 “我对你好。” 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他已经将欢喜压下,但东方云梦还是一眼看出。 李之罔当即便想吻她,想感谢她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一个惊喜。 谁料东方云梦一把将他推开,不悦道,“你才刚亲过别人,我才不让你碰。” 李之罔讪笑两声,主动坐开些,问道,“唤月姐人呢?” “车顶上。她方才与我聊了一会儿,看你久不回来,便说上去看看繁星。” 李之罔点点头,推开车门,朝上喊道,“唤月姐,等会儿吃饭你来不来?” 龙唤月窜出个头来,看他两眼,说道,“吃呗,这辈子也就喜欢一个吃了。” 东方云梦没明白是个什么状况,问道,“怎么事情一下聊到吃饭上去了?” 李之罔看龙唤月还要再待在车顶上,坐回原处道,“是齐暮说的。她有些饿了,我便寻思着做顿火锅。” 东方云梦哑舌,好一阵才道,“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既不吃饭也不睡觉,我也不好强迫,没想到,你一去,便把她给治好了。” “这个嘛她的老毛病了。”李之罔有些急,催促道,“先让车夫动起来,我们在车上边说边聊,对了,还得去城西一趟,接个人。” “反正她的话,对你来说和圣旨没有什么差别。” 东方云梦嫉妒不已,但并没有违抗。 第129章 平和<二> “谢谢你,云梦。” 李之罔诚恳说道。他能想明白,对方做出这样的举动,蕴含了多大的决心。 东方云梦嘟起个嘴,不爽道,“我又不是只会想着情爱的小女生,倒叫你小看了我。齐暮是我小时候的好友,于情于理都该救她,至于带她过来,本是想叫她体会和我一样的痛苦,没曾想,你根本没死。” “好了,我知道你有些不爽。”李之罔刮刮她的鼻子,包容道,“你有什么气,对我撒就好。” “唉,反正她是你的天使、挚爱、神女,我呢,也就比地上的茅芥好些。我是真的不明白,她这么阴沉,连话也不说,就连身子也没我丰腴,你却对她用情得不行。” “别说她,好吗?” 李之罔没有像之前那么严厉,他知道,若他再强硬起来,那东方云梦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又会落得个一地鸡毛。 东方云梦果然有所收敛,转而道,“反正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渣男,明明有了她,还勾引我,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都是我的问题,若早遇到你,我肯定选你的。” 这种不可能的事说多少次都行,反正也不可能重来。 东方云梦有些震惊,瞳眸微微睁大。尽管她明白这只是奉承话,但头一次听见李之罔说出,一颗心竟还是为之跌颤不休。 缓上好一阵,她才找回理智道,“好了,不听你贫嘴了,反正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把握不清,非要纠缠于你,才有今日。你且说说,齐暮是怎么个情况?” “她因为幼时的事,很早就不吃不睡,若要深究起来,只是不吃肉,但长时间的坚持,她几乎不吃任何东西。以前这样是可行的,她看着羸弱,但身子还很健康。只是随着岭山一事,她自爆法典损坏了经脉,再无法修行,却还坚持着不吃不睡,身子早已不行。我与她说了很多,劝了许多话,才让她拾起来。” 东方云梦点点头,跟着道,“我刚见到齐暮的时候,并没有花多久的时间便让她记起了我,但这并没让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有所恢复,反而冷淡得不行。我曾数日没话找话,但她都不说话,只坐在窗前不语,派人送来的饭菜也是,隔天来看丝毫不变,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倒是你,仅花了这一夜功夫,便大相径庭,看来她真是将你放在了心中。” 李之罔叹息一声,“只希望这不是假意答应。你不知道,她是个不会转变的性子,除非自己想通,否则旁人怎么说都不会有所转变。我就怕,她只是面上应下,内里却还是我行我素。” “哼,我感觉到了,你又要求我。” 李之罔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我不可能日夜过来,自然不能监督她的情况。但你就不一样了,能帮我照料一下。” “就不能把她带走?” “不行。”李之罔摇摇头,回到现实来,“如今齐暮还活着,我便不会脱离永眠神教,仍要以神教做掩护。而且齐暮的身份比我还要机密,我尚能显露人前,她却完全不行,只要带她出来,就有危险,绝对不能冒这个险。为今之计,还是她在你这儿住着,之后的情况之后再考虑。” 东方云梦也不再生着闷气,思虑起正事来,便道,“既是如此,齐暮便在我这儿住下好了,我也得转变思路,与她处好关系才行。只是,她不能这么下去,若是一直没有修为,也不显于人前,那和死了有何不同?” 李之罔点点头,沉声道,“主要还是修为的问题。齐暮必须要把身体给治好,重新开始修行。刚好要去树果磺的医馆,我便顺道问问,说不得有什么法子,我能恢复原样,也是多亏了他。” 恰在这时,马车停下,李之罔一掀帘,发现已是到了,当即下车而去。 东方云梦没有跟上,静静等着,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才看见他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女走出来,脸上喜忧皆有。 李之罔当先便是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妹青貂羊灵珑,这位是遥远东方氏的渊鲸东方云梦,你们认识一下。” 为此,他还特意将“妹妹”二字咬重,省得东方云梦多想。 羊灵珑性格大气,不怯场,当即便甜甜地叫了一声“云梦姐姐”。 东方云梦自然含笑以对,却又不无讥讽地道,“之罔,你就不跟灵珑妹妹说说咱们的关系?” “噢,云梦是我的至交好友,与你保保哥一样的好,可不能把她惹生气了,不然我也帮不了你好。” 羊灵珑不疑有他,乖乖点头应下,问道,“哥哥,你只给我说要去吃饭,去哪儿吃呀?” “这次哪儿也不去,哥哥亲手做。”李之罔拍拍胸脯,笑道,“其实也不是自己做了,今天吃火锅,买些菜食,再买点调料便好。” “好呀!”羊灵珑拍拍手,“上次在荒村的时候,就没吃过哥哥几回饭,今日怎么也得吃个肚子撑不行。不过,今天是有什么事吗,突然叫我吃饭,我倒是看见街上人比以前多了。” 李之罔这时才体会到东方云梦卖关子的想法,不直说,只道,“风神祭典将近,来了好些士族子弟,刚好有哥哥的一位故人,便想引你见上一见。” “不是?”羊灵珑扯起个苦脸来,“我还这么年轻,哥哥就要给我介绍男人。虽然我才失恋没多久,但也没必要这么快。” “你想哪儿去了。”李之罔赏她一个爆栗,笑道,“单纯见见故人,哪有你想的那么多?” “那到底见的是谁嘛,你直说不就好了,非要瞒着人家。”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么急干嘛,咱们先去买菜。” 东方云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明白了李之罔对待爱人和亲友的不同。 羊灵珑看问不出个明白,看向另一半的东方云梦,笑道,“其实云梦姐的事我知道呢。” 东方云梦被吓了一跳,看眼李之罔,做贼心虚般道,“啊你知道什么?” “就是你与哥哥在鹿角试炼里大杀四方的事儿啊,我都调查清楚了呢,一直都想见着姐姐,亲口给姐姐说声感谢。姐姐不知道,我哥哥冒失得很,往往就要大动干戈,幸亏有姐姐在,他才能安然无恙。” (他有多冒失,我还不知道吗?) 东方云梦心里吐槽一句,嘴上却道,“没有的事,之罔做事有分寸得很,我们并肩作战,有所斩获,都是托了他的头脑。” “真的?” 羊灵珑看向李之罔,一个劲地摇头。 李之罔作势要再给她一个爆栗,吓得她赶忙缩紧脑袋,再不敢多舌。 东方云梦笑着摆摆手,说道,“今日是欢乐之时,我们就别问东问西了,该享受当下才是。” “对头。”李之罔接话道,“今日不要讨论烦忧事,只享时乐。” 三人说闹一阵,便到了坊市,当即下车去买菜,临行前,还被龙唤月给叫住,说要多买些酒回来。 羊灵珑性子跳脱,瞅着有人在卖饰品,便要过去围观,李之罔只得叮嘱她不要一个人走远,到时候回来,和东方云梦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胃口好不好?能吃下多少?”他忽得问道。 “胃口还行,至于能吃多少,不知道,也没算过,问这个干嘛?” 李之罔思忖着道,“我想着多买些菜肉,最好每种都有一些,不然齐暮说不得有些忌口,吃不太饱,毕竟她很久没吃东西,肯定不知道自己哪些不喜欢吃。” “你呀你,真是想得好。”东方云梦苦笑一声,没有将自己的嫉妒表现出来,而是道,“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只是要苦一苦我们几个了。” “那就开买,把市场上有的全都买下来,总有齐暮喜欢吃的。” 二人有说有笑,一边采购,一边说着闲话,旁人看来,便如壁人一般。 “够了?” 东方云梦看着自己提得一大袋,又看看李之罔提得一大袋,说道。 “不够。”李之罔摇摇头,“得再买些凉菜,不然等会儿辣嘴,没个消辣的。对了,除了买酒,再买些其他饮汁才是。” 没法,二人又在市场里转悠一会儿,实在提不了了,将东西全放进神府里,才打道回府。 “你问过树果磺了?齐暮的伤有办法吗?”东方云梦问道。 “没有。”李之罔摇摇头,并不沮丧,“我只将大概情况说明,树神医便连连摆手,给我说除了需要仙草灵叶,还要大能亲自出手才行,他两样都不具,无法办到。” “但至少有了思路?所以你才不沮丧。” “对。”李之罔点点头,笑道,“仙草灵叶虽未见过,但去寻,总是能寻到的,只是多费些时间罢了。至于大能嘛,灵珑的师父湖中僧便是那大能,等我找到仙草灵叶,再请湖中僧帮忙,到时齐暮的伤便有治了。” “那还是不错的。”东方云梦附和笑道,“不像有些病症,根本没有解法。” “是呀,这毕竟只是体伤,没有那么多邪门歪道。” 二人说着,已到马车前,见羊灵珑还没回来,李之罔便让东方云梦先上去休息,自己又折返回去将羊灵珑给揪回来。 一番忙活,人事俱备,这才赶往东方见的府邸。 第130章 火锅 起初,李之罔害怕齐暮会有所怯场,毕竟她如今也才二十五岁,历世又少,与人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都独自呆着,恐怕无法在数人的环境中怡然自得。 但实际情况却出乎他的预料。齐暮表现得彬彬有礼,双目失明也无法掩盖掉她的优雅,仿佛她便是此间狭小房间里唯一的主人,将众人招待得极其周到,几句话就能让人产生宾至如归的荒谬感,似乎之前的自艾自怜只是梦幻泡影。 众人对此各有感觉,龙唤月颇具诧异,与她认识的拒敌齐氏趾高气扬的态度大相径庭;东方云梦则带有些许惊恐,她明确知晓齐暮的真实情况,但在人前却判若两人,直觉得其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脆弱;羊灵珑则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她所感受过的记忆中的姐姐一直都是这般。 羊灵珑最大的感觉便是欣喜。 她先是埋怨了一声李之罔竟然瞒着她,随后便坐到齐暮的旁边,牵起她的手,问长问短。 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齐暮都不会将自己的过往径直讲出,只笼统带过,显得乏味且简短,她反而试探起羊灵珑的过往来。 羊灵珑没有什么心机,对齐暮更加不会设防,又没有多少机密要事,当下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李之罔听着她二人的聊天,仿佛回到了在荒村的岁月,恬静而悠扬。 他先开了坛酒,给坐在一旁颇显无聊的龙唤月斟上,然后又把煮火锅需要的器具摆上,才开始清洗、切割菜品,准备凉食,东方云梦则在一旁打下手。 “齐暮变化好大。”她轻声说道。 李之罔笑笑,手上不停,“人总是会有所成长的,而且她不是一般人,信念强大,能做到这般我虽然也有些意外,但却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犹记得,她小的时候性子很是高傲,和我们几个学伴完全相处不来,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与她成了朋友,这么多年再见到,她却已平易近人,真不知是岁月的变迁导致还是她本身就有这样的力量。” “那就不知道了。”李之罔笑着摇头,“但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让我明白了,她已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这样就很好了。” “那不还是因为你?” 东方云梦不无嫉妒道,带着女人的天性。 李之罔没有回答,也没有吱声,主要是在齐暮的面前,他不愿去想与其他人任何有关的事。 东方云梦自讨个没趣,恼怒地将手中菜梗丢在桌上,便坐到龙唤月身边与其一起饮酒,顺便听听齐暮与羊灵珑的聊天。 东方云梦尊贵出身,根本不会做菜,虽说是帮忙打下手,但也不过递一递菜,连洗菜的事也不去做,更遑论说切菜了,有她帮忙不如不帮,李之罔一个人反而省事得多。 只是东方云梦性子不定,易受他人情绪影响,还是不能一昧放着不管,不过安慰肯定要等到事后才行。 忙活一阵,一切皆备,李之罔招呼一声,让众人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将锅底、碗筷、菜品全部端上来。 “哥哥,坐这儿。” 羊灵珑抬手一挥,示意他坐到齐暮与她中间。 李之罔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眼默不作声的东方云梦,摸摸鼻尖,还是选择坐到齐暮与东方云梦中间。 羊灵珑刚想发话,幸有龙唤月解围,便见她举起酒杯道,“来,诸位,先饮一杯。” 此间五人,只有齐暮从不饮酒,但羊灵珑也选择不喝,故此她们二人喝果汁,李之罔三人则是喝酒。在帮齐暮倒好饮品,又让她拿住后,五人才举起杯子来,示意后一饮而尽,宣布宴席的开始。 虽说齐暮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只要提前告诉她哪些物品处于哪种位置后她就能行如常人,但李之罔还是帮上帮下,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以躲避某种有可能的尴尬场景。 这次吃饭的焦点自然是在齐暮身上。第一次动筷的时候,她显得犹豫而畏缩,夹起菜后迟迟不敢入嘴,但在某种强大力量的支撑下,她还是咽了下去。万幸,这一次她并没有呕吐。 李之罔长松一口气,为齐暮的进步而感到欢喜。但也没有了再继续遮掩的借口,只能低头吃着自己的。 “哥哥,我要吃这个。” 李之罔赶忙抬起头来,才发现毛肚都下在了他这边,羊灵珑不太好够着,便帮忙夹了一块给她,又把剩下的毛肚往两边赶赶,以使众人都能捞着。 这下可好,一下像搅了锅一般,便听东方云梦跟着是说道,“我也要吃毛肚。” 李之罔看一眼她,不由翻个白眼,她就坐在他旁边,哪能夹不着,根本不应。 东方云梦像要哭了一般鼓起个脸,便想将筷子甩开,终归还是忍下,但怎么也不动筷了。 五人之中,除了李之罔以外,便属龙唤月最清楚众人的关系。她眼见于此,轻笑着摇摇头,反而是帮忙夹了块毛肚放在东方云梦碗中。 李之罔这才感觉今天这场临时起意的饭局没有那么简单,但自己已丧失了完全的主导权,只能听之任之,静看局势发展。 便见齐暮举起杯来,对东方云梦说道,“云梦,今日我敬你一杯,一是救我之恩,没齿难忘,但有后发,必有报答;二则是敬我俩幼时之情,此前我愁思在怀,多有不周,还望云梦不要介怀。” 说罢,齐暮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 东方云梦闻言,亦是举起杯来,先饮尽,随后才道,“小姐志向,云梦唯有效力之心,何有背理之义,小姐但有所需,云梦必将紧随不弃。” 此番话落下,才代表东方云梦真正加入到驱逐深海妖族的大业中来,就像她一直所言,她帮助李之罔并非因为他,而完全是由于齐暮。 齐暮笑了一笑,显得有些欣慰,感叹道,“自拒敌之乱以来,竟已过去十数年,我却无有多少作为,只流年碎、芳华尽,一切难名皆在不言。但幸好,尚有云梦和之罔,让我接下来的路没有那么艰难。” “姐姐,你在忙什么?” 羊灵珑适时插话道,这也是她心中一直的疑问。 李之罔赶忙接住话,透露给齐暮听,说道,“是这样的。我之前给灵珑说,你被奸人所害,丢失了拒敌城主的位子,一切所为正是为了让你回到你本应该待的地方。她却一直抱怨我说得不够清楚明白,好似有什么在瞒着她般,正好齐暮今日你也在,便由你来告诉她。” 他的言下之意,还是不想让羊灵珑知晓更多,以避免不应该属于她的危险。 齐暮心领神会,想了想开口道,“之罔说得没问题,我所争的便是拒敌城主的位子,虽然有些庸俗,但这正是姐姐的志向所在。” “那我能加入进来吗?” 或许,无论齐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羊灵珑都想帮上一帮。 但不管是对现在的齐暮或者从始至终的李之罔而言,他们俩都不希望羊灵珑卷入这场风波中。尽管事实证明,这场风波终究愈演愈烈,以至于任何人都被波及,完全无法置身事外。 齐暮笑了笑,和煦道,“你是我和之罔的妹妹,想加入进来,根本没必要问,更应该说,我二人需要你的帮助。但正所谓物有别使,人有分工,灵珑你的医道天赋就连湖中僧前辈都为之惊叹,如果暂时将精力都放在精进医术上,等着医道大成再来相助我俩,那肯定更有益助,你说是不是这样?” 羊灵珑嘟起个嘴,不悦道,“怪不得姐姐和哥哥是一对,连劝我的说法都一样,反正就是让我忙自己的事呗。” “你姐姐都这样说了,那你听是不听?”李之罔故作严厉道。 “听,我听好。”羊灵珑举起双手投降,叹口气道,“反正师父也说我还不够格,那我再努力修行就是了。但到时候等我医术大成,你们俩可不能再用这样的借口阻拦我。” 李之罔自然拍胸保证,但谁又说了不能用其他的借口呢? 羊灵珑一事终于是暂且告下,众人又是吃起火锅来,偶尔夹杂着其他交谈声,无外乎止风诸事。 便听东方云梦说道,“风神祭典将近,除了诸士族会派人来观礼,这一次,说不得拒敌齐氏也会派人过来。” “齐轩?”李之罔想着刚上任拒敌城主的名字说道,“关于他的情况很少,我几乎都没怎么听到过。” 东方云梦点点头,以示李之罔并没有说错,解释道,“齐轩继任城主之位以来,一向深居简出,少现于人前,只在即位时召集了诸士族一次。但有小道消息,他这一次会亲身抵临止风。” “为何?” 这一次,是齐暮问道。 “不清楚,若非要猜测的话,恐怕是存了笼络其他士族的心思,毕竟拒敌齐氏仍为南洲之主,他若真有进步心思,总得以身示好,不可能一直做深闺寡人。” 第131章 断情 李之罔转而问道,“齐暮,你与齐轩熟悉吗?” 齐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沮丧道,“说来惭愧,我只知晓这位表兄的名字,并未与他打过哪怕一次交道,甚至连他品性都不算清楚。” 李之罔倒不在意,大大咧咧道,“他这次既是敢来,我便怎么都去试探一番,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 “不可。”齐暮阻止道,“齐轩虽是孤人,但绝不可能孤身前来,定有那些人相伴,贸然试探,恐有祸端。” 所谓的那些人自然是深海妖族,只是由于羊灵珑在场,无法说明,但幸好李之罔和东方云梦都能听懂。 想及于此,东方云梦接话道,“等着齐轩过来,定会让士族拜见。之罔如今无有名分在身,不如由我去试探,倒犯不上危险一说。” 齐暮和李之罔都如过街老鼠,不敢委身于前,有东方云梦毛遂自荐自然最好,这件事便也就算定下。 三人还想再聊些其余,一直未说话、只自顾自饮酒的龙唤月忽得打断道,“正事虽是要紧,但从不急于这么一时,美酒良时在眼,何有只顾远忧,不享近乐之理?” 齐暮微微点头,觉得确实不该在这种时候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一言决定以眼前事为重,遂让众人继续吃喝,等闲下来再商谈正事。 龙唤月笑笑,看着齐暮道,“你比起你家先祖来说,有些不一样。” 夜里时分,李之罔已将他的一尽遭遇尽数告予齐暮,故此她已然明白龙唤月的身份,以小辈之礼回道,“姐姐谬言了,妹妹不如先祖十之一二,只愿此身不负齐氏之名。” 龙唤月摇摇头,仍坚持道,“真是不太一样。我见过的拒敌城主有三,分别是齐徽郑、齐枭、齐雨思,这三人的名字你肯定记得明白,他们每一个都是十足的傲脾气,容不得别人忤逆他们的想法丝毫,但你却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诫,日后的成就不会比他们低。” 龙唤月所言齐氏三人,分别是拒敌齐氏第三十任到第三十二任拒敌城主,刚好涵盖了她在南洲的岁月,其中的第三十一任拒敌城主齐枭更是拒敌三十八任城主中唯四的烈王之一,龙唤月却说齐暮的成就会比齐枭更高,可见期望之高。 齐暮自然不敢当,只道,“愿像齐枭先祖一样,庇护好南洲生灵。” “会的,怎么不会呢?”龙唤月半醉而笑,忽得道,“之罔,把你的礼物拿出来。” 李之罔完全没明白其中意味,他根本没想到能见到齐暮,又怎会准备所谓的礼物? “衣服啊。” 龙唤月见此,只能提点一句。 李之罔这才明白,当时龙唤月买了几十套衣裳,她却只拿了那么一套,剩下的都给他留着,说是日后可用来做礼物。 可是,一个大男人送女子竟是送衣服,这如何送得出去? 齐暮倒是不甚在意,或者说她一向不怎么在乎外物,闻言,半是帮忙找补半是随心道,“之罔,既是你的心意,拿出来便是,没有失礼的地方。” 李之罔没办法,只得先从神府中拿出套来,这些衣服放进去后就一直没动过,依然崭新如昨。 齐暮看不见,但东方云梦和羊灵珑都看得见,衣服一拿出来便移不开眼,打量数眼,竟异口同声说道,“这是流山衣阁的!” 东方云梦继续说道,“不仅是流山衣阁制作,而且还是去年夏日限定款云雪知心,穿上可不惧严寒,享四春之暖,单一件上裳就卖到了两万链沫,这一套下来,绝对不少于十万之数。” 李之罔被十足地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区区一套衣裳竟然这么名贵,那他身上的数十套不是能卖个数百万链沫? 但他并非热钱迷眼之人,没有丝毫犹豫地递给齐暮。 齐暮一摸,便知道质地非凡,没有拒绝,毕竟以她和李之罔的关系,任何的谦让都是生分,还不如坦然受之。 李之罔眼看东方云梦和羊灵珑都心有向往,便想着私下里各送她们一套。 可龙唤月却不遂他愿,竟是说道,“就只有这么一件?” “还有,这不没来得及拿出来嘛。”李之罔讪笑一声,又拿出两套来,分别递给东方云梦和羊灵珑,找补一句,“来,这是给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我介意啥呀,哥哥送我衣服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还这么名贵,我日后一定省着点穿,争取穿个十几二十年。” 这是羊灵珑的回话。 东方云梦却没有说话,只默默收下。 随后便一片祥和,五人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一下子便到了午后。 李之罔一向喜欢喝酒,不由得喝得有些多,便出门走几步醒醒酒,龙唤月也跟了出来。 “唤月姐是在害我啊。” 他仍在意送衣一事。 龙唤月佯装不知,侧过头来,“何也?” “诶,你想让我送,私下里送便是,没必要非要在齐暮的面前。” 龙唤月摇摇头,叹口气道,“我与姬小弟看法不同。他觉得你只该爱那么一个人,可我却觉得你爱的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相同的爱意,这或许是与我的经历有关,见不着别人的爱意得不到回应。齐暮虽好,但东方云梦亦是不差,你不该厚此薄彼。你与东方云梦的事虽说是见不着光,但亦不能这样对她,否则必有大祸。” “我受教了。” 李之罔似有所悟,没有否定自己的偏袒举动。 “那就好。”龙唤月拍拍他的肩头,鼓励道,“你们三人的关系现在即便想解也解不开,不如直面而对,说不得有那么一丝生机。况且东方云梦不在乎名分,你更该好好对她,以我所见,士族中这样的豪杰儿女,当是少见。” “我明白的。”李之罔的酒已醒了大半,笑道,“我之前思想出了些偏差,总觉得齐暮一出现,我与云梦便只是朋友,这虽然与我们之间的约定相符,但反而是伤害了她。” “是啊。所以你们三人在的时候,就切记一点,少谈情爱,多论正事。姬小弟之前说你不精此道,我还不信,今日看来,你当是还得多学才行。” 李之罔自然听话,也觉得这样最好。 二人散步一阵,酒醒得差不多,便就回去。 里面三人也在聊天,看他二人进来,便也拉着两人一起说笑。 酒有尽时,宴有散时,眼看天已近黯,齐暮也有些困乏,李之罔便提议散场,日后再聚,众人自然答应。 将东西收拾干净,其他人便无声地出去,只留下他二人。 “等会儿还要去忙是吗?”齐暮问道。 李之罔点点头,“我仇人不少,还得以永眠神教为掩护,需得回去论道会找虞美人求情,央求她再让我呆上一阵。” “会不会很累?” “不会的。他们论他们的,我睡我的,只当换个地方休息罢了。话说,你今晚能睡着吗?” 齐暮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很开心,感觉焕然一新般,应该是能睡着的,真的谢谢你,每一次我行将不行时就会拯救于我。” “你坚持了太久,我不过姗姗来迟而已。”李之罔刮刮她的鼻尖,跟着笑道,“我与云梦已经说好了,她每日都会派人送上三餐,你可得好好遵守约定。等那边事结束,我就过来看你。” “嗯呢,我等你。” 二人再不多说,默契地相拥一阵,只将对方的体温化作未来的动力。 随后,李之罔将被子给齐暮盖好,又给她捂严实,便出门去寻其他人。 先是将羊灵珑送回去,然后便与东方云梦赶去论道会,龙唤月则照例坐在车顶上。 “谢谢你的衣裳。”东方云梦说道,“喏,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李之罔一瞅,发现是一把匕首和一只纸鸢。 东方云梦解释道,“我知道齐暮曾经送了你一柄匕首,所以我也想送你一把。至于这纸鸢则是南洲的特有物品,可以让互相拥有纸鸢的人更为便捷地交流,本是拒敌齐氏独有,后来流传于神学院,我早想给你,但只能去神学院拿,所以拖了这么久。” “谢谢”李之罔将她抱住,诚恳道,“我今日做事实在差劲,希望你不要怪罪。” 东方云梦不喜不怒,先是将纸鸢的使用方法详实讲解一番,随后才挣脱开来,淡淡道,“我觉得,我需要思考一下我们目前的关系了。” “这” 东方云梦叹口气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在你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即便不如齐暮,但也不会差多少。但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只是齐暮的一个替代品,我可以以任何身份待在你的身旁,但她一但出现,我便什么都不是。在我想清楚之前,我们便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李之罔默然应是,有那么一丝庆幸,这似乎是他一直企盼的结果,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还有无尽的哀伤泛涌。 第132章 故友相叙 出乎二人的预料,论道会异常火热,但并非一片祥和,而是两派对立,虞美人一人为一派,与以公羊镐为首的南洲士族子弟唇枪舌战,斗得不可开交。 李之罔的再次现身引来了一些侧目,同时徐保保也注意到,当即便抬手让他过去。 李之罔微微点头,带着东方云梦靠过去坐下,注意到徐保保身边还坐着几人,分别是兰煜丞、秦为君和龙炻。 看来虽只过了一日,但大部分士族已经如约到来,除了龙炻以外,他还看到申屠治等人也已到了。 徐保保揶揄笑道,“你们俩数年未见,这一叙旧可就是整整一日,真是感情深厚。” 李之罔先向龙炻问了个好,才以仅二人能听闻的声音道,“乱想个甚,在忙其他事,人找到了。” “就在这儿?”徐保保带着些诧异压低声音道。 “对,但很安全。” 徐保保捋了口气,笑道,“我还想着终于要离开止风了,看来,还是走不了。” “是啊。”李之罔跟着感叹道,“数月训练,不晰外事,再一眨眼,所有的仇人竟都跟着到了,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眼皮子下,离开不是件容易事。我决定还是继续在永眠神教留下。” “如今情况,也就只能这样了。”徐保保虽然一直提议想走,但这次并没有反对,“只能等着个机会,再想离开的事了。” 二人一直在低声商量,其他人并没有听见,也不会自找没趣地多问。 李之罔与徐保保统一了阵线,也就没甚需要再聊的,他当即拍了拍龙炻肩膀,笑道,“龙兄,鹿鸣一别,也是数年之久了。” “李兄未能履约,这一年来过得不轻松。”龙炻眨巴下眼睛道。 李之罔苦笑连连,“是有些痛苦,但幸好是过去了,而我还活着。” “活着便好啊。”龙炻感叹一句,“想想当时鹿鸣试炼,好生快意,而今除了皇甫兄,大家伙儿都到了,不能不说是遗憾下的一种圆满。” 李之罔顺势问道,“可有荡邪的消息?” 龙炻摇摇头,“皇甫氏修炼方法不走寻常路,不是在历练的路上就是赶去历练的路上,从没听过他的消息。不过李兄不用担心,皇甫兄定然没事,只是这止风盛会他应该是不会来。” “有我们几人也不错了。”李之罔再次拍拍龙炻肩膀,叹道,“等论道会结束,谁也别走,咱们几个是得聚上一聚了。” “那感情好,到时候不醉不归。” 在这件事上自然没人会反对,倒是一直静静坐着的秦为君像个局外人般,插不上话,颇有些尴尬。 其他人或许不在意,但徐保保却不能不在意她,眼见于此,便道,“为君小姐,之罔和渊鲸外出一日,不知道此刻论道会的情况,我又不怎么仔细听,可否由为君小姐代为讲述一番?” 秦为君女子出身,头上又有个哥哥,无力承担家族重任,故此一直没有外出历练的机会,也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徐保保的意思便是将她拉进他们的这个小团体来,省得她自个儿坐着尴尬。 秦为君和善地笑笑,讲解道,“本来虞美人一人独坐,无人打扰,颇为自得。可没多久忽得窜出一人,唤作尉迟琮,声称永眠乃是异端,不该招收信徒,这便展开了论战。虞美人势单力薄,但不落下风,面对各种攻击都能从容应对,而尉迟琮独木难支,只能招呼其他人应战。这才演变成如今的情况,虞美人舌战群雄。” 李之罔笑笑,往论战那边看去,指住一人道,“尉迟琮这人我倒是记得,当时鹿角试炼智之一关曾来喝问过我,差点将我弄得下不来台,是个掉书袋的。今日又想故技重施,却不知是碰上了硬茬子。” “尉迟士族声名虽有,但不在修为家世,反而在典籍研究上颇有建树,尉迟琮想靠辩经扬名,也是正常的。”兰煜丞先是介绍一番,随后反问道,“依罔哥看来,虞美人不会败?” 李之罔解释道,“诸位可想想,公羊镐举办此次论道会,邀请的皆是南洲青年才俊,虞美人根本不在此列,且事前并不熟悉,无故相邀何故?” “便是虞美人早已想到有今日此景?”秦为君疑道。 李之罔点点头,“确实。论道会前夜,我曾与虞美人聊过几句,她便讲明此行是凶非吉,若无此景,反倒反常了。” 龙炻追问道,“那为何不暂避锋芒?永眠神教草创,力微如芥,如此行事,颇显唐突。” 李之罔一笑,解释道,“正是因为如此。站在虞美人的角度,永眠信仰是草,疫病信仰便是参天大树,若心有畏惧,不敢迎难而上,便会急剧地枯萎,终难有盛况。” “如此看来,虞美人绝非寻常人啊。”秦为君感叹一声,“今日若是败了,永眠神教便名存实亡,但即便这样她也敢来,光是这份心志,就足以称得上奇女子了。” 徐保保一笑,打趣道,“为君小姐这么敬佩虞美人,想不想加入永眠神教啊?” 秦为君连忙摆手,看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道,“这种话徐公子可千万不能胡说啊!如今城中都传开了,但凡谁不长眼加入了永眠神教,就是南洲士族的公敌,我虽然敬佩虞美人,但也就只是如此了,是万万不敢有入教心思的。” 李之罔看眼东方云梦,见她微微点头,知道秦为君说得不假,遂道,“信仰之争真有如此激烈?” “何止激烈,简直是惨烈。”龙炻似乎想到什么,有些惧怕道,“我记得第四次征服战争期间也有一个信仰横空出世,数年时间便吸引了百万教众。当时南洲糜烂,无暇多顾,等着战事一结束你猜怎么着,管事以上职位尽皆格杀,教主及圣女皆被剥皮填草,现在尸首还悬挂在悲风崖上,普通教众也不好受,皆被打散,迁往中、西两洲安置,终生不得回乡。” 这一档子事在场人都未听说过,但像东方云梦等南洲土着对悲风崖的那两具尸骸还是知悉的,闻言都信了大半。 兰煜丞感叹道,“世道不同了。当时鲜奉虽屡有战事,但仍如正午烈阳,不敢抬目,现在的鲜奉却已日近西山,有积重难返之势。便说虞美人出世已有十年之久,可曾有人管过?碎链战争、拒敌之乱,诸事频发,王朝内虚暴露无遗,有虞美人这样的人实属正常。” 兰煜丞话中的内容便如房间里的大象,虽一直能确切感受到,但根本没人敢直接说出来,最多只敢私下议论,而今点明,众人一时竟都沉默下来,不愿去接这个话茬。 李之罔倒没什么感觉,他是在场众人中经历事情最多者,见惯了各种灾祸,几乎从逆流河爬起来的一个月他就彻底明白王朝早已难堪折腾。 但不能就这么冷场下去,他遂抛出个话头来,“王朝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犯不着去想那么久远的事,不如想想当下。诸位对未来都有何打算?我且先抛砖引玉。诸位想必都知道我的经历,乃是失忆之人,打算便是寻到家乡,然后完成别人拜托我的事,这样余生也就无憾了,倒算不上多大的志向。” 说着,他看向徐保保,示意他先打开话题。 徐保保摸摸后脑勺,一脸无奈道,“我的打算很简单,就是做出番事业来,不在乎链沫,也不在乎得失,只想名头够响,人人皆知我的存在。非要具体说来的话,就是占山为王或者为官济民这样,大家伙儿不要笑话我。” “要么青史留名,要么遗臭万年嘛,看不出来,徐兄还是爱名之人。”龙炻接话道,“我知道自己修行天赋不佳,难担大业,故此很早就把精力放在了赚取链沫上,未来打算便是彻底掌握家族生意,使得龙守城愈发兴盛。” 接下来的几人都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或多或少地讲出一些。 秦为君比较务实,也很听话,会按照家里人的想法在几年后去神学院就读,再然后便是择一夫婿,相夫教子,很常规也很正常的想法。 兰煜丞则要特殊些,他本是嫡子出身,却力争要去神学院学习法宝相关的知识,只为了心中的梦想。他的打算便是在神学院毕业后自己开一家宝材铺,日日研究各式法宝。虽有家里人的反对,但也毋需多大担忧,毕竟兰氏如今仍由兰茜主事,兰煜丞的父亲都还未上位,根本还轮不到他。 与之相比,东方云梦则说得最少。她似乎已将成为自己叔父东方见那样的人的儿时梦想抛之脑后,只淡淡说上一句,自己受人拜托,无暇顾及其余,暂时没有更远的打算。 她与李之罔的说法大差不差,情绪却截然不同。 “愿我与诸位皆不忘记今日梦想,来年再见,仍坚定不移地前进!” 李之罔举起面前酒杯来,与众人一同举杯饮下,倒是引来了仍在关注论战的士族子弟目光。 第133章 论战? 虞美人面对公羊镐等人的围追堵截始终不落下风,带着和善的笑容回应各种诽谤和中伤,对面人逐级急躁,言辞首尾相悖,她却仍稳坐钓鱼台,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历时数日,她甚至还转守为攻,邀请士族子弟去永眠神教一观,看看是否是他们口中的异端、邪教,这下自然无人敢应,又是胜过一筹。 虞美人微微摇头,见对面再无话可说,略一拂袖坐回原处,品茶自得其乐。 士族子弟却全都像蔫了的茄子般声色尽歇,就连一向自诩高人一等的公羊镐都丢了之前的傲气,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李之罔眼看虞美人已经无事,当即舍下周围人,主动带着徐保保过去。 “大人言辞犀利,反驳有力,在下静观全程,实感世间有大人在此,乃是世间之福。” 虞美人对于这样的恭维不置可否,疑惑道,“怎么,又不走了?” 李之罔显得有些尴尬,还是点头道,“托大人洪福,我内人被朋友所救,已然安全,故仍想留在神教,为大人献上绵薄之力。” “你这样,把我神教当成什么了呢?”虞美人笑着摇摇头,“不过,若这是你自主的选择,我不会反对的,你和他仍为神教秘卫。” 李之罔和徐保保当即拱手应是,暗声感叹虞美人肚可容船。 虞美人继续道,“论道会于我而言到这儿便算结束了,饮完这杯茶我们且便回去,着实有些无聊。” 李之罔没有反对,只略带着迟疑,毕竟他才刚答应要与兰煜丞几人宴饮一番,若是回去,定然无法赴宴。但他如今再为人臣,本来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安排,便想着等会儿支会一声,留到日后再聚,遂点头应下。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忽得窜出,只听道,“虞美人曾言永眠一教乃是救赎之地、再造之所,便是这般藏污纳垢?将杀了不知多少人的魔头收入门中?” 李之罔听着有些熟悉,回身看去,发现乃是申屠治所言,他此前并未参与对虞美人的围攻,不知为何这时候突然出言。 虞美人不应,似已没有再与人争辩的兴趣,只淡淡饮着茶。 当即,又有两人跳出,皆是李之罔的仇人,分别是在鹿角试炼逃过一劫的公孙砀和一直纠缠不歇的第五娇,各执一词。 公孙砀言道,“阁下若想在南洲发展,便请将这魔头交出来,以示正义所在,否则寸步难行!” 第五娇则是这般说道,“这溯命杀人无算,历次未死,乃是罪恶滔天之人。虞美人,你收容此人,行同流合污之事,于士族不容,请尽快回头,如此仍可为友。” 不出所料,他们眼看拿不下虞美人,便转而围攻李之罔,想以此逼迫虞美人将他交出,进而打击永眠神教的根基,同时报先前仇怨。 虞美人听罢,只淡淡道,“数日辨经,已困乏在身,不想再多做言说。之罔,交给你可好?你且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手,顶多骂上几句。” 李之罔心下大定,当即拱手应下,走到空着的桌子旁坐下,轻敲数声,示意三人来坐,同时道,“今日,便让我们理一理,看是谁做恶在先,又是谁污名于后。你们,可敢来?” 申屠治冷哼一声,不接这话茬,冷冷道,“无论有何因果,现在的局面是你杀了太多人,甚至我弟弟也死在你手中,而你还活着,这份血债你必须偿还!” “万事不问因,只求果,有你这般想法,怪不得你弟弟会死。”李之罔傲然回道,“一尽诸事皆是尔等眼馋我怀中宝物所起,如今你只问杀人一事,不问为何杀人,岂不贻笑大方?” “好胆!”申屠治横眉看来,怒道,“莫以为你修为飞速,竟已快赶上我,就敢在此饶舌,好教你这野狐氏明白,你能三番两次活下来,不过仰仗机运而已,真要生死搏杀,我定斩汝头。” “我安坐于此,你敢过来?” 李之罔笑着摇头,满是不屑。 “一月。”申屠治缓步过来,抬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精进修为,届时你我定下生死契,只有一人能活下来,看你能否再用上你这嘴皮子功夫,可敢应?” 李之罔微微皱眉,一时没有答应。当时他在鹿角试炼虽然削了申屠治的面皮,但靠得却是试炼中天然限制修为,对方无法用出全力,若真要打起来,结局还真是不好说。 故此,他转而掌握住自己的优势道,“若你敢于众人面前承认,乃是你南洲士族眼馋他人宝物兴此祸端,你弟弟之死更是罪有应得,我便与你约战。” 申屠治若敢随意应下,日后士林之中定然抬不起头来,他更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弟弟乃是罪有应得,果然不搭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李之罔大笑数声,显得颇为放肆,扬言道,“不过长我数岁,修为稍长,便想以大欺小,殊不知,若我二人年岁相同,你绝不是我一合之敌!还有其他人,只要敢承认与我结仇乃是尔等贪念所致,我亦是应战,谁敢答应?!” 虽说脸面这种东西没有甚大用,但真要论及的时候,却又比什么都重要。高楼中的俊秀皆是各个士族的代表,亦是家族的希望,没一个人胆敢自顾应下,丢了家族脸面,故此都沉默不言,有甚者还埋下头去,不敢再看。 一时诸人皆静,宛如枯败高岗。 一直静静观望的公羊镐见此,轻叹口气,走上前来,笑道,“李兄何必闹得如此生分,今日乃是盛事,犯不着生隙。” “生隙?早已有隙,何谈再生。”李之罔不解地看来,转而一笑,丝毫不给公羊镐面子般道,“尔等听好了,谁追杀过我,谁在其中出过力,我虽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但模样却是记得死死的。你们且等着,要么我杀了你们,要么你们就来杀了我,这个梁子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随之而来得便是数不清的谩骂喝声,要不是惧怕其身后的虞美人,怕早就抽刀而上,将他给乱刀砍死。 “原以为李兄知道分寸,谁知竟是难登大雅之堂之人,此间论道会不欢迎李兄,请回。” 公羊镐抬手止住喧哗,冷冷说道,却是下了逐客令。 “正好,此地待着颇为无趣,我也早想走了。” 李之罔求之不得,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拍拍衣袖,随即一言不发走向虞美人,跟着她一起离开。 至于赴宴一事却是怎么也来不及再说了,只能之后再想办法联系。 此后一路无话,三人径直回了将军殿,虞美人自己回三楼歇息,李之罔二人也听令退下。 “你这一闹,咱们日后日子不轻松了。”徐保保躺倒在床上,感叹道。 “那不见得。”李之罔笑道,“南洲士族本就看不惯永眠神教,我这一出,只是让他们更难受罢了。” 徐保保坐将起来,问道,“你这话是不是憋了好久了?” 李之罔点点头,“被追杀了这么多次,从没扬眉吐气过哪怕一回,今日借着虞美人威势,自要放肆一回。至于日后是个情况,那就说不准了。” “只要我俩死死待在永眠神教,他们没什么法子,现在却是要考虑风神祭典结束的事了。我们俩不可能跟着虞美人回南方去,那样不仅不能帮齐暮做事,更受人钳制,难得自由。” “这个嘛,确实是要考虑了。”李之罔吐口气,发现自己身上的担子还真是不轻,安慰着徐保保又安慰着自己道,“总是有方法的,不用太急。” “反正你想,我是没那个脑筋了。对了,既然已经找到齐暮,她应该也在止风,哪天引我去见见,不可能我帮她做事却连见一面都做不到?” 李之罔自然一口应下,“这个没问题,你且放心。只是她的行踪不能外泄,得找个好时机才行,等时机一到,我便引你去见她。” “得嘞,听你的。”徐保保从床上坐起,“我先去洗个澡,咱们回来再聊。” 等着徐保保离开,李之罔才忽得注意到龙唤月竟然反常地没有现身出来,一看,发现自己衣衫上的地龙绘饰竟然消失无踪,龙唤月竟是不知不觉地走了。 “姐姐虽说看着玩世不恭,但行事一向颇有分寸,贸然离去定是有事要办,犯不着担忧。” 李之罔嘟囔一句,决意不去多管,拿出东方云梦送给他的纸鸢,回忆着使用方法,折腾一会儿便已熟练上手。 里面事先存放了东方云梦的纸鸢编号,他想了一想,写上几句问候语便将纸鸢给放飞,以试验其是否能正常使用,只见纸鸢翱于空天却无形,速度奇快,眨眼便消失无踪。 他默默坐着,等东方云梦的回信。 没过一会儿,传来开门的声音。 李之罔没回头,笑道,“肥貂,你今日洗得倒是挺快。” “公子好。” 谁料,来人却不是徐保保,反而是响起女子的声音来。 第134章 报恩 李之罔回身看去,此人二十来岁,从眉间到右耳垂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颇有姿色的面容显得尤为平庸,正是当时他和徐保保在贫民窟里救出的罗与惜。 她无家可归,遂加入了永眠神教,只是不知为何她竟会知道二人的房间,更出现在此处。 李之罔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熟悉,但也不会直接将她赶走,露出个笑容道,“罗小姐,请进请进。” “多谢公子。” 罗与惜怯生生地点个头,将门无声关上,虽是进来,却没坐下。 李之罔摸摸鼻子,还是问道,“不知罗小姐怎会知道我二人的住处?” “我冒昧问了郑管事,便是他告诉我的,请公子勿怪。” “这”李之罔大概明白她的想法,直言道,“我虽说确实救了罗小姐,但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非是特意而为,罗小姐大可不必谢我。” 罗与惜却似慌了神般,沮丧中带着恳求道,“公子虽是无意为之,但却无异于赋予了我新生,还请公子允许我相随左右,以报大恩。” 李之罔顿感无奈,各种事情在他脑中转,他哪有时间去管一个旁人,遂道,“罗小姐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派人送你过去,再资助些链沫,保你生活无忧。” 罗与惜自顾自坐下来,欲涕泪般道,“不瞒公子,我出生在止风北边不远的简书县,在被拐卖之前,从未离开过县城半步,父母早去,唯有一哥哥照应着我。只可恨那伙贼人,绑我之时被我大哥撞见,不但杀了大哥,就连我嫂嫂也不放过,我再不敢回去,生怕想到兄嫂的惨状。” “你倒也是个苦命人,可我杂事缠身,无暇他顾,真不能留你在身侧。” “公子,我虽不是受恩惠者,但上过几年学,明事理,会写字,杂活也干得有模有样,公子留下我定不会有错的!”罗与惜说着,竟是要跪下来,哭啼着道,“公子帮我报了兄嫂大仇,便是与惜的再造恩人,还请公子留我以报恩。” “好好说话便是,跪什么跪。” 李之罔赶忙拉起她来,让她坐下,只觉得烦躁得紧。 恰在这时,又传来开门声,这一次是徐保保回来了,李之罔如蒙大赦,让罗与惜稍坐,自己率先冲出门去。 徐保保尚搞不清楚状况便被李之罔给拉到偏僻处,听完前因后果笑道,“这有何难抉择的,你容了她的愿便是。” “这如何能行?”李之罔摇摇头,说出自己的忧虑,“我们要做的事注定了我们不会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像罗与惜这样的普通人无异于拖油瓶,帮不上忙不说,还容易泄露咱们情况。再者说了,我又没有收人为仆的习惯,有她在,只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干的事具体有多大?”徐保保反而是站在另一个角度上,“最近一次妖族上岸导致了第四次征服战争,那时候整个南洲都深陷于战火中,无一处得以安生,如今王朝荣光渐去,情况会更加危急,局面会更为棘手,若仅靠我们几个是决然不行的,你早晚都要吸纳其他人加入进来,不如就借此良机,从罗与惜开始。” “你说得倒不无道理。”李之罔思虑稍瞬,认可了徐保保的考虑,但还是有些犹豫,“她只是个普通人,无法修行,对咱们能有什么帮助?” “既然是人,那肯定是有用处的嘛。”徐保保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边往回走边道,“实在不行,她送送信、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这些杂活还是能干的,这样不就有更多精力去想其他事了?” 李之罔停在原地,默默想着其中利弊,待想明白,才踏步回去。 只稍慢片刻,徐保保已经侧躺在床上,翻动着小说,看封皮应该是《罔月记》的第三记。 罗与惜仍坐在原处,看李之罔进来,赶忙站起,恭谨道,“徐公子说,具体情况由公子给我来说。” 李之罔点点头,请她坐下,给她泡上杯茶才道,“你既有心报答,我也不愿拂情,便允了此事。只是事先说好,咱们要约法三章,你且听听。” 罗与惜面色由忧转喜,当即道,“公子请言,与惜定铭记在心。” “第一,你不是我们的仆从,我们也不是你的老爷,我每月会付给你一笔链沫,以作为你工作的回报,我们便算雇佣关系,你何时想走,提前知会我一声便行。第二,大部分的事我们自己就能完成,不用代劳,若实在无暇他顾,自会叫你,其他时候,你可以随意行事。第三,在我俩身边做事,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不要看。这些,你可能答应?” 没有经过多少考虑,罗与惜当即答应下来,甚至还将要求的三点原样复述而出。 李之罔略有些诧异,罗与惜并非受恩惠者,却记忆得这么快,当是心思敏捷之辈,日后说不得真能派上些用场。 “公子,现在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罗与惜问道。 李之罔想上一想,倒不能刚开始就拂了对方的面子,便道,“我俩刚回来,有些饿肚,下两碗面来可好?” “自然可以,我公子稍待,与惜这就去办。” 说罢,罗与惜乖乖作个礼,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徐保保便是问道,“你真够风趣的,还给别人付工资,可要知道,咱们俩现在是穷光蛋,分文都没有,如何付得起?” “大不了去向云梦借一些便是,她不会拒绝的。”李之罔说道。 “她会借?”徐保保支起脑袋来,好奇道,“我看你们俩刚相见的时候恨不得黏在一起,可一回来却生分许多,是吵架了?” “哪有的事,你别瞎猜。”李之罔不欲多提这个,淡淡道,“她性格时好时坏,正常得很。” 徐保保好奇心涌上,自顾自猜着,“你说找到了齐暮,又是见到渊鲸之后,莫非就是她把齐暮给救了下来?你们仨凑在一块儿,渊鲸不开心,那还真是正常。” 李之罔没想到他竟猜得如此准,不认,反而说道,“那秦为君日后要去神学院读书,再接着便是嫁人了,你不仅再见不到,还要祝福对方,能受得了?” 两人互戳对方痛点,一时都不愿多说话,气氛就这么沉闷下来,就连罗与惜端来两碗热汤面,也是沉默着不说话,只自顾自吃着自己的,弄得她好生担忧,生怕是自己做得不合口味。 “美味。”李之罔虽是这么说着,语气却很淡,很容易便能看出来乃是应付之言,他擦干净嘴,问道,“罗小姐住一楼哪个房间,若是有事,我好来寻。” 罗与惜当即将自己的房间具体号数报上,随后问道,“公子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了,你下去休息。”李之罔摆摆手,“最近应该没事找你,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罗与惜再看眼徐保保,见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便收了碗告辞退下。 房间里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纸鸢飞回来才稍有好转。 徐保保找着话题问道,“怎么出去一趟你就有这玩意了?” “云梦送的。”李之罔边拆开纸鸢中的信件,边道,“我写了些话给她,想着测试下能否正常使用,如今看来,没出什么差错。你既认得此物,莫非也有,来,咱们互换下编号,日后也好沟通。” 徐保保摆摆手,再次躺在床上,拿起放在枕头上的小说道,“有是有,但那也是之前了,我离开神学院没多久,便将纸鸢丢在路过的河溪里,省得有人给我写信,让我徒生悔心。” 李之罔边看着信中的内容,边道,“对了,之前我让你给伯母写封信,报个平安,可有做?” “做了。”徐保保笑道,“其实细细想来,鹿角试炼时我的名声便已闯了出来,虽然不如你,但也有人议论,母亲多半会有所耳闻,知道我平安,她应该也不会那么忧愁了。突然写封信,倒有些多此一举。” 李之罔没有再回应,只因为信中的东方云梦显得极为冷淡,似乎是例行公事,只敷衍地回了数个字,果然如她所说,她在思考二人间的关系,决定暂时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沉默稍许,他还是决意再回封信,主要是说明白他与徐保保如今不能自主行事,宴请一事容后再说,并让她顺便告知兰煜丞和龙炻。 信写罢,他才像是想到了徐保保说过话般,回道,“伯母就算知道你的情况,但也不如你货真价实的一封信,没有什么多此一举的。” “也是。”徐保保说着,坐起身来,却是有人在急促地敲门。他打开门来,人都未看清便不耐道,“看看现在几时几刻了,不让人睡觉的?” 来人亦是神教的秘卫,虽不认识但却打过照面,不知为何,面上带伤,衣裳也破破烂烂的,喘着粗气道,“我奉郑头之命,领你二人过去商议要事!” 第135章 莫名其妙的开始 李之罔将纸鸢收好,走过来问道,“这位兄弟,是有何事这么急迫?而且你还受了伤?” “贼娘的,咱们被阴了!”秘卫骂上一句,却不愿明说,只道,“你们俩跟我走便是,郑头自会讲明。” 二人无法,只得锁好房门,跟着秘卫过去。 会议地点就在二楼,因此没走上几步就到了。 李之罔跟着进去,只见狭小的房间里有着数十人,只有数个人坐着,其余都蹲着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唯一相同的便是皆沉默不语,气氛压抑的吓人,还有不少带着伤,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两人不敢造次,当即依着其他人坐下,准备看看是个什么事。 郑机作为秘卫首领自然是坐着的,见他二人已到,紧缩着眉头的肃容微点下,沉声道,“这几日论道会,除溯命、肥貂二人亲身护卫大人,其余兄弟皆由我带领,在外暗中守卫。我们各守要道,谨防有人作乱,万幸,大人平安归来,这是大家伙的功劳。但是——却有其他势力黄雀在后,将多位兄弟给打伤,不仅如此,还丢下羞辱之言。” 说着,郑机从怀中掏出张纸来,上书几个大字,远远看得,写的乃是“再若不退,必有后殃”。 “有的兄弟很早便跟了大人,有的兄弟才加入没多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皆是神教秘卫,而这次袭击是对我等的羞辱,更是对大人的不敬!诸位,你们说该怎么办?” 郑机说罢,抬眼看向周围人,示意他们说话。 当即便有一人站起,愤恨道,“我们初来乍到,从未做下什么恶事,却遭人偷袭,这仇如何能忍,自该报复!” 紧跟着有一人猛拍桌子,亦是说道,“这次败就败在我们对现场情况不悉,若是放在别处,绝不会被这么轻易地找到。依我看来,对面既然放言羞辱,便是想我们知难而退,我们自不能遂了他的愿,一定要反击,让袭击我们的人也吃些苦头。” “王哥说得有理!若是吃了亏就退让,如何对得起神教的栽培,如何对得起大人的殷殷期盼,这次绝不能让!” 不断有人发言,房间内一下吵闹如菜场,但郑机一直没说话,众人便也就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之罔默默听着,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和郑机的打算。 想来虞美人参加论道会对永眠神教而言乃是件大事,除了他二人被钦点为贴身侍卫外,剩下的秘卫都在外围戒备。但却有其他势力出手,伤了人,更扬言,若是永眠神教再不离开止风,则会发生比现在更为凶险的情况。而郑机特意将众人召集起来开会,多半是已决定了要报复回去,现在只是烘托气氛,将众人都动员起来。 徐保保亦是想明白事情原委,压低声音道,“看来,又有事要忙了。” “那有甚办法,既受了庇护,总得做些事。”李之罔摇摇头,小声回道,“不过我也没兴趣管这档子事,届时出工不出力就行了。” “诶,真是麻烦透了。”徐保保抱怨道,“待在这儿,浑身都不舒服,早知道就不来了。” 李之罔笑笑,没有再说话,毕竟徐保保这样的埋怨一天能听到十多次,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边小声聊着,房间里大多数人也已讲完自己的想法,总结下来很简单,便是两个字,报复。 郑机微微颔首,猛一挥手,“诸位不愧是神教秘卫,与我心意不谋而合。我永眠神教自南部而发,行得乃是振世济民之责,若遇到些许挫折便退让,如何能够担当大任?我决定,从今日起,主动出击,让那些人明白,我永眠神教不可欺、不可辱!” “出击!” “让他们好受!” 秘卫们的心志被郑机的豪言壮语点燃,气氛随之一下热烈起来,此前落败的阴霾一扫而空,众秘卫皆摩拳擦掌,想着尽快做出些事来。 李之罔和徐保保虽说对报复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跟着喊了几嗓子。 郑机看战心可用,微微一笑,“只要有这份心,什么样的强敌也拦不下咱们,更拦不下大人传播福音的圣途。” 坐在郑机旁边的一位秘卫问道,“郑头,咱们虽说是要报复,但总得先搞清楚敌人。我汗颜,当时并没有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我既叫你们来,便不可能只为了陈诉过事。”郑机猛一拍桌,喝道,“我已查明,袭击我们的人正是止风城的本土士族——端木氏!” 李之罔和徐保保互看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欣喜。 “怎么说,这次公事公办?” “自然了!咱们被端木氏逼下悬崖,说着是要报仇,但到现在也不过烧了他们一间客栈,如今刚好永眠神教也与端木氏有仇,自该乘上东风,也让那端木竹知晓咱们的手段。” “可惜论道会上没怎么注意他,不然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就将他杀了了事!”李之罔感叹一声,颇觉着遗憾。 徐保保笑道,“那没关系,我不但知道他与长什么样子,趁着你和渊鲸不在,还和他吵了一架。你听着,我把他大致的长相告诉你” 这边两人还在聊着,郑机已经布置起具体安排来。 便听着李之罔与徐保保的名字皆被点到,二人竟没被分到一处,徐保保被派到端木氏的庄园,李之罔则被派到端木府后门盯梢。 而且没有多余休息,天未亮便要动身并赶到指定地点,多的几个时辰只是让受伤的秘卫养一下伤。 随后再没有什么可说,郑机将人员分配完毕后便宣布散会。 李之罔没有在会上直接反对人员分配,等着与徐保保交换了意见,见郑机推门而出,赶忙跟上。 “郑头,我与肥貂的分配能不能再考虑下?” 郑机缓下步来,边走边道,“你二人是少有的未受伤的秘卫,而庄园和后门尤为重要,不能有失,我非是有意拆分你俩,你不能光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事情。” 在会上,郑机已说了,秘卫两两分配,李之罔自然是想跟徐保保一起,解释道,“我和肥貂交情深,知道相互的手段,配合起来有默契,郑头你真得多考虑下。不如这样,哪个位置最为重要,便将我俩派到那儿去,保证完成任务,只求郑头答应我与肥貂一块儿行动就行。” 李之罔说得不无道理,郑机显得有些迟疑,迟迟不张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头冒出来,凑过来道,“怎么,还有新兵不愿与老兵组队?” 郑机笑笑,介绍道,“喏,溯命,这是你这次的搭档,王珂,修为在武道十二等,不但比你高,也比肥貂高,你们俩配合,不会有差的。再说了,你和肥貂都是新进秘卫,虽是经过了训练,但也不如我们这些老油子,又是头一次出任务,还是稳妥些,以老带新为好。” 李之罔看向一旁眯眼笑着的王珂,嘴微张,终归没有再说多余的话,默默拱手退下,回到自己房内。 “郑机答应了没?” 徐保保正在擦拭自己的权杖,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走到桌子旁坐下,不知何时回来的龙唤月递上杯茶。 他饮下茶来,问道,“姐姐去哪儿了,怎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那你不也没想着让我去与龙炻聊聊,我不得自己去找他?”龙唤月翻个白眼,不耐道。 李之罔这才想起来龙炻乃是龙唤月的后辈,当时论道会上却是一直没注意。 他道罪一声,转而问道,“姐姐真身还在西仙洲,已多年没回龙守城了,这次是准备去看看?” “倒是你心思敏捷,知道我找龙炻是为了什么。”龙唤月笑笑,“本来我还以为这么久故人皆已离去,却没想到,尚有一人在世。我力量已然不多,明日就得动身了。” 李之罔没有阻止,跟着笑道,“那挺好的。日后等姐姐从西仙洲归来,咱们再叙。” 龙唤月点点头,问道,“你们俩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出了点事,需要我俩忙一阵。” 龙唤月给他一个爆栗,喝道,“我问你说便是了,何必遮遮掩掩。” 龙唤月性格强势,李之罔没办法,只得和盘托出。 “那这样看来,你俩这一次是要拼上死力了。”她思忖着道,“怎么说,我再多留一会儿,保你二人无恙再走?” “不用了,姐姐忙正事就好,我俩能应付过来。”李之罔赶忙推手阻止。 龙唤月却像未听见般,自顾自道,“这样,我多留三日。时间一到,我即刻就动身,这样对我们都是个不错的安排。” 龙唤月虽然只是神魂在此,但她本身实力强大,有她在旁,定然无忧。李之罔看推脱不开,便也顺水推舟应下。 只是他与徐保保分在两处,而龙唤月又分身乏术,经过商讨,决定这三日龙唤月都待在徐保保身边,毕竟如今李之罔修为稍高些,又刚悟出一道剑阵,实力相对要强上些。 第136章 埋伏 “溯命,你的名头我是听闻过的,很响。” 等着天未亮,李之罔和他的搭档王珂便已赶到端木氏后门方向,找了个隐蔽处待着,王珂不忍寂寞,竟与他攀谈起来。 李之罔没有这个心思,勉强回应道,“王哥说笑了,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根本不足挂齿的。” “那不见得。”王珂摆手一笑,“以前说不得是虚名,这次论道会上你正大光明地胜了公羊镐的门客,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李之罔没想到王珂竟然是个自来熟,借了个熟悉的姿势趴下,一边观察后院情况,一边道,“我使了些小伎俩,算不得真正胜过对方,王哥就别抬举我了。现在咱们还是抓紧盯梢,不要耽误了正事。” 谁曾想,王珂竟然大字躺下,大大咧咧道,“我休息阵,你先盯住,之后咱们再轮换。对了,你那个” 王珂似乎不是来盯梢,而是来度假的,甚至打听起他的过往来。 李之罔自不会讲出,婉言搪塞过去,随后便借故要专心盯梢,不再回应王珂的任何一句话。而王珂多少是个懂分寸的,见此没有再多问,不一会儿就有鼾声传来,竟是睡着了。 因为考虑到端木氏乃是土着士族,其人员调动多半会从府上派出,前门太过显眼,故此后门便自然而然成了重中之重。郑机要求,来往人员皆要记下相貌、数量、出现时间等关键情报,并每隔两个时辰上报一次。虽然并不用动刀动枪,但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他一边盯梢,一边思虑未来走向。 短时间看来,他们这边势单力薄,满打满算不过四个人,分别是他、齐暮、东方云梦和徐保保。他与齐暮没有丝毫资源,什么都得自己去争,东方云梦虽是士族出身,但在家族里并不得宠,借不来多少力量,而徐保保更是单方面切断了神学院的联系,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这样看来,他们四人都没多少能量,要驱逐深海妖族真是难上加难。 而这还不是最为关键的。目前的局面是,他与齐暮缺少一个安全的居所以及赚取链沫的手段,这才是最至关紧要的两件事。 之前,齐暮尚可以待在岚望,他则远游四方,精进修为的同时发展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但现在齐暮主动逃出岚望,并发誓永不回去,作为一个无法修行的“废人”,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安全的居所,不然整日生活在危机之中,根本无法思虑正事。 其次,他还认识到,若想真有所作为,必须组建起一个组织或者势力来,将触角逐渐伸到南洲各处,这样才能发现潜藏起来的深海妖族,而这就涉及到了链沫。自从到了南洲,任何事都得亲力亲为,又没有苏年锦照应,做什么都要链沫才行,他却没有生财之道,只能靠借,长此以往下去,终会坐吃山空,而所谓的组织或者势力也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按着他的想法,等风神祭典一结束,与他有仇的士族子弟陆续离开后,他便带着徐保保脱离永眠神教,再带上齐暮,三人先去周边的县城待着,再仔细琢磨这两件事。 至于东方云梦,她是神学院的学生,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行事,最好还是继续正常生活,也好帮忙收集外面的情报。 再远的考虑,李之罔便想不到了。经过数年艰苦的生活,他已然认识到,任何太过长远的琢磨都会失效,只有坚定于眼下才有真正抵临远方的可能。 “理想固然伟大,但却需要精心堆砌才成,只看着远方,什么时候脚下踏空便说不准了。” 李之罔嘀咕一句,画下刚从后门出来的两人大致模样。 除了上述两件事外,还有一事仍需思虑,便是人手。按他的打算,准备将兰煜丞和龙炻给吸纳进来。兰煜丞才学中上,所掌握的本领也只与法宝有关,短时间内派不上什么用处,但龙炻却不一样,有他的加入,说不得能缓解好大一部分链沫缺口。 按龙炻自己所讲,他的修号虽叫挥霍,却并非意味他挥霍无度、耗费无算,而是他自己生财有道,想花多少链沫就能先赚多少链沫,取这个修号乃是为了彰显他的经商天赋。 目前看来,以他为首的四人都没有什么经商本领,非得依赖龙炻不行,刚巧与他有段交情,邀他入伙应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想到这儿,李之罔不禁微微一笑,却是感觉思绪一下豁然开朗,此前云遮雾绕的混乱思路终于拨云见雾。 但紧接着,他又愁眉苦脸起来,不知为何,东方云梦的倩影忽得在他脑中如鬼魅般呼嚎穿行。 扪心自问,东方云梦选择与他做朋友是一件好事,不但他再不用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也避免了日后三人一起共事时的尴尬。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为此感到一丝不安,似乎若不做出什么努力来,就会将此失去她,而心也会为此黯沉。 在这件事上,李之罔诡异地没有像面对其他挑战般主动去挽回或解决,只是不停地想着脑中的影子,却根本不去思量有没有比现在的状态更好的路子。 或许,由于东方云梦的主动放弃,他已然感到阵阵庆幸?或许,他仍期待着只是东方云梦在耍欲擒故纵的把戏,过不了多久就会再黏着他? 李之罔想不出来情路的通达,愈发痛苦,为了转移这份焦虑,他主动切断了这方面的思绪,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眼前的盯梢工作中来。 由此,他记录得愈发详实,不但尽力将每一个进出后门的人画得贴实无比,对于衣物、妆容、体态等方面的记录也保证与所见无二。 一眨眼,数个时辰过去,竟已就天黑。 王珂仍在睡觉,但李之罔却觉得他已经醒了,只是故作鼾声,不想盯梢。 李之罔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说什么神教秘卫,但也不过是这等货色,归根结底,信仰根本不重要,人本身的人性才决定了会以何种面貌立世。 不过,他并没有将王珂给叫醒,却是他本身还不困,若是闲下来,怕又是会想到东方云梦。 由此两日过去,已不知向郑机传递了多少次盯梢的情报,自然是用纸鸢,不过乃是用郑机下发的,而非他自己的。 王珂不可能一直装睡,其间也醒过那么几次,看着李之罔没提换班的事,他也乐见于此,一般醒了之后舒展下身子便又躺下,却是全权将盯梢的事丢给了李之罔。 前两日天气阴沉,凉风劲爽,一到第三日却艳阳高照,趴在茅草丛生的荒地里只觉得浑身燥热,简直要融化了一般。 连续的高强度盯梢和多变天气让李之罔也有些吃不消,见一时无人出来,便将袖子给拉起,又择了些茅草盖在头顶,以此让自己轻松些。 不一会儿,竟有凉风过境,李之罔大为悦喜,微微蹲起来,让上身吹一下风。 尚未舒爽多久,凉风竟转透为冽,直如寒冬来临。 多年的经验让李之罔明白,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他心上一凛,猛推正在大睡的王珂一把,随即不管,身子翻动,往外滚去。 只见短短一刹那间,他方才所待的那片茅草地竟然全被冰冻,如高山上封存的史前遗景,而王珂没能从遗景中逃出来。 一个武道十二等的受恩惠者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死了? 李之罔当即想退,却见前后两方皆冒出一人来,蒙面着黑衣,前头的人拿着权杖,眼前的冷冽应就是他所致,后头的人则持剑,两个人的修为都比他还高,一个在武道十二等,一个更在武道十三等。 不用多问,这肯定是端木氏的人。只是他不明白,隐匿的地点离端木府后门有整整一里的距离,而且两人都有秘卫特传的隐息之术,为何这样也会被发现? 李之罔叹口气,没有再多去想背后的原因,将纸笔和纸鸢揣好,猛地将邪首剑抽出,今日走是走不了了,必须是要做过一场。 再打量一眼前后两人,他整理下手段,将邪首剑背到身后,当即便是两道剑气往后疾驰而去,他自己则往前靠近,准备先将用权杖的这人给逮了。 对面也随之而动,只见其高举权杖,数枚两丈长的大冰锥在空中无形自凝,带着破空声音袭来。 李之罔不愿硬碰消耗自身灵力,选择避开,却见掠过他的大冰锥去而复返,竟分散为数百枚小冰锥,从四面八方散射而来。 李之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暂且止下步伐,用剑花去挡,便听着噼里啪啦一阵粉碎之音。 “溯命?确实有些手段。”使权杖的人笑道,“寻常人早已被射了个满身窟窿,没曾想修为低我一档的人竟能挡下这招冽冰雨。” 李之罔呼口气,不太好受。他并没有挡下全部,尚有十几颗冰锥钻到了他身子里,他已感觉自己某些部位血液凝固,几乎难以行动。 他回望一眼后方,只见使剑的那人竟已追了上来,离他只有十丈之距,心下大惊,暗呼莫非今日要折在此处? 第137章 杜一杜二 危机时刻,李之罔反而异常地冷静。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他迅速展开对策,避免一对二。 只见数十道蓬勃剑气朝使权杖的蒙面人飞去,速度奇快无比,只在瞬息之间便将对方团团围住。剑气凝而不散,互有牵引,正是他在论道会上自行领悟的无名剑阵。 虽然尚有些缺陷,但料想对方也不可能直接突破。 李之罔转回身去,看向使剑的蒙面人,“报上名来,我剑下没有无名之鬼。” 蒙面人一笑,“我叫杜二,你困住的是我大哥杜一。真是可笑,觉得单对单便是我的对手了?” 说罢,杜二将剑一横,随即猛地一挥,竟变化为柄巨剑,上面火光熠熠,让人不敢轻视。 李之罔不清楚对面手段,不敢先手,便持剑站定,看其能耍什么把戏。 只见杜二呼嚎一声,纵步前掠,未到近前高举巨剑,便是砸下,只在瞬间变化为十丈来长,携劈天之力而至。 李之罔不敢大意,举剑抵住,轻蔑道,“你就这般手段?” “还有呢,保你享不尽!” 杜二回应一声,将巨剑收回,随即猛一使力,手中巨剑像是带上幻影般,似有三柄巨剑同时砸下。 其速度奇快,李之罔躲无可躲,只能再次抬剑挡住。 只是这一击威力齐大,他的小腿竟是被直生生砸进土里,短时间内难以出来。 “该是你死的时候啦!” 有此天赐良机,杜二自然不会放过,吐口血在巨剑上,其上火光更盛,更有龙蛇攀附在上,又是一击斩下。 眼见于此,李之罔再不敢隐匿自己的手段,用上逐鹿,变化为麋鹿形态时从土中钻出,高跃躲开。 杜二见一击不中,当即收剑回去,又是斩来,其上龙蛇更是跟着喷出,直指高空。 而李之罔已然变回人身,一招温剑式斩出,挡下炽火龙蛇的同时跌落在地,随即再是一招温剑式,便见剑气贴地而走,直冲杜二的面门。 但不仅仅如此,他又再次变化为麋鹿模样,剑气前冲的时候紧跟在后面。 杜二行速不慢,躲过剑气,却忽视了紧随而来的麋鹿,当即便被两根鹿角顶飞,后坠二三十丈。 李之罔没有前追,回头看去,发现杜一仍在研究怎么破除他的剑阵,心中稍安。 片刻,杜二已经站起身来,将脸上鲜血抹去,恨恨道,“倒是让你抓到些机会,且看看下面地你能否挡住!” 说罢,他将手中巨剑高举,猛地一拉,竟分为两柄,皆在十丈大小。他将其中一柄扔向高空,旋即漫天火光滚滚而下,像倒扣的水碗将两人盖在里头。 李之罔默默看过,发现火气旺盛,贸然出去,怕是要丢一层皮,当下不敢大意,甩出两记剑气。 杜二笑笑,将巨剑横在身前,竟是选择硬抗,同时大步而上,瞬息便又逼到近前。 李之罔从不觉得有谁在剑的运用上强过他,自然不惧,亦是直冲而上,金石之声骤起,二人已以剑争锋、决生死! 杜二的巨剑很是怪异,有些时候只有一柄,有些时候却有数柄之多,这导致他的力道变化不定,难以把握。而且光靠肉眼难以辨认,非要真正对上才能确认杜二这一击用上了几柄巨剑的力,交锋短瞬,李之罔便已落在下风,竟是被动挨打的份。 他试探道,“你这是什么剑法,好生怪异。” “荡佯剑,可有听过?”杜二胜券在握,笑道,“习了这剑法,要用几分力,非是我能决定,全凭天意。说不得你下一击就死,说不得还要那么几击!” 李之罔大感棘手,想退被杜二缠住,想用剑气距离又太短,难以施展,一时之间,竟是对眼前局面束手无策。 但越是危急的局面他反而愈发冷静,冥冥中摸到一丝想法,当即以胸前一剑为代价暂时后撤,而眼睛已经闭起来。 “怎么,这就认命服输了?” 杜二见此,以为他不堪受辱,竟决定就此去死。 李之罔不应,眼紧闭,努力去找那一丝游动的丝线,就连手中剑也插在地上。 杜二虽然有些狐疑,但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天载难逢的机会,没有多做思考,举起剑便是冲上前来,猛然砍下。 直到剑锋已近额前,李之罔才霍然睁开眼眸,随即身子微动,就这么将这一击给躲开。 不知为何,他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就连邪首剑也仍插在地上不管。 杜二只以为他是侥幸躲过,没有多想,再次挥剑劈来。 这下李之罔没能躲开,肩上被砍中,当即倒飞出去,鲜血溢流不止。 “再来!” 他睁开眼,说上一句,又闭上眼去。 杜二眉头不禁皱起,搞不清楚李之罔在耍什么把戏,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又是袭剑砍来,这一次却又被躲过了。 接下来,李之罔始终不睁眼,但不知为何,每一次都能躲过,反倒是杜二愈发郁闷,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竟然失效了。 李之罔已完全掌握了其中门道,也不再尝试,趁着再一次躲过杜二的袭杀时将一直紧闭的眼睛睁开,然后把邪首剑捡回来。 “你的死期到了。” 李之罔淡淡说上一句,轻身而上,躲开杜二的攻势,反手一剑斩在其脸上。 杜二捂住伤口不住后退,喝道,“你为什么能躲开我的攻击!” “还是多靠了你。”李之罔笑道,“你说用多少的力自己不能决定,全凭天意,我才发觉你的招式固定,使用灵力多寡也是固定的。只要熟悉了你灵力的使用情况,你使什么招不用看也知道。你的剑法或许赐予了你强大的力量,但却也禁囿了你的想法,你被剑法掌握了,而不是掌握了剑法。” “你确实聪颖,竟然这么快就已发觉。”杜二咬牙道,“但我也不是胆怯之辈,今日便是死也要咬下你块肉来!” 说罢,他再主动上前,但没多久就被打飞回去。 外头还有一个杜一,李之罔可没多余时间耗费,当即紧跟上前,举剑便刺。 划破杜二脖颈之际他忽得止步,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是注意到杜二神色有所变化,似乎正等着他入瓮。 “好小子,这么谨慎。” 杜二大笑一声,坐起身来,手一抓,盖住二人的火罩子猛然一缩,竟来到了五丈大小,不仅如此,火罩子上还钻出数十条龙蛇,实际可活动的空间只有两丈方圆。 但最为可怖的是,火罩子里灵气四动,李之罔已无法主动去感知杜二的灵力使用情况。 杜二再笑道,“虽从未有人看出我的底细,但我兄长还是建议我修行这龙蛇罩之法,为得就是防止今日这情况,我且看你还有何能耐,能躲开!” 说罢,他将巨剑缩至三尺大小,插入龙蛇罩中,如火舌般的龙蛇威势更盛,全部自主袭向李之罔。 见此,李之罔使出一直未用的舟剑式,以做拖延。 寻常舟剑式能施展到十来丈宽,但不知为何,在龙蛇罩里竟只堪堪到他身体外侧,完全不能有效威慑。 杜二修为高他一筹,若一直这么拖下去,那落败的一定是他。 思考一阵,李之罔决定求变,虽然变不一定能活,但不变一定是等死。 想罢,他主动撤去舟剑式,任由炽火龙蛇袭来。 眼看龙蛇已到近前,他猛地将邪首剑掷出,干扰一直在施法的杜二,然后掏出两把匕首来,伏地而走。 虽然背上立刻就被龙蛇撕咬得血肉模糊,但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转瞬便已到杜二面前,站起身来就是两把匕首刺下。 杜二被邪首剑扰乱了思绪,一时没注意到,再想躲避已是晚了,两颗眼珠子当即便被戳破,哀嚎一声倒在地上,龙蛇罩随即散去。 李之罔呼口气,没多想,赶忙捡起邪首剑,朝着杜二脖颈刺去。 但他的速度不知为何越来越慢,明明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竟然如何也完成不了。 “你敢伤我二弟!我定要让你偿命!” 李之罔抬头看去,杜一不知何时已破了他的剑阵,正喘着粗气,应是蛮力破解的。 他又往下看去,发现自己附近的一小片土地都被冰冻,就连大腿往下也是被冻住,更有丝丝寒气往上涌,再过不久就要将他给冻成冰人。 想及于此,他只能舍下杀了杜二的想法,将其身旁那柄仍冒着火光的巨剑捡起,然后放在自己腿上,把冻冰烤化。紧接着,他看杜一正在咏唱灵术,赶忙将巨剑掷出,打断其施法的同时后撤离开。 杜一没有再追,而是往前跑去,抱住奄奄一息的杜二,止不住地叹息。 李之罔并没有走远,而是保持在眼见的最大范围之内。 若是寻常时候,他怎么都会走,但这一次是要对付端木氏,抓个舌头要有用许多。 最为关键的是,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杜一和杜二会知道他与王珂的隐匿位置,并且精准地发动了突然袭击。 第138章 有龙 李之罔随蹲伏下来,偷听杜氏兄弟的谈话。 “老二,你如何?”这是杜一的声音。 “大哥,我眼睛看不见了”杜二喘着粗气道,“我好怕,是不是我要死了?” “怕个甚!”杜一大吼一声,“平时豪情满志,这时候却如此小女儿心态,如何能行!眼睛没了找对装上便是,你且说说身子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杜二强行压住心中恐惧,沉声道,“还行,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回去。”杜一一语堵死杜二未明之言,强硬道,“这溯命是公子的死敌,出发之前就有交代,谁发现就必须杀掉,现在若退,回去的责罚谁能担?”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用了” “休说这种胡言,我耳语一番,你仔细听着” 再下面,杜一的声音便小了,似在安排接下来的布置。 李之罔微微一笑,丝毫不惧,看来杜一的想法和他一样,必须分出个死活才行。 他自不会给两人商量的机会,当即现出身形,紧跟着就是几记剑气甩出,惊得杜一抱着杜二连退数十丈。 杜一先将杜二放在地上,随即握住权杖,朗声道,“这些日子都在传你溯命乃是不出世的天才,今日一见,当是不假。” “多谢夸赞。”李之罔回道,“我既是天才,那你兄弟二人碌碌庸才,今日决然走脱不了了。” 杜一冷哼一声,不屑道,“若你与我在同一境界,我什么时候都让你三尺,但现在你比我低两个境界,如何能与我敌?” 说罢,其飞速念动咒语,气温为之一冷,本是春夏交接的时节竟有冬雪落下。 “就这般功夫?” 李之罔看着雪花落地不散,知道定有玄机,但不能长了他人志气,故作轻松道。 “等着你死不瞑目的时候,便知道了。” 杜一平淡回上一句,猛地将权杖戳在地上,风雪顿时更盛,不多时就在草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随即冬雪自主凝结,爬出数个雪怪将李之罔给团团围住,皆持剑,而且模样大小与他颇有些相似。 “唤几只无用废物便觉着能拿下我?” 李之罔说着,抽剑挥出道剑气,当即将几个雪怪轰散。 可下一瞬,被轰散的雪怪却又凝结成形,这让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数只雪怪虽拿着以雪定型的剑,但极其蠢笨,冲上来便被轰散,只是每一次都能再度凝结,似永无匮竭般。 李之罔为节省灵力不敢用剑招,只用寻常手段,一次次地将雪怪给轰碎,同时开始考虑怎么能进身到杜一的面前。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大意了,只能专心于眼前。 却是雪怪会自主成长,每一次凝结都会比先前更强,而且用的招式都与他相同,这些雪怪竟在学他! 李之罔大为惊悚,不敢去想若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到时候怎么面对数个同样的自己。 他当即改变策略,使出舟剑式来,凭着剑招里的幻影拖住雪怪,自己则抽身而上,去找杜一。 为了维持住雪怪,杜一一直在默默诵咒,但不知为何,即便李之罔已到近前,他仍然不为所动,似有依仗。 果然,就在李之罔剑已挥出的时候,一个火罩子猛然冒出,将杜一保护在内,不用多说,这自然是杜二的灵术。 李之罔猛然止步,烦闷得跺了跺脚。 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莫非就在这儿干耗着不成? “溯命,论道会上你与张万一战可是颇受传扬,都说你临时悟道,竟使出了从所未见的招式。”杜一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但我关注的一点却是,你没有恩惠法,仍受恩惠法折磨。等着你灵力耗尽,恩惠发作,届时看你如何自处。” 杜一修为比他高,灵力自然比他多,怪不得要玩这种把戏,原来打得就是消耗战的算盘。 李之罔心思敏捷,将计就计,当即怒道,“你境界比我高,却不敢真刀真枪打上一场,传言出去也不怕名声受损?” “哼!”杜一笑得更欢,“我俩兄弟乃是端木氏的家仆,哪需要名声这种无用玩意儿,再者说了,只要今日把你宰了,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藏在杜一身后的杜二也帮嘴道,“溯命,你若是个没种的,现在就跑,看你在不在乎你的名声!” 李之罔知道这是激将法,他们两兄弟现在没手段把他留下来,若他想走,则一切算计落空,只能靠言语激怒他。 李之罔虽没中计,但不代表就不会有怒,如杜氏兄弟企盼般恶狠狠道,“我岂是你这等人下狼犬,今日我便不走了,试试看谁的灵力更盛,谁又能笑到最后!” 杜氏兄弟闻言大喜,但都没表现出来,只疯狂辱骂于他,让他不生离去之心。 李之罔自不会走,但长时间维持舟剑式还是让他灵力耗费巨大,脑袋里的痛感越来越明显,渐渐不支,身形愈发佝偻,眼看着就要跌地不起。 他忽得回过神来,放下狠话,“且让你俩得意一回,等着下次,看你们还能不能讨得了好!” 说罢,他果断后撤。但癫痫已经袭来,开始侵占他的思维。本来飞速奔逃,却在恩惠的折磨下愈发迟钝,结果连十丈都没走出就栽倒不起,浑身打着摆子,一看便知道已没有再作战的能力。 杜一看他要走本来慌张极了,谁知道李之罔竟是强行支撑,当即笑开了花。 杜二看不见,赶忙问道,“大哥,现在什么情况?那小子放了狠话,莫非还没走?” “哼,这种爱惜羽毛的蠢货,殊不知世间最不重要的便是名声,他已经倒地不起了,你将龙蛇罩给收了。” 杜二答应一声,将火罩收去,催促道,“大哥,那咱们快将他给捉了,省得夜长梦多。我一定要狠狠折磨他,让他知晓两眼被活生生戳破的痛苦!” “不急,再等等,说不得他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没使出来。” 紧要关头,杜一还是选择谨慎些,省得出了什么差错。 过上一刻钟,见李之罔仍在打着摆子,杜一才小心谨慎地走上前去。 杜一先用权杖打碎李之罔的两只膝盖,只见其毫无反应,心下大悦,随即抓住其后领,便要将他背走。 可不知为何,杜一却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根本使不上劲,好似什么漏了一般。他往下看去,发现自己肚子上破了好一个大洞,汩汩喷着鲜血,而杀人凶手正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你好狠的心,膝盖被敲碎都不吱一声,就等着我彻底放松警惕。”杜一说着已跪倒在地。 李之罔没给杜一反抗的机会,一剑打碎其脊椎,冷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教训,下辈子留着用。” 杜一连喘粗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伪装还是真的恩惠发作了?” “这如何作假,我确实是恩惠发作。但你不知道一点,我已用意志熬过了恩惠数次,即便恩惠发作也能正常行动。” 杜一并没听到这句话,脊椎破碎外加脏器损坏已将他的生命彻底收割带走。 杜二能听到两人的话,不自觉流下泪来,威胁道,“溯命,我只是看不见,你胆敢过来,休怪我无情了!不,你快过来,我要为大哥报仇!” 首鼠两端的话语证明此时杜二已经惧怕到极点,只要一次不大不小的威胁就能彻底毁掉他。 李之罔没有说话,不管杜二仍在继续的大喊大叫,默默将匕首再拿出来,瞄准,然后射出。 杜二随即应声而倒,再没有爬起来。 但李之罔知道他还没死,因为方才根本就没瞄着致命地方,他需要一个活口。 虽然恩惠发作时能正常行动,但痛苦却时时存在,再继续下去,只有跌落渊嚎这一条路。 故此,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李之罔当即过去将面如死灰的杜二攥住,随即往永眠神教的方向缓慢爬行。 “本想着就不抢这个功劳了,但这两条狗还真是废物,二打一都不行,让人失望。” 黄雀之后竟还有黄雀! 李之罔惊惧地回过头看去,只见一根荧光箭羽正朝他射来,转瞬之间便已插在他胸口,将他死死定住再不能动弹分毫。 (这儿是端木府的后门,有其他人在暗处也是正常只可惜我竟忘了这茬) 箭羽正是从端木府射出,不多时走出个古稀老者,手中提着把弓,偷袭得正是此人。 李之罔仍想逃,但已无力再动,只感觉生命缓慢流逝,已到尽时。 老者踏虚而行,转瞬即到眼前,提起他便要走。 忽得,天空暗下来。 老者往上看去,只见熠阳隐匿,而遮蔽其间的并非乌云,竟是一只百丈来长的地龙。 尚未来得及思虑,地龙已往下看来,随即吐出口烈火,将老者烧为灰飞。 “还行?” 李之罔睁开眼来,看清楚是龙唤月,暗叹幸亏没让她走,否则真是死定了。 “将这瞎了眼的给带走。” 他嘱托一句,随即昏死不醒。 第139章 龙唤月的信 不知沉睡了多久,像是在动荡的马车里颠簸前行,不得安歇,李之罔忽得睁开眼来。屋内没有点灯,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永眠神教,他先看眼窗外,已经天黑了,下身有些疼痛,他不自觉地想坐起身来。 “我帮你” 床边坐了个人,看不太清,说着已帮忙把他扶起。 “你,怎么过来了?”李之罔有些疑惑,转而又问道,“有没有告诉齐暮?” “她不知道的。”东方云梦关切道,“要不要喝些水?” 李之罔点了点头,等着接过水喝下,说道,“我应该睡了有好几天,具体伤势怎么样?” “你睡了五天。”东方云梦复又坐下,保持着距离道,“两只膝盖都碎了,但幸好,徐保保叫我过来及时,我给你用了药,再休息几日便能正常行动了。” 李之罔点点头,大概明白应该是永眠神教不能有效治疗他的伤势,徐保保无计可施,才去找了东方云梦。 “我感觉好多了,多谢你的照料和伤药,以后会报答的。” 东方云梦叹口气,问道,“不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待在神教,总是有些争端不得不参与,还是不说为好。” “在外做事,总是要多顾着些自己,一直这么拼命,难道真想她给你守活寡不成?” 李之罔下意识地看向黑暗中的她,却发现她眼睛盯着别处,有些沮丧道,“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你这几天一直在这儿?” “对。本来想走的,徐保保却一直劝我留下。你放心,你们在干什么,我没有打听。” 李之罔呻吟一声,努力支起身子,去抓她的手,乞求般道,“陪我一下好不好?” 东方云梦没有躲开,但也没让他一直抓着,很快就主动甩开,更站起身来,冷冷道,“好了,你也醒了,我就先走。” “别” 李之罔下意识要去抱他,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当即就哀嚎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东方云梦止下步来,沉寂的暗影中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自己能起来?” 她并没有动。 李之罔忍着痛苦,艰难地爬回床上,长喘数口气,觉得自己幽默无比。 “没事了你回去。”他有些怄气,却又想到了要见齐暮,必须要经过她,只好转而道,“过段日子我会去找齐暮,麻烦届时行个方便。” “好。”东方云梦说着,忽得坐回来,沉默一阵,似乎在想着什么,终于提起勇气决绝道,“之罔,回不到从前了,你还不明白吗?” “当时的约定已经做不了数了吗?” “我本以为可以的,在见到齐暮之前。”东方云梦两手撑着膝盖,埋下头,惨淡道,“看见你和她出现在一起,我才直面了真相,只要有她在,我就绝对动摇不了你们的感情一丝一毫。有她在,我便只是个替代品,帮你消解她不在时候你多余的感情,等着她出现了,我便毫无用处。这样的境遇,我不想拥有。” “可是我对你有感情,你难道不能感觉到?” “那有什么用呢?”东方云梦抬起头来,黝黑的瞳眸透着绝望,“你曾说,只有我们俩人在时你会把我当做齐暮对待,而我曾也以为你做到了,孤独一人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起你温暖的胸膛。但现在我明白了,你并没有,你对我的爱意永远都比齐暮低一档。你在怕着什么,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了。” 李之罔哑口无言,默默道,“所以,到这儿就真的结束了?” “结束了,我们俩之间结束了。”东方云梦像解脱般笑起来,“我已经想明白,我们俩只适合做朋友,而这对谁都好。你不用再挽留我,我也不会再施情于你,从此以后,还是好朋友,但是有关情爱,就像这房间里的黑暗一样,彻底沉寂。” 李之罔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想再发任何的脾气。 “那我这一次真的走了?” 把一切说出来后,东方云梦显得极为放松,好似此前在房中不安踱步的从不是她。 “嗯呢,去。”李之罔笑着摆摆手,“有什么事,我会找你的。” 接下来二人就再没什么可说,时间流逝后一人默默离开,一人则躺下不动。 本不该萌芽的爱情多枝花在兆天年阴差阳错地长开,终于在兆天年枯败不复,至于能否死灰复燃,只有天知道。 李之罔尚沉浸在对往日的缅怀中,听着敲门声响起,赶忙把被子拉上来盖上,以示自己一切无常。 进来得人是徐保保,手里还端着碗面。 李之罔饿得不行,不由分说便大快朵颐起来,吃个半饱才感觉魂终于回来些。 “让罗小姐再做碗,饿得有些久了。” 徐保保笑笑,去叫罗与惜再做一碗。 结果不知怎地,李之罔连吃三碗才感觉终于饱了,止不住地拍着圆滚的肚子。 “你们,又吵架了?” 徐保保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给呛住。 李之罔摆摆手掩饰道,“没啥事,她闹点脾气而已,不影响的。” 不知为何,本来已说了要散,他却打心眼里不想承认,或许东方云梦的倩影已深植他的脑海,除非外力作用,否则怎么也抛却不开。 徐保保自然看得出他没说真话,但正事在前,不是吹水的时候,直入主题道,“你们俩没啥事儿就行,现在多事之秋,还真得少些麻烦。现在,咱们谈谈你昏迷这几天的事。” “等一等。”李之罔抬手止住,“我先有个问题,唤月姐去哪儿了?我醒过来,她怎么也会看我一眼才是。” “噢,你说这个啊。”徐保保像是刚想起来般,从怀中掏出封信,说道,“唤月姐自身灵力所剩不多,她又是神魂在此,不能补充,把你送回来便急忙忙去龙守城了。这是留给你的,我没看过。” 李之罔点头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除了几句道别语外,剩下的大半都是嘱托: “王小弟,不知道你还要睡多久,姐姐不能再待,只能先走一步,愿以后还有再相见的机会。我去龙守城探望故人之后,这缕神魂便会回到本体那边。若西仙洲的事能尽快处理完,我便回来,若是不行,等你什么时候到西仙洲来,我们再相见。” “临行之前,有几句话想给你说,倒非要你照办,只是觉着不说不行,你且听听就是。其一,善待每一段感情,特别是齐暮和东方云梦这俩小妮子,她们性格不同,但对你都有情,切莫厚此薄彼,尽量平等相待,至于以后怎么办,交给时间便是,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有就是姬小弟,他性子,怎么说呢,确实不太好,但你要答应我,他若有什么难处,你一定得舍身去救,不然肯定抱憾终身。在这儿我透露给你些东西,他与你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但也并不复杂,只是我作为局外人实在不好去讲,等他愿意告诉你的时候,那你什么都明白了。其二,这次风神祭典没有那么简单,各方势力轮番登场,你修为尚不足,不要蛮力逞强,需得明白退让的道理。永眠神教也不是久待之地,虞美人虽说不似坏种,但跟着她走不上正确的道路,最好早日离开,切莫牵连太深,以至万古长恨。其三,那日我去找龙炻,除了打听龙守情况,还帮你游说了一番,他已答应帮你,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能派得上用场,去找他便是,他不会拒绝。只是这小子性格浮躁,难有大造化,你作为我的朋友,便也是他的先辈,帮我多管管。好了,话就说到这儿,咱们日后再见。” 不曾想,这一别却是李之罔和龙唤月此生的最后一面。 兆天年,他与慕玄机在西仙洲的入口汇合,二人首先面对的便是镇西城的压世龙母。等着将其斩杀才发现,原来龙唤月并非不想归乡,其早在千年的鏖战中丧失理智,沦为只保留本能的地龙,再也不能称之为人。 李之罔自然不知道这些,甚至还可悲地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她。他将信收在怀中,感念龙唤月为他做的事,将她的嘱托牢牢记在心中。 “看这么久,写得不少,看来。” 李之罔笑笑,抬起头来,问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秘卫里有奸细。”徐保保压低声音道,“咱们那日刚制定好的计划,转头就摆到了端木氏的桌台上。他们知道我们所有秘卫盯梢的地点,在同一时间发动了袭击,死了四个,重伤十三个,轻伤也有二十二个,总之,这一战,咱们吃了个大亏。要不是唤月姐说留下来帮咱们几天,不说你,我肯定是死翘翘了。” “我也差不多。”李之罔苦笑道,“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对面两个弄得一死一伤,可还有人在外观望。若不是唤月姐,是怎么也活不下来的。” 第140章 商议未来 “咱们俩,都得谢谢唤月姐。”徐保保感叹一声,笑道,“日后再遇到龙守出身的,怎么都得给些好脸色,不然外人得说咱们冷血无情了。” “那你对龙炻好点呗,整日像个老大哥似的。”李之罔没把龙唤月招揽龙炻的事说出来,毕竟还未有定论,等时候到了再说不迟,转而道,“奸细找到没?” 徐保保摇摇头,说道,“现在将军殿暂时关闭,所有人不得出,也不得入,郑机正在全力调查,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揪出来。”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既然已确认有奸细混在队伍中,那肯定是得先整治干净才能谈及旁事,不然永眠神教就如破风的屋子,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外界啥都知道了。在这一点上,郑机并没有做错。 “我记得当时让唤月姐把杜二给带回来,可有撬开嘴巴?” “杜二?你说那个瞎眼的俘虏是。”徐保保看李之罔点点头,随即说道,“虽然这次主动出击受挫极其古怪,很容易便能联想到出了内奸,但确认有内奸还真是从这人嘴里撬出来的。他和他哥都是端木氏的家仆,掌握不了核心的机密,但还是了解到一些情况,比如说端木氏的人员配置,重要人物的活动轨迹等。对了,还有一点,端木氏现在仍是单枪匹马,尚没有其他士族参与进来的迹象。” 李之罔听着,默默点头,有些疑惑道,“不对呀,郑机正在查奸细,你又是新来的,能了解到这么多?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事儿?” “你这话说得。”徐保保反而烦闷起来,一脸无语道,“这次伤了这么多个,郑机都快没使唤的人手了,而我有唤月姐在侧,是一点伤没受,他再不叫我做事,那能找谁?你还别说,这几日可把我给忙坏了,什么都得掺和,几乎没睡过好觉,不过也比你这下不了床的人好。” “有云梦给的伤药,没几天就又是条好汉,你可别咒我。”李之罔打趣一句,继续问道,“后续的安排郑头有没有做部署?” “没呀,现在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别的事。不过嘛,郑机也说了,这一次绝不能认怂,等把内部清扫干净,就继续打击端木氏。” 李之罔点点头,若郑机“以德报怨”,那他还真转头就走,既然没有被震慑住,那就留下,再啃些端木氏的血肉。 毕竟这次总体上来说大败而归,但他在个人的战场上却是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尚有勇气再与端木氏硬碰硬。 “对了,既然还要忙一阵,能不能帮我去问问郑机,让我出去一趟?” “找齐暮?” “对,我想到些事,需要尽快和她通气。” “那行,我现在就去问。” 徐保保也是个急性子,看李之罔催得紧,当即便出门去寻郑机。 虽说正在查奸细,但郑机并没有拒绝,想来是李之罔不仅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捉回一个活口,怎么都不可能是奸细。 此后一切顺利,休息几日,等着李之罔已能正常走路,便联系东方云梦过来接人,一路无话,来到齐暮房前。 齐暮仍与之前一样,坐在窗旁,但再没有之前的寂寥,反而显得恬静和柔美。 最主要的是,她的身子明显丰腴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红晕,证明她一直遵守诺言,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这时候,她才彻底在她二十五岁的年纪。 李之罔默默走到她背后,将手放在她肩上,然后轻轻环抱住她。 齐暮没有丝毫诧异,虽然并没锁门,李之罔也尽量放轻了脚步,但熟悉的气味传来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她笑道,“你就是喜欢这样,突然吓别人一跳。” “可你不是没被吓到吗?”李之罔把头低下,对她轻声耳语道,“我们去床上。” 齐暮的脸一下红了许多,想起上一次的惊恐和美妙,拒绝道,“不要,这种事不行。” “为什么?” 李之罔泛起疑惑,不明白她为何会拒绝。 “那还不是怪你。你让我按时睡觉,云梦这些日子便与我同寝而居,若再做那种事,她肯定是会发觉的。我可不想让她以为我是放荡的人。” 李之罔张大嘴巴,苦笑不已,没曾想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暮没有说什么再去寻个其他地方之类的话,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反按住李之罔的手,问道,“突然找我,是外头发生了什么吗?” 虽说确实有些事,但李之罔自不会讲出来,不然徒惹她担忧,只道,“我最近想了些事,迫不及待地想讲给你听。” “那是关于什么的?” “未来的安排,我自己想得有可能不太充足,便寻思你来补充。” 齐暮点点头,随即道,“那你将云梦叫进来呗,有她在,就多一分思绪,我又不是万能的。” 李之罔摸摸脑袋,无声地摇摇头,没有拒绝,当即出门去叫东方云梦。 送人过来后,东方云梦没有走开,就杵在门口,当然不会有偷听的心思,只无声地望着天际,见他出来,疑惑道,“这就要走?” “没有,要聊些事。”李之罔感觉极为尴尬,小声道,“齐暮说你在的话能一起思索,便让我出来叫你。进去还是不进去,都随你,但你若是不想,需得给我个借口,我好交代。” “为何不进去?”东方云梦说着,推开门道,“我与暮小姐的交情比起与你来说深多了,要说不该听,那也该你才是。” 这番带着埋怨的话让李之罔浑身难受,不敢再正眼看她分毫,叹口长气,跟着进去。 随后三人分别落座,由东方云梦沏茶。 齐暮抬手说道,“之罔,你说。” 李之罔点点头,只看着齐暮道,“我先说一下目前的局面。深海妖族谋划长远,至少百年之前就已策划拒敌之乱,按怖军所言,有七十三名尚在南洲,很有可能都学了易容之术,极难发现踪迹。深海妖族的力量除了这七十三名外,还控制了以齐轩为代表的拒敌齐氏、南部的一些士族和大部分山妖,不清楚为何会隐匿不发。总而言之,我们要面对的局面很糟糕。” 齐暮和东方云梦默默听着,没有反驳丝毫一点。 李之罔继续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也很困难,将深海妖族驱逐出南洲,由此需要细分为数个小些的目标分步完成。一是识别隐匿起来的深海妖族、确认归降士族名单,二是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无论士族、寒门亦或神学院,并将深海妖族的存在昭告天下,三便是最后一步,从各方面打击深海妖族,迫使他们离开南洲或者全部歼灭。” 东方云梦抬起手来,又轻咳一声,看另两人都点头示意,便道,“我回到家族以后,了解到一点,自从南端的海岸监视塔战火重燃以来,战事一直未歇。溯命或许不知,但暮小姐肯定知道,神学院和士族有约定,一旦海岸监视塔起了战事,那所有势力都得派出人手去帮忙抵御。如今战火欲燃愈烈,各家都很不轻松,溯命所提的第二步,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恐怕很难实现。” 关于海岸监视塔的战事,在岚望城时李之罔与齐暮便有过了解,却不曾想,到如今都还未结束。 齐暮淡淡道,“这是深海妖族的计谋,靠着海岸监视塔牵制住南洲的大部分力量,自己却派孤兵深入敌后,很是狡诈。” “这一点我没考虑到,是我的过失。”李之罔先承认自己的不足,随后道,“总而言之,如果要达成目标,我们需要三样东西,分别是人、链沫和基地。所谓的人便是组织或者势力,我们现在只有四个人,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将手伸到南洲各处,否则太慢,也太难。链沫不必多说,正所谓无钱不成事,我们必须拥有足够的链沫才能保证组织的正常运转。至于基地,现在齐暮有伤在身,她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安全的养伤之地,即便伤好了,也需要这么一个基地来整合情报、训练手下,因此不可或缺。这是我的看法,你俩有什么高见?” “之罔说得没有问题,很中肯,也贴中要害。”齐暮沉思一会儿,应道,“只是这每一项,对我们似乎都显得有些难了。” “很难,但必须要起步了。”李之罔咬紧牙关道,“拒敌之乱到现在已过去十几年,再不行动,恐怕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但不能急。”齐暮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冷静分析道,“三项而言,反倒是基地这一项最好解决。之罔,你既然有此提议,肯定也多想了几步,先说说你的看法?” “好。”李之罔答应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想法抛出,“现在我们四人都在止风,我便觉着,可以先在止风城附近的县镇或者险要之地建设一个临时基地,一来方便我们商量,二来则是齐暮可以先过去待着,避免可能的危险。至于再远的打算,我暂时还没有想这么多。” 谁料齐暮听罢,并未认可,反而是坚决摇头,予以反对。 第141章 挟泰会 李之罔下意识地看眼老神在在的东方云梦,问向齐暮,“这个想法对我们都很好,为何不行?” “确实很好,但我不能离开止风。”齐暮抬起头来,带着坚决,“以前止风只是我们约定中的一个缥缈之地,我们在哪儿相会都可以,但现在齐轩也要过来,我不能走。” “你疯了” 李之罔感到阵阵后怕,已隐隐猜测出齐暮的打算。 东方云梦也跟着劝道,“齐轩现在不过傀儡而已,身侧又有妖族相伴,暮小姐贸然去见他,只有坏处,没有丝毫益处。” “而且深海妖族不敢大肆行动就是因为你隐匿在暗,若是暴露出去,那拒敌齐氏就真是冢中枯骨了。” 李之罔再劝道。 齐暮却充耳不闻,说出二人都不知道的事,“世间曾传鸢祖炼化九具大妖尸身,是为后世九大神学院,却不知,拒敌城下尚有一处芥子空间,乃是第十具大妖尸身所在,而那是我齐氏历任拒敌城主埋骨之地,是我齐氏寝陵。” “这与你要见齐轩有什么关系?” “寝陵之中供奉着鸢祖生前所用神兵——破妖羽大剑,每一任拒敌城主皆要进到寝陵之中,向破妖羽大剑歃血诺誓,如此才为南洲之主,不然只有名头,而无其实。齐轩旁系出身,不知寝陵入口,一定会想进去,我便要以此与他做个交易。” 李之罔显得有些犹豫,还是摇头道,“即便这样,那也太危险了。况且齐轩已是傀儡,很有可能根本不想进到先祖寝陵中去,你这太过冒进了,我无法答应。” “冒进但有可能达成交易,光是这个可能性,我就必须去。” 李之罔看自己劝说无效,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东方云梦。 东方云梦叹口气,劝道,“暮小姐身份尊贵,是我们几人的精神象征,如此冒进,危及己身,则未来事无从定,暮小姐需得三思才可。” “我已经想过很久,便是这个结果。”齐暮淡淡道,“即便齐轩不来止风,我也会去拒敌城找他。若我这时退避,则再无进取之志,你们该懂这一点。” 齐暮便是这样,只要自己认定的事,谁来劝都没有效果,执拗、坚定的性格彻底伴随了她并不漫长的一生。 李之罔抓住头发,长叹口气,“那你总得给我们说说你这么坚持的缘故?若是不讲清楚,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为了名分。”齐暮并没有什么迟疑,几乎脱口而出,“破妖羽大剑是南洲王权的象征,谁得到它,才是真正的拒敌城主。我把寝陵的入口告诉齐轩,他则必须让我也进去,至于谁能拿到破妖羽大剑,全凭天意。” “我明白了。”东方云梦忽得解释道,“虽然世间都已知道暮小姐未死,但现在齐轩却是拒敌城主,贸然站出,恐被污蔑为假冒,而有了破妖羽大剑则不同,世间皆会知道暮小姐才是真正的南洲之主,有志之士肯定会争相来投。” “多嘴!” 李之罔恼怒地看她一眼,骂上一句。 东方云梦没选择吵起来,头埋下去,玩弄着自己的指头。 李之罔想再做些抗争,遂道,“这样,齐暮你把寝陵入口的具体信息告诉我,由我去和齐轩做交易。” 齐暮简单地摇了下头,不许。 “难道我你也不能信任?” “这是必须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其他人绝不能插手,即便之罔也不行。” 李之罔沉默下来,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东方云梦忽得道,“暮小姐想见齐轩,届时就由我来帮忙联络,没人会发觉的。” 李之罔强行压制住心中怒意,抬手指住她喝道,“你不准掺和这事!” “为什么不行?难道我是局外人?” 东方云梦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齐暮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两个关系看起来不错的人为何会突然吵起来,抬手止住二人,尽可能息事宁人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们没必要为此起争执,而且我也不是一定回不来。相信我好,至少有五成的概率,齐轩不会杀我。” 即便这样,也太过冒险了。 但不知为何,李之罔突然答应下来,让齐暮和东方云梦都有些意外。 他笑道,“你既然想去做,那就去。既然基地你觉得不必考虑得这么急,那我们讨论另两项,创立组织和赚取链沫。” 齐暮将疑惑埋在心中,应道,“创立组织的话,说实话,我不算很懂,不如由云梦来说说?” 相比起齐暮和李之罔来说,东方云梦一直过着平稳的生活,有家族的照料,对组织架构更为熟悉,便道,“依我看来,我们首先需要确认创立组织的目标,又分为长期目标、短期目标、根本目标等。目前看来,我们的根本目标是将深海妖族驱逐出南洲,长期目标是帮助暮小姐继任拒敌城主之位,短期目标则是建立起一个组织的雏形,应由近及远逐步实现。” “那就得先定下组织的名字,以及我们各自该处的位置这些咯。”李之罔说道,“齐暮,名字你可有想法?” 齐暮低着头想上一阵,忽得道,“挟泰如何?” “挟泰。”东方云梦说道,“莫非暮小姐取得乃是挟泰山以超北海之意?” “对。”齐暮点头笑道,“为长者折枝,非不能,实不为也;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实不能也。现在我们要做的事便如挟泰超北海,极难功成,遂以此为励,做登天之事,屡坎坷之境,抵销霁之端。” 李之罔拍手道,“甚好,那咱们以后就叫挟泰会,齐暮任会长。” 齐暮微微颔首,接下这个重担,“我既是会长,便任之罔、云梦、徐保保分别为挟泰会副会长。徐保保不在此处,之后再论,之罔和云梦可能胜任?” 二人互看一眼,没有多说,皆拱手应是。 “溯命李之罔愿为会长效死,以建不世之功!” “渊鲸东方云梦愿为会长效死,助会长重回南洲之巅!” “好!”齐暮拍手而笑,没有因为些许寸进而心境震荡,紧接着道,“依我看来,挟泰会需要注意三个方面,分别是武力、情报、链沫。武力保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掺和南洲局势,情报保证我们对各方势力动向心知肚明,链沫则保证挟泰会的正常运转,你们觉得如何?” 李之罔明白这是该自己表现的时候,当即道,“我和肥貂实战经验充分,而武力这一环至关重要,便由我二人共同负责此项,称镇妖阁如何?” “这名字不错。” 齐暮并不在乎取什么名字,只要有人为她效力便好,但还是拍手称赞。 见此,东方云梦紧跟着道,“溯命负责武力,我又不悉链沫周转,便负责情报获取好了,虽然不熟悉,但我会努力学习的。至于名字嘛,就取夜阑卫好了。” 齐暮再次拍手称赞,思索道,“那这么看来,就剩下链沫周转没人负责了。” “我有个提议。”李之罔举起手来,说道,“齐暮还记得我们在朝圣山遇见的龙守龙炻吗,对,就是他。此人修号挥霍,乃是赚链沫的其中好手,拜托他,定然无忧。” “那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我与他不熟,如何让他为我效力?” 李之罔笑道,“这点倒不用担心。唤月姐偷偷做了些事,已帮助我们说服龙炻,只要你将他邀过来,他一定会应下。” “那不错。”齐暮笑道,“既然这样,我便留个副会长的位子给他。还劳烦云梦了,有时间将我们这位貔貅请来。” “好,明日我就去办。”东方云梦点头应下,说起最为棘手的事来,“现在大体的框架有了,要考虑的便是人了,二位有什么想提议的?” “人不一定要多,但一定要精,个个以一当十,最好是从诸士族里选。” 南洲历来重视士族,即便齐暮也无法免俗。 李之罔本想说寒门和山妖也有可堪一用的人才,见此直接隐下不发,转而道,“那问题就转移到怎么把士族子弟吸纳到挟泰会来了。说实话,我与士族子弟打过的交道不少,但堪用的真没有几个。” “那是你四处惹祸,与谁都不对付,便说那申屠治难道不是响当当的人才?但怎样,还不是闹得一见面就要开打。” “你这是什么话?”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不满至极,“鹿鸣县时你莫非不在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惹下仇怨?现在反而是我的错了。依你的话,我是什么都该受着?” “两位,别吵,我耳朵疼。你们到底怎么了,今日充满了火药味。” 齐暮赶忙抬手止住,生怕二人再说下去就要上演全武行。 李之罔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算了,如何吸纳士族子弟我回去自己想,后面写成信件寄过来,再由你斟酌删减。现在,渊鲸你先出去。” 东方云梦亦是冷哼一声,向齐暮拱拱手,当即而出。 第142章 羞辱 “到底怎么了?”只剩二人时,齐暮如看得见般抓住李之罔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关切道,“你们对于我都不可或缺,真的不要再吵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就好。” “她自己发疯,我能怎么办。”李之罔还为之前的事而生怒,不耐道,“她若再敢这样,我非杀了她不可。” “何必这样。”齐暮心慧,不用点明就知道对方意所指,安慰道,“云梦与我熟悉些,知道我决定的事无法更改,并非主动推我去与齐轩见面,你真不要多想。” 李之罔轻叹一声,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如何都不能告诉齐暮。 他反抓住她的手,依偎到她肩上,“渊鲸的有些话,你一定注意,三思而后行,不要轻信。我只恨自己不能将你带离此处,还得在她家寄居,我真是该死!” “不会的”齐暮并不相信任何人,但还是说道,“渊鲸对我很好,她绝对不会害我的。” “或许,我们都看错了她。”李之罔摇摇头,看眼天色,站起身来,“早知道有今日,我就放她在鹿角试炼里去死了,绝不会搭手相救。好了,你不要多想,我能处理好与她的关系,绝不会耽搁大事。我尚有事要去忙,就不多陪,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嗯呢,你注意身体,我会想你的。”齐暮说着,站起身来抱住他,再次叮嘱道,“有时间一定与云梦说开好吗?我不想你们俩这么生分。” “会的。” 李之罔拍拍她的后背,再不多说,依偎一阵,随即告辞。 因为还要送他回去,东方云梦并没有走开,就在门外不远处站定不动,听见推门声,当即头也不抬往回走。 李之罔啐了一声,跟着回到马车上。 “去城北的云流馆。” 东方云梦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当即让车夫改变方向。 “渊鲸,我只说一遍,你算计、怨恨我都可以,但要是敢牵扯到齐暮身上,我不管你姓什么,有什么靠山,绝对会杀了你。” 东方云梦的心骤得停了半拍,莫名痛起来,强颜笑道,“我做什么了?你在这儿甩无稽之谈,休怪我告诉她。” “那你去说!”李之罔再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恼道,“敢说,你就敢死!” “哈哈,那我求之不得。”东方云梦笑得更欢,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就是不知道她知道了我们俩之间的事,会怎么看你?你,背叛了你的女神!” 李之罔拔出剑来,厉声道,“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杀了你。” 东方云梦根本不惧,当即就复述了上面的话一遍,丝毫不改,甚至还挑衅地看来,生怕他不敢动手。 李之罔没有敢动手,剑摔开,捂住脑袋蹲下来,乞求般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在做自己该做的事。”东方云梦别过头去,轻声抹去脸颊眼泪,“齐暮要驱逐深海妖族,我在帮她,不似某些人,刚进面就急急地躺到床上去。” 李之罔抬起头来,盯住她,看不到一丝以前的模样,绝望般道,“我求你了,要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伤害她。” 东方云梦回过头来,翘起只脚,把鞋踢飞,笑道,“你既然求我,那总得付出点什么。现在,给我舔脚,如果我高兴的话,说不得会答应的。” 李之罔呆了一呆,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做不做?不做的话我就将我们俩的事给抖露出去,反正你也不敢杀我。” 连声的催促让李之罔不得不抓住她的脚,极其缓慢地放到自己脸旁,但如何也张不开口、伸不出舌。 东方云梦继续说道,“相比起来,你的尊严比起齐暮更为重要是吗?比起你在她心中的形象更为重要是吗?甚至比她的存在和生命更为重要?” 李之罔哀叹一声,再不多想,张开嘴。 东方云梦却一脚踹在他嘴上,疼得他后仰倒地不起。 “我长得这么好看,你觉得谁都能舔我的脚?” 东方云梦并没有发泄完毕,继续在他身上胡乱踩踏,不仅把脸踩得鼻血横流,还不断向下,从他的脏器、肋骨上掠过,最后一脚踹在他下体上。 李之罔疼得直打滚,弓成个虾米样,好一阵才有所好转。 东方云梦笑个不停,捂住肚子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溯命呢,被一个女子踹了几脚就站不起来,我之前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 “你满意了?” 李之罔站起身来,坐到她对面。 “这才哪到哪儿?我要狠狠地羞辱你,直到我满意为止。” “好,我奉陪。” 李之罔说着,忽得站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勒住她的脖颈,然后重重吻上。 东方云梦愣了一下神,随后感觉到安心,身子不禁软下来,像溺水的稚童去抓岸上稻草般拼命地回应。 二人都闭上眼,车厢里只剩下喘息和渴望再生的背叛。 “我讨厌你,从现在到死之前。” 几近眩晕之际,东方云梦终于选择将他给推开。 李之罔冷笑一声,不屑道,“你也并非良人,不要忘了是谁先勾引的谁。” “那又如何?你明明有了齐暮,还是认下我,不就是想一女侍二夫?下贱!” “是你以死相逼,不然我才不想管你。早知道,我才不管你,任凭你去死。” “那是谁舍身来救你?没有我,你现在能见到齐暮,见到你的女神?!” “那至少也比现在好。” 东方云梦笑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得好像我想见你一样。” 李之罔丢下这样一句话,推门下去,早在二人热吻之际马车就已到了目的地。 两人彻底玩完,再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李之罔不再去想她的事,进了云流馆便去找姬月寒,只可惜对方不在,只好在门口等待。 他看向窗外,又情不自禁地叹口气,只觉得活得好生艰难,满目皆是烦忧事,无有片刻惨淡喜。 幸好,没过多久姬月寒就回来了,打断了他的愁思。 “怎么回事啊?”姬月寒引他进到房内,笑道,“我看你的样子像是被人打了,但嘴上又有红唇印,也太好笑了。” 说着,递上张手帕。 李之罔赶忙接过把嘴上痕迹擦去,然后厌恶地将手帕扔进垃圾篓里,随口道,“遇上个恶女人,被她恶心了一道。” “哦?一个女人,打你,又亲你,那只能是东方云梦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你们俩感情倒是变得快。” “我和她没有丝毫感情,之前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行呗,这次我就不多问了。”姬月寒将手指放到茶杯里轻轻搅拌,笑道,“找我,又是为了何事呢?” 不知道已拜托了多少次姬月寒,李之罔只觉得亏欠无比,但除了他也不知道该拜托谁,只能道,“姬兄,可否还记得之前答应我的事?” “哪一件呢,我答应你的事不少,自己可不会记下。” “你说齐暮若是到止风,你会帮她一个忙。她,现在到了。” “这回事儿,我确实还是有些印象。”姬月寒点点头,以示他没忘,“直说,要我做什么。” 李之罔本想拜托在齐暮与齐轩见面时,由姬月寒在旁守卫,忽得想到还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便道,“齐暮她之前自爆了自己的圣叹法典,以至于经脉受损,无法修行,姬兄对这方面有没有造诣?” “这个啊,我真不行。”姬月寒听罢,连连摆手,直接拒绝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对医养方面不算熟悉,帮不上什么忙,你再提个别的要求。” 李之罔虽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转而道,“我听说再过段时间现任拒敌城主齐轩会来止风,齐暮想见他一面,姬兄能不能保她周全?” “这个嘛,倒是可以的。” 姬月寒没有推辞,一口应下。 “真是谢谢姬兄了。” 李之罔感激不已,抓起他的手不住道谢。 姬月寒却有点反感,甩开道,“两个大男人在这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反正是我答应你的事,没有道谢的必要。对了,你那边最近不安生?” “是有些。”李之罔老实道,“永眠神教与端木氏争斗起来了,目前我们这边处在劣势。” “搅,搅,局势再乱些最好。” “姬兄何出此言?” “当然是浑水摸鱼咯。”姬月寒一指点在他额头,问道,“我之前拜托你的事呢,可有头绪?” 李之罔摇摇头,“姬兄让我去调查虞美人是否真是天人,说实话,比较忙,又没有头绪,我现在毫无进展。” “那就努力些。至少在明年之前,你需得给我个交代。” 李之罔自然是猛猛点头,拍胸保证完成任务。 姬月寒一笑,道,“好了,喝会儿酒再回去,我这些日子累得很,也好久没喝了。” “姬兄在忙什么?” “打铁。” 第143章 主动出击 二人小酌一阵,李之罔便强行停下,告辞离开。东方云梦自不会等他,早已离开,他只得偷偷摸摸往回走,幸好没人发觉,一路安生回了永眠神教。 徐保保此前便提议要见见齐暮,这次他被郑机倚仗,还是没空,只得暂时放下。对于创立挟泰会、被任命为副会长等事都没有反对,但他仍是很忙,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听了一会儿就走开,离李之罔一个人待着。 虽说已经能正常行走,但李之罔还是感觉到疲累,便去床上躺着。光是躺着,什么也不做,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各种愁绪入脑,只觉得没有半分美好。 “算了,还是得忙起来。” 李之罔嘟囔一句,从床上直起身子,坐到桌旁,开始琢磨吸纳士族子弟的详细方略。 个人之间的仇怨自然是要先放在一边,不然这么多人与他有仇,能吸纳到谁?他当先写下一句,仇怨放在次位,有共同的志向才是首位。 挟泰会虽是以齐暮为主,忠于个人,但理想却是为了南洲一尽黎生谋福祉,故此,要吸引进来的人也需得有共同的理想。李之罔想到这儿,手上的笔停了一停,不免觉得,上述想法多少有些幼稚。 若志不同道不合,但却能实打实的提供帮助,能不能吸纳进来呢?按他的想法,应也是可以的。未来的挟泰会不会是一个只有几十、数百人的小型势力,一定会成长为统治数千乃至数万人的大型势力,不可能要求每一个都有相同的理想,这既不符合现实,也太过荒谬。 因此,李之罔执笔一阵,觉得吸纳会众应该看在是否对挟泰会的成长有所帮助上。共同的理想虽然重要,但却不是首要,大可以在入会之后再进行思想改造,毕竟闻道不分先后,理想的培养也不应拘泥于自主产生或是后天培养。 他踌躇一阵,写下自己的看法:吸纳会众的要点有三,一是有能力,二是有操守,三是有志向。 有能力证明不是碌碌之辈,有操守证明不是改弦更张之人,有志向则证明心性坚韧。 随后,他又多写了一些,即如何公正地评判这三点。 写下几页纸,李之罔才把所有的想法全部装到信封里,然后借着纸鸢寄给东方云梦,再由她转交给齐暮。 两人虽然闹僵,但都没有提及过纸鸢的事,知道日后还要捏着鼻子打交道,犯不着什么都要做绝。 忙活完,李之罔才感觉轻松些,又躺回床上,这一次倒没有再胡思乱想,很快就睡着。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徐保保已经回来了,正在吃面,罗与惜则在打扫屋子。他遂也起身,坐下吃面。 “事办得怎么样了?” 徐保保知道他问的什么事,擦下嘴巴道,“人已经抓到了,是一个秘卫,正在拷问,看他出卖了多少情报。” 李之罔点点头,道,“这次损失不小,大部分秘卫都受伤严重,短时间难以再战,郑头那边怎么说?” “调兵呗,还能怎么搞。”徐保保苦笑道,“事情刚发生,郑机就寄信去了老巢,现在应该已经北上。” “那最近是怎么说,暂时隐忍?” 徐保保摇了摇头,“这几日神教的风评不甚好,都说咱们是猪羊蠢货,郑机想找回些场子来。” “哦?”李之罔来了点兴趣,低声道,“你说,准备怎么做?” 徐保保看眼罗与惜,见她一直在打扫,也低声道,“明日,端木松会邀请几个士族子弟去宁山湖游船,郑机的意思是给此人一些教训。” “不杀了?” “杀不了?”徐保保迟疑道,“咱们现在人少,矛盾再激化些就收不了场。我寻思,郑机应该是想借此敲打敲打端木氏,等援兵过来了再做些大的。” “这个考虑,倒是正常。”李之罔思索着道,“现在只有端木氏对付咱们,确实不能擅自把事态升级。给些教训,证明神教不是任人欺辱的存在,也是不错。” “那明天的事儿你去还是再养下伤?” “去啊。”李之罔拍拍桌子,笑道,“我都被打得这么惨了,再不做些事,非被逼疯不可。” “那行,咱们现在就过去,郑机刚好要就此事开会。”徐保保站将起来,对罗与惜吩咐道,“妹子,等会儿把碗筷收拾一下,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两位公子早去早回。” 罗与惜笑笑,作礼应是。 李之罔和徐保保当即出门,去寻郑机商议正事。 翌日,宁山湖 “会不会有可能是圈套?” 李之罔看眼身后不远处的另外三名秘卫,向身旁徐保保说道。 “应该不会。”徐保保低声回道,“如今神教还是维持着封闭的状态,正是为了制造我们还没回过神来的假象,端木氏不会想得这么长远。不过,端木松邀人游船,身边护卫不会少。” “只要没发现咱们,就是突然袭击,人多没啥用。” “没错,虽然这边只有五个人,但也不是那些寻常护卫能比的。” 二人说上一阵,就都静默下来。 昨日开会的时候,郑机已经将大部分情况说明。端木松乃是端木氏旁系出身,自身修为不高,只在武道十等,并不为惧,要注意的是他身边的护卫和邀请过来的士族子弟。护卫情况探查不到,大概在十来名,士族子弟则有四名,具体身份亦不知道。 眼看天色已暗,湖上游船亮起灯光,徐保保指指西面那一艘,当先拉上面罩,跳入湖中,其余人也是拉上面罩,紧紧跟上。经过数日的操劳,徐保保已得到郑机的信任,这次行动也是由他指挥。 便见五人在水下潜泳,没露出半分行踪,不多时就已到了游船两端。 此前已经分好,李之罔和徐保保从船头上去,另三名秘卫则从船尾包抄,将守卫全部解决后,再进船舱。 李之罔两人从水下冒出头来,爬到船头,但没出去,而是先观察动静。 等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头顶止下,李之罔比个手势,几步往上,剑已掏出,正正巧巧捅在欲往下看来守卫的脖子上。 他将守卫尸体轻轻放倒,看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到,才叫徐保保上来。 徐保保打量眼游船大体构造,抬起两根手指,示意二人分头行动。 李之罔没有多说,点点头,当即猫下身子往一边走去。 他脚步无声,身形如魅,不急不躁,短短时间便做掉三名守卫,而游船上还是安静得很,除了船舱偶尔传来的欢笑声。 眼见自己这边已经清理干净,李之罔便去寻徐保保。 就在这时,忽得有个慌张的声音喊道,“有人袭击!有人” 声音来自游船后方,戛然而止,应已被杀掉。 但肯定是暴露了,船舱里的人一定会注意到。 李之罔没有慌张,这在他们之前就已考虑到,当即大喊道,“肥貂,你先去船舱!” “好!” 徐保保的声音一传来,李之罔便站定不动,连连挥剑,便见着十数道剑气喷薄而出,凝而不散,正是他的无名剑阵。 事前商议,如果一旦暴露,则由他展开剑阵,禁止任何人跳船求生,避免产生更多的不确定性。 剑阵立下,李之罔没有丝毫休息,赶忙往船尾过去,见着三名秘卫正与四名守卫打得难解难分,当即抽身入场,不多时,四名守卫尽皆授首。 “好了,回去再说暴露的事。”李之罔抬手打断秘卫们的自责,催促道,“现在先去船舱,肥貂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说罢,他当先而动,进到船舱里。 只见里面火光四溢,徐保保正拿着息火权杖抵御着某样灵术。 李之罔摆摆手,徐保保没有再战,先退下来。 “不好弄。”徐保保叹口气道,“里面的人意志顽强,修为也不低,靠我们几个强攻不来。” “这样” 李之罔已有想法,轻声道。 徐保保听罢,捶手道,“这法子不错,且试试,不行也没事。” 说罢,他又拿起息火权杖,当即便是几道火焰绽出,里面也是灵术齐飞,还夹杂着喝问声。 三名秘卫也听见了具体的计划,有样学样,用出各自灵术,一时与里面打得难解难分。 李之罔则已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他回想着下面的布置在上面不断踱步,等走到差不多的地方一记剑气往下轰出,顿时木板齐飞,露出个大洞。 见此,他又是几道剑气砸出,但不下去,只不断挥舞邪首剑。他的剑气寻常人难挡,船舱中空间又小,难以躲避,就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我们投降” 过上一会儿,船舱里的端木松等人再坚持不住,传出求饶声。 李之罔沿着破开的大洞跳下,只见里面破破烂烂,还有湖水在往里面渗,端木松五人则缩到一角,手中还拿着武器,而里面还有一个熟人。 “把武器放下,手放在头上,蹲下。” 端木松喊道,“你先答应,不能杀我等!” 徐保保已经进来,闻言一脚踹在端木松肚子上,疼得他不由跪下来,其余几人见此,也只好丢了武器,老老实实蹲下。 第144章 梦中有焰 李之罔轻笑一声,话不多说,走上前去,反握住剑敲在他们后脖子。 “好了,你们仨一人拿一个,把他们送到岸上去。”徐保保对三名秘卫道,“至于这两个,就留给我们来处理。” 三名秘卫点点头,各自搬起一人离开,留下已经昏过去的端木松和另一名没被敲昏的士族子弟。 兰煜丞看看他们俩,疑惑中带着肯定道,“罔哥,肥哥?” 李之罔没扯下面罩,笑道,“你怎么和端木氏的扯上联系了?” “啊,这个。端木兄是和我同一个分学院的同学,在神学院里有些联系,所以找我宴饮,其他几个也是如此。”兰煜丞站将起来,低声道,“两位哥,不会要杀了他?” “不至于。”李之罔摆手道,“只是给些教训罢了。” 兰煜丞由衷地松口气,神色又严肃起来,“我知道最近端木氏和永眠神教不对付,前几日天上还出现了好大一条地龙,到底情况如何,你俩没关系?” “哪能没关系,快被端木氏害死了,不然今日也不会来绑这厮。”徐保保走上前来,笑道,“不过我和溯命福大命大,怎么也不会出事的。” “我能做点什么吗?” 李之罔知道兰煜丞一向尊敬他,但不想他来掺和这趟浑水,拍拍他肩头道,“这些事你就不管了,要用上你的时候我肯定会找你的。就一点,不要再和端木氏走近,也动用起你自己的力量来,让岚望兰氏不要掺和这次的争端,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我不会提及两位哥哥的,日后也不和端木松交往了。至于家里面,我也去找奶奶说说,尽可能去办。” “好嘞,不愧是我兄弟。”李之罔一笑,再拍拍他肩膀,把昏死过去的端木松扔到背上,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三人遂离开游船,各使法子到岸上。 “罔哥,你准备怎么处置端木松?”兰煜丞问道。 “这个嘛,你就不用知道了,放心,不会牵扯到你身上。”李之罔一笑,“明日你就会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了。”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回去呗,还能做啥。” 徐保保听着,连忙阻止道,“不行,风鹏若是现在回去,肯定会露出马脚来。” “也对。”李之罔一拍脑袋,难为情地看向兰煜丞,“怕是要委屈一下你了。” 兰煜丞脸一苦,倒是没拒绝,只道,“我就任凭两位哥哥处置了。” “那行,肥貂你留下来,我先把人弄过去。” 李之罔吩咐一句,背上端木松快速离开,至于兰煜丞,已经在徐保保的指挥下跳到湖里。 有夜色隐蔽,花了大概两个时辰,李之罔终于把端木松带到了端木府大门前,其间,端木松清醒过几次,都毫无例外地被再次敲昏。 等上一会儿,徐保保也就到了。 李之罔站起来,拍拍手道,“动手。” 徐保保点点头,二人遂剥去端木松的衣裳,又拿出绳子把他给绑得结结实实,等着没一个人的时候将其倒吊在端木府大门上。 “要我说,还是杀了最好。” 回去的路上,徐保保突然说道。 “谁不想呢?”李之罔笑道,“但若真杀了,事情就闹大了。咱们现在势单力薄,还是隐忍为上,郑头应该也是这样的考虑,所以才有不能下死手的命令。” “总有一天,非要把端木竹那厮杀了不可!” 李之罔笑笑,再不言语,回了永眠神教,去向郑机汇报今日之事。 郑机心下自然大悦。从论道会以来,端木氏与永眠神教已交锋三回,前两回都以端木氏大胜告终,这一次才终于找回些场子来。 除了嘉奖这次行动的五人外,郑机还宣布明日重开将军殿,再招收信徒。 如此,数日过去,都很平淡,永眠神教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祥和。 其间,李之罔曾有过担忧,端木松被倒吊在自家门前的事已传遍止风,端木氏为何迟迟不报复?就算不确定是永眠神教所为,按端木氏的性子,也该直接报复永眠神教才是,可是报复一直未来。 他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将心思全身心放在精进修为上,偶尔会再寄信给东方云梦,诉说自己的新思绪,或者收信悉知齐暮的想法。 日子便这样过去,直到十日之后。 “溯命,出事了!” 徐保保得到了郑机的重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教内事,两人几乎都没有时间交谈。 李之罔睁开眼来,纳闷道,“端木氏报复了?” “应该是。”徐保保点点头,不确定道,“刚才开门的人发现殿外躺着具奇臭无比的尸体,去看看?” 李之罔微微颔首,随徐保保出去。 此时尸体旁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有普通的永眠神教教众,也有宰父舒平几人,更有围观看戏的止风群众。 “看样子,不是咱们认识的人。”徐保保低声道,“端木氏这是要作甚?” “我看这尸体衣衫褴褛,像是某处随意找来的乞丐。”李之罔回答着,看向四周,迟疑道,“莫非是恶心我们,让神教再也招收不到信徒?” 此时,宰父舒平已经在命令人将尸体给搬走,徐保保捏着鼻子道,“算了,咱们回去再聊,这味儿实在太重。” 二人遂回到房间里。 徐保保先道,“你说,端木氏若是每天都送一具尸体过来,神教怎么应对?” “这个”李之罔思索着道,“像是无解之局,但应该有那么个解法。端木氏的想法很容易猜到,就是恶心我们,让普通人觉得神教被什么污秽沾染了,这样神教就无法再吸引信徒。如此的话,我们第一步可以将尸体给好生安葬,并通过各个渠道传播开去,让止风众人知道神教一视同仁,就算不认识的尸首也会好生对待。第二步便是掌握端木氏行事的证据,再发出公开信,警告端木氏若再有此为,就告发他的所作所为,让其颜面扫地。两步同时进行,应该可以抑制住这一波攻势。” “还是不打?” 李之罔苦笑道,“怎么打,援兵未至,难道靠我们几个?如今还是隐忍为上,不要再起正面冲突为好,就算要报复,也得偷偷摸摸的进行。” “行,我去找郑头,把你的想法给他说说,看他接不接纳。” “诶,等等。”李之罔看徐保保这就要走,有些疑惑道,“刚开始你还不想留在神教,怎么现在这么上心?” 徐保保不好意思地一笑,摸摸脑袋道,“这不体会到当官儿的滋味了吗,总是要上些力,不过你别担心,等着齐暮需要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没事,多历练有好处,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想。”李之罔点点头,提点道,“刚才我讲的那些话,你就说是你想得,不要提及我的名字。你越得郑机信赖,对咱们越有好处。” “行,那我就先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陆续有尸体出现在将军殿门口,但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在宰父舒平的安排下,不仅将尸体清理干净,还买来寿衣为死者送葬,让永眠神教的名声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其余的事李之罔便不清楚了,他仍忙于修行。 但他不找事,反而是事来找他,终于,虞美人再一次召见了他。 “这段时间在教中待得如何,之罔?” 和以往一样,虞美人仍端坐在茧床上,三对手臂各抱着一样神器。 李之罔恭敬作礼道,“托大人洪福,甚好。不知大人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非是有事。”虞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叹口气道,“在梦中,我看到了不明所以的危险,我觉得这与你有关。” “这大人说笑了,我如何敢为大人带来危险。” “不一定是你带来的,但与你有关。”虞美人六只手连连摆动,催促道,“来,走近点。” 李之罔迟疑稍许,往前走数步。 虞美人再挥手,轻声道,“再近些,让我能看见你。” 李之罔不明所以,又缓缓踱步,直到与虞美人只有一臂之距。 只见虞美人六只手全部抬起,忽得盖住他的脑袋,两手按在他的天灵,两手捏住他的脸颊,剩下两只手则勒住他的脖子。 李之罔感到阵阵疼痛和不安,想反抗,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进而,他感到眩晕在侧,眼皮子耷拉起来,陷入昏睡之中。 等着他再睁开眼来,满目所及乃是一片黑暗,比幽邃的空洞更为虚无,在他的前方不远处,还有一枚半悬在空中的巨茧,巨茧的丝线向四方蔓延,也是消散于朦胧黑暗。 李之罔不知该怎么做,下意识地往前迈步。 忽得,周边全都亮起来,无数的火焰凭空燃起,全都往漆白巨茧扑去。 李之罔呆了一呆,眼眸皱紧,只因为这火焰与他在海难者的呜咽之所看见过的火焰分毫不差。 难道他的到来才引发了火焰的降临? 第145章 外界动向 火焰无边,使整处空间亮如白昼。 李之罔凝住心神,继续往前走去。 白茧已被火焰侵蚀,露出内里模样,一脸安详的虞美人躺在其中。焰浪近在咫尺,但却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大人” 李之罔轻喊一声,虞美人没有丝毫反应。 他轻推一下虞美人,仍是没有反应。 就这片刻功夫,火焰已经燃到虞美人身上,她的衣衫尽失、毛发尽损,而她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只见她眼眸微睁,望向虚无,像是意识到什么般现出惊恐的神色。 “大人” 虞美人像没听见般又要睡去,但忽然之间她的身子干瘪如纱,下一瞬又膨胀如球,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李之罔被吓得退了半步,慌张间去抹脸上的血肉,而虞美人已经消失无踪。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 李之罔呼吸急促起来,想从这鬼地方离开,下一瞬间天地移转,他竟已回到了此前的寝居。 虞美人侧躺在茧床上,额头冒着细汗,两手攥紧,指节发白,似乎正在经受某种不可言说的苦难。 “莫非我刚才所见,是她的幻梦?” 李之罔猜测一句,觉得此事透着些奇怪,便想悄无声息地退下。 他转身迈出半步,忽得停下来,竟蹲伏下来,移到虞美人身旁,侧耳倾听。 这时候才能注意到虞美人唇舌微张,轻声说着什么,细细听来,竟是“菡岚”二字。 虽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李之罔还是将其默默记下,说不得能一窥虞美人神秘的过往。 “之罔?” 虞美人忽得睁开眼来,吓得李之罔跌倒在地。 他惊吓中找补道,“我看大人一直未醒,以为大人有事,还请大人恕罪。” 虞美人轻笑一声,将额上细汗擦去,坐正道,“你看到了,我所见过的梦。” “见到了,大人。” 虞美人轻轻点头,忽得问道,“那火焰,你应当是见过得?” 李之罔没有半分慌张,解释道,“大人说笑了,那火焰太过玄妙,怎是我这匹夫所能见得。不瞒大人,此焰乃我初次见着。” “” 虞美人抬起头来,没有说任何话,只这么看着他,良久才无声摆手让他退下。 走出门外,李之罔竟感到一阵愧疚。扪心自问,从认识到现在,虞美人没有半分对不起他,反而帮了他许多,光是让他待在永眠神教便是大功德一件,而今他却故意隐瞒,可堪为人? 只是,他也说不出这火焰出自神只遗蜕,更被姬月寒收集,只希望等日后冲突爆发,他能在中调解,不至于发生梦中之景。 回了房间,李之罔没有半分停歇,当即写信给东方云梦,让她把“菡岚”二字转交给姬月寒,说不得能借此知道些许虞美人的过往,探究她是否真的是传说中的天人。 信写罢,李之罔仍觉得不安,在房中踱步不停,不知该如何自处。恰在这时,罗与惜送吃的过来。 他边吃着简餐,边道,“罗小姐在教中生活得可还顺畅?” “有两位公子在,颇为适应。” 李之罔一笑,“你这话说得。我们没帮过你,反而是你照顾我们,何有此言?” “正是有公子在,与惜才感觉安心,因此舒心畅快。” 李之罔微微一呆,摇头笑笑,转而道,“你会写字?” “会的。” “那你过来写写,让我看看。”李之罔指指桌上的纸笔。 罗与惜点头应是,走到边上,拿起笔墨,看架势便知道不是虚言。她前面显得有些生疏,字迹东歪西倒,熟练起来后就耐看许多,一如她的性格,婉约而内敛。 “不错。”李之罔将字迹拿起,细细打量。 “公子谬赞了。” 罗与惜捂嘴轻笑,不信。 “之后我们要离开永眠神教,你便也一同走。” 罗与惜虽是初次听到,但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道,“公子去哪儿,与惜便去哪儿。” “好,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等时机一到,我自然会通知你的。” 罗与惜点头应下,神色有些忸怩,小声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公子说。” “没事,你且说便是。”李之罔摆摆手,毫不在意。 罗与惜提提心神,沉声道,“前日与惜偶然听见郑管事与宰父管事闲聊,其中提到了公子两句。” “哦,说了我什么?” “他们说公子得圣女大人青睐,不将他二人放在眼中,如今神教屡有事发,公子却仍沉迷修炼,不顾外事,非要找上公子你才会动弹,不是同路人。” 李之罔微微颔首,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些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就连肥貂也不行。好了,先下去。” 罗与惜不敢多说,当即告辞退下。 李之罔吁口气,感到阵阵疲累。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强大自己,也会被人在背后蛐蛐,当真不知如何说为好。 只不过他并非容易被人影响的人,很快就转换好心情,继续修炼起来。 夜幕,徐保保拖着疲乏的身躯回来。 “最近,神教里有什么事发生?”李之罔睁开眼来,问道。 “没事啊,有啥事。”徐保保倒上杯茶,饮下道,“非说有的话就是援兵快到了,他们是坐传送阵上来的,过个两日就差不多了。” 李之罔来了点精神,问道,“那意思,马上就又可以报复了?” “自然。等人一到,怎么也要与端木氏分个高下,再遇到端木松那种事,就不是脱了衣裳让其丢脸,非要杀了才行。” 李之罔微微一笑,感觉斗志重新燃起,“要做事的时候,可千万要叫我。” “那肯定咯,咱们俩与端木氏可是有私仇的,不叫谁都不能叫你呀。” 但结果却完全出乎李之罔的预料,之后几日,徐保保根本没有叫他,仿佛他是一个被遗弃之人。 不仅如此,神教但凡有什么事都不会叫他,就连秘卫开会他也被忽略。 若没有罗与惜那番话,李之罔怎么也会去问个清楚,好叫郑机知道,他并非畏难惧危之人。只是有了这番话,他知道仅仅一段时间过去,郑机就已不待见他,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本来他想找徐保保问个明白,但谁曾想徐保保接了任务,好长时间不归,连知会都没知会一声,无奈之下,想打听些情报只能去问罗与惜。 而罗与惜只是神教中一名普通教众,如何打探到机密要事,再加上前有奸细一事,郑机管得更严,一来二去之下,罗与惜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李之罔更不知道神教在忙什么,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郑机这一次亲自带队,将大部分秘卫和援兵都带走,在谋划着什么。 而这一等,便是一月之久。 其中唯一值得说道的只有一件事,姬月寒在收到“菡岚”二字以后开始调查并有了头绪,再经过一段时间会给他一个答复,两人的联络仍是经由东方云梦传递。 说来有趣,虽然已经彻底闹僵,但无论李之罔还是东方云梦都没有断绝纸鸢的通信,只是从不聊半分私事,通信往来要么是齐暮的信件,要么是姬月寒的信件,独属于他二人的信件在第一封之后便再不存在。 “这一次,去得够久。” 一月之后的某个夜晚,李之罔正在闭目修炼,忽得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眼来,正见着徐保保鬼鬼祟祟的钻进来。 李之罔摇摇头,走下床去,给他倒上杯茶,笑道,“您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呀,一溜烟就不在了。” 徐保保摸摸鼻子,讪笑两声,接住茶一饮而下,随后才道,“这不来不及通知你吗?” “又与端木氏争上了?” 徐保保点点头,叹口气,“之前那端木松已给杀了,还有几个端木氏的旁系,名字不知道。我们这边死了几个,但是总的看来损失差不太多。” “那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李之罔跟着坐下,疑惑不已。 徐保保长吸口气,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数十号人倾巢出动,分为十数个小分队,在止风各处潜伏下来,只要看见端木氏的人便动手,即便杀不了也要挫其锐气。前面几日端木氏没反应过来,他们死的人不少,但咱们基本没啥损失。这时候战心刚盛,根本没人提退让的事,后面端木氏反应过来了,但也只是互有损伤。就这个时间点,你猜怎么着,端木竹出现了。” “怎么说!杀了?” 徐保保摇摇头,“本来已经瓮中捉鳖之势,但还是被这小子给逃了。” 李之罔听罢,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他追问道,“那后面怎么了?” “后面就是端木氏卷土重来,但比之前更加谨慎,端木竹这厮也不胆大妄为了,咱们的攻势一时间根本进行不下去。” “所以就回来了?” “那倒也不至于。”徐保保解释道,“除了端木氏外,还出现了其他士族子弟,郑头寻思再打下去局面无法掌控,这才退下来。” 第146章 止风鏖战 “现在止风是怎么个局面?”李之罔追问道。 “就那样呗,还能怎样?”徐保保笑道,“别看我们俩家打得欢,但对其他士族可没影响,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唯一有影响的应该也就是普通百姓了,听说现在没人敢晚上出门,都怕自己成了那殃及的池鱼。” 李之罔略一皱眉,“有普通人因此而死了?” “那不然呢?”徐保保摊手无奈道,“一打起来灵术齐发,普通百姓哪躲得开,自然是死了些人。诶,你想这个作甚,反正只要咱们几个还活着不就行了。” 李之罔叹口气,感觉兴致全无,喃喃道,“这种局面,就没人管管?” “谁来管,管不了。” “城主呢?” “你忘了?止风城现在是轮流坐庄的形式,如今虽是轮到秦氏坐庄,但端木氏不下于秦氏,怎会听秦氏的话。至于咱们,这才刚搬来救兵,又怎会停战。” 李之罔站起身来,走向窗外,看着天边残月道,“肥貂,我感觉你变了。” “变了?”徐保保不知所觉,纳闷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郑机说要对付端木氏,咱们刚好与端木竹有私仇,这才投身其中。但现在已不仅仅有关于端木氏,还有其他士族子弟加入这场纷争,更危急到止风百姓,我觉得该停下来了。” “停下来干嘛?”徐保保不解至极,“只要还打下去,咱们肯定有机会杀了端木竹,至于其他敢掺和这场事的士族子弟,你刚好跟他们有仇,杀了不更好?” “现在,不一样了。”李之罔回身看去,严肃道,“挟泰会初立,要尽可能地吸纳士族子弟为我们所用,从前仇怨,能化解的要尽快化解,端木竹虽然不能放过,但也没必要殃及旁人。” 徐保保咻的站起来,走到他眼前用手晃晃,眯着眼道,“你吃错药了?我得去问问与惜妹子,是不是喂了你什么不该吃的。” 李之罔把他手别开,没好气道,“我说得是真的,这时候了还在耍宝。” “不是,他们之前这么追杀你,你和渊鲸差不多都快要死了,你真能一笑泯恩仇?” “齐暮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要照办。”李之罔严肃道,“除了像端木竹、申屠治这样怎么都化解不了的,其他人的仇怨我一概不论,他们若不究,那我也不究。” “那行,你不参与就算了。”徐保保叹口气,摆手回到原位坐下,“这一次,我是不能退的。” 李之罔张大嘴巴,显得不可置信,自从二人在娜迦海汇合后,这是第一次出现意见不合的局面。 他走上前去,不耐烦道,“郑机是给你使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痴迷这事,杀人就这么有趣?” “这不是杀不杀人的事!”徐保保猛然喝道,“我不比你,能做到一笑泯恩仇,端木竹就在眼前,有杀他的机会,我如何能退?” “我没说不杀他,只是不是时候,这么粗浅的道理你不懂?”李之罔也不由声音加大,“前面局面还在控制之中,只是神教与端木氏的争端,再打下去,不知道有多少士族参与进来,那样的局面是我们能控制、参与的?届时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我问你。”徐保保不落下风,反唇相讥道,“风神祭典一结束,咱们是不是就要走,日后还能再逮到端木竹?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能杀了端木竹,会有何样的局面我才不管!” 李之罔哑然,才终于明白徐保保与他不是一类人。他虽然有仇必报,但从不急于一时,徐保保却没有隔夜仇的想法,能忍这么久完全是形势所迫。 徐保保看他僵住,意兴阑珊,摆手道,“就这样,我休息会儿还要去向郑头汇报,你继续修炼。” 说着,他已要收拾衣物去洗漱。 李之罔赶忙抬手止住,自退一步道,“以后有什么事叫上我,不要自己去送死。” 徐保保呆了一呆,转而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看着兄弟受苦的人,这次没叫你是我不对,下次一定喊你。算了,我们直接过去见郑头,澡之后再洗。” 有徐保保的带领,李之罔终于是见到了郑机。只不过郑机像是把他当做了空气般,甚至都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等着人一到,便开始讲起这一次的得失来。 从始至终,李之罔都只默默地听着,也没有去追问郑机为何会如此区别对待于他。 但幸好有徐保保在,他仍能参与到神教的事务中去。 而局面也出现了改变。 在此之前,永眠神教与端木氏虽争端不断,但都颇有默契地在暗处争斗,不将矛盾公之于众,闹得满城皆知。虽然几乎所有人早已知道,但挑不挑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是随着好些士族子弟主动加入到端木氏的行列中来,局面出现了变化。端木氏不再满足于暗中设伏,而是主动出击,只要与永眠神教有关的人敢擅自出去,则群起而攻之,这样的事发生了数起,永眠神教的人无一例外没有再回来。 面对这样的局势转变,郑机自然有应对之策,便是派出数个精锐小队,打游击战,讲究一个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李之罔便分在徐保保小队下。 “肥貂,咱们现在战绩如何?” 李之罔躺在草垛上,叼着根茅草问道,没想到他又回到贫民窟待着了。 徐保保打开记录的手册,念叨道,“杀了三十四个,伤了七十八个,有过交手记录的士族共有十二家,分别是公孙、申屠、澹台” 李之罔细细听着,笑道,“这么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那就不知道了。”徐保保摸摸脑袋,也有点愁,“咱们要么一击直接把端木氏全杀光,要么干脆认输,现在这个局面,当真进不是,退也不是。” 却是永眠神教的游击卓有成效,在挫败端木氏锐气的同时,还激起了其他士族的怒气,使得如今尾大不掉,必须要战下去。 “这就是信仰之争。”李之罔感叹一声,“起初我们还说不掺和这档子事,现在却深陷其中,当真是身世浮沉难能自主。”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徐保保有些羞愧,不好意思道,“这都出来数个月了,可还是没有回去的机会,莫非真要我们死在外头才行?” “是五个月零七天。”李之罔指正道,“打着打着就变成了一笔烂账,听说出来的小队,除了咱们还没死人,其他的都换了好一些人了。” 徐保保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你说,端木氏怎不直接冲了将军殿的大门?” “我想想哈。”李之罔思索着道,“将军殿有虞美人坐镇,虽看不清修为,但绝对不是随意拿捏之人,这一点肯定是关键原因。还有一点则是将军殿是止风秦氏借用给神教的,而秦氏到现在都没有下场,看不清楚其立场,端木氏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你说,虞美人真的是天人吗?” “不知道。” 李之罔耸耸肩,没有说出他发现的“菡岚”二字。出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行踪暴露,他将纸鸢留在了神教里,不仅不知道齐暮的消息,也不清楚姬月寒是否已调查出菡岚所指。 “诶!”徐保保再叹口气,无语道,“再这样下去,咱们早晚要被耗死。” “我之前让你别再掺和,你不听,现在知道了。” 徐保保的脸本来就很丧,闻言更垮,不住摇头道,“我也没想到要这么久啊,这都还好,最关键的是,除了上一次,这么久连端木竹的面都未见过,啥时候还能报仇啊!” “等呗。” “等什么?”徐保保没懂。 “要么等死,要么等郑机把咱们叫回去。” “” 李之罔往后看去,看到有人小跑过来,坐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别想了,来事儿了。” 他们小队五个人,平常的分配就是两人在外盯梢、寻找可乘之机,剩下三人则休息,如今有人没到交换时间便回来,肯定是有事。 果然,过来的秘卫拱手道,“徐头,已经查明,日暮时分公孙家的公孙康要在陈新酒楼宴请,大约会来十几位宾客。” “干呗。”徐保保望眼李之罔,提振起精神起来,吩咐道,“你去将张敖和张准叫回来,晚上在陈新酒楼东南方向的小道汇合。” 名叫罗窟的秘卫没有丝毫质疑,当即退下去办。 李之罔跳下茅草堆,笑道,“我寻思着,干完这一票咱们直接回去算了,犯不着把命交代在这上面。” 听他所言,似乎完全不在乎五个人对付十几个人。 徐保保眼色一厉,狠狠道,“我们干这么多是为了报仇,而不是去杀其他人,把公孙康杀了便回去,看郑机能奈何!” 两人相视笑笑,再不多说,整理整理行装,当即往陈新酒楼的方向赶去。 第147章 断臂 “确认完毕,陈新酒楼已被公孙康包场,除他之外,已到场十二人,共十三人,最高修为在武道十等,最低修为在武道八等。” 徐保保默默听着罗窟的汇报,点点头,“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和溯命正面杀出,你们三人守好要道,在外策应,必要时候协力共击。” 罗窟三人当即领命,各去准备。 李之罔已戴上面罩,轻笑道,“最高的也才不过武道十等,是门轻松差事。” “那倒也是,这次尽量不放走一个了。” 二人互看一眼,将武器拿出来,朝着陈新酒楼的正门走去。 “两位客官,掌管的有吩咐,要进小店不能遮面,也不能带武” 守在门口的小二话未说完,便被李之罔一剑击昏。 随即他高抬邪首剑,蓄好气势,接连放出十数道十丈来宽的剑气。剑气凝而不散,隐隐有相协之意,将整个陈新酒楼包围在内,正是他尚未取好名字的无名剑阵。 而就在他施放剑术的前一刹那,徐保保已经冲将进去,这时候能明显看到里面火光照映而出。 李之罔亦不久待,从自己剑阵的缺陷处钻进去,便见着徐保保独战十来人,当即一记温剑式甩出。 随着修为的增长,他已发觉温剑式配合上倏剑式不太堪用,不仅剑气单调,而且速度也算不上快。因此,在永眠神教潜修的日子,他一直在思虑如何进一步提高温剑式的威力,幸好,他做到了。 便见如往常一样,一道单薄的剑气疾驰往前,在半空中忽得裂为十字模样,又经十字分裂为更多十字,一下间如天罗地网般往公孙康等人扑去。 虽然这样做会让温剑式的威力有所减少,但敌人更难躲避,几乎躲无可躲,只能硬撑过去,一下就缓解了徐保保的压力。 “速战速决!” 李之罔大吼一声,开始施展舟剑式。 一时间,陈新酒楼里罡风骤起,满目所及除了他的持剑幻影便是爆裂肆然的剑气。 而另一边,徐保保也是将息火权杖抛到空中,便见权杖自主旋转,往下甩出各色火焰,和剑气互有配合,如沐炎阳日潭。 数月以来,二人用这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极具成效,便见着公孙康等人连反抗都反抗不了便被打飞在地,不一会儿就伤痕满身,哀嚎不已。 “本说来的会是条小鱼,结果钓到条大的!”忽得,酒楼二楼传来个讥讽的声音,“溯命,肥貂,我看你二人今日从哪儿跑!” 李之罔抬头看去,只见二楼乌泱泱地站了二十来人,为首者竟是申屠治和第五娇,公孙康等人则站在一侧。他往前看去,不知何时,哀嚎着的公孙康等人竟已变成了茅草,正在火焰的炙烤下冒着黑烟。 这个时候,二人如何不知是中了圈套,徐保保当即大呼一声,“罗窟,张准,张敖,进来!” 谁料半天没有响应,等着身后传来动静,二人回看过去,才发现竟是罗窟三人的无头尸身撞在了李之罔的剑阵上,在冲击中裂为数段。 申屠治拍起掌来,笑意更甚,“被你们埋伏失了些人手,真觉得我们不会有所转变,今日,这儿便是你俩埋骨地!” 李之罔脸色一黯,知晓是这段时间攻无不克带来了一丝懈怠,没有去考虑对方设下陷阱的可能性。 但他不是个会认输的性子,将剑一横,吼道,“青虬,今日谁也走不开!” 说罢,他将剑背到身后,连续挥出几记网状剑气,然后变化为麋鹿模样。 不用多说,徐保保已经明白李之罔的打算,当即跳到麋鹿身上。 便见麋鹿几个弹跳而起,用鹿角顶开房檐,钻出不见。 从始至终,申屠治都未有所动,似乎对眼前景象无觉。 就在下一瞬间,麋鹿去而复返,重重跌在地上。 申屠治笑道,“溯命,你这剑阵确实棘手,但有没有考虑过,除了我们这些人外,还有人在外围守?” 李之罔解除掉逐鹿,看徐保保一眼,回讥道,“那又如何,我走不掉,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也活不下来。” “你,什么意思?” 申屠治终于不敢笑,缓缓抬起左手来,食指正对二人。 “我这剑阵虽然粗糙,但仍受我控制,既然你不想我们活,那我便控制剑阵收缩,邀你们一同陪葬好了。” 不仅申屠治愣了一愣,他身后的士族子弟也是一愣,不禁有些慌张。 徐保保见此,笑道,“青虬,你的一指穿心我们早在鹿角试炼时就领教过了,把手放下,不然真做了点什么,你不要后悔。” 从方才那个眼神开始,徐保保就已挡在李之罔身前,防止他遭到偷袭。 申屠治不敢赌,只能将手放下,叹道,“早知道就瓮中捉鳖了,这样反倒掣手掣脚。” 李之罔冷笑一声,跟着道,“我不想死,你也不想死,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条件。我知道,你能做主的。” 申屠治没有太过忸怩,当即道,“你先说你的条件。” “让我二人平安地回到神教,作为回报,我二人在风神祭典前不会再针对任何人。” 申屠治尚未说话,其身旁的第五娇突然插话道,“你想得倒美,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便想揭过不谈。申屠兄,万万不能认下,否则我们何以立于士族之林。” 申屠治眉头微跳,也是说道,“你们所谓神教将止风搅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如今想轻轻揭过,怕不会是有如此简单的事。” 徐保保吼道,“那你说,要我们干什么?” “谈肯定要谈,大家都不想死。但谁能保证你们回去了之后又故技重施,难道还要让我们设下圈套,逮你二人?” 李之罔眉头紧皱,建议道,“我们可以立下天地约契。” “那玩意儿有太多空子可钻,没用。”申屠治笑道,“不如这样。溯命,你自断一臂,在风神祭典结束前不可再生事,答应了,我便放你二人回去,如何?” 李之罔尚未说话,徐保保赶忙压低声音劝道,“万万不可,贸然应下,你日后修行必然受损,无异于自断修行路。” “可是,若不这么做,大家都会死,而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李之罔洒然一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抓起邪首剑,一剑斩下自己右臂,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刚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天,一样没有了右臂,一样只能看到些微的光芒。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沈惜时在粼粼波光中将他救起,他只能靠自己。 本来他的右臂已是儡肢,但在经过蛊雕力量滋润后,莫名其妙地长出了肉臂,结果没过几年就又要失去。 众人为之一惊,都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果决。 徐保保哀叹一声,别过头去不欲多言。 申屠治也眼眸微睁,略带震惊道,“溯命,你确非常人。” 李之罔忍住疼痛,笑笑,将剑插回剑鞘里,抓起右臂扔给申屠治,说道,“现在,我二人可能走了?” “可以。”申屠治面带严肃道,“虽然我二人之间尚有血恨,但你今日所为,确实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你且去,我保证没人会阻拦你二人。” 李之罔没有多说,当即撤去剑阵,让徐保保扶住他,往门口走去。 谁料还未走出陈新酒楼,门外忽得窜出一个年轻人,看也不看就吼道,“我听说那溯命和肥貂被困在此处,连要事也不顾就过来,如今剑阵已撤,是已伏诛?” 徐保保低声道,“这就是端木竹,修号‘谦公子’。” 李之罔紧盯住端木竹,将他的模样死死记在脑中。 端木竹(兆天年——兆天年)也看见了他二人,似早已知道二人的模样,但没管,而是看向不远处正徐徐下来的申屠治道,“申屠兄,这是怎么回事?我可记得,你弟弟便是被他给杀的。” “今日放他一命,日后再杀不迟。” 端木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申屠兄放他一命,那我便先让他走出十步,再杀了他,这样应没事?” “端木竹,我二人没说要杀你,你反倒敢过来杀我们,真是没死过!”徐保保当即便是怒喝道。 申屠治走上前来,轻声道,“我说了,放他们一命,端木兄,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你总得给我些薄面。” 端木竹脸色僵住,思考稍瞬,还是摆手让李之罔二人走开,随即便与申屠治攀谈起来。 徐保保低声道,“端木氏虽说有能量,但比不过申屠氏,咱们算是捡回条小命。” 李之罔捂住肩头,冷笑一声,“今日之辱,日后必报。我们且走。” 可就在二人走出百步远时,正与申屠治说着什么的端木竹忽得抬起手来,便见二人四周霞光暗发,正是灵术将至的前兆。 申屠治大惊失色,抬手想阻止,但终究什么也没做,反正恶名也不是他来担。 端木竹则笑得愈发放肆,迫不及待想看二人血肉爆开的盛景。 第147章 断臂 “确认完毕,陈新酒楼已被公孙康包场,除他之外,已到场十二人,共十三人,最高修为在武道十等,最低修为在武道八等。” 徐保保默默听着罗窟的汇报,点点头,“还是按之前的分配,我和溯命正面杀出,你们三人守好要道,在外策应,必要时候协力共击。” 罗窟三人当即领命,各去准备。 李之罔已戴上面罩,轻笑道,“最高的也才不过武道十等,是门轻松差事。” “那倒也是,这次尽量不放走一个了。” 二人互看一眼,将武器拿出来,朝着陈新酒楼的正门走去。 “两位客官,掌管的有吩咐,要进小店不能遮面,也不能带武” 守在门口的小二话未说完,便被李之罔一剑击昏。 随即他高抬邪首剑,蓄好气势,接连放出十数道十丈来宽的剑气。剑气凝而不散,隐隐有相协之意,将整个陈新酒楼包围在内,正是他尚未取好名字的无名剑阵。 而就在他施放剑术的前一刹那,徐保保已经冲将进去,这时候能明显看到里面火光照映而出。 李之罔亦不久待,从自己剑阵的缺陷处钻进去,便见着徐保保独战十来人,当即一记温剑式甩出。 随着修为的增长,他已发觉温剑式配合上倏剑式不太堪用,不仅剑气单调,而且速度也算不上快。因此,在永眠神教潜修的日子,他一直在思虑如何进一步提高温剑式的威力,幸好,他做到了。 便见如往常一样,一道单薄的剑气疾驰往前,在半空中忽得裂为十字模样,又经十字分裂为更多十字,一下间如天罗地网般往公孙康等人扑去。 虽然这样做会让温剑式的威力有所减少,但敌人更难躲避,几乎躲无可躲,只能硬撑过去,一下就缓解了徐保保的压力。 “速战速决!” 李之罔大吼一声,开始施展舟剑式。 一时间,陈新酒楼里罡风骤起,满目所及除了他的持剑幻影便是爆裂肆然的剑气。 而另一边,徐保保也是将息火权杖抛到空中,便见权杖自主旋转,往下甩出各色火焰,和剑气互有配合,如沐炎阳日潭。 数月以来,二人用这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极具成效,便见着公孙康等人连反抗都反抗不了便被打飞在地,不一会儿就伤痕满身,哀嚎不已。 “本说来的会是条小鱼,结果钓到条大的!”忽得,酒楼二楼传来个讥讽的声音,“溯命,肥貂,我看你二人今日从哪儿跑!” 李之罔抬头看去,只见二楼乌泱泱地站了二十来人,为首者竟是申屠治和第五娇,公孙康等人则站在一侧。他往前看去,不知何时,哀嚎着的公孙康等人竟已变成了茅草,正在火焰的炙烤下冒着黑烟。 这个时候,二人如何不知是中了圈套,徐保保当即大呼一声,“罗窟,张准,张敖,进来!” 谁料半天没有响应,等着身后传来动静,二人回看过去,才发现竟是罗窟三人的无头尸身撞在了李之罔的剑阵上,在冲击中裂为数段。 申屠治拍起掌来,笑意更甚,“被你们埋伏失了些人手,真觉得我们不会有所转变,今日,这儿便是你俩埋骨地!” 李之罔脸色一黯,知晓是这段时间攻无不克带来了一丝懈怠,没有去考虑对方设下陷阱的可能性。 但他不是个会认输的性子,将剑一横,吼道,“青虬,今日谁也走不开!” 说罢,他将剑背到身后,连续挥出几记网状剑气,然后变化为麋鹿模样。 不用多说,徐保保已经明白李之罔的打算,当即跳到麋鹿身上。 便见麋鹿几个弹跳而起,用鹿角顶开房檐,钻出不见。 从始至终,申屠治都未有所动,似乎对眼前景象无觉。 就在下一瞬间,麋鹿去而复返,重重跌在地上。 申屠治笑道,“溯命,你这剑阵确实棘手,但有没有考虑过,除了我们这些人外,还有人在外围守?” 李之罔解除掉逐鹿,看徐保保一眼,回讥道,“那又如何,我走不掉,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也活不下来。” “你,什么意思?” 申屠治终于不敢笑,缓缓抬起左手来,食指正对二人。 “我这剑阵虽然粗糙,但仍受我控制,既然你不想我们活,那我便控制剑阵收缩,邀你们一同陪葬好了。” 不仅申屠治愣了一愣,他身后的士族子弟也是一愣,不禁有些慌张。 徐保保见此,笑道,“青虬,你的一指穿心我们早在鹿角试炼时就领教过了,把手放下,不然真做了点什么,你不要后悔。” 从方才那个眼神开始,徐保保就已挡在李之罔身前,防止他遭到偷袭。 申屠治不敢赌,只能将手放下,叹道,“早知道就瓮中捉鳖了,这样反倒掣手掣脚。” 李之罔冷笑一声,跟着道,“我不想死,你也不想死,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条件。我知道,你能做主的。” 申屠治没有太过忸怩,当即道,“你先说你的条件。” “让我二人平安地回到神教,作为回报,我二人在风神祭典前不会再针对任何人。” 申屠治尚未说话,其身旁的第五娇突然插话道,“你想得倒美,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便想揭过不谈。申屠兄,万万不能认下,否则我们何以立于士族之林。” 申屠治眉头微跳,也是说道,“你们所谓神教将止风搅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如今想轻轻揭过,怕不会是有如此简单的事。” 徐保保吼道,“那你说,要我们干什么?” “谈肯定要谈,大家都不想死。但谁能保证你们回去了之后又故技重施,难道还要让我们设下圈套,逮你二人?” 李之罔眉头紧皱,建议道,“我们可以立下天地约契。” “那玩意儿有太多空子可钻,没用。”申屠治笑道,“不如这样。溯命,你自断一臂,在风神祭典结束前不可再生事,答应了,我便放你二人回去,如何?” 李之罔尚未说话,徐保保赶忙压低声音劝道,“万万不可,贸然应下,你日后修行必然受损,无异于自断修行路。” “可是,若不这么做,大家都会死,而我还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李之罔洒然一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抓起邪首剑,一剑斩下自己右臂,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刚从蛇蟒地窟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天,一样没有了右臂,一样只能看到些微的光芒。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沈惜时在粼粼波光中将他救起,他只能靠自己。 本来他的右臂已是儡肢,但在经过蛊雕力量滋润后,莫名其妙地长出了肉臂,结果没过几年就又要失去。 众人为之一惊,都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果决。 徐保保哀叹一声,别过头去不欲多言。 申屠治也眼眸微睁,略带震惊道,“溯命,你确非常人。” 李之罔忍住疼痛,笑笑,将剑插回剑鞘里,抓起右臂扔给申屠治,说道,“现在,我二人可能走了?” “可以。”申屠治面带严肃道,“虽然我二人之间尚有血恨,但你今日所为,确实让我重新认识了你。你且去,我保证没人会阻拦你二人。” 李之罔没有多说,当即撤去剑阵,让徐保保扶住他,往门口走去。 谁料还未走出陈新酒楼,门外忽得窜出一个年轻人,看也不看就吼道,“我听说那溯命和肥貂被困在此处,连要事也不顾就过来,如今剑阵已撤,是已伏诛?” 徐保保低声道,“这就是端木竹,修号‘谦公子’。” 李之罔紧盯住端木竹,将他的模样死死记在脑中。 端木竹(兆天年——兆天年)也看见了他二人,似早已知道二人的模样,但没管,而是看向不远处正徐徐下来的申屠治道,“申屠兄,这是怎么回事?我可记得,你弟弟便是被他给杀的。” “今日放他一命,日后再杀不迟。” 端木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申屠兄放他一命,那我便先让他走出十步,再杀了他,这样应没事?” “端木竹,我二人没说要杀你,你反倒敢过来杀我们,真是没死过!”徐保保当即便是怒喝道。 申屠治走上前来,轻声道,“我说了,放他们一命,端木兄,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你总得给我些薄面。” 端木竹脸色僵住,思考稍瞬,还是摆手让李之罔二人走开,随即便与申屠治攀谈起来。 徐保保低声道,“端木氏虽说有能量,但比不过申屠氏,咱们算是捡回条小命。” 李之罔捂住肩头,冷笑一声,“今日之辱,日后必报。我们且走。” 可就在二人走出百步远时,正与申屠治说着什么的端木竹忽得抬起手来,便见二人四周霞光暗发,正是灵术将至的前兆。 申屠治大惊失色,抬手想阻止,但终究什么也没做,反正恶名也不是他来担。 端木竹则笑得愈发放肆,迫不及待想看二人血肉爆开的盛景。 第148章 疲乏 “呵呵,结果咱们还是活下来了。”徐保保坐在桌旁,生着闷气般不断喝着茶水,烦闷却又笑道,“没曾想,他们那边出来个端木竹,咱们这边也有强援。” 李之罔坐在床头,露着上身,罗与惜则泪眼婆娑地在一旁帮他包扎断臂,闻言笑道,“多亏了姬兄,不然咱俩还真活不下来。” 就在端木竹单方面毁约时,姬月寒恰巧从旁路过,不但帮忙解除了危机,还把二人给送回了将军殿,这才有了现在的谈话,不然二人真是死得连骨头都找不着。 “你先歇着。”徐保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去向郑机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顺便打听一下神教目前的情况,毕竟已经出去五月之久了。” 李之罔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随后他便陷入沉默中,对肩头的伤口也不太在意。 姬月寒临走前让他有时间过去一趟,虽没明说,但肯定是对于“菡岚”二字有了新的发现,说不得能借此窥到虞美人神秘一角。 只是,这一切还与他有关吗? 第一次断臂时,李之罔还未开始修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无非疼痛而已。但此番断臂,他已修行到武道十一等,起初虽也没有太大的感觉,现在却感觉明显,右臂经脉损失,不但灵力运转缓慢,就连自主吸收外界灵气的《玄天都经》的效率也缓慢下来,而这还只是最开始的症状。 他不知道,长此以往下去自己是否还能正常修行。 当务之急,肯定是找到儡肢续上,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点这样的动力,只觉得累乏,或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在外,磨了锐气。 也许,小睡一阵便好了? “公子,你疼吗?” 罗与惜突然间的话语让李之罔回过神来,笑道,“些许小伤,习惯了,不碍事。” 他侧头看去,发现血已经止住了。 “谁伤了公子,我要为公子报仇!” 李之罔不怀疑她言语中的真切,但也不信任她的实力,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转而一叹,“有些仇,没必要去报,活下来就已很好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做好分内事便行。”李之罔一语打断,挥手道,“你下去,我自己待着。” 罗与惜不敢多说,收拾收拾,慌张退下。 等只剩他一人,李之罔才后知后觉,这一次断臂还紊乱了他的心境,竟无故迁怒于旁人。 只是他惆怅,但诸事却不会等他。 没过一会儿,徐保保便回来了。 “郑机说了,咱们这次游击虽互有胜负,但还是神教这边占了上风,准备再从南部叫些人一举让端木氏抬不起头来。” 李之罔默默听着,只觉得恶心,强行平复住心绪,说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派不上什么用场了,郑机就没说什么?” “说了。”徐保保点头道,“他说你作战骁勇,是神教之材,准你休养不用再战,并会为你物色上好的儡肢帮你续肢。” “准我?”李之罔嗤笑一声,躺在床上,“我都这般了,还需要他准许,当真可笑。” “现在这局面,谁也料不到。”徐保保坐下,跟着叹道,“就两字,糜烂,不是杀人就是杀人,我也烦透了。要不,咱们撤,去投奔其他人。” “去哪儿?”李之罔看着天花板道,“哪儿也去不了。” “渊鲸那里?” “齐暮也在那儿,稍有不慎暴露了她怎么办?” “姬行走那边呢?” “他要务缠身,连自己都顾及不得,哪有闲功夫管我俩。” “那就走,不待在止风了。” “齐暮要见齐轩一面,我得等着她见到了再说。” 诸条路皆是不行,徐保保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难道我们就要为永眠卖命不可?今日你丢了条手臂,明日说不得就是我丢了条腿,再这么下去,只是锅中热气而已,终为虚无。” “我也不知道。这是虞美人的命令,她既要争,要立下道统,那就不可能停,包括郑机在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罢了。” “好。”徐保保站起身来,惆怅至极,“现在天色已暗,我去见见为君小姐,说不得日后很难再见到。” 说罢,他就推门离去,却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听。 李之罔也觉得这样的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他二人历经争斗无数,不知见过多少尸体、鲜血,还是出现了明显的厌战情绪,其他秘卫,恐怕也不好受。 他不禁想到,是不是该越过郑机,将下面人的情绪汇报给虞美人,好终结这一场不该再继续下去的纷争。 李之罔犹豫不决,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只因为他不明白虞美人的想法,或许对方就是想一直厮杀下去,逼得所有人承认永眠神教的地位。而他贸然提出反对意见,不正是撞在了枪口上,下场必定凄凉。 踌躇间,他想到好久没用过纸鸢了,便打开一看,却见着里面装满了信。他打开数过,大部分是东方云梦寄的,小部分则是姬月寒所寄,想来应该是东方云梦把他的纸鸢序列告诉了姬月寒。 他先打开姬月寒的信,倒没有问东问西或者嘘寒问暖,只让他有时间过去一趟,写明了是对于“菡岚”的调查有了新发现。 随后他才摊开东方云梦的信,也没有嘘寒问暖,都是齐暮的信,只不过是借由东方云梦发出,毕竟她双目失明,又没有修为,光靠自己很难写出信来。 李之罔现在没有心情去思虑齐暮信中的问题,只默默记下,想着等心情平复了再去与她商议。 忽得,又有一封信寄来。 他有些意外,拆开来,发现是东方云梦所写,只有数个字,前面是“要见他”,后面则是详细的地址。 不用多想,李之罔便明白,应该是今夜他断了一臂的事已传到四方,东方云梦有所耳闻实属正常。 只是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回了个“夜深困乏,亟待休寝”便不顾,倒头即睡。 可纸鸢的报信声却不绝于耳,几乎在他刚送出信的下一瞬间便有信送回来,然后一直不停歇。 李之罔烦透了,起身回信,看眼窗外,随意找个借口——今日下雨,没有见面的心思。 下一瞬,东方云梦的回信就已过来,直言不讳——别犯傻了,李之罔,八月下雨很正常。 然后又是一封——你若不过来,我就过去,顺便把齐暮也带上。 李之罔瞬间慌了神,不敢再提丝毫的意见,回信说自己现在马上出发。 数月的混战,永眠神教早已被监视得密不透风,故此只能从新挖的密道出去,他是熟面孔,守卫的人并没有过多阻拦,当即便放他出去。却没注意到在他离开没多久,又是一队人跟着进去。 天空正滴着不大不小的雨点,激起满地的尘埃,有股生气,好似地下久眠的生灵将要复苏,进而掌控这片地界。风吹过,李之罔感到一阵战栗,灵魂都要被吹干,他刚想伸出手来体味同样的悸动,才记起来自己已只有一条手臂。 呆上一呆,他将纸伞丢掉,就那么站在街角,抬头看着天空,终于感觉肩上的重担有了那么一丝缓和,似乎疲惫也将被清扫干净。 他开始呼吸,先是平缓,然后大呼起来,越来越急促,直到雨水把他呛得要命。 李之罔看了一眼地上积起雨水的伞,没有多管,迈步起来,好似这雨是他的掩护,只要他还漫步其中,那就一直安全,始终轻快,不会伤痛。 当东方云梦看见他时,他已被淋成了落汤鸡。 “刚受了伤,就这么糟践自己?”东方云梦走上前来,把伞让给他一半,尽量抑制住情绪道,“我听说了今天的事。” 李之罔后退半步,微微点头,看向别处道,“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东方云梦不易察觉地轻叹口气,拿出一个袋子道,“这是能帮助你伤口好转的伤药,至于儡肢,暂时找不到,有了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李之罔没有拒绝,转而道,“儡肢就不用了,神教会帮我的。” “神教?”提起这个,东方云梦便是一肚子气,“整个止风城被永眠和端木氏搅得鸡犬不宁,你不知道?再待在那里,你和肥貂还能活下来?” “雨从天到地,没有归路,就像我一样。” 东方云梦睁大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眼前的人。 李之罔回过神来,没有再盯着雨,看着她笑道,“谢谢你了,日后我会报答的,如果还活着的话。对了,我受伤的事不要告诉齐暮,一定不要。我先回去,日后尽量用纸鸢交流,见面就不要了。” 李之罔没有等她的回复,几乎下一刻就转身即走。 可下一瞬,他便感觉背后传来温暖的体温,东方云梦抱住他,不让他走。 “怎么了,这是?” 李之罔仍故作开朗。 “你,一定要这样吗?连面对我都不想再说真话了。” 李之罔呆住,缓缓扒开她的手,半真半假道,“只是有些累了,没事的,稍微休息便好。” 第148章 疲乏 “呵呵,结果咱们还是活下来了。”徐保保坐在桌旁,生着闷气般不断喝着茶水,烦闷却又笑道,“没曾想,他们那边出来个端木竹,咱们这边也有强援。” 李之罔坐在床头,露着上身,罗与惜则泪眼婆娑地在一旁帮他包扎断臂,闻言笑道,“多亏了姬兄,不然咱俩还真活不下来。” 就在端木竹单方面毁约时,姬月寒恰巧从旁路过,不但帮忙解除了危机,还把二人给送回了将军殿,这才有了现在的谈话,不然二人真是死得连骨头都找不着。 “你先歇着。”徐保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去向郑机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顺便打听一下神教目前的情况,毕竟已经出去五月之久了。” 李之罔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随后他便陷入沉默中,对肩头的伤口也不太在意。 姬月寒临走前让他有时间过去一趟,虽没明说,但肯定是对于“菡岚”二字有了新的发现,说不得能借此窥到虞美人神秘一角。 只是,这一切还与他有关吗? 第一次断臂时,李之罔还未开始修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无非疼痛而已。但此番断臂,他已修行到武道十一等,起初虽也没有太大的感觉,现在却感觉明显,右臂经脉损失,不但灵力运转缓慢,就连自主吸收外界灵气的《玄天都经》的效率也缓慢下来,而这还只是最开始的症状。 他不知道,长此以往下去自己是否还能正常修行。 当务之急,肯定是找到儡肢续上,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点这样的动力,只觉得累乏,或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奔波在外,磨了锐气。 也许,小睡一阵便好了? “公子,你疼吗?” 罗与惜突然间的话语让李之罔回过神来,笑道,“些许小伤,习惯了,不碍事。” 他侧头看去,发现血已经止住了。 “谁伤了公子,我要为公子报仇!” 李之罔不怀疑她言语中的真切,但也不信任她的实力,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转而一叹,“有些仇,没必要去报,活下来就已很好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做好分内事便行。”李之罔一语打断,挥手道,“你下去,我自己待着。” 罗与惜不敢多说,收拾收拾,慌张退下。 等只剩他一人,李之罔才后知后觉,这一次断臂还紊乱了他的心境,竟无故迁怒于旁人。 只是他惆怅,但诸事却不会等他。 没过一会儿,徐保保便回来了。 “郑机说了,咱们这次游击虽互有胜负,但还是神教这边占了上风,准备再从南部叫些人一举让端木氏抬不起头来。” 李之罔默默听着,只觉得恶心,强行平复住心绪,说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派不上什么用场了,郑机就没说什么?” “说了。”徐保保点头道,“他说你作战骁勇,是神教之材,准你休养不用再战,并会为你物色上好的儡肢帮你续肢。” “准我?”李之罔嗤笑一声,躺在床上,“我都这般了,还需要他准许,当真可笑。” “现在这局面,谁也料不到。”徐保保坐下,跟着叹道,“就两字,糜烂,不是杀人就是杀人,我也烦透了。要不,咱们撤,去投奔其他人。” “去哪儿?”李之罔看着天花板道,“哪儿也去不了。” “渊鲸那里?” “齐暮也在那儿,稍有不慎暴露了她怎么办?” “姬行走那边呢?” “他要务缠身,连自己都顾及不得,哪有闲功夫管我俩。” “那就走,不待在止风了。” “齐暮要见齐轩一面,我得等着她见到了再说。” 诸条路皆是不行,徐保保也沉默下来,良久才道,“难道我们就要为永眠卖命不可?今日你丢了条手臂,明日说不得就是我丢了条腿,再这么下去,只是锅中热气而已,终为虚无。” “我也不知道。这是虞美人的命令,她既要争,要立下道统,那就不可能停,包括郑机在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罢了。” “好。”徐保保站起身来,惆怅至极,“现在天色已暗,我去见见为君小姐,说不得日后很难再见到。” 说罢,他就推门离去,却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听。 李之罔也觉得这样的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他二人历经争斗无数,不知见过多少尸体、鲜血,还是出现了明显的厌战情绪,其他秘卫,恐怕也不好受。 他不禁想到,是不是该越过郑机,将下面人的情绪汇报给虞美人,好终结这一场不该再继续下去的纷争。 李之罔犹豫不决,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只因为他不明白虞美人的想法,或许对方就是想一直厮杀下去,逼得所有人承认永眠神教的地位。而他贸然提出反对意见,不正是撞在了枪口上,下场必定凄凉。 踌躇间,他想到好久没用过纸鸢了,便打开一看,却见着里面装满了信。他打开数过,大部分是东方云梦寄的,小部分则是姬月寒所寄,想来应该是东方云梦把他的纸鸢序列告诉了姬月寒。 他先打开姬月寒的信,倒没有问东问西或者嘘寒问暖,只让他有时间过去一趟,写明了是对于“菡岚”的调查有了新发现。 随后他才摊开东方云梦的信,也没有嘘寒问暖,都是齐暮的信,只不过是借由东方云梦发出,毕竟她双目失明,又没有修为,光靠自己很难写出信来。 李之罔现在没有心情去思虑齐暮信中的问题,只默默记下,想着等心情平复了再去与她商议。 忽得,又有一封信寄来。 他有些意外,拆开来,发现是东方云梦所写,只有数个字,前面是“要见他”,后面则是详细的地址。 不用多想,李之罔便明白,应该是今夜他断了一臂的事已传到四方,东方云梦有所耳闻实属正常。 只是他现在谁也不想见,回了个“夜深困乏,亟待休寝”便不顾,倒头即睡。 可纸鸢的报信声却不绝于耳,几乎在他刚送出信的下一瞬间便有信送回来,然后一直不停歇。 李之罔烦透了,起身回信,看眼窗外,随意找个借口——今日下雨,没有见面的心思。 下一瞬,东方云梦的回信就已过来,直言不讳——别犯傻了,李之罔,八月下雨很正常。 然后又是一封——你若不过来,我就过去,顺便把齐暮也带上。 李之罔瞬间慌了神,不敢再提丝毫的意见,回信说自己现在马上出发。 数月的混战,永眠神教早已被监视得密不透风,故此只能从新挖的密道出去,他是熟面孔,守卫的人并没有过多阻拦,当即便放他出去。却没注意到在他离开没多久,又是一队人跟着进去。 天空正滴着不大不小的雨点,激起满地的尘埃,有股生气,好似地下久眠的生灵将要复苏,进而掌控这片地界。风吹过,李之罔感到一阵战栗,灵魂都要被吹干,他刚想伸出手来体味同样的悸动,才记起来自己已只有一条手臂。 呆上一呆,他将纸伞丢掉,就那么站在街角,抬头看着天空,终于感觉肩上的重担有了那么一丝缓和,似乎疲惫也将被清扫干净。 他开始呼吸,先是平缓,然后大呼起来,越来越急促,直到雨水把他呛得要命。 李之罔看了一眼地上积起雨水的伞,没有多管,迈步起来,好似这雨是他的掩护,只要他还漫步其中,那就一直安全,始终轻快,不会伤痛。 当东方云梦看见他时,他已被淋成了落汤鸡。 “刚受了伤,就这么糟践自己?”东方云梦走上前来,把伞让给他一半,尽量抑制住情绪道,“我听说了今天的事。” 李之罔后退半步,微微点头,看向别处道,“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东方云梦不易察觉地轻叹口气,拿出一个袋子道,“这是能帮助你伤口好转的伤药,至于儡肢,暂时找不到,有了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李之罔没有拒绝,转而道,“儡肢就不用了,神教会帮我的。” “神教?”提起这个,东方云梦便是一肚子气,“整个止风城被永眠和端木氏搅得鸡犬不宁,你不知道?再待在那里,你和肥貂还能活下来?” “雨从天到地,没有归路,就像我一样。” 东方云梦睁大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眼前的人。 李之罔回过神来,没有再盯着雨,看着她笑道,“谢谢你了,日后我会报答的,如果还活着的话。对了,我受伤的事不要告诉齐暮,一定不要。我先回去,日后尽量用纸鸢交流,见面就不要了。” 李之罔没有等她的回复,几乎下一刻就转身即走。 可下一瞬,他便感觉背后传来温暖的体温,东方云梦抱住他,不让他走。 “怎么了,这是?” 李之罔仍故作开朗。 “你,一定要这样吗?连面对我都不想再说真话了。” 李之罔呆住,缓缓扒开她的手,半真半假道,“只是有些累了,没事的,稍微休息便好。” 第149章 背叛? 大雨滂滂,埋葬一切不该存在的声音。 东方云梦抬起手来,任凭雨水积攒在她的掌心。良久,她缓缓倾斜,看着雨水如丝,一线线地滑落,不知为何,有一股痛心。 她摇摇头,想借此释怀,但雨水太烈,流尽一抔,又有一抔,掌心的雨水始终不曾真正流干,就像她摆荡不歇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没有稍刻平缓。 或许只有真正放晴的时候才会有彻底的宁静,可心中的黑雨何时才会停歇? 抱着这样的疑问,东方云梦往前看去,曾经心心念念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深处。终于,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迈上回去的路,将一尽嘱托和祈盼抛之脑后。 李之罔来不及顾及她,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得,他停下步来,冷声道,“出来。” 出乎他的预料,埋伏在侧的竟是他的同僚——神教秘卫。 李之罔有些不明所以,抱着疑惑道,“诸位不去忙活要事,专门在这儿等我?” 此次行动的首领朱篙应道,“神教怀疑你有串通士族的嫌疑,跟我们走一趟。” 李之罔恍然大悟,明白这些人不是突然出现,多半是一直跟在后头,还见到了他与东方云梦的会面,他沉浸于内,才没有注意到。 但他丝毫不在意对方口中的诬陷,淡淡道,“我跟你们走。” 朱篙有些意外,走上前来,拿出捆绳子道,“大家都是同僚,不该这么粗鲁,但规矩就是规矩,有些事儿还是得办。” 李之罔苦涩一笑,“我现在就一条手了,这也要捆我?放心,我才不会串通士族,我跟你们走便是。” 朱篙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只让人散开,注意四处,带着李之罔往回走。 回到永眠神教,他便被关进一个陌生的房间,剑也被收走,虽然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其实哪儿也去不了。 昏暗的烛火闪烁,似乎在辉映他的命运如何。 长久的等待之后,关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个熟人走进来。 郑机将灯芯剪断,以使烛火更盛,才坐下来。最开始他并没有说话,酝酿一阵才道,“溯命,你应该知道你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李之罔点点头,“他们怀疑我串通士族,但我相信郑头会给我一个公道。” “当然,神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诚之士,若你问心无愧,自然无所谓被调查。”郑机说着,掏出一份很明显是情报的小册子,补充道,“神教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神教的虫豸。” “嗯。”李之罔平淡道,“郑头要问什么便问好了。” 郑机摊开册子,随即道,“根据下面人收集得来,自从东方士族的庶女‘渊鲸’东方云梦出现在止风城后,你便驱车多次赶往‘知珲’东方见的府邸,如今正是东方云梦的暂住地,今夜更在宁山湖北部的山林小道私会,对于这一些,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之罔回应道,“我记得初来神教时,宰父恙大人便调查过我的过往,郑头应该也是知晓的,我与东方云梦早几年便已熟识,朋友相见合情合理。况且当时我被端木氏偷袭以致骨裂,她也曾来神教照顾我,非有串通之嫌,只是朋友间的互助而已。” “正是如此,所以我在听闻有人怀疑你串通东方士族时才制止了即刻诛杀令,而是想与你聊一聊。现在,我想知道,今夜你与东方云梦聊了些什么。” 李之罔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曾说过什么,虽然才过去不过数个时辰,但这并非他不愿说出的原因。东方云梦曾占据了他心灵一角,他不会下贱到将二人的谈话公之于众。 故此,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不瞒郑头,我与她见面并没有聊什么,事实上见面时间很短,仅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谁料郑机一反往常稳重常态,提大声量道,“我问你什么,你说便是,再这般讳莫如深,我只能认为你已串通东方士族。” 李之罔本就心情不畅,这般更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冷淡道,“这是我能说的极限,再多问,也只有这么多。我觉得郑头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对付士族上,没必要在我这儿找凭空罪责。” “你在教我做事?!”郑机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我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今日你与东方云梦会面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之罔干脆不想回话,埋下头去,再不管。 郑机再猛拍木桌,冷笑一声,“你不说,我有得是法子让你说出来!” 说罢,他嘴中喷出口淡黄色烟气,而李之罔根本没反应,不多时就感觉身子瘫软,连半分力都提不起来。 恍惚间,李之罔看见许多熟人从他眼前飘过,皆如鬼魅般。过往的人在他视野中打转,不经意间钻进他眼珠子里,下一刻又爬出来,分裂为数十个相同的人,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忽然,他感觉身子一激灵,清醒过来。 李之罔抬起头,发现面前坐着两个秘卫的人,其中一个正将手中木瓢放下,另一个则死死盯着他,没有半分表情。他发现自己失神的这一段时间变化许多,先是被捆了起来,然后像是被下了药般浑身无力,更连郑机都不见,换成另两个人。 这便是郑机说的方法?他不禁想到。 李之罔没有心情说话,对面相坐的人也没有,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虚耗光阴。 但他本来就有伤在身,只接受了简单的包扎,更被郑机烟气喷到,所谓的意志力很快就荡然无存,向昏沉深渊滑去。 又一激灵,李之罔再次感觉到脸上被泼了瓢水,没办法地清醒过来。 秘卫仍然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似乎他们的职责只是在他即将昏睡时把他叫醒。 李之罔曾听过训练烈鹰的方法,叫做熬鹰,通过不让烈鹰睡觉,逐渐消磨其野性,最终使其听从主人的使唤。 现在看来,他就是那只鹰。 李之罔有一股本能的抗拒,但抵不过现实的无情,尽管一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没一过会儿就无可避免地消沉下去,然后迎来不知是多少次的一瓢泼面冷水。 恍惚间,他想到了齐暮,想到了她曾经十数年不眠的时光。 直到此刻,他才切身明白,所谓的不眠是一种多么严酷的责罚,而齐暮能够坚持下来,又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凝结了多么强大的意志。 只是,他做不到。 在不知被强行泼醒多少次后,他终于彻底崩溃,提起最后一口气道,“我要见郑机” 很快,郑机便出现,脸上带着笑意,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如果是受恩惠者的话,数日不眠并不算多么难,但在我的还稚圣叹下,你已暂时变为普通人,还能坚持这么些时间,确实有非凡之处。” 李之罔抬起头来,朦胧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问道,“几日了?” “六日,你很坚强。但再强大的意志也抵不过摧残,你愿意坦白实属正常,不用愧疚。” “坦白?”李之罔直起脖子来,冷笑一声,“我叫你来,只是想给你说一句,去你妈的!” 郑机面色由喜转暗,低喝道,“好小子,这般时候都要逞强,你果然该死!” 在将想说出来的话终于发泄后,李之罔感觉一阵顺畅,就连脱体而去的神智也回来稍许,直言不讳道,“你知道我没有串通士族,找这么多借口只是想合法地杀死我罢了。” 郑机略有诧异,走上前来,扒拉开李之罔的眼帘,确信他已时日无多,舒缓口气,淡淡道,“有情报显示,东方士族已准备与端木氏联合,你串通一事并非全是构陷,这是我要杀你的一部分原因。” “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郑机像是想到什么般,面色变得扭曲起来,恨恨道,“看在你要死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来到止风之前,我曾认为自己是圣女大人唯一的倚仗,我既是她的剑,也是她的盾,我为她扫清灾祸,也为她劈开前路,本来是如此的。但你出现后不同了,圣女大人青睐你、信任你,不但多次召见你,还让你做她外出时的贴身护卫,你从来没有付出过什么,就能得到这样的殊荣,而这本该是我的荣耀!我不得不杀了你,重新找回属于我的一切!” 李之罔恍然大悟,怪不得此前郑机对他多有冷淡,几乎不给他安排任何事做,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原因所在。 但他已不想再去争辩什么,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以最后的力气诅咒道,“即便杀了我,虞美人也不会如你所愿,你将被自己的罪恶折磨,余生没有半分安生。” 郑机勃然大怒,抬起手来便要按下,忽得止住,阴邪笑道,“东方氏与端木氏联合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你死了没人会怪在我头上,只会说我秉公执法。放心,我会让你自然死去,可不会污了我的手。” 话音刚毕,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第149章 背叛? 大雨滂滂,埋葬一切不该存在的声音。 东方云梦抬起手来,任凭雨水积攒在她的掌心。良久,她缓缓倾斜,看着雨水如丝,一线线地滑落,不知为何,有一股痛心。 她摇摇头,想借此释怀,但雨水太烈,流尽一抔,又有一抔,掌心的雨水始终不曾真正流干,就像她摆荡不歇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没有稍刻平缓。 或许只有真正放晴的时候才会有彻底的宁静,可心中的黑雨何时才会停歇? 抱着这样的疑问,东方云梦往前看去,曾经心心念念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深处。终于,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迈上回去的路,将一尽嘱托和祈盼抛之脑后。 李之罔来不及顾及她,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得,他停下步来,冷声道,“出来。” 出乎他的预料,埋伏在侧的竟是他的同僚——神教秘卫。 李之罔有些不明所以,抱着疑惑道,“诸位不去忙活要事,专门在这儿等我?” 此次行动的首领朱篙应道,“神教怀疑你有串通士族的嫌疑,跟我们走一趟。” 李之罔恍然大悟,明白这些人不是突然出现,多半是一直跟在后头,还见到了他与东方云梦的会面,他沉浸于内,才没有注意到。 但他丝毫不在意对方口中的诬陷,淡淡道,“我跟你们走。” 朱篙有些意外,走上前来,拿出捆绳子道,“大家都是同僚,不该这么粗鲁,但规矩就是规矩,有些事儿还是得办。” 李之罔苦涩一笑,“我现在就一条手了,这也要捆我?放心,我才不会串通士族,我跟你们走便是。” 朱篙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只让人散开,注意四处,带着李之罔往回走。 回到永眠神教,他便被关进一个陌生的房间,剑也被收走,虽然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其实哪儿也去不了。 昏暗的烛火闪烁,似乎在辉映他的命运如何。 长久的等待之后,关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个熟人走进来。 郑机将灯芯剪断,以使烛火更盛,才坐下来。最开始他并没有说话,酝酿一阵才道,“溯命,你应该知道你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李之罔点点头,“他们怀疑我串通士族,但我相信郑头会给我一个公道。” “当然,神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诚之士,若你问心无愧,自然无所谓被调查。”郑机说着,掏出一份很明显是情报的小册子,补充道,“神教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神教的虫豸。” “嗯。”李之罔平淡道,“郑头要问什么便问好了。” 郑机摊开册子,随即道,“根据下面人收集得来,自从东方士族的庶女‘渊鲸’东方云梦出现在止风城后,你便驱车多次赶往‘知珲’东方见的府邸,如今正是东方云梦的暂住地,今夜更在宁山湖北部的山林小道私会,对于这一些,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之罔回应道,“我记得初来神教时,宰父恙大人便调查过我的过往,郑头应该也是知晓的,我与东方云梦早几年便已熟识,朋友相见合情合理。况且当时我被端木氏偷袭以致骨裂,她也曾来神教照顾我,非有串通之嫌,只是朋友间的互助而已。” “正是如此,所以我在听闻有人怀疑你串通东方士族时才制止了即刻诛杀令,而是想与你聊一聊。现在,我想知道,今夜你与东方云梦聊了些什么。” 李之罔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曾说过什么,虽然才过去不过数个时辰,但这并非他不愿说出的原因。东方云梦曾占据了他心灵一角,他不会下贱到将二人的谈话公之于众。 故此,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不瞒郑头,我与她见面并没有聊什么,事实上见面时间很短,仅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谁料郑机一反往常稳重常态,提大声量道,“我问你什么,你说便是,再这般讳莫如深,我只能认为你已串通东方士族。” 李之罔本就心情不畅,这般更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冷淡道,“这是我能说的极限,再多问,也只有这么多。我觉得郑头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对付士族上,没必要在我这儿找凭空罪责。” “你在教我做事?!”郑机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我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今日你与东方云梦会面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之罔干脆不想回话,埋下头去,再不管。 郑机再猛拍木桌,冷笑一声,“你不说,我有得是法子让你说出来!” 说罢,他嘴中喷出口淡黄色烟气,而李之罔根本没反应,不多时就感觉身子瘫软,连半分力都提不起来。 恍惚间,李之罔看见许多熟人从他眼前飘过,皆如鬼魅般。过往的人在他视野中打转,不经意间钻进他眼珠子里,下一刻又爬出来,分裂为数十个相同的人,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忽然,他感觉身子一激灵,清醒过来。 李之罔抬起头,发现面前坐着两个秘卫的人,其中一个正将手中木瓢放下,另一个则死死盯着他,没有半分表情。他发现自己失神的这一段时间变化许多,先是被捆了起来,然后像是被下了药般浑身无力,更连郑机都不见,换成另两个人。 这便是郑机说的方法?他不禁想到。 李之罔没有心情说话,对面相坐的人也没有,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虚耗光阴。 但他本来就有伤在身,只接受了简单的包扎,更被郑机烟气喷到,所谓的意志力很快就荡然无存,向昏沉深渊滑去。 又一激灵,李之罔再次感觉到脸上被泼了瓢水,没办法地清醒过来。 秘卫仍然不说话,只死死盯着他,似乎他们的职责只是在他即将昏睡时把他叫醒。 李之罔曾听过训练烈鹰的方法,叫做熬鹰,通过不让烈鹰睡觉,逐渐消磨其野性,最终使其听从主人的使唤。 现在看来,他就是那只鹰。 李之罔有一股本能的抗拒,但抵不过现实的无情,尽管一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没一过会儿就无可避免地消沉下去,然后迎来不知是多少次的一瓢泼面冷水。 恍惚间,他想到了齐暮,想到了她曾经十数年不眠的时光。 直到此刻,他才切身明白,所谓的不眠是一种多么严酷的责罚,而齐暮能够坚持下来,又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凝结了多么强大的意志。 只是,他做不到。 在不知被强行泼醒多少次后,他终于彻底崩溃,提起最后一口气道,“我要见郑机” 很快,郑机便出现,脸上带着笑意,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如果是受恩惠者的话,数日不眠并不算多么难,但在我的还稚圣叹下,你已暂时变为普通人,还能坚持这么些时间,确实有非凡之处。” 李之罔抬起头来,朦胧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问道,“几日了?” “六日,你很坚强。但再强大的意志也抵不过摧残,你愿意坦白实属正常,不用愧疚。” “坦白?”李之罔直起脖子来,冷笑一声,“我叫你来,只是想给你说一句,去你妈的!” 郑机面色由喜转暗,低喝道,“好小子,这般时候都要逞强,你果然该死!” 在将想说出来的话终于发泄后,李之罔感觉一阵顺畅,就连脱体而去的神智也回来稍许,直言不讳道,“你知道我没有串通士族,找这么多借口只是想合法地杀死我罢了。” 郑机略有诧异,走上前来,扒拉开李之罔的眼帘,确信他已时日无多,舒缓口气,淡淡道,“有情报显示,东方士族已准备与端木氏联合,你串通一事并非全是构陷,这是我要杀你的一部分原因。” “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郑机像是想到什么般,面色变得扭曲起来,恨恨道,“看在你要死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来到止风之前,我曾认为自己是圣女大人唯一的倚仗,我既是她的剑,也是她的盾,我为她扫清灾祸,也为她劈开前路,本来是如此的。但你出现后不同了,圣女大人青睐你、信任你,不但多次召见你,还让你做她外出时的贴身护卫,你从来没有付出过什么,就能得到这样的殊荣,而这本该是我的荣耀!我不得不杀了你,重新找回属于我的一切!” 李之罔恍然大悟,怪不得此前郑机对他多有冷淡,几乎不给他安排任何事做,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原因所在。 但他已不想再去争辩什么,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以最后的力气诅咒道,“即便杀了我,虞美人也不会如你所愿,你将被自己的罪恶折磨,余生没有半分安生。” 郑机勃然大怒,抬起手来便要按下,忽得止住,阴邪笑道,“东方氏与端木氏联合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你死了没人会怪在我头上,只会说我秉公执法。放心,我会让你自然死去,可不会污了我的手。” 话音刚毕,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第150章 她的修号是悯世 郑机像是预感到什么般,猛然抽出腰间宝刀,便要砍下。 李之罔往后看去,依稀能看到一个六臂女子和一个肥胖的青年,当即喊道,“虞美人大人,救我!” 郑机如遭雷击,浑身震颤不止,终于没敢当面行凶,将刀一丢,伏跪在地,哭嚎道,“圣女大人!” 虞美人使个眼色,让徐保保将门给关上。随后走上前来,在烛光的映照下她显得很是严肃。她轻叹口气,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之后才道,“若不是徐保保越级上报,我尚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花轮,你瞒我瞒得好深。” “花轮愧对圣女栽培” 一指点下,李之罔感觉清醒许多,等着徐保保给他解开绳子,当即站起身来向虞美人谢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之罔铭记在心。” 虞美人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先下去疗伤,我有些体己话要与花轮说。” 李之罔和徐保保不敢违抗,当即躬身告退,临走还不忘拿起东方云梦送的伤药。 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李之罔连续呼嚎数声,饥饿、疼痛尽皆攀附上来,让他倍感疼痛。 “先躺下。”徐保保翻找着药品,说道,“我先给你把肩伤看看,一大股臭味。” 不用去看,李之罔便知道数日的折磨已让他肩伤腐烂,怕是生了好些烂肉,当即不多言,依着躺下。 徐保保找出小刀和治发炎的药粉,搬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笑道,“可能有些疼,你忍一下。” 李之罔点点头,结果徐保保的第一刀就让他连连喊叫,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为了不去注意肩头的情况,他便问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当时我不是去见了为君小姐嘛,一回来,发现你不在,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毕竟你也有可能自己有事,犯不着去多管。可那么几日下去你都没回来,我慌极了,却怎么都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幸好在神教里的日子我干得还行,积攒了些许人缘,有几个老家伙便隐晦地告诉我你被郑机押下了。” 徐保保喘口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神教分成两个体系,宰父恙负责平常事务,郑机负责战时事务,虽然平级,但说穿了,还是郑机要高上半级。我想着去求其他人不现实,便萌生了见虞美人的心思。不过你也知道,虞美人寝居外有专人守卫,没有召唤根本进不去,我蹲守了几日,这才找到个机会讲清来龙去脉。” 李之罔疑惑道,“但我方才听虞美人说话,她好似对下面的事一无所知。” “对呀,你敢相信,她对我们秘卫与端木氏的争斗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我刚给她说的时候,她是一点都不相信。”徐保保也是被气笑了,连小刀都有点歪歪扭扭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继续说道,“都怪郑机这厮,欺上瞒下,不但将我们蒙在鼓里,更将虞美人也蒙在鼓里。” “那虞美人就这么相信了你的一面之词?” “倒也不是。”徐保保摆摆手道,“我说了之后,虞美人当即去见了宰父恙和宰父舒平二人,有他俩的证词才真正相信。” 李之罔唏嘘不已。他原以为与端木氏的争斗乃是在虞美人的授意下进行的,根本没想到全都是郑机的“一厢情愿”,甚至死了那么多人。 他抱着怀疑道,“永眠信仰本就是以沉睡去追寻力量,而虞美人又是神教圣女,自然会更长久地睡去,这应该就是她不能及时知晓下意的原因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徐保保一边缠上崭新的绷带,一边道,“那跟咱们没啥关系。经过此遭,你说永眠神教还值得咱们待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李之罔迟疑着回道,“看虞美人怎么抉择,她若想将争端继续下去,那确实是离开的时候了。” “能停下来?”徐保保根本不信,断言道,“战事糜烂到这个份上,不是杀人就是杀人,便是虞美人怕是也停不下来。” “那就走呗,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李之罔笑道,“好了,去叫与惜下碗面,我都要饿扁了。” “行,我让她多做几碗。” 徐保保答应一声,把药品收拾干净,便推门离去。 过上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就在李之罔疑惑是谁时,虞美人已经推门进来,并很快关上房门。 李之罔大受震惊,赶忙坐起身来。 虞美人却笑道,“躺着,你的伤不轻,这时候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先请虞美人坐下,单手泡了杯茶,然后便恭谨地侍立在一旁。 见此,虞美人没有过多坚持,望眼房间四处,忽得感叹道,“都怪我,只顾着在梦中寻找真谛,没有关注下面。你们住的地方,我都还是第一次见过。” 虞美人说的乃是事实,但李之罔可不能想当然应下,转而道,“郑管事欺上罔下,隔绝其中,非是大人之过。” “花轮?他确实犯了些错误,但更大的错误却在我身上,在这一点上,我难辞其咎。” 虞美人显得有些失神,似乎从来没有预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李之罔提起勇气来,冒昧问道,“敢问大人决定接下来如何做?” 虞美人猛得抬起头来,眼睛望向虚空,似乎在对自己说,“首要的事只有一件,将战事停下来。永眠至止风,从来不为与人结仇,只在传播信仰,这样的事根本不该发生。” 李之罔微微点头,光这一点便证明虞美人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 虞美人继续说道,“要停下战事,我得承担起责任,需得联络止风城主与端木氏家主,三方会谈,将事情说开,解开仇怨。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届时在谈判桌上再争便是。” “大人准备亲自接管要务?” 虞美人点点头,“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若我没发现,不知会酿出什么样的局面,是得亲自掌握了。我已决定,将花轮与断眉调回南方,再派其他人来协助我,而这次,没有人能蒙蔽我的视野。” “大人躬身践行,神教必将兴盛。” “我付出的只是脸面,他们付出的却是生命,再做什么,都不能抹平这份愧疚。”虞美人摇摇头,站起身来,“好了,我只是想着你受伤不轻,遂来看看你,却不小心说了这么多。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面对这样的圣女大人,李之罔不想再做隐瞒,抓紧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诉大人。” 虞美人止下步伐,头微侧,“你说。” “大人之前问我梦中火焰到底是何物,我所知不多,唯一能告诉大人的只有一点,那火焰来自神只。” “神只吗?”虞美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将震惊表露出来,淡淡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之罔。” 随即虞美人不再多待,踏步离去。 等着徐保保端面回来,李之罔当即将这些信息告诉他,二人商议一阵,决意还是先在永眠神教待着,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后再说。 接下来,李之罔便彻底进入了养伤时间,几乎不管任何外事,外界情况都是由徐保保带回给他。 第一件事便是永眠神教与端木氏停战。虞美人以极快的速度联系起止风城主秦观和端木氏家主端木天景,在经过几日的闭门会后终于达成了停战的协议。因为是虞美人主动提及,故此她付出的代价更大,除了要赔偿相当部分的链沫外,在风神祭典结束前,永眠神教都不得再招收信徒。同时,止风城主会继续将将军殿借用给神教,而端木氏则保证暂时停下永眠与疫病的信仰之争,条件则是一旦风神祭典结束,虞美人就得回到南方。 第二件事则是拒敌城主齐轩终于驾临了止风城。自从即位以来,齐轩都甚少离开拒敌城,一切大事都是由人代办,便说朝圣山祭典,也是派手下大员处理。而这一次过来,除了他自己,还带了数十名要员,一时间成为止风城的热闻,不知有多少士族前去拜谒,企图见得这位年轻的南洲之主一面。 休养的两个月时间里,李之罔几乎没有做什么事,唯一需要提及的也只有两件。一是他与齐暮在东方云梦的帮助下重新恢复了通信,虽然不能相见,但几乎每天都会通上数封信,由于需要东方云梦在中代为转达,故此几乎都是在聊正事,对于挟泰会的畅想和未来安排等。这非但没有使二人的感情发生转变,反而更加赤诚。二是,这段时间都是由罗与惜照料他,在长久的观察下,他确信罗与惜是一位可堪一用的人才,便不时教她些东西打发时间。在某些方面,罗与惜进步神速,唯一可惜的便是她无法修行。 至于徐保保,由于郑机与宰父恙已经回去南方,他几乎都在帮虞美人做事,与当时誓死不加入秘卫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150章 她的修号是悯世 郑机像是预感到什么般,猛然抽出腰间宝刀,便要砍下。 李之罔往后看去,依稀能看到一个六臂女子和一个肥胖的青年,当即喊道,“虞美人大人,救我!” 郑机如遭雷击,浑身震颤不止,终于没敢当面行凶,将刀一丢,伏跪在地,哭嚎道,“圣女大人!” 虞美人使个眼色,让徐保保将门给关上。随后走上前来,在烛光的映照下她显得很是严肃。她轻叹口气,一指点在李之罔眉心,之后才道,“若不是徐保保越级上报,我尚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花轮,你瞒我瞒得好深。” “花轮愧对圣女栽培” 一指点下,李之罔感觉清醒许多,等着徐保保给他解开绳子,当即站起身来向虞美人谢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之罔铭记在心。” 虞美人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先下去疗伤,我有些体己话要与花轮说。” 李之罔和徐保保不敢违抗,当即躬身告退,临走还不忘拿起东方云梦送的伤药。 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李之罔连续呼嚎数声,饥饿、疼痛尽皆攀附上来,让他倍感疼痛。 “先躺下。”徐保保翻找着药品,说道,“我先给你把肩伤看看,一大股臭味。” 不用去看,李之罔便知道数日的折磨已让他肩伤腐烂,怕是生了好些烂肉,当即不多言,依着躺下。 徐保保找出小刀和治发炎的药粉,搬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笑道,“可能有些疼,你忍一下。” 李之罔点点头,结果徐保保的第一刀就让他连连喊叫,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为了不去注意肩头的情况,他便问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当时我不是去见了为君小姐嘛,一回来,发现你不在,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毕竟你也有可能自己有事,犯不着去多管。可那么几日下去你都没回来,我慌极了,却怎么都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幸好在神教里的日子我干得还行,积攒了些许人缘,有几个老家伙便隐晦地告诉我你被郑机押下了。” 徐保保喘口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神教分成两个体系,宰父恙负责平常事务,郑机负责战时事务,虽然平级,但说穿了,还是郑机要高上半级。我想着去求其他人不现实,便萌生了见虞美人的心思。不过你也知道,虞美人寝居外有专人守卫,没有召唤根本进不去,我蹲守了几日,这才找到个机会讲清来龙去脉。” 李之罔疑惑道,“但我方才听虞美人说话,她好似对下面的事一无所知。” “对呀,你敢相信,她对我们秘卫与端木氏的争斗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我刚给她说的时候,她是一点都不相信。”徐保保也是被气笑了,连小刀都有点歪歪扭扭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继续说道,“都怪郑机这厮,欺上瞒下,不但将我们蒙在鼓里,更将虞美人也蒙在鼓里。” “那虞美人就这么相信了你的一面之词?” “倒也不是。”徐保保摆摆手道,“我说了之后,虞美人当即去见了宰父恙和宰父舒平二人,有他俩的证词才真正相信。” 李之罔唏嘘不已。他原以为与端木氏的争斗乃是在虞美人的授意下进行的,根本没想到全都是郑机的“一厢情愿”,甚至死了那么多人。 他抱着怀疑道,“永眠信仰本就是以沉睡去追寻力量,而虞美人又是神教圣女,自然会更长久地睡去,这应该就是她不能及时知晓下意的原因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徐保保一边缠上崭新的绷带,一边道,“那跟咱们没啥关系。经过此遭,你说永眠神教还值得咱们待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李之罔迟疑着回道,“看虞美人怎么抉择,她若想将争端继续下去,那确实是离开的时候了。” “能停下来?”徐保保根本不信,断言道,“战事糜烂到这个份上,不是杀人就是杀人,便是虞美人怕是也停不下来。” “那就走呗,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李之罔笑道,“好了,去叫与惜下碗面,我都要饿扁了。” “行,我让她多做几碗。” 徐保保答应一声,把药品收拾干净,便推门离去。 过上一会儿,又响起敲门声,就在李之罔疑惑是谁时,虞美人已经推门进来,并很快关上房门。 李之罔大受震惊,赶忙坐起身来。 虞美人却笑道,“躺着,你的伤不轻,这时候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 李之罔自然不敢受,先请虞美人坐下,单手泡了杯茶,然后便恭谨地侍立在一旁。 见此,虞美人没有过多坚持,望眼房间四处,忽得感叹道,“都怪我,只顾着在梦中寻找真谛,没有关注下面。你们住的地方,我都还是第一次见过。” 虞美人说的乃是事实,但李之罔可不能想当然应下,转而道,“郑管事欺上罔下,隔绝其中,非是大人之过。” “花轮?他确实犯了些错误,但更大的错误却在我身上,在这一点上,我难辞其咎。” 虞美人显得有些失神,似乎从来没有预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李之罔提起勇气来,冒昧问道,“敢问大人决定接下来如何做?” 虞美人猛得抬起头来,眼睛望向虚空,似乎在对自己说,“首要的事只有一件,将战事停下来。永眠至止风,从来不为与人结仇,只在传播信仰,这样的事根本不该发生。” 李之罔微微点头,光这一点便证明虞美人是一个极有魄力之人。 虞美人继续说道,“要停下战事,我得承担起责任,需得联络止风城主与端木氏家主,三方会谈,将事情说开,解开仇怨。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届时在谈判桌上再争便是。” “大人准备亲自接管要务?” 虞美人点点头,“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若我没发现,不知会酿出什么样的局面,是得亲自掌握了。我已决定,将花轮与断眉调回南方,再派其他人来协助我,而这次,没有人能蒙蔽我的视野。” “大人躬身践行,神教必将兴盛。” “我付出的只是脸面,他们付出的却是生命,再做什么,都不能抹平这份愧疚。”虞美人摇摇头,站起身来,“好了,我只是想着你受伤不轻,遂来看看你,却不小心说了这么多。你休息,我先回去了。” 面对这样的圣女大人,李之罔不想再做隐瞒,抓紧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诉大人。” 虞美人止下步伐,头微侧,“你说。” “大人之前问我梦中火焰到底是何物,我所知不多,唯一能告诉大人的只有一点,那火焰来自神只。” “神只吗?”虞美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将震惊表露出来,淡淡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之罔。” 随即虞美人不再多待,踏步离去。 等着徐保保端面回来,李之罔当即将这些信息告诉他,二人商议一阵,决意还是先在永眠神教待着,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后再说。 接下来,李之罔便彻底进入了养伤时间,几乎不管任何外事,外界情况都是由徐保保带回给他。 第一件事便是永眠神教与端木氏停战。虞美人以极快的速度联系起止风城主秦观和端木氏家主端木天景,在经过几日的闭门会后终于达成了停战的协议。因为是虞美人主动提及,故此她付出的代价更大,除了要赔偿相当部分的链沫外,在风神祭典结束前,永眠神教都不得再招收信徒。同时,止风城主会继续将将军殿借用给神教,而端木氏则保证暂时停下永眠与疫病的信仰之争,条件则是一旦风神祭典结束,虞美人就得回到南方。 第二件事则是拒敌城主齐轩终于驾临了止风城。自从即位以来,齐轩都甚少离开拒敌城,一切大事都是由人代办,便说朝圣山祭典,也是派手下大员处理。而这一次过来,除了他自己,还带了数十名要员,一时间成为止风城的热闻,不知有多少士族前去拜谒,企图见得这位年轻的南洲之主一面。 休养的两个月时间里,李之罔几乎没有做什么事,唯一需要提及的也只有两件。一是他与齐暮在东方云梦的帮助下重新恢复了通信,虽然不能相见,但几乎每天都会通上数封信,由于需要东方云梦在中代为转达,故此几乎都是在聊正事,对于挟泰会的畅想和未来安排等。这非但没有使二人的感情发生转变,反而更加赤诚。二是,这段时间都是由罗与惜照料他,在长久的观察下,他确信罗与惜是一位可堪一用的人才,便不时教她些东西打发时间。在某些方面,罗与惜进步神速,唯一可惜的便是她无法修行。 至于徐保保,由于郑机与宰父恙已经回去南方,他几乎都在帮虞美人做事,与当时誓死不加入秘卫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151章 身世 在伤势彻底稳定后,虽然说是无事,但李之罔也不可能整日优哉游哉地待在屋子里,便去忙活之前因伤落下的事。 首要,自然是此前提过的“菡岚”一事。 此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的十一月底,天气转凉,李之罔换上厚衣,便去找姬月寒。 “先坐,我这儿刚好有一位客人。” 李之罔点点头,进到屋内,发现姬月寒所说的客人竟是有一段时间未见的思知邪。 他虽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提什么,只向思知邪点头示意,便坐到一旁不动。 思知邪也没说什么,只额头微点,毕竟二人有些仇怨在身,没打起来已算好的。 姬月寒关上门,坐下道,“嗯,你们俩应该认识,我也就不介绍了。求粹,你继续说。” 思知邪看眼李之罔,见姬月寒不为所动,拱手道,“行走大人有客来访,晚辈不便久留,隔日再来拜访大人。” “行。”姬月寒摆摆手道,“这小子过来也不给我提前打个招呼,刚好撞在了今天,那你隔日再来。” 思知邪当即不再多说,行礼离开。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李之罔笑道。 “差不多。”姬月寒温起茶来跟着笑道,“不过也没聊什么,我救过谷羊君一命,思知邪作为他的孙子,来止风城,确实应该拜访我一趟。” “毕竟风神祭典在即,该来的人都差不多来了。”李之罔感叹道,“就连齐轩都到了,其他有名有姓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再迟。” “是呀,一眨眼就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祭典的时候会是怎么一番场面。”姬月寒跟着感叹一句,转入正题,“你之前让东方云梦给我转交的菡岚二字确实有用。” 李之罔已猜到有此定论,不然姬月寒犯不着特意叫他过来,还连发几封信,闻言点头道,“那虞美人果真是使徒?” 姬月寒不答,转而道,“你觉得菡岚意味着什么?” “名字?我感觉应该是名字。”李之罔猜测道。 姬月寒摇摇头,“不对,这是一个地名,完整的名字应该是菡岚草甸,南洲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查阅了古籍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听说那处遍地荷花,时有雾气弥漫,故以菡岚相称。而菡岚草甸,离巨蛇海角只有三十来里的距离,两者以一条崎岖小道相连。” 巨蛇海角,正是传说中虞美人降世之地。 李之罔追问道,“那菡岚草甸与虞美人有何关系?” “你别急嘛,谜底一下就揭开还有什么意思呢?”姬月寒递上杯茶,自己不喝,将手指放在滚烫的茶水里轻轻搅拌着道,“在菡岚草甸曾经生活着一个只有数百人的小部族,介于人与妖之间,叫做底壳族。很不幸,在百多年前,底壳族便被巫马士族在南部的支脉剿灭,菡岚草甸也成为了一片荒芜的死地。” 李之罔疑惑不已,问道,“底壳族既然已死,又怎么与虞美人扯上联系,莫非尚有幸存者?” “是的,巫马士族虽说剿灭了底壳族,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免了几名底壳族人的死,只是将其背上的硬壳强行剥下,收为奴隶。”姬月寒解释道,“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于那几名奴隶颇为好奇,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长相,但很可惜,巫马士族的支脉在剿灭底壳族数十年后遭遇灭门惨祸,不复留存,那几名奴隶的长相也成为了未解之谜。” “姬兄去了一趟南方?”李之罔问道。 “没有。”姬月寒轻叹口气,摇头道,“我在那边有几位朋友,都是拜托他们帮我查找,上面说的便是他们报予我的。” “原来如此。”李之罔说道,“既然如此,那不是不能证明虞美人与底壳族有联系吗?” “当时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甚至已觉得调查不出来。”姬月寒笑道,“但我的一位朋友不信邪,非要去巫马士族的族地探究一番,你别说,倒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疑点。” 说着,姬月寒从怀中掏出两幅画像来。其中一幅的中心是张以人皮编织而成的袋子,仅能看到的脸就有十数张,皆成惶恐模样,而袋子凹凸不平,似乎不久前有一人缩在里面,留下了这般形状。另一幅画依然与人皮袋子有关,但重点不再是人皮袋子,而是人皮袋子往外渐行渐远的娇小足迹。 “这人皮袋子,莫非是用巫马族的面皮炼成?”李之罔被吓了一跳,仅是画像,他就能感觉到十足的怨气。 “对。我那朋友去到巫马族族地,根本没看见一具尸骨,只在祠堂里发现了这么一个人皮袋子。祠堂留有绘像,他一一比较,发现袋子上的几张人脸与绘像上的一模一样,才确认巫马士族被杀尽后,被人不知以何种方法剥了皮,制成这袋子,而且还在里面沉睡。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李之罔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几乎是本能地去想象虞美人曾躺在画中的袋子里,不仅因为袋子上的凹凸形状能够看出里面的人有多只手臂,更是因为永眠信仰讲究的乃是靠沉睡获得力量。 他缓口气,喝下杯茶道,“我感觉确实有联系,但还不能证明就是虞美人。那足迹呢,指向何方?” “巨蛇海角。”姬月寒摊开手道,“这足迹虽说只到祠堂外,但从里面爬起来的人似乎全身是血,我那朋友遂顺着血气过去,一路就这么到了那儿。” “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了吗?” 虽说现在各条证据都指向了虞美人正是被抓到的底壳族奴隶,但却缺乏直观的证据证明。 “没了。”姬月寒耸肩道,“我那朋友到了巨蛇海角之后给我发了最后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多半是被杀身死。” “啊?” 李之罔这才真被吓了一跳,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死了。 “追寻谜底对于有些人来说比活着更为重要,他虽是死了,但或许在死前已窥见了那一抹真相,不用为他忧愁。”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再去提及这个,整理道,“我从虞美人那儿听来了菡岚二字,借此发现了菡岚草甸,而草甸只有底壳族这一个族群,几乎可以认定虞美人与底壳族有着某种联系。底壳族被巫马士族支脉所灭,借此又发现了由巫马族人制成的人皮袋子,袋子上的形状更与虞美人大差不差,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几乎是确定了虞美人便是那几名奴隶之一。” “没办法的,这毕竟是百年之前的事了,能发现这么多实属难得,甚至我开始都没抱什么希望。”姬月寒笑道,“你可知道,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是神只使徒?” “唤月姐倒给我说过,一个人被选为使徒后,会被抹去前尘记忆,以一个新的身份行走四方,为神只传播信仰。因此,一个人模样相同,年纪相同,但却有两段记忆,多半就是使徒。” “对,就是这样。”姬月寒点头道,“我们发现的证据几乎证明了那就是虞美人的前半生,只是缺乏一些直观的证据。为了稳妥一些,我想说你能否帮帮忙?” 李之罔当然不会拒绝,回道,“姬兄且说,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姬月寒拿出一根净白的骨针道,“这玩意儿是用来测骨龄的,你可以找机会放在虞美人身上,借此知晓她到底多少岁。我再告诉你一点,底壳族被灭族的时间是兆天年。” “虞美人修为远胜于我,贸然放上去岂不是会被她发现?” “这个不用担心。此物乃我亲手制得,便是虞美人也发现不了。” 李之罔当即再没有犹豫,将骨针收下。 他随后问道,“若虞美人真是永眠使徒,并非诓骗昧财,姬兄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姬月寒难得沉默下来,好一阵子才道,“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在海难者的呜咽之所,我曾告诉你现在世道,已有不知多少神只悄摸来到四方洲。” “嗯,当时我们还亲眼看到了一位代表遗忘的神只从海里钻出来。” “那些神只为了来到四方洲,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几乎个个重伤,短时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祂们绝不会浪费一丝时间,故此只要安息下来,就会招选使徒,为其传播信仰,以恢复力量。可以说,使徒的存在对神只来说至关重要,没有使徒,再强大的神只也不敢现身于前。” “姬兄的志向是剿灭这些神只?” “是啊。王朝本就因碎链战争而衰败,神只又来,更显危难。我做不到什么,只能尽力拖延,方法自然是将那些为神只传播信仰的使徒杀死。” “她是一个好人,我敢保证。” 不用再问,李之罔已然明白如果虞美人真是使徒,姬月寒会做出什么事来。 姬月寒仰头笑笑,没甚兴趣道,“她是不是好人,与我要杀她从来没有关系。” 第151章 身世 在伤势彻底稳定后,虽然说是无事,但李之罔也不可能整日优哉游哉地待在屋子里,便去忙活之前因伤落下的事。 首要,自然是此前提过的“菡岚”一事。 此时时间已来到兆天年的十一月底,天气转凉,李之罔换上厚衣,便去找姬月寒。 “先坐,我这儿刚好有一位客人。” 李之罔点点头,进到屋内,发现姬月寒所说的客人竟是有一段时间未见的思知邪。 他虽有些诧异,但并未多提什么,只向思知邪点头示意,便坐到一旁不动。 思知邪也没说什么,只额头微点,毕竟二人有些仇怨在身,没打起来已算好的。 姬月寒关上门,坐下道,“嗯,你们俩应该认识,我也就不介绍了。求粹,你继续说。” 思知邪看眼李之罔,见姬月寒不为所动,拱手道,“行走大人有客来访,晚辈不便久留,隔日再来拜访大人。” “行。”姬月寒摆摆手道,“这小子过来也不给我提前打个招呼,刚好撞在了今天,那你隔日再来。” 思知邪当即不再多说,行礼离开。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李之罔笑道。 “差不多。”姬月寒温起茶来跟着笑道,“不过也没聊什么,我救过谷羊君一命,思知邪作为他的孙子,来止风城,确实应该拜访我一趟。” “毕竟风神祭典在即,该来的人都差不多来了。”李之罔感叹道,“就连齐轩都到了,其他有名有姓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再迟。” “是呀,一眨眼就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祭典的时候会是怎么一番场面。”姬月寒跟着感叹一句,转入正题,“你之前让东方云梦给我转交的菡岚二字确实有用。” 李之罔已猜到有此定论,不然姬月寒犯不着特意叫他过来,还连发几封信,闻言点头道,“那虞美人果真是使徒?” 姬月寒不答,转而道,“你觉得菡岚意味着什么?” “名字?我感觉应该是名字。”李之罔猜测道。 姬月寒摇摇头,“不对,这是一个地名,完整的名字应该是菡岚草甸,南洲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查阅了古籍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听说那处遍地荷花,时有雾气弥漫,故以菡岚相称。而菡岚草甸,离巨蛇海角只有三十来里的距离,两者以一条崎岖小道相连。” 巨蛇海角,正是传说中虞美人降世之地。 李之罔追问道,“那菡岚草甸与虞美人有何关系?” “你别急嘛,谜底一下就揭开还有什么意思呢?”姬月寒递上杯茶,自己不喝,将手指放在滚烫的茶水里轻轻搅拌着道,“在菡岚草甸曾经生活着一个只有数百人的小部族,介于人与妖之间,叫做底壳族。很不幸,在百多年前,底壳族便被巫马士族在南部的支脉剿灭,菡岚草甸也成为了一片荒芜的死地。” 李之罔疑惑不已,问道,“底壳族既然已死,又怎么与虞美人扯上联系,莫非尚有幸存者?” “是的,巫马士族虽说剿灭了底壳族,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免了几名底壳族人的死,只是将其背上的硬壳强行剥下,收为奴隶。”姬月寒解释道,“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于那几名奴隶颇为好奇,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长相,但很可惜,巫马士族的支脉在剿灭底壳族数十年后遭遇灭门惨祸,不复留存,那几名奴隶的长相也成为了未解之谜。” “姬兄去了一趟南方?”李之罔问道。 “没有。”姬月寒轻叹口气,摇头道,“我在那边有几位朋友,都是拜托他们帮我查找,上面说的便是他们报予我的。” “原来如此。”李之罔说道,“既然如此,那不是不能证明虞美人与底壳族有联系吗?” “当时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甚至已觉得调查不出来。”姬月寒笑道,“但我的一位朋友不信邪,非要去巫马士族的族地探究一番,你别说,倒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疑点。” 说着,姬月寒从怀中掏出两幅画像来。其中一幅的中心是张以人皮编织而成的袋子,仅能看到的脸就有十数张,皆成惶恐模样,而袋子凹凸不平,似乎不久前有一人缩在里面,留下了这般形状。另一幅画依然与人皮袋子有关,但重点不再是人皮袋子,而是人皮袋子往外渐行渐远的娇小足迹。 “这人皮袋子,莫非是用巫马族的面皮炼成?”李之罔被吓了一跳,仅是画像,他就能感觉到十足的怨气。 “对。我那朋友去到巫马族族地,根本没看见一具尸骨,只在祠堂里发现了这么一个人皮袋子。祠堂留有绘像,他一一比较,发现袋子上的几张人脸与绘像上的一模一样,才确认巫马士族被杀尽后,被人不知以何种方法剥了皮,制成这袋子,而且还在里面沉睡。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李之罔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几乎是本能地去想象虞美人曾躺在画中的袋子里,不仅因为袋子上的凹凸形状能够看出里面的人有多只手臂,更是因为永眠信仰讲究的乃是靠沉睡获得力量。 他缓口气,喝下杯茶道,“我感觉确实有联系,但还不能证明就是虞美人。那足迹呢,指向何方?” “巨蛇海角。”姬月寒摊开手道,“这足迹虽说只到祠堂外,但从里面爬起来的人似乎全身是血,我那朋友遂顺着血气过去,一路就这么到了那儿。” “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了吗?” 虽说现在各条证据都指向了虞美人正是被抓到的底壳族奴隶,但却缺乏直观的证据证明。 “没了。”姬月寒耸肩道,“我那朋友到了巨蛇海角之后给我发了最后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多半是被杀身死。” “啊?” 李之罔这才真被吓了一跳,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死了。 “追寻谜底对于有些人来说比活着更为重要,他虽是死了,但或许在死前已窥见了那一抹真相,不用为他忧愁。” 李之罔点点头,没有再去提及这个,整理道,“我从虞美人那儿听来了菡岚二字,借此发现了菡岚草甸,而草甸只有底壳族这一个族群,几乎可以认定虞美人与底壳族有着某种联系。底壳族被巫马士族支脉所灭,借此又发现了由巫马族人制成的人皮袋子,袋子上的形状更与虞美人大差不差,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几乎是确定了虞美人便是那几名奴隶之一。” “没办法的,这毕竟是百年之前的事了,能发现这么多实属难得,甚至我开始都没抱什么希望。”姬月寒笑道,“你可知道,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否是神只使徒?” “唤月姐倒给我说过,一个人被选为使徒后,会被抹去前尘记忆,以一个新的身份行走四方,为神只传播信仰。因此,一个人模样相同,年纪相同,但却有两段记忆,多半就是使徒。” “对,就是这样。”姬月寒点头道,“我们发现的证据几乎证明了那就是虞美人的前半生,只是缺乏一些直观的证据。为了稳妥一些,我想说你能否帮帮忙?” 李之罔当然不会拒绝,回道,“姬兄且说,能做的我一定尽力。” 姬月寒拿出一根净白的骨针道,“这玩意儿是用来测骨龄的,你可以找机会放在虞美人身上,借此知晓她到底多少岁。我再告诉你一点,底壳族被灭族的时间是兆天年。” “虞美人修为远胜于我,贸然放上去岂不是会被她发现?” “这个不用担心。此物乃我亲手制得,便是虞美人也发现不了。” 李之罔当即再没有犹豫,将骨针收下。 他随后问道,“若虞美人真是永眠使徒,并非诓骗昧财,姬兄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姬月寒难得沉默下来,好一阵子才道,“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在海难者的呜咽之所,我曾告诉你现在世道,已有不知多少神只悄摸来到四方洲。” “嗯,当时我们还亲眼看到了一位代表遗忘的神只从海里钻出来。” “那些神只为了来到四方洲,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几乎个个重伤,短时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祂们绝不会浪费一丝时间,故此只要安息下来,就会招选使徒,为其传播信仰,以恢复力量。可以说,使徒的存在对神只来说至关重要,没有使徒,再强大的神只也不敢现身于前。” “姬兄的志向是剿灭这些神只?” “是啊。王朝本就因碎链战争而衰败,神只又来,更显危难。我做不到什么,只能尽力拖延,方法自然是将那些为神只传播信仰的使徒杀死。” “她是一个好人,我敢保证。” 不用再问,李之罔已然明白如果虞美人真是使徒,姬月寒会做出什么事来。 姬月寒仰头笑笑,没甚兴趣道,“她是不是好人,与我要杀她从来没有关系。” 第152章 思知邪? 李之罔顿时有些进退两难,只觉得手中的骨针分外滚烫,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若是不愿,还与我便好了。” 李之罔赶忙收回去,没有犹豫道,“虞美人虽说收留了我与肥貂,但都不及姬兄恩情半点,能为姬兄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 “行。”姬月寒摆摆手道,“你到时候测出骨龄,直接写信告诉我就好,不用再过来。至于后面具体要做什么,你不要参与。” 李之罔点点头,明白这是姬月寒不想他夹在两头不讨好。只是,这么善良的虞美人难道真得非死不可吗? “你的伤,怎么样了?” 聊完正事,姬月寒转而问道。 “好些了,基本上都习惯了。”李之罔笑道,“之前我就被砍断右臂,现在又断,没甚太大的感觉。” “儡肢呢,准备好了没?” 此前本来说是神教为他准备,但虞美人忙于停战,根本无暇顾及此事,算是没了下文。 李之罔遂道,“之后会有的,现在不急。” “那不就是没有呗。”姬月寒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此前我已联系了谷羊君,让他帮忙挑具上好的儡肢。今日思知邪过来,虽说没带,但已保证一月之内会送到。” 李之罔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自南洲以来,谁对他帮助最大,那毫无疑问只有姬月寒,而现在,甚至都没说,他就已派人准备好儡肢。 “姬兄,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呵呵,你只要不给我添乱就行了。”姬月寒站起身,摆摆手,“有你在嘛,生活多少会有趣些,以后这种断肢求生的事儿少做些。” “至少现在不会了。”李之罔笑道,“随着虞美人与端木氏达成停战协议,我的处境也好上一些,不用再忙生忙死。” “未来准备做什么?”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齐暮安顿下来。她现在没有修为,止风城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 “嗯,你们要忙什么,自己去忙。”姬月寒伸个懒腰道,“休息这么久,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该是忙起来了。” “姬兄又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想哈。唤月姐走之前交待了我一些事,得先去办了。然后嘛,就是去追之前出现神只的踪迹,应该是好几年不会有落脚日子了。” 李之罔倒没有太过惆怅,在止风的日子已有两年多,是该落幕的时候了。 他笑道,“姬兄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为你送行。” “好啊,只是不知咱们谁先离开了。” 姬月寒哈哈一笑。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会姬兄。” 李之罔站将起来,拜别而去。 走到街上,他抬头看天,不禁叹息一声。 扪心自问,虞美人对他并不算差,而她若真是使徒,姬月寒一定不会留情,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不需要多想。 难道,他就不能做些什么,以避免可能出现的危局吗?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得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李之罔回身看去,发现竟是女身男相的思知邪,有些疑惑,但不管,当即大步走开。 思知邪恼怒地跺跺脚,追上来,低喝道,“咱们俩也算认识,你可真是有种,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走。” “咱们俩很熟吗?”李之罔停下步来,不高兴道,“别以为过去了,我就忘了之前的事儿。” “不过要些链沫,又没要了你们的命,犯得着这么生气?” 李之罔摆手道,“我之前答应了谷羊君,恩怨一笔勾销。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晃悠,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哼!”思知邪却不依不饶,“你不就是仗着有姬行走帮你撑腰吗?实际上,一点实力都没有。我好生与你说话,你不听,吃亏的是你。” 李之罔被气个不轻,狠盯他一眼,一言不发,再次走开。 思知邪根本不知什么叫做进退,又追上来,叽叽喳喳地聒噪得紧。 “你能不能别在我旁边转悠了?”李之罔实在受不住,终于开口。就在这时,有一架马车在他身边停下。他看眼马车上的挂饰,当即钻进去,末了还扬言道,“你给我放尊重点,还敢缠着我,我让肥貂再揍你一顿!” 东方云梦静静看着眼前的事,等着车门关上,淡淡道,“很少看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被人缠上,哪有好性子。”李之罔回复一句,谢道,“幸好遇上你,不然真不知一对耳朵要遭多大的罪。” 话音刚毕,车门又被打开,便见着思知邪钻了进来。 他看眼李之罔,又看眼东方云梦,虽摸不清二人的关系,但还是极其自然地坐下,仿佛这就是他的家一般。 东方云梦掩唇轻笑,“溯命,你的桃花运真不少,别人缠着你不放呢。” “哥哥,忘了我俩在焚晴墓场的事儿了吗?悠儿可想你得紧呢。” 若不明说,谁都会以为思知邪乃是女子,怪不得东方云梦这般想。最为可气的是,思知邪根本就不害臊,竟然没脸没皮地贴上来,说出此等放荡之言。 李之罔如遭雷击,像是碰到什么污秽邪物般将他给推开,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道,“你给我放尊重点!再这么没羞没臊的,我跟你不客气。” “别呀,哥哥。”思知邪用起骗人时的女儿腔调,颇为妩媚道,“我都从墓场追到止风来了,哥哥真这么绝情,要伤了奴家的心?” 李之罔一边推他,一边看眼东方云梦,慌忙解释道,“你别多想。他是男的,叫思知邪,还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 “我多想什么?”东方云梦面色骤然变冷,像是要划清界限般道,“你爱做什么与我无关,找哪个女人更与我没干系,不用跟我解释。” 李之罔自作多情,脸色一僵,随即猛地将思知邪给推开。 “现在,坐到对面去,至于你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早这样不好了?” 思知邪欢呼一声,比个耶,听话地坐到东方云梦旁边。 “就在这儿说吗?”他随后问道。 “说。”李之罔叹口气,“你能讲的,她都能听。” “好。”思知邪耸耸肩,直入正题,“是这样的,你俩走了之后,我打听了你们的事儿,并且了解了你们在止风做下的事,觉得你们俩还是不错的。” “所以呢?”李之罔斜眼看来,“你不会说要招募我与肥貂?” “对,就是这样,这你竟然都能猜到?”思知邪睁大双眼,笑道,“我还没说呢,你就猜出来了,果然咱们有缘。” 李之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甚至想问他是否中了邪。 “你几斤几两不知道?这还想招募我俩。” 思知邪脸色黯一些,但还是尽量表现地自信道,“我的实力确实不如你们,但我家财颇丰,有我在,你们俩可以放心修行,而且我还会尽量缓解你们与士族的仇怨。怎么说,答应呗?” “别了。”李之罔直接拒绝道,“我和肥貂都有事要忙,不会效忠任何一人。” “什么事,我能听听吗?” 谁料,思知邪没有一丝沮丧,反而打听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李之罔示意马车停下,直言道,“事也说完了,下去。” “别呀,前面的不答应,我还有话要说呢。” “额,你要说什么,一口气说完。” 思知邪点点头,笑道,“这样如何,我提供链沫给你俩修行,然后墓场有难的话,你们要出手帮助。其他时候,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但凡提,我不会拒绝。” 李之罔没听明白,让思知邪再复述一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解道,“以前的事先不论,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嘛。”思知邪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爷爷说我坐井观天,不知道世间豪杰。我打听了你俩的事,觉得你俩能成为豪杰,所以想投资你们。这样互帮互助,不也挺好的吗,你觉得呢?” 李之罔看眼东方云梦,二人脸上都有莫名之色。 此前一直说不知道怎么吸引人进来,现在倒好,还没求人就有人主动要加入进来。 “我与很多人都有仇,你不介意?” 思知邪答道,“肯定介意了,所以我只暗中资助。等你俩修为再高些,足以庇护墓场的时候,我才把这层关系公布于众。” “你就不怕所谓的投资付之东流?”李之罔再问道。 “这个倒还好,毕竟我啥都缺,就是不缺链沫。”思知邪颇为欠揍地摊手道,“给我个准信呗,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太多犹豫,李之罔即刻认下。 思知邪哈哈一笑,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般,从神府中拿出个袋子道,“这里面有一万链沫,算是今年的资助,以后每年都有,而且随着你们修为加深,我还会给更多哟。” 这时候就没必要矫情了,李之罔收下后恭维道,“思兄,咱们同心共力,协创辉煌!” “协创辉煌!” 思知邪与李之罔大笑不已,谁都没觉得亏,只有东方云梦有些不解,一万链沫来得这么容易? 第152章 思知邪? 李之罔顿时有些进退两难,只觉得手中的骨针分外滚烫,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若是不愿,还与我便好了。” 李之罔赶忙收回去,没有犹豫道,“虞美人虽说收留了我与肥貂,但都不及姬兄恩情半点,能为姬兄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 “行。”姬月寒摆摆手道,“你到时候测出骨龄,直接写信告诉我就好,不用再过来。至于后面具体要做什么,你不要参与。” 李之罔点点头,明白这是姬月寒不想他夹在两头不讨好。只是,这么善良的虞美人难道真得非死不可吗? “你的伤,怎么样了?” 聊完正事,姬月寒转而问道。 “好些了,基本上都习惯了。”李之罔笑道,“之前我就被砍断右臂,现在又断,没甚太大的感觉。” “儡肢呢,准备好了没?” 此前本来说是神教为他准备,但虞美人忙于停战,根本无暇顾及此事,算是没了下文。 李之罔遂道,“之后会有的,现在不急。” “那不就是没有呗。”姬月寒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此前我已联系了谷羊君,让他帮忙挑具上好的儡肢。今日思知邪过来,虽说没带,但已保证一月之内会送到。” 李之罔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自南洲以来,谁对他帮助最大,那毫无疑问只有姬月寒,而现在,甚至都没说,他就已派人准备好儡肢。 “姬兄,有时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呵呵,你只要不给我添乱就行了。”姬月寒站起身,摆摆手,“有你在嘛,生活多少会有趣些,以后这种断肢求生的事儿少做些。” “至少现在不会了。”李之罔笑道,“随着虞美人与端木氏达成停战协议,我的处境也好上一些,不用再忙生忙死。” “未来准备做什么?”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齐暮安顿下来。她现在没有修为,止风城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 “嗯,你们要忙什么,自己去忙。”姬月寒伸个懒腰道,“休息这么久,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该是忙起来了。” “姬兄又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想哈。唤月姐走之前交待了我一些事,得先去办了。然后嘛,就是去追之前出现神只的踪迹,应该是好几年不会有落脚日子了。” 李之罔倒没有太过惆怅,在止风的日子已有两年多,是该落幕的时候了。 他笑道,“姬兄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为你送行。” “好啊,只是不知咱们谁先离开了。” 姬月寒哈哈一笑。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会姬兄。” 李之罔站将起来,拜别而去。 走到街上,他抬头看天,不禁叹息一声。 扪心自问,虞美人对他并不算差,而她若真是使徒,姬月寒一定不会留情,届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不需要多想。 难道,他就不能做些什么,以避免可能出现的危局吗? 就在他沉思之际,忽得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李之罔回身看去,发现竟是女身男相的思知邪,有些疑惑,但不管,当即大步走开。 思知邪恼怒地跺跺脚,追上来,低喝道,“咱们俩也算认识,你可真是有种,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走。” “咱们俩很熟吗?”李之罔停下步来,不高兴道,“别以为过去了,我就忘了之前的事儿。” “不过要些链沫,又没要了你们的命,犯得着这么生气?” 李之罔摆手道,“我之前答应了谷羊君,恩怨一笔勾销。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晃悠,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哼!”思知邪却不依不饶,“你不就是仗着有姬行走帮你撑腰吗?实际上,一点实力都没有。我好生与你说话,你不听,吃亏的是你。” 李之罔被气个不轻,狠盯他一眼,一言不发,再次走开。 思知邪根本不知什么叫做进退,又追上来,叽叽喳喳地聒噪得紧。 “你能不能别在我旁边转悠了?”李之罔实在受不住,终于开口。就在这时,有一架马车在他身边停下。他看眼马车上的挂饰,当即钻进去,末了还扬言道,“你给我放尊重点,还敢缠着我,我让肥貂再揍你一顿!” 东方云梦静静看着眼前的事,等着车门关上,淡淡道,“很少看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被人缠上,哪有好性子。”李之罔回复一句,谢道,“幸好遇上你,不然真不知一对耳朵要遭多大的罪。” 话音刚毕,车门又被打开,便见着思知邪钻了进来。 他看眼李之罔,又看眼东方云梦,虽摸不清二人的关系,但还是极其自然地坐下,仿佛这就是他的家一般。 东方云梦掩唇轻笑,“溯命,你的桃花运真不少,别人缠着你不放呢。” “哥哥,忘了我俩在焚晴墓场的事儿了吗?悠儿可想你得紧呢。” 若不明说,谁都会以为思知邪乃是女子,怪不得东方云梦这般想。最为可气的是,思知邪根本就不害臊,竟然没脸没皮地贴上来,说出此等放荡之言。 李之罔如遭雷击,像是碰到什么污秽邪物般将他给推开,浑身泛起鸡皮疙瘩道,“你给我放尊重点!再这么没羞没臊的,我跟你不客气。” “别呀,哥哥。”思知邪用起骗人时的女儿腔调,颇为妩媚道,“我都从墓场追到止风来了,哥哥真这么绝情,要伤了奴家的心?” 李之罔一边推他,一边看眼东方云梦,慌忙解释道,“你别多想。他是男的,叫思知邪,还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 “我多想什么?”东方云梦面色骤然变冷,像是要划清界限般道,“你爱做什么与我无关,找哪个女人更与我没干系,不用跟我解释。” 李之罔自作多情,脸色一僵,随即猛地将思知邪给推开。 “现在,坐到对面去,至于你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早这样不好了?” 思知邪欢呼一声,比个耶,听话地坐到东方云梦旁边。 “就在这儿说吗?”他随后问道。 “说。”李之罔叹口气,“你能讲的,她都能听。” “好。”思知邪耸耸肩,直入正题,“是这样的,你俩走了之后,我打听了你们的事儿,并且了解了你们在止风做下的事,觉得你们俩还是不错的。” “所以呢?”李之罔斜眼看来,“你不会说要招募我与肥貂?” “对,就是这样,这你竟然都能猜到?”思知邪睁大双眼,笑道,“我还没说呢,你就猜出来了,果然咱们有缘。” 李之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甚至想问他是否中了邪。 “你几斤几两不知道?这还想招募我俩。” 思知邪脸色黯一些,但还是尽量表现地自信道,“我的实力确实不如你们,但我家财颇丰,有我在,你们俩可以放心修行,而且我还会尽量缓解你们与士族的仇怨。怎么说,答应呗?” “别了。”李之罔直接拒绝道,“我和肥貂都有事要忙,不会效忠任何一人。” “什么事,我能听听吗?” 谁料,思知邪没有一丝沮丧,反而打听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李之罔示意马车停下,直言道,“事也说完了,下去。” “别呀,前面的不答应,我还有话要说呢。” “额,你要说什么,一口气说完。” 思知邪点点头,笑道,“这样如何,我提供链沫给你俩修行,然后墓场有难的话,你们要出手帮助。其他时候,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但凡提,我不会拒绝。” 李之罔没听明白,让思知邪再复述一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解道,“以前的事先不论,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嘛。”思知邪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爷爷说我坐井观天,不知道世间豪杰。我打听了你俩的事,觉得你俩能成为豪杰,所以想投资你们。这样互帮互助,不也挺好的吗,你觉得呢?” 李之罔看眼东方云梦,二人脸上都有莫名之色。 此前一直说不知道怎么吸引人进来,现在倒好,还没求人就有人主动要加入进来。 “我与很多人都有仇,你不介意?” 思知邪答道,“肯定介意了,所以我只暗中资助。等你俩修为再高些,足以庇护墓场的时候,我才把这层关系公布于众。” “你就不怕所谓的投资付之东流?”李之罔再问道。 “这个倒还好,毕竟我啥都缺,就是不缺链沫。”思知邪颇为欠揍地摊手道,“给我个准信呗,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太多犹豫,李之罔即刻认下。 思知邪哈哈一笑,似乎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般,从神府中拿出个袋子道,“这里面有一万链沫,算是今年的资助,以后每年都有,而且随着你们修为加深,我还会给更多哟。” 这时候就没必要矫情了,李之罔收下后恭维道,“思兄,咱们同心共力,协创辉煌!” “协创辉煌!” 思知邪与李之罔大笑不已,谁都没觉得亏,只有东方云梦有些不解,一万链沫来得这么容易? 第153章 关于齐轩 “现在去哪儿?” 等着思知邪主动下车,李之罔问道。 “回府,还能去哪儿。”东方云梦淡淡道,“你是不是也该下车了?” “我也一起去呗,正好许久没见过齐暮了。”李之罔死皮赖脸道,“对了,你今天去哪儿了?” 东方云梦本想说与你无关的,不知想到什么,转而道,“今日随叔父去拜见了齐轩。”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说道,“东方见前辈竟都过来了,我得去拜访他。”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提及二人止风初次相见时,曾聊过的话题。 东方云梦却佯装不知,疑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你莫不是在诓我?” 李之罔发现她现在浑身都是刺,任凭说什么都讨不了好,干脆闭口不言,而她也不再提逐他下车的事,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东方见的府邸。 齐暮倒是对李之罔的到来显得尤为高兴,二人虽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已数月未见,正所谓情人一别如有三秋,更何况他二人。 只是东方云梦在侧,他又不想让齐暮知晓他断了一臂的事,故此表现得有些拘谨。 齐暮倒没觉得什么,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对李之罔毛手毛脚的行径有些反感,只是不好言明,见他这么安分,乐得自在,拜托东方云梦沏茶,三人也就列席坐下。 “云梦,说说你今天看见齐轩的感受?”齐暮率先打开话匣子。 东方云梦答应一声,回忆着道,“他显得很年轻,面容和善,与‘儒雅’的修号很是相配,只是眉眼黯淡,面有凶光,不是长岁样子。” “看起来,齐轩应该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的。”李之罔笑道,“说不得他心有大志,也不想做任人摆弄的傀儡。” “那就不知道了。”东方云梦接话道,“他话很少,基本都是我们在说,回话也仅是礼节性的。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想见我们,但由于某些因素,又不得不见。” “如此看来,齐轩内心正在为什么而纠结。”齐暮随意说道,“那他身边可有什么人?” “有的。”东方云梦答应道,“暮小姐应该知道,每一任拒敌城主即位时都会重选三公,拜见齐轩时,来自巫马氏的巫马邨便一直站在他身旁,正是齐轩的太保。而且,有一点很奇怪,此人极其年轻,甚至比齐轩还要年轻。” “这有甚奇怪的?”李之罔插话道,“如今大争之世,能人辈出,年轻人做太保有何不可。” 东方云梦恼怒地盯他一眼,不答。 反而是齐暮说道,“三公一向没有实权,往往会选士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齐轩却选了个年轻人,其中怕是有些猫腻。” 东方云梦跟着道,“是这样的。我之前久在樊野,这些事不甚了解。今日问了叔父才知道,最近这些年巫马邨声势响亮,好些旨意都是由他下达的,权力极大,根本不是虚权。” “妖族?”李之罔疑道。 “不知。”东方云梦老实答道,“这人的履历很清白,小时便在家族里闯下了名声,虽然只有两百来岁,但修为已到了看不懂的地步,可以说远超所谓的公羊镐等人。” 李之罔琢磨着道,“他长什么样子?” “实打实说得话,长的高大帅气,剑星眉目,最主要的是,他有一双竖瞳。” “竖瞳?!” 李之罔抬起头来,满是震惊之色。 “怎么了?”齐暮疑惑道,“莫非之罔认识此人。” “倒不是认识,只是想起件事来。”李之罔回忆着道,“当时我和渊鲸被申屠治等人追杀,误打误撞进了一处黝黑森林,被妖族所捉,他们的头头便是一个生有竖瞳的年轻人,而且周围的妖族都称其为太子。我当时和渊鲸讨论,此人或许就是哈奴曼口中的罗摩太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巫马邨乃是罗摩假扮?”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小。”李之罔理着思路道,“你们想想,齐轩已很明显是深海妖族的傀儡,而巫马邨又身居高位,本来就很有可能是深海妖族的人,长相又与那妖族太子有些相似,多半就真是那罗摩了。” 东方云梦点点头,认为他说的有理,建议道,“既然有此猜测,我们要不设计让巫马邨暴露出来,刚好风神祭典在即,来了这么多士族,群起而攻之,他如何也逃不了。” 齐暮听罢摇摇头,否决道,“风险太大,难以功成。我们要考虑两种可能性,一是巫马邨真是深海妖族假扮,无论其是否是罗摩。这意味着什么呢,巫马士族已经暗中投靠了妖族,并且掌握了拒敌城大部分的力量,光是这两样我们就无法抗衡,更何况还有其他投靠了妖族但还没有暴露的士族。再者,如果巫马邨真不是深海妖族假扮呢,贸然行事,不但暴露了我们自己,更让潜伏的深海妖族占据先机,如何想来都是不赚的。” “对,目前我们的实力还太过弱小,即便真能确认巫马邨就是罗摩,那也很难有所作为。”李之罔附和一句,转而道,“不过,说起实力来,倒还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哦?你说。” 李之罔将那一万链沫拿出来,随后又讲了思知邪投资他与肥貂的来龙去脉。 齐暮有些呆住,转而一笑,“世间竟还有这般人,我真是没想过。” “对呀。”李之罔也是笑道,“我原以为他找上我是还记着之前的事儿,想使绊子,结果却是看上了我俩的天赋,真是不知让人怎么说好。” “那这一万链沫就由我收下啰?” “当然,你是挟泰会会长,这钱财大权肯定得由你来掌握的。” 齐暮将链沫收下,便顺着钱财往下说,“我虽说是要掌控,但其实根本不懂货殖之道,还是得早点将龙炻给叫来,让他钱生钱,财生财。” “之前外事太多,无法顾及,现在已经安定,确实该提起来了。”李之罔答应下来,建议道,“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不如趁那个时候,顺道把大伙儿都叫来,欢欢喜喜过个新年。你们俩意下如何?” “我倒是无妨,届时给叔父说一声便可。”东方云梦没有反对。 齐暮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道,“行的,我也想再见见灵珑。” 三人饮茶一阵,说说聊聊,又转到齐轩身上。 东方云梦开口道,“此前我答应暮小姐,由我来做中间人安排与齐轩的会面,但今日拜见,却无法近到半步。此事尚需些时间,还请暮小姐等待。” “不急。”齐暮摆手道,“此事需得谨慎行事,万不可胡来,我们之后再商讨一番,确保就算齐轩不欲见面,也不会暴露自身。” 东方云梦点点头,转而道,“话说回来,暮小姐还记得巫马湘吗?” “有些印象,我记得也是当时的学伴之一。” “对,就是她。”东方云梦苦笑道,“她这些年名声很差,不得家族宠爱,我觉着,可以顺着她这一条线,去看看巫马士族现在的情况。” 齐暮微微颔首,问道,“能联系的上?” “会费些功夫,但肯定能联系上。”东方云梦点头道,“暮小姐既然将情报一事拜托于我,那我是怎么也要办成的,就当第一步了。” “嗯。”齐暮拍拍手,感叹道,“现在我都期待起快点与齐轩见完面,然后离开止风,好好将挟泰会壮大起来了。” “会有这一天的,我保证。” 李之罔由衷道。 “与齐轩会面一事一定得小心谨慎,不要害了你自己,更不要害了她。” 告别完齐暮,李之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几乎强行拉住东方云梦,再三叮嘱。 夜色已深,东方云梦似乎也不想再耍脾气,点头道,“我明白的,会有分寸。” “好。”李之罔笑道,“如果你能联系上齐轩,一定记得通知我。” “自然,你没必要非多提一嘴。” 李之罔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拜托了姬兄,到时候齐暮去见他,姬兄会一同前往。” 东方云梦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闻言恼怒道,“你早不说,却让我担惊受怕。” “这个嘛,一直没机会讲,你就别介意了。”李之罔没有更多要说,遂道,“现在形势稍安,我自己能回去,你回。” “谁说我要送你了?还不是你非要找我说话。” 东方云梦扔下这句话,当即大步走开。 李之罔摇头笑笑,走开,明白他与东方云梦的关系只会这么一直平淡下去了。 但也就这么多感受了。 在最开始的不忿之后,他已学会去释怀,不再有旧情复燃的一丁点臆想。很难说对谁不公,但李之罔是再也不用面对情爱两人的负罪感。 走上段路,他忽得注意到天空已经开始下起雪来,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禁停步赏雪。 “溯命李之罔,是这个名字。倒是有些雅兴,大黑天的不早点归家,反而在这儿看雪。” 李之罔往前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里。 第153章 关于齐轩 “现在去哪儿?” 等着思知邪主动下车,李之罔问道。 “回府,还能去哪儿。”东方云梦淡淡道,“你是不是也该下车了?” “我也一起去呗,正好许久没见过齐暮了。”李之罔死皮赖脸道,“对了,你今天去哪儿了?” 东方云梦本想说与你无关的,不知想到什么,转而道,“今日随叔父去拜见了齐轩。” 李之罔来了点兴趣,说道,“东方见前辈竟都过来了,我得去拜访他。”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提及二人止风初次相见时,曾聊过的话题。 东方云梦却佯装不知,疑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你莫不是在诓我?” 李之罔发现她现在浑身都是刺,任凭说什么都讨不了好,干脆闭口不言,而她也不再提逐他下车的事,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东方见的府邸。 齐暮倒是对李之罔的到来显得尤为高兴,二人虽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已数月未见,正所谓情人一别如有三秋,更何况他二人。 只是东方云梦在侧,他又不想让齐暮知晓他断了一臂的事,故此表现得有些拘谨。 齐暮倒没觉得什么,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对李之罔毛手毛脚的行径有些反感,只是不好言明,见他这么安分,乐得自在,拜托东方云梦沏茶,三人也就列席坐下。 “云梦,说说你今天看见齐轩的感受?”齐暮率先打开话匣子。 东方云梦答应一声,回忆着道,“他显得很年轻,面容和善,与‘儒雅’的修号很是相配,只是眉眼黯淡,面有凶光,不是长岁样子。” “看起来,齐轩应该是明白自己的处境的。”李之罔笑道,“说不得他心有大志,也不想做任人摆弄的傀儡。” “那就不知道了。”东方云梦接话道,“他话很少,基本都是我们在说,回话也仅是礼节性的。我的感觉是他根本不想见我们,但由于某些因素,又不得不见。” “如此看来,齐轩内心正在为什么而纠结。”齐暮随意说道,“那他身边可有什么人?” “有的。”东方云梦答应道,“暮小姐应该知道,每一任拒敌城主即位时都会重选三公,拜见齐轩时,来自巫马氏的巫马邨便一直站在他身旁,正是齐轩的太保。而且,有一点很奇怪,此人极其年轻,甚至比齐轩还要年轻。” “这有甚奇怪的?”李之罔插话道,“如今大争之世,能人辈出,年轻人做太保有何不可。” 东方云梦恼怒地盯他一眼,不答。 反而是齐暮说道,“三公一向没有实权,往往会选士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齐轩却选了个年轻人,其中怕是有些猫腻。” 东方云梦跟着道,“是这样的。我之前久在樊野,这些事不甚了解。今日问了叔父才知道,最近这些年巫马邨声势响亮,好些旨意都是由他下达的,权力极大,根本不是虚权。” “妖族?”李之罔疑道。 “不知。”东方云梦老实答道,“这人的履历很清白,小时便在家族里闯下了名声,虽然只有两百来岁,但修为已到了看不懂的地步,可以说远超所谓的公羊镐等人。” 李之罔琢磨着道,“他长什么样子?” “实打实说得话,长的高大帅气,剑星眉目,最主要的是,他有一双竖瞳。” “竖瞳?!” 李之罔抬起头来,满是震惊之色。 “怎么了?”齐暮疑惑道,“莫非之罔认识此人。” “倒不是认识,只是想起件事来。”李之罔回忆着道,“当时我和渊鲸被申屠治等人追杀,误打误撞进了一处黝黑森林,被妖族所捉,他们的头头便是一个生有竖瞳的年轻人,而且周围的妖族都称其为太子。我当时和渊鲸讨论,此人或许就是哈奴曼口中的罗摩太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巫马邨乃是罗摩假扮?”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小。”李之罔理着思路道,“你们想想,齐轩已很明显是深海妖族的傀儡,而巫马邨又身居高位,本来就很有可能是深海妖族的人,长相又与那妖族太子有些相似,多半就真是那罗摩了。” 东方云梦点点头,认为他说的有理,建议道,“既然有此猜测,我们要不设计让巫马邨暴露出来,刚好风神祭典在即,来了这么多士族,群起而攻之,他如何也逃不了。” 齐暮听罢摇摇头,否决道,“风险太大,难以功成。我们要考虑两种可能性,一是巫马邨真是深海妖族假扮,无论其是否是罗摩。这意味着什么呢,巫马士族已经暗中投靠了妖族,并且掌握了拒敌城大部分的力量,光是这两样我们就无法抗衡,更何况还有其他投靠了妖族但还没有暴露的士族。再者,如果巫马邨真不是深海妖族假扮呢,贸然行事,不但暴露了我们自己,更让潜伏的深海妖族占据先机,如何想来都是不赚的。” “对,目前我们的实力还太过弱小,即便真能确认巫马邨就是罗摩,那也很难有所作为。”李之罔附和一句,转而道,“不过,说起实力来,倒还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哦?你说。” 李之罔将那一万链沫拿出来,随后又讲了思知邪投资他与肥貂的来龙去脉。 齐暮有些呆住,转而一笑,“世间竟还有这般人,我真是没想过。” “对呀。”李之罔也是笑道,“我原以为他找上我是还记着之前的事儿,想使绊子,结果却是看上了我俩的天赋,真是不知让人怎么说好。” “那这一万链沫就由我收下啰?” “当然,你是挟泰会会长,这钱财大权肯定得由你来掌握的。” 齐暮将链沫收下,便顺着钱财往下说,“我虽说是要掌控,但其实根本不懂货殖之道,还是得早点将龙炻给叫来,让他钱生钱,财生财。” “之前外事太多,无法顾及,现在已经安定,确实该提起来了。”李之罔答应下来,建议道,“还有月余就要过年,不如趁那个时候,顺道把大伙儿都叫来,欢欢喜喜过个新年。你们俩意下如何?” “我倒是无妨,届时给叔父说一声便可。”东方云梦没有反对。 齐暮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道,“行的,我也想再见见灵珑。” 三人饮茶一阵,说说聊聊,又转到齐轩身上。 东方云梦开口道,“此前我答应暮小姐,由我来做中间人安排与齐轩的会面,但今日拜见,却无法近到半步。此事尚需些时间,还请暮小姐等待。” “不急。”齐暮摆手道,“此事需得谨慎行事,万不可胡来,我们之后再商讨一番,确保就算齐轩不欲见面,也不会暴露自身。” 东方云梦点点头,转而道,“话说回来,暮小姐还记得巫马湘吗?” “有些印象,我记得也是当时的学伴之一。” “对,就是她。”东方云梦苦笑道,“她这些年名声很差,不得家族宠爱,我觉着,可以顺着她这一条线,去看看巫马士族现在的情况。” 齐暮微微颔首,问道,“能联系的上?” “会费些功夫,但肯定能联系上。”东方云梦点头道,“暮小姐既然将情报一事拜托于我,那我是怎么也要办成的,就当第一步了。” “嗯。”齐暮拍拍手,感叹道,“现在我都期待起快点与齐轩见完面,然后离开止风,好好将挟泰会壮大起来了。” “会有这一天的,我保证。” 李之罔由衷道。 “与齐轩会面一事一定得小心谨慎,不要害了你自己,更不要害了她。” 告别完齐暮,李之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几乎强行拉住东方云梦,再三叮嘱。 夜色已深,东方云梦似乎也不想再耍脾气,点头道,“我明白的,会有分寸。” “好。”李之罔笑道,“如果你能联系上齐轩,一定记得通知我。” “自然,你没必要非多提一嘴。” 李之罔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拜托了姬兄,到时候齐暮去见他,姬兄会一同前往。” 东方云梦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闻言恼怒道,“你早不说,却让我担惊受怕。” “这个嘛,一直没机会讲,你就别介意了。”李之罔没有更多要说,遂道,“现在形势稍安,我自己能回去,你回。” “谁说我要送你了?还不是你非要找我说话。” 东方云梦扔下这句话,当即大步走开。 李之罔摇头笑笑,走开,明白他与东方云梦的关系只会这么一直平淡下去了。 但也就这么多感受了。 在最开始的不忿之后,他已学会去释怀,不再有旧情复燃的一丁点臆想。很难说对谁不公,但李之罔是再也不用面对情爱两人的负罪感。 走上段路,他忽得注意到天空已经开始下起雪来,当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禁停步赏雪。 “溯命李之罔,是这个名字。倒是有些雅兴,大黑天的不早点归家,反而在这儿看雪。” 李之罔往前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阴影里。 第154章 刺客 话不多说,李之罔拔腿而走。 这般做派,来人定是不善。说不得早就盯上了他,不然不至于他养伤结束后出来的第一天就能逮到他。 “走什么?不过找你说些话而已。” 刺客身形迅速,比李之罔快上倍许,只稍微功夫就已追上来,只差了个十丈远。 李之罔大骇不已,他竟然看不出身后人的修为,这证明对方的实力至少比他要高上一个级别。 他知道这时候再不行动绝对是坐以待毙,一边奔逃一边拔出剑来,当即便是几道剑气拍出。 却见刺客哈哈一笑,丝毫不惧,两手一抓,竟如捏小鸡般将剑气抓在手中。 “你的剑法有些门道噢,武道十等就能放出剑气。” 刺客说罢,将手中剑气高举,便是横拍回来,而且速度更快。 李之罔更加惊惧,赶忙放出两道剑气抵消掉,随后猛然停步,却是使出舟剑式来,将自己的真身混在一众幻影里。 刺客稍稍止步,端详阵,缓缓道,“仅凭剑气就能制造出幻影来,当真不可小看。这等英才,确是该早点斩杀为好。” 李之罔才不管刺客的自言自语,已缓步挪到舟剑式范围的最外圈,只等一个机会便能逃脱。 忽然间,他感觉视野一黑,本就黑天的环境更为黑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遮罩下来,欲要将他直接碾碎。 李之罔浑身如鼓颤,几乎就不能动弹。 紧要关头,他爆发出一股绝不枉死的求生动力,疾念口诀,使出逐鹿,变化为麋鹿形态,猛踏而出。 他趁机回望,见着刺客背后升腾起一个十来丈高的黝黑巨人,一只手则按在黑暗里,让人生惧。 尚在考虑逃脱法子,李之罔忽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已被黑手给拍到,随后却发现自己浑身无伤。他这才反应过来,断了条手臂后一直未用过逐鹿,根本不适应三条腿跑动,这才闹了这番笑话。 想即于此,李之罔赶忙变回人形,随后大步而逃,临走仍不忘挥出几道剑气,以拖延时间。 “跑得倒是挺快。”刺客冷哼一声,讥道,“等抓住你,某让你想跑也跑不动!” 说罢,他整个身子如水般开始下沉,整个人竟然完全钻入黑暗中,与其融为一体。 李之罔虽未见过此等灵术,但也明白刺客肯定是借黑暗遁形,而且速度绝对比之前更快。 他脑袋飞转,拼命去想活命法子。 首先是环境。此地无甚人家,光昏月黯,而刺客到目前为止只用了两道灵术,都与黑暗有关,若不想被绞杀,那必须要去有人活动的地方,借此使刺客威势减弱。 再者,刺客选在这个地方动手,而不是他刚从东方云梦那儿离开就动手,证明刺客一定有所顾忌。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逃到诗乐街等人流众多之地。 但现在最为紧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逃开,只要刹那功夫,刺客就会追上来。 想及于此,李之罔悍然止步,脸上虽凝重,但心志却无比坚定。 只见他不要命地挥出十数道剑气,四面八方皆有,大小咸备,皆凝而不散,正是他一直还未取好名字的无名剑阵,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剑阵去困住敌人,而是将自己困在剑阵里。 随后,他便将剑收回剑鞘里,静默不动。 刺客很快便追将上来,见到此番景象,不由一笑,“怎么,你觉着某不能破开这破烂剑阵?” 李之罔豁然睁开眼来,凛然道,“你可以一试。” “试试便试试。”刺客不多管,抬步即走,似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他随后又说道,“岭山之后,那齐暮去了哪儿?” 李之罔心中一惊,面上不显。不需要任何的质问,他已确认对面之人肯定是出自深海妖族。 怪不得他来止风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动手,等着齐轩抵临不久就来捉他,原来是为了齐暮的下落。 他不由得感到庆幸,幸亏一直没有放松戒备,死死保守住齐暮的踪迹,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你知道是不是?” 李之罔回过神来,不答,将邪首剑猛得一拔,便见构成剑阵的诸般剑气忽得颤晃不休,有些膨胀如球,有些则缩减如尘,但都毫无例外地爆发出阵阵力量,似要破裂开来。 “爆。” 李之罔轻吟一句,诸般剑气骤然炸开,便见白光四溢,似要淹没一切。 虽占了些口舌,但不过眨眼之间,刺客完全来不及反应,当即倒飞而出,甚至还带着怒腔狂吼不已,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被耍了一道。 李之罔站在正中,剑气爆开威势不小,他亦是受到波及。但他早做好心理准备,虽是受了些伤,但一直稳当地立在原处,眼见刺客飞出,不敢多留,拔腿就走。 事实上,在这一次之前,他从未试过主动将剑气爆开,这般举动完全是搏命行径。若是没有成功,那就再也逃不了,即刻便会被刺客给抓住。但幸好,他做到了。 此时他所处的地方离东方见的宅邸和将军殿都有些距离,短时间内两地都赶不到,幸好他前面几个月已熟悉了止风城的布局,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便想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繁华之地。 而这一次,刺客没有追上来。 走在人群中,李之罔不由长出口气,才发觉自己浑身一直在微微颤抖。这一次虽说交战不长,但却是生平危急之最,只要他稍有一个步骤做得不对,那就决然活不下来,而且最后还赌了那么一手。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不时有人侧目观望。 李之罔见此,干脆停下来,在沿街的商铺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这才好受些,也不管别人的指指点点。 “李之罔,你在哪儿?!” 忽得,身后响起刺客的声音来,势及百里,如海兽咆哮,整条街的人都能听闻。 李之罔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刺客身临半空,正往下望来。 但他也不怕,这芳桃街酒家众多,来往客人不少,刺客应该只是发泄,绝不敢胡乱动手。 但出乎他的预料,刺客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在,呼嚎一声,此前见到的黝黑巨人再次出现在他背后,随后整条街竟彻底暗下来,根本看不见一丝光亮。 此番变故,街上行人、酒楼客人、货郎贾贩俱是一慌,一时间嘈杂如火迸,漫天遍地尽是相询、喝骂之音。 “安静!”刺客大呼一声,虽是愤恨在身,但并没有失去理智,用自己的方式安抚道,“给某半刻时间,某还尔等光明!” 当即便有人吼道,“你算老几,速速将这障眼法去了,耽搁老子喝酒,便用你的眼珠子来下酒” 此人话刚说尽,紧跟着就响起了哀嚎之声,不用多说,这只出头鸟已被刺客枭首。 漫街的声响立时小了些,偶有小儿哭啼声,但都被身旁的父母捂嘴强行压下。 杀鸡儆猴,刺客大为满意,冷笑道,“好了,现在某要查查那厮在哪个角落藏着,尔等只要不作乱,不会为难。” 李之罔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了。 满目的黑暗,不说一臂之外,就连两手伸到眼前也看不清楚丝毫。只要稍一走动,就会撞到身边人,既无去处,也无出路。 就在他想法子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脸上爬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双手。 李之罔虽然不清楚刺客的打算,但也明白一点,如果任凭脸上的手随意抚摸,那一定会被刺客给找到。 想及于此,他赶忙拔剑去斩,一阵恍惚之后,光芒重新出现在他四周,但仅在身侧,更远之处仍是一片黑暗。他望向别处,发现还有一些人同他一样,选择斩去手臂,身边亦是亮起光来。 “找到你了!” 李之罔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刺客竟已出现在了他身后。如此这般,他如何还不明白,刺客根本没有什么找到他的法子,诸般所为亦是在赌,赌他会选择斩去手臂,进而暴露自己。 随即,他感觉胸口一疼,往下看去,刺客的一只手已经插进他胸口,轻捏住他的心脏,只要稍感动弹,那就必死不可。 “还跑?”刺客脸上厉色不减,笑道,“若非上头说不能要了你的性命,你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上耍这么多把戏?” 李之罔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跪下,然后缓缓将剑给抬起。 “想死?这可由不得你。” 刺客轻笑一声,一把将邪首剑给打飞,随后就带起李之罔腾空而走。 忽然间,天色骤变,视野清朗,能够看见往下飘得不再是雪,已不知何时变成了阵阵苦雨。 李之罔没有甚感觉,或者说几乎什么都快感觉不到。 但刺客却觉得如处蒸笼,浑身不自在,他稍一打量,才发现苦雨落地而返,竟全都往他这边过来。 “把李公子放下,我且放你离开。” 迷迷糊糊间,李之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想抬头去看,却怎么也提不起气来,骤然昏死过去。 第154章 刺客 话不多说,李之罔拔腿而走。 这般做派,来人定是不善。说不得早就盯上了他,不然不至于他养伤结束后出来的第一天就能逮到他。 “走什么?不过找你说些话而已。” 刺客身形迅速,比李之罔快上倍许,只稍微功夫就已追上来,只差了个十丈远。 李之罔大骇不已,他竟然看不出身后人的修为,这证明对方的实力至少比他要高上一个级别。 他知道这时候再不行动绝对是坐以待毙,一边奔逃一边拔出剑来,当即便是几道剑气拍出。 却见刺客哈哈一笑,丝毫不惧,两手一抓,竟如捏小鸡般将剑气抓在手中。 “你的剑法有些门道噢,武道十等就能放出剑气。” 刺客说罢,将手中剑气高举,便是横拍回来,而且速度更快。 李之罔更加惊惧,赶忙放出两道剑气抵消掉,随后猛然停步,却是使出舟剑式来,将自己的真身混在一众幻影里。 刺客稍稍止步,端详阵,缓缓道,“仅凭剑气就能制造出幻影来,当真不可小看。这等英才,确是该早点斩杀为好。” 李之罔才不管刺客的自言自语,已缓步挪到舟剑式范围的最外圈,只等一个机会便能逃脱。 忽然间,他感觉视野一黑,本就黑天的环境更为黑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遮罩下来,欲要将他直接碾碎。 李之罔浑身如鼓颤,几乎就不能动弹。 紧要关头,他爆发出一股绝不枉死的求生动力,疾念口诀,使出逐鹿,变化为麋鹿形态,猛踏而出。 他趁机回望,见着刺客背后升腾起一个十来丈高的黝黑巨人,一只手则按在黑暗里,让人生惧。 尚在考虑逃脱法子,李之罔忽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已被黑手给拍到,随后却发现自己浑身无伤。他这才反应过来,断了条手臂后一直未用过逐鹿,根本不适应三条腿跑动,这才闹了这番笑话。 想即于此,李之罔赶忙变回人形,随后大步而逃,临走仍不忘挥出几道剑气,以拖延时间。 “跑得倒是挺快。”刺客冷哼一声,讥道,“等抓住你,某让你想跑也跑不动!” 说罢,他整个身子如水般开始下沉,整个人竟然完全钻入黑暗中,与其融为一体。 李之罔虽未见过此等灵术,但也明白刺客肯定是借黑暗遁形,而且速度绝对比之前更快。 他脑袋飞转,拼命去想活命法子。 首先是环境。此地无甚人家,光昏月黯,而刺客到目前为止只用了两道灵术,都与黑暗有关,若不想被绞杀,那必须要去有人活动的地方,借此使刺客威势减弱。 再者,刺客选在这个地方动手,而不是他刚从东方云梦那儿离开就动手,证明刺客一定有所顾忌。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逃到诗乐街等人流众多之地。 但现在最为紧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逃开,只要刹那功夫,刺客就会追上来。 想及于此,李之罔悍然止步,脸上虽凝重,但心志却无比坚定。 只见他不要命地挥出十数道剑气,四面八方皆有,大小咸备,皆凝而不散,正是他一直还未取好名字的无名剑阵,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剑阵去困住敌人,而是将自己困在剑阵里。 随后,他便将剑收回剑鞘里,静默不动。 刺客很快便追将上来,见到此番景象,不由一笑,“怎么,你觉着某不能破开这破烂剑阵?” 李之罔豁然睁开眼来,凛然道,“你可以一试。” “试试便试试。”刺客不多管,抬步即走,似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他随后又说道,“岭山之后,那齐暮去了哪儿?” 李之罔心中一惊,面上不显。不需要任何的质问,他已确认对面之人肯定是出自深海妖族。 怪不得他来止风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动手,等着齐轩抵临不久就来捉他,原来是为了齐暮的下落。 他不由得感到庆幸,幸亏一直没有放松戒备,死死保守住齐暮的踪迹,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你知道是不是?” 李之罔回过神来,不答,将邪首剑猛得一拔,便见构成剑阵的诸般剑气忽得颤晃不休,有些膨胀如球,有些则缩减如尘,但都毫无例外地爆发出阵阵力量,似要破裂开来。 “爆。” 李之罔轻吟一句,诸般剑气骤然炸开,便见白光四溢,似要淹没一切。 虽占了些口舌,但不过眨眼之间,刺客完全来不及反应,当即倒飞而出,甚至还带着怒腔狂吼不已,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被耍了一道。 李之罔站在正中,剑气爆开威势不小,他亦是受到波及。但他早做好心理准备,虽是受了些伤,但一直稳当地立在原处,眼见刺客飞出,不敢多留,拔腿就走。 事实上,在这一次之前,他从未试过主动将剑气爆开,这般举动完全是搏命行径。若是没有成功,那就再也逃不了,即刻便会被刺客给抓住。但幸好,他做到了。 此时他所处的地方离东方见的宅邸和将军殿都有些距离,短时间内两地都赶不到,幸好他前面几个月已熟悉了止风城的布局,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便想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繁华之地。 而这一次,刺客没有追上来。 走在人群中,李之罔不由长出口气,才发觉自己浑身一直在微微颤抖。这一次虽说交战不长,但却是生平危急之最,只要他稍有一个步骤做得不对,那就决然活不下来,而且最后还赌了那么一手。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不时有人侧目观望。 李之罔见此,干脆停下来,在沿街的商铺买了个面具戴在脸上,这才好受些,也不管别人的指指点点。 “李之罔,你在哪儿?!” 忽得,身后响起刺客的声音来,势及百里,如海兽咆哮,整条街的人都能听闻。 李之罔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刺客身临半空,正往下望来。 但他也不怕,这芳桃街酒家众多,来往客人不少,刺客应该只是发泄,绝不敢胡乱动手。 但出乎他的预料,刺客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在,呼嚎一声,此前见到的黝黑巨人再次出现在他背后,随后整条街竟彻底暗下来,根本看不见一丝光亮。 此番变故,街上行人、酒楼客人、货郎贾贩俱是一慌,一时间嘈杂如火迸,漫天遍地尽是相询、喝骂之音。 “安静!”刺客大呼一声,虽是愤恨在身,但并没有失去理智,用自己的方式安抚道,“给某半刻时间,某还尔等光明!” 当即便有人吼道,“你算老几,速速将这障眼法去了,耽搁老子喝酒,便用你的眼珠子来下酒” 此人话刚说尽,紧跟着就响起了哀嚎之声,不用多说,这只出头鸟已被刺客枭首。 漫街的声响立时小了些,偶有小儿哭啼声,但都被身旁的父母捂嘴强行压下。 杀鸡儆猴,刺客大为满意,冷笑道,“好了,现在某要查查那厮在哪个角落藏着,尔等只要不作乱,不会为难。” 李之罔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了。 满目的黑暗,不说一臂之外,就连两手伸到眼前也看不清楚丝毫。只要稍一走动,就会撞到身边人,既无去处,也无出路。 就在他想法子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脸上爬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双手。 李之罔虽然不清楚刺客的打算,但也明白一点,如果任凭脸上的手随意抚摸,那一定会被刺客给找到。 想及于此,他赶忙拔剑去斩,一阵恍惚之后,光芒重新出现在他四周,但仅在身侧,更远之处仍是一片黑暗。他望向别处,发现还有一些人同他一样,选择斩去手臂,身边亦是亮起光来。 “找到你了!” 李之罔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刺客竟已出现在了他身后。如此这般,他如何还不明白,刺客根本没有什么找到他的法子,诸般所为亦是在赌,赌他会选择斩去手臂,进而暴露自己。 随即,他感觉胸口一疼,往下看去,刺客的一只手已经插进他胸口,轻捏住他的心脏,只要稍感动弹,那就必死不可。 “还跑?”刺客脸上厉色不减,笑道,“若非上头说不能要了你的性命,你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上耍这么多把戏?” 李之罔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跪下,然后缓缓将剑给抬起。 “想死?这可由不得你。” 刺客轻笑一声,一把将邪首剑给打飞,随后就带起李之罔腾空而走。 忽然间,天色骤变,视野清朗,能够看见往下飘得不再是雪,已不知何时变成了阵阵苦雨。 李之罔没有甚感觉,或者说几乎什么都快感觉不到。 但刺客却觉得如处蒸笼,浑身不自在,他稍一打量,才发现苦雨落地而返,竟全都往他这边过来。 “把李公子放下,我且放你离开。” 迷迷糊糊间,李之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想抬头去看,却怎么也提不起气来,骤然昏死过去。 第155章 重伤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恢复了知觉,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陌生房间。他先是想到了刺客的事,随后惊惧地以为自己被抓到了,赶忙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就要跑。 “公子,您终于醒了。” 李之罔凝神看去,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位丫鬟,看所穿服饰和家徽,他竟然是在东方家。 他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捉到,心下一松,问道,“我怎会在这儿?又过去了多久?” “公子昏睡了快一月。”丫鬟恭谨答道,“小姐吩咐说,公子若是醒过来,便知会小姐,至于公子怎么会到此处,便由小姐给公子说,奴婢也不甚清楚。” 丫鬟说罢,见他微微点头,当即退下。 李之罔感叹一声,抓起旁边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披在身上,坐到桌旁,先喝上杯茶,这才感觉好上一些,随后又吃了几个果子,疲惫的身子终于得到些微缓解。 之后他想到丫鬟说的已快过年,怕是在下雪,便去开门,想着看看。 刚推开门,东方云梦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中。 李之罔呆了一呆,随即一笑,“没想到,又麻烦了你。” 东方云梦看起来疲惫得紧,两眼无神,见到他却忽得有了光般,便想来抱他,刚抬起手来却止住,跟着笑道,“你刚醒,身子还虚弱,这时候出门干嘛?” “我想着看看雪。”李之罔的视线绕到她的后方,看见大雪遮天,老实答道。 “不行。” 东方云梦说着,作势要把他推到房间里。 李之罔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回到屋内,二人相对而坐。 “我被人给追杀,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此处。” 东方云梦解释道,“那日你走了大运,我叔父刚巧在那块儿会友,听见刺客叫你名字,这才出手将你救下。” “东方见前辈?” 李之罔这才明白,为什么昏死之前他曾听见过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次真的是太危险。”东方云梦继续说道,“那刺客几乎将你整个心脏都要掏出来,再晚半刻医治,决然活不下来。” “他结局如何,死了没?” 既然已经活下来,李之罔倒不会纠结曾经受了多么严重的伤,相比较之下,他更在乎刺客的死活。 “没有。”东方云梦摇摇头,“那人虽不是叔父的对手,但遁逃之术了得,以断一臂的代价远逃而去。” “可惜!” 李之罔不由拍桌。 “为何可惜?不过一介刺客而已,揪出幕后主使更重要。” 李之罔叹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讲出,“这刺客甫一现身便质问我齐暮的下落,若我想的不差,此人乃是深海妖族之属。若是抓住,说不得能探听出重要情报。” 东方云梦也有些诧异,她原以为李之罔遇袭乃是南洲士族在幕后主使,没想到竟然是深海妖族派出的。 她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虽然知道齐轩既已过来,深海妖族肯定会派人跟上,但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这么猛烈。” “是啊,我当时逃到诗乐街已是浑身乏术,若非前辈相助,决然活不下来。”李之罔脸色难看起来,思忖着道,“这次虽是侥幸活下,但深海妖族肯定不会就这么停手,只要我还敢活动,就一定会再派人来捉我。” “既然如此,要不你就在此住下?”东方云梦听罢,建议道,“我可以命人加强守卫,有叔父威名在,怎么也不敢贸然动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摇头道,“齐暮待在这儿,没有人知晓,我若跟着留下,说不得会暴露她的行踪,还是不要为好。” 又是齐暮,总是齐暮,只有齐暮,东方云梦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无名怒火,眼色也变得凌厉起来。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 李之罔当然不知道东方云梦的心想,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东方云梦强行将厌恶的情绪压下,不答,转而道,“既是如此,你准备如何做?” “回神教。”李之罔思虑着道,“虞美人的实力更不差,只要我不出来,谅深海妖族也没胆量强闯。对了,我昏迷这么久,可有给那边传过消息?” “自是有的。徐保保还来看过你几次,你一直未醒,他又忙,遂没待多久,还有就是姬行走也知道你受伤的事,虽未亲身至此,但也有写信给我,打听了你的情况,同时让我转告给你,儡肢已经送到。” “好,届时我自己回信给他。”李之罔答应一句,以示自己明白,随后再问道,“我昏迷这一个月,可有什么事发生,止风城又是什么情况?” 东方云梦介绍道,“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事发生,但与我们没甚关系。无外乎是大部分士族都派人前来观礼,而士族之间总是有旧怨难解,这一人多,明里暗里生些摩擦什么的,只是总体上而言还是显得比较平和。” “那齐轩那边呢?” 东方云梦知道他的意指,摇头道,“我拜托了叔父,见过齐轩几次,但那巫马邨一直形影不离,根本无法与他直说,一直没有进展。” 李之罔听罢,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有些庆幸。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慢慢来,会有机会的。” 东方云梦瞥他一眼,忽得一笑,“有些话直说不好吗?非要这么拐来拐去的。” “她的决定我不能违抗,只想着尽量不要发生罢了。” 东方云梦叹口气,摇摇头,“你刚近苏醒,身子虚弱,休息几天再回去。况且,也快过年了。” “过年?对噢,这时候是得聚一聚。” 东方云梦笑笑,一指点在他眉心,“你一昏过去,就什么也给忘了?” “忘了?”李之罔细细一想,这才记起之前的事,说道,“对了,说好过年的时候把众人都叫来,再与龙炻谈谈,我倒是忘了这茬。” “这也怪不了你,毕竟受了伤嘛。”东方云梦说道,“我想着你就算不醒,那也要让大家过来,故此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至于时间嘛,就选在除夕那天,也就剩三天而已。” 李之罔点点头,说道,“都叫了哪一些人?” “没几个,都是有交情的。”东方云梦比划着指头道,“羊灵珑,这是齐暮钦点的,肯定要叫上。龙炻,找他有要事相商,也肯定要叫。剩下的嘛,就是煜丞和徐保保了,徐保保说想把秦为君一同叫上,我正在考虑。” 李之罔笑笑,“确实没必要叫太多人,不过秦为君小姐大可以叫上,反正只是叙旧,不会涉及什么机密。她于我和肥貂有恩,肥貂又与她有情愫暗生,该是得帮忙一下。对了,你觉着要不要叫一下姬兄和思知邪?”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秦为君发一封邀请呗。”东方云梦本身就不太反对,便就顺口答应下来,随后道,“请姬行走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他会否答应。至于思知邪,真要叫?” “虽说是不熟,但毕竟也算入了半个伙,一起叫来增进增进感情嘛,没有什么不好的,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呢。” “那行,我会给他一封邀请的。” 李之罔笑笑,诚恳道,“谢谢了,这些事本应我来张罗的,反而是落到了你身上。” “你这刚巧受了伤不是嘛,自然该是我来忙活了,暮小姐有天疾在,也很难做这些事。” 提起齐暮,李之罔忽得想到一件事,遂道,“我受伤的事,你应该没有告诉她?” 东方云梦摇头道,“自然不会了。只是她一直问我你怎么一直不写信,我不好回答,只能推脱你有事在忙,等她问起,可千万别漏了陷。” “行,那这几日我就先不见她,省得她自己猜出来。” 东方云梦点点头,站起身来,“那你且养伤,我去把你醒了的事告诉叔父,他说了想见你一面。” 此前李之罔想见东方见,她反而不愿,这次东方见亲口要求,她是如何也不能反对了。 李之罔笑笑,“前辈两度相救,怎么也要当面谢过才行。那你先忙,我回床上养着,什么时候见,你之后告诉我便好。” 东方云梦再不多说,便要走。 走到门口,她忽得止下步,回望过来,似乎一直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李之罔疑惑道。 东方云梦怅然一笑,摇摇头,只道,“本来想说点什么,忽得发觉,那些话不该从我口中说出。” 随后她便径直离开,关上房门,完全不给他再追问的机会。 李之罔虽说不甚敏感,但也能猜到东方云梦的心思,见此多少有些茫然,只是二人既无缘也无份,再去多想,唯有伤感的份。 他叹息一声,将衣裳挂上,躺到床上,什么也不做,仅盯着天花板不放,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是东方云梦亦或齐暮。 第155章 重伤 不知过了多久,李之罔终于恢复了知觉,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陌生房间。他先是想到了刺客的事,随后惊惧地以为自己被抓到了,赶忙坐起身来,下意识地就要跑。 “公子,您终于醒了。” 李之罔凝神看去,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桌子旁坐着位丫鬟,看所穿服饰和家徽,他竟然是在东方家。 他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捉到,心下一松,问道,“我怎会在这儿?又过去了多久?” “公子昏睡了快一月。”丫鬟恭谨答道,“小姐吩咐说,公子若是醒过来,便知会小姐,至于公子怎么会到此处,便由小姐给公子说,奴婢也不甚清楚。” 丫鬟说罢,见他微微点头,当即退下。 李之罔感叹一声,抓起旁边木架上挂着的衣裳披在身上,坐到桌旁,先喝上杯茶,这才感觉好上一些,随后又吃了几个果子,疲惫的身子终于得到些微缓解。 之后他想到丫鬟说的已快过年,怕是在下雪,便去开门,想着看看。 刚推开门,东方云梦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中。 李之罔呆了一呆,随即一笑,“没想到,又麻烦了你。” 东方云梦看起来疲惫得紧,两眼无神,见到他却忽得有了光般,便想来抱他,刚抬起手来却止住,跟着笑道,“你刚醒,身子还虚弱,这时候出门干嘛?” “我想着看看雪。”李之罔的视线绕到她的后方,看见大雪遮天,老实答道。 “不行。” 东方云梦说着,作势要把他推到房间里。 李之罔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回到屋内,二人相对而坐。 “我被人给追杀,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此处。” 东方云梦解释道,“那日你走了大运,我叔父刚巧在那块儿会友,听见刺客叫你名字,这才出手将你救下。” “东方见前辈?” 李之罔这才明白,为什么昏死之前他曾听见过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这次真的是太危险。”东方云梦继续说道,“那刺客几乎将你整个心脏都要掏出来,再晚半刻医治,决然活不下来。” “他结局如何,死了没?” 既然已经活下来,李之罔倒不会纠结曾经受了多么严重的伤,相比较之下,他更在乎刺客的死活。 “没有。”东方云梦摇摇头,“那人虽不是叔父的对手,但遁逃之术了得,以断一臂的代价远逃而去。” “可惜!” 李之罔不由拍桌。 “为何可惜?不过一介刺客而已,揪出幕后主使更重要。” 李之罔叹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讲出,“这刺客甫一现身便质问我齐暮的下落,若我想的不差,此人乃是深海妖族之属。若是抓住,说不得能探听出重要情报。” 东方云梦也有些诧异,她原以为李之罔遇袭乃是南洲士族在幕后主使,没想到竟然是深海妖族派出的。 她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虽然知道齐轩既已过来,深海妖族肯定会派人跟上,但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这么猛烈。” “是啊,我当时逃到诗乐街已是浑身乏术,若非前辈相助,决然活不下来。”李之罔脸色难看起来,思忖着道,“这次虽是侥幸活下,但深海妖族肯定不会就这么停手,只要我还敢活动,就一定会再派人来捉我。” “既然如此,要不你就在此住下?”东方云梦听罢,建议道,“我可以命人加强守卫,有叔父威名在,怎么也不敢贸然动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之罔摇头道,“齐暮待在这儿,没有人知晓,我若跟着留下,说不得会暴露她的行踪,还是不要为好。” 又是齐暮,总是齐暮,只有齐暮,东方云梦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无名怒火,眼色也变得凌厉起来。 “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 李之罔当然不知道东方云梦的心想,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 东方云梦强行将厌恶的情绪压下,不答,转而道,“既是如此,你准备如何做?” “回神教。”李之罔思虑着道,“虞美人的实力更不差,只要我不出来,谅深海妖族也没胆量强闯。对了,我昏迷这么久,可有给那边传过消息?” “自是有的。徐保保还来看过你几次,你一直未醒,他又忙,遂没待多久,还有就是姬行走也知道你受伤的事,虽未亲身至此,但也有写信给我,打听了你的情况,同时让我转告给你,儡肢已经送到。” “好,届时我自己回信给他。”李之罔答应一句,以示自己明白,随后再问道,“我昏迷这一个月,可有什么事发生,止风城又是什么情况?” 东方云梦介绍道,“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事发生,但与我们没甚关系。无外乎是大部分士族都派人前来观礼,而士族之间总是有旧怨难解,这一人多,明里暗里生些摩擦什么的,只是总体上而言还是显得比较平和。” “那齐轩那边呢?” 东方云梦知道他的意指,摇头道,“我拜托了叔父,见过齐轩几次,但那巫马邨一直形影不离,根本无法与他直说,一直没有进展。” 李之罔听罢,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有些庆幸。他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慢慢来,会有机会的。” 东方云梦瞥他一眼,忽得一笑,“有些话直说不好吗?非要这么拐来拐去的。” “她的决定我不能违抗,只想着尽量不要发生罢了。” 东方云梦叹口气,摇摇头,“你刚近苏醒,身子虚弱,休息几天再回去。况且,也快过年了。” “过年?对噢,这时候是得聚一聚。” 东方云梦笑笑,一指点在他眉心,“你一昏过去,就什么也给忘了?” “忘了?”李之罔细细一想,这才记起之前的事,说道,“对了,说好过年的时候把众人都叫来,再与龙炻谈谈,我倒是忘了这茬。” “这也怪不了你,毕竟受了伤嘛。”东方云梦说道,“我想着你就算不醒,那也要让大家过来,故此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至于时间嘛,就选在除夕那天,也就剩三天而已。” 李之罔点点头,说道,“都叫了哪一些人?” “没几个,都是有交情的。”东方云梦比划着指头道,“羊灵珑,这是齐暮钦点的,肯定要叫上。龙炻,找他有要事相商,也肯定要叫。剩下的嘛,就是煜丞和徐保保了,徐保保说想把秦为君一同叫上,我正在考虑。” 李之罔笑笑,“确实没必要叫太多人,不过秦为君小姐大可以叫上,反正只是叙旧,不会涉及什么机密。她于我和肥貂有恩,肥貂又与她有情愫暗生,该是得帮忙一下。对了,你觉着要不要叫一下姬兄和思知邪?”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秦为君发一封邀请呗。”东方云梦本身就不太反对,便就顺口答应下来,随后道,“请姬行走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他会否答应。至于思知邪,真要叫?” “虽说是不熟,但毕竟也算入了半个伙,一起叫来增进增进感情嘛,没有什么不好的,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呢。” “那行,我会给他一封邀请的。” 李之罔笑笑,诚恳道,“谢谢了,这些事本应我来张罗的,反而是落到了你身上。” “你这刚巧受了伤不是嘛,自然该是我来忙活了,暮小姐有天疾在,也很难做这些事。” 提起齐暮,李之罔忽得想到一件事,遂道,“我受伤的事,你应该没有告诉她?” 东方云梦摇头道,“自然不会了。只是她一直问我你怎么一直不写信,我不好回答,只能推脱你有事在忙,等她问起,可千万别漏了陷。” “行,那这几日我就先不见她,省得她自己猜出来。” 东方云梦点点头,站起身来,“那你且养伤,我去把你醒了的事告诉叔父,他说了想见你一面。” 此前李之罔想见东方见,她反而不愿,这次东方见亲口要求,她是如何也不能反对了。 李之罔笑笑,“前辈两度相救,怎么也要当面谢过才行。那你先忙,我回床上养着,什么时候见,你之后告诉我便好。” 东方云梦再不多说,便要走。 走到门口,她忽得止下步,回望过来,似乎一直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李之罔疑惑道。 东方云梦怅然一笑,摇摇头,只道,“本来想说点什么,忽得发觉,那些话不该从我口中说出。” 随后她便径直离开,关上房门,完全不给他再追问的机会。 李之罔虽说不甚敏感,但也能猜到东方云梦的心思,见此多少有些茫然,只是二人既无缘也无份,再去多想,唯有伤感的份。 他叹息一声,将衣裳挂上,躺到床上,什么也不做,仅盯着天花板不放,没有人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是东方云梦亦或齐暮。 第156章 聚会 虽说东方见有意要见李之罔,但也没那那么快,推推忙忙,将会面的日期推到了除夕上午。东方见是南洲极负盛名的少壮派,酒局应酬不少,推迟会面多半是有此原因。 虽是多等了两日,但无异于给了李之罔调整养伤的机会,如此才能以更好的面貌拜见东方见。 “李公子来了,请坐。” 今日的会面仅有他二人,东方云梦并不在场,东方见见着李之罔,轻轻一笑,招呼他坐下。 李之罔恭敬地点头应下,见东方见要斟茶,赶忙接过,说道,“不劳前辈动手,这点小事该让晚辈来才是。” 东方见缕把颌下短须,没有多言,等着热茶泡上,才道,“鹿鸣一别,已有五载,李公子变化倒是不多。” 虽说与东方见只算初识,但对方两次出手搭救,李之罔对其颇有好感,笑道,“晚辈数年来忙于奔命,甚少顾及己身,遂无甚变化,让前辈见笑了。” “变与不变只在一念之间,有时变为好,有时不变为好,皆在抉择而已。”东方见饮下热茶,道,“李公子诸事我虽不算多么熟知,但也听过那么几件,云梦那丫头能从地下世界得生归来也是多亏了李公子,在这方面该我说声谢谢才对。” “我二人实乃互帮互助,才得以脱难,非仅晚辈一人之功,前辈谬赞。” 在鹿鸣县的时候,东方云梦便把拒敌之乱的真相告予东方见,故此对方肯定知晓齐暮的存在,但东方云梦将地下世界诸事也一并告予东方见,还是让李之罔有所意外,主要是不知道具体说到了什么地步。 “你们俩说得大差不差,但总而言之,肯定是有李公子在,云梦才能脱难生还,就不必再谦逊了。”东方见笑笑,直入正题,“在遥远城时,云梦曾数次给我提起过李公子,故此,有个问题,李公子现在与云梦是何关系?” 来之前,李之罔曾考虑过东方见会有此问,毕竟二人的交往太过密切,远超出了寻常朋友的范围,他遂道,“不瞒前辈,晚辈与渊鲸在地下世界独处两载,情分早非普通好友,若非要给出一个定义,那便是挚友。晚辈得渊鲸帮助甚多,无以为报,她若有难,必亲身相救。” “李公子是个实诚人,既有此诺,定践此行,这一点我是不会怀疑的。”东方见并没有过多追问,点到即止,转而道,“李公子如今在永眠神教做事?莫非已转投其他信仰?” 四方洲一向以疫病为尊,东方见也不例外,而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代表他比其他人更注重内里本质,而非表象。 李之罔果断摇头,“晚辈仇家甚多,暂时没有安身之地,遂在神教苟且,待得祭典结束,便会离开。” 东方见神色有所转缓,笑道,“永眠信仰我倒是听过些许,确实有道理所在,但与疫病相比,只是小道而已。李公子身处永眠,心向疫病,值得称赞。” 事实上,李之罔既不信仰永眠,也不信仰疫病,更不想与人谈论信仰,但这肯定不能在老前辈面前直说,只笑笑,算是带过。 他主动开口,转移话题道,“前辈知晓深海妖族已暗中占据拒敌城,挟齐轩以令士族,对此,前辈有何看法?” 此前都算闲聊,这才是正事,东方见的面色也不由严肃起来,答道,“依我看来,妖族虽有奇谋,暗中策划动乱,使南洲震荡,但也就仅此而已,再难有大作为。” 李之罔没想到对方的回答会是这样,有些诧异,追问道,“敢问前辈何以认为如此?” “很简单。”东方见倒不藏私,回道,“此番深海妖族上岸,乃是觅得南洲法阵在光武州布施峡谷有所漏洞,我已派人查过,漏洞已然不再,至于其他地方,正在探查,暂时没有发现存在其他漏洞,就算有,那也会将其补上,如此,深海妖族再无法偷渡上岸。其若想挟大军临陆,则必须以攻破海岸监视塔为代价,而南洲士族皆已派精锐驻扎下来,深海妖族无有可乘之机,故此危机虽有,但毕竟人数太少,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东方见此言,乃是将南洲比做一个两口的袋子,袋子便是具体化的环洲法阵。两个开口,其中一口连接中洲,就是宣威大桥,另一口则连接蔚蓝深海,正是海岸监视塔,只要海岸监视塔不破,则深海妖族永远也上不了岸,至于袋子上偶尔的缺口,缝缝补补即可。 李之罔没有这样的见解,一方面是他对南洲还只算是客人,诸事不晰,另一方面则是东方见的阅历远胜于他,能站在更为宏观的角度思虑整个问题。 闻言,他心中稍安,笑道,“晚辈从未这么想过,有前辈一言,只觉眼前困苦不过如此而已。” 东方见点点头,“你们的事,此前我从未去多问,今日李公子既在,能否告诉我你们的打算?” 李之罔没有隐瞒,直言道,“不瞒前辈,我们的打算有二,一是将潜伏下来的妖族全捉出来,还南洲一个安宁,二则是帮助齐暮登上拒敌城主之位。” “有些难度,但不会有多难。”东方见微微颔首,笑道,“这样,你们尽情去忙活,有了什么进展让云梦转告我一声便可。至于我呢,则帮你们稳住大局,看好不会有其他妖族再通过漏洞上岸。” “多谢前辈倾力相助!” 李之罔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助力,赶忙拜谢。 东方见继续道,“我诸事缠身,不得自由,仅能做到这一地步,作为补偿,我麾下的人马,云梦可尽情调动,助你们成事。” 李之罔大为感激,再次拜谢。 东方见有意要见他,其实也就是想说这个,正事说罢,二人便闲聊起来,一直到正午时分,东方见才以要去会友为由结束了这场会面。 辞别离开,李之罔当即去往聚会的小院。还未走近,就听着数人聊天的声音,他更感欢快,不拿架子,轻笑两声,当即快步过去,与众人见面。 齐暮与东方云梦本就在这儿,自不会缺席,除此以外,已经过来的是羊灵珑、徐保保、兰煜丞三人。 徐保保首先注意到了他,挥手笑道,“溯命,你小子偷懒一个多月,爽死了!” “瞎说什么,我不一直在努力干活吗,只是没你那么勤快罢了。”李之罔这才想起来尚未与徐保保通过气,吓了一跳,赶忙一指坐在对面的齐暮,让他别乱说话,随后快步走过去,靠到齐暮身旁,轻声道,“最近神教事情有些多,一直在忙,所以没怎么给你写信。” 齐暮摇摇头,并不介意,“没事的,正事最为重要,信什么时候都能写。” 徐保保和兰煜丞见此,颇有默契地说要去赏雪,跟着出了小亭,走到不远处待着,留给他俩独处的空间。 李之罔会心一笑,顺势抓起齐暮的手,道,“我肯定是让你担心了,这么久没给你写信,我答应你,日后每天、每周都给你写。” “何必?”齐暮虽是拒绝着,但语气却有些迟疑,似乎心中并非如此所想,尽量淡然道,“我们俩的天又聊不完,不急于一时的,你顾着自己最重要,不要时时都挂念着我。” “可是,你对我最重要啊。” 齐暮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淡淡的樱红,瞬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道,“那你给我说最近你都做了什么,我要听。” “这个虞美人不是停战了嘛,郑机等人又被勒令回南部待着,她麾下一时无人可用,故此多倚仗我与肥貂,具体来说,便是与各家打打交道,管好下面的教众,有些繁杂,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齐暮点点头,欣慰道,“你终于不用那么拼命了,我有时候,总是会害怕,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再见不到你。” “不会的。等着你与齐轩会面结束,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李之罔笑道,“止风城往南有个小县城,叫做兰渚,景美气宜,届时我们可以去那儿组建挟泰会。” “你还未给我说个这个。兰渚?我记下了,回头我让云梦将此地的信息念给我听,若是可以,就去那儿。” “当然,肯定是由你做主的。”李之罔笑笑,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感叹道,“上一次过年,还是在荒村呢。” 齐暮也被勾起了回忆,跟着道,“当时也是这般,大雪纷飞,有我有你,还有灵珑。数年过去,我们三人还在,更有了好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对啊,我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李之罔应道,“我相信,日后我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过年时节也会越来越热闹。” “嗯呢。之罔,这些其实都是你的功劳,有你真好。” “因为有你,我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在。” 两人互相恭维对方,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若非有旁人在此,真要依偎在一起不可。 第156章 聚会 虽说东方见有意要见李之罔,但也没那那么快,推推忙忙,将会面的日期推到了除夕上午。东方见是南洲极负盛名的少壮派,酒局应酬不少,推迟会面多半是有此原因。 虽是多等了两日,但无异于给了李之罔调整养伤的机会,如此才能以更好的面貌拜见东方见。 “李公子来了,请坐。” 今日的会面仅有他二人,东方云梦并不在场,东方见见着李之罔,轻轻一笑,招呼他坐下。 李之罔恭敬地点头应下,见东方见要斟茶,赶忙接过,说道,“不劳前辈动手,这点小事该让晚辈来才是。” 东方见缕把颌下短须,没有多言,等着热茶泡上,才道,“鹿鸣一别,已有五载,李公子变化倒是不多。” 虽说与东方见只算初识,但对方两次出手搭救,李之罔对其颇有好感,笑道,“晚辈数年来忙于奔命,甚少顾及己身,遂无甚变化,让前辈见笑了。” “变与不变只在一念之间,有时变为好,有时不变为好,皆在抉择而已。”东方见饮下热茶,道,“李公子诸事我虽不算多么熟知,但也听过那么几件,云梦那丫头能从地下世界得生归来也是多亏了李公子,在这方面该我说声谢谢才对。” “我二人实乃互帮互助,才得以脱难,非仅晚辈一人之功,前辈谬赞。” 在鹿鸣县的时候,东方云梦便把拒敌之乱的真相告予东方见,故此对方肯定知晓齐暮的存在,但东方云梦将地下世界诸事也一并告予东方见,还是让李之罔有所意外,主要是不知道具体说到了什么地步。 “你们俩说得大差不差,但总而言之,肯定是有李公子在,云梦才能脱难生还,就不必再谦逊了。”东方见笑笑,直入正题,“在遥远城时,云梦曾数次给我提起过李公子,故此,有个问题,李公子现在与云梦是何关系?” 来之前,李之罔曾考虑过东方见会有此问,毕竟二人的交往太过密切,远超出了寻常朋友的范围,他遂道,“不瞒前辈,晚辈与渊鲸在地下世界独处两载,情分早非普通好友,若非要给出一个定义,那便是挚友。晚辈得渊鲸帮助甚多,无以为报,她若有难,必亲身相救。” “李公子是个实诚人,既有此诺,定践此行,这一点我是不会怀疑的。”东方见并没有过多追问,点到即止,转而道,“李公子如今在永眠神教做事?莫非已转投其他信仰?” 四方洲一向以疫病为尊,东方见也不例外,而他能问出这个问题,代表他比其他人更注重内里本质,而非表象。 李之罔果断摇头,“晚辈仇家甚多,暂时没有安身之地,遂在神教苟且,待得祭典结束,便会离开。” 东方见神色有所转缓,笑道,“永眠信仰我倒是听过些许,确实有道理所在,但与疫病相比,只是小道而已。李公子身处永眠,心向疫病,值得称赞。” 事实上,李之罔既不信仰永眠,也不信仰疫病,更不想与人谈论信仰,但这肯定不能在老前辈面前直说,只笑笑,算是带过。 他主动开口,转移话题道,“前辈知晓深海妖族已暗中占据拒敌城,挟齐轩以令士族,对此,前辈有何看法?” 此前都算闲聊,这才是正事,东方见的面色也不由严肃起来,答道,“依我看来,妖族虽有奇谋,暗中策划动乱,使南洲震荡,但也就仅此而已,再难有大作为。” 李之罔没想到对方的回答会是这样,有些诧异,追问道,“敢问前辈何以认为如此?” “很简单。”东方见倒不藏私,回道,“此番深海妖族上岸,乃是觅得南洲法阵在光武州布施峡谷有所漏洞,我已派人查过,漏洞已然不再,至于其他地方,正在探查,暂时没有发现存在其他漏洞,就算有,那也会将其补上,如此,深海妖族再无法偷渡上岸。其若想挟大军临陆,则必须以攻破海岸监视塔为代价,而南洲士族皆已派精锐驻扎下来,深海妖族无有可乘之机,故此危机虽有,但毕竟人数太少,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东方见此言,乃是将南洲比做一个两口的袋子,袋子便是具体化的环洲法阵。两个开口,其中一口连接中洲,就是宣威大桥,另一口则连接蔚蓝深海,正是海岸监视塔,只要海岸监视塔不破,则深海妖族永远也上不了岸,至于袋子上偶尔的缺口,缝缝补补即可。 李之罔没有这样的见解,一方面是他对南洲还只算是客人,诸事不晰,另一方面则是东方见的阅历远胜于他,能站在更为宏观的角度思虑整个问题。 闻言,他心中稍安,笑道,“晚辈从未这么想过,有前辈一言,只觉眼前困苦不过如此而已。” 东方见点点头,“你们的事,此前我从未去多问,今日李公子既在,能否告诉我你们的打算?” 李之罔没有隐瞒,直言道,“不瞒前辈,我们的打算有二,一是将潜伏下来的妖族全捉出来,还南洲一个安宁,二则是帮助齐暮登上拒敌城主之位。” “有些难度,但不会有多难。”东方见微微颔首,笑道,“这样,你们尽情去忙活,有了什么进展让云梦转告我一声便可。至于我呢,则帮你们稳住大局,看好不会有其他妖族再通过漏洞上岸。” “多谢前辈倾力相助!” 李之罔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助力,赶忙拜谢。 东方见继续道,“我诸事缠身,不得自由,仅能做到这一地步,作为补偿,我麾下的人马,云梦可尽情调动,助你们成事。” 李之罔大为感激,再次拜谢。 东方见有意要见他,其实也就是想说这个,正事说罢,二人便闲聊起来,一直到正午时分,东方见才以要去会友为由结束了这场会面。 辞别离开,李之罔当即去往聚会的小院。还未走近,就听着数人聊天的声音,他更感欢快,不拿架子,轻笑两声,当即快步过去,与众人见面。 齐暮与东方云梦本就在这儿,自不会缺席,除此以外,已经过来的是羊灵珑、徐保保、兰煜丞三人。 徐保保首先注意到了他,挥手笑道,“溯命,你小子偷懒一个多月,爽死了!” “瞎说什么,我不一直在努力干活吗,只是没你那么勤快罢了。”李之罔这才想起来尚未与徐保保通过气,吓了一跳,赶忙一指坐在对面的齐暮,让他别乱说话,随后快步走过去,靠到齐暮身旁,轻声道,“最近神教事情有些多,一直在忙,所以没怎么给你写信。” 齐暮摇摇头,并不介意,“没事的,正事最为重要,信什么时候都能写。” 徐保保和兰煜丞见此,颇有默契地说要去赏雪,跟着出了小亭,走到不远处待着,留给他俩独处的空间。 李之罔会心一笑,顺势抓起齐暮的手,道,“我肯定是让你担心了,这么久没给你写信,我答应你,日后每天、每周都给你写。” “何必?”齐暮虽是拒绝着,但语气却有些迟疑,似乎心中并非如此所想,尽量淡然道,“我们俩的天又聊不完,不急于一时的,你顾着自己最重要,不要时时都挂念着我。” “可是,你对我最重要啊。” 齐暮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淡淡的樱红,瞬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道,“那你给我说最近你都做了什么,我要听。” “这个虞美人不是停战了嘛,郑机等人又被勒令回南部待着,她麾下一时无人可用,故此多倚仗我与肥貂,具体来说,便是与各家打打交道,管好下面的教众,有些繁杂,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齐暮点点头,欣慰道,“你终于不用那么拼命了,我有时候,总是会害怕,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再见不到你。” “不会的。等着你与齐轩会面结束,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李之罔笑道,“止风城往南有个小县城,叫做兰渚,景美气宜,届时我们可以去那儿组建挟泰会。” “你还未给我说个这个。兰渚?我记下了,回头我让云梦将此地的信息念给我听,若是可以,就去那儿。” “当然,肯定是由你做主的。”李之罔笑笑,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感叹道,“上一次过年,还是在荒村呢。” 齐暮也被勾起了回忆,跟着道,“当时也是这般,大雪纷飞,有我有你,还有灵珑。数年过去,我们三人还在,更有了好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对啊,我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李之罔应道,“我相信,日后我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过年时节也会越来越热闹。” “嗯呢。之罔,这些其实都是你的功劳,有你真好。” “因为有你,我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在。” 两人互相恭维对方,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若非有旁人在此,真要依偎在一起不可。 第157章 聚会<二> 二人闲聊一阵,皆有时间停滞之感,仿佛此刻天地只有他们存在,而这是自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以来难得的闲宜时光,往后看去,也显得极为难得。 “好了。”齐暮明白不能一刻享尽的道理,主动松开手道,“去看看其他人,也让我自己静坐稍微。对了,云梦和灵珑在屋子里准备晚宴。” 李之罔点点头,抚上她的脸,笑道,“好的,遵会长之命。” 齐暮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别过头去,示意他有些放肆了。 李之罔遂不再多待,起身去和徐保保俩说话,彼时二人正在无聊地堆雪人。 “美人在侧,美景在眼,这样的时光,如何不让人流连呢?” 一走过来,徐保保便开趣道。 兰煜丞一向尊敬李之罔,不敢太放肆,但也是笑道,“罔哥原来和暮小姐是这种关系,我也是才知道。” “你们俩,自己去寻个伴便是,在这儿开我的涮。”李之罔蹲下来,抓上一拳雪块扔到前面去,说道,“终于是安生下来了,这样能随意闲聊的时光真是少得可怜。” “加上我。”徐保保举起手来说道,“风鹏富贵公子,可没受过咱俩的苦。” 兰煜丞苦笑不已,“两位哥哥别看我出身好,但在神学院读书也不是件轻松事,麻烦得很,若是可以,我甚至都想与哥哥们一同游历,肆意妄为才好。” “会有机会的,我保证。”李之罔并不想那么早将兰煜丞吸纳进来,随口道,“今日聚会都是熟稔之人,交情也不差,但有一点要说给煜丞你听,倒不是故显生分,而是以防万一。齐暮的踪迹绝不能泄露,今日你回去,可以说和谁相聚了,但要当她不存在,你懂?” 兰煜丞先是看了眼如常的徐保保,随即猛然点头应下,跟着才道,“罔哥,肥哥,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单独瞒着我?” “能瞒你什么?”徐保保拍拍他胸口,没好气道,“既然都把你喊过来了,那肯定是信任你才会这样,咱们过命的交情,不要说这种话。” 兰煜丞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显得有些落寞,但还是点点头。 李之罔见此,拍拍他的肩头道,“有些事呢,现在说了没啥用处,不知道更好,但等时机一到,肯定是会带上你的。” 兰煜丞这才神色好些,笑道,“就知道罔哥不是那种人,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好好修行,努力提高修为。” “早点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儿子。” 一个是李之罔的回答,一个是徐保保的回答。 兰煜丞倒是明白李之罔的意思,所谓机会是交给有准备的人,但完全不明白徐保保的意思,充满疑惑得看向他。 徐保保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们现在做的事,那可真是脑袋贴在裤腰上,轻易就是断头殒身的结局,不早点生个儿子为家族续种,可真是没机会了。” “肥哥,你这也太吓人了。”徐保保这一说,兰煜丞还真有些怕了,摇摇头道,“只是我暂时还真没这方面的心思。” 李之罔看兰煜丞真信了,摇头道,“你别听肥貂在那儿乱说,是有些危险,但也没那么耸人听闻的。” “还不危险?”徐保保回道,“你看你罔哥,先是自断一臂,随后又足足昏睡了一个月,若不是他命不该绝,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兰煜丞看眼李之罔,见他没有反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仍是郑重点头道,“跟在罔哥身边肯定会有危险,但大家伙儿都这么做,我肯定也会跟随的,不会因此而退缩。” 徐保保方才说话声音大了些,李之罔先看眼不远处的齐暮,见她没甚反应,这才回道,“有这份心就行,等能用上你的时候,肯定叫你。” 兰煜丞这才欢喜起来,毕竟其他人都很明显与李之罔走得近些,就他好似一直游离在外般。 一事落下,李之罔说起其他的,问道,“肥貂,这一月神教是个什么情况?” “没啥情况,自从一停战,什么都安生了,而且郑氏和宰父氏都派了新的管事来,我也就清闲许多,倒是虞美人最近比较活跃,不再待在三楼的寝居,经常与人会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真的是安定下来了。至于虞美人在谋划什么,那就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了。 徐保保跟着说道,“虞美人曾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我说你受了伤在外面养病,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让你回去之后去见她,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吩咐。” “应该是与风神祭典有关。” 李之罔随意猜测一句,想到了测骨龄一事,心道还愁没机会,结果刚好虞美人就要见他,不怕完不成姬月寒的交待。 随后三人扯东扯西,聊了下止风最近发生的事,无外乎就是士族子弟间比拼修为,为美姬争得头破血流或者涉及士族间的陈年旧怨等,在他们无法触及的地方,还有许多事正在发生、刚近过去。 “好了,你们俩继续堆雪人,我进去找渊鲸她们聊聊天。” 李之罔一直没堆雪人,都是捡雪扔出去,说着拍拍手,便往屋内走去。 一进去,他就感觉暖和许多,平常倒没这样的感觉,想来是身子确实亏损严重,不然不至于会对室内外温差这么敏感。 东方云梦和羊灵珑都系着围裙,但一个人忙活得不停,一个人则满脸不爽地靠在墙边,前者是羊灵珑,后者则是东方云梦。 “怎么了,你俩?” 羊灵珑回过头来,看见是李之罔,笑了笑,随后道,“云梦姐不太会庖厨之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东方云梦出身高贵,除了外出历练,这些小事基本不需要她掺和,自然是不会的,可以说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但看二人间的气氛,并没有羊灵珑说得这么简单,似乎期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之罔笑道,“渊鲸有这份心已是难得,灵珑你能者多劳嘛。” 结果这话反而是把东方云梦给惹毛了,不耐道,“我提供小院,提供链沫,还得负责邀请大家,还来帮忙做菜,还要我面面俱到?” 李之罔有些诧异,东方云梦很少这么直接发脾气,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羊灵珑就回讥道,“那云梦姐就该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犯不着闯了祸,还恶人先告状。” 东方云梦更怒,声量加大,吼道,“我做什么了,明明是你说我可以尝试一下,做失败了,反而怪到我头上。” 李之罔一看再吵下去非要打起来不可,连忙拦在二人中间,示意东方云梦声音小些,随后才道,“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大过年的,没必要闹得脸僵情散。灵珑,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准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羊灵珑止下手上的工作,嘟起个嘴不满道,“云梦姐没做过菜,非要尝试,我便说教她做个简单的辣椒炒肉,结果她不听我的话,直接就把菜炒糊了,就这样。” 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见她别过脸去,但还是微微点头,知道羊灵珑没有说谎。 他松口气,缓和气氛道,“不就是炒糊了菜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有,云梦姐若听我的,怎么都不会出错,可她非是不听!” 原来,羊灵珑在意的是这一点。 “小事,都是小事。”李之罔连连摆手,各打五十大板道,“渊鲸这第一次上手,有些自己的想法情有可原,灵珑你就不要太过追究了。至于渊鲸,你在庖厨上是没有灵珑熟悉,确实该听听她的。” 结果,二人听罢,都是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他。 李之罔没办法,只得先不顾羊灵珑,走到东方云梦旁边低声道,“好了,乖。灵珑做菜是个好手,你胡来她有所不满,很正常,没必要这么一直冷着脸。这样,我来教你?” “不要。”东方云梦撇撇嘴,将围裙脱下递给他,道,“我是没天分,你们俩自己忙活算了。” 但她也不离开,就靠着墙,似乎要看二人是怎么做菜的。 李之罔见此,明白她还是有心想学,只是拉不下脸来,将围裙又还给她,走到羊灵珑身边道,“你小一些,就不要再置气了,听哥的,再教渊鲸一次,我保证她绝不会自己瞎琢磨了。” 羊灵珑叹口气,显得无可奈何,还是道,“好,谁叫你是我哥呢。” 随后她果断恢复了笑脸,对东方云梦道,“云梦姐,来,我教你做其他菜,搞砸了也没事,反正食材特意买多了些。” 羊灵珑都主动求和,东方云梦也不能再垮起个脸,虽不答,还是赶快系好围裙,走过来。 结果二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恢复到了喜笑颜开的状态,一个人说,一个人做,反倒是李之罔显得像是个碍事的。 第157章 聚会<二> 二人闲聊一阵,皆有时间停滞之感,仿佛此刻天地只有他们存在,而这是自兆天年的六月初七以来难得的闲宜时光,往后看去,也显得极为难得。 “好了。”齐暮明白不能一刻享尽的道理,主动松开手道,“去看看其他人,也让我自己静坐稍微。对了,云梦和灵珑在屋子里准备晚宴。” 李之罔点点头,抚上她的脸,笑道,“好的,遵会长之命。” 齐暮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别过头去,示意他有些放肆了。 李之罔遂不再多待,起身去和徐保保俩说话,彼时二人正在无聊地堆雪人。 “美人在侧,美景在眼,这样的时光,如何不让人流连呢?” 一走过来,徐保保便开趣道。 兰煜丞一向尊敬李之罔,不敢太放肆,但也是笑道,“罔哥原来和暮小姐是这种关系,我也是才知道。” “你们俩,自己去寻个伴便是,在这儿开我的涮。”李之罔蹲下来,抓上一拳雪块扔到前面去,说道,“终于是安生下来了,这样能随意闲聊的时光真是少得可怜。” “加上我。”徐保保举起手来说道,“风鹏富贵公子,可没受过咱俩的苦。” 兰煜丞苦笑不已,“两位哥哥别看我出身好,但在神学院读书也不是件轻松事,麻烦得很,若是可以,我甚至都想与哥哥们一同游历,肆意妄为才好。” “会有机会的,我保证。”李之罔并不想那么早将兰煜丞吸纳进来,随口道,“今日聚会都是熟稔之人,交情也不差,但有一点要说给煜丞你听,倒不是故显生分,而是以防万一。齐暮的踪迹绝不能泄露,今日你回去,可以说和谁相聚了,但要当她不存在,你懂?” 兰煜丞先是看了眼如常的徐保保,随即猛然点头应下,跟着才道,“罔哥,肥哥,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单独瞒着我?” “能瞒你什么?”徐保保拍拍他胸口,没好气道,“既然都把你喊过来了,那肯定是信任你才会这样,咱们过命的交情,不要说这种话。” 兰煜丞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显得有些落寞,但还是点点头。 李之罔见此,拍拍他的肩头道,“有些事呢,现在说了没啥用处,不知道更好,但等时机一到,肯定是会带上你的。” 兰煜丞这才神色好些,笑道,“就知道罔哥不是那种人,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好好修行,努力提高修为。” “早点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儿子。” 一个是李之罔的回答,一个是徐保保的回答。 兰煜丞倒是明白李之罔的意思,所谓机会是交给有准备的人,但完全不明白徐保保的意思,充满疑惑得看向他。 徐保保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们现在做的事,那可真是脑袋贴在裤腰上,轻易就是断头殒身的结局,不早点生个儿子为家族续种,可真是没机会了。” “肥哥,你这也太吓人了。”徐保保这一说,兰煜丞还真有些怕了,摇摇头道,“只是我暂时还真没这方面的心思。” 李之罔看兰煜丞真信了,摇头道,“你别听肥貂在那儿乱说,是有些危险,但也没那么耸人听闻的。” “还不危险?”徐保保回道,“你看你罔哥,先是自断一臂,随后又足足昏睡了一个月,若不是他命不该绝,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兰煜丞看眼李之罔,见他没有反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仍是郑重点头道,“跟在罔哥身边肯定会有危险,但大家伙儿都这么做,我肯定也会跟随的,不会因此而退缩。” 徐保保方才说话声音大了些,李之罔先看眼不远处的齐暮,见她没甚反应,这才回道,“有这份心就行,等能用上你的时候,肯定叫你。” 兰煜丞这才欢喜起来,毕竟其他人都很明显与李之罔走得近些,就他好似一直游离在外般。 一事落下,李之罔说起其他的,问道,“肥貂,这一月神教是个什么情况?” “没啥情况,自从一停战,什么都安生了,而且郑氏和宰父氏都派了新的管事来,我也就清闲许多,倒是虞美人最近比较活跃,不再待在三楼的寝居,经常与人会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之罔点点头,看来真的是安定下来了。至于虞美人在谋划什么,那就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了。 徐保保跟着说道,“虞美人曾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我说你受了伤在外面养病,她就没说什么了,只让你回去之后去见她,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吩咐。” “应该是与风神祭典有关。” 李之罔随意猜测一句,想到了测骨龄一事,心道还愁没机会,结果刚好虞美人就要见他,不怕完不成姬月寒的交待。 随后三人扯东扯西,聊了下止风最近发生的事,无外乎就是士族子弟间比拼修为,为美姬争得头破血流或者涉及士族间的陈年旧怨等,在他们无法触及的地方,还有许多事正在发生、刚近过去。 “好了,你们俩继续堆雪人,我进去找渊鲸她们聊聊天。” 李之罔一直没堆雪人,都是捡雪扔出去,说着拍拍手,便往屋内走去。 一进去,他就感觉暖和许多,平常倒没这样的感觉,想来是身子确实亏损严重,不然不至于会对室内外温差这么敏感。 东方云梦和羊灵珑都系着围裙,但一个人忙活得不停,一个人则满脸不爽地靠在墙边,前者是羊灵珑,后者则是东方云梦。 “怎么了,你俩?” 羊灵珑回过头来,看见是李之罔,笑了笑,随后道,“云梦姐不太会庖厨之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东方云梦出身高贵,除了外出历练,这些小事基本不需要她掺和,自然是不会的,可以说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但看二人间的气氛,并没有羊灵珑说得这么简单,似乎期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之罔笑道,“渊鲸有这份心已是难得,灵珑你能者多劳嘛。” 结果这话反而是把东方云梦给惹毛了,不耐道,“我提供小院,提供链沫,还得负责邀请大家,还来帮忙做菜,还要我面面俱到?” 李之罔有些诧异,东方云梦很少这么直接发脾气,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羊灵珑就回讥道,“那云梦姐就该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犯不着闯了祸,还恶人先告状。” 东方云梦更怒,声量加大,吼道,“我做什么了,明明是你说我可以尝试一下,做失败了,反而怪到我头上。” 李之罔一看再吵下去非要打起来不可,连忙拦在二人中间,示意东方云梦声音小些,随后才道,“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大过年的,没必要闹得脸僵情散。灵珑,你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准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羊灵珑止下手上的工作,嘟起个嘴不满道,“云梦姐没做过菜,非要尝试,我便说教她做个简单的辣椒炒肉,结果她不听我的话,直接就把菜炒糊了,就这样。” 李之罔看向东方云梦,见她别过脸去,但还是微微点头,知道羊灵珑没有说谎。 他松口气,缓和气氛道,“不就是炒糊了菜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有,云梦姐若听我的,怎么都不会出错,可她非是不听!” 原来,羊灵珑在意的是这一点。 “小事,都是小事。”李之罔连连摆手,各打五十大板道,“渊鲸这第一次上手,有些自己的想法情有可原,灵珑你就不要太过追究了。至于渊鲸,你在庖厨上是没有灵珑熟悉,确实该听听她的。” 结果,二人听罢,都是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他。 李之罔没办法,只得先不顾羊灵珑,走到东方云梦旁边低声道,“好了,乖。灵珑做菜是个好手,你胡来她有所不满,很正常,没必要这么一直冷着脸。这样,我来教你?” “不要。”东方云梦撇撇嘴,将围裙脱下递给他,道,“我是没天分,你们俩自己忙活算了。” 但她也不离开,就靠着墙,似乎要看二人是怎么做菜的。 李之罔见此,明白她还是有心想学,只是拉不下脸来,将围裙又还给她,走到羊灵珑身边道,“你小一些,就不要再置气了,听哥的,再教渊鲸一次,我保证她绝不会自己瞎琢磨了。” 羊灵珑叹口气,显得无可奈何,还是道,“好,谁叫你是我哥呢。” 随后她果断恢复了笑脸,对东方云梦道,“云梦姐,来,我教你做其他菜,搞砸了也没事,反正食材特意买多了些。” 羊灵珑都主动求和,东方云梦也不能再垮起个脸,虽不答,还是赶快系好围裙,走过来。 结果二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恢复到了喜笑颜开的状态,一个人说,一个人做,反倒是李之罔显得像是个碍事的。 第158章 聚会<三> 李之罔本想说自己也来帮忙的,谁料两人都是反对,非说仅凭她二人就能张罗好今日的晚宴。李之罔轻笑一声,没有反对,便出了屋子,回到亭子。 此时龙炻已经到了,坐在齐暮的身旁,两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李之罔向他微微点个头,跟着坐下,静听。 “暮小姐所言,老祖上次已给我说了个大概,具体怎么个事,说实话,我并不算太清楚。” 齐暮微微颔首,回道,“说来简单。根据我们的讨论,认为成事需要三大要素,地盘、链沫、组织缺一不可。其中链沫乃是重中之重,无有此物,则其余为无根浮萍,听闻龙公子素有积财行商之术,遂想拜托龙公子为吾等赚取链沫。”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需要我这个‘不学无术’之人呢。”龙炻轻笑道,“我与李兄交情不浅,又得老祖嘱托,岂有不应之理?” 齐暮接着说道,“我们数人创立了挟泰会,我任会长,之罔、云梦、徐保保皆为副会长,龙公子既然答应,还请任副会长之职。其中之罔与徐保保负责武力,唤作镇妖阁,取镇压群妖之意;云梦则负责情报,唤作夜阑卫,取夜阑听秘之意。龙公子有意,亦可以自己想个名字。” 谁料,齐暮话音未毕,龙炻就显出为难之色,听罢更是拒绝道,“为暮小姐赚取链沫我自当为之,但这副会长之位还请另请高明。” 李之罔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开口道,“龙兄,咱们的交情从不算差,齐暮愿意见你也是信任你的表现,不愿任副会长,莫非是不想与我等为伍,怕沾染祸患?” 他这番话直白得很,任何人一听就能感觉出其中不快意味。 “这个确实有些这个考虑,但还有其他原因,只是不好直说。总之,我真的无法胜任副会长之职。” 龙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惹得就连齐暮都轻皱起眉头。 “这里没有外人,龙兄还请直说。”李之罔淡淡道,“若事出有因,我俩绝不会勉强龙兄的。” 龙炻看看他俩,埋下头去,叹口气道,“其实,并不算太复杂,只是我个人想争口气罢了。不知李兄是否记得,我曾说过自己乃是旁支出身,但其实不仅仅是旁支,更像是旁支的旁支,不然在朝圣山时,也不至于与梅溪张氏的张克己为伍。在龙守城,我只是个小透明,得不到太多资源,连去神学院也只是妄想,能够在外游历,其实全凭着自己。” 谁都有一番故事,一向乐天笑然的龙炻也不例外。 他稍微喘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比那出身嫡系的龙寒忧要差,更不比其他龙氏子弟要差。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在龙守城证明自己,好让家主知道,即便没有家族的栽培,我亦能成为老祖那样的龙!” 李之罔虽有些遗憾,但龙炻之言发自肺腑,由不得他在劝阻,下意识地看向齐暮。 齐暮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说道,“龙公子心中志向,我亦明了。这样如何,龙公子不用加入挟泰会,也不用任副会长,但还是要帮我赚取链沫,作为回报,除了本金以外,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龙炻这次没有拒绝,点头应下。 齐暮将那一万链沫拿出,说道,“这些便是我等仅有的本金,全权交予龙公子处置,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但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要赚钱的。” 龙炻恭敬接过,拍拍胸口道,“这点暮小姐、李兄尽请放心,交予我手上的生意从来没有亏本的道理。等这次回去,我便开始张罗,一旦迈上正轨,便将账本隔月寄来,绝不行瞒报之事。” 李之罔笑道,“不用,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不行。咱们在商言商,一定要账目分明,绝不能以私情渡之。” 齐暮也附和道,“龙公子说得有理,如今做得乃是正事,自然该按规矩来。” 见此,李之罔也不再反对,提议以茶代酒,敬今日一杯。 三人饮尽,都感觉轻松许多,便闲聊起来。 没过一会儿,秦为君到了。 秦为君只与徐保保熟悉,认识李之罔与龙炻,根本不认识齐暮,在向他二人作礼后,才问起来齐暮的身份。 李之罔介绍道,“这位乃是栾小姐,岚望出身,是煜丞的远房亲戚。” 齐暮自从在婆娑湖染成黑发后,便一直是黑发,再加上她一向不显于人前,几乎没有人能认出她来。至于栾小姐称呼,则是方才闲谈时由她所说,用来应付秦为君和思知邪。 秦为君不疑有他,作了个礼,齐暮也回礼。 李之罔笑着,推上杯茶道,“冬日天冷,秦小姐先饮一杯。” 秦为君闻言坐下,喝口茶道,“此间小院真美,围炉观雪,颇为舒适。” “是啊,仅是坐着就是种享受。”龙炻笑道,“若是有酒就更好了。” “有的。”李之罔回道,“我去拿好了,你们先坐着。” 方才他进去的时候看见买好了酒,只是没拿出来,便迈步去取,等回来的时候,秦为君已经走开了,正看着徐保保与兰煜丞堆雪人。 “李兄,你可真会找事。”龙炻接过酒坛,打开酒封轻嗅一口道。 李之罔耸耸肩,低声道,“我们与秦小姐又不熟,坐下来能聊些什么,还不如找个机会让他去肥貂那边,她自己待着也舒服。” 齐暮并不喝酒,龙炻倒上两碗,道,“秦小姐长得这么好,怎就看上了徐兄呢?当真是天鹅想吃癞蛤蟆,反了天。” “别人这叫两情相悦。”李之罔接过酒碗,笑道,“我记得刚来止风时,肥貂与秦小姐只是熟识,这两年过去,他们俩却已情投意合,当真欣慰。” “那我们为他俩饮一杯?” 李之罔顺势举起酒碗来,笑道,“不止为他俩,也为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自然!”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饮尽。 齐暮默默听着,虽没说话,但也喝下杯茶,证明她有心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小院外忽得响起个声音,颇为响亮,“这人都没到齐,就宴饮起来,莫非是不把我当客人了?” 李之罔听声音便知道来的是谁,告罪一声,赶忙小跑出去迎接。 姬月寒先打量眼他,随后摇摇头,“你让我说你怎么为好呢,从我那儿离开没多久就被人追杀,说个命途多舛就是轻的。” 李之罔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原来姬兄你也知道了?” “那不然呢?”姬月寒叹口气道,“那刺客声响闹得那么大,肯定会传进我的耳朵来。不过嘛,我倒不是多担心,你还未到死的时候呢。” 此时的李之罔尚不明白其中的真意,抬手道,“姬兄请进,我们进去边饮酒边聊。” “那也是,有酒无酒不是一回事。” 姬月寒再叹口气,当先进去。 他毫不畏生,面对别人的作礼也只是摆手回应,自顾自倒上碗酒,忽得道,“齐暮?我记得你的头发是白的,结果现在你变黑了,我倒变白了。” “见过姬行走大人。”齐暮稍微解释一下,“为躲避追杀,只能染发藏匿。” 姬月寒点点头,打量她数眼,“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当时那么小一个,现在却已长成大人了,时光真易逝,往事不轻留。” “这个我并不知道,姬行走有言,肯定是真的。” “当然了,你当时那么小,怎么会记得呢?”姬月寒摇头笑道,“算了,往事已越,没必要提及。其实今日我本不想过来,但想到你在,才来见见你。” 齐暮有些诧异,问道,“姬行走见我,有何事要说?” “很简单,我想问你忙活这些是为了什么?” 齐暮下意识地看了眼李之罔,虽然根本看不见,随后才摇头道,“我听不懂姬行走在说什么。” 姬月寒撇撇嘴,道,“那我说的再直白些,你蛊惑这么些人为你效力,就为了握住南洲权柄,真的值得?” 李之罔一向知道姬月寒不待见齐暮,没曾想今日他还说这样的话,不由恼怒起来,低声喝道,“姬兄,你明明知道齐暮为的什么,一定要这般才行?”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姬月寒仍盯着齐暮,说道,“我比起你而言,更了解拒敌齐氏,知道埋在你们家族血脉里的是什么。大义,往往只是说辞。” 齐暮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硬声道,“姬行走此番过来,原是诬我心志,恕不能陪,现在就请离开。” “诬你?你怕是不够格。”姬月寒淡淡道,“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便走。若你身死不复,但你所欲想的大业能够功成,你是否愿意?” “任何人,只要他愿意继承我的志向,只要他愿意蒙上白布,那么他就是齐暮,就是齐元明的独女。理想若在,我则不死,南洲绝不会衰亡于一群虫豸手中。” 没有丝毫地犹豫,齐暮解下蒙在眼上的纱布,握在手中,彰显自己的决心。 第158章 聚会<三> 李之罔本想说自己也来帮忙的,谁料两人都是反对,非说仅凭她二人就能张罗好今日的晚宴。李之罔轻笑一声,没有反对,便出了屋子,回到亭子。 此时龙炻已经到了,坐在齐暮的身旁,两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李之罔向他微微点个头,跟着坐下,静听。 “暮小姐所言,老祖上次已给我说了个大概,具体怎么个事,说实话,我并不算太清楚。” 齐暮微微颔首,回道,“说来简单。根据我们的讨论,认为成事需要三大要素,地盘、链沫、组织缺一不可。其中链沫乃是重中之重,无有此物,则其余为无根浮萍,听闻龙公子素有积财行商之术,遂想拜托龙公子为吾等赚取链沫。”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需要我这个‘不学无术’之人呢。”龙炻轻笑道,“我与李兄交情不浅,又得老祖嘱托,岂有不应之理?” 齐暮接着说道,“我们数人创立了挟泰会,我任会长,之罔、云梦、徐保保皆为副会长,龙公子既然答应,还请任副会长之职。其中之罔与徐保保负责武力,唤作镇妖阁,取镇压群妖之意;云梦则负责情报,唤作夜阑卫,取夜阑听秘之意。龙公子有意,亦可以自己想个名字。” 谁料,齐暮话音未毕,龙炻就显出为难之色,听罢更是拒绝道,“为暮小姐赚取链沫我自当为之,但这副会长之位还请另请高明。” 李之罔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开口道,“龙兄,咱们的交情从不算差,齐暮愿意见你也是信任你的表现,不愿任副会长,莫非是不想与我等为伍,怕沾染祸患?” 他这番话直白得很,任何人一听就能感觉出其中不快意味。 “这个确实有些这个考虑,但还有其他原因,只是不好直说。总之,我真的无法胜任副会长之职。” 龙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惹得就连齐暮都轻皱起眉头。 “这里没有外人,龙兄还请直说。”李之罔淡淡道,“若事出有因,我俩绝不会勉强龙兄的。” 龙炻看看他俩,埋下头去,叹口气道,“其实,并不算太复杂,只是我个人想争口气罢了。不知李兄是否记得,我曾说过自己乃是旁支出身,但其实不仅仅是旁支,更像是旁支的旁支,不然在朝圣山时,也不至于与梅溪张氏的张克己为伍。在龙守城,我只是个小透明,得不到太多资源,连去神学院也只是妄想,能够在外游历,其实全凭着自己。” 谁都有一番故事,一向乐天笑然的龙炻也不例外。 他稍微喘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比那出身嫡系的龙寒忧要差,更不比其他龙氏子弟要差。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在龙守城证明自己,好让家主知道,即便没有家族的栽培,我亦能成为老祖那样的龙!” 李之罔虽有些遗憾,但龙炻之言发自肺腑,由不得他在劝阻,下意识地看向齐暮。 齐暮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说道,“龙公子心中志向,我亦明了。这样如何,龙公子不用加入挟泰会,也不用任副会长,但还是要帮我赚取链沫,作为回报,除了本金以外,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 龙炻这次没有拒绝,点头应下。 齐暮将那一万链沫拿出,说道,“这些便是我等仅有的本金,全权交予龙公子处置,具体用来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但只有一个条件,必须是要赚钱的。” 龙炻恭敬接过,拍拍胸口道,“这点暮小姐、李兄尽请放心,交予我手上的生意从来没有亏本的道理。等这次回去,我便开始张罗,一旦迈上正轨,便将账本隔月寄来,绝不行瞒报之事。” 李之罔笑道,“不用,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不行。咱们在商言商,一定要账目分明,绝不能以私情渡之。” 齐暮也附和道,“龙公子说得有理,如今做得乃是正事,自然该按规矩来。” 见此,李之罔也不再反对,提议以茶代酒,敬今日一杯。 三人饮尽,都感觉轻松许多,便闲聊起来。 没过一会儿,秦为君到了。 秦为君只与徐保保熟悉,认识李之罔与龙炻,根本不认识齐暮,在向他二人作礼后,才问起来齐暮的身份。 李之罔介绍道,“这位乃是栾小姐,岚望出身,是煜丞的远房亲戚。” 齐暮自从在婆娑湖染成黑发后,便一直是黑发,再加上她一向不显于人前,几乎没有人能认出她来。至于栾小姐称呼,则是方才闲谈时由她所说,用来应付秦为君和思知邪。 秦为君不疑有他,作了个礼,齐暮也回礼。 李之罔笑着,推上杯茶道,“冬日天冷,秦小姐先饮一杯。” 秦为君闻言坐下,喝口茶道,“此间小院真美,围炉观雪,颇为舒适。” “是啊,仅是坐着就是种享受。”龙炻笑道,“若是有酒就更好了。” “有的。”李之罔回道,“我去拿好了,你们先坐着。” 方才他进去的时候看见买好了酒,只是没拿出来,便迈步去取,等回来的时候,秦为君已经走开了,正看着徐保保与兰煜丞堆雪人。 “李兄,你可真会找事。”龙炻接过酒坛,打开酒封轻嗅一口道。 李之罔耸耸肩,低声道,“我们与秦小姐又不熟,坐下来能聊些什么,还不如找个机会让他去肥貂那边,她自己待着也舒服。” 齐暮并不喝酒,龙炻倒上两碗,道,“秦小姐长得这么好,怎就看上了徐兄呢?当真是天鹅想吃癞蛤蟆,反了天。” “别人这叫两情相悦。”李之罔接过酒碗,笑道,“我记得刚来止风时,肥貂与秦小姐只是熟识,这两年过去,他们俩却已情投意合,当真欣慰。” “那我们为他俩饮一杯?” 李之罔顺势举起酒碗来,笑道,“不止为他俩,也为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自然!”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饮尽。 齐暮默默听着,虽没说话,但也喝下杯茶,证明她有心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小院外忽得响起个声音,颇为响亮,“这人都没到齐,就宴饮起来,莫非是不把我当客人了?” 李之罔听声音便知道来的是谁,告罪一声,赶忙小跑出去迎接。 姬月寒先打量眼他,随后摇摇头,“你让我说你怎么为好呢,从我那儿离开没多久就被人追杀,说个命途多舛就是轻的。” 李之罔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原来姬兄你也知道了?” “那不然呢?”姬月寒叹口气道,“那刺客声响闹得那么大,肯定会传进我的耳朵来。不过嘛,我倒不是多担心,你还未到死的时候呢。” 此时的李之罔尚不明白其中的真意,抬手道,“姬兄请进,我们进去边饮酒边聊。” “那也是,有酒无酒不是一回事。” 姬月寒再叹口气,当先进去。 他毫不畏生,面对别人的作礼也只是摆手回应,自顾自倒上碗酒,忽得道,“齐暮?我记得你的头发是白的,结果现在你变黑了,我倒变白了。” “见过姬行走大人。”齐暮稍微解释一下,“为躲避追杀,只能染发藏匿。” 姬月寒点点头,打量她数眼,“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当时那么小一个,现在却已长成大人了,时光真易逝,往事不轻留。” “这个我并不知道,姬行走有言,肯定是真的。” “当然了,你当时那么小,怎么会记得呢?”姬月寒摇头笑道,“算了,往事已越,没必要提及。其实今日我本不想过来,但想到你在,才来见见你。” 齐暮有些诧异,问道,“姬行走见我,有何事要说?” “很简单,我想问你忙活这些是为了什么?” 齐暮下意识地看了眼李之罔,虽然根本看不见,随后才摇头道,“我听不懂姬行走在说什么。” 姬月寒撇撇嘴,道,“那我说的再直白些,你蛊惑这么些人为你效力,就为了握住南洲权柄,真的值得?” 李之罔一向知道姬月寒不待见齐暮,没曾想今日他还说这样的话,不由恼怒起来,低声喝道,“姬兄,你明明知道齐暮为的什么,一定要这般才行?”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姬月寒仍盯着齐暮,说道,“我比起你而言,更了解拒敌齐氏,知道埋在你们家族血脉里的是什么。大义,往往只是说辞。” 齐暮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硬声道,“姬行走此番过来,原是诬我心志,恕不能陪,现在就请离开。” “诬你?你怕是不够格。”姬月寒淡淡道,“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便走。若你身死不复,但你所欲想的大业能够功成,你是否愿意?” “任何人,只要他愿意继承我的志向,只要他愿意蒙上白布,那么他就是齐暮,就是齐元明的独女。理想若在,我则不死,南洲绝不会衰亡于一群虫豸手中。” 没有丝毫地犹豫,齐暮解下蒙在眼上的纱布,握在手中,彰显自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