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泥》 第1章 死人铺子 “撞人了,快救人啊!” 十字路口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她逆着人群拥挤的方向,缓缓地向对面巷子走去。 开放性伤口的血腥气蔓延而来,伴随着淡淡的甜腻腥味,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的独有气息。 阿瑶叹息一声,这人必死。 巷子逼仄又狭窄,鱼腥、油烟味混杂交缠,直到她闻到一丝香火气,才渐渐驱散点那股子尸气。 迎面出来送餐的包子铺老板,瞥了一眼。 大半夜的,戴副墨镜?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老板浑身竟窜出一股冷意,他愣了下,回过头看,昏暗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 这姑娘年纪不大,拎着个鼓囊的黑色袋子,指甲缝里还渗着暗红碎屑。 姑娘没走几步,就拐了个弯,进了那家专做死人生意的铺子,门口褪色的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归去来”三个大字。 阿瑶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老板齐福正跷着二郎腿听曲儿,嘴里跟着咿咿呀呀的,见是她,撂下茶壶窜起来:“这么快就得手了?” “哐!” 黑色袋子被甩上柜台,隐约露出孟加拉豹猫的半个脑袋。 他“哎呦”一声大叫,跳过去一把推开袋子,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擦了擦柜面。 “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心疼心疼我的物件,这可是海南黄花梨,卖了你也赔不起。” 阿瑶半眯着眼,歪在太师椅上。 “验货!” 齐福捏着鼻子打开裹尸袋,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雇主,末了补了句:“已经死僵了,赏金砍一半。” 他话头一转,不死心地又问阿瑶:“你真不是付家人?六门里除了付家,谁家闻得出三天前的死尸味?” 齐福这么问自然是有缘由的。 三百六十行,各有其传承,六门同宗同源,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 中国人又讲究“人死为大”,死后必须风光大葬,在古代还有卖身葬父的说法,自然就催生了捞阴门这个行当。 六门代代相传,靠的是老祖宗严选,只可惜作为齐家的嫡系,抓周时老祖宗不给他面儿,齐福只能开个中介铺,背靠六门这棵大树混饭吃。 捞阴门这行,说白了就是吃死人饭,寻尸一脉如今除了六门没人用土办法,其他人不是无人机,就是搜救犬,用的全是科技与狠活。 就阿瑶独树一帜,靠鼻子。 不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就是付家遗孤。 别说,齐福还真打听过,付家确实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墨镜后,阿瑶的瞳仁闪着鎏光,她单手半撑着脸,笑得异常的和蔼可亲:“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又想给我找个便宜爹?” 齐福脖子一缩,这姑娘他有点怵。 两人第一次合作时,他见人家年纪小,说好的价格少给了两成,这姑娘轻笑着接了钱,转脸把他塞进装着黄金蟒的裹尸袋,害他连做三天噩梦。 手机到账声打破沉默。 “这次还是现金?”齐福拉开抽屉取了一叠钱,抱怨道,“谁家小姑娘用老年机,你就不能换个智能手机?” 阿瑶接过红票子,答非所问:“最近有没有大活儿?” 喜婆婆手术费还差十几万。 那年雪夜,喜婆婆将她从垃圾堆刨出来时,她奶都没断干净呢,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城南殡仪馆丢了三具尸体。”齐福懂了,这姑娘缺钱,他试探着说,“但……你不是立过‘三不寻’的规矩,子时丧、灭门祸、刑事案都不接?” “对方开的什么价?” “六十万”。”齐福伸手比划了个六,“不过人是夜里死的,一家三口全灭,警方那边案子还没破呢,尸体先丢了。” 阿瑶多少有点吃惊,竟是三条规矩都要破?可是手术不等人,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一闯。 “我接!” 齐福一愣,规矩都不守了? 他回过神,又补充道:“这桩案子有点邪,六门的人去了都没搞出个头绪,你能行?” 阿瑶将自己的指骨掰得噼啪作响,她不喜欢被人否定,尤其是眼前这人。 看她态度坚决,齐福反问她:“六门,你了解吗?” 阿瑶摇摇头,倒是听齐福囫囵提过几次,每次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六门又和这案子有关联,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听听。 她问:“半小时能讲清楚?” 自从齐福搬到这洛南小城里,每当他倾诉欲爆棚,刚跟人提起话茬人家就直喊晦气,他那叫一个孤独啊,阿瑶又是个不爱闲聊的,现在她愿意听,齐福一下就来劲了。 他先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 阿瑶这才看清,柜台后的博古架上还有个龛位,别人要么请个观音,要么供个财神,齐福的龛位里供着个蛇娘娘,还是两首蛇身,可她记得女娲娘娘明明只有一个头。 香炉里的三支线香忽明忽暗,青烟扭曲成蛇形缠绕散开,阿瑶盯着龛位里的双首蛇身像,看着看着神思竟然有些恍惚。 “这是谁?”她回过神问齐福。 齐福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我们六门的老祖宗——委蛇,上古之神,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神侍。” 阿瑶一直以为齐福就是个不着调的中介,什么老祖宗,什么六门的,都是他唬人的招牌,看他焚香祷告的虔诚样子,倒是有几分信了。 齐福又将柜台上的茶壶拎过来,为阿瑶添了杯茶,摆好了架势喃喃开口:“相传上古时期,‘天大饥,人相食’。女娲座下的委蛇为阻止这场浩劫陨落……六门传承就来自于她,又分成暗门和明门。” “暗门六支分别是:寻尸、辨骨、入魂、缝尸、纸扎、看穴。” 他难得见阿瑶听得入神,洋洋得意地继续说,“当然,我说的六门特指暗门,专做死人生意,明门都是朝廷重臣,商贾巨擎,一般不过明路,只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付家寻尸……” 阿瑶终于明白,他平时的自信是来自哪里。 “参与城南灭门案的是六门张家,看家本领是入魂,顾名思义是以己之魂入身,入了魂就有了被入魂之人的五感,短则一刻长则一日,这要看施术之人的本事了。” 阿瑶张了张嘴想反驳,这是21世纪,科技改变生活,神州17号都上天了,转念想起自己的怪异之处,干脆闭口不言了。 外边夜色渐浓,她隐约听到隔壁老板收摊的声音。 齐福说累了,给自己添了杯茶:“城南这件案子怪就怪在,张家人去了,魂也入了,说是闻到了泥巴味,还感觉全身疼得像蚂蚁啃咬,不到半刻就五感全失,回了魂。” “这也太” 阿瑶一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就被齐福打断。 “太诡异了是?”他飞来一个我懂的眼神,“警方去现场勘察之后,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法医尸检也没内外伤,监控更没拍到死者家进过人,一家三口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后来呢?”阿瑶曲指敲着桌子。 “案情毫无进展,破不了案,遗体就只能在殡仪馆放着,一放就是三个月。这不,听说前两天尸体丢了,怎么丢的警方通报没说,但殡仪馆看门的赵老头疯了,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头来:“听人说,发现老赵头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喊着——跑了,跑了,自己跑了。” 竟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事,阿瑶提出疑问:“变态偷尸体,还是监守自盗?现在不是有种小众爱好——恋尸癖?” “人家老头都疯了,你嘴下留留德,警方多方走访调查,赵老头家世清白,也没啥不良爱好,平时就好去公园里下个棋。”齐福感叹,“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倒霉,肯定跟这灭门案脱不了关系。” “你可想清楚了,还接吗?” 这事其实有点邪门,还破了她三不寻的规矩,但喜婆婆那边…… “接!”阿瑶斩断最后一丝犹豫。 齐福喜出望外,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这回报酬你七我三,多让你一成,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得带上我。”他早想跟着阿瑶出去涨涨见识了。 阿瑶摆手:“不行!你太累赘。” 齐福将心一狠:“那,二八,让两成总可以了。” 他都割肉了,阿瑶应该会同意? 转念又一想,那可是十二万啊,够买一斤极品雨前龙井了,齐福心里直滴血。 阿瑶一言不发,只看着他笑。 齐福挪着小碎步轻凑过来,扯住她衣角发誓:“你可以拿我当苦力,我保证听话照做,绝不添乱。” 阿瑶被他的样子这回真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人擅长与人打交道,打探消息,她这眼睛出远门确实不方便,带上他也不是不行,但她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她朝齐福勾勾手指:“你说实话,为什么要跟我去?” 齐福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去张家,张家小子拿石头砸他,骂他笨蛋吃不上六门这碗饭。爷爷红着眼拽他离开时,眼底的暗潮几度翻涌,现在都历历在目。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齐福这坨烂泥也想糊上墙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想,张家没办成的事儿,我要是办成了,六门上下不得高看我一眼。” 阿瑶属实没料到齐福还有这志向,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出门时拍了拍齐福的肩膀。 “我来时路口出了车祸,十点,你业务来了!” 阿瑶人刚出门,齐福的手机突然嗡鸣,殡葬群里炸开语音消息—— 第2章 殡仪馆 “陈记肉铺的老潘出车祸了!救护车还没拉到医院呢,人就没了。” 齐福惊得嘴巴大张,又转头去看墙上的珐琅摆钟,正好十点。 这他娘的,神了啊! 齐福顿时觉得心潮澎湃,好像扬名立万的就在明天,当即下定决心这趟一定要跟着阿瑶。 等他追出门时,巷子里人声嘈杂,哪还有她的身影。 阿瑶出了巷子后直奔医院。 病房里,喜婆婆正攥着一叠的缴费单发呆,看见她推门进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倏地亮起,挣扎着就要起身。 “丫头,这么晚怎么来啦?”喜婆婆笑得眼角的皱纹炸开花。 “当然是想你了。”阿瑶急忙上前按住要起身的老太太,又搬了个凳子坐去床前,她拉着老太太枯枝似的手佯装生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钱的事我来操心,卖了上个月挖的那几株七叶参,我再上趟山就够了。” 喜婆婆半信半疑:“真的?” 喜婆婆年轻的时候命不好,嫁了个酒鬼,酒鬼不挣钱就算了,还一个不高兴就动手,她身怀六甲还得挣钱养家,八个月的时候不但被打到流产,还失去了生育能力,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可她婚也离不了,娘家又没人了,要不是心灰意冷时捡到阿瑶,门口那条河就是她的归宿。 后来躲到洛南这个小城,婆孙俩相依为命,一直过得清苦,阿瑶开始挣钱后,日子才算宽松了。 一想到手术费,愁得觉都睡不好。 “国家现在有医保呢,报销完花不了多少的,你看,我刚去医院交了六万呢,等这趟回来再把余下的交上,就给你做手术。”阿瑶掏出银行卡故意晃晃,“你就安心在医院住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喜婆婆无奈:“好好好,都听你的。” 洛南靠近云岭山区,地处中原腹地,常年植被茂盛,山上珍稀药草不少,阿瑶虽然会点拳脚功夫,喜婆婆难免担心。 “我今晚跟你睡。”阿瑶利落脱了鞋子挤进被窝,亲昵地揽住老太太的胳膊,“你可不许打呼哦。” “那你上山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喜婆婆伸手替她盖好被子。 熄灯后,阿瑶辗转难眠,脑子里杂乱无章想着城南灭门案的事情。 夜半更深,殡仪馆的冷气蚀骨。 冷库的墙上有鲜血流下来,她的身后隐隐传来一种奇怪声音,“咔哧咔哧”——像是某种巨型怪物的磨牙声。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只黏稠的眼睛看着,那种被猎物盯上的感觉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甚至听见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咯咯声。 回头?不能回头!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后背,她忽然屏住呼吸,一个箭步冲去门边,拼命抠挖大门,但那门怎么都打不开,好像有个黏腻的东西触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地舔舐着她的脖子。 阿瑶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 忽然,人就猛地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趴在归去来的柜台睡着了,冷汗浸湿了后背,她脸色难看地摸了摸脖子,没伤。 原来竟是场梦。 齐福正在柜台边打电话,她被龛位的那尊委蛇像吸引了注意力。 博古架上,烛影憧憧,香烟袅袅,一对红烛“噼啪”爆响。 看着看着,阿瑶的视线渐渐模糊,那神像好像会动,鎏金色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向她,其中一张人脸竟是年轻时的喜婆婆,时而凄苦,时而诡异。 直到她被一阵老年机的铃声吵醒,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医院的病床上,竟是乱七八糟地做了一夜的梦。 “什么事?说!” 齐福从这四个字里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脖子一缩:“那个……我跟你说,盯着这单子的人不少,我们得赶紧行动才行。” “我没说要带上你。” “姑奶奶你别开玩笑了。”电话那头的齐福干笑两声,“我还不了解你吗,昨晚你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你快收拾收拾下楼。” 阿瑶正想挂电话,齐福那边又说:“算了,病房是哪间?我上来一趟。” 挂了电话没多久,齐福果然不请自来,许是她看惯了齐福穿对襟盘扣的唐装,她总觉得齐福这身冲锋衣特别刺眼,像偷来的衣服。 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一进病房就热络地自报家门:“婆婆,我是阿瑶的朋友齐福,这趟她跟我一起出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喜婆婆难得见阿瑶带朋友来,心思已经九曲十八绕,绕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转头见她一脸的冷漠,连忙笑着招呼人。 “是阿瑶的朋友啊,快坐快坐。” 阿瑶一把扯过齐福,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来干什么?不许乱说。” 她干上寻尸这行,完全是个意外,但这件事…… 喜婆婆并不知道,她怕她担心。 九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 阿瑶有天在河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臭味,循着味道找过去时,发现是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那尸体白白胖胖的,毛孔巨大,被警察捞上来时跟烂豆腐似的,一坨一坨的,肉一碰就碎。 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她当时就吐了个七荤八素。 即使过了个把月,那股味道依然会影影绰绰出现在鼻腔,让她茶饭不思,痛苦不已,那不是单纯的尸臭——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掺了蜂蜜的腐乳,还有……对,像开盖三天的鲱鱼罐头浇在发霉的蛋糕上。 后来,她渐渐发现,自己成了人形尸体检测仪。 将死之人散着淡淡的甜腻味; 新魂飘着青核桃掰开的苦涩味; 腐尸像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味。 她不光能定位尸体的位置,还能判断死亡时间,夸张点讲——她说这人三更死,阎王留不到五更。 这些气味一直困扰着阿瑶,她心灰意冷过,也怨天尤人过,最后接受现实,吃上了捞阴门这碗饭。 齐福秒懂阿瑶的意思,连忙摆手推脱:“不坐了婆婆,我和阿瑶这就出发了。” 跟喜婆婆道别后,两人出了医院。 齐福问阿瑶:“我们先从哪里入手?” “先去殡仪馆。” 阿瑶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殡仪馆这种地方还是白天去得好,她撂下话,率先上了齐福的五菱宏光。 两人刚上车,齐福就变宝似地拿出一堆吃食,韭菜盒子、油条、豆浆、水煎包,她挑了杯豆浆,其它的东西没动。 齐福问:“吃的不合口味?” 她没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墨镜遮挡的话,齐福一定能看到她复杂难辨的眼神。 但她一向不是个热情的人,劝齐福少吃点这种事,她觉得还是算了,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长记性了。 齐福也没再强求,点火挂挡一气呵成,破旧的五菱宏光颠出了拖拉机的气势。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就往南边走,直奔云岭山脚。 刚入秋季,山脚下的晨雾还没散去,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在雾里影影绰绰,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老人家说的鬼吹号子。 “吱……呲!” 急刹让车上的水煎包滚到了车底,齐福尴尬地干笑:“刚……有只黑猫窜过去了。” 阿瑶四下张望,乡下的地方,一眼望去连个鬼都没有,玉米地里倒是有个穿着白孝衣的老欧,正在烧纸钱,烟雾漫进车窗的刹那,老妪冲她咧开黑洞洞的嘴。 “开你的车,哪有什么猫。”阿瑶嘴里咬着吸管,将车窗升了上去。 殡仪馆的轮廓在雾气中浮现时,齐福开始觉得身子发冷,是那种从后背升起的凉意,一路直上颅顶。 “这地方真冷,阴森森的。”他主动挑起话题,也不指望阿瑶回答,自顾自又说,“听说解放前这里时常有土匪,杀人放火的事儿不少呢,解放后治安倒是好起来了,只不过这些村里都没几个人了。” 阿瑶难得有兴趣闲聊:“据说以前这边山里有个村子,活物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出事当天出奇的安静,附近的村民觉得不对劲,几个人壮着胆子去看时,别说人了,连牲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福冷不丁被她说得心里发毛:“你打哪听来的,听着怪瘆人的。” “以前上山的时候,听附近老人讲的。” 阿瑶忽的鼻尖微动。 尸臭的味道霸道强势地钻入她的鼻腔,避无可避,溺亡人的腥臭、焚尸者的焦苦、病死鬼的酸腐,三百六十种死法在她脑中炸开。 “到了。” 车轮碾过满地的白色纸钱,应声停下。 殡仪馆的大门巍峨耸立,高高的门楼上挂着国徽,灰色墙体显得肃穆庄重。 门卫室探出一颗青皮脑袋:“干什么的?证件。” “我们来找馆长。”齐福降下车窗的同时,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洛南市公安局”的红色章子异常醒目。 青皮脑袋拿过去瞅了眼,抬手指了指路:“进门直走,到头左拐就是停车场,馆长办公室在后面的行政大楼。” 阿瑶没想到,齐福能耐这么大,关系网都撒到公安局了。 不过既然走了明路,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转念她又一想,毕竟这案子也算轰动全市的大案,警方案子还没破,尸体倒丢了,舆论压力肯定不小。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她嗤笑一声,“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在走投无路时总喜欢病急乱投医,连警察也不例外。” 等她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馆长办公室了。 馆长叫王斌,以前是个当兵的,五十多岁了体格依然健硕,身高少说也得有一米八七。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阳气很足。 “齐老板,好久不见。” 他上来就热情地和齐福握手,到阿瑶时神情一怔! 第3章 是纸扎 这姑娘的手不是一般的凉! 齐福昨晚跟他说要带个行家里手,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姑娘。 这姑娘约么二十五六样子,黑色紧身裤,半靴,黑色皮衣,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及腰,不施妆粉的脸白到发光。 漂亮是漂亮,可惜了! 阿瑶苦笑。 她知道馆长在想什么——这姑娘就该捧着咖啡在写字楼里撩头发,而不是风尘仆仆来殡仪馆闻尸臭。 产科迎来,殡葬送往,不都是工作? 总得有人干! 三人也不是闲聊的人,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齐福率先开口:“外面的消息真真假假,还得麻烦馆长亲自介绍介绍情况。” “唉!”王斌叹息一声,“遗体送来后案子一直破不了,亲属就不同意火化,我们只能一直放在冷库,之前也都好好的,直到那天老赵头疯了,我们一查看,才发现丢了三具遗体,正是城南灭门案的。” 亲属接连闹了三天,为这事王斌愁得两鬓都冒出白发了,但遗体确实是从殡仪馆丢的,他们难辞其咎。 阿瑶抓住问题的重点:“你确定尸体是赵老头疯的那天丢的?” 这一问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这个……”王斌顾左右而言他,“警方查了近三个月的所有监控,唯一的异常就是四天前赵老头疯了。” 按理说,馆内的员工每天要检查存放的遗体,但难免有偷懒的人,领导们平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能想到尸体会丢! 阿瑶冷笑:“所以你们就这么草率?断定尸体是三天前丢的?” “馆里人排查了三轮,都说自己当值时没纰漏。”王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得给家属一个说法,总不能说是遗体自己长腿跑了。” 阿瑶险些被气笑了。 推诿、甩锅,总之是将这笔烂账算到疯子头上了。 齐福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要不,麻烦馆长派个人,带我们去冷库瞧瞧?” 王斌拨了内线出去。 不一会,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样子应该是实习入殓师,他话不多,只领着两人往另一栋楼走去。 三人进了一个拱形通道,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气骇人。 “从这里进去,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公里’,也是殡仪馆的主礼楼。”穿过通道时,实习生突然停下,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两位不用怕,里面还是很亮堂的。” 齐福为了求表现,走去了最前面。 虽然他是个捞阴门的,实际上干的是中介,鲜少接触尸体,归去来店铺找到尸体后,大多也是由死者家属自行处理的。 但他不能露怯。 走廊尽头的房间,摆着几副红色的纸棺材,齐福好奇地伸头,往其中一个棺材里看去,里面的尸体——上半身糊在水泥里定了型,下半身扁扁的,隐约还能看到被压爆的黑眼珠子,几乎就是一滩肉泥。 “操!”齐福踉跄着,人直接往后窜了两米多。 实习生被他的阵仗也吓了一跳,淡定地往纸棺里看了眼。 “这里面是个被水泥罐车压了的老太太,遗体是用铲子铲回来的,我们入殓师正在特整操作台处理遗体,说白了就是拼骨塑形,让她走得好看点。” 齐福脸都白了,喉咙里涌上一股酸苦味。 阿瑶沉声说:“你去外面等我。” 齐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阿瑶:“我第一次见这场景,难免一惊一乍,适应适应就好了。” 他哪敢出去,阿瑶本就嫌他是个累赘,现在啥都没干呢,自己先去门口蹲着,他可丢不起这人。 阿瑶无奈地摇头,她径直走到三号冷柜旁:“这就是存放城南灭门案尸体的冷柜?” 实习生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阿瑶已经利落地躺进了三号冰柜。 实习生面部表情有点皲裂:“这位女士,这是装遗体的,你不能进去的,而且冰柜太冷,对身体也不好,也不合规矩,你快……” 他说着一个跨步上前,抓着阿瑶胳膊要将她扯出来。 齐福已经镇定下来了,阿瑶这么干肯定有她的道理,他连忙上前劝实习生:“她做事有点剑走偏锋,但也是为了找尸体,就躺一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时,阿瑶躺在冰柜里突然喊:“齐福,帮我关上冰柜。” 冰柜关上,刺骨的冷气四面而来,竟不是阿瑶想象中的尸味,倒像是一种潮湿的发霉味,夹杂着她说不出的怪味,两种交缠的味道盖住了淡淡的陈年尸气。 几分钟后,她施施然从冷柜里爬出来。 又接连查看了其他两个冷柜,也不是尸臭味,指腹擦过柜底时,她一愣。 尸体根本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她在脑子里快速将信息过滤了一遍,排除其他可能性后,尸体只能是解剖后到送来殡仪馆的时间内丢的,且送来的根本就不是尸体。 那,棺材里之前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值班表,问实习生:“尸体当天是谁经的手,这人今天在岗吗?” “我记得是李泉哥,是要找他过来问话吗?” 实习生行效率还真高,不到五分钟李泉就推门而入,他穿着涤纶白色大褂,人长得不高,戴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李泉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食指推了鼻梁滑落的眼镜:“我就是负责当天遗体接运的李泉,您几位” “六月十七号下午三点二十分,尸体送来时你在现场?”阿瑶打断他的寒暄,“三具尸体都是你经手的?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体温或者重量。” 李泉不明所以,双手无意识地扣着裤缝:“我记得当天家属来了五位,两男三女,穿黑色行政夹克的老者应该是叔伯辈,他抱着冰棺不撒手,哭嚎声震得的屋内的顶灯都在晃悠。” “搬运遗体时……”李泉突然打了个寒颤,喉头急促地滚动了两下。 “三具遗体都盖着白布,其实我根本没太仔细看,当时现场太乱了。”他略显紧张地问,“不会是那时就已经出了纰漏?” 阿瑶站起身向前半步,阴影刚好笼罩住李泉:“当时除了你,还有别人接触过尸体吗?” “应该只有我。”李泉吞了吞口水,“当时大厅里挤满了人,那些家属跪在水泥地上哭天喊地的,根本顾不上查看遗体的。” 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嘶哑的啼叫,在场的人全都屏息看向阿瑶,她却突然抬手挡住屋顶的光照,整个面部陷入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的眼睛半瞎不瞎,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刚刚摸过柜底的手上粘着的明明就是…… “齐福。”她突然揪住他的后脖领往外拖,“去死者家!”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是扎纸? 她记得齐福提过六门白家以纸扎为业,这事难道与六门有关? 虽说并非只有六门的人会做纸扎,但保险起见,她认为暂时不能跟他说这件事。 倒是可以先打听打听白家。 齐福被一通生拉硬拽,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你慢点,慢点,我自己走。” “姑奶奶,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始祖鸟。”他一边心疼地扯着自己衣服,一边问,“你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吗?” 她的性子齐福是了解的,直接说没什么异常,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斟酌了下,换个说法。 “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什么?”齐福大惊,慌乱下一脚踩死了刹车片,轮胎摩擦着乡间土路,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正想问阿瑶到底怎么回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人还没走到田埂边,早上炫进去的韭菜盒子、水煎包、油条,就在路上浇出一副抽像派的“粪”作。 齐福脑子一炸,终于意识到早上来时,阿瑶为什么不吃东西了。 这一吐险些将胆汁吐出来,直吐得他面色发白,脚步虚浮,齐福沉着脸上车,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吐?” 阿瑶若有似无地瞅了眼被他吃空的塑料袋:“这些不都是你吃的?我劝了你能听?” 齐福一噎,早上那些吃食确实全进了他的肚子,但,让他浪费不如杀了他。 “你……”他狠狠剜了一眼阿瑶,“算了,你刚说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这是什么意思?” 阿瑶言简意赅:“字面意思,我没闻到尸臭味。” 齐福一边开车,一边分析:“法医尸检过;警方也调查过;殡仪馆说遗体入库了;你又说没闻到尸臭味,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齐福想不通,倒是省得她编谎话了。 “去死者家看看就知道了。” 她酝酿了半天,还是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听你讲六门秘术,你们跟其他捞阴门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了。”一说六门,齐福打开了话匣子,他反问:“道家的施术口诀你听过没有?” “不就是——‘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 “但这和六门有什么关系?”阿瑶茫然。 “这就说来话长了。” 齐福烟瘾犯了,他哒点了根烟:“‘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一种认知,‘律令九章’本来是汉朝法典,在口诀里特指权威的意思;” “‘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意思是我按照神秘力量的规则来写符箓,妖魔鬼怪休要出来作祟;”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是强调法力强大像祖师爷的宝剑一样,各路人马都得避开;” “‘上灵三清’是道家尊的三位主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下应心灵’则是强调施法的人和祖宗心灵相通;” “‘天清地灵’则是道家对世界和谐的一种美好愿景。” “中国不养闲神,各路门派其实都是请老祖宗帮忙。”齐福故作姿态,“但六门里能请祖宗的人可是有讲究的:一、得是六门具有天赋的血脉;二,得去祠堂抓周,祖宗来选人。” “那白家扎纸也能请祖宗?难道不是‘上扎童男童女,下糊宝马奔驰’?” 阿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终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白家了。 传统丧事,烧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纸货,那些童男童女糊得一个个鬼迷日眼的。 她倒是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扎纸展览,是器官捐献中心赞助的,提倡用扎纸代替器官,目的是破除传统习俗,以此慰藉器官捐赠者的家属。 虽然展览的那些扎纸精美绝伦,但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 “你说六门白家扎纸啊……” 齐福挠挠头,他觉得这些事阿瑶肯定不信:“我太爷说民国那会儿,白家老太爷扎的牛能犁地,纸丫鬟会泡茶——但不能长久,用几个时辰就得半夜烧了。” 阿瑶面上不显真章,故意夸张地问:“还能骗过活人眼睛?” “何止!”齐福一个急转弯,车子拐上了一条无名路,“据说,当年租界巡捕房怀疑青帮偷窃军用枪支,去查时,仓库里还真有枪支器械,当场就崩了那个青帮大佬,后来大佬轰轰烈烈地办了场丧事。” 车子一个颠簸,忽然碾过低洼,阿瑶的脑门“咚”地撞上车窗,齐福余光偷偷瞟了她一眼,却迟迟没见她发怒。 他继续说:“但是几年后,巡捕房的人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大佬,原来他们一枪崩了的是个扎纸人,据说这个扎纸人就是出自六门白家。” 阿瑶假装半信半疑:“那……纸人真能以假乱真?” 齐福心想这姑奶奶被撞傻了?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脑门,倒是一门心思听他讲起故事了。 “或许能,我没见过,都是听我太爷爷讲的,”齐福又补了句,“不然我晚上问问我爷爷?” 阿瑶心里一沉,从殡仪馆她就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齐福说得虽然离谱,但她又莫名其妙觉得可信。 殡仪馆里真是纸扎? 那尸体去了哪里? 第4章 奇怪味道 车子进城的时候已是中午。 死者家在城东的一个拆迁安置小区,环境实在不算好,垃圾站的生活垃圾堆得满地都是,腐臭的味道直冲鼻子。 苍蝇嗡嗡到处乱飞。 两人沿着昏暗的楼梯到六楼,声控灯应声亮起,死者家的大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进去。 阿瑶转头看齐福,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气氛陷入尴尬。 两人面面相觑。 阿瑶抬头,确认没有监控之后,她捏了下手上的镯子,在齐福惊诧的眼神中,“咔嚓”一声开了锁。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上楼的时候就没发现尸臭味,屋里依然没有,但仔细辨别下隐隐有一种奇怪的腥味,很像泥腥味,但又不是,而且很淡。 这倒是和六门张家的说法大致一样。 八十平的小房子,看起来整洁干净,客厅一角放着一筐小孩子的玩具车,沙发上还有只可爱的卡皮巴拉。 一定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主卧的大床上,警察用白色胶笔画了三个人形圈,两个大人在左右两侧,小孩子被搂在中间。 她回头问齐福:“这一家三口,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对呀,我昨晚专门找了本案的警察问过,三人是睡过去的,面部无任何痛苦迹象,死亡时间是12点53分。” 阿瑶凝神仔细辨别。 实际上她只对尸体气味敏感,凭借死者生前的物件,就可以辨认死者的位置。 其他的气味,比如花香、食物、人的体味等,随着时间流逝,或者距离会很快闻不到。 但这股奇怪的泥腥味三个月还没消散,这太奇怪了。 阿瑶对齐福说:“下楼。” 下了楼之后她却没上车,而是以自己为圆心,依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不停地走。 她闭眼,渐渐放空自己。 院子里的喜鹊振翅飞到了桂花树上、远处两个小孩子在逗弄地上的蚂蚁,东边楼上小夫妻在吵架,西边楼上有男人抱着玫瑰花正打算敲门…… 那股熟悉的泥腥味,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着。 很淡,很淡! 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正要回车上,不知道什么光折射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寻着光源的方向,往对面楼上看了一眼。 没什么呀! 像是不确定般,她抬头又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几眼,还是没什么,但她不觉得是错觉。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悠哉悠哉在楼下转圈,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个亮光方向。 那东西忽然又出现了,是黑色的,又是一闪而过,能是什么东西呢? 忽然她反应过来,那是个——望远镜。 到底是什么人在看她? 看了多久? 阿瑶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之前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这种感觉就像昨晚梦里一样,是那种被猎物盯上,会随时在你松懈时给你一口的感觉。 “走,出发。”阿瑶阴着脸上了车。 齐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 阿瑶没说刚刚看见望远镜的事情,只叮嘱了齐福注意观察后视镜。 她琢磨着,自己平时待人还算客气礼貌,但齐福除外。 老话说“小人畏威不畏德,庸人敬恶不敬善”,对付他这种爱占小便宜,又有点欺软怕硬的人,就得时不时敲打一下,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她也没仇家啊。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这个人可能和城南灭门案有关系。 这人是凶手,还是六门白家人? 又或者说,凶手就是白家人,再往不好处想,或许从她接下这个案子就被盯上了。 车子一路向南,上了环城路之后,阿瑶坐在副驾上指挥齐福怎么走。 无意间,她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身后的其他车都陆续变了道,或者超车了,只有一辆黑色大切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阿瑶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被跟踪了,她对齐福说:“前面岔路口变道走小路。” 齐福突然刹车,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上了小路,紧接着身后传来刹车声一片,连带着几声怒骂。 上了岔路后,阿瑶再看后视镜时,那辆车没跟上来了。 “你怀疑身后那辆大切跟踪我们?”齐福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看错了,那是辆美式八缸的进口车,轮胎一看都是改装过,这种有钱人跟踪我们干嘛?” 阿瑶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整条路上确实就她们一辆车。 她当然希望她猜错了。 要真被盯上了,对方财力雄厚,还能悄无声息跟这么久,她还真觉得有点慎得慌。 太阳日渐西斜,天边晕起晚霞,乡间沉浸在一片绯色中。 车子开得并不快,齐福开了音响,音质很差,呜哩哇啦放着一首粤语歌,齐福正跟着哼哼。 阿瑶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了。 精神一放松肚子却叫了起来,她转身从后座上勾了包过来,是齐福准备的吃的,她往里翻了翻,找出块面包就着水吃了起来。 由于绕了路,他们只能走到头,再往南边走,齐福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阿瑶嚼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还不确定,到山根下了,或许就知道了。” 齐福诧异:“你的鼻子不灵了,确定不了位置?” “死者家是泥腥味,没有尸体的味道,这个味道太淡了我需要再三确定才行。” 阿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齐福也不问了,反正她那狗鼻子很神,超越了他以往对人类物种这个认知,她说怎么走就怎么走呗。 出了岔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辆黑色大切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奇地又出现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眼神,将车子开向加油站,阿瑶下车去超市,顺便补充点食物,齐福留下加油。 果然那辆车也跟了过来,但人没下车。 阿瑶在超市故意磨蹭了很久,想看看这辆车会不会走,但那车停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她只好回了车上,“车上有几个人,你看清楚车主长什么样子吗?” 齐福回她:“光线不太好,我看不清,好像是个男人。” 阿瑶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个人就好办了,管他想干什么,最起码真对上了,二打一胜算很大。 车子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日里郁郁葱葱的绿林,陷入朦朦胧胧的暗夜里。 一柱炊烟袅袅然起,慢慢地,村里的炊烟相继升腾而起,烟囱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被放出的吃人精怪,萦绕飘散在农舍附近,最后逃入山林。 阿瑶再去看后视镜时,不知什么时候那辆大切消失了。 两人开着车自西向东,一路走走停停,转了三个多小时后,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 还得进山,再往里走。 暮秋的晚上,天气寒凉,云岭最高海拔4790米,户外人士都知道海拔上升一千米,气温下降6度,夜晚更冷。 进山走了不一会,两人决定折回去。 起先谁也没料到要进山,御寒装备一件也没有,山上又有野兽时常出没,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住一晚,等明天备好了东西再上山。 齐福打开手机找了好几家民宿,打电话过去问的时候,都说满房了。 这一家他正要挂电话呢,那边老板还拉起家常了:“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来了一群人,一下全都住满了,这鬼地方,平时偏僻的都没几个人。” 那边东拉西扯一堆,才想起正事,他问:“你们一男一女是,凑合凑合行吗?” “怎么凑合?”赶在老板还没说话前,齐福赶紧又补充了句:“我们不是情侣,要分开住的。” 那边顿了下又说:“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女的可以住我女儿房间,她去外地上大学了不在家,男的可以睡沙发。” 齐福看了眼阿瑶,见她点头同意,对着电话那边回:“行,我们大概20分钟到,麻烦老板准备点吃的。” 到了民宿,齐福先去登记,留下阿瑶独自在车上拿东西。 她无意间瞥了眼旁侧,一水的越野车里边,那辆黑色大切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阿瑶冷笑。 这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无巧不成书! 拿了东西后,她也去了前台,老板正给齐福交代在哪里洗漱,去哪里上厕所。 阿瑶思忖着跟老板打听那辆黑色大切的车主,便顺势凑过去闲聊:“叔,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看院子里那些车不便宜呢,你挣大发了。” 老板还以为客人怀疑他乘机涨价,连忙澄清:“我可是本分人,平时什么价,今儿个就是什么价。” “那黑色大切的车主是个年轻男的,长得帅不帅?” 老板嘴快:“你说姓林的那小伙子呀,人长得很精神,身高得有185呢。” 他这才抬眼打量后头来的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的,就是大晚上戴个墨镜,他猜想着或许是刚拉了双眼皮,不好意思见人。 一上来就打听那辆改装车的车主,倒是蛮市侩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笑贫不笑娼的世道,谁不想嫁个有钱人,何况那车主确实长得周正。 “那他住哪间房?”阿瑶笑着继续问。 “这可不兴说啊,那是人家客户的隐私。” 阿瑶早就看见前台的登记表了,她眼疾手快地扯过来,登记表上只有一个姓林的,叫林涧,住201房间。 “是住201对?你放心是我自己看见的,不是老板你说的。” 老板感慨,世风日下啊! 现在的姑娘这么开放吗?就算看上了人家,不得先了解了解,这是打算晚上去敲门吗? 阿瑶简单洗漱后,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太特么难受了。 不一会,她换上夜行衣出了屋。 远处山影幢幢,夜里寂静无声,这家民宿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后面是一个大斜坡,树木林立。 乡下的民宿说白了就是自家小楼,围着盖了一圈房子,装上空调电视就当客房卖了。 阿瑶站在斜坡下审视,二楼倒不高。 她一个俯冲起跳,一脚踩上一楼的窗户,另一只脚登墙借力,抓着空调架两手一撑,人已经站在201房外的空调台子上了。 老式的玻璃窗漏风,搓麻将的哗啦声混着烟味钻入鼻腔。 阿瑶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起鎏光,201房里有双军靴闯入她的视野,鞋跟和门边的墙线严丝合缝,摆得板板正正。 妈呀,还是个强迫症。 阿瑶惦着脚,耳朵悄悄贴上玻璃,没有鼾声,连电视声都没有……这么早就睡了? 201隔壁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二叔,我错了,是我不小心,钓阴子的线才会缠到赵老头心脉上,这事我自己来收尾。”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但这人肯定被骂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阿瑶心口一滞,殡仪馆的老赵头竟是这么疯的,尸体丢了也跟这人有关系? 阿瑶像壁虎一般贴着墙挪动,右脚刚勾住对面的空调支架,左靴忽然打滑,腐朽的钢架发出“吱嘎”一声。 “谁?!” 许是动静太大,她听见那人打开窗户卡扣的声音。 阿瑶一颗心狂跳,整个人倒挂在支架下,像一只夜蝙蝠。 子夜在山林呜咽。 赶在那人将头伸出窗户前,阿瑶松手,顺势滚进了草丛,幸亏墙外是个斜坡,泥土松软,倒也没受伤。 回屋后,她关了灯,躺在一片虚空中安慰自己,刚刚那人应该没看见她,就算被看见也是黑影,没关系。 怪不得老板说今晚突然满房,原来住了不少人。 那人说的钓阴子又是什么? 阿瑶辗转反侧,脑子里也理不出个头绪。 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外面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摸过手机一看,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这家民宿在深山里,四周荒芜,出门就是山间,夜里起风了,山风刮着树林哗啦啦响,间或有几声猫头鹰的嘶鸣。 实在睡不着,她干脆起了个夜。 床的一侧就是窗户,她拉开窗帘躺了回去,相比白日的喧哗她更喜欢夜里的黑暗,对她来说更有安全感。 窗外黑洞洞一片,只余天上星光点点。 风渐渐小了,弯月周围晕起了云雾,漫天的星光下,月亮神秘而绚丽。 阿瑶想起了喜婆婆。 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在医院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护工有没有怠慢她。 正想着,窗户的下沿处,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正慢慢蠕动着贴上玻璃。 第5章 劫财劫色? 夜里出没久了,这种事她见多了,比如树木的影子,或者半夜猎食的动物,有次采药时在山上睡,帐篷外还来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傻狍子。 但没多久,她就不那么从容淡定了,那黑影渐渐有了轮廓,不是树影也不是动物,有头有肩膀的,还连着手。 居然是个人形。 阿瑶躺着不动,一颗心砰砰直跳,这荒郊野岭的,居然有人半夜站在她窗户外,可她只是个寻尸人,来索她的命未免说不过去。 又过了几秒。 那黑影似乎不动了,大半个身子贴上了窗户,如一团怪异的黑雾,难道被发现她其实没睡? 窗户上传来卡扣的呲磨声,不用想,这人正在试图开窗户。 真冲她来的? 瞬息之间,她想开灯喊人,但转念一想,这不就直接打草惊蛇了吗?这人要是惊动之下跑了,到时候再想弄清是谁就难了。 得让这人进屋。 关门打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在黑暗里她更占优势。 她默默地摸出枕头下的那把刀,假装随意地翻了个身,身体正好面对着窗户,眯眼死死地盯着那一团黑影,同时将握刀的左手悄悄掩进被子。 这把刀,她从开始寻尸就一直带在身上,也用过很多次。 窗户终于开了,风声乍起,拍打着山林,树叶哗啦啦咽鸣,清冷的湿气裹胁草木气息涌入,屋内的温热与闷滞瞬间消散。 阿瑶轻轻闭上眼,她屏住呼吸,集中听力感受周身的动静,紧张到后背都汗湿了。 这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就算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那人低头正在看她,他的身影挡住了夜光,阿瑶明显感受到了眼皮上的明暗变化。 这人深夜潜伏进她的房间,不劫财也不劫色,是为什么呢? 被子被轻轻掀了起来,脸侧擦过冰凉的触感,那是男人粗糙的大手。 忽然她的心口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她头皮一麻。 一种悲催感涌上心头,心里怒骂一声。 特么的,竟然想要她的命。 阿瑶瞬间怒从心来,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个妙龄少女还没为情所困过,怎么就为了挣点钱要搭上小命了? 他要是劫财,给他,命要紧。 他要是劫色,给他两刀,放放血就算了。 但人家要的是她的命 就在那双骨节硕大的手,再次靠近她心口的时候,阿瑶猛然睁眼,鎏金的眸子怒意浮动。 那人愣了下。 阿瑶抓住时机,迅速抽刀,汗湿的双手将刀口狠狠地送入那人胸前。 一声闷哼后,那人连退两步。 阿瑶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跳过去,扯开他脸上的面巾。 那是个年轻男人,一双眼漂亮的不像话,他手里捏着根线,那线很细,在黑暗里泛着莹莹白光。 阿瑶不知道如何评价他的长相,不能用帅来形容,就是很阴柔,一个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美。 额间还有一个奇怪的红点。 就这一晃神间,窗户哐叽一声大响,阿瑶再去窗前看时,屋外的斜坡下泥土翻起,拉出长长的一道划痕。 划痕一直延伸到林子里,那里一片漆黑,杂草树木繁密,什么都看不清了。 屋里异常死寂,从慌乱到惊心动魄的过程,统共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或许因为是夜半更深,这点动静竟然也没惊动旁人。 阿瑶站在窗口,冷风灌入屋里,一身的热汗渐渐凉却,手臂却冒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后怕了,万一对方不是一个人或者拿把枪呢? 她靠着墙,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呆愣地盯着凌乱的床铺,鎏金的竖瞳在黑暗里如炯炯鬼火,明明灭灭。 黑暗中她摸了手机一遍又一遍,终于点亮了屏幕,微弱的屏光印着她的脸,她点开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老太太,却在看到时间时动作戛然而止。 一瞬间,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阿瑶起身关好窗户,又拉了窗帘,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刚刚事态紧急,她只看清对方穿着一件夹克,反倒没注意他的下半身穿什么。 会是谁呢? 她确定自己近期没得罪人,也没干过什么深仇大恨的事,遭人索命。 没有呀,都没有。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她接手这个寻尸案之后。 殡仪馆没有死尸味,只有一股特殊的纸霉味,和曾经齐福提过的白家纸扎人用的米纸有点像,死者家也没死尸味,但有泥腥味……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白天201的林涧跟踪,晚上她偷听203打电话被发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两人其中之一。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一伙的!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和灭门案又有什么关联吗? 既然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去前台。 民宿老板的登记簿上,203房间没有登记身份证号码,只有一个名字——白穆。 这名字一看就是男的,打电话的声音也是个男的,正好对上了。 阿瑶心跳加速,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掠过齐福说的尸检结果——无外伤、不是中毒、也不是猝死,警方证实没有第三者闯入家中。 人死的蹊跷,尸体还丢了。 这尸体不对,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竖着耳朵想听听看,有没有车子离开的声音,那人受伤了总要去医院包扎。 结果一直没等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朦胧眯了过去。 203房间没亮灯,但里面的人一直没睡,似乎在等人。 约莫一个小时候后,窗帘微动。 白穆拉开窗帘放了人进来,那是个长得极美的男人,眉间一点红心,显得更加妖娆瑰丽。 男人表情似乎是很不高兴,细看才发现是衣衫粘上了泥土和草叶。 他像往常一样,在白穆面前脱下身上的衣服,那衣服落地后,内里的躯体竟然是一副繁复精美的纸货。 白穆摸着下巴,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作品,男人冰肌玉骨,体型修长流畅,从剪裁到制作皆是他亲力亲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忽然,他蹙起了眉,这具美丽的躯体被划了个口子,看样子是刀具一类伤的,纸人胸前的破口非常整齐。 应该是把短刀,刀宽两指,刀子不长,刀刃锋利无比。 白穆的手抚摸上胸前的那个破口:“坏了,就不漂亮了,白芷!” 白止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主人,似乎不解。 白穆面上浅笑着,手却就着那个破口捅了进去,然后掏出一颗纸扎的心脏,那东西在手里扑通扑通的狂跳,看起来和人的心脏一模一样。 “既然你已经暴露了,不如就毁了算了。” 白止伸手拽住了白穆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主人不是最喜欢我吗?求你留下我。” 白穆眼里流露出不舍,可那颗心脏瞬间在他手里化成灰烬,白止也随着灰烬应声倒地。 既然今晚已经打草惊蛇了,之后就得更加谨慎了,否则二叔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偷听的女人和齐家人一起来的,倒是不好下手了。 不过他也不怕她,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信,毕竟没有证据说事,不是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出门洗漱的时候,有个高大身影出了院子,往停车场去了。 那人带着一条黑狗上了车,一声轰鸣后,车子出了院子。 山里的清晨,雾气很大,阿瑶又刚朦胧睡醒,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一截硬朗的下颌线,但是他脚上的军靴她认得,是201的那双军靴。 昨晚的事太过诡异,自己那一刀扎在哪里也没看清,如果伤势比较重的话,私下包扎处理确实不行。 难道是撑了一夜,要送人去医院? 阿瑶有心想追上去看看,但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医院那边可不等人。 等她回客厅的时候,齐福还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呼噜,阿瑶踹了他一脚:“起床,出发了。” “谁呀,别吵。”齐福卷了卷被子,迷迷糊糊嘟囔一声,突然又半睁眼着看了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么早就进山吗?” 齐福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起身去洗漱。 阿瑶脸色很差,墨镜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我们先去采买上山要用的物资,早点上山。” 两人到达最近的镇上时,炊烟袅袅,零散的早餐铺子上坐满了人。 青石板路上,一群红领巾正排着队过马路。 齐福要了两碗线面。 老板端过来时热气滚滚,汤色雪白,面条很细很细,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还有两只胖乎乎的虾仁。 阿瑶囫囵两口吃完,给喜婆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老太太高兴的声音:“丫头,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阿瑶的眼睛瞬间涌上酸涩,她低头踢了脚路边的碎石子,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没事,就是问问你好不好,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在医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倒是丫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山上冷要注意保暖啊。” 阿瑶轻轻“嗯”了声。 电话那边喜婆婆又说:“也不知道家里那株山茶花怎么样了,我这住院了你也不在家,还有养的那群鸡也没人喂,还有……” 在老太太一声一声的唠叨里,阿瑶觉得昨晚冷掉的身子忽然就暖和了,她一会应和几句,一会儿劝老太太几句。 齐福招呼她去买东西时,阿瑶挂了电话。 两人去了一家户外店,这边离云岭近,经常有徒步的游客,所以户外的东西还算齐全,自锁器、安全绳、帐篷、防潮垫、睡袋等一应东西全被备齐了。 车子终于从钩子坡进山。 齐福的小面包熄火两次之后,终于一路平顺没再出岔子。 阿瑶的鼻子就是活地图,每到一个路口,就是简单的一句“左拐”或者“右拐”的口令,她利落地操控齐福赶路。 很快备战路走到了头,只能上山道了。 泥土路并不是那么平顺,一路颠簸就算了,道路又窄,还九曲十八弯,路的一面是峭壁,另一面是悬崖,无遮无拦的。 越往上走雾越大,行车就困难,齐福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满是汗渍。 他踩了下离合又减了档:“对了,昨晚我问了爷爷,他说这除了白家,别人的纸扎不可能做到以假乱真,现在几乎失传了,也没几个人会。” 齐福这么一说,再结合她昨晚听到的,阿瑶几乎断定殡仪馆的尸体是白家人搞的鬼:“那钓阴子是什么?” “你说这呀,那是白家的独门手艺,之前不是给你讲过纸丫鬟会泡茶吗,钓阴子大概就是可以驱使纸扎人,具体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东西太阴损,六门是禁用的。” 这又证明了她昨晚的猜测,果然六门里有内鬼。 阿瑶又问齐福:“那真有人钓阴子,你们六门会怎么处置?” “那肯定是白家族长处置,轻则逐出家门,重则残废,实在不行,我们这一代六门话事人——付家老爷子也能代为处置。” 齐福说完话题一转,“你说这泥腥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诈尸了?” “法医不是都解剖过了吗?” “谁他娘的要尸体干嘛?这东西多晦气。” 齐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阿瑶自己也想不通,这件案子六门也搅合进来了,那个201的林涧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还有个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的白家人。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破口就在这奇怪的泥腥味上。 昨晚的事还是先瞒着齐福,她一大早喊走齐福,也是想抓紧时间找到尸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只要昨晚的人不再招惹她,她是不会掺和六门的家务事。 一路颠簸,终于走到了尽头。 阿瑶看向车窗外,停车的位置非常的妙,再往前几米就是峡谷,要是刹车慢点,两人可能就要葬身谷底了。 前面明显没路了,齐福问阿瑶:“怎么办?” 第6章 见到“活”死人 那股子泥腥味的方向直指峡谷,阿瑶从车上跳下来。 “下去!” 齐福满脸的不可置信,伸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峡谷,但阿瑶一脸坚定,他只好乖乖去后备箱拿东西。 阿瑶仔仔细细检查了下降器,以及绳索有没有老化断裂的情况。 在树木和岩石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树木当锚点,她利落地固定好装备,穿好安全带,将它固定在主绳索上,戴上强光手电和安全帽戴,又背上背包。 “这个绳子可以下降150米,我先下,你跟在我后面。” “它靠谱吗?”齐福幽怨地看了看细细的绳子,“你看好绳子,别断……了啊。”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阿瑶纵身一跃,人已经下去了。 两人之前约定过,阿瑶下去拽两下绳子表示安全,再拽一下他就可以下了。 齐福学着她的样子,穿戴好安全绳,慢慢顺着绳子往下滑动。 之前看阿瑶轻松的样子,还以为多简单呢,自己挂在安全绳上才知道有多吃力,卡裆不说,手都被磨得火辣辣地烧。 阿瑶抱臂在谷底等着齐福,见他下来了先去前面带路。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阵阵。 没走几步,停了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四周好像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阿瑶头一次感受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的时间,天黑得像傍晚一样。 山上山下,弥漫着一团团黑乎乎的团雾,强光手电打过去,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偌大的地方一点杂味都没有,只能闻到那三具尸体留下的泥腥味。 阿瑶有一瞬间的恍惚,后脊升起一股凉意。 强光手电也照不了多远,那一团一团的黑雾好像能吸光,密林深处时不时有幽幽的绿色光点,手电猛地打过去,那东西又消失了。 阿瑶鼻尖耸动,她循着泥腥味,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树叶很厚,短靴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环境中极为突兀。 “啪!” 什么东西一声爆响,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颗腐烂的野果子,被她一脚踩爆浆了。 没走几步,脚下又是“啪”一声爆响,她以为又踩到了野果子,细看时,竟然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鬼面蜘蛛。 蜘蛛背甲的花纹如人脸,被踩掉了后半个身子,四只眼睛瞪得大大,死状诡异。 阿瑶登时一个激灵。 身边的齐福直接蹦出几米远:“这破地方,太特么阴森诡异了。” “什么东西?” 齐福发现左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移动,也顾不得喊阿瑶,拔腿追了上去。 追了半天,越离得近,他越感觉那个东西像个人影,一着急将手电照了过去,那东西竟然回头了。 “啊!” 齐福人麻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死者一张照片,手电光束下的这张脸,不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主人吗? 可她不是死了? 阿瑶回头看时,齐福已经不见踪迹。 手电筒四下照过去,却只是徒劳,强光的光束迅速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齐福!”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回荡,一圈一圈,直至消散。 阿瑶干脆关掉手电筒,黑暗里她的视线反而比白日清晰。 突然,她发现地上有一道新鲜的脚印,分辨不出是不是齐福的,但跟着脚印走,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没走多远就没路了,脚印也随之消失,横亘在眼前的是一个山洞。 黑黢黢的。 “齐福,你在里面吗?”依旧没有回应。 阿瑶将衣服下摆扎紧,又检查了下小腿绑着的匕首,握紧手电筒进了山洞。 那洞差不多一米宽,两米左右高,应该常年不通风,闷滞的空间里泥腥气刺鼻。 “咔嚓……咔嚓……” 她隐约听见洞的深处传出怪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贪婪地咀嚼吞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声音吸引,想收回心神,却又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齐福被洞里的东西抓走了? 再一想又不对,如果齐福在洞里的话,她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对。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来都来了,不找找看,她心有不甘。 阿瑶环顾四周,一边横刀戒备,一边蹲下身子找脚印。 但这是石洞,没有脚印。 洞里好像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奇怪咀嚼的声也消失了。 “咔!” 脚下突然踩到硬物,她低头盯着那东西看——是血淋淋的骨头,走近了看,竟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骨头。 不到几米,她发现地上有只鞋子,不会是齐福的? 阿瑶缓缓地走过去查看,是只登山鞋,不是齐福的。 她转念一想,也许齐福根本没进来,只是恰好走散了,但这地方怎么会有只鞋? 什么人会来这里? 果然关心则乱,思绪清明后,她才意识到鼻端竟是熟悉的泥腥味,和城南案死者家闻到的泥腥味如出一辙。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瑶缓缓地向前,一边走一边在洞壁上用刀子刻下三角暗号,三角形朝前代表方向,如果齐福要找她的话,跟着暗号走就行。 山洞曲径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瞧见一个黑影,阿瑶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里,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忽然四肢着地暴扑而来,速度很快,带起了空气流动。 阿瑶旋身贴上石壁,迅速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短刀适合近战攻击,她的食指卡刀柄的凹槽处,拇指按压着刀背,随时准备一击。 心里多少还是存了点侥幸,也许那东西根本没发现她。 黑暗的环境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影的样子渐渐明晰,那是个人形,但像动物一样四脚爬地,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腥风即将擦肩而过时,浓烈的泥腥味直冲胸腔。 阿瑶横握短刀,忽然将手电推向爆闪模式,照向那东西的眼睛。 “吼——” 这次算是正式宣战,那东西抬手挡脸,脊椎弓起诡异的弧度,獠牙上的血色黏液滴落在地上,它瞄准光源的方向,扑了上来。 阿瑶将手电抛向空中,吸引它注意力的同时,左脚蹬上石壁,身体一个凌空翻转,刀锋直击它的喉咙。 可惜那东西有点聪明,竟然躲过了她的刀锋。 手电应声落地,她失去一员得力干将,只得暗暗往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也汗湿一片,喘息一声大过一声。 那东西一击不中,仰天长嘶一声,露出了长满倒刺的长舌,口周涎水涟涟,舌头像是从喉咙深处长出来的一样。 第二次攻击来得更猛烈。 它异化的后掌刨地,在空气滞塞的暗洞里带起了风声,像炮弹般砸了过来,阿瑶凭着身体的本能险险地躲过。 彼此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头皮一麻。 同时,也终于看清了它的长相。 这是城南灭门案其中的死者——郝杰。 可他明明应该是个尸体,现在却好端端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阿瑶脑子宕机,无法正常思考,平生第一次对“死人”这个词产生了质疑。 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去细想,刚才那一扑她为了躲避,身子撞上了石壁,只能勉勉强强的爬起来。 阿瑶抬眼打量“郝杰”。 表面看,他已经完全不像人了,舌头长倒刺,四肢着地,长出尖尖的獠牙,力气巨大,速度也快得惊人。 喜婆婆让她从小学拳脚功夫防身,她不敢说速度和反应是顶尖的,但绝对算得上一流,但“郝杰”明显比她快多了。 两人蛰伏在黑暗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瑶脑子里思索着对策,对方直接冲着她来的,但她的短刀毫无优势,必须速战速决。 她猛地踢飞脚下石子,声东击西。 “郝杰”果然中计,追了上去,他的身子突然腾空起来,双手攀上了洞顶的岩壁,顶上的碎石子瞬间扑簌簌落下。 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腹部。 阿瑶下腰躲避,挥刀上撩,凌厉的刀锋直刺“郝杰”腰腹,刺入的同时刀身顺势发力下划。 “郝杰”下腹破开一道刀口,腹部那层人皮之下,只有黏膜一样的肉,没有肝脏、脾胃、肠子、肚子,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管。 蚯蚓状的血管疯狂的蠕动,涌出强烈的腐烂的泥腥味, 他调转方向攻了上来,一手拎起阿瑶,砸向石洞。 他的速度太快了,阿瑶闪躲不及,旋转在空中身子只能稍稍右移,避开更加灵活的右手。 “嘭!” 她的左肩狠狠撞上石壁,一瞬间疼得阿瑶眼冒金星,五脏六腑跟移了位似的。 手中的刀被震飞,刀锋在石壁上擦出了火星子。 郝杰异化手掌死死钳住阿瑶的咽喉,指节几乎嵌入她脖颈的动脉。 空气被蛮横地阻断,她的脸迅速充血涨红,眼珠子因为缺氧凸出,每一次本能的呼吸,胸腔都伴随着一阵剧痛。 阿瑶屈膝狠撞对方的肋下,这本该是致人昏厥的杀招,触感却像撞上一团裹着腐肉的烂泥,根本毫无作用。 她四肢渐渐发软无力,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好在阿瑶运气好,刚刚捡回了手电,她猛地将手电推向强光,近距离地怼上“郝杰”的眼睛,强光刺激,他明显动作微滞。 阿瑶深呼一口气,蓄力勾拳,用寸劲砸向郝杰的下颌。 沉闷的声响随之传来。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蹿进来一个黑影,犹如一道闪电,阿瑶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它就准确无误地跳上“郝杰”的后背,又撕又咬又叫。 “郝杰”发出尖锐的嘶鸣,拼命地胡乱摇晃,想要甩掉背上的东西,但那黑影身形灵活,蹿上蹿下,就逮住“郝杰”的头脸下手。 “郝杰”被它缠住不放,只能转而去攻击它。 林涧是跟着二郎神进洞的,没走几米,就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鬼泣,刺得耳膜发麻。 二郎神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它的喉咙里呜呜呜地一直叫,立刻跟洞里那团东西缠斗了起来。 洞里黑漆漆一片,夹杂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林涧抄起手电查看,那团黑影像是个人。 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跟野人没什么区别,身形高大,蓬头垢面,鲜血糊满了脸,看不清相貌, 手电在洞内晃了一圈,林涧猛然发现还有一个人。 光束远远照过去,那张脸竟是他昨天跟踪的那个女人,她衣服倒不算破烂,但状况看起来很差。 长发凌乱,左肩血迹斑斑,脖颈一片乌青。 搜救犬不可能随意攻击别人,几米之遥的时候,二郎神咬住野人不松开嘴。 “呜呜呜——” 二郎神喉咙咽呜着,与野人对峙着。 野人的肢体维持着攻击状态,找到光源方位的同时,向着女人再次攻击过去。 “二郎神,老规矩!” 话刚说完,二郎神敏捷地扑了过去,利齿嵌入郝杰的脚踝肌腱,死死的拖住他的后腿。 林涧疾步冲上的同时,迅速抽出甩棍,甩棍对战要快而灵活,必须一击打中对方要害。 他后手隐蔽开棍,甩棍直接捅进野人的腰腹,顺势就着伤口的位置搅动。 野人暴躁起来,一把甩掉腿上的桎梏。 野人猝不及防抓住了甩棍,幽幽的目光森冷骇人,他狂吼一声,猛地挥刀,凭空向着林涧正面劈砍过来。 林涧急忙闪躲,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腰腹一凉,衣服上绽开一道血口子,冒出一片温热。 还没喘口气,野人一个斜劈,又挥刀上来了。 正在这时,二郎神嗖的一下冲上来,咬住野人握刀的那只胳膊,死死地不松口。 “二郎神,撤。” 林涧一声令下,二郎神瞬间撤退,但野人这一刀已经失了先机。 林涧抓住时机,上开棍横扫,精准地击飞野人的刀,他咬着后槽牙,提棍正面迎了上去。 野人下意识用手抓住甩棍,林涧虚晃一枪,反关节一拧,卡住野人的手臂,他反绞用力,利落地卸掉了野人的胳膊。 随着“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野人彻底癫狂,他“咚”的一头撞上林涧受伤的腹部。 “嗯!”林涧发出一声闷哼。 阿瑶躲在暗处没动,她一眼就认出了男人脚上那双鞋。 第7章 黄澄澄的人 阿瑶认出了他,那个白天跟踪她,晚上又同住一个名宿, 201号房的男人。 人类在死亡威胁前总会达成某种诡异的默契。尽管不确定他和白穆是不是一伙的,但眼下,“郝杰”这个怪物才是最大的威胁。 阿瑶的目光扫过林涧的招式,干净、利落、致命,每一招都带着狠厉。 真是军人? 还是特种兵? 无所谓,只要能帮她宰了这个怪物。 先杀怪物,再算旧账。 “我来创造机会!”她突然嘶声喊道。 话音末落,她猛地撕开左肩的衣服,鲜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郝杰”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滚出发出贪梦的低吼。 就是现在! 阿瑶被狠狠撞在石壁上,尖镜的獠牙刺进皮肉,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她能清晰地听到血液被吸吮的“咕噜”声,但她嘴角却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想要我的命?” 阿瑶的手指猛地插进怪物的眼眶,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恨,她忍着左肩的剧痛,用力一抠,硬生生从他眼眶里抠出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 “郝杰”发出一声类似婴儿般的啼哭。 她从没听过惨绝人寰的叫声,痛快! 阿瑶的左肩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疼痛只是助燃剂,让她骨子里的疯狂烧得更旺。 林涧头皮一麻。 真特么是个疯子! 他咬破舌尖,喘着粗气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强行压下一阵一阵的头晕眼花。 军人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甩棍在手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砸向“郝杰”的后颈。 “砰!”野人轰然倒地。 林涧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边用膝盖死死压住挣扎的野人,一边抽下腰间的皮带。 他的捆绑手法极其专业,反向关节、死结锁扣、极限施压,确保野人绝无挣脱可能。 确认怪物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后,他立刻转向旁边的女人。 她快不行了! 先得给她包扎止血。 她轻磕着眼皮,面色惨白,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沾着血的头发都打着结缕。 林涧刚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突然寒光一闪! 一柄短刀直刺他的咽喉。 林涧反应极快,肌肉记忆让他瞬间后撤,刀锋擦着喉结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我们的账,该算了!”女人陡然睁眼,一双金色的眸子犹如淬了毒唇角分明弯着,像在笑。 林涧的眼神骤然冷厉。 她在装虚弱? 不,她是真的重伤,但疼痛和失血反而让她更亢奋,像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找死!”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猎豹般侧闪,膝盖狠狠顶向她的肋骨。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间,预料中的闷哼并未响起,她竟硬生生扛下这一击,甚至借势扣住他的脚踝猛地一拽! “砰!” 林涧闷哼一声,腰间瞬间剧痛炸开,半秒的迟滞,阿瑶的膝盖已重重撞上他的伤处!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这种打法,林涧只在边境毒枭的死士身上见过,不要命,只要对手的命!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只想要他的命。 林涧迅速抽回腿,他眼神一厉,甩棍破空横扫,堪堪擦过女人的喉咙。 她竟然借着反震力道腾身而起。 硬底靴子直取他咽喉,林涧后仰的瞬 间,那双修长的腿已经绞上他的脖颈,本能的立客沉腰卸力,却还是被剪刀腿带得重重摔进碎石堆。 脊椎砸在尖尖锐石块上,林涧闷哼一声,伸手去摸后腰的军刺。 对方却在这时突然泄了力道。 阿瑶视线逐渐模糊,脑子一阵一阵发紧,黑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想扣住对方,腿关节却毫无气力,一个支撑反而栽倒在地上。 闭上眼睛前,手指痉挛着想要扣住对方的关节,却只抓住一截衣服布料。 林涧喘着粗气撑起身子。 衣服后背被碎石划开数道口子,手电冷光下,女人蜷缩静静蜷缩在地上,睫毛在惨白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见鬼!” 林涧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他吐掉嘴里的血沫,伸手去探她颈动脉。 那只攥着他裤管的手,苍白得近平透明,死死不肯放手,林涧掰了两次都没能掰开。 二郎神蹭了蹭他的裤腿,林涧摸了摸二郎神的脑袋,扯出个苦笑。 “老子真是欠你的。” 他起身,用嘴咬住手电筒照明,匕首划开衣服时,浓重的血腥味刺鼻。 左肩的贯穿伤狰狞外翻,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处,染血的蕾丝内衣剥离时,他的手倏地弹了回来。 女人的皮肤在光亮下泛着瓷白的光。 消毒棉触上伤口的一瞬,昏迷中的人忽然弓起腰肢,破碎的呻吟无意识地从她齿间溢出。 “忍忍!”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女人纤细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胸膛,后背的温度烫得灼人。沾着酒精的纱布再一次压进创口时,掌心不可避免地触上她的左胸。 林涧手一僵。 止血绷带缠到第三圈时,对方忽然醒了过来,她一把揪住他的手:“别碰我!” 气音未落,又陷入昏迷。 林涧僵着脖子打好最后一个结,将人背起时,他腰问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速干衣黏腻地贴在身上,混合着他的血和汗。 林涧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背上人微弱的气息,突然觉得很荒谬,这疯女人刚才还想要他命,现在却半死不活的趴在他背上。 回到大本营时,暮色已沉。 “不是?你怎么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好兄弟季爻眼睛睁的溜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说,你怎么也捡了个人回来。” 林涧绷紧下颌线,腰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眯眼打量着来人。 那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几乎是扑过来的,林涧眯起眼睛,是那辆五萎宏光的司机,真是见鬼,这人就是和他背上的疯女人一伙的。 “阿瑶!“齐福声音发颤,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碰她,“都怪我冒进……” 季交挑眉:“哟,认识?” “六门齐家,齐福,“齐福抹了把脸转向林涧时突然站得笔直,“多谢你救了我朋友。” 林润微微颌首:“林涧!” 齐福看向救人的男人,他一身血污,脚边跟着一只穿护甲的黑狗,身后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野人。 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黑色冲锋衣,军靴,脸部的轮廓利落分明,细看眉毛里有道浅浅的疤。 一身正气,板板正正的。 林涧指了指背后被捆成粽子的野人:“你朋友伤得不轻,虽然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还是建议你找专业医生看看。” 齐福倒吸一口凉气。 野人脸上那个血窟窿还在渗血,阿瑶肩头的绷带已经浸透,这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死斗。 “他的眼睛,是我朋友伤的?” 还真是个狠人,眼珠子都给抠了,不过看阿瑶的状况,似乎也没好哪里去。 林涧忽略齐福的疑问,问他:“人给你安置在哪里?” 齐福为难了,他也是蹭住的帐篷,六门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但只有一个女的,是这次负责带队的,他可不敢将人塞给那位付家大小姐——付琼。 “那个…“齐福搓着手,“能不能先借你的帐篷安置她?” 男女有别,林涧正要开口拒绝,季爻忽然插话进来:“兄弟,咱俩去别的帐篷凑合,人你都救了,干脆送佛送到西。” 季爻气质儒雅,和林涧的英气阳刚截然相反,他伸手拍了拍林涧的肩膀,被他被狠狠甩开。 齐福有种错觉,这人更像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精英,跟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阿瑶醒得很快,外面人声嘈杂,她头疼欲裂,顶上的灯光亮得刺眼,但她眼前却乾坤斗转,歪斜扭曲。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栽在地上,只能躺在地上仰面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儿一样。 眼前扭曲到变形的这个人很像齐福,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瑶只觉得天摇地晃,颅脑发胀,全身的血管像要爆炸一样,那人好像很近,叉好像很远,他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 她用尽力气张嘴:“这是哪里?” 齐福头一次见阿瑶不戴墨镜的样子,她的双眼竟然是金色的,只不过现下她的眼神涣散,手毫无意识抠挖心口的衣服,眉毛纠结在一起。 他顾不上别的,直往付小姐的帐篷跑去。 六门管事的是她,要找医生,情理上他得知会付小姐一声。 “付小姐,我是齐家长房的齐福,能麻烦你让医生看看我的朋友吗?” 虽说齐福比付琼年长几岁,但她是六门接班人,阴符在手,几乎所有六门子弟不论年纪都要尊称一声“付小姐”。 其实,还有个称呼—门主,但毕竟新社会了,叫这个难免有点奇怪。 帐篷里一阵嘻嘻索索的,亮了灯,里面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声:“你进来说。” 齐福应声进了帐篷。 这间主帐很大,南边的篷布映着一个巨大委蛇图腾,正前面的桌上供着一个牌位,香炉里清烟袅袅燃着。 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这位付小姐本来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眉头一蹙,齐福隐约觉得她的神情不对。 付家小姐盛名在外,小小年纪就被六门寄予厚望。 是众所周知的六门接班人。 她披着一件羽绒服,里面是高弹性的衣裤,重要部位都有软甲防护,硬底防滑靴,半指手套,这种衣服属于高端定制,延展性和保暖性也极佳。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下半张脸带了个小巧的面具,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罗盘,那是付家的传承之物。 六门家大业大,这次寻尸带了将近30个人,10辆车子,厨子、医生,保障救援齐全。 “走阴”是六门行话,以前那些传统行当,出活都有自己的行话切口,比如盗墓的喊“倒斗”,盗窃团队隐晦点喊“佛爷”,六门说的“走阴”包括付、齐、张、黄、白、何各家的行当,简而言之就是出工。 六门又属于捞阴门这行,成天把“寻尸”、“纸人”挂嘴上也不好听,出工时索性就统称为走阴。 带来的30个人,又分成行动组、接应组和大本营,大本营负责后勤补给,在最外围的峡谷上安营扎寨,随行的医生也在这里。 付琼倒不娇气,深更半夜依然全副武装,齐福瞬间对这位六门接班人肃然起敬。 “你跟我来。” 付琼说完率先出了帐篷,齐福赶紧跟上。 “付小姐,大半夜的麻烦你了。” 齐福的话,付琼没有回应,一路默默地到了5号帐篷才停下。 她对着帐篷里喊:“徐伯,你睡了吗?我这边有个伤患得劳烦您看看情况。” 那帐篷本来就亮着灯,闻言出来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约莫五十好几,头发用一根蛇形的玉簪挽在脑后。 三人没磨叽,连忙往林涧帐篷走去。 阿瑶的意识还是有的,只是脑子发胀,耳边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眼睛的成像不光歪曲变形,还成了热成像。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一直在穿刺,一会是心口,一会是头上,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针游走在各处,随心所欲地掌控着她的身体。 她的记忆也变得凌乱涣散,一会她再归去来,一会又在医院,又一会她还在那个山洞里。 有个山羊胡摸上她的手腕。 那只手干燥温热,好像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就要再靠近点这个热源。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觉得整个人像失重一样,整个身子在一片虚空中下坠,停不下来。 再然后,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打颤,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衣服拉链声传来,凉气从心口一路蔓延到了腰腹。 阿瑶骤然睁眼,一把攥住那只手。 原来在帐篷里啊。 帐篷的门户大开,山间的夜风灌进来,激得她不自觉地又打了个冷颤。 阿瑶鎏金的眸子缓慢地扫视着周围,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眼里只有黄澄澄的人形。 第8章 热成像眼睛 “阿瑶,这位是六门随行的医生——徐伯,让他给你看看伤。” 齐福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看伤?? 她思维有些跟不上,一时难以理解齐福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 对,她好像受伤了。 山羊胡看见她金色的眸子,大吃一惊,和付琼对视一眼后,又急忙问她:“是什么东西伤的你?” 阿瑶松开他的手,努力地回想,她的左肩,可是她根本感觉不到那里的伤口疼,只觉得手脚发僵,全身针刺一般的疼。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 旁边的齐福越看越心惊,阿瑶的反应太慢了,肢体僵硬,还止不住地打颤。 他上前摸了把她的额头。 嗖地收回了手。 她的体温低得吓人,额头摸上去冰得刺骨。 齐福问徐伯:“就算伤口发炎,也该是高烧,怎么会反着来?” 这位徐伯全名叫徐恒,是个赤脚医生,西医也有涉猎,他摸了自己的胡子:“从脉象上看,是结脉,脉搏缓慢,时有中止,止无定数。” 齐福听不太懂什么“缓慢”“中止”,但听字面意思就觉得大事不妙。 “可她不就是伤了肩膀,伤口处理得也算及时,血也止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这病的确很怪。”徐伯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突然又问齐福:“是谁救她回来的?” “是那个叫林涧的,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齐福说着已经出了帐篷,没过几分钟,林涧跟着来了,他身后跟着那只救援犬,那狗自己乖乖找了角落蹲着。 林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捡重点说:“是我的狗带我进了一个山洞口,我进去时,她和已经伤不轻了。” “要说奇怪,那就是她咬了。” 徐伯又问:“什么东西咬的?” “一个野人,他蓬头垢面的,我没看清长相。”林涧仔细回忆他的异常之处,突然又说,“对了,他能四脚爬地,也可以直立行走,手脚有厚厚的肉垫,脚底有一片灰白色。” 这话一出,徐伯和付琼都变了脸色,两人同时问:“你确定没看错,脚底有一片灰白?” 林涧点头:“我确定没看错。” 付琼很快淡定下来,她沉声说:“徐伯,你先救人。” “那个野人在哪里?”她回头问林涧,“我先去看看情况,其它的,只能等人醒了我们再说。” “这姑娘倒是命不该绝。”徐伯感叹。 “救人需要天生水、黑狗毛、六门之人的血。”他摸着胡子,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角落的二郎神,“黑狗毛和六门之人倒是有现成的,就是天生水难找。” 本来二郎神正趴在地上闭目养神,听见黑狗毛,它猛地一下蹿起来,遛去了帐篷外。 “这狗还挺有灵性。” 齐福调侃了句,好奇地问:“天生水是什么东西?” 徐伯透过帐篷往外看,天空一片澄澈,银河清晰可见,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生水就是雨水,没有雨,露水倒是也能凑合下。” 齐福又问:“那露水需要多少?” “小半碗就行。” 毕竟是人命关天,六门的人加上林涧和季爻,一行人全部出动,不一会就去林子里收集来小半碗水。 但二郎神却不知所踪了,林涧找遍了所有的帐篷,都不见它踪迹。 林涧曲指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这是命令无疑了。 不一会,二郎神夹着尾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耷拉着脑袋蹭着林涧的裤腿——它早看穿了主人的意图,那把寒光闪闪的军刀,分明是要剃它引以为傲的“黑貂大氅”。 沦为药引子,它不干。 “汪!”二郎神翻身露出它的肚皮,爪子指向当年大战野猪的伤疤。 林涧啼笑皆非:“知道你战绩辉煌,但这次人命关天……” 话音未落,二郎神干脆将脖子一伸,抵在林涧的军刀上,它45度仰望天空,干脆杀了它算了,反正以后也没脸见狗了。 二郎神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弄得林涧哭笑不得。 狗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豪华加餐三个月?” “呜呜——”二郎神翻了个标准的狗式白眼,它像个吃货吗?还是让它去死! “那……让云朵给你当媳妇?” 原本视死如归,还在悲情演绎的狗瞬间支棱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爪子拍着林涧的腿。 谁不知道云朵是方圆百里的犬届刘亦菲,雪貂似的皮毛像天上的云朵。 徐伯那边已经架起了药炉。 黑狗毛在火焰中蜷成了金粒子,混合着齐福的血和晨露,炼成了一碗独特的药汤。 “嘶……” 这种破皮带肉的伤口,药水敷上去的感觉太酸爽了,连带着身子都在发颤,阿瑶倒抽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没喊出声。 徐伯手上没停:“忍着点,幸亏是在山里能找到天生水,不然过了今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瑶额头的青筋直跳,全身像是针线游走穿插,药再一次敷上来时,她硬忍着没躲,只是那块皮肉止不住地痉跳。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她没办法控制。 这种古法的药敷太遭罪了,一刻钟来一次,阿瑶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汗珠子跟淌水一样,每当她即将崩溃的时候,徐伯就会及时停手。 阿瑶的睫毛上挂着汗珠,她勉强地睁眼,看到个红色的火炉子,冒着血澄澄的热气,那药水就是自里面沾的。 再往边上看,刚刚围着的一群人散去了,只剩下齐福和徐伯。 徐伯准备得很齐全,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手术刀具和长短不一的针,看来是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只不过他这一身装扮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徐伯说。 ——被人傀咬了之后,需要在24小时内,用天生水,加上黑狗毛,以及六门之人的血入药,混合煮沸后涂抹在伤患处。 ——如果那人身体已经僵硬,口周分泌黏液,那就证明没救了。 还好,还好,她顶多发病也就几个小时,还有得救。 阿瑶问:“咬了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伯叹了口气:“这也是六门这次出山的原因,张家入魂时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可惜这东西不比死尸好找,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时间。” 徐伯不等她再发问,又说:“那是是六门典籍上记载的,据说是异变的怪物,外表和人几乎无异,好能吃饭喝水。” 他想着这姑娘都中招了,他不说人家也会想办法知道,瞒着意义也不大,索性就直说了。 齐福追疑惑:“那郝杰怎么和人差异这么大?” “一旦杂食,就会异变。”徐伯又换了块纱布,沾了药水戳进阿瑶的伤口,“六门有记载,杂食就是吃了不该吃的肉,一旦沾上就会慢慢变相,四脚趴地、智商蜕化、失去语言能力。” 齐福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杂食,这些怪物岂不是混在人群里根本无法分辨,可他们根本不是人啊。 难道他先前不是看花眼? 他在峡谷看到的女人跟活人没两样,之所以没像丈夫郝杰一样异化,是因为没杂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他去请付小姐的时候,她听完神色就不对了,原来六门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六门一时半会都找不到的人傀,阿瑶怎么会找到? 齐福脑子里模糊地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快得他都没抓住,就一闪而过了。 反正治病这事儿他帮不上,齐福出了帐篷就往关押郝杰的地方跑去,这件事怕不是简单地丢了尸体。 深夜的帐篷内,灯火通明。 付琼面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子如同墨染,冷静得让人心生骇意,其余人看见郝杰的样子,各个面如菜色。 六门千百年来都是神话般的存在,能司阴门千重万重山。 付琼天赋异禀,更是这一代内定的接班人。 她半眯着眼,声音沉静如水:“他伤口恢复得太快了,怕是过了今晚,就基本就愈合了,而且他已经杂食,语言退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回话的是张家人,身高不足一米三,穿了身虎头虎脑的刺绣袄子:“这东西不死不灭的,当务之急得先处理了他。” 帐篷内沉默了片刻,付琼眼里掠过一道寒光:“要处理也得弄清楚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付小姐要不请示一下付老爷子?” 一个腕间带着骨头手钏的齐家人接话,年纪看起来不大,眼里漾着一丝无措,一张脸煞白。 “不必了,爷爷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世事,大家翻翻六门典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付琼口中的爷爷——叫付生,是六门最权威的话事人, 也是百年来六门第一人。 解放后,土改重伤了六门的经济大动脉,后来的破四旧几乎就是灭顶之灾,还是付生冒着大火,冲进祠堂里救下了那块委蛇牌位。 按照六门契约,明门多为朝廷重臣,商贾巨擎;暗门专司阴阳秘术,处理尸变邪祟。到了时代巨变的大背景下,两家会互换身份,以最大限度保留六门实力。 六门之所以千百年来得以保存实力,就是因为这份契约,但这次明门违背了契约,从此六门一脉就剩下暗门了。 之后,暗门一脉日渐衰落。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暗门分崩离析,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的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认祖归宗。 是付生以一己之力重振六门,保住了传承。 付老爷子如今已经92岁高龄,他为人宽厚仁慈,在暗门中威望无人能及。 但他年事已高,近几年已经不插手六门之事了,躲去了祖宗祠堂一心养老。 美其名曰锻炼下一代。 齐福打小就知道,六门绝不是简单的捞阴门,一定还藏着某些秘密,只是他不是齐家传承人,没资格知道。 现在看,极有可能和这次的事有关。 “付小姐,我是齐福,我找你有些话要说。” 付琼收回手中的鞭子,她早就发现了帐篷外的人影,正准备先发制人,外头的齐福亮明身份了。 她默默的收起鞭子握在手里。 “进来说。” “付小姐,刚在帐篷外不小心听见了你们说话,实在是意外,还请见谅。” 付琼看了一眼齐福,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过了片刻,才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我今天看到了城南灭门案的女人,起初我也以为是瘴气影响,或者看花眼了,现在想想恐怕是真人。” 付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这三人怎么死的还没弄清楚,还全都变成了“人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心里的疑虑颇多,索性直接问齐福:“你这趟来也是寻尸?这位阿瑶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郝杰’的?” “我背靠六门吃饭,平时也就是在六门和客户中间牵线搭桥。”齐福挠了挠头又说,“阿瑶是我的合作搭子之一,她寻尸靠鼻子,她说在死者家闻到了泥腥味。” “泥腥味?” “她是这么说的。”齐福回答得有些不自信,“但现场我也去了,确实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付琼嗓子发干,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试图进一步确定信息:“她真这么说?而且你们是循着味道追过来的?” “阿瑶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 齐福的回答犹如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付家属于六门寻尸一脉,就算靠秘术也有时间限制,如果在有效时间内没找到,就得再等一日施术。 之所以这次追踪困难,是因为这个味道它是移动的,所以才颇多困难。 “你和这位阿瑶姑娘认识多久了?” 齐福掰着手指头算:“认识6年了,她一直都是无门无派,独来独往。” 付琼突然站起来赶客:“夜深了,各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容我想想。” 帐篷里陷入黑暗,付琼却辗转难眠了。 齐福没必要撒谎。 那他说的就是真的了,真生了怪物? 第9章 怪人 人傀是六门典籍记载的东西,混沌之期,天地本为一体,传说上古时期娲皇捏五色土造人,后来补天后神体陨落,留下了两首蛇身的神侍委蛇,继续守护人类。 那时还是人神混居的时代,一场大洪灾之后,死了不少人,久而久之,腐肉煞秽成魖,怨妄成魍。 于是生出一种怪人,这东西天生食人血肉,不死不灭。 然而这东西是除不尽的,但凡饥荒战乱年代,就会死灰复燃。 “岁大饥,人相食”不仅仅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更是六门千百年的诛邪史。 南北朝时期,食人现象普遍且多样,到了南宋,乱兵食人肉者,谓之“想肉”或者“两脚羊”,这里说的两脚羊并不是羊,而是将两条腿的人用鼎煮来吃。 “两脚羊”甚至演化到最后,还细分成了“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 饶火烧——是指老硬干瘦的男子,需要加把柴火才能煮烂。 不羡羊——是指年轻妇女鲜嫩赛过羊肉。 和骨烂——小孩骨脆肉嫩,用火一煮就肉骨烂熟。 但她想不通的是,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没有战乱饥荒,怎么会出现观音泥这种邪物? 齐福回去时,帐篷里静悄悄的,已经灭了灯。 阿瑶闭目躺着,那种感觉又来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窟,身子慢慢地僵硬了,起初还能忍,到后来整个人思维乱成一团麻,纠缠在一处。 渐渐的幻觉也来了。 她的眼前一片绯红,好像看见了人吃人的惨烈场景,那一定是远古时期了,那些人皮毛遮身,光着脚,石器烹煮,血肉淋漓,穿肠破肚。 烹煮的灼热和破肚的伤痛,好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因为喉咙肿胀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用口鼻努力呼吸,血管暴凸,双目血红,几乎要爆体了。 在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她好像躺在了一片虚空中,那里没有温度,没有活物,只有空荡荡的黑。 突然像是有无数双手伸过来。 那些手没有皮肉只余白骨,尖厉的指甲插入她的身体,似乎要将她一片一片撕碎,生吞活剥,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要躲开,可是她的身体怎么都动不了。 这一晚,阿瑶几乎是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度过的,冷汗岑岑,心惊肉跳。 “呲啦!” 是帐篷被拉开的声音。 阿瑶松了口气,猛地睁眼,入眼是天边的绯色,一轮红日正躲在厚重的云层里,跃跃而出。 齐福激动地冲过来,伸手摸她的头,“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还好体温正常了,你要出事了我跟喜婆婆怎么交代。” 阿瑶皱眉,看了眼聒噪的齐福。 奇怪了! 她的眼睛,之前白天看东西白茫茫一片,只有夜里才视线清晰,一觉醒来变成了热成像眼。 齐福的轮廓被暖色勾勒着,头部和裸露的皮肤散着橙色的光晕,肩膀和胸膛呈明黄色,腿部颜色稍淡。 移动时,脚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会短暂地出现一片更亮的光斑。 “离我远点。”阿瑶伸手推开面前的这张血色大脸,“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齐福怔在当口:“你不记得了。” 帐篷外炸起一串惊雷般的犬吠,帐帘猛地被掀开,挤进来一只身披护甲,红色影子的大狗。 要是忽略掉那被剪得参差不齐的毛发,倒真是一只神气英武的狗。 “汪汪,汪汪汪……” 二郎神的怒目圆睁,骂得不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瑶钻出睡袋时,少女苍白的脸和大狗相距不过十公分,两双金色的眼睛对上。 “这是……?” 阿瑶悄悄摸上枕头下的那把短刀。 “一只搜救犬,取了它的毛入药才救了你。” “它的主人是林涧?”阿瑶忽然抽出了短刀,在手中摩挲起来,“听说黑狗肉大补?” 空气凝固了半秒。 “咻——” 那狗闪电般已经消失在帐篷里,只留下帐帘上一道利爪印子。 齐福皱眉,他看着晃动的帐帘不确定地问:“你……真要炖了它?好歹这狗救了你。” 阿瑶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刚才那狗东西骂得多难听,你没听到?” 帐篷外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隐约可见一团黑影溜了。 “看见没,它不光会骂人,还会偷听呢。” 齐福多少有点无语,哪有人跟一只狗较劲儿。 也就你了。 三十米开外的帐篷里,二郎神叼着林涧的裤腿往反方向狂奔,它现在怒气值满满。 疯女人,丧心病狂! 救她两次不感恩就算了,还要吃狗肉,它不过就是骂得难听了点,至于吗? “慢些!” 林涧被二郎神拽着一个踉跄,牵引绳都被它主动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三圈。 晨曦中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混着她说“狗肉汤加葱花”“味道鲜美”的浑话。 她醒了? 二郎神的爪子拍拍林涧的腿,像是在告状。 但喉咙里呜呜的,不敢叫出声,这疯婆娘太变态了,它不敢得罪她。 外间的脚步声传来,阿瑶暗自发笑,这狗它还懂仗人势呢,救兵都搬来了。 林涧前脚还没迈进帐篷,迎面就袭来一道寒光,他下意识侧身躲过。 这打法是疯女人无疑了。 对方紧接着又是一个扫腿,横刀直劈面喉同时,左手捏住了他的两根肋骨,仿佛下一秒的就要捏断。 “你先停手!” 林涧本能躲开迎面这一刀,同时一拳挥向她的左肩,打蛇打七寸,对方果然退开了几步。 眼弯,金瞳,嘴角微微勾起,面色白得像是敷了层粉,与昨日的沉默相比,今天这张脸生动不少。 林涧讨厌这种打法,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的多了,他凡事都想要绝对的掌控权。 对方又偏偏不按套路出牌,以命换命,下手处处透着狠厉,他一七尺男儿,欺负一个受伤的女人又说不过去。 林涧捏住她的腕骨解释:“跟踪你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阿瑶突然松了手,笑得人畜无害,“解释黑色大切不是你的,还是车里的人不是你?” 对方审视着她,从上而下,由左至右,似乎要从她的眼底钻进颅脑的末梢神经,将她里外都看个透彻。 跟踪这事儿,林涧有足够的理由。 “我开始以为你们是凶手,或者跟这件案子有关……有些杀人案的凶手,他们喜欢回犯罪现场。” “要么是查看案情进展,决定自己要不要跑路;要么就是重新体验下犯罪的过程,从而达到快感。” 帐内漫进了丝丝缕缕的雾气,林涧额间碎发清晰,鹰眼在阿瑶的脸上流转,从疑惑到确定,稍纵即逝。 “但后来我着急和六门汇合,就没跟着你们了。”他半眯着眼,“我也算救了你,两相抵消,就扯平了。” 经过几次试探,阿瑶可以断定,林涧和白穆不是一伙的,六门估计也不知道白穆做的事,不然不会救她。 接下城南灭门案,她是为钱,六门和林涧为什么,她不清楚,但怎么看这些人都不像缺钱的,不是为财能是什么理由? 算了,她也没必要知道。 她的好奇不重,什么事在她眼里,都很难保持热情,比如美食,别人能排队几小时,跨越半个城,她不行,一想到这么麻烦,瞬间食欲全没了。 “我从不欠人情,我的命也没低贱到一个误会可以抵消。”阿瑶说话时声音冷冷的,忽然将话题一转,“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对方讲理就好沟通多了,林涧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有点欣赏阿瑶的做事风格,一是一二是二,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有个疑问。”他一脸探究地看着阿瑶,“你几次三番对我下死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阿瑶不想回答。 “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以后不会了。”她直白地盯着林涧的眼睛,夸赞他:“不过,你身手不错。” 今天是第四天了,她没时间耗着。 眼下自己又受了伤,要想速战速决,三方联手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赏金三家平分,她和齐福也能拿20万,手术也够。 “有兴趣跟我合作吗?”她问林涧,“你和六门找了这么久的尸体,一无所获,我猜,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而且你可能还没发现,昨天的野人是‘郝杰’。” 晨雾中,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她说话时神情平淡,最后一句话,在林涧心里炸起了惊雷。 诈尸这种桥段也只在影视剧看过,现在轻飘飘地从另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他一时有些懵。 他喃喃问:“你没看错,真是‘郝杰’?” “说实话,昨天之前我也不信,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证。”阿瑶眨了眨眼,又补充道,“至于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就得问六门了,或许他们知道。” 昨天在山洞黑漆漆的,林涧打着手电也没看仔细,野人又被挖了一只眼,血水糊得满脸都是,他的确没看清野人的长相。 后来两人又打了一架,自然忽略了他。 阿瑶提出的合作,林涧觉得可行,正好也探探她的底,也许三年前的那件事会迎来转机。 他正要问具体怎么合作,齐福端着托盘进了帐篷。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叉腰训起人来,“昨晚差点一命呜呼的人是谁?不管什么事先吃完再说。” 阿瑶是真羡慕缺心眼儿的人,活得没啥烦恼。 她觑了眼托盘里的早餐。 讲究! 六门的饭种类繁多,甚至还充分考虑了她这个伤患的饮食,营养搭配得恰到好处。 她囫囵几口吃完饭,一脸急切:“齐福,你们六门谁管事,你带我去见见他。” 又对旁边擦嘴的林涧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你跟我一起去,同步一下信息。” 齐福刹那间感到头胀如鼓。 六门的事,就连他也难以插手,更别说外人了。 然而阿瑶一脸肃然,齐福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二人朝付琼的主帐走去。 尽管他对阿瑶的意图一无所知,但这位姑奶奶的爆脾气,他却是再清楚不过,齐福暗暗思量了一番,低声提醒:“你的伤不轻,一会儿可得悠着点,千万别动怒。” 阿瑶毫不客气地戳穿了齐福的小心思。 “你是怕我动气,还是怕我得罪六门,给你惹麻烦。” “都有,都有。”齐福呵呵干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付琼这一夜几乎没睡,一大早就召集了六门的人商议事情。 主位上,她正襟危坐,两边椅子坐了两位长者,其他年轻一辈的各自站在自家人身后。 今日她的长发依旧束起,只是细看气色有些不好,黑眼圈比较明显。 一把精致的黄花梨太师椅置于主位,垫着块白狐狸毛,那皮毛浑然一体,一点杂色都无,雪白松软。 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她的黛眉不经意间蹙起。 帐外忽而响起齐福的声音,带着几分礼貌地探询:“付小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朋友找你有点事。” “进来说。” 阿瑶三人进了帐篷才发现,六门众人都在。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和她相仿的年纪,气场不输旁边的几位老者。 阿瑶目不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对面的女子。 “我来,一是感谢六门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谈一笔合作,不知道六门有没有兴趣。” 付琼抬头看来人。 少女的脸色病态苍白,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整张脸有点混血的感觉,她一时看失了神。 她总感觉这张脸有种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救你是六门分内的职责,阿瑶姑娘不必太在意,”付琼神色难辨,“不过你说的合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六门不需要。” 阿瑶轻轻接过了话茬:“呵,这倒是出乎意料,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付琼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老者霍然起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和六门谈合作。”说着,他手一扬直指齐福,“还有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正经事不干,净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 齐福下意识往阿瑶身后挪了下,他低声介绍:“这是齐铭,齐家的家主,论辈分我得喊叔叔。”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带来的人,还轮不到你说教。”阿瑶鎏金的眸子一闪,脚尖顺势一挑,旁侧的一把空椅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付琼的旁边。 “哐!” 她大马金刀地朝凳子走了过去,扭头笑着问:“付小姐,我坐这里你不介意?” 第10章 合作 付琼面上依旧沉静,目光倏地变冷:“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阿瑶浑不在意她的目光,施施然准备坐下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边,一截软鞭缠上椅子,那椅子又原原本本地放回了原位。 付琼收起鞭子,厉声喝到:“齐福,给她看座!” 被点名的齐福身子一抖,冷汗直冒。 他一进帐篷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状况下,只能狗腿地跑过去将椅子放好,还一边不忘给阿瑶使眼色,盼她别再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阿瑶姑娘,既然是来谈事的,就该拿出谈事的态度,齐伯是长辈,教训齐福两句他理该受着。” 付琼的鞭子没有收回,而是握在手中,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 “我来谈事,也不是带着膝盖来下跪的。”阿瑶旁若无人地转身,坐回椅子上,“算了,既然有的谈,那就扯平了。” 齐铭正打算理论两句,阿瑶打断他:“对了,我忘了说,我还有个名号——叫坟头燕。” 这话一出,六门小辈们窃窃私语起来。 捞阴门这行唠闲话时,人人戏称:坟头燕夜里翅膀一扑棱,死尸藏哪儿她门儿清。 燕子是灵性动物,民间传说中能穿梭阴阳,坟头指的自然是死人,当初她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在外走方便。 几年前的一桩大案,让她一时名声大噪,也因为这事,她给自己立了三不寻的规矩。 搬出这个名头纯粹是它好使。 “听说坟头燕是个戴眼镜的半瞎子,我还以为是老头呢,我看她不瞎也不老啊。” 有人接话:“你看她踢过去的那把椅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付小姐旁边,那是瞎子能做到的吗?” “还有她那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难道有什么古怪?” 阿瑶心里自嘲,原来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半瞎子啊。 也对,人家倒也没说错。 之前她特制了副墨镜,就是为了白天好视物,常年带着墨镜行走,别人可不以为她是个瞎子嘛。 昨晚之后,她的眼睛倒是不瞎了,但只能通过温度来识别物体了,比如温度高的物体会是红色、橙色,温度低的东西就是黑色、灰色。 当然实际的颜色她分辨不了,包括看不清人脸了。 现在,所有人她眼里除了体型,衣着衣着这些外在区别,都是红澄澄的移动物体。 她猜想着,可能和被“郝杰”咬过有关系,但为什么会这样无从得知。 显然这事也不能直接问六门。 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阿瑶目光悠悠扫了一圈众人,刚刚说话的人里没有白穆的声音,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为首的付琼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阿瑶忽略掉她探究的眼神,直言不讳地问齐昀:“你能找到人傀?” 齐昀面色一僵,梗着脖子:“我们六门各司其职,寻尸不是我齐家的事。” “哦,原来你不能啊?”阿瑶意有所指地看了下五花大绑的郝杰,“可是我能,不光能,我还赶在六门前头了,并且捉了一个回来。” “既然人是我捉的,请问各位能将它还给我吗?” “哼,休想。”齐昀气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就敢要回去。” 阿瑶一脸的无所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只管拿到赏金就行了,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你……” 齐铭一时被气得面色铁青,指着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阿瑶指尖轻轻扣着膝盖,语气变冷:“我欠你们六门的命,你们大可随时来取,但城南门案的三具尸体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付琼接话:“既然是谈合作,就得先学会说话,不然我只能送客了。” 阿瑶突然有点喜欢这位付小姐了,年纪轻轻的就沉稳大气,说话比那个齐铭好听,话里话外也没有挟恩以报的意思。 “我没猜错的话,城南灭门案的疑团,你们也没弄明白,张家入魂之后,六门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但我猜,你们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付琼没回答阿瑶问题,反而问她:“不知道你想怎么合作?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那付小姐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付琼不置可否,等她提问。 “第一个问题:人傀是活人还是死人?六门会怎么处理它?” “不死,不活,不灭。”这个问题付琼确实不好回答,“但人傀每十年会换一次人皮。” “至于处理”付家寻傀,齐家拆骨,张家离魂,人傀才算彻底消亡,付琼再次拒绝回答:“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第二个问题,四天了付家为何没抓住人傀?” 付琼讶异她一下就问到重点,也没隐瞒:“付家有独门秘术,可以辨味寻踪,但一日只能一次,秘术使用期间如果找不到人傀,就得等第二天了。” 这也是六门迟迟抓不到人傀的原因,它是移动的,但六门秘术时间有限制。 阿瑶的本事,她在齐福的嘴里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既然要合作,六门还是要拿出些诚意来。 “第三个问题:那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这话一出,现场死寂一片。 付琼也百思不得其解,有观音泥才会有人傀,六门典籍记载观音泥现世,也是战乱或者饥荒时,但这次毫无征兆。 直到昨晚见到郝杰,她才知道出了人傀 “这件事恕我不能告诉你。”付琼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观音泥邪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阿瑶听她这么说,也没了刨根问底的兴趣,她要的是赏金,其他事情她乐得高高挂起。 人傀的速度太快,即便她没受伤,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追得上。 思索半天,她觉得还是合作为妙:“付家虽然施术有限制,但我的嗅觉刚好可以弥补,张家和齐家可以留守大本营,至于林涧……” 林涧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进门就开始沉默的他,忽地开了金口:“是追踪有困难?” “恩。”阿瑶伸手捏了下眉心,“人傀的速度你也见识过,一般人追不上。” 话音刚落,本来懒洋洋趴在地上的二郎神,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它状似无意地抖了抖身子,成功吸引了现场所有的目光。 “汪汪,汪!” 二郎神叫了两声后,一脸傲娇地看着阿瑶,哼!是谁早上说要吃狗肉的,现在求到本狗头上了。 林涧被它迷之操作逗笑了。 主动充当起二郎神的翻译:“它的意思是,追人交给它。” 阿瑶看穿了二郎神的小心思,故意逗弄它:“回头追不上,我回头照样给你大卸八块,下锅炖了。” 二郎神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它嗷呜一声,向着阿瑶扑了上去,不想却在半空中,被人扯住了后腿。 它敢怒不敢言,只能耷拉着耳朵,表示不满。 付琼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询问齐铭和张角两位长辈的意见:“两位叔伯怎么看?” 齐铭将头扭去一侧,不想发言。 张角是张家入魂一脉的主事人,他苦笑:“这次入魂,张家已经没脸了,我听大家的意见。” 其他小辈更没意见了,纷纷看向付琼,等她决策。 阿瑶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反正这事没了她,六门还得费些功夫,聪明人都会选合作共赢这条路。 毕竟事半功倍嘛! 现下种种,其实本不该是她能参与的事情,她只是偶然间窥探到了一角,这事一了,她绝计不会沾染六门了,红尘俗事才是她该有的归宿。 她出声催促:“我时间有限,合作不合作麻烦给个准话。” “好,就这么决定。”付琼当机立断,“阿瑶姑娘和我负责寻踪辨路,张家、齐家坐镇大本营,林涧和二郎神负责追踪,其余人在五公里之外接应。” “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施术。” 阿瑶这时突然说:“付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付琼疑惑不解,行动倒是配合,不到几分钟两人就到了一片空地上。 “付小姐知不知道,你们六门有内鬼?” “这话怎么说?”付琼问。 “前日夜里我们住在一个民宿,但我不巧听到了201隔壁的人打电话,说什么‘钓阴子’害了赵老头,当夜就有人破窗想要我的命。”阿瑶说着顿了下,“我想付小姐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付琼喃喃:“你是说白家人?” “你是聪明人,既然是你六门事,清理门户的事我不方便干涉。”阿瑶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并不是我大度,实在是因为我这人比较懒,有人替我收拾他再好不过了。” 付琼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面上难掩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坦诚的人? 直率真实的难能可贵。 她皮薄、骨薄、身子也薄,五官却生得浓烈逼人,光彩夺目中带了几分戾气,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而她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付琼难得神色轻松,轻弯了下唇角,“不过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用得好。”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对方,阿瑶又说:“如果需要帮忙,我也不介意出手。” 回到帐篷时,案几上罗列了几样东西。 三根线香,一个挂着穗子的迷你的罗盘,还有一块古怪的令牌。 齐福不知从哪里凑上来的,他低声科普:“这线香可不是一般的香,它是取阴槐木屑、尸苔粉、白芷灰制成的香。线香一燃,可暂时屏蔽活人生气,强化对死尸气的感知。” 付琼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三鞠躬之后,三根线香插入香炉。 烟雾袅袅燃起。 阿瑶的注意力被神像吸引了过去,那两首蛇身的蛇娘娘似乎睁开了眼,正盯着她。 她又一次神思恍惚起来。 紧接着付琼刺破指尖,将血滴于香灰之上后,闭目念咒:“六门承阴,以血为契,阴符开道,准尔问阴。” 约莫几分钟后,她念念有词:“一炷告祖,二炷问路,三炷燃尽。” 原本躺在付琼掌心的罗盘,忽然极速旋转变大,飞向空中,一丝血雾在罗盘上隐隐可见。 齐福又道:“罗盘指引方向,付小姐就能嗅到‘尸气’和‘傀气’,只不过,只有付家人能看到罗盘上的异样。” 阿瑶一愣,罗盘上的那抹红色齐福看不到?他说的嗅其实是眼睛看到的血气? 那她怎么会看到? 付琼忽然闭眼念咒,气势逼人:“生者退,死者现……见尸见骨不见人。” 阿瑶恍恍惚惚地向着神像走去,冥冥之中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 齐福猛地一把将她扯住:“六门施术忌活人近身,仪式中若有活人触碰,死气反噬,轻则五感尽失,重则昏迷不醒。” 天空瞬间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撕开,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阿瑶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抬眼看远处的山影。 山林寂静,浓云翻涌而来,霎时遮蔽了本就微薄的天光,山间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只见墨色的山影轮廓。 远处的灌木斜逸,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影绰绰,山风同时乍起,吹得山林飒飒作响。 山间的变幻就在瞬息之间,阿瑶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别说她了,就连六门的一众人都惊住了。 别说六门年轻一辈没见过,就是叔伯辈的也没见过。 阿瑶眼前的黑雾弥散着,但隐隐劈开了一条道,这条道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定睛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到底在看什么呀? 齐福揉了揉眼睛,鬼使神差地往后退了一步,也瞪大了眼睛,学着阿瑶一会看山,一会看脚下,只觉得狂风不止,黑云压顶,又不敢问她,只能憋着。 这时,极速旋转的罗盘轻轻落进了付琼的掌心,变成了小小的挂件,她将它系在腰上。 “出发!”付琼一声令下。 转身时,看到探头探脑的齐福,脖子伸得跟那觅食的鹅一样,付琼没好气:“旁人看不见的。” 齐福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嗨,我还以为六门人能看出点名堂呢。” 所有人都在等付琼,但她却奇怪往帐篷角落看了眼。 这本是六门上三门的事,起初白穆要跟着来时,付琼还以为他想跟着长长见识,还真是没想到他 罢了,先找人傀,回来在收拾他不迟。 第11章 幻觉 付琼稳步走向两位长辈,低声交代:\"齐叔、张伯,外围就交给您二位了。\" 几位年轻力壮的小辈走了过来,手中拎着几个背包,分别给了付琼、阿瑶、林涧,转头又给二郎神的脑袋上套了个探照灯。 六门准备得很是周全,背包防水防火,侧面挂着卫星电话,里面装着御寒的毯子、高热量食物和急救药品。 沉甸甸的背包压在肩头,连二郎神都披上了专业探照装备。 “其余人原地待命。”付琼利落的系紧背带,目光扫过张宴,\"挑十个体能达标跟上我们,外围策应。\" “我的装备呢?”齐福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他嬉皮笑脸地蹭到阿瑶身边,“咱俩共用一个呗?” 齐铭当即暴喝:“混账东西!那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可不是去玩的。”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刺来,齐福满不在乎地转着打火机,像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二百五,“我这趟可是出来长见识的,再说那三个闷葫芦,没我路上多无聊?” 齐铭气的胡子直抖:“逆子!” 阿瑶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付琼已经率先来到崖边,她单手扣上安全绳,身形如燕般掠下峡谷。 “想跟着?死了别怪我。”阿瑶狠狠戳了下齐福胸口,话音未落,那小子已经猴急地抓着绳索滑了下去。 紧接着外围接应的其余人,也跟着下去了。 阿瑶斜眼去看林涧,他身着迷彩作训服,腰间隐隐露出一个黑管,估计是把枪。 浓云、黑雾,还有“死而复生”的郝杰,对林涧来说前所未见。 以往执行任务,再穷凶极恶,手段残忍,无非就是些亡命之徒,吃一枪也就倒下了,可这人傀不死不灭一夜就能恢复,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所以他枪里装的是季爻配的强效麻醉剂,希望能派上用场。 “你先下。” 林涧给二郎神穿戴好装备,将它送下去后,接过阿瑶的背包,利落地挂在胸前。 阿瑶也不矫情,有人背她的包,她乐意至极,点头致谢后,她调好安全绳一跃而下。 半空中她闷哼了一声,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左肩的伤口又裂开了。 谷底像被泼了墨,到处飘散着浓浓的黑雾。 十几个人汇合后,付琼打头,众人的靴子踩过厚厚的腐叶,嘎吱脆响。 阿瑶鼻尖微动,血腥味里混着某种更腐朽的气息。 为了更好辨认方向,付琼勒令大家都关了手电,阿瑶跟在身后,不动声色观察付琼。 她发现付琼能看到的这条道,自己也能看到,两人都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履平地。 齐福的话言犹在耳,几年来,他都执着地问她是不是付家人,现在看,或许不全是他瞎说。 但六门之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古老禁忌的潘多拉魔盒,她总觉得这个魔盒一旦打开有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阿瑶下意识地排斥真相。 脚下的树叶很厚,众人的鞋子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寂静诡异的环境中极为突兀。 “停!” 付琼突然抬手,声音绷得像弦,她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一片虚无:\"从现在起,跟紧我的脚印,这里被人动了手脚,你们看到的平地可能是悬崖。” “怎么会这样?” 队伍顿时骚动起来。 林涧皱眉:“昨天我们进来时没有。” “郝杰怕是意外逃脱的。”付琼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鞭柄,皮革上已沁出汗渍,“现在他们应该加强了戒备。” 阿瑶的视角里,那里一片灰白。 她明白过来,抓到郝杰是有运气的成分在。 接下来,众人步步紧跟付琼,下意识的总要先小心探脚过去,试探试探,生怕一脚踏空。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好像是有情况,付琼停下脚步,手电光照向前方。 当那堵黑雾凝成的墙突然出现时,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二郎神紧贴着林涧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尾巴不安地摆动着。 付家秘术开出的路等同于隐形的,无色无味,是淡淡的灰白色。 付琼站在岔路口,罕见的迟疑了,两条灰白小径在黑雾中诡异地对称延伸,她咬住下唇,软鞭在手中微微变形。 两条灰白的路,在阿瑶视角里清晰可见。 “右边。”阿瑶突然出声。 她鼻翼轻颤,眯着眼睛斩金截铁地说:“腐肉味里混着泥腥气,绝对错不了!” 就在付琼准备迈步向前时,二郎神骤然发出几声急促的犬吠。 林涧将手电光打过去,迅速蹲下身去查看,二郎神嘴里叼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金属的外壳上满是泥污,开关处似乎还有血迹。 “不是我们的装备。” 林涧拧着眉,语气笃定,他在部队多年,对装备一类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齐福赶忙凑过来,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八度:“我和阿瑶买的是黑色防水款,这个款式也不是我们的。” 阿瑶已经对这些见怪不怪了。 她神色平静,抽出腰间的短刀,浑身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三具尸体可不会自己跑到这深山老林,就算是湘西赶尸,也得有个赶尸人在前面带路才行。”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注意力都放在寻尸上,却忽略了尸体需要活人搬运的这个关键点。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结。 付琼当机立断,立即发号施令:“其余六门人在外围戒严,等信号随时接应。” 齐福不安的虚晃了几下手电筒,强光在浓重的黑雾中显得格外微弱,四周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他扯了扯汗湿的领口,喉结上下滚动着,为了给自己壮胆,干脆讲起故事来。 “说起来,这云岭在唐朝以后就被称为‘不入之地’……” “按照山海经推测,云岭算是昆仑山脉的支脉,自古以来是中原腹地的龙脉。” “唐末之后,一般老百姓是不会探山的,听说安史之乱的时候,长安被叛军长期围困,粮食极度匮乏,发生了“人相食”事件。” “之后那些无主的尸骨被尽数丢进云岭,洛南和长安一个在云岭南边,一个在云岭北边,所以山下的老百姓半夜常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似有若无,像是哭声,又像是鬼泣……” 齐福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他旁边不远处,好象有个黑影正移动着爬了过来,那身量看着像是一个人,仔细一看,还真是个人行轮廓。 齐福手一抖,下意识推开了手电筒。 光亮处,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雾气中爬来,更吓人的是,她的右手只剩下森森白骨,指尖挂着碎肉,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啊!” 齐福尖叫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往后挪蹭着,不知是腿软还是吓得,一步也挪不动。 那白骨森森的手,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腿了 齐福的魂都被吓飞了,拼命挪动身子,一着急手电筒也骨碌碌滚了出去。 林涧疾步冲了过来,还没看清什么情形,齐福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裤腿。 “怎么回事?” 齐福一脸惨白,颤抖着用手指向旁侧:“那、那边…有个女人……”。 林涧顺着光亮看过去,浓雾中什么都没有,反倒被齐福的一番动作,刺激得头皮一麻。 阿瑶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幻觉。” 她现在视力特殊,能分辨死物和活物,这种幻觉对她毫无作用。 这话多少安慰了齐福紧张的情绪,但他还不是不信,嘴里嘟囔着:“不可能,她明明就在那里!” 付琼没好气:“刚刚已经提醒过了,这不过是有心之人布的幻境阵,你越害怕越是会勾起你的恐惧。” 说着,付琼猛然伸手扯下腰间的鞭子,软鞭“啪”的一声甩出,鞭梢穿过“女人”的身体,鞭子折回来时,只带起了地上的几片枯叶。 “真、真是幻觉?” 齐福讪讪地松开手,脸上一阵发烫。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弯腰再去捡手电筒时,发现还是腿软得厉害,竟然连只狗都不如,他试图给自己挽尊:“我不是怕,就是这幻觉太真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经此一闹,死人原本紧张的情绪反倒消散不少,什么妖魔鬼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怕个毛! 林涧在部队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他的理念简单直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付琼就更不必说了,她代表了六门的门面,做事讲究排场并非矫情,而是六门需要。 为了能做到处变不惊,她下了狠功夫训练。 六岁的她,捉蛇、捉老鼠;跟着爷爷走阴时,从床底下摸到过死人的手;喝生血,吃毒蘑菇;白家还给她上演过纸扎人的往生戏。 一堆死去的人,大变活人后,站在戏台上唱戏,这是何等惊悚的场面。 以至于后来,付琼都不知道什么叫怕,也做不出大表情了,谁都可以惊慌,但绝不能是她。 阿瑶忽然深呼吸一口气,鼻翼快速的翕动:“泥腥味变浓了!二郎神,跟我追!”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浓雾中,二郎神紧随其后,转眼一人一狗就消失在视线中。 阿瑶的视力独具一格,不受幻觉干扰,狗的视力与人本来就不同,她和二郎神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人一狗,行动高效。 林涧稍一迟疑,拔腿也跟了上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阿瑶追了几百米后,不得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汗湿,紧紧贴在身上。 很快,林涧追了上来,他呼吸同样急促,声音因为奔跑而略微沙哑:“有什么发现吗?” 阿瑶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闻到了人傀的味道,离我们很近,只是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林涧迅速解下背包,动作利落地取出卫星电话,问她:“会用这个吗?” “没接触过。”阿瑶坦率地摇了摇头。 “很简单。”林涧把卫星电话塞进阿瑶手里,一边演示操作手法,“钟表方位法,你留在这指挥,我和二郎神去追。” 临走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阿瑶的左肩,似乎微微渗血了,终是没忍住提醒她:“包里有止血药和绷带。” 阿瑶默默点了点头。 “红色按钮保持通话,天线必须朝上。”林涧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忽然,前方传来二郎神凄厉的叫声,林涧立刻警惕起来,他放低重心,右手下意识按在枪套上。 黑雾弥漫,空气中传来树枝被刮擦的声音。 林涧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仔细辨别方位,就在他正犹豫的时候,卫星电话传来阿瑶的声音:“十点十五分方向!” 林涧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小心。”付琼的声音突然自卫星电话里传来,她喘着粗气说,“这里有捕兽夹。” 话音未落,几百米外的前方,骤然响起激烈的犬吠。 阿瑶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朝着二郎神的方向飞奔而去,到了近前,只见二郎神前爪被生锈的铁夹子死死夹住,鲜血已经染红了铁齿。 她单膝跪在地上,连忙掏出短刀,试图用匕首撬开兽夹。 这时,付琼和齐福也追了上来,她立刻翻出包里的急救药品,动作娴熟地消毒、包扎。 “肌腱断裂,伤得不重,但不能让它再乱动了。” 阿瑶嗅到鼻端的泥腥味越发浓重,这意味着人傀离他们很近,二郎神会受伤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时,付琼默契的和她对视一眼。 阿瑶瞬间心领神会,对着卫生电话那边的林涧说:“我往左,你和付小姐往右,包抄!” 接着转头对齐福说:“你留在原地照顾二郎神。” 气喘吁吁的齐福刚追上来,还没弄清楚状况,阿瑶和付琼就已经再次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第12章 包抄 阿瑶迅速转向一侧,悄然包抄而去。 伴随着剧烈摇晃的树枝声,卫星电话中传来林涧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地上,林涧突然大喊:“逮到了!” 阿瑶赶过去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一个男人被林涧曲腿摁在地上,他的右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的扭曲着,脖子上是一圈皮肉外翻,明显是鞭子的勒痕。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左半边像是干涸开裂的泥菩萨,布满无数的裂缝,右半边却鲜活得如正常人。 他咧着嘴笑着,发出诡异的笑声:“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林涧膝盖猛地用力一顶,只听“咔嚓”一声,男人骨头碎裂,他质问:“那些尸体在哪里?” 男人的笑声渐渐微弱,右眼球开始上翻,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左半边一瞬间开始碎裂掉渣,就像碎掉的泥塑一样。 林涧脸色微变,忍不住怒骂:“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付琼的嗓音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紧绷:“现在没时间细讲,但它是借皮还生的邪物,每十年换一次皮,换皮失败就会变成这幅模样”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阿瑶难以置信:“也就是说,郝杰和它是一类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西北方陡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林涧迅速追了上去。 付琼也不甘示弱,手中的软便一挥,瞬间缠住树干,借着这股力量也飞身追了上去。 浓稠如墨的黑暗中,前方一小块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静静伫立着,她的长发垂到腰间,怀里抱着一团蜷缩的黑影。 “站住!”林涧厉声大喝,手中的麻醉枪稳稳的射出,精准地命中女人的后背。 女人缓缓转身。 手电光束刺穿黑暗,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与活人无异的脸,正是城南灭门案之中的女主人。 麻药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林涧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是个小孩,小孩嘴角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脚趾甲长出奇,足足有三厘米。 “乖,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白衣女人轻抚着小孩的头,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怀里的怪物突然弹射而出,带着一股劲风攻击而来。 林涧错身躲过它的攻击,那东西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的尖叫声,仔细听竟然是在叫爸爸。 “小心,别被它伤到!” 付琼大喊,手中的软鞭破空而出,缠住了怪物的脚踝,怪物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像灵活地扭身挣脱束缚,反手一抓,在付琼在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阿瑶紧随其后,瞅准时间攻向白衣女人,手中寒光一闪,刀锋直取对方咽喉。 白衣女人微微侧身,刀刃擦过她的脖子,——没有血,一层人皮之下,是密密麻麻蚯蚓般蠕动着的血管。 “付琼,攻击哪里?”阿瑶极速后退。 “颅盖骨,这个地方,可以让它重伤昏迷。”付琼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回应。 就在这时,小怪物再次发动攻击,目标直指阿瑶。 付琼心急如焚,大喊:“阿瑶,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二郎神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它奋力一击,将怪物撞得偏半米,阿瑶趁机错身,反手一刀划上小怪物的踝骨。 怪物嘶叫一声,后仰摔在地。 “付琼,你牵制住小的,我和阿瑶对付大的。”林涧迅速做出战术安排,双手交叠,示意阿瑶借力。 阿瑶心领神会,右手握紧短刀,疾步前冲,一脚踏上的林涧的手臂,借着林涧这一托举,手中的短刀子直直插向女人的头顶骨。 “快跑!”女人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小怪物似乎听懂了,突然放弃攻击,四肢并用朝密林深处窜去。 付琼哪肯放过,甩鞭缠住旁边的树干,借助反作用力,一脚狠狠地踹在怪物背上,它发出凄厉的哭嚎,竟生生拖着付琼往前爬了五六米。 林涧一个飞身滑铲,截住怪物去路。 他手中的军刀横斩,险险地擦过怪物颈侧,怪物猛地甩掉背上的付琼,敏捷的一跃而起,却被半空中阿瑶掷出的短刀扎穿大腿,“咚”地栽了下来。 “这时,齐福远远的冲了过来,嘴里大喊着:“闪开!” 话音落下的同时,飞过来一张大网,瞬间将怪物罩住,怪物在网中疯狂挣扎,发出绝望的咽呜:“妈妈妈” “嘿,还真抓住了。”齐福摸摸头,略显骄傲的说:“看,带上我还是有点用的。” 众人:“” 林涧利落的掏出安全绳,将白衣女人和小怪物绑了结实。 擦了擦汗,他蹲下检查二郎神的伤势,二郎神前爪的还阿紫流血,正可怜巴巴的舔着爪子 他按住狗爪子,将碘酒倒了上去。 “别动!” 二郎神立刻疼呲牙咧嘴的,但咽呜着没叫出声。 阿瑶的伤口有点撕裂,付琼正在帮她重新包扎,掀开最里层的衣服,她皱起了黛眉,这是一件高弹性、带软垫紧身衣衣,不是她之前的内衣。 她之前的衣服是谁换的? 总不能是齐福,他没这个胆子,那是林涧还是徐伯? 阿瑶转头看林涧,他正在给狗包扎伤口。 林涧本来背身坐着,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他。 回头看时,和一到冰冷的目光对上了。 “是你换的?”阿瑶直接问道。 林涧愣了下,大脑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昨天阿瑶的伤口是他处理的,衣服也是他换的。 二郎神适时的“汪”了一声,尾巴摇得很欢快。 阿瑶眼神似是要吃人,林涧避开阿瑶视线的同时,冷哼了句:“狗都比你有良心。” 他赶紧转移话题,又问付琼:“六门的人什么时候到?” 付琼发出信号快一个小时了,接应的走得快的话,也得两个多小时。 “至少还得一小时。” 在黑暗中视物,众人慢慢习惯后,也能勉强凭着人影分出彼此,但齐福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瑶和付琼在包扎伤口,林涧在自己右手边,那他左边的人影是谁? 齐福心里一惊。 又想起付琼说的话,一定是幻觉。 齐福有些犹豫,喉结滚动,艰难咽了口唾沫下去,他给自己打气,怕个毛,不就是假的嘛。 心一横,眼一闭。 他猛地抬起手,朝着那个人影的身子抓过去,预想中一定会抓个空,手也会穿过这人的身体。 但,这一抓,抓了个实实在在。 齐福瞬间惊慌失措,惊恐地想要大声尖叫——但有拳头已经呼到了脸上,他听到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嗓子里的声音还没能发出,紧接着就一脚踏空。 整个人像石头一般,沿着斜坡,轱辘轱辘翻地翻滚进一个大坑。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所有人,林涧和阿瑶反应最快,二人迅速背贴着背,林涧手中甩棍“唰”一甩,带着呼呼风声挥舞而出,精准命中目标。 漆黑一片的峡谷中,漫山遍野都是树叶的刮擦的哗啦声,反而显得更加静谧诡异,那人影“刺啦”一声,发出碎布一般撕裂声。 其中还夹杂着齐福的咽呜。 阿瑶很快发现了异样,她的眼睛现在是热成像,靠温差来辨别活物死物,可那人影在她眼里,明明就是一团黑色影子。 “不是活人,过去看看。”阿瑶低喝一声。 危险解除,两人立刻放松了警惕,几步奔过去坡边。 这是个很小的坑,坑边堆积着经年累月的枯枝烂叶,又因为这里常年不见光,几乎成了烂泥坑子,齐福整个人跌落了进去,糊了满身满脸的泥巴。 许是因为惊慌,齐福的体温升高,脸和脖子的部分,从之前的橙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红色的大脸上满是黑色的泥斑。 阿瑶有点好笑,朝着齐福喊话:“没事?” 齐福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他就不该手贱去抓那个黑影,什么幻觉,都是骗人的,但他是自己厚着脸皮要跟来的,只能强忍着怒气回话。 可一张嘴,发出是“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喉音。 齐福心里暗自咒骂,这叫什么事啊,下巴还被一拳打脱臼了,他可怜兮兮地看向阿瑶。 见他不回话,阿瑶只好伸出右手,准备拉他一把:“你拽着我上来,轻点,我还带伤呢。” 林涧手电扫过去,罩住了那个黑影。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不可能被他一甩棍就击飞,何况他刚才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近距离观察,林涧登时头皮一麻。 那不是人,准确的说是个纸人,要不是他一甩棍打穿他的心脏,就凭着这张脸和身上的衣服,绝对看不出这是个纸人。 那纸人怒目圆睁,一脸的凶狠的正瞪着他。 付琼这时也奔了过来,正要上前问话,那纸人瞬间化作了一团火焰,眨眼间燃烧殆尽烧,消失的无影无踪。 纸扎能做如此惟妙惟肖的,除了白家还有谁,出发前阿瑶就提醒过她了,她没想到白穆竟然跟了过来。 付琼心中暗忖,怕是为人傀来的。 “不好!是白家纸傀儡。” 但为时已晚,只听“嘭”的一声枪响,子弹裹挟着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朝着阿瑶射了过去。 林涧见状,毫不犹豫的斜扑过去,一把扯住坑边阿瑶的小腿,全力将她和串在一起的齐福甩了出去。 同时,他将手中的甩棍掷出,带着霍霍风响,朝着子弹射来源头狠狠抽了过去。 白穆临产反应也不慢,当下一个翻滚,巧妙地避开了甩棍,朝着白衣女人的方向奔去。 甩棍已经掷了出去,林涧只能近身肉搏,他心随意动,瞬间缠斗了上去,改换拳脚,瞬息之间,已经和白穆过了好几招。 白穆持枪在手,忽然拉开了距离。 阿瑶迅速闪到左侧,刚准备上去帮忙,余光瞥了一眼,周围竟密密麻麻出来一堆黑影。 是纸傀儡,它们没有颜色,是死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身后看去,那些正在慢慢包围上来的人影,排列得整整齐齐,像阴兵过阵一样,正慢慢地缩小圈子。 齐福已经装回了脱臼的下巴,他扶着下巴喊:“我草,开眼了,全是活的纸人。” 临场战斗,最忌讳分神,林涧这一分神,白穆瞅准时机,“嘭”的又开了一枪,子弹直击面门,他侧身闪躲,同时也摸上了腰间的枪。 擒贼先擒王,这道理亘古不变。 很明显这批纸人是受人控制的,只要拿下操控它们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涧厉声喝道:“我来对付白穆,你们看好那两个人傀。” 阿瑶心里清楚,这种打法不是长久之计,心念一动,她几步跨到林涧身边:“我有办法拖住他,给你方向,你能打中吗?” 林涧是从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听风辨位自然擅长,可这里实在太黑了,他不禁有些怀疑阿瑶的眼睛,她能看清? 他的枪实际上改装过,里面装的是强效麻醉剂,只要射中目标,不出五分钟,这人必定会倒下。 怀疑归怀疑,但阿瑶如此笃定,试一试又何妨呢? “好!”林涧简单回了一个字。 “二郎神,过来!”阿瑶低声在它耳边说了几句,拍了拍它的脑袋。 二郎神“汪”的叫了一声,转身就消失在树林中。 林涧调转枪口,等待阿瑶发号指令,就在这时,二郎神从侧面冲了上去,一口叼住了白穆的裤管。 “十五点十七分方向,开枪!” 林涧的枪声应声落下,准确无误的打中了白穆的肩膀,他被二郎神扯得一个踉跄,躲不开。 预估痛感并没有来,白穆阴森地笑了起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人。 “找死,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话音刚落,白穆觉得头有些晕,他摇摇头昏沉沉的头,用力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纸人上,口中念念有词。 之后,猛地将纸人洒向空中,纸人在空中迅速变大,化作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齐刷刷地朝着他们扑来。 阿瑶抄起地上的树枝,朝着面前围过来的纸人劈去,树枝划过纸人的身体,却只留下浅浅的的痕迹。 那些纸人动作僵硬却迅捷,手中的寒刀闪烁。 第13章 审问 “打穿心脏。”林涧大喊一声,他刚刚就是这么废了那个纸人的。 千钧一发之际,齐福突然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火把,他大叫着将火把杵着挥舞,那些纸人一沾上火发出“嗤嗤”的声响,刹那间化成一缕青烟。 二郎神也没闲着,一口一个纸人,咬住腿直接撕烂。 那些纸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纷纷瘫软在地,化作普通的纸片。 “呼——总算是解决了。” 齐福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喘着气。 林涧知道是麻醉剂起效了,他走去白穆身边,蹲下身子查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付琼神色复杂:“这件事说来话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齐福吓得立刻爬起来:“不是,又来?” 二郎神也竖起耳朵,警惕的看向声音的来源,阿瑶顺着它的目光看去,隐约看到一群人影。 是活的人! 四人一狗,背对背站着,正准备迎敌,却见来领头的是个穿着袄子的矮个子,虎头虎脑的,身后跟着几个人。 张宴? 阿瑶心里冷笑,再来晚点可以直接收尸了。 “付小姐,收到信号后,我们迅速过来接应了。”张宴手电光扫了一圈,“大家都还好?” “收工回去。”付琼指了指地上被绑的几个。 张宴带着人过去接手,这一看,惊叫一声:“白穆?他不是在大本营,怎么会在这里?” 付琼神色凝重:“先回去再说!” 一行人走得比较艰难,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刚好傍晚了。 因为有两个昏死过去的,六门搬出了起降机一样的东西,白穆和白衣女人像被打水一样,绑在安全绳上转了上去。 夕阳垂暮,山巅披上一层绚烂金辉,太阳嵌在两片云霭之间,金色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乍泄开来,洒满天际。 齐福大叫:“日落金山!” 阿瑶顺着齐福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幅落日余晖的黑白水墨画。 在她眼里静物几乎接近黑色,由于温差的变化,层峦叠嶂的山峰,和日落金山的景色,只能欣赏个意境。 回了帐篷后,她和齐福刚吃过晚饭,就听外间有人喊,白穆醒了。 大本营的帐篷不隔音,又离得近,一下惊动了所有人。 张宴将人扭送到付琼那里时,遇到了正好赶来的林涧和季爻,几人互相点头致意,进了帐篷。 “你去请齐伯和张叔过来。” 付琼对张宴吩咐了声,又想起别的:“派几个人看好郝杰一家,其余人后撤500米戒严,如果那个女人醒了,立刻来报。” 张宴是个侏儒人,个子不足一米三,但他脑子灵活,办事妥帖,是付琼的后勤总管,这也是这次带他走阴的原因。 他本想凑凑热闹,看付小姐的意思,像是有意让其他人回避,张宴收起看热闹的心思,通知完张角和齐铭之后,立刻开始安排分工。 白穆麻醉刚醒。 明亮的帐篷内,他恍恍惚惚的跪着,抬头见一众人围着自己,就知道要被盘问了。 “这么大阵仗啊,我还真是荣幸。” 出发前付琼已经交代过,注意白穆的动向,齐铭当时还疑惑怎么回事呢,看见白穆被五花大绑回来,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齐铭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破口大骂:“六门本就吃的死人饭,亵渎已死之人,最是不该,你这个逆子!” 林涧拦住了齐铭,走上前去问白穆:“城南灭门案,一家三口是怎么死的?” 白穆摇头:“我不知道。” 林涧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索性换个方式问:“那你在这件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穆沉默,实际上,遗体在送去殡仪馆之前就换了,那里躺着的是纸扎人。 那批纸扎人最多能用三个月,他去殡仪馆烧纸扎的时候,一时手痒,炫了个技,哪知道赵老头刚好路过,搭错了线,害得他疯了。 “那人只是让我做了纸扎,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那一家变成了人傀。” 之后,事情就瞒不住了。 殡仪馆报了警,六门也参与了进来。 “再后来,那人通知我六门要走阴,让我务必想办法跟着,那人还保证,只要不被六门发现人傀,我就不会败露。” “撒谎!”阿瑶上前一步,指骨捏着白穆的下巴,“赵老头的事,你为什么不说?还有前天晚上,我明明听你打电话给你的同伙。” “当天晚上,就有人破窗而入,我差点着了道,这难道不是你干的?” 白穆辩解:“赵老头我可以医好,那晚我也没想杀你,只是想让你……” “想让我跟赵老头一样变傻?” 阿瑶抬脚,狠狠地踢向白穆的腹部,“六门不忍心下手打你,我可以,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白穆闷哼一声,依旧咬死了说:“我只、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 “所以,你偷听了我和付琼的谈话,觉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破釜沉舟?” 阿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捏着下巴的手上渐渐用力,她说话时笑得有些狡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钩了,还真没让我失望。” “原来这是你设的套!” 白穆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咬一口,他竟然栽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头冷笑:“不怕告诉你,我根本没见过‘二叔’这个人。” 这时,付琼忽然站了起来,她走到白穆跟前:“使用禁术的后果你很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干?” 白穆甩开阿瑶的钳制,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 齐铭这暴脾气可不惯着他,他本就是练家子,二话不说,上去就给白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小,直接打得白穆嘴角渗血。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六门供你吃供你喝,你在白家呼风唤雨的,干这些阴损事儿!” 他气得眉毛横飞,指着白穆鼻子大骂:“白家未来家主的位子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一骂,白穆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冷得骇人。 “哈哈哈……外人不知道,你们几个老东西还不知道吗?”他笑得身子直颤,眼里满是嘲讽,“我五岁就能跟着六门走阴,十岁就能唱往生戏了,白家的纸扎谁有我扎得好?” 他转头看向付琼,眼里满是不屑:“凭什么你能做六门的接班人,而我只能做家主,就凭你姓付吗?” “论天赋和努力,你哪一点比得上我?只有我!才能重振六门的往日辉煌。” 白穆话音落下,齐福去看付琼,只见她依旧一脸沉静,稳如泰山。 白穆努力,他打小就知道。 六门近几百年来都盘踞嘉陵江源头一带,解放后又是农改,又是破四旧的,最后分崩离析,差点散伙了。 后来,是付老爷子游说奔走,一力重整六门,六门才搬回一个镇子。 那时他们这些小辈还在上小学,虽然不亲厚,但也会偶尔凑在一起玩。 只有白穆从来不跟他们一起玩。 一群孩子夏天逮螃蟹,捉知了,冬天堆雪人,滑冰的时候,白穆永远在白家的小阁楼上学纸扎,他的努力和天赋别说齐福这个二杆子,就是六门众人也连连称赞。 但付琼也不差,付老爷子对她要求严格,从小就被精心培养,吃的苦不比白穆少。 俗话说,一年刀,十年剑,一辈子鞭,就拿她使的一手好鞭子来说,足以说明是下了狠功夫。 在齐福看来,接班人这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张角为人宽厚,一般鲜少发言,听见白穆大放厥词,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白穆:“你以为六门门主之位,只有天赋和努力就行?” “就拿民国时候来说,谁不知道齐老太爷是六门天赋之最?那为什么,是你白家人坐门主的位置?” “身为六门子弟,天赋根基是一方面,人品更是重要,打小我就看你孤僻自大,刚愎自用,还真是没看走眼。” 张角又问白穆:“我问你,民国36年,白家为什么帮青帮盗取洋人的枪支?是他们不知道这事儿厉害关系,还是不怕赔上白家甚至六门的根基?” “知道。”白穆侧头,用衣领蹭了下嘴角的血迹,“爷爷说‘国若不保,家何以在’。” “知道就行。”张角说到这里,忽然点名:“齐福,你来给他背背祖训。” 齐福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幸亏小时候爷爷拿着戒尺,耳提面命的让他背下了祖训。 不然,这会子怕是要吃齐铭一拖鞋了。 “立身、齐家、济世、护国、行道、传世……” 张角又问:“传世这条,讲的是什么?” “术可传、德必授。六门绝学,德行有亏者不传,心术不正者不授。” 张角恨铁不成钢:“听见了吗,你还觉得你配当门主吗?就凭你德行有亏这点,你就不配!” 事情问清楚了,白穆自然是要带回去给白家发落的,张角喊人将白穆带走后,他悠悠叹了口气,也没跟众人打招呼,就出了帐篷。 齐铭见张角走了,也跟着出了帐篷。 帐篷外,天已经彻底黑了,透着门帘往外看,今夜星河晦暗,竟然半点星光也无。 阿瑶几人倒没着急走,遗体的事情是搞清楚了,但还有一堆谜团未解。 一家三口离奇死亡,又变成了活的,对他们几个门外人来说,荒谬的程度,不亚于相信这世上有鬼。 几人眼巴巴的,等着付琼解惑。 付琼被几道视线盯得头疼,只能挑几件能说的讲讲:“六门司阴事,靠这行吃饭是祖宗给的恩赐,但同样也有责任。” “那,郝杰一家三口如何处理?” 付琼神色有些疲惫,民国之后就没出过这些怪事了,她也没料到这次会异变,她们这一辈还没处理过这些事,也不知道能否顺利。 “郝杰一家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了,全身上下只有骨头是自己的,所以要剔骨,离魂,送它们安息。” 离魂最麻烦,得心甘情愿让它们走,这件事才算了结。 付琼又说:“他们死得太过蹊跷,我还有些疑问还没解开,那三个,只有白衣女人没杂食,还能说人话,等她醒来就知道了。” “杂食”这词太过陌生,季爻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疑问:“杂食是什么?” 这话问完,付琼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问:“你们听说过‘米肉’和‘菜人’吗?” 季爻是医学博士,相关历史文献看饿了不少,这两个词让他头皮一麻,他喃喃问:“你是说人吃人?” 美国有位生物学家——史坦利布鲁希纳,他因为发现了朊病毒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这种病是蛋白质错误折叠导致的,简单说就是同类相食。 例如,大家熟知的疯牛病。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英国人为了提高牛的蛋白质摄入,只做了一种饲料,他们把卖牛肉剩下的牛脑组织、内脏等肉,做成了肉骨粉,又喂给牛吃。牛本身是食草动物,同类相食后那些牛就得了疯牛病。 于是牧场变成墓场,吃了那些牛肉的人,离奇死亡,后来英国被迫屠宰了将近15万头牛,才阻止了这场祸事蔓延。 “嗯。”付琼眼皮低垂,盯着虚空处,“史书上‘岁大饥,人相食’六个字,何尝不是一场人间炼狱呢?” ——历史记载,商朝的时候就有‘人祭’一说,某种意义上就是吃人,牛羊和人都是货品,基本没什么两样。” ——商人狂热祭祀可能跟立国有关,商灭夏是臣伐君,伐君就得有理由,而商选择了顺天论。夏逆天,商顺天,商自然要多搞祭祀。 ——周则是搞了“天道无情论”,认为天道是永恒不变的法则,不会因为祭祀而更加偏爱,君子应敬鬼神而远之。 “这我知道,伯邑考不就是被献祭了吗?还被做成肉丸子吃了。”齐福说完浑身一抖,瞬间觉得胃里翻滚了起来。 付琼看了齐福一眼,继续讲。 ——要是遇到饥荒年代,人饿到了极点,什么道德礼法,伦理纲常都顾不上了,就只剩下动物本能的欲望,人吃人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丁戊奇荒》里详细记载了饥荒年代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亲人去世都不敢下葬,怕半夜被邻居挖出来吃掉。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这句话的本质是物质决定意识,没有物质就没有意识,意识即道德,法律等等。 第14章 造人 很多人把吃饱饭当做理所当然,其实都忘了,能吃饱也就是这几十年才有的。 林涧曾经练赵孟頫的字帖——《汲黯传》的时候,也读到了这种相关记载,但那都是旧社会的事,当今社会还有这事,着实不可思议。 “吃人?” 齐福惊呼出声,一把打翻了面前的折叠桌:“你是说那些东西……吃人?” 帐篷外的霜越来越重,寒气透过帆布渗进来,取暖的铁桶里炭火“噼啪”响了两声,火星子溅在潮湿的泥土上。 张宴差人送来热茶,一人分了一杯后,又有几个人进来添了炭火。 付琼说得口干,两口将杯中茶饮了。 阿瑶又给她添了杯茶后,问:“六门真是传承你们供奉的蛇娘娘?” “娲皇造人的故事,知道吗?”付琼反问她。 “知道。”阿瑶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边缘,“不就是她用五色土捏人,泥人落地就有了生命,后来觉得太慢,就用藤条挥洒,泥点落地就有了很多泥人。” 听她这么说,付琼就猜到是从课本上学来的,她问阿瑶:“那,娲皇一共造了几批人?” 阿瑶沉思了几秒,突然眼睛一亮:“是两批人,一批是手捏的,一批是藤条甩的。” “算了还是我说,你们听听就行了,这都是六门自己的记载,你们当神话故事也行。” 上古时候呢,天地之间是没有人的。 女娲娘娘天生地养,可觉得这偌大的世间只有自己,实在是太无聊了,偶然之下发现了泥土可以造人。 这第一批人呢,是她亲手捏的。 当然,也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理解的人,而是她仿照自己捏的,你们都知道,女娲娘娘人首蛇身,所以捏出来人自然也是人首蛇身。 水神共工人面蛇身,赤发;相柳人首蛇身,有九个头;烛九阴人首蛇身,全身赤红色,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委蛇人首蛇身,左右两首,衣紫衣,冠旃冠…… 白矖也是人面蛇身,和腾蛇是女娲的护法,委蛇是神侍,几人一起追随女娲。 后来呢,她觉得泥人不能都像自己,又捏了人首动物身出来,比如英招,马面人身;毕方人面鸟身,雷神龙身人头;陆吾人面虎身等等。 这批人并不能称之为人,都是我们传统神话里的神。 他们虽然寿命很长,拥有神力却无法繁衍,所以女娲觉得不行,又造了第二批人,也就你我这样的。 最开始人类和这些神混居,神的寿命再长也有陨落的一天,而人类虽然寿命不长,会生老病死,却可以两性繁衍,一直传承下去。 再后来,人间生了一场大祸,女娲补天神力耗尽而亡,几百年后委蛇也因此身陨。 据说委蛇死前,留下了神识在世。 上古的事情,毕竟是个神话时代,你们不信也罢。 夏商时期大概率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史料记载,或许真的像六门典籍记载那样,那时候人神混居,最后神怪彻底在那个时代消失,那段历史不知被什么人刻意肃清,再也无从考据。 有甲骨文记载:“庚戌卜,朕耳鸣,侑御于祖庚,羊百,侑用五十八,侑女卅。” 意思是说——是叫祖先叫庚的这个人耳鸣,想要治病,于是举行了皇家祭祀,要献祭一百只羊,结果祭祀了五十八只羊后,发现没用,于是换三十个女人祭祀。 这些“人祀”甲骨文记载很多,估计那时期的生产力还不发达,搞祭祀只是找个借口补充蛋白质。 直到西周之后,才有了明确的史料记载。 吃人事件早期记载的,除了西伯侯之子伯邑考之外,就是春秋时期的“烹子献糜”。 付琼又问众人:“齐桓公知道吗?” 付琼这么一问,林涧倒是想起了齐桓公遇鬼的故事。 据说有年春天,齐桓公带人去葵丘打猎,回程途中起了大雾,车队在山里迷了路。 忽然看见路中冒出一团紫气,有个大家伙盘旋的路中间,像个小山包似的,拉车的马夫吓得直哆嗦,死活不肯往前走。 齐桓公扶着车栏杆一看,好家伙,一条比房梁还粗的大紫蛇横亘在车前,她浑身鳞片闪闪发光,最吓人的是长了两颗脑袋。 左边青眼深邃如潭,右边金光闪烁,少说有三丈高。 齐桓公吓得差点从车辕上栽了下来,他“刷”的抽出宝剑大喝:“何物在此装神弄鬼?” “若有贤能辅佐,你必成一方霸主。” 那巨蛇居然张口说了话,之后便化作一缕紫烟没了。 齐桓公吓得不轻,回宫后一病不起。 于是让史官查阅资料,老史官哆嗦着翻出破书:“委蛇乃沼泽之神也,见之必成霸主。” 齐桓公听完大喜,翌日,竟然痊愈了。 后来,齐桓公在管仲几人的辅佐下,果然当上了春秋霸主,但他最终被活活饿死,尸体腐烂无人收殓。 “春秋五霸之一,你不会想说……六门跟齐桓公的事有关?” “嗯。”茶续到第三杯时,付琼停了下,呷了口茶,却发现茶凉了。 齐福又替她续上一杯热的。 付琼继续讲:“这里面,六门做了两件事,一、明门入朝为官;二、暗门出山除‘人傀’。” 林涧突然明白了,齐桓公遇委蛇,应该是明门用的某种秘术。 六门身怀绝技,当然不甘心只做阴司这行,于是将主意打到了齐桓公身上,士大夫的社会地位不言而喻。 林涧问:“那第二件事呢?” 付琼润了润嗓子,继续讲—— 齐桓公有位厨子叫易牙,早年间被管仲谏言贬出了宫,但齐桓公晚年病重时,实在怀念他的厨艺,于是重新宣他进宫。 易牙在回宫路上,发生了点意外,奇迹般活了下来。 入宫觐见齐桓公时,恰巧有人行刺,他阴差阳错替齐桓公挡了一刀。第二天齐桓公宣他行赏,发现一夜之间他身上的伤全好了。 于是,易牙将自己的奇遇告诉了齐桓公,齐桓公听了后大喜,立刻派人去寻找那个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方。 这时的易牙特别想吃人肉,尤其是幼子孩童,于是他就骗家人说齐桓公想吃,并烹了自己的儿子去献肉。 齐桓公感念他的衷心,两人分而食之。 但这事被齐桓公身边明门知道了,觉得蹊跷,于是帮助暗门调查易牙,这一查才知道他变成了人傀。 当然,要阻止这件事并不容易,齐桓是一方霸主,易牙又位高权重,真让他两成了邪物,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明门设计五子争权,暗门趁机入宫才得了手。 说到这里,付琼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 这和众人熟知的故事出入很大,但有个信息点,人吃人的事都发生在战乱饥荒年代。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齐福不太确定的问:“但那个白衣女人,她看起来…完全正常,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这就是恐怖的地方。”付琼扫了眼众人,“她能完美混在人群里,不然等她……” 后面的话付琼没明说,齐福猜到了。 吃人!! 说得差不多了,付琼对着众人说:“夜深了,大家回去休息,等明天白衣女人醒了,弄清死因,这事就该彻底了结了。” 破四旧时,六门的祠堂被一把火烧了,当时还是爷爷付生冒死闯进去,才救下了委蛇牌位和典籍,但被大火烧得只有残卷了。 这东西怎么出现的,付琼无从得知。 只能先处理人傀。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回了帐篷休息,既然这事今晚了结不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齐福躺下后,越想越不对。 他后知后觉的问阿瑶:“你早就怀疑白家了是不是?所以那天从殡仪馆出来,你故意跟我打听纸扎的事。” 阿瑶有点心虚,瞒着齐福的确是她小人之心了。 “我是为了你好。”她词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弱弱的狡辩一句,“毕竟这事牵扯到了你们六门。” “放屁!” 齐福一头扎进睡袋里,把拉链扯得滋滋响:“你明明就是不信我!” 阿瑶躺在睡袋里,盯着帐篷顶的影子沉思,太多疑问在脑子盘旋: 害死他们一家,又偷走尸体弄成人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后背冒起一丝凉气。 还有她的眼睛,因为这场变故,竟神奇地能够分辨出人傀和活人,所有事情像一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算了,她就是个寻尸人,剩下的事她也管不了。 帐篷里,煤油灯的光晕昏黄。 阿瑶辗转难眠,她伸出头去问齐福:“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们齐家靠什么谋生的?” 齐福装死,他在生气中。 阿瑶威胁:“你再装死,就别怪我不客气。” 齐福身子下意识的一抖,他可不敢得罪阿瑶,那后果他又不是没尝过。 反问她:“你知道南北殉葬文化吗?” “不知道。”阿瑶平躺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那把短刀。 “北方流行厚葬,尤其关中一代承袭了帝王的习惯,土葬都是至少挖三四米,还做墓室,里面会放一些桌子、茶碗、金童玉女之类的陶俑,墓口会用砖水泥封起来,棺材不会直接接触到土。” 阿瑶对这些倒没有仔细了解过,一直以为土葬都是一样,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这么豪华吗?” “倒没有皇帝陵墓那么夸张,但和南方比起来确实精致很多,瓷砖、对联、门楼、风景画都有,墓室里及其讲究。” 齐福又问:“那南方的呢,你了解吗?” “埋三年,起棺再葬。”这个阿瑶倒是听喜婆婆讲过。 齐福做起了身子继续说:“三年烂完肉,四年烂完筋,剩下的就是骨头,但有些复葬时,挖了出来尸体没烂,筋骨有的还是连着的,这种轻则子孙病痛,重则家宅不宁,所以得剔筋骨,重葬。” “这就是我们齐家谋生手段之一,古时候齐家也做仵作。” “那人傀你们齐家如何处理?” 夜更深了,灯下的人影如巨兽匍匐,齐福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齐叔有套道具,总共一百零八把,柳叶的挑筋刃,厚背阔口的斩骨刀,一套家伙事,比外科大夫还齐全。” “所以人傀也得剔骨?”阿瑶挑眉。 阿瑶想到齐铭的长相,眉毛横飞,人也孔武有力,看起来八字都很硬。 也是,干这行的,八字不硬早死了八百回。 “嗯。”齐福狠狠吸了口烟,吐了出来,“人傀是借死人肉白骨,得毁掉颅盖骨、脊椎骨、腕骨和膝盖骨才行,不然伤得再重,睡个把月也就恢复了。” 阿瑶沉默片刻,忽然问:“为什么是这几块?” 齐福慢悠悠捻灭了烟头:“颅盖骨藏魂,脊椎骨通脉,腕骨连心,膝盖骨主行。毁了这四样,任它如何,再也翻不了天。” 回了帐篷后,季爻被吵得睡不着。 他听到睡袋和衣服布料摩擦声,就知道林涧睡不着,偶尔的急促呼吸声,是他极力克制情绪是状态。 季爻忍不住问好兄弟:“又想起你妹妹的事了?” 三年前林涧的妹妹来部队探亲,本来早早约好了林涧去接人,结果上头突然通知要出任务,他给妹妹发了短信后,就将手机上交了。 等他第三天出完任务回来时,妹妹林棠就消失了,报警之后也无济于事。 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之后林涧就从部队退伍,跟他成立了苍狼救援队。 林涧一直愧疚自责,成立苍狼的目的就是找妹妹,三年来也帮助了不少亲属失踪的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这次找上六门就是季爻牵线搭桥的,没想到跟六门会合那晚,他没赶上飞机,第二天凌晨才到的。 他安慰林涧:“好在这次见识了六门的厉害,总算看到希望了。” 林涧不语,只一味的沉默。 他找了林棠三年,杳无音讯,他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没看到妹妹的尸体,她也许就哪里好好生活着。 或许,是她贪玩,躲起来了。 有时候,他甚至卑劣的想,哪怕她被拐去给老光棍当老婆呢,好歹还有条命在。 万一找回的是尸体,他又该怎么办? 一种未知的恐惧袭上心来,从胸腔蔓延开来,渐渐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击垮他的骨肉。 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他眼睁睁看着面前有一扇大门,推开这个门,也许就有他想要的答案,但他胆怯了。 第15章 罗浮梦 意料之中,白衣女人第二天一早真的醒了。 付琼让张宴请了众人过来。 她手中捏着一张全家福,照片是在一个游乐场拍的,小孩子手里牵着一个米奇气球,郝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搂着穿碎花裙的老婆。 白衣女人被带进了帐篷,她的衣服虽然脏污不堪,脸却很干净,看得出来生前就是个爱干净的。 张雪见到满屋子人时,有些惊慌失措。 她怯生生地看向付琼:“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张雪嫁给郝杰的时候才23岁,郝杰父母早亡,家里没人帮衬,穷得叮当响,谈恋爱的时候,连个馆子都不敢下。 后来结了婚,郝杰白天在修车行上班,晚上下班去跑出租,攒钱几年,买了套老破小,一家人总算有了个落脚地。 日子慢慢变好了,两人生了个孩子,一家三口过得倒也温馨,哪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这时候孩子生病了,夫妻俩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医院,都说治不好。 房子抵押出去了,存款也花完了。 张雪就让郝杰去跟二叔要他爸的赔偿款,郝杰7岁的时候妈妈病死了,12岁爸爸在工地意外死亡,赔偿款被叔叔拿了,他就跟着叔叔一起过。 他婶婶这人刻薄,郝杰多吃一碗饭都要骂,高中都没上完,就让他去修车铺当学徒,郝杰二话没说辍学去了。 两人结婚前也去要过赔偿款,婶婶一哭二闹三上吊,骂郝杰没良心这么些年白养了,又说钱都给自己儿子买房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郝杰看着左右为难的叔叔,于心不忍,这事就算了。 孩子看病花钱如流水,郝杰这次也不是去要钱,说的是借钱,结果在二叔家门口等了一天,叔叔两口子愣是没开门。 白雪的问题,付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反问她:“你老公和孩子变成这样,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白雪低头,她的脸色苍白,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付琼看她的样子,直击要害:“你们是不是遇到了怪事?” 白雪诧异:“你怎么知道?”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喜欢病急乱投医,那时候,谁要说能救孩子,白雪连命都能豁出去。 “是、是有个奇怪的人,她给我了一个蜡烛。” 白雪那天心灰意冷地出了医院,迎面走上来一个人,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往右那人往右。 她怒从心来,抬头正准备骂,却吓一大跳。 李文? 他和郝杰是一个修车行的,但他前不久不是出车祸死了? 怎么会……? 李文一把将她扯去旁边的巷子里,问她:“是不是小孩病了,没得救了。” 李文跟她说,他可以救小孩,并给了她一个蜡烛,说是睡觉前点上,一觉睡醒孩子病就好了。 白雪不信,李文又说:“你看,你不是以为我死了吗?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白雪虽然半信半疑,但,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有用呢。 “那是什么人?”付琼直直盯着的白雪的眼睛。 白雪还想隐瞒,她想起李文的警告,目光闪躲。 “白雪,我警告你,你再隐瞒,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像你们一样受害。” 白雪反驳:“不会的,我们就是出了点意外才…才变这样的,他没害人的。” 付琼皱眉:“那你就不好奇,他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白雪怔住了,她就是点了那根蜡烛之后,儿子的病才好了,起初她很高兴,病恹恹的儿子,一夜之间就变得活蹦乱跳的。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白雪抬头问付琼:“那是什么东西?” “点了那根蜡烛,就入了罗浮梦。”付琼有些不忍心说,“一场罗浮梦醒来,你们一家三口就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见她不信,付琼对齐福说:“打开城南灭门案的新闻,手机给她看。” 白雪接过手机看,标题赫然就是《城南一家三口离奇死亡》,再接着看内容——法医解剖无外伤、无中毒,也没有第三者闯入家中。 那图片上打了马赛克的照片,正是自己一家。 白雪嘴唇剧烈抖动,好像突然喘不上气一样,身子也跟着抽抽了几下,她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死了,怎么会死了? 可她明明活着啊? “不可能,不可能!”白雪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给我蜡烛的那人,他明明就是个活人。” 白雪目光变得涣散,似是陷入了回忆里,她一直觉得老公和儿子变了,是因为吃了那条活鱼,是那鱼携带了什么奇怪的病毒。 她的脑子无法正常思考,声音变得尖厉,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吃生肉?为什么? 现在想来,整件事好像都不对。 付琼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李文,他是郝杰的工友,但他半年前死了,我在医院见到他时,他明明就是活人的。”白雪神情僵硬,“是他…就是他给我的蜡烛。” 付琼脸色微变,难道? 李文也…… 白雪记得,点了蜡烛后,她做了非常幸福的美梦,那梦美得她都不愿意醒来。 她梦见郝杰的父母并没有早死,他们生意做得很成功,成了洛南市有头有脸的商人,郝杰上了名牌大学,后来出国留了学。 她跟郝杰是灰姑娘与王子般的爱情,结了婚,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儿子又考上了名校,进了大厂工作。 还认识了个漂亮姑娘,那姑娘脸白白的,下巴尖尖的,说话是江南吴侬软语的调调,她越看越喜欢。 后来两人水到渠成,他们为儿子举办了个盛大的婚礼,在省城的五星级酒店办的婚宴。 喜宴上,亲朋好友推杯至盏,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那梦就醒了。 白雪讲完这个梦,在座的其他人都沉默了,这何尝不是她最梦寐以求的生活。 齐福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角,他偷偷用袖子沾了沾。 好景不长,人生如梦。 付琼实在不忍心告诉白雪,罗浮梦,一梦梦七日,她们在梦中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副骷髅骨。 第16章 人肉盛宴 他们不知道,梦中吃的那场喜宴,是……一场人肉盛宴 皮将不覆,才能借骨而生。 生出怪物。 “白雪,你应该已经想到,你们的结局是什么。”付琼语速不快,态度虽不强硬,但也不容拒绝,“人活在世,要顺应天理。” 白雪眼神空洞无神,目光落在付琼拿出的照片上,他们一家三口笑容灿烂,她不信,她们怎么可能死了。 付琼示意张宴将郝杰带上来。 在众人的一阵错愕中,齐铭走去他的面前,他手里拿着把柳叶刀,猛地向郝杰的腹部划去。 出手沉稳,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并灭有衰减,皮下三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郝杰原本鼓胀的胸腹,瞬间塌陷,胸腔里不见器官,只有暗红色的肉芽疯狂触颤。 “啊!”白雪尖叫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缓缓抬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决绝,“你一定要抓住那个坏人,为了我们……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付琼走过去,与她平视:“你放心,背后的人,我一定会揪出来……为了你们,也为了千千万万的‘你们’。” 帐篷内再次陷入沉默,白雪抬头看天,天很蓝,云很白,高耸入云的树木肆意舒展,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一片光斑。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可这偌大的天地,却容不下他们小小的一家。 下辈子,她一定要活得肆意自在。 接下来如何处理郝杰一家,就交给六门了。 众人挨个儿出了帐篷,阿瑶的心情一时五味杂陈,人心不古,郝杰的叔叔在殡仪馆演了一出父子情深,其实是想借机捞笔钱。 这也是殡仪馆宁愿悬赏,也不愿赔钱了事的原因。 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齐福从身后跟了上来,他问阿瑶:“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阿瑶隐约猜到了齐福的意图:“你是不是打算赶在中午前进城,想吃顿好的?” 齐福笑得一脸谄媚:“这几天嘴巴都淡出鸟了,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去?” 阿瑶屈指搓了搓眉心,她想问他,还吃得下吗?转念一想是得早点回去,她的头发已经板结了,再不洗头要长虱子了。 她这人做事从不拖沓,也没啥东西好收拾,装好了车之后,又去跟付琼和林涧道了别。 齐福发动他的五菱宏光,一路下了山。 远处的山连绵起伏,在雾气中犹抱琵琶半遮面,下山心情松快多了,齐福又开了车里破音响,这回放的曲子欢快多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哼哼。 车子下了山脚,视野都变得开阔多了,短短几天的时间,金灿灿的玉米挂了果,是个丰收的季节。 山间小路蜿蜒,出了小路后直接拐上了大道,车速也快了起来,最终车子直接停在一家饭店。 聚宝楼是洛南有名的饭馆,齐傅进了包厢,大手一挥:“服务员,点菜!” 一个穿旗袍服务员上前,一边为两人倒上茶水,一边问:“两位吃点什么?需要为您推荐招牌菜吗?” “一品葫芦鸡、浮世三鲜、唐宫烩八珍……” 齐福不等服务员推荐,轻车熟路地点了一堆菜。 不多会,菜就上齐了,高端食府的就是不一样,环境雅致,满室生香,摆盘精致又讲究。 齐福暗自可惜,要不是开车,他非得来瓶白的,喝它个痛痛快快。 葫芦鸡发明于唐朝,选用三黄鸡,经过汆、煮、蒸、炸等四道工序,加入二十多种香料,再佐以香而不辣的秦椒辣子面,外酥里嫩、筷触骨离、软而不柴、香而不腻。 阿瑶用热毛巾净了手,扯了根鸡腿,抬头看见齐福神情怪异,迟迟不动筷子。 这可不像平时的他! 阿瑶不怀好意地问他:“怎么,吃不下?” 齐福一脸的生无可恋,自从出了殡仪馆,他一看见肉就胃里泛酸,迫不得已顿顿吃草。 他以为过几天就好了,结果来了他最爱的馆子,依旧吃不下。 齐福猛地捂住嘴巴,胃里翻滚的同时,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阵强烈的酸意直涌上喉咙口。 阿瑶二话没说,喊服务员留了菜之后,揪着齐福的衣领就往旁边巷子走,直到将他扔进旱厕才说:“在里面待个十五分钟再出来。” 齐福一脸懵逼,还是老实待够了时间才出来。 从茅厕出来后,他一脸哀怨地看着阿瑶:“你又抽什么疯,我就算吃不下饭,你也不能给我扔茅厕吃屎啊。” 阿瑶解释:“我第一次闻到尸臭,也是你这样子茶饭不思,后来是个老中医说去旱厕试试,很管用的。” 齐福当场石化,他极度怀疑这姑娘是在故意捉弄他,于是悄悄拿起手机百度。 【闻了尸臭,吃不下饭怎么办?】 【帖子下面一楼的回复:记得之前有个法医说过,尸臭不属于人类认知中的气味,是一种神经指令,是人类的基因告诉你有同类的尸体,是个危险的环境。】 【所以看见同类的尸体,基因天然排斥这种味道,心里会有恐惧感,从而恶心想吐,出现各种身体不适。】 【而缓解这种症状的办法就是:去旱厕,闻闻人类粪便的味道,因为粪便在基因遗传学中,意味着附近有同类居住,相对安全,会弱化尸臭对人类的心理冲击。】 对方还举了几个例子:比如人害怕床底有人,其实是因为人类祖先最早睡在树上。 总结就是:刻在基因里的禁令在作祟,这说法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齐福心里划过一丝暖流,阿瑶这是关心他? 他一脸感动地看向她。 阿瑶被她这么看着,手脚都有些僵硬,她瞪了齐福一眼:“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回去吃饭!” 重回包厢后,二人各自吃饭。 既没搭话,也不碰杯。 这趟门出的,两人都心里挺沉重的,庆祝不起来,阿瑶吃饱了后,随手抽了个杯垫,在手中翻飞打转。 买单的时候,齐福的电话突然嗡鸣。 他示意服务员稍等一会儿,先接起了电话,“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那边说:“不好了,白穆跑了!” 隔着一米远,阿瑶听得清清楚楚的,实在是那边说话的声音太大,她几乎立刻想到,“白穆跑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阿瑶简直气笑了,都是蠢货,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齐福问:“什么时候的事?人怎么会跑了?” 第17章 赵老头回魂 阿瑶一口恶气浮上心头,恨不得顺着电话过去,锤爆对方的猪脑袋。 真他妈倒了血霉! 以白穆睚眦必较的性格,她算计他的事,迟早有一天要清算。 电话那边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离开后,林涧和季爻说是有点事,也下了山。 六门众人忙着处理“郝杰”一家的事情,白穆那里就松懈了些,没想到处理完“郝杰”后,就发现白穆不见了。 看守白穆的人醒来说,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打晕了过去。 齐福又问:“只是跑了白穆吗?‘郝杰’的事处理得顺利吗?” “也怪我粗心大意了,这次走阴,除了齐铭和张角,其余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经验不足,所以才被白穆跑了。”那边语气听着颇为自责,“不过,‘郝杰’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齐福松了一口气,转而安慰对方:“‘郝杰’那边没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挂电话前那边又说:“付小姐让转告阿瑶姑娘,最近出门注意着点。” 阿瑶心里吐槽,不怕贼头就怕贼惦记,怎么小心,她有名有姓,有住址的,难不成还一辈子躲起来? 齐福随便敷衍了几句,撂了电话,又付完了款。 正是正午时分,秋老虎余威不减,面包车的把手被晒得烫手,齐福拉开车门上了车。 见阿瑶没有上车的意思,他摇下半扇车窗:“这就要去医院?要不要我送你先回趟家,换身衣服?” 阿瑶摇头,自己打个车也挺方便的。 白穆已经跑了,多说无益,齐福安慰阿瑶:“那你一切小心,六门也会全力找白穆的,他坏了规矩,是必须回六门受罚的。” 齐福走后,阿瑶站在路边打车。 她心里头窝了团火,要不是这件事去警察局说不清楚,不然白穆哪有跑路的机会。 路边很快停了辆出租车,阿瑶决定先回家。 郊区的小院不大,围了一圈院墙,正中三间房,左边是厨房,右边除了茅厕还有个葡萄架,葡萄已经摘过了,叶子有些卷曲发黄。 院子地面是用鹅卵石铺的,半个月不住人,缝隙里冒出几颗绿芽,中间的一方小桌,几把竹椅,便是孙女俩纳凉吃饭的地方。 阿瑶进了左边厨房,起火烧水,柴火灶上的大铁锅一会就冒了热气,她舀了热水出来,又惨了点凉水。 因着左肩受伤,她只能用一只手将就着洗头。 见隔壁烟囱忽然冒了烟,王婶子进了阿瑶家大门,见她正在洗头,连忙过来搭把手:“瑶瑶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婆婆的病怎么样了?” 王婶子家生了两小子,打小就疼阿瑶,连带着称呼都是叠字,这一声瑶瑶叫的熨帖极了,将她这几日飞掉的魂儿拉了回来。 山上的几天,犹如南柯一梦。 至于她和付家的关系,就没必要去考究了,三贷之外,五险之中,这间小院,才是属于她的岁月静好。 阿瑶一边揉头上的泡沫,一边低头眯眼回:“老太太没啥事,做个小手术就回家了。” 王婶子惯会察言观色:“心里有事啊?” 在她心里,阿瑶这丫头身世凄惨,又因为眼睛的事情不好找工作,长得这般漂亮,可惜了。 阿瑶左手揽着湿头发,正准备单手换盆水,顺嘴回:“没事。” 王婶子眼疾手快接过了盆,去厨房舀了热水后,端了出来,又替她试了试水温:“那就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是钱不够吗?” 阿瑶将头伸进热水里,手指顺着头发一遍一遍捋,她问王婶子:“你说爸妈为什么扔了我,是因为我的眼睛吗?” 王婶子本来以为这丫头因为钱的事发愁,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愣了下,就算眼睛不好,但阿瑶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做父母怎么舍得呢。 “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别瞎想,或许是他们遇到什么难处了。” 阿瑶拿了块毛巾,绞着头发:“或许!” 擦完头发,阿瑶笑着又对王婶子说:“我婆婆总惦记着她养的这群鸡,还得麻烦你照顾再喂几天。” 王婶子连忙摆手:“远亲不如近邻,你让老太太在医院安心养病,我保证给这群鸡鸭养得肥肥的。” 阿瑶换了身衣服出门,中间又拐到城东去买了绿豆饼,喜婆婆牙口不好,软乎绿豆饼刚好合胃口,这是家招牌老字号,电商发达的时代,依然坚持手工制作,不外卖。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了。 阿瑶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群病友正围在一起聊八卦。 “听说了吗?城南灭门案的尸体找回来了。” 另一位大叔接话:“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不一个小时前,我刷短视频看到的,有人说是找回来的只有骨头架,血淋淋的怪渗人的。” 大叔头皮一麻:“消息保真?” “这谁知道真假啊。”说话那人一脸的不忍,“造孽啊,你说要是真的,这一家三口蛮惨的,凶手找不到就算了,死了还落得个尸骨不全。” “婆婆,我回来了。”阿瑶笑着喊了一声。 八卦的病友立刻墟了声,散了。 喜婆婆瞧着出门几天的孙女:“丫头怎么出门几天,还瘦了,在山上没受什么罪?” “你这牙口不好,眼神倒是蛮好的。”阿瑶捞了块绿豆饼,塞进喜婆婆手里,“我最近减肥呢,现在不是流行瘦点嘛。” “减什么,我看你之前就挺好的,等我出了院,宰几只老母鸡,非得给你养回来。” 阿瑶搬了个凳子坐去床前,仔仔细细地将老太太检查了一圈,不错,气色蛮好的。 她问老太太:“再过两天你就要手术了,紧张吗?” 喜婆婆呛咳了两下,再说话时眼神闪烁,刻意避开了阿瑶的视线,她是真心不想拖累她了。 也许,就这么走了对阿瑶也好。 “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手术过不去,也活够了。” 阿瑶只当是老太太噎住了,连忙起身去拍她的背,顺便将水杯递了过去。 伺候喜婆婆重新躺好后,阿瑶正准备去找医生,她的老年机电话响了。 一看号码——是齐福打的。 电话那边的齐福语气兴奋:“阿瑶,张叔要去给赵老头还魂儿,你去不去看看。” “不去!” 阿瑶干脆利落挂了齐福的电话,径直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林主任,我婆婆的术前准备做得怎么样了?” 林主任见家属终于来了,拿了几张报告单给阿瑶看:“病人各项体征还算正常,手术可以正常进行。” 在阿瑶的要求下,林主任找了国内着名的专家过来手术,俗称飞刀,手术的成功率保障了不少。 林主任见婆孙两个也不容易,于是劝她:“要我说,咱们国产的支架也挺好的,但你非要用进口的,费用高了不少的。” 阿瑶无动于衷,态度坚决:“没事,就用进口的支架,钱不是问题。” 林主任一片好心,对方也不领情,只好作罢。 “明天护士那边会通知缴费,然后告知注意事项和手术风险,到时你了解清楚,签字就行。”林主任喝了口茶,继续说:“后天早上十点,手术准时进行。” 出了医生办公室,阿瑶又给齐福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了起来:“你改变主意了,想去看看?” “不是。”阿瑶拿着电话走去楼梯间:“我是想问,钱什么时候到账?” 齐福那边立刻明白了:“dna检测应该要24小时,警方确认了身份后就打款,应该明天下午差不多。” 阿瑶没接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齐福正准备挂电话时,阿瑶又问:“之前,你为什么觉得我像付家人。” 那边明显一懵:“嗨,我就瞎说着玩,你别当真。” 齐福嘴上这么说,撂下电话后却陷入了沉思,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蓦地,灵光一闪,仿佛拨开了迷雾。 四人在峡谷时,他好几次险些将付琼的背影认成阿瑶,两人身高差不多,身量也很像,就连某些时候的神态都很像。 齐福轻轻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怎么可能呢? 既然阿瑶不去,齐福好奇心作祟只好自己去了。 他出了巷子,开上那辆五菱宏光,只奔赵老头家里。 赵老头家是个六层楼的居民老小区,是早年间单位分的房子,水泥的外墙上隐约可见一条裂缝,这种危房几乎没几个住户了。 齐福进门时,老赵头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他老伴哭倒在地上。 白家的人还没到,齐福只好装神棍,他走过去安慰老太太:“既然医院治不好,咱试试别的法子。” “真有办法救我老头?” “当然,我们既然敢来,就有办法。”齐福故作淡定,继续扮演着神棍。 老太太哭腔忽然止住了,上来就抓住齐福的手:“好好好,只要能治好他,什么办法都可以,我都愿意试试。” “赵叔这样子,应该沾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没敢直说老赵头是怎么疯的,“再不送走,人就没救了。” “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太脸色一变,这能行吗? 他们一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老赵又在殡仪馆工作,要是信这些怪力乱神,那这工作没法做了。 齐福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怀疑,轻声劝老太太:“医院咱不是去过嘛,要是有用赵叔早好了,而且这可不能耽误了,再晚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老太太还有些迟疑,正要说话,有人敲门。 来的是张宴,他戴着刺绣的虎头帽,一身新中式布衫,像个年画娃娃,不看脸看穿着的话,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 齐福有些怔愣,他本以为来的是白家人,张宴来倒是他没想到的。 张宴也不废话,进屋就问:“可以开始了吗?” 老太太依旧迟疑不定,沉默着没说话,张宴狐疑地看了眼齐福,这是当他们是跳大绳的骗子? 那就只好下剂猛药。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抓了一把东西,走去床边,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手掌在他胸口揉搓。 不到半分钟,张宴张开手掌给老太太看,原来是一把白糯米,只是那些米粒子个个发黑,隐隐散着黑气。 “离了魂,就怕有别的脏东西占位置,你老伴生气已经少了一半,在拖彻底没救了。”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不信也信了,当即就扯住齐福的胳膊:“求你们救救老头子,你们说怎么做,我都听你们的。” 解阴之术,得先隔绝阴气,糯米只是第一步,还需要用现杀的公鸡喉头血,张宴从身后拖来的麻袋里,掏出一只大公鸡,手起刀落地割了喉。 那刀的快得惊人,一刀下去鸡血当即喷了出来,他用食指和中指沾了血,涂抹在赵老头的人中、印堂,内关三个穴位。 隔绝了阴气,接下来就是切断联系。 “引魂线”近乎透明,非六门传承人自然是看不到的,齐福的视野里,只见张宴虚空中捏个根什么东西,正在老赵头的头发上缠绕着。 午后的阳光正盛,老房子有一点好,就是南北通透,光线照射时间长。 张宴走去太阳照进来的地方,点火烧了那几根头发,然后掏出一截槐木炭,在这灰烬处画了个圈。 “接下来就是召魂。”张宴看了眼老太太,问:“你家孩子都在外地上班?” 老太太叹了口气:“是呀,洛南这地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孩子们都去大城市了,这不,他们回来看了看老头子,昨天刚走。” “召魂的有生人去那地方,老太太年事已高,三魂七魄本来就不稳当。”张宴目光灼灼地看向齐福,“你来!” 齐福身子一僵。 不是,他看起来像个大冤种吗? 操,怪不得他说要跟来看看,付琼没反对,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老太太一听,当下急了,她转而一脸祈求地看向齐福,见他迟迟不答应,老太太膝盖一软正要跪下,被人一把拖住了胳膊肘。 第18章 赵老头回魂2 “算了,我去,谁叫我这人心软。” 见齐福已经答应了,张宴摆出香炉,插上三根线香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枚铜镜照过百日阳光,即是媒介又是出入口。 他拿起桌上的陈年黄酒倒了三杯,示意齐福喝下。 齐福喝下后,张宴从袋子里摸出一只老鼠,在老鼠的后腿上系上一根红绳,又对老太太说:“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你老伴一看就认识的那种。” 老太太强忍着泪水,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镯子递给张宴,这是她们结婚时,老赵头攒钱自己打的镯子。 银镯子本来是一对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时,她偷偷卖了一只,只剩下一只了,赵老头知道后破天荒地跟她红了脸。 张宴接过镯子,内里刻了长长久久四个字,和一个“菊”字,他猜想着应该是老太太的名字。 他将镯子和老鼠塞进齐福怀里,又嘱咐他:“看到什么都不要怕,看好了老鼠别让红线断了,它能带你回来。” 齐福暗暗记下张宴的话,站进去刚刚画好的炭木圈里。 “闭眼,凝神!” 张宴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齐福闻到了线香的味道,渐渐人也昏昏欲睡。 忽然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再在睁眼时,眼前是另一幅场景了。 张宴不见了,他也不在老赵头的家,眼前只有一个很长的阶梯,阶梯很长,一眼看不到头。 齐福抬头看天,日头通红,像个巨大的钨丝灯一样挂在天上,不像平时那般温暖和煦,唯有光影倾洒在身上,不带丝毫暖意。 他一心惦记着找赵老头,捏紧了手中的镯子,向着台阶下面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扇大门,巨大突兀地立在眼前。 乌木门上,两个门神斜飞入鬓,不怒自危,以一种不羁而庄重的姿态浮跃而上,庄重而威严地俯视着齐福。 门环是两个狰狞的兽首,犬齿外露,铜绿斑驳,被岁月的侵蚀很久,眼眸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门后传来低沉悠长的低吟,如同远古的呢喃。 齐福瑟缩着双手,正要去推门。 那门“嘎吱”发出一声响动,突然自己打开了。 手中的老鼠突然一下蹿了出去,齐福心头一凛,完蛋,老鼠不能丢,他顾不上别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不好,这老鼠跑了!” 老太太见老鼠溜了,又急又惊,急忙上前要去捉它,张宴出声:“别动,沾上活人的生气,那边的人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急忙躲开,深怕老鼠撞上她,她一边躲一边去看燃着的三支香。 张宴说了,香一灭,不管找不找得到老头,年轻后生都得用红线拽回来,不然会没命。 齐福奔向一条街道,他发现街上都是青砖黑瓦的屋子,顶多三层楼,有点像民国的建筑。 他跑得飞快,在老鼠溜进一间铺子时,伸手拽住那根红线,又不敢太用力,万一断了他的小命怕是也不保。 这一顿惊险刺激的,给齐福跑出一身汗,他这才发现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只是那些人很奇怪,比他要低很多,细看一个个动作都很僵硬,眉间隐隐有一道红的亮光。 对了,他是来找人的。 齐福上前去问老板:“你见过一个老头吗?四方脸,头发白了,黑裤子,条纹短袖。” 那老板见他靠近自己,吓得直往后退,“啪叽”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齐福挠了挠后脑勺,又看向旁边摆摊的女人,还没张嘴,女人旁边的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齐福无奈,这些人好像都很怕他。 他独自沿着这街道走,茶摊、戏楼、饭馆子,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赵老头。 这人真的在这里吗? 张宴该不会学艺不精坑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齐福突然想起来,赵老头是个棋痴,之前警方也说了他就爱去公园里下棋。 公园,可是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公园啊。 正发愁呢,就听到旁侧的巷子里传来吵嚷声:“炮过河,你听我的,不然要输了。” “输个屁,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个死老头别说话。” 齐福心里一喜,赶紧进了巷子,这一看,还真是赵老头,他被围在中间,有人正推搡着他。 “赵海!”齐福叫了一声。 赵海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转头又去盯着棋盘了。 齐福不敢太靠前,他怕像刚才一样,这群人被惊着了,万一赵老头也一起跑了,就更麻烦了。 齐福又小声说:“赵海,我是来找你的,你家人还等你回家呢?” 赵海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挪开,他看了眼说话的人,什么意思?什么老太太? 齐福急了,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拿起手中的银镯子给赵海看:“这是你结婚时,亲手给你媳妇打的银镯子。” 赵海依旧一脸迷茫,看了银镯子,棋局正杀得激烈呢,还是个玲珑局,眼看着挑战的又怕输了,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赵海根本不看齐福的镯子,也不想听他说话,整个人显得很烦躁,想要甩开齐福。 齐福急得满头大汗,他得赶在香烧完前将人带回去。 不管了,齐福咬破了手指,死马当活马医。 他手指沾了血,点上赵海的印堂,赵海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镯子,又回头看看这奇怪的地方。 “你是谁?怎么会我老婆的镯子。” 时间紧迫,齐福一把攥住赵海的手:“你先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赵老头被他拽得踉跄,几乎拖着往回走。 一直亮着的天,突然黑了下来,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要灭了,齐福怀里的老鼠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不好,时间快到了。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小节香了,原本明亮的镜子慢慢变暗,红绳也跟着微微颤抖。 张宴一把扯住红绳,对老太太说:“快喊你家老头子的名字,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快说这些事情。” 老太太被这状况吓懵住了,回过神后,张口就骂:“你个老骗子,说好了年底的时候跟我武阳散心,现在你就这么痴傻了,打算赖账是?” 她一边骂一边哭。 “结婚的时候你还说,这辈子要让我吃香的喝辣的,我跟着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眼看着孩子们大了要享福了,你就这么撂下我了……” 老太太的声音响彻在天空中,齐福抓着赵海一路狂奔,往大门那边跑去,那门已经关了一半了。 那老鼠率先蹿了上去,小小的身子挡在门栓处,竟然顶住了即将要关上的大门。 脚下的台阶开始坍塌,齐福一个起跳,踏上第一个台阶,他一把扯住往下掉的赵海,使足了力气才将人拽了上去。 老鼠突然尖叫时,张宴一刀斩断红绳,拿起面前的铜镜,对准老赵头的天灵盖,一边泼下黄酒一边念咒。 “阴路断,阳关开,魂归灵台——” 最后一丝香灰落地,齐福猛地醒了过来。 他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走这一遭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齐福吃力地朝着老太太笑:“人带回来了。” “老婆子,这些人是谁啊?”身后突然传来老赵头的声音。 老太太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看着自家老头子,喜极而泣:“死鬼,你吓我了。” “恭喜啊,之后用七年的老茶梗煮水,连喝七天。”张宴面色发白,有些惋惜,“只是要落下点病根子了,阴雨天可能会头疼。” 人能清醒老太太已经很高兴了,她连忙道谢,又转身回了房中,在衣柜下取出一叠钱。 “也没多少,就5000,是我老头子的私房钱,你们收着。” 赵海完全对那晚之后的事没印象,一看到老婆子拿了他的私房钱,激动地跳起来就去要抢。 老太太一把拍掉他的手:“命都没了,还心疼这把纸。” 张宴笑了笑,没接那叠钱,只从中间抽了一张:“我拿这张就够了,行善事,也给我自己攒福报。” 齐福撇了撇嘴,正准备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大冤种,他就是最大的那个冤种! 两人出了赵家,齐福没好气骂张宴:“好人都让你做了,我倒成了见钱眼开的了。” 张宴没好气地看了眼齐福:“这本来就是六门惹的乱子,白穆跑了,赵老头都疯了这么些天了,再收人家钱就说不过去了。” 他拿那一百块,为的是让老太太心安。 两人分别时,张宴突然问齐福:“你什么时候回六门,祠堂要开了,不打算再抓个周?” 这一说齐福倒是想起来了,祠堂六年开一次,六门的抓周是个复杂的仪式,简单说就是问祖宗,祖宗来选传承人。 齐福还是有点期待的,每次开祠堂他都去,但奈何就是委蛇娘娘不给面子。 这次去祠堂,他估计也就是个陪跑,或许自己天生就吃不上这碗饭。 “过几天,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齐福说的没处理的事,其实跟阿瑶有关,和张宴分开后,他开车又回了归去来。 去买烟时,老板热情地问候:“齐老板这几天去哪里发财了,好几天都不见你了。” “来包玉溪。” 齐福扫码付完钱后,立即拆了包装,像个瘾君子一样,吞云吐雾了几口才回:“出去办了点事。” 回到铺子后,齐福先是用鸡毛掸子拍了拍灰,又拧了块湿抹布,将博古架上的物件一一擦干净,又摆回原位。 他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收藏点老物件,名贵到算不上,纯属个人爱好。 齐福做完这一切,点了三根香,对着委蛇娘娘拜了拜。 泡了壶茶之后,他躺在摇摇椅上听起了曲子,一连听了个把小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给爷爷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电话倒是接得快。 老头子声音明显带着喜悦:“兔崽子,我都听说了,这回这事办得漂亮,给咱们一门长脸了。” 齐福原本单名一个博字,只是他诸事不顺,一个小水塘差点淹死,普通感冒到都能严重到白肺,后来找皇家算了一下,说是名字没起好。 于是改成了个齐福,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神奇的是,齐福自从改了名字,确实没有三灾五难了。 但齐家在民国时,人才济济,出尽了风头,到了齐福这一辈没落了,在齐家处处被压一头不说,窝囊气没少受。 这也是他跟阿瑶走这一趟的原因。 齐福干笑两声,组织了下语言:“爷爷我想问你点事,你可别瞒着我啊。” 老爷子因为齐福这回扬了名,许是心情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 齐福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虑:“爷爷,付家的事情你清楚吗?付小姐她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啊?” 电话那头没好气:“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齐福心里咯噔一下,看爷爷这个反应,八成是他猜对了。 之前他特意在六门里打听过,但他路子走偏了,总以为阿瑶或许是付家哪房的私生女,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付家谁在外头有姘头。 付琼的爸爸付昀,年轻时候是自由恋爱,直到现在两人也很恩爱,一度还是六门的模范夫妻。 齐福近些年又鲜少回家,更是没机会见付琼,加上她又常年戴个面具,所以他压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没什么,就想着付伯伯夫妻俩感情也挺好的,怎么就没多生一个,那时候计划生育,头胎生女的,不是可以要二胎吗?” “唉……”电话那端长长地叹了口气,“付琼原本是有个姐姐的,两人还是双生子,只不过来后来那个女娃病了,五岁那年没了。” “这事几乎没人敢提,怕惹得你婶婶伤心。” 电话那边又嘱咐:“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可千万别出去瞎嚷嚷。” 齐福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卧槽,阿瑶不会真是付琼的姐姐? 再一想,又这事儿都不对劲,付昀又不是养不起孩子,让孩子流落在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齐福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事不能明着查,他有种直觉,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一番思来想去,齐福决定明天去一趟医院,接着去探望喜婆婆,偷偷弄根阿瑶的头发,dna技术一比对不就清清楚楚了。 第19章 私生子白穆 窗外雨下得急,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一阵作响。 白穆正倚着窗户看雨,听到动静,他伸手解开了外套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内搭,一身极具约束力的装扮,却未能敛住身上桀骜不驯的气质。 这是一栋花园洋房,规格形制都有些旧了,装修是几十年前的南洋风,虽然老旧,但看得出主人的品味。 在如今都市化的现代,依旧很有韵味。 吸完最后一口,白穆将烟蒂摁在玻璃上,红色的火星子徐徐熄灭。 这才是他的家。 白庆私生子,这几个大字足够可笑。20几年前,白庆偶然来浔阳走阴,遇见了穷困潦倒的叶羽,叶羽未经世事,一下子就被多金,又风趣的白庆吸引。 彼时,白庆的老婆刚刚生子孩子。 男人风流,得一就想二。 对比老婆张琳琳的强势,叶羽如同三月春水,楚楚可怜,会啜泣,会撒娇服软,哪怕已婚,白庆也割舍不下这段露水情缘。 白庆确实有手段,在家是好丈夫好儿子,谁能想到他在外面还养了个花头。 直到东窗事发,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两边都没闹起来,反而十分默契地相安无事。 白穆这个名字也够讽刺,取的是爱慕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妈这个傻女人图什么,非要生下他的孽种,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白庆没办法,只能将襁褓中的他接回白家,这是白家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私生子。 张琳琳人前扮演贤惠大度的好母亲,人后一口一口的孽种,看他的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白穆从小就深谙虚伪那一套,夹缝中生存,就算实在讨厌,也在白庆面前礼数周全,从不落人口舌。 只有这样,白庆才会施舍一点父爱。 这间屋子,就是他之前买给叶羽的金丝笼,只是不知道,叶羽要是看到儿子这样仰人鼻息,会不会后悔遇到白庆,后悔生了他。 外面的雨势渐小。 白止拿了碘酒和伤药过来,他将东西放在藤编的竹椅上,用棉球沾了碘酒,抓过白穆的手腕,轻轻消毒。 白止来到这个世上已经三年,靠着白穆的精血滋养,越来越有活人的生气了,他学着穿衣打扮,学着关心他,几乎像人一样生活。 外头的雨转眼下得又大又急,幸好窗户外装了雨棚,倒不至于开着窗能飘进来,白止起身去关了那道窗户缝。 顺手又拉了窗帘,他知道白穆下雨的时候心情不好。 小洋楼的二楼,是个大的书房,虽然没开灯,但不影响一个纸人视物,白止顺着过道走过去,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屋内瞬间添了橘黄色的暖光,光线散开,映在白穆的侧脸上。 这间屋子是他第一次来,整个二楼南北通透,中间有个旋转楼梯,一侧是书房,放了各种各样的书,民俗、小说、地理杂志、历史书,还有一张叶羽的照片。 照片上,女人穿了件薄荷绿的裙子,笑起来生机勃勃,脸型和白穆很像。 另一侧是工作台,摆了两张巨大的桌子,放竹条、刀具、钢丝、龙骨架、各色的米纸,林林总总摆满了两桌。 除了工具,地上放满了纸扎,有的已经上了色,有的还只是胚样。 那些上了色的飞禽走兽,宫殿楼宇,个个栩栩如生。 白穆坐去桌前,拿起一个还未上色的纸扎,细细地开始描起色来,他一会调色,一会用刷子细细地描,认真专注。 搁在桌檐的上手机振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白穆已经猜到是谁了,他并未着急起身,继续慢悠悠地描色,直到手中的纸货完成,他端详了觉得满意,这才绕去桌边拿手机。 事情搞砸了,想必那边气得不轻,找他是必然的。 信息显示:紧急电联。 白穆打开手机的卡槽,换了另一张卡进去,这是双方长期的默契,再十万火急,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联系。 事情败露之后,那边联系不上他,自然就知道出了事。 几个小时前,他刚逃下山,和白止一路开着车,直奔这个秘密基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六门现在应该还想不到这里。 六门迅速在各个非官方渠道发了悬赏,寻人消息满天飞,白穆想不看到都难。 那边目前还没给消息,当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白穆刚换上电话卡,那边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过来,对方开门见山:“你最好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放心,安全,我保证连你都找不到。” 白穆的语气自责:“这次,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付琼身边还有几个厉害的,恰巧又被听到打电话,人家反过来炸我,事情才会弄成这样。” 这种事,白穆总结就是——大意轻敌。 “废物,我早就提醒过你,做事不要狂妄自大,你以为你厉害,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他们知道的不多……” 对方话音一转,又问:“你没招了?” “没有。”他又不傻,招了他还有能有活头,白穆垂眸:“那一家人想必已经被剃了骨,他们目前只追查到李文,不过人我已经绑了,就在我后备箱,情况不算太糟糕。” 人傀这种东西,吃不吃饭没所谓。 白穆下山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白芷,他没想到白芷很聪明,他失联之后,按照约定好的直接去绑了李文。 他们找的车子又是辆套牌车,两人一路向东,不带停歇,到了这里,这个房子挂在白庆名下,暂时很安全。 等他做好了面皮带上,别说六门,就是天眼都找不他了。 那边一直听着,终于松了口:“行,过两日换个面皮回来,我也赞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片刻后,白穆挂了电话。 打电话时,他的嘴角上扬,声音谦和,尽量在抚平可能出现的波澜,连带着脊背也微勾着,似乎能通过电话线,传递过去这份讨好。 但是电话一挂,笑容瞬间殆尽,周身的气场陡然冷峻,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面貌。 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不一样了。 “咣叽!” 手机被砸了出去,对面的玻璃幕墙“哗啦”一声碎了。 白穆慢慢靠近白止,缓慢地凑近他的脸,他双手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摸上那张精致的脸。 白穆不喜欢和人相处,他更喜欢纸人。 他总觉,跟人相处需要花费时间,投入感情,而最终也不见真心能换来真心。 纸人可比人长情。 他精工打磨,剪裁、上色,只需要稍微费点心思,他们就能死心塌地。 白芷看不懂白穆眼里的情绪,将脸凑去他的掌心,可惜他是个纸人,感受不到主人掌心的温度。 迟疑了一下,他喃喃问白穆:“照片上是你妈妈?” “嗯。”白穆的脸瞬间由阴转晴,他换了副温和的口气:“你觉得她跟我长得像吗?” 白止点点头:“很像,但你的眼睛不像她。” 白穆笑了笑,伸手拿过那张照片:“是吗?” 白穆一直话很少,白止无法揣摩他的情绪,一直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粘上白家的事情,主人总是喜怒无常。 不过,今天也不怎么了,他突然就多了嘴,好在白穆还算温和。 他又问:“那她去哪里了?” 白穆回:“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死了,后来,我爸就把我接回了白家。” “那她一定很爱你,拼着命生下了你。” 白止眨眨眼,他看电视里演的,妈妈因为很爱孩子,才会为了生孩子送命。 白穆冷笑了声,语气凉薄:“很爱?他倒宁愿不要生下他,不负责任的爸,早死的妈,佛口蛇心的原配,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 白止忽然沉默了,他好像又惹主人生气了。 “叮咚!” 白穆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他打开手机看,是那边发来的资料。 阿瑶的户籍资料显示,她随着一个老婆婆生活在洛南城郊,几间红砖瓦房,街坊们都说,她是二十年前被老婆婆捡的。 但她毕竟学的短刀,老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种近身格斗,其实不适合身量瘦弱的女生。 她不光学了,还师从莫家刀。 解放后,好多老行当消失了,那些功夫的厉害的老师傅,日渐也都死了,能传承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那个林涧就更厉害了,特种兵退伍,父亲林镇南是赫赫有名的“铁血司令”,家里还有个参加过越反击战的老爷子。 林涧之前在雪豹突击队服役,行动记录里二十多页涂黑的内容,资料上没写因为什么退役的,但因为这件事,气得他爸抽断了一根皮带,也没改变他退役的想法。 后来,林涧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救援队,天南地北地搞救援,这几年在野外救援圈子里名声大起。 还在山上圈了一块地养犬,搜救犬、救援犬养了将近20只。 白穆没想到,遇上这么两个厉害角色。 一个天赋异禀,靠着鼻子就能嗅到尸气,另一个更了不得,军三代,背景雄厚。 不过,他倒是好奇那人会怎么做,白穆突然笑了起来,有的看戏了。 暮秋的阳光切进院墙,将小院劈成明暗两半。 男人身形高大,肩宽窄臀,脚上穿着军靴,撸起的袖子露出半截健壮的小臂,他将肉块扔进铁桶里,不一会拎着个铁皮桶去了狗舍。 林涧打开铁皮栅栏,将肉倒进了狗舍的食盆里,用铁钩敲击着食盆。 几十几狗狗齐齐刷刷坐定,疯狂地摇着尾巴。 “开饭!” 林涧一声令下,狗狗们瞬间围了上去。 季月站在阴影里,眯眼看着他,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到林涧晒伤的后颈,发红的皮肤上还有蜕起的死皮。 他黑了,也瘦了。 季月瞬间红了眼圈,三年前,林涧还裹在笔挺的军装里,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野性难训。 林涧一脚踩在凳子上,旁若无人地撩起衣服,查看腰间的伤势,伤口长出了嫩粉色结痂,这伤还得再养养。 那疯女人挺狠,不然他这伤早好了。 “你爷爷马上九十岁大寿。”季月鞋尖无意识地碾碎了地上的一簇杂草,她哽噎着说:“你爸放话说再见不到你人,他就当没你这儿子了。” 林涧拿纱布的动作顿了顿,转而用牙扯掉生理盐水的盖子,朝着伤口的地方浇了上去,然后在腰间缠了几圈,系了个结。 季爻正在打游戏,闻声看了一眼林涧:“还不打算回家去看看?妹妹找不到,爸妈也不要了?” 林涧抽了一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要是没事,就回你的大都市去。”他踢了脚季爻的小腿,“对了,顺便把你妹妹也带走。” “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季爻说着,手上一个失误,他在游戏里被打死了,“再说了,你少给我装蒜,季月冲你来的,你能不知道?” 林涧自然她是冲自己来的,从小到大他都当她是妹妹,谁知道季月突然抽什么风,几年前突然跟他表白,吓得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丫头。 感情的事讲究你情我愿,不喜欢就只能躲着了。 “我知道你还没放下林棠的事?”季爻收了手机,装回兜里,“我也知道你还是自责,但是三年了,这件事该有个了解了。” 林涧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怂了,甚至弄清楚城南灭门之后,他逃一样地离开了云岭。 “当年你说要当一辈子的兵,现在呢?躲在这养狗救人,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季月突然上前,拽住林涧的手腕,“林涧,你救得了所有人,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 林涧低头,沉默不语。 “你……”季月气红了脸,“我不管,我答应了你妈,这次一定要带你回去。”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小院,林涧抬头看了眼“苍狼救援队”的横幅,轻轻叹了口气。 “好,那就回去几天。”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早要面对的,等他从江北回来就去找那个疯女人。 这件事该有个答案了。 “真的吗?” 季月简直不敢信,见林涧没有反驳,她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林伯,你帮我定三张回江北的机票。” “对,就今天晚上的,到时你来机场接我们。” 第20章 江北林家 江北这名字乍一听在北方,实际上是实实在在的南方城市。 林涧妈妈随军,跟着林镇南在这住了五个年头了。 江北经历过长毛作乱、清室王朝逃窜,军阀大混战之后,依然保留了很多老宅子。 城郊西街属于老城区,街陌交错,两边的老宅错落有致,这片老宅后来被重新修缮过,之后作为军区大院使用。 夜里时分,一辆悍马车停在了门卫处,有站岗的警卫员立刻上前询问:“什么人?外来车辆不得入内。” 那辆车子缓缓降下一半车窗,黑色帽檐下,露出司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隐约可见下巴处微微长出的胡茬。 警卫员认出了来人,抬手“啪”的敬了个礼。 “您稍等,马上放行。” 林涧微微颔首之后,轰了一脚油,车子长驱直入,没多久在一个院子前停了车。 这座院子是个四方宽大的院落,门口一片竹林在月光下随风婆娑,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座砖砌的照壁墙,倒也没有多大,刚好挡住了来人的视线。 林涧还没绕过照壁,二楼就亮起了灯。 倪瑞雪听见车声,连个外套都顾不上披,就直奔了出来,看见儿子那一刻,眼睛瞬间红了。 “大林……” 刚喊了个名字,倪瑞雪就说不出话了,儿子是个犟种,自从妹妹那件事之后,三年都没回过家。 她将头偏过一侧,偷偷抹了把眼角,才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林涧,儿子变黑了,倒是看着沉稳了不少。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妈,天气凉了,咱先回屋再说。”林涧揽住妈妈的肩膀,将她先带回了屋里。 林镇南一身军装常服,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短短的寸头上冒出了不少白发,正在看军事频道的新闻,鼻子里微不可察地“哼”了声。 “还知道回来,我当你忘了还有人生有人养呢?” 倪瑞雪剜了丈夫一眼:“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收收你的官架子,再说就给我滚去部队睡硬板床去。” 老婆一发话,林镇南嘘了声。 他母亲去得早,自己常年在部队不回家,倪瑞雪一个人又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还要忙公司的事情,跟着她没少吃苦。 林涧不自在的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林镇南点点头,自顾自看起了电视,父子俩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一时相对无言。 倪瑞雪扔下父子俩去了厨房,砂锅里正煨着银耳雪梨汤,盖子被热气顶得砰砰响。 儿子体质燥热,一到秋天就容易上火,以前这个季节,林涧在家的时候,倪瑞雪总要煲些雪梨汤给他去燥。 她熄了火,盛了两碗放进黑金错黑的托盘里,端了出来。 见儿子和丈夫一人一边坐在沙发两侧,差点笑出声:“我说你们父子俩都是犟种,儿子和老爸哪有隔夜仇的,大林快跟你爸说两句软话。” 林涧接过母亲拿过来的汤,用调羹舀了口,迫不及待的送进了嘴,一下烫得舌尖都麻了,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毛躁,从小到大做事不考虑后果。”林镇南可是找到由头了,又将话题引到了林涧退役的事情上,“当初一意孤行要退役,去干什么劳什子救援,有什么前途,你看看你现在和无业游民有什么区别?” 林涧也来了气,当下就顶了回去:“收起你那一套专制独裁,什么叫有前途,三百六十行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不都得有人干?” “我看您是在上面呆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这话着实说得有点重了,林涧又嘴快,倪瑞雪想打断都来不及,林镇南将碗“啪”地摔在桌子上,起身上了楼。 倪瑞雪拍了把儿子:“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他落下的一身病,不都是早年间抗洪救灾留下的。” 林涧自知说错了话。 他刨了刨头发,一脸懊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父子俩一见面就跟那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算了。”倪瑞雪叹了口气,父子两这样她都习以为常了。 “你在外面有没有交女朋友?也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林涧沉默不语,妹妹的事没了结,他哪有心情找对象:“妈,你知道的,棠棠的事儿……” “大林,这事都过去了,再说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可林涧过不去,妹妹林棠是因为他丢的,他红着眼眶:“妈,也许这回可以了,我想再试试。” 说起丢失了三年的女儿,倪瑞雪也红了眼。 “妈,我答应你,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我就回家,到时听你安排,找个工作,结婚生子。” 倪瑞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希望女儿能有个消息,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这么多年…… 自己嘴上劝别人想开点,实际上夜夜难免,很多次梦见女儿在梦里喊妈妈,醒来都是一脸泪。 缓了缓,倪瑞雪才问儿子:“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林家也不是没有动用过关系,女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重金悬赏没用,私家侦探,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林涧脑子里想起了那个疯女人,如果六门再加上她,他相信一定能有个结果。 “嗯,算是找到了比较厉害的人。”林涧说完,两口喝完了银耳汤,又问:“妈,还有吗?再来一碗。” 一家人在一起,儿子还能撒娇讨饭吃,就是她作为母亲平最大的幸福,倪瑞雪笑了起来。 “大晚上喝多了也不好。”她推着儿子回房去睡觉,“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休息。” 林涧顺着妈妈的推力,顺势回了屋。 他的房间一切都没有变,就像三年前一样。 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床边放着一个木质相框,是他和妹妹的合照,照片上妹妹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清甜可爱。 书桌上有个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军队生活,还有一些从军事杂志上剪下来的资料。 后面墙上挂着一把仿真步枪,枪身擦得一尘不染。 林涧倒了杯酒,慢慢翻看书桌上的相册,战友们在训练场挥汗如雨的,他和战友野外拉练的,还有他们任务凯旋的合影。 这一觉齐福睡得无比的踏实,没有黑雾,没有人傀,一觉醒来都下午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果然赏金到账了。 齐福麻溜地换好衣服,开着他那辆五菱宏光直奔银行,取了现金后,又去水果店拎了一篮子水果,这才去了医院。 进病房的时候,阿瑶正在给喜婆婆剪指甲,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刚好洒在两人身上,画面过分温馨。 齐福不忍心打扰,站在病房门口发愣。 “小伙子,你来看人啊?”隔壁床的病人问他。 阿瑶回头,见是齐福,猜想着是他来送钱了。 喜婆婆见到齐福倒是格外高兴,指挥阿瑶给他搬个凳子:“上次你走得匆忙,这回快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婆婆,你明天就要手术了,别紧张啊,现在医疗发达,这就是个常规小手术,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齐福嘴上跟喜婆婆聊着,眼睛却时不时盯着阿瑶的头发,到底怎么才能拿到手呢? 正发愁呢,阿瑶弯腰过来给喜婆婆捏腿,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散落在肩头,那头发离齐福就只有一寸之遥,刚好有根脱落的头发粘在她的毛衫上。 齐福咽了咽口水,悄悄地伸出了手。 “找到了,找到了!””隔壁床的病人大喊:“城南灭门案那一家的尸体找到了。” 齐福吓得手一抖,那根头发也没拿到手。 “警方出通告了,说是尸体是在云岭山上找到的,找到的时候被动物啃得就剩下骨头了。”隔壁病人哀呼,“作孽哦,好好的一家三口。” 另一个病人也搭话:“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这得是多大仇,人死了都不放过,还把尸体扔上山,让野兽啃了个稀巴烂。” “就是,就是,阿弥陀佛,但愿早日找到凶手。” 齐福和阿瑶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得什么都没说。 见齐福也在这待了半小时了,阿瑶示意他出去说话,齐福心领神会,站起来跟喜婆婆道别:“婆婆我先走了,等你手术完再来看你。” 阿瑶趁机赶快说:“婆婆,我去送送人。” 两人出了病房,齐福说:“现金在车上呢,你跟我下去拿一趟。” 两人下楼后,齐福从车里拿了十六叠红票子,递给阿瑶:“说好了二八分,你点点?” 阿瑶接过钱,看了眼齐福,并没有点点的意思,临走前没忍住,回头问齐福:“那李文找到了吗?” “没有,六门的人去他家里试探问过了,他家人只一味地哭,听张宴的意思,根本不知道后头的那些怪事。” “付小姐安排人将遗骨交给了警方,又派张宴为老赵头召魂,她自己有事先回了槐安。” 阿瑶默默地听齐福讲这些,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没在问别的,拿了钱就准备上楼。 齐福见她兴致缺缺,忽然又说:“对了,过几天六门开祠堂,我打算现在开车就回去了。” 阿瑶淡淡地回:“哦,回去看看家里人也好。” 齐福说这话,其实有试探的意思,都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他不知道阿瑶和付琼之间有没有感应到什么,看她一脸平静,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槐水是个镇子,在关中以西,跟洛南市隔了一座云岭。 齐福开车上了路,中途又去加油站加满了油,不久就上了高速。 不知道穿过多少个隧道,终于翻过了云岭,到了临北市,从临北到槐水镇,一路全是山路。 南北气候差异大,云岭北边正是红枫向晚的时候,一路风景宜人。 过了一个小时,齐福的车终于停下。 他又换了摆渡船,向着江对岸而去。 槐水镇俯临嘉陵江源头,对岸的景色一览无余。 夜里,一群古建筑陷在一片朦胧之中,占地面积非常的大,细看由很多宅子组成,几乎占据了镇上三分之一的面积。 开祠堂是六门的大日子,每到这时候,就会修缮屋舍、粉刷墙宇、打扫内外、种植花草。 临水而建的房子还需要打木桩,牢固地基。 白日里炊烟袅袅,夜晚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工人夜里依然忙碌着,原本寂静的夜晚,变得热闹非凡。 齐福小时候最喜欢开祠堂了。 因为这时候,六门会特意请几位大厨做饭,各家全聚在一起吃饭,小孩子就喜欢凑这种热闹。 齐福刚进自家宅子,还没和爷爷齐海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传话,说是付老爷请他过去一趟。 这倒是千古奇事。 齐家一脉,这一代是齐铭一门管事,齐铭喊齐海叔叔,虽说没出五福,也不算亲堂兄弟,齐福又没有天赋,在齐家更是没有存在感,付生怎么会找他?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齐福,晕晕乎乎被请去了付家。 绕过一个长长走廊后,从西侧上了二楼,进了书房后,付生正在写毛笔字。 九十二岁高龄的他满头黑发,看起来精神抖擞,跟自家老爷子一比,年轻了不下二十岁。 “付爷爷,您找我有事?” 齐福微微勾着腰,说话有些拘谨。 “齐海的孙子,齐福是?”付生手中并未停下,牙管狼毫在笔砚里舔了墨汁,等到最后一笔落成才说,“听琼儿说这次走阴你也去了?” 齐福心里暗喜,看来这一趟还真扬了名,都传到了付生耳朵里。 他如实回答:“嗯,就是刚好碰上了。” “坐下说话,别拘谨。”付生撂下了毛笔,转过书桌给齐福倒了杯茶,“琼儿还说你带了个的姑娘,那姑娘拳脚功夫厉害,也是个捞阴门的。” 这一问齐福更纳闷了,付生突然关心起一个旁人,他平日也不像个八卦的人呀。 思索了下,齐福又回:“是,那姑娘叫阿瑶,靠鼻子寻尸,神奇的是她能闻到尸体的味道,还能千里追踪。” 付生端着茶碗的手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世界广袤神秘,存在很多特殊的物体,但人类没有对应的感知器官,所以就对这些特殊的东西一无所知,甚至笃定他们不存在。” 第21章 神秘六门 “但有的人,天生异于常人,能感知到我们常规认知以外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齐福连连点头,“付爷爷您说得对。就像乌鸦其实是五彩斑斓的黑色,人类看不到紫外线、红外线一样。” 往近了说,六门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嘛,替赵老头召魂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那里没有温度,太阳像个大灯泡似的,那些人也不是现实世界里有的。 “让你陪我一个老头子聊这些,很无聊?”付生喝完了手中茶,笑着说:“有空带你这位朋友来家里玩。” 齐福刚离开书房,付琼就进了书房。 “爷爷,开祠堂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抽空来看看你。”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办事我放心。”老爷子摆了摆手,转了话题,“听齐福说,你们这次蛮凶险的,你这丫头怎么也不跟我说说情况。” 付琼黛眉微蹙:“齐福怎么会来找您?” “这不,他刚走你就来了。” 付琼思忖了下,还是如实说:“爷爷,出了人傀。” “人傀?”付生吃了一惊,“好端端的,太平盛世怎么会出这东西?” “这个我还没查清楚,更奇怪的是,有人会使罗浮梦。” 张家的罗浮梦失传已久,付琼之前翻阅六门典籍的时候刚好看到过,当时就觉得郝杰一家死法有点像。 起初她只是怀疑,经过白雪口述,她百分百确定就是了。 付生眸光一凛:“你确定没弄错,是罗浮梦?张家这门手艺早就失传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 付琼从进门就站在书桌前,她悄悄观察爷爷的神色,果然,就连他都惊到了。 顿了下,她回答得很肯定:“我确定就是罗浮梦。人傀的事倒是好处理,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就是这罗浮梦……” 付生沉默着没接话,陷入了沉思。 孙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工具没有好坏之分,关键看谁用,看怎么用。 百年前罗浮梦大多用于安魂,给那些死后还有牵绊,不愿离去的新魂用。 后来张家出了个败类,害了不少人,当时的家主一拍板就禁了。 再之后就失传了。 “爷爷!”付琼打断了付生的回忆,“这件事我会继续查,有什么消息我再跟您说。” “对了,白家的白穆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 付琼有些懊恼:“都怪我大意了,让他给跑了,不然顺着他往下查,或许是个突破口。” 付生见孙女自责,忍不住出声安慰:“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有一天会查明白的。” “嗯。”付琼点点头。 时间也不早了,她正打算回去呢,付生叫住了她。 “听说你这次走阴遇到个同行,还是个小姑娘,女的干这行少见啊。” 付琼干脆又坐下了。 “您是说那个阿瑶啊?”她神色明显高兴起来,“她武功不错,嗅觉灵敏,对了,还有双金色的眼睛。” “你很喜欢她吗?” “喜欢,她这人挺有意思的,在山上的时候,她……” 付琼一口气说了她们相识几天的事,抬头时,发现付生又走了神。 齐福出了付家后,从东向西,沿着青石板一路往回走,过了风雨桥,拐了两道街终于进了自家宅子。 六门的宅子依古而建,用的是木料和青砖,廊柱森然,楼阁庭宇。 屋顶最高处横着一条正脊,四条垂脊从正脊两端延伸四散,正脊两端是鸱吻兽,四条垂脊上蹲着五只小兽。 这种规制,古代一般都是皇家使用,现代人基本不会做这种顶,实在是造价有些高。 齐福懵懵懂懂的去,又恍恍惚惚地回。 自家老爷子抽着水烟正在客厅等他,见他回来,立刻问:“付老头找你什么事呀,你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派人来喊你。”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问我这次走阴的事。”齐福坐去旁边的椅子上,“也许是这次事情比较特殊。” “没要紧事,等不到明天吃早饭问?这老东西怕是老糊涂了。”齐海嗒嗒抽了几口水烟,又说,“不早了,你洗去睡。” 齐福洗完了澡,躺回床上,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 付生怎么会喊一个外人来六门玩? 转念一想,或许老人家年纪大了,好奇一个平常人有寻尸天赋呢? 这么想着想着,齐福睡了过去。 一大早,他被干活的工人吵醒了,六门宅子用了大量的木材,每到开祠堂前,都会找人统一涂一次防虫的涂料。 工人们来得早,就为了蹭六门一顿豪华早饭吃。 齐福骨碌碌爬起来去洗漱,去晚了怕是要挨骂。 六门一切讲究规制,规矩繁复众多,就拿开祠堂这事来说,提前半个月就要合火。 合火的意思是,六家聚在一起吃饭,寓意红红火火。 百十号人吃饭,跟吃席一样,吃饭前还得先焚香告祖,长辈动了筷子,晚辈才能动。 齐福不敢想,去晚了会是何等景象,被那么些人行注目礼,他受不起,搞不好还会被训。 等他出门的时候,跟自家老爷子撞了个满怀,齐海一脸奸笑:“让你小子睡懒觉,赶不上了?” 齐福怒了:“爷爷你怎么不喊我,你倚老卖老去晚了没人说,我可是要被训的。” 老爷子拿水烟杆子敲了一下齐福的头:“谁说我没喊你,我去屋里喊你的时候,你小子睡得跟猪一样,卷了被子压根不理我,活该!” “好,我活该。”齐福说着话,一溜风地冲出了齐家。 等他到的时候,人已经七七八八来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两桌还有空位,一桌是齐铭那边,一桌是他讨厌的张晖那桌。 齐福正犹豫呢,就听张晖说:“哟,这不是齐老板吗?来得这么晚,是想压轴?” 张宴喊他:“快过来坐,一会付大爷真来了。” 齐福看张宴在,转过去坐到了他旁边,刚一落座付生就到了,他走去一个大香炉前,准备点香。 六门众人立刻按照辈分一字排开,齐齐地站在他身后,付生请了三支香,注视着委蛇神像,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岁次甲辰,暮秋吉日。 六门子弟付生携六门众人,谨以清香素果之仪,昭告于祖宗神位前: 六门立世,术承天道。 济世安民,德配阴阳。 今六门子弟恪守祖训,持身正道,不敢有违。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叩首作揖。 付生又念念有词: 三柱清香通祖慧,愿祖宗庇佑门人,术法精进,不堕邪径。 众人又是齐齐三叩首。 一起说道:六门子弟,永记祖德,若违此誓,天地共鉴。 带着众人一番焚香叩首之后,付生率先坐回主桌,他笑着说:“家宴已备妥,各位动筷子。” 付生动了一筷子,众人才开始拿起筷子,各桌菜色都一样。 小菜是八宝酱菜、扬州酱瓜、糖醋嫩姜、梅干菜四样,用掐丝珐琅的小碟装盘;凉菜是醉鸡丝、五香熏鱼两样,碟子用的钧窑红釉;热菜是火腿煨冬笋、彩椒牛肉粒,碟子用的是龙泉青瓷。 粥品有两样,黄芪当归粥、碧粳米粥,都配了瓷盅;面点有三样,芝麻烧饼、千层糕、银丝卷,一律用的竹笼。 齐福在外面糙惯了,一时有点不适应。 他抬头往付琼那一桌看,付昀夹了块枣泥山药糕给老婆,赵春梅笑着伸碗接下,一家人看起来温馨和谐。 齐福一直觉得阿瑶像个熟人。 他这几年鲜少回家,赵春梅在六门又深居简出的,她对这位婶婶印象没多少,此刻看见她这张脸,齐福脑子里断掉的弦终于搭上了。 阿瑶和她的眉眼有七八分像。 付琼?阿瑶? 合在一起是琼瑶,“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不就是定情诗? 齐福的筷子嗒一声掉了,寻尸,长相,名字都对上了,巧合多了那就不叫巧合了。 “没规矩,跟着走了趟阴,就不知道太阳从哪边升起了?”张晖可算找到机会了,夹枪带棒的开始奚落起齐福。 “吃饭也堵不上你的臭嘴。”齐福将筷子重新放好,索性也不吃饭了,反嘴就怼了回去,“这话我咋听着这么酸呢,你想去走阴,也得有人带啊。” 张晖气得面色铁青,这话犹如戳到了肺管子,城南灭门案就是他先接触的,入了魂,因为学艺不精被反噬了,到现在五感还没好齐全,吃饭跟嚼蜡似的。 他大骂:“齐福你个废物,你敢笑话我。” “行了,都少说两句?”张宴适时出来打圆场。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齐福下了桌并没有走,见张宴要去找付琼,他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走廊楚,有个人正站着跟付琼说话,那人手里拿了ipad,一张一张划着照片给她看。 付琼微微侧头,正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偶尔伸手往回翻几下,渐渐黛眉蹙了起来。 她停顿了下对那人说:“预算我再加你三成,名单加几个人,把宴席改到风雨桥的街道上。” 那人喜笑颜开,立刻拿笔记录起来。 等齐福两人绕过长长的走廊,走上近前,付琼又说:“我建议你搭遮阳棚,一是有位重要的客人刚做了医美,不能晒太阳,二是万一下雨也有保障。” “当天的宴会布置,禁止用紫色,早宴不设整禽,全席不用苦瓜。” 齐福侧耳听了下,心里疑惑。 他问旁边的张宴:“避讳紫色我知道,那是因为老祖宗穿紫衣,但这不吃整只鸡,不用苦瓜有什么讲究吗?” “鸡是司晨之牲,不吃整鸡是为全了勤勉之德的意思,六门祭祖求的是甘不是苦,所以不吃苦瓜。” 齐福听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六门的门主不是人可以当的,不光得博览群书,还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面面俱到。 何况喜宴只是一部分,接送宾客、安排修缮屋舍、祭祖用的一应东西,全都需要操持。 他就光听听,都觉得头大如斗。 那人记录完,又问付琼:“除了这些,还有别需要变动吗?” 付琼朝齐福和张宴颔首问候,回过头继续说:“走廊及沿途用仿真花布置,以免有人鲜花过敏,最好再备上过敏药;整个内宅加强一下安保,防止有人偷拍。” “偷拍?祭祖有什么好拍的?” 那人说完这话,见付琼突然沉了脸,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转移话题:“那客人的名单,请柬和坐席还需要调整吗?” “坐席调整一下,名单之后重新发给你。” 付琼接过ipad,往前翻了几页,指着那一桌的座位图说:“李总和霍总最近竞争一个项目,分开坐,林局和刘局一向不对付,也别坐一起了。” 齐福伸头过去看,名单上和座位图只有姓没有名,他本以为是些普通客人,乍一听名字,不是富商,就是领导,怪不得要安排这么细致。 付琼安排完这些,对那人说:“好了,就先这样子。” 张宴见她忙完了,立刻上前提醒。 “张部长正在办离婚,请柬是不是要去掉携夫人,还有贾总,请柬改寄他秘,听说他最近跟外面的花头打得火热,保不齐会带这位来。” 齐福终于知道,付琼为什么看重张宴,因为人家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全面,太全面了! 就算再给他十个脑子,他都想不到这些细节。 付琼轻轻“嗯”了声,转身往花厅里走,张宴跟了上去,杂事太多,需要一件件汇报。 齐福也厚着脸皮跟了去,他思来想去,付家他能接触上的就只有付琼。 只是这头发怎么才能弄到呢? 为了不那么做贼心虚,齐福给自己找补:“我跟着学习学习,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忙?” 付琼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花厅走。 她今天穿了个藕色上衣,早上有点凉,批了件同色系的披肩,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齐福瞅准时机伸手捏了根头发。 付琼像是有感应,突然回头,齐福吓得手一抖,僵住了。 第22章 祠堂罚跪 付琼在花厅站定,狐疑地看着齐福。 在山上时,他对她态度恭敬,客气疏离,总是找机会躲得远远的,今天倒是主动找上来,还提出要帮忙,实在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齐福灵机一动,捏起那根掉落的头发,给付琼看:“你掉了根头发,我帮你拿掉。” “你要真闲得慌,我让张宴给你安排点事做。” 齐福挠挠头,笑得一脸谄媚:“那再好不过了,不然显得我像个吃干饭的。” 吃干饭这话倒是不假,齐福入不了祠堂,虽然在外闯荡,但还是背靠六门吃饭。 他爸妈生下他后,非要移居德国,齐海怎么劝都不听,于是双方协商留下齐福给老爷子,夫妻俩跑去德国了。 这一去就是二十几年,起初还因为惦记孩子回来过几趟,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后,就彻底不回国了。 齐海又当爹又当妈,把齐福拉扯大。 这次听说孙子走阴,还捉了人傀,齐老爷子逢人就夸,笑得嘴都合不拢。 张宴还真给齐福安排了活,让他去当监工。 六门的宅子依水而建,开祠堂的大日子都先清淤泥,之后加固地基,齐福骑虎难下,只好带着工人来河边挖淤泥。 趁着工人干活的间隙,他坐了摆渡船去对岸。 七拐八拐地绕了两条街,到了快递站,齐福站在一堆纸箱子前喊:“老板,发个快递!” 快递老板闻声出来,看着两手空空的齐福问:“货呢?在哪里?” “喏。”齐福从兜里摸出两根发丝。 老板瞪大了眼。 真是生意做久了,什么奇葩都能遇到,上次有个人买蟑螂喂蜥蜴,包装和网袋都破了,差点给他整疯了,驿站里到处爬的是蟑螂。 今儿又来个神神,寄一缕头发他能理解,那是小年轻学古人玩情调,但这两根头发? 他不懂了。 齐福催促老板:“这是地址,你帮我发最快的快递。” 头发这事说来好笑,他本来想去医院偷一根,结果没成功。 开车回槐水的路上,齐福一扭头,看见副驾座椅上沾着几根长发,他的车除了阿瑶也没女的坐。 这叫啥,得来全不费工夫。 发完快递给鉴定中心之后,齐福又回了岸边,淤泥已经清理了一大半,齐福给几个干活的工人扔了几包烟。 “辛苦了,各位,收拾收拾回去吃饭。” 一说吃饭,工人们高兴坏了,这街地主家搬来几十年了,但凡镇上有孩子上不起学,他们一定资助,逢年过节也会给镇上的人派东西。 要是遇着他们六年一次祭祖,活儿也很多,开的价也高,还管饭。 干活的老刘头现在都记得,上次这家开祠堂时那饭,东星斑、九孔鲍鱼、河套羊肉,饭比工钱还贵,主家吃什么他们工人吃什么。 所以这家有活,镇上人都抢着来,一天三顿饭都远超工钱了,晚上还能顺便看看戏,别提多美了。 齐福领了一群工人浩浩荡荡往回走,刚过风雨桥,就遇上了几辆奔驰商务车,打头的车子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去路。 齐福带着人绕去另一边,那车又倒了回来,摆明了是故意为难。 车门一开,张晖从车上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齐福,你怎么混成工人了。” 另一个黄家的人跟着附和:“那他还能干什么?想吃六门这碗饭,他吃不上啊。” 后面车上下来几个人一听,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他跑去洛南那个穷酸地方,开了个铺子,那铺子要不是靠六门,估计早都关门大吉了。” 齐福不想搭理张晖,绕过他想走,被张晖伸腿挡住了去路:“想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让开,好狗不挡道。”齐福一把推开张晖,工人还等着吃饭呢,他不想在这里和人纠缠。 张晖被推了下,毫不在意,继续说:“呵,你要带这帮穷酸货回去吃饭啊,我就不让。” “张晖,你说我就算了,不要扯上其他人。” “这就生气了?也对,毕竟你只能跟这帮人混了。” 工人认出了张晖,被捎带着骂了,也敢怒不敢言,万一惹了主家生气,到手的活儿可就没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 齐福紧紧握着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张晖见齐福涨红了脸,说得更起劲:“爹妈不要你,祖宗也看不上你这个废物,也就齐海那死老头子拿你当个宝。” 张辉不但没让开,还指挥司机开车着吓唬工人,那车子转着圈,追个两三个工人跑,有个人差点被压了脚。 “人渣!你还配当个人吗?” 齐福怒吼着,捡起块石头,冲着张辉的头砸了下去,张晖的头当即被开了瓢,瞬间血流汩汩。 他捂着头,一脸肥不可置信。 “反了天了,打人了,齐家的废物打人了。” 有人大喊着,紧接着五六个人冲了上来,瞬间跟齐福厮打在一起。 齐福被围着,身下落下无数道拳头和脚,他猛地挥拳胡乱打回去,可对方人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 齐福打红了眼,像头蛮牛一样,又是用头顶,又是抓又是咬。 旁边的工人窃窃私语:“人家也是为了我们,不帮忙说不过去?” “对对对,咱们穷,但不能骨头软,兄弟们上去帮忙。” 一时间,两帮人陷入大混战。 很快,张晖那边就落了下风,司机一看闹大了,赶紧回六门去喊人。 等齐铭到的时候,两帮人还在打。 他大喝一声:“住手,再打都给我上家法。” 两方人终于停了手,张辉头上那道血口子狰狞,一只眼被打得乌青,齐福也没好哪去,嘴角破了道口子,身上全是脚印。 齐铭指着带头的齐福和张晖:“都给我滚回祠堂,别在这丢人现眼。” 进了议事堂,齐铭坐去太师椅上。 “都给我跪下!谁来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张晖恶人先告状:“我去外面办事回来,遇上了齐福就跟他打个招呼,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动手打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自己的头上的口子给齐铭看。 “放屁!”齐福颤抖着手指着张晖,“明明是我带工人回去吃饭,你堵着路不让走。” 张晖问其他人:“你们作证,谁说的是真的?” “我作证,是张辉跟齐福打招呼,他不理人,还先动手打我们。” 齐福一口怒气浮在心口,这帮狗东西串通一气,现在全推他头上了。 那帮工人刚刚已经遣去吃饭了,按照规矩也不能进议事堂,他也没个人作证,有理都说不清。 齐铭还不知道齐福嘛,本事没有,胆小怕事,他能惹事才怪。 他问齐福:“六门祖训,齐家这条讲得什么?” “齐家——孝悌为先,和睦为贵,兄弟同心,门风清正,方能世代延绵。” 齐铭又问张晖:“祖训‘立身’这条讲得什么?” “正心明德,克己慎行。不以术欺良善,不以能凌弱小。持身端正,言行如一,方为六门之本。” 齐铭坐在主位上,眼里尽是冷意:“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再狡辩,我喊你爹来治治你。” “我再问你,为什么工人要和我们吃一样的饭菜?” 张晖搭话:“是因为六门有钱!” “逆子!”齐铭气得鼻孔微缩,上去就给张晖一脚。 “你给跪到明天早上,把祖训抄100遍,要是还不知道为什么,就去问你爹张角。” 张晖还想叫屈,被齐铭瞪了回去:“六门能在槐水扎根,全靠乡亲们接纳,人不能忘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是六门的处世之道。” 眼下还有一堆事等着齐铭,他干脆各打五十大板:“还有齐福,你也跪着,谁要是再闹事,别怪我上家法。” 齐福暗自窃喜,齐铭虽然脾气出了名的急躁,但做事公正,虽然都罚跪了,但没让他抄祖训。 不一会,就有人送来了纸和笔,那人在门口一站,也不走,摆明了是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过几天有的你哭。”张晖也不敢再闹了,恶狠狠地瞪了眼齐福:“这次开祠堂,你肯定和前几次一样选不上。” 齐福想反唇相讥,一想到自己都三次没选上,顿时蔫了。 几人都没吃晚饭,后半夜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跪地膝盖也麻了,齐福就拼命催眠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腿也就不麻了。 再次醒来时,他背脊一凉。 午夜时分,通道里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浓稠的紫色。 这是梦魇了? 或许是自己太想进祠堂了,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弗洛伊德说,梦境是人心里状态的投射,齐福安慰自己。 他沿着通道一直往里走,一转头才发现,通道两侧还有壁画,壁画上都是蛇首人身,其中一个齐福认出来了,是委蛇。 仔细看,委蛇两首的眼睛不一样,一个是金色,另一个是红色。 一直走到头,有一个巨大的端门,齐福对古建筑颇有研究,一看就知道是仿唐的,端门由青砖建成,歇山双层飞檐。 端门高大约十五米,宽十米。 顶上写着:“六门祖祠”四个大字。 更巧夺天工的是,这座端门是由石头堆砌而成,上着雕着门窗、围栏、栌斗、筒瓦等等,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真正的祠堂? 再往前走,是个下沉式的地宫。 歇山式的大殿下,有五间大殿,正中是黑漆错金的大门,下面有顶起的飞檐,门内还有立柱、雀堤。 怎么是仿照陵墓建造? 上千盏长明灯亮着,烛影幢幢。 沿着地宫往下,依旧是下沉式的,巨大的空间里,台阶上排列整齐,密密麻麻放着足有上万个牌位。 齐福抬头往顶上看,头顶是个巨大的圆拱形,上面不知道镶嵌着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是星宿图! 齐福仔细比对,发现北斗七星位置准确无误。 忽然那些牌位齐齐颤抖起来,齐福大惊失色,“噗通”一下跪倒在脚下的青砖上:“老祖宗别怪罪,我不是有意冒犯,这是梦里,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忽然,冒出来很多烟气,和通道里一样,是淡淡的紫色,雾气隐约出现个女人,面貌朦朦胧胧看不清。 齐福顺着女子修长的脖颈,目光往下挪,她穿了件紫色的长衫,下半身是蜜色的花鸟褶裙,内里是件茶色的抹胸。 雾气慢慢了散了,女子脸的清晰可见。 阿瑶? 怎么会是阿瑶的脸? 齐福立刻嘴里默念:“我错了,我错了!老祖宗别怪罪,实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女子一脸的浅淡笑意,同样金色的眸子,看着齐福突然开口:“你是齐家人?” “是、是的。”齐福结结巴巴地回。 像阿瑶女子的微微抬着下颌,虽然笑着,却气场强大,仿佛她就是这天地的主宰。 理智上齐福知道这是梦里,但他不敢跟女子对视。 “既是来了,就是缘分。”女子周身携带着无形的风,突然飞到齐福面前,“我送你个小东西。”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点在齐福的额头。 齐福觉得一股凉意,瞬间通向四肢百骸,他猛地一个机灵,人醒了过来。 他的腿跪麻了,完全没知觉。 外面天光乍现,传来几声鸡鸣,秋天早晚寒凉,齐福搓了搓冻得冻僵的脸,原来他是被冻醒了。 腿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看其他人,一个个躺平了睡得正香,齐福大叫一声:“齐叔,你来了!” 睡梦中的几个人,瞬间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张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门口看去,哪里有人来。 “齐福,你他妈敢耍我?” 齐福瞅了瞅地上那些纸,字写得跟狗爬似的,看样子就知道没抄完祖训,他悠悠地说:“你还睡得着?祖训抄完了吗?” “齐叔一会来了,我看你怎么交差!” 张晖的脸瞬间绿了,齐铭在六门出了名的严厉,他还真下得了手打人,想到这里,他骨灰溜溜爬起来继续抄祖训。 脑子想的却是,怎么给齐福好看。 第23章 祠堂抓周1 转眼到了开祠堂日子。 这是六门几年一次的大日子,付、齐、张、黄、白、何六家,所有人员必须到场。 六门还特意请了剧团来唱戏,戏台子在镇子西侧的土地庙,一时间热闹非凡,镇子上的人都去看戏了。 接客的商务车来回穿梭,看规格齐福就知道大人物来了。 要说六门的崛起,那还得靠这些贵客,别管你是铁饭碗还是富商,财富到了一定程度,都开始信风水一说。 提大运,迁祖坟那是黄家看家本事。 民国年间,黄家老太爷出去游历,去了天津卫。 他住到了一个辖区县的山上,那座山瘴气弥漫,山上全是毒蛇野兽出没,附近的村民都不敢上山,羊群都不敢上去。 村民们以为他活不了了。 但,黄老太爷不光活得好好的,居然还能和动物说话。 有人看见他经常和山上飞的鸟,狐狸、黄鼠狼说话,那些动物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时间就传开了,众人都说山上住了高人,后来觉得他真是高人的是另外一件事。 民国末年,天津沦陷了。 沦陷之后,倭寇就开始大扫荡,当时山下的村民吓得不得了。 这时候,黄老太爷下了山。 他把村民带上了山,但村民都怕啊,他们都知道山上有毒物,途中还真有一个人被蛇咬了。 黄老太爷就对着毒蛇招手,那毒蛇还真过来了,它静静趴伏在老太爷脚边,好似在认错。 黄老太爷对着它的头拍了拍,低语对蛇说了句话。 没几分钟,那蛇又回来了,嘴里衔着一株草药。 黄老太爷就让那人将草药嚼烂,一部分含着,一部分用来敷在伤患处,那人的毒还真解了。 路上时不时有鸟儿落在他肩头,好像在说话一样,然后黄老太爷就告诉众人,大家要加快进程了,鬼子已经快到山脚下了。 村民们以前只是听说,以为他能和动物说话是唬人,现在一看,是位高人,那些鸟就像他的信鸽一样,还真能通风报信。 大家上山以后,搭起了棚子,生火做饭,直接住下了。 众人一连住了好些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黄老太爷就说,大家等消息,可以下山的时候会告诉大家。 没几天,带上来的余粮吃完了,大人们还能撑着点,小孩子开始饿得哇哇哭。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 让大家照旧把火架起来,水烧开,但是中途不能掀锅盖。 然后黄老太爷就朝着天津河,喃喃念咒,一边喊“来来来”,一边手指向锅里面。 然后大家打开锅盖一看,锅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大螃蟹、虾、小鱼之类的,大家就开始吃,几个村子几百号人,就这一锅地吃食,愣是吃不完。 这用的是大搬运术,把河鲜搬到了锅里。 再后来,黄老太爷就对村民们说,自己要下山一趟,去看看其他村子的人怎么样了,走之前,他让山中的动物保护村民。 之后,就来了一大群黄鼠狼、狐狸、狸花猫,大大小小几百只,围成了一个圈,还真像模像样的保护,蛇虫毒蚁根本进不来。 黄老太爷走之前叮嘱,这群动物散了,村民才可以下山。 过了几天,动物散去了,村民们也下了山,但是黄老太爷却一去不复返,直到过了20年,突然有一天,那山上的房子亮了灯。 大家就上山去询问,一问才知道,他去从军了,还做了比较厉害的领导。 再说近代,有个煤老板来问气运,黄家人一算——大凶,于是嘱咐这位煤老板明年不能开车。 煤老板才三十三,正年轻,虽然半信半疑,回家还真找了个退伍老兵开车,一直到农历八月都相安无事。 结果有天,煤老板和外面花头吵了架,那女的一生气开车就上了高速,煤老板着急追人,顾不上喊司机,好巧不巧半途中出了车祸。 人当场就没了。 煤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多,大家都好奇他年纪轻轻,没到找司机那份上,于是他跟朋友讲找人看气运的事。 起初那些人自然不信,等他真出车祸人没了,才恍然大悟,这找的是位高人啊。 外面随便找个懂周易的,看过去的事,十拿九稳,但能看未来的,看得这么准的,真没几个。 一到节假日,这个小镇子堵车能堵几十里,提气运的,看风水的,问吉凶地,黄家一时间门庭若市。 听说祭祖,这些人自然想来请支香。 一是顺便问问前程,二是人情走动一下,万一有事也好求六门点拨一二。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请香,能被六门请得,非富即贵。 齐福起了个大早,又是换衣服,又是沐浴,吃过早饭后,众人一起去了祠堂。 六门祠堂不仅是祭祀祖宗的地方,还是办理婚、丧、喜、寿,商议宗族要事的场所。 祠堂很大,占地足足400平,是个独立的院子,正殿边上带了左右两个议事堂,正中有个天井,寓意蓄天地之韶光。 正殿近十米的挑高空间,用“之”字木梯连接,沿着楼梯可以登上阁楼顶,镇子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正殿是青砖和木质结构,梁柱满工雕刻,排列整体,细看形成一个幽邃向内延伸的空间,每走一步都要接受两侧雕塑的凝视,处处透着威严,压得来者拜福。 如果恰逢雨季,雨水会从正脊的鸱吻,径流飞翘的廊檐落下,室内的光线会被切割成一个方形,锁着雨丝和迷蒙的水汽,一点点弥散。 中间的供桌上摆了各式贡品。 黄纸、线香、金元宝,还有大祭的牛羊。 桌后是的巨大的委蛇泥塑,一首是金色的颜色,一首是红色的眼睛,初看端庄肃穆,细看却有点摄人的魅气, 牌位上用小篆写的是个姬字。 为什么是姬,这要从春秋战国后说起,据说后来为了避祸,保存家族实力,六门定了规矩,生前用六大姓,死后统一还姓姬。 千秋功过,也由后人来写,从族谱就能知道谱序流传。 不光还姓为姬,每个六门人在族谱上会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严格按照古礼遵循字辈。 比如齐福这一代,从的是若字,他死后排位的该是姬若某,后面一字死后由后人来谱。 按流程,贵客们先上香。 齐福在六门没啥存在感,头几次只远远地瞧见过宾客,但没仔细看宾客的长相,这回因为跟着张宴,倒是占据了好位置。 第一个请香的宾客上前时,他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电视里那位常客吗? 他精神矍铄,一身得体的深色中山装,旁侧是他的夫人,穿着裙装,优雅知性,齐福也没少在电视里见。 有礼仪人员点燃了三支香,递了上去。 那人伸手接过,跟夫人一起三作揖之后,将香插入了供桌前的大香炉。 旁侧有人祝词:“今以三柱清香敬上神,一愿阴阳两利,官运亨通;二愿家宅兴旺,老幼康健;三愿功德千秋,长荫门庭。” “伏维尚飨,鉴此微忱!毕!” 接下来是第二位宾客,齐福一看这不是季爻吗? 一众宾客里就属他年轻,再怎么说第二位都轮不到他,既然真是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家里有人身份很高。 季爻拿了香,伴随着古琴曲水龙吟三作揖,之后插入香炉。 这回唱词变了,说的身体康健一类的吉祥话。 接下来是富商、政客一个个轮流请香,一早过去才过了一半人,没轮得上的只能等下午了。 中午的宴席付生没有出面,全权由付琼代表。 她站在席宴最首,从容淡定地举杯:“列祖列宗在上,今逢几日,备佳肴美酒,诚祭祖先,感血脉庇佑,福泽绵长,诸事顺遂。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百忙之中个欢聚于此,大家举杯同饮——开席。” 午宴凉菜六品,黄豆芽拌黄花、鹌鹑蛋酿香菇、苦菊桃仁、水晶藕片、白麒麟、熏鱼,寓意六六大顺。 热菜九道,第一道是鸿运当头。 整只的红曲米烧猪头,额贴金箔,有服务人员为宾客分食。 第二道金蝉踏雪,实则是东星斑配瑶柱丝,寓意金蟾折桂,咫尺杆头。 第三道是玉簪藏春,实则是芦笋穿虾仁酿,淋上翡翠鸡油芡。 第四道是雪霞拥日,实际上是蟹粉狮子头炖松茸,汤水用枸杞堆了个红日。 还有琥珀桃仁、火云现麟、红枣莲子煨猪蹄、云腿逐星,雪素烩十八珍等等,九道菜。 还有一道雪霞老鸭羹,主食配的是五色米饭,饮品是桂花杏仁露,六门精酿的稠酒。 鱼不翻面,鸡头朝祖,猪皮需带皮三层。 一应菜色混用的耀州瓷,釉色如橄榄绿,莹润似深潭,华丽又质感重。 宴席留的思亲菜是豆腐,由专人拿去祠堂供在桌上,直至黄昏日落。 直至晚间,所有宾客的才请完香,晚饭过后,付琼安排人将宾客送去市里,接下来才是属于六门的重头戏。 子时抓周! 夜色中天,临街的嘉陵江染上粼粼金色。 祠堂烛火通明,六门需要抓周的人齐聚祠堂,等着抓周仪式开始,这次基本都是孩童,最大的十二岁,齐福在一群孩子中非常的突出。 他不断地搓着手,给自己加油打气。 当然也有人来看热闹,其中喊得最起劲的就是张晖。 张晖大笑起来:“齐福你个废物,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来抓周,你也不嫌丢人。” 几个参选的小孩子也笑了起来。 “齐伯伯羞羞,你都多大了,还来和我们这群小孩抢名额。”有一个狼尾小男孩,说着还朝着齐福做了个鬼脸。 “就是,他根本就不配,没天赋就老实给六门打杂,非要来丢脸。” 张晖双手抱臂,不咸不淡地接话:“要不是你命好姓齐,又刚好是个带把的,这个年纪连祠堂都进不来。” 齐海听着这些刺耳的话,红了眼眶。 他上前来拉齐福的袖子:“要不这次就算了,与其再丢一次脸,还不如安分过日子,爷爷只求你平安健康就行。” 齐福突然想起了议事堂的那个梦,总觉得或许这是老祖宗的暗示,不博一次心有不甘。 他眼神坚定地走向六方供桌:“不,爷爷,这次我一定要选。” 供桌分别为六个方位。 乾位在西北,代表寻尸付家一门,那端放着青铜罗盘,插在千年的坟头土。 坤位在西南,代表辨骨齐家一门,放着块龟甲,刻有甲骨文。 震位在东方,代表入魂张家一门,放着鎏金铜镜,镜面涂了无引香。 巽位在东南,代表缝尸何家一门,放着九根银针,穿朱砂染的往生线。 坎位在北方,代表纸扎白家一门,放着个纸扎人偶,眼眶点了鲛人泪,一双眼骨碌碌地转。 离位在南方,代表看血黄家一门,放着个一盏鸡鸣灯,敷在青玉牌上。 中间则是七盏人鱼膏灯,摆成了北斗状,烛火需要掺抓周者的生辰血,灯灭则失败,意味着没被祖宗选上。 抓周的人需要用天生水沐浴,穿素色麻衣,眉心点朱砂,双腕系无色绳,赤足踏入祠堂内殿。 仪式即将开始,六门各家掌事,各持本门信香,香烟起,掌事们齐齐念问灵咒。 第一步就是蒙眼转灵,参加者要用黑布蒙着眼睛,在判命烛中逆时针转七圈,然后选自家之物抓起,忌触碰烛火,否则会失去五感,得三个月才能逐渐恢复。 这时候,蒙眼之人会冥冥之中受到指引,被选者不会触碰蜡烛,未选中者就看运气了。 齐铭问众人:“谁先来?” 一群小孩子还是有点害怕的,低头默不作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齐福的身上。 齐福失了神,脑子里在回忆那个奇诡的梦境。 他总觉得那个梦境,不是夜有所梦,灵台那一指,还有像阿瑶的紫衣女人,应该并非巧合。 也不知道nda比对结果怎么样,明天他得打电话问问。 周围人议论纷纷,等齐福反应。 “齐福是不是要放弃了?” 张晖附和:“他本来就是个怂包,小时候就胆小如鼠,动不动就哭。” 小孩哥更是开始嘲讽:“他肯定怕了,一个大人也不嫌丢人!” 齐福思绪终于回笼,耳边传来熟悉的嘈杂声。 “喂,齐福你要打退堂鼓就说,我们最多就是笑话你一下。” 第24章 祠堂抓周2 一旁的奚落声和嘘声齐福置若罔闻,他走上前,拿了黑纱后,径直走进了判命烛中。 然后又缓缓地蒙上眼睛。 失去了视觉,嗅觉和听觉肯定会更加的敏锐,但齐福奇怪的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也闻不到了。 齐福逆时针开始转圈,随着衣角带起的风,他好像看到了那七盏判命烛,昏黄的屋内,烛火摇曳。 整个屋内蔓延起了淡紫色,和他前几日做梦时一样。 他的额头像是被贴上一个东西,热热的、麻麻的,无形的气流在屋内涌动,像是蛇形的东西在屋内飘荡。 渐渐那团流动的东西成了实体,是个人首蛇身女子,同样穿紫色衣服,只是这次她耳朵眼睛是红色。 女子通身没有一点神性的浩然正气,反而有一股子邪气。 她嘴巴里默默念念有词,嘴巴越动越快,齐福只觉得一瞬间心口刺痛,他心里隐约清楚这只是幻觉,但人醒不了。 判命烛的烛火摇摇欲坠,齐福心急如焚。 再不去拿龟甲,怕是烛火要灭了,灭了一盏就要失去五感,这要是齐齐灭了,他不得命丧这里。 可是动不了! 那女子渐渐逼近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刀口正对着他的碗间划了一刀,刀口不深,但有点疼。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动,慢慢的,身体很冷,冷得刺骨,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力的恐惧。 齐福害怕的身体不自觉颤抖。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他察觉到,嘴巴倒还能动,齐福狠心咬口了舌尖的软肉,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将他从梦境中拽回现实。 依旧是浓稠淡紫色的梦境,这次只剩下他和判命烛,烛火眼看着就要熄灭了,齐福身随意动,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坤位的龟甲。 “龟甲挂线断生死,刀入三寸剔阴骨。” 在齐铭的默念一声之后,齐福手中的龟甲忽然裂成网状,接近着化成了粉末。 齐福听到了旁边的窃窃私语声。 “这是什么情况啊?龟甲成粉末了,烛火也灭了。” 有人接话:“按照规矩,龟甲裂了就行,成粉末还是近百年第一次见。”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看来是仪式结束了,齐福缓缓扯下了眼睛上的黑纱,他的目光恰巧和满脸不解的齐铭交汇。 “齐叔,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齐铭反问他:“你有什么感觉吗?五感还在不在?” “没什么感觉,听觉、嗅觉、视觉都在。”齐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又跑去齐海身边:“爷爷,你掐一下我。”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伸手,朝着齐福的脸,狠掐了一把。 “哎呦,痛痛痛,爷爷你下手也太重了!” 齐铭没再说话,眼神示意齐福吃口供果,看看味觉还在不? 齐福走去供桌前,拿起一颗蛇果,咬了一口,眉毛瞬间拧了起来。 张晖瞅准了个空档,轻巧地插话道:“是不是吃不出味道了?没关系,失败了就失败了!” “哈哈哈……”旁边和齐福一起参加抓周的小孩们也笑了,“齐伯伯,失败了没关系,咱们下次再来。” 齐福慢条斯理地咽下果肉:“这果子脆是脆,就是有点酸。” “不可能,你肯定是怕丢脸,装的。” 张晖一把抢过齐福手里的果子,咬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这果子卖相是好,但是真他妈的酸。 齐福故意对张晖说:“不酸你别吐啊?”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还不一定能结血契呢!”张晖吃了瘪,语气满是不屑。 齐铭打断两人:“这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既然你的五感还在,或许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看你能不能进祠堂了。”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能进祠堂就是意味着被选上了,但齐福到底进不进得了,还尤未可知。 齐铭问余下几个孩子:“下一个进判命烛的是谁?” 其他男孩子都无动于衷,小孩子对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点怕的,一个个推诿,总想着再拖一拖。 “我来!” 人群中探出来一颗小脑袋,头顶扎了两个羊角辫,尾巴弯起来冲天,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大门牙。 这是付家的小丫头,付琼堂哥家的孩子。 五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从主事齐铭手里拿过黑纱,蒙上了眼。 逆时钟转了7圈后,她颤颤巍巍地站定,不一会就准确无误地走向乾位,一把抓住了那个青铜罗盘。 判命烛纹丝未动,倒是变成了绿焰。 这是成了的信号,付琼沉声念了判词:“夜嗅到尸气三百丈,阴山开路避无常。” “姑姑,我被选上了是吗?” 小姑娘一把扯掉黑纱,扑进付琼的怀里。 付琼宠溺地点了下露露的额头:“是呀,我们露露被选上了。” 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还小,以为被选上是大大的好事,从小要跟尸体打交道,到了找对象时,男的一听是干这行的,跑得比狗快。 小姑娘猫在付琼怀里,抱起奶瓶喝奶,不一会就困得直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又不敢真的睡过去,憨得可爱。 夜里三点多时,抓周结束,这次一共四个人。 只有齐福是唯一的例外,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齐福想起罚跪那晚的梦,或许是老祖宗给的恩赐呢,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于是悄咪咪溜去自家老爷子身边,问他:“爷爷,地下祠堂长什么样子啊?” 付海默默抽了口水烟,“你小子不是马上要进去了,问这个干嘛?”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嘛,万一我进不去呢?” “你小子还没进呢,就说丧气话。”齐海说着烟杆子敲了过来,“反正你也抓了三次周,不差失败者一次。” 抓周成功下一步就是进祠堂,结血契。 不知内情的外人以为正殿是六门祠堂,实际上真正的祠堂另有玄机。 之所以另有玄机,还要从破四旧说起,祠堂被一场火烧得什么都不剩,后来再建时就做成地下式的。 大殿是给外人看的,真的在地下。 地下祠堂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只有抓周被选上的人才能进,别的人一辈子都进不了,只有死了才能进。 齐福自然是没进过,也不知道祠堂长什么样子,但他爷爷进过,所以他跑去问老爷子,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算了,了不起在失败一次。 夜深了,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张辉还没走,他还等着看齐福笑话呢。 “齐福,进不去祠堂没关系啊,六门养得起你。” 齐福只当没听见,正要走去一边,被张晖扯住了胳膊:“咱俩打个赌,你要是这次成了,我跪下给你磕头,要是不成,你跪下给我磕头。” 说着他喊来张宴:“你给我俩做个证,谁反悔谁是王八犊子。” 齐福被架在那里,干脆答应了,第一关都过了,说不定这次真能成,他甚至脑子里开始幻想,张辉给他磕头的场面了。 昏黄的烛火下,付琼缓缓走到供桌前,站定在青石地板上,那块地板是个六芒星形状。 她左一步,右三步,又退两步,再左四步,退一步。 之后蹲下身子,有规律地敲了三次地板。 “嘎吱!” 青石地板开始转动,几息之后出现一道暗门,那门乍一看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付琼以及其余家主率先下了暗道。 除了抓周的四人,其余人都不能进去。 齐福正要跟上,掌心塞入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不用猜就知道是露露了。 “齐伯伯,我可以牵着你吗?姑姑说不能抱着我,我要自己进去。”小姑娘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齐福,“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给齐福逗乐了,她明明是自己害怕,还借口要保护它,但他也没戳穿小姑娘的心思。 牵着她小手一起向暗道走去。 暗道只有一人高,越往里走越宽敞,齐福下意识地去看两侧壁画,还真是蛇的图腾,双首的委蛇和梦里见过的一样。 真是一双眼红色,另一双眼金色。 暗道走到头,竟然真的是端门,歇山飞檐,栩栩如生。 齐福暗自窃喜,这次稳了。 青石雕刻的巨大端门前,付琼摸索了一阵子,轻轻一按。 “咔嚓!” 一阵响声之后,端门下方又打开一道暗门。 里面是下沉式的台阶,每层台阶上摆满了牌位,少说得有上万个。 付琼以及其他五门掌事对视一眼,齐齐用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口子,血水汇聚,滴落在最中间的地板。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的爆出绿焰,上万个牌位像是受到感召,齐齐颤颤。 齐铭突然张口对身后四人喝道:“跪!”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他一边说,齐福四人一边随着他的节奏磕头,接着四人咬破食指,在黄帛书上一一写下六门禁令。 一禁:骨肉相残(弑亲者,永镇断魂井); 二禁:背弃同门(叛者诛,千里必究); 三禁:滥杀无辜(伤人者,以命偿命); 四禁:私传秘术(泄秘者,断脉绝嗣); “礼成!” 齐福四人双手放在阴符上,集体诵咒:“今日择此门,生死不论,若有违誓,五感尽失,天罚加身。” 转眼,喜婆婆做完手术一周了,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阿瑶一大早就去办了出院手续。 收拾好东西后,婆孙俩打了个车回家。 家和医院南辕北辙,回家的路要经过闹市区,到了市中心后,阿瑶突然对司机说:“师傅,麻烦车在前面步行街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大型连锁超市里,阿瑶拿了一些蔬菜,又去拎了两只乌鸡,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之后去前台结账。 收银员看到递过来的红色钞票一愣,她已经很久都没收过现金了,她诧异地看了眼,挺时髦的一个姑娘,怎么还用的老人机。 这一看,收银员大惊。 姑娘身后不远的货架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他的手是在货架挑东西,眼睛却时不时往收银台这边剽。 因为帽檐压下得太低,她看不清长相。 难道是个贼? 移动支付流行的年代,大家都舍弃了现金支付,贼也失业了,估计是遇见个带现金的,起了歹心。 收银员小心翼翼地凑过头,压低声音对阿瑶说:“小姐,你身后不远处那个洗漱区,好像有个男在跟踪你,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阿瑶脸色一阴,跟踪?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装东西,难道是小偷? “不用,谢谢!”她小声嘱咐收银员,“你尽量表现得自然点,我家人就在附近呢,我出门就上车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出了门,她并没有回车上,反而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这巷子是落南出了名的红街,说难听点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晚上各家门口挂个红灯笼,会有穿着清凉的女人在门口拉客。 有这种需求的人,看灯笼就知道价格了。 最大的灯笼一次八百,中等的一次五百,最小的一次三百。 这些女人下午才会起床,这个时候正是睡觉的时间,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阿瑶拎着东西走在巷子里,慢慢悠悠的,一副闲适的样子。 进巷子前,她余光里瞥见男人去前台结账,他面不改色地扫完码,立刻跟了上来。 路过时,正好有家店开了门,穿着清凉的女人倚在门框上抽烟,许是以为来了生意,女人腰肢一软贴了上去。 “帅哥,五百一次,进来坐坐。” 阿瑶故意松手,袋子里东西散落一地,接着弯腰捡东西,她回头看,见他挥开了贴上来的女人。 两人的视线不小心对上,空气中暗流涌动。 男人疾步上前,趁机一个擒拿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 阿瑶身子微微后仰,躲开对方的同时,一个一百八十度回旋踢,短靴踢上的他胸口。 对方反应迅速,侧身躲过。 阿瑶冷冷地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对方一双眼掠过精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你只要知道,我是来要你命的就行。” 第25章 夺命巷子 阿瑶本来想把人引进了巷子收拾,现在纯属自作自受,巷子里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就算事后想报警都没证据。 见了鬼了,自从接了城南灭门案,接二连三地遇到冲她来的人,要是平时,无非就是些流氓和小贼,现在她总忍不住往白穆身上想。 看得出这人身手灵活,别说她的眼睛看不清别人长相,就算能,对方带着帽子口罩,她也认不出。 “你是白穆的人?” 对方不回答,像一堵墙一样堵在巷子口,倒霉的是,另一边巷子口在翻新墙面,脚手架堵死了出口。 她得想办法甩开这人,这人身手矫健,保不齐带了武器,她两手空空的,硬碰硬占不到任何便宜。 思来想去,阿瑶右脚瞪墙,借势身子腾起,一只腿忽然架上了对方的脖子,另一只腿快速配合,剪刀腿用力一绞,两人齐齐滚落在地上。 落地时她的黑发飘散,滑过一道旖旎的弧线。 对方反应迅速,顺势一个翻身,曲腿压住她的背脊,将她死死摁在地上。 阿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腰肢柔然,一个蝎子摆尾,金属材质的短靴后跟踢上他的大腿。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对方钝痛,条件反射放松开了她。 “想要我命,你还嫩了点。”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人,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最好别招惹我,我呢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家相安无事就行。” 身后传来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不是说很快回来吗?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巷子里的灯笼无风自动,阿瑶再回头看时,早不见了男人的踪影,她的鼻端萦绕着一种香味,很特殊。 “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快回去,我去超市找你,收银台的小姑娘说有个人跟踪你,我赶快来巷子找,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阿瑶感激地笑笑,转身往车那边走。 “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喜婆婆本想自己下车找地,司机大叔见她一个老人家,又刚做完手术,热心肠提出帮忙找人。 “没事,遇到一个小偷,本来想报警的,结果给跑了。” 车子重新上路,秋风微凉,频频掀起她的发丝。 阿瑶神色渐渐变冷,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感觉,她最讨厌了。 慢慢呲磨,比直接捅她一刀还难受。 对方是谁,她不清楚。 上了一趟山,眼睛也成了热成像。 命运在馈赠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一些东西,虽然眼睛变了,但她发觉自己的速度更快了,刚刚那一招壁虎游墙她之前练了十年,总是不得其法。 没想到一朝变化,学会了。 也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了,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呢。 车子一路到了城东,停在了小院前。 隔壁王婶子正坐在门口摘豆角呢,见孙女俩回来了,扔下菜篮子就来帮忙接东西。 等进了屋,将喜婆婆安顿好之后,王婶子拽了拽阿瑶的衣角,示意她出去说话。 阿瑶不解,但人跟着出了屋子。 王婶子小声说:“我给你说,前天晚上,我看见有个人,在你家门口鬼鬼祟祟的!” “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当时天太黑了,还是你王叔起夜发现的,要我说你装个监控,多少能震慑一下。” 阿瑶神色没变,看来真的被人盯上了。 她笑着跟王婶子道谢:“谢谢王婶子,还好有你们帮着照看。” “客气啥,都是邻居嘛,对了鸡窝棚的蛋我帮你捡过了,不然被踩烂了怪可惜的,我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婶婶你留着吃!” 送走了王婶子,阿瑶决定给齐福去个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那边就接了:“阿瑶,你是不是打电话来恭喜我的。” 齐福那边明显很高兴,阿瑶一头雾水,转念一想,还能有什么事贺喜,她顺着他的话说:“恭喜呀,抓周过了!” “对了,我打电话是想问你,白穆找到了吗?” 齐福一时高兴过了头,阿瑶怎么可能知道他抓周过了:“没有,能找地方都找了,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齐福刚挂了电话,就碰上了张辉,好嘛,巧得很! “哟,这是听说我被选上了,来给我磕头的?” 齐福抓周过了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六门,主要是这事太过新奇,六门几十年来没有大龄参加者,也就齐福一个。 没想到还真成了。 张晖本想躲着走,只要齐福没看见自己,他就不算耍赖,他特意从西头准备去停车场,打算脚底抹油,没想到迎面撞上了。 “谁要给你磕头,走开!” 齐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可有见证人的,你想耍赖没门。” “谁要耍赖了,我这不是有事着急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张晖绕过齐福,准备跑路,没想到被齐福挡住了去路。 齐福不依不饶,他小时候没少被张辉欺负,长大了也是见一次嘲讽他一次,这时候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机会。 齐福笑盈盈地看着张辉:“没事,磕头也就一分钟的事,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别想跑路。” 两人一向不对付,这西街口又拉扯了这么长时间,引来无数围观的人。 张晖仗着他爸张角是张家掌事,平时做事跋扈,没少得罪人,围观的有人听明白了,跟着附和:“张晖这就是你不对了,愿赌服输,给齐福磕一个。” “对对对,磕一个。” 让他给齐福这个废物下跪,他做不到,要真跪了,以后他怎么在六门混。 被一大群人围着看戏,张晖恼羞成怒:“我就不跪,你能怎么样?” 齐福也没指望他真跪,这么多人都看见张晖耍赖,他的目的达到了,干脆摆摆手:“大家散了,有人要当王八犊子我也挡不住。”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纷纷散了。 张晖指着齐福,恶狠狠地说:“齐福你给我等着!” 齐福根本没看再看张辉一眼,转身去岸边坐摆渡船,那边说鉴定结果出来,报告单已经到了。 群山环抱中,随着小船晃晃悠悠,江面皱起波一圈一圈的水纹,间或有几片红枫落在水面,点缀了一片碧森。 齐福哼起了歌。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摆渡的大爷,听着客人哼哼,手里的桨默默跟上了节奏。 不一会小船到了对岸,齐福扫码付了钱后,跳上了岸边,他脚步轻快,不一会就到了快递驿站。 “老板,我来取件!” 老板对齐福海域印象,问了取件码之后,在一排架子上翻出了一个信封:“呐,就这个。” 齐福撕开,正准备拿出快递,电话响了起来。 他歪头将电话夹在肩膀上,一边接听一边翻检测报告,报告才看了个开头,就听那边说:“齐福,我是林涧,阿瑶和你联系过吗?” “怎么了?”齐福也顾不上看报告了,问林涧:“你找她有事?” “嗯。”林涧那边继续说:“她电话打不通,关机了。” “不可能啊,一个小时前,我们刚通过电话。”齐福将报告放到桌子上,又说,“你等等,我给她打一个试试,或许陌生她那边拒接呢。” “好,等你消息。” 齐福这边挂了电话,立刻找出阿瑶的号码回拨,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ry……” 还真关机了。 齐福又给林涧回了电话,那边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声音略显着急:“怎么样?打通了吗?” “没有,我打也是关机。”齐福又问,“你的事着急吗?不急的话,等等再打,可能是她手机没电了。” 对林涧来说,这事说急也不急,但他还是跟齐福要了阿瑶家的地址。 他这次回家待了一周,今天是爷爷九十大寿,他打算吃完午饭就去找阿瑶,结果联系不上人,只能找齐福了。 林涧站在二楼阳台打电话,微风灌入他的外套,白色的衬衫随风飘扬,院子里桂花飘香,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卧室传来门把手的拧动的声音,之后,探进来一颗小脑袋,男孩举着一把机关枪,进了屋子。 “小叔叔,舅奶奶喊你洗漱下楼。” “孟子谦,过来。”林涧朝小男孩勾勾手指头。 小屁孩乖乖走了过去:“我妈妈说,你肯定不认识我的抢,这可是416豪华满配版,可以连发的,能装100发软弹。” 林涧失笑,他一个当兵的,被个小屁孩科普枪支。 他退役的时候,孟子谦才2岁,总喜欢骑在他肩头玩,现在估计是忘了他。 “你去告诉舅奶奶,说我马上下楼。” 林涧脱了身上的家居服,换了件衬衫后,又从衣柜里翻出了西装套上。 即使退伍了,他也没疏于锻炼,衬衫下隐隐露出八块腹肌,他一米八七,身高腿长的,活脱脱的衣服架子。 等他下楼的时候,客厅聚了一堆人。 爷爷的老部下,亲戚们都来贺寿了。 老爷子一生勤俭节约,死活不肯去外面的饭店,林镇南和姐姐林卿卿一商量,干脆包下了部队的一个食堂。 眼看着午饭时间到了,一部分人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林涧穿过人群,挤去了爷爷旁边。 老爷子刚从疗养院回来,虽然年纪大,但耳不聋眼不花的,一眼就看到了大孙子,他愣了下之后,伸手拍了拍大孙子的胳膊。 “你小子,体型保持得不错。” “我扶您上车,大伙儿都等着开饭呢。”林涧说着搀扶起老爷子,往车上走。 司机下车开了车门,老爷子上车后又说:“大林,你也上来坐,我有话问你。” 林涧为难的看了眼林镇南,长辈都在呢,他先上车确实不合适。 林镇南朝儿子点了点头,父亲自小就最爱林涧,可能很久不见了稀罕,他低声嘱咐儿子:“到了看顾一下现场,别出什么幺蛾子。” 林涧听懂了老爸的言外之意,以爷爷的身份地位,来的自然不是小鱼小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听说你搞了个民间救援队,你小子可以呀!”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了,早都想开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哪里不死建功立业呢。 林涧有些诧异,别看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手眼依旧通天,竟然还知道他搞了个救援队。 “混得还行,没少胳膊没少腿。”林涧调皮地跟老爷子耍宝,“您老厉害呀,我这孙猴子,看来逃不出您的五指山喽。” 老爷子眉毛一翘:“少贫嘴,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干什么?” “说正经的,民间救援队不少花钱,就你那点工资,能够折腾?” 林涧收起嬉皮笑脸:“够肯定不够的,不过我有季尧帮助,勉强还能撑得下去。” 我自然是赞同行善之举的,只是咱们家的情况特殊,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赞助。”老爷子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卡片,“喏,我这儿有张卡,你先拿去应急。” 林涧连忙推脱:“这我可不能要,这是你的棺材本,我爸要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老爷子是真研究过救援队,门道都挖清楚了,连他有财务危机都门儿清。 他成立救援队初期,确实有很多人送钱,不光送钱,还送得花样百出,稍不注意就跳火坑了。 林涧自然知道,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一拒绝了。 “您就放心,我心里清楚着呢。”他将老爷子的卡推回去,“这不最近接了活的,刚挣了20万。” 老爷子正想听孙子讲讲这事呢,车子停了下来。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有个两杆四的人说:“老领导,我扶着您下车。” 林涧也不好佛了别人的好意,索性从另一侧下了车。 刚进食堂,就遇到个老熟人。 第26章 阿瑶失踪了 那人上来就说:“哟,林参谋回来了,哦,不对,忘了你已经退役了。” 林涧抬头看,还真是冤家路窄。 陈最人如其名,什么都要做得最好,两人的父亲以前在一个军区大院,后来林镇南先来了江北,不到几年,陈最他爸也来了。 两家从小比到大,一直暗暗较劲。 开始时父辈比,最后是晚辈比,林涧去猎鹰突击队,陈最就卯足了劲儿去蛟龙突击队。 总之,谁也不想落后一步。 三年前,林堂失踪后,林涧突然提出退伍,一消失就是三年,陈最失去了最好的对手,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陈最跟他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季月,可惜他一片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 准确说,季月心向林涧。 “今天这日子,我劝你别来找茬。” 陈最抬眸看向林涧,他脸上带着的笑意,瞬间消失了,转而是难以琢磨的冷漠。 他愣了一瞬,再去看时,林涧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笑意,林老爷子刚好走了过来,他上前问好:“林爷爷,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顺便递上礼品,人人都知道老爷子不收礼,说是礼品,不过就是两盒糕点。 “好好好,有心了!” 老爷子瞥了眼递上来的东西,示意林涧接下。 不到半小时,食堂挤满了人,差点坐不下了。 陈最他妈梁芳凑了过来,语气带着唏嘘:“林涧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退役了,不然也该和陈最一样两杠一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场面一片死寂,林老爷子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陈最见状,立刻过来拉走了梁芳。 林卿卿不干了,这不摆明了给林家难看。 退役怎么了,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大林的救援我看就挺好,听说前两天还帮警方找到了尸体。 她说着拿起手机翻出新闻,给旁边的客人看。 “还真是大林,上的还是央视新闻。” 有人打圆场:“人间百业皆是星河,各有其价值,唯在用心,贵在尽责。在部队能保家卫国,在地方也能救死扶伤嘛。” 蒋芳本想炫耀一下儿子,没想到一语激起千层浪,她只好讪讪地附和:“是呀,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一场闹剧结束,林老爷子致辞感谢来宾后,开席了。 林涧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摸出手机一看,是齐福的电话。 “林涧,你联系上阿瑶了吗?”齐福劈头就问。 林涧皱眉:“没有,我还在江北呢,下午才能去洛南。” “哎呀,我有急事找她。”齐福那边吞吞吐吐地,“刚才喜婆婆跟我打电话,问阿瑶跟我在一起没有,她不会出什么事了?” “应该不会,她身手挺好的。” 那边沉默了下,接着又说:“我觉得这事不对,她早上给我打电话问过白穆的事,现在想想,她也不像八卦的人。” 林涧嘴上说不会,脑子却开始思索。 他在军区大院没人敢拿他怎么样,白穆也不可能回六门自投罗网,他要真想找个人报复,阿瑶无疑是最软的柿子。 不行,他得立刻去洛南。 林涧悄悄凑到老头子耳边,将事情原委大概说了下,便要离席。 林镇南见他要走,喝了一声:“站住,干什么去?” “爸,我有急事,之后在跟您解释。” “什么事这么急?”林镇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这儿子他是管不了,“今天你要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林镇南已经私下打听,在给儿子物色工作了,这倒好,一声不吭又要走。 林涧他冲出食堂,大步跨上车:“王叔,麻烦您送我回家。” 阿瑶不能出事,他还指望她找妹妹呢。 江北离洛南倒不是很远,林涧一路猛踩油门,到洛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路过水果店的时候,他买了一兜子水果,又提了一箱牛奶。 按照齐福说的地址,林涧找到了家里。 阿瑶家是一间红砖瓦房的小院,门口种了一片韭菜,嫩绿嫩绿的,朱红的大门敞开着。 林涧进了院子,还是没人。 他索性往中间的堂屋走,直到进到内里,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是阿瑶回来了吗?” 林涧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回答,干脆掀开帘子打招呼:“婆婆,我是阿瑶的朋友,林涧,她还没回家吗?” 喜婆婆抬眼打量来人,很高,浓眉大眼,寸头显得很精神,长得也周正。 毕竟是有客人来,躺着也不礼貌,她挣扎着要起身,被林涧一把按住了。 “您躺着就好,刚手术完要多休息。”林涧自己搬了椅子坐去床前,又说,“我找阿瑶有点事,电话打了一天也没打通。” 林涧这么一说,喜婆婆就差抹眼泪了。 “她回家一会,就说要出去一趟,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又没法去找她。” 林涧问:“那她没说去哪里?” “没有。”喜婆婆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说,“对了,我们回家路上,阿瑶去买东西,说有小偷跟踪她。” 林涧心里一个咯噔,真叫齐福这乌鸦嘴说中了。 “没事的,阿瑶身手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既然她不在,我就先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安抚了下老人情绪后,林涧临走前,他递给喜婆婆一张名片:“如果阿瑶明天还没回家,您就先报警,然后再打我的电话。” 出了阿瑶家,他开车直奔公安局。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车子走走停停,终于一片飘红堵死了。 阿瑶有没有出事,林涧不好断定,现在报警,警察未必会管,他是真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动用关系,竟然是为了她。 堵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一路畅通。 随着轮胎的摩擦声,黑色的大切停在公安局院内。 张文奇接到电话时,正打算下班回家,上头火急火燎地交代,说是林司令家的公子要找个人,让配合调监控看看,他一琢磨这位可来头不小,安排给底下人不合适。 只好亲自过去接人,他边带着林涧往办公室走,边寒暄:“接到领导的电话就在等你了,下班时候,路上就是有些堵。” 林涧微微颔首:“这么晚了,还叨扰您,不好意思。” “严重了,就是顺带手的事。” 即使在小小的洛南市,张文奇也擅长钻营之道,对方不提家里那位,他也不可能直接问,宗旨就是有求必应,然后好好送走这位爷。 他将人带到办公室后,喊人来调监控。 从医院,到回家的几条路,以及可能经过的路线,全部调了出来,足足有几十个t的视频。 张文奇试探着问:“这位跟您认识?要不我派人帮忙找找?” “不用,私自调监控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半夜的麻烦人家,真实原因又不能说,林涧稍微一思忖,面不改色地编起瞎话。 “让您笑话了,女朋友跟我闹脾气呢。”林涧坐去电脑前,从阿瑶出医院开始看监控,“这不,她奶奶做手术,刚好撞上我爷爷过90大寿,我没去医院陪她,就生气了。” “一整天了,电话不接,家里也没人,我只能出此下策,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林涧面上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话时满脸的宠溺,将一个为爱冲动的官二代,演得入木三分。 人嘛,都有好奇心,张文奇也奇怪,这位怎么会来洛南,还点名要查监控,原来是小情侣吵架了。 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大把子力气折腾。 这姑娘也不懂事,遇上这位爷还不抱紧大腿,这可是跨越阶级的好机会,作什么作。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是:“女孩子嘛,哄哄就是了。” 林涧不置可否,突然将监控往回倒了点,镜头里阿瑶从超市出来后,紧接着有个男的迅速结了账,也跟了上去。 画面在进入巷子的时候,没有了。 张文奇坐在旁边也看了监控,怪不得这位兴师动众找人呢,并不清晰的画质,都能看出是个美女。 画面里的姑娘,脸小小的,五官精致,气质上乘。 林涧问:“怎么这个巷子里没有监控?” “嗨,这是洛南有名的红街。”张文奇有些尴尬,怕林涧不明白意思,他补充道,“里面都是些站街女,监控装了她们也会想办法弄坏,所以就……” 林涧将监控画面放大,仔细观察那个男人。 身高估计178左右,由于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他截图将照片发到自己手机上,继续看监控。 不一会,监控里阿瑶出了巷子,上了车。 他没着急看后面的监控,注意力全放在巷子口的画面上,林涧在等,等那个男人从巷子里出来。 监控里两人进了巷子,不久女的先出来了,后面等了很久男的才出来可,张文奇抬头见林涧紧抿着唇,心里咯噔一下。 监控里那男的要是个贼,或者见色起意的流氓还好,万一和这女的有什么情况,专门找监控死角私会,那,他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越想越觉得还真有可能,不然大白天的,一男一女去那地方干嘛,说不过去啊。 他试探着问:“要不要把这人抓回来?” 林涧没接话,直到看到男人出了巷子,上了一辆商务车,才说:“不用抓,你帮我查查这个车牌号?” 张文奇赶快应下,逃出了办公室。 漆黑狭窄的破屋里,阿瑶的双手被缚,嘴巴上贴着黑布胶条,她透过破漏的屋顶抬头看天,月亮西斜。 夜色融融,应该是后半夜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没动静,绑她的人就剩下一个了,原本应该是有四五个人的。 她也没想到对方计划周密,分了两批人,一波在医院,一波在家里,医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之所以没动手,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她去超市时,确实是动手的好机会。 只是他们没想到,被她发现了,之后估计怕夜长梦多,干脆直接动手。 给齐福打完电话后,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称有快递要签收,让她去驿站取。 阿瑶家在城东郊区,是个城中村,快递一般不会送到家,要去村西边的驿站拿,刚好她前天网购了个加湿器,也没多想,挂了电话就去拿快递。 回家的路上,她渐渐觉得不对劲,脑子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也疼得跟颠了个一样,难受得要命。 就像是喝醉了酒,然后被人暴打一顿的感觉。 之后她被套上了个黑布袋,拖上了车。 阿瑶一路靠咬着舌尖,才能保持一丝清醒,车子晃晃悠悠,一路不停地换方向,她猜测是故意迷惑她。 拿下黑布的时候,已经在这了。 夜里这个点了,绑她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阿瑶一边养精蓄锐,一边脑子里想东想西。 她想起了喜婆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没回家,急成什么样子了,她刚出院,受不了刺激。 借着月光,她环顾四周的情形,这应该是个废弃厂房,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样子,破破烂烂还不挡风,房顶上破了个大洞。 不远处放着一台织布机,是德国的吉玛牌子,阿瑶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喜婆婆在纺织厂上过班,她们厂用的就是这牌子。 洛南是小城市,当时几个厂统一采购,是政府给牵线搭桥的。 对了,纺织厂! 从厂房的环境看,阿瑶依稀可以判断出,不是喜婆婆上班这家。洛南就只有三个纺织厂,倒闭了两家,一家在城东,另一家在城北。 她试着转了转手腕,镯子的卡扣倒是可以打开,但她还是软绵绵的,对方人手又多,根本逃不走。 这么一想,就只有等了。 等她的身体恢复,等一个绝对能逃跑的机会。 有人上来在她身上摸索,阿瑶假装还没醒,任由他动作,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能发现她的镯子,那是她最后的机会。 “呜呜……呜……” 被粘住的嘴巴不能说话,她只能尽力发出声音,以此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第27章 绝地反击 黑暗里,阿瑶视线清晰,虽然她现在看不清别人的长相,但是凭着衣服,她很确定,这人不是早上跟踪她的人。 “叫什么叫,老实待着。”对方语气很不耐烦。 这人说完这句就不理她了,转身去打电话。 “她醒了,刚醒不久。”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回,“你放心,这地方很安全,等这边安排好,我们就动手。” 这个动手,阿瑶猜有两种意思,要么是了解她,要么是转移她。 她没来由的开始心慌,这他妈叫什么事,要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她都不知道是谁绑了它,就要见阎王了吗? 长夜漫漫,她一再安慰自己,先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但想归想,就是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熬。 凌晨三点,林涧连续看了几个小时监控,都没发现异常,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是他忽略了某个重要地点。 城中村的路口有个监控,再往村里就没了。 根据喜婆婆的说法,阿瑶回家后,是10点出头出门的,再之后就联系不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涧想到了。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下给阿瑶打电话的时间,时间是昨天早上10点29分,也就是说他打电话的时候,阿瑶已经出事了。 她是在中间半小时内出的事,监控里阿瑶出村,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一是她还在村里,二是被用什么工具运出了村。 是车! 假如他要绑一个人,成功之后没道理还待在原地,如果要将人运出,车子无疑是最好的工具,空间够大,又不会引人怀疑。 林涧重新去翻监控,重点放在村口那个上,又把时间锁定在10点到10半之间。 每出去一辆车子,他用笔记写下车牌,村里进出的车子不多,不到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出村的车,他全部记了下来。 林涧奔出办公室,去找张局。 一出门就见他在沙发上睡得正香,黑色的沙发约莫一米五,张文奇人高马大的,蜷缩在上面有点可怜。 林涧正要开口,对方醒了。 张文奇揉着眼睛问:“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林涧点点头,“可能需要排查一下车辆,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也得方便。 张文奇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后,找来了值班的手下。 林涧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有几个车牌号。 他对这位王警官说:“麻烦了,帮我查一下这些车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王警官接过那张纸,立刻去系统上去查,这一查还真发现了异常, 他指着被红笔圈出来的车牌号说:“这辆车应该是个套牌车,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发现了违章记录。” 林涧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不枉他熬了个大夜,总算是摸到点线索。 “麻烦帮我调一下这车子的行动轨迹,看看它都去了哪里?” 张局看了眼王警官,他立刻会意。 林涧急忙跟了过去,监控画面里,这辆车出了城,绕来绕去耗了半日的功夫,去了城北,最后消失在一个路口。 “有这地方的详细地图吗?” 王警官又立刻调出了卫星地图,地图显示附近都是工厂,有个废弃的纺织厂,已经荒了小十年了。 林涧记下位置坐标,他猜想应该就是这个纺织厂。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瑶试着活动了下身子,还好,药劲儿终于过去了。 不远处的车上,鼾声此起彼伏,看来都睡了。 她试着转动手腕,用小拇指扣动镯子,“咔嚓!”阿瑶惊了一下,深怕旁边的人听见动静。 镯子已经打开了,阿瑶轻轻用手指勾着,慢慢割断绑手的绳子,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过来一个人,强光手电打在她的脸上。 阿瑶吓出一身冷汗,因为缺氧,脸也憋得通红,她泪眼朦胧看着来人,一副憋不住尿的模样。 那人眯眼看她:“尿急?” “嗯……嗯……”阿瑶点点头。 那人烦躁地踢了她一脚:“娘们家就是麻烦?” 他蹲过来,“呲”地一下扯掉了胶带,阿瑶的脸瞬间火辣辣的疼。 阿瑶悄悄活动了下手腕,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朝着他的后颈,狠狠地一记劈砍,人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她侧耳听旁边的动静,鼾声依旧。 很好,没人发现。 阿瑶拿过一边的绳子,将昏死的人绑了,侧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这才猫着腰往外走。 忽然,她看见黑暗中,摸进来一道橙黄的影子,那人进来后并没有动作,而是蛰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还在熟睡,这一切都没人发现。 阿瑶借机掩在黑暗里,这人是悄悄来的,来了又藏起来,那就证明,他跟绑架的她的人不是一伙的。 看发型这人是个寸头,身高的有185往上、身形健硕,电光火石之间,阿瑶想到了一个人。 林涧?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他,她该怎么向他传递信息,这种时候又不能说话。 对了,手电还有手势。 她悄悄用脚将地上的手电勾了过来,记得去峡谷时,林涧说过部队的手势信号,好像抹脖子是危险的意思。 阿瑶将手电猛调成弱光,对着自己的手,比画了个抹脖子的信号,又迅速关了手电。 很快,角落里,有一只橙色的大手比画了个ok。 果然她没猜错,真是林涧。 接着,阿瑶放轻脚步,朝着林涧摸了过去。 刚刚她本来是要跑的,这地方少说有十几个人,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先走为妙。 林涧用眼神询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走还是打?” 属于女生的馨香铺面而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阿瑶的唇凑上林涧的耳边,他身子无意识地微微后仰。 阿瑶说什么,林涧一句也没听到。 “我问你,是要打还是要走?” 林涧终于回过神,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她:“打!” “目标九点钟方向,距离三米,有三个人。” 阿瑶迅速脱下外套,几乎是在林涧说话的同时,她快速掠去侧面,准备先解决这几个人。 她想也没想,瞄准方位,抡着衣服狠抽了过去。 这一下抽得及其精准,皮衣在空中发出破空声,抽上那人头脸,那人一声痛呼。 “谁?” 旁边的人惊醒,本来半坐的身子瞬间直起。 阿瑶趁热打铁,一把抓住林涧的手臂,借力腾身,双腿勾住另一个人的脖颈,一下狠绞,两人双双倒地,落地的同时,她没敢松懈,直到确认这人晕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有没有武器,只能用衣服抡,剪刀腿是她的常用招式,可以弥补女生的力量不足,林涧也因为这招栽过跟头,阿瑶屡试不爽。 同时林涧也没闲着,他手中的甩棍快奇快,避开要害,一招将另一个打晕。 一时间晕得晕,嚎叫的嚎叫。 随着一阵动静,剩下几个人都被惊醒了,他们瞬间抄起家伙奔着这边来了。 阿瑶和林涧同时闪到一个柱子后,有手电光来回在厂房内扫着,两人屏住呼吸都没动。 阿瑶是热成像视力,白天和夜里在她眼里没有区别,而且她能通过热成像判断对方还有几个人。 这是个废弃耳朵工厂,没有电,离着隔壁的厂房距离很远,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没人发现。 林涧轻声说:“只能伤人,不能死人,待会你配合我拿下他们就行,别冲动。” 阿瑶听到最后一句时,黛眉微蹙,按她的想法,管它三七二十一,死不死的,何必跟这帮绑架犯讲仁义。 转念一想,她不能冲动,林涧说得对,防卫过当也要蹲号子。 阿瑶心里一暖,长这么大,除了喜婆婆没几个人关心他,林涧都冒着风险来救她了,就听人家的。 她柔声说:“好。” 趁着光束移开,阿瑶迅速伸出头,观察敌人的分布情况。 她悄声和林涧说:“现在还有九个人,绑架我的时候他们有枪,但我不清楚到底有几把。” “左边有四个人,右边有五个人,他们应该是想要包抄。” 林涧从警局出来后,一路狂奔,快到这个路口时,打眼望去,黑乎乎一片。 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弃车,抹黑过来。 他蹑足潜行,一路沿着大门进来,门口是个巨大的蓄水池,应该是下过雨不久,水池被月光一照波光粼粼。 院内停了三辆车子,厂房里也没有一丝光亮。 车上传来打鼾声,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林涧粗略算了下,对方至少十个往上,从正面过去怕打草惊蛇,他绕去后面,正准备找找阿瑶。 林涧一怔,他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紧接着是一道呜咽的女声,以及男人说话的声音,等他摸黑进厂房时,一切已经恢复平静,四周忽然寂静得有些诡异。 林涧藏在暗处,仔细听声,只剩下一道鼻息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时间久了,他的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正前方那团黑影一动不动,看体型并不是女人。 现在不确定情况,又不好贸然开手电,惊动了车上那些人,更不好救人了,几个人还好对付,十几个人一起上就很麻烦了。 正发愁,就看侧前方有道亮光一闪而过,对方甚至还做了个危险的暗号,看那手明显是阿瑶。 林涧叹息,觉得自己白来了。 以阿瑶做事的风格,只要不死,就算残了,她也能给自己博一个生机。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是潜伏进来的,她竟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并且十分明确的知道是他,给的暗号还是部队专用的。 还没回过神,她已经悄声摸过来了。 上来就问他,是跑还是干? 人家一个姑娘都敢上,他一个大男人自然得奉陪到底,他话都没说完呢,这姑娘已经上去了,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一个。 他只能跟上,收拾剩下的两个。 好在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不到一分钟,三人被拿下。 但终究声响有点大,余下的人被惊醒了,两人只能闪进水泥柱后面,这柱子只有一人宽,阿瑶几乎是贴在他的怀里。 两人都静默不语,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林涧从小到大,亲密接触的女人只有妹妹和妈妈,现在被阿瑶抵在柱子上,几乎避无可避,连带着身体都绷直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涧抽出腰间的手电,递给阿瑶的同时压低声音:“帮我调手电,强光。” 阿瑶接过手电,贴着自己的腹部调好。 林涧悄声问:“哪边人少?” 阿瑶抬手指了指左边。 林涧意会,一手紧握甩棍,一手比画了个上的手势,瞬息之间,人已经闪了过去。 阿瑶打配合,趁机用手电强光照过去,在几人抬手挡眼睛空隙,林涧下开甩棍,一个横扫,放倒了三人。 从没有和人这么默契地配合过,血脉贲张的感觉瞬间拿捏,阿瑶闪身而出,皮衣在手中纵向一扫,就着末梢的力道卸掉了剩下那个人手中的枪。 另一边五个人听到动静,正往这边来。 阿瑶沉声提醒:“十一点方向五人,他们间隔一米距离,手里有刀。” 林涧看她一眼:“你没工具,等我卸了他们的武器再上。” 这话是关心,但听在阿瑶眼里就不是滋味了,她一个壁虎游墙,瞬息之间爬上了水泥柱。 “你管好你自己,左边两个交给我来处理。” 等五人逼上来的时候,阿瑶借着水泥柱的高位,侧踢出去,精准地踢上对方的下颚,落脚后,原地旋转,另一只脚狠踢上旁边的另一个。 她和林涧上下左右,配合默契。 战斗结束的很快,十几分钟后,所有人倒地嗷嚎,失去了还手之力。 阿瑶脱了对方的衣服,撕成布条,将十三个人绑得死死的。 她提刀在手,随便挑了个人走过去,抬手就在腹部扎了一刀,这一刀避开了要害,又扎得极有分寸,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人不会死,也不会失血过多。 “说,为什么要绑我?” 但对方不懂,以为这是要将他们直接灭口,一群人吓得拼命哀嚎。 一边叫一边求饶:“大哥、大姐、啊,不,好汉,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暗夜里,阿瑶的鎏金眸子闪烁,她摩挲着手上的刀子:“撒谎!” 第28章 身世真相 这些人身手不凡,提前踩过点,又专挑人迹罕见的地方下手,根本不像等闲之类。 眼前求饶的男人看似惶恐,眼神却异常镇定,连呼吸都没乱半分。 阿瑶的耐心已经耗尽。 要不是林涧拦着,她早在这群人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了——能让她吃亏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夜色浓稠如墨,阿瑶攥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她干脆不跟他们废话了,三下五除二将人拖了出去。 “噗通”一声闷响惊飞了夜鸟。 男人被拽着衣领砸进蓄水池,冷水瞬间漫过脖颈,其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像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栽进水池中,刺骨的寒意让他们立刻牙齿咯咯打颤。 不等她再问,就有人开口了。 “我们真是拿……拿钱办事,对方给了路线图,说在村道守株待兔,还预付了安家费,本来今早我们就可以撤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们。” 阿瑶心中一凉,对方计划缜密,笃定了即便她抓到人,也问不出什么。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们是干什么的?” “混……混不下去的扒手,现在大家都不用现金了,失业了,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干这个。”那人突然露出得意的笑意,“真的,不信你摸摸你的手机还在不?” 林涧一摸裤兜,还真空空如也。 阿瑶蹲去水池边,用脚将说话的人压进水里,又问别的人:“继续说,在哪接的单?” “暗网……暗网交易!”水池里传来呜咽声里,“那人让我们去废弃的加油站取现金,我们接单就是拿钱办事,从不问老板是谁的,这是规矩。” 旁边的人点头如捣蒜,表示他说的是真的:“开始我们以为是骗子呢,也没信。” 另一个人接话:“是呀,开始大伙不信,那人就让我们去指定点拿钱,结果那地方真的有钱,就是对方说的数。” “我们兄弟一商量,觉得这事能干,反正也有案底,老板安家费给的足,就算出了事,你们报警也找不到证据。” 阿瑶冷笑,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对方滴水不漏,有恃无恐,这是算准了她查无可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警笛声刺破晨雾。 外间警笛呼啸着,越来越近,听声音就是往这边来的。 紧接着,几辆警车进了院子。 张文奇从头车上跳下来,目光扫过湿漉漉的嫌犯,最后落在阿瑶手中的匕首上。 接着上前关心起林涧:“你开车走了后,我越想也不对,就赶快带人过来了。” 问是问不出什么了,阿瑶也没了审问的心思,她用眼神询问林涧,这些人怎么办? 林涧看向张文奇:“让您费心了。既然张局来了,这些人就交给您了,回去好好审审,暗得不少呢。” 张文奇虽然满腹疑问,但是指挥手下捞人。 警车上下来二十几号人,他们将人从水池捞了出来,一个个押上警车。 阿瑶还惦记着喜婆婆,不想再去警局折腾,她对林涧说:“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家吗?” 这道清越的女声响起,张文奇才想起来,林涧是来找人的,他回头看了眼阿瑶——确实是漂亮,但眉宇间透着股凌厉,一看就不好惹。 警车呼啸着离开,两人也上了车。 日出时分,田野间晨雾缭绕。 车子驶上三环时,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天边像是打碎了的咸蛋黄,黄橙橙一片。 林涧一个单手过弯,车子漂亮地摆个尾,之后上了大路,他扭过头,正想跟阿瑶商量找妹妹的事,就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她本就生得白,熬了一夜,脸色更是苍白憔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两个黑眼圈也非常显眼。 仔细看,睡梦中都紧攥着安全带,浑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这姑娘经历了惊魂一夜,既不抱怨,也不示弱,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撤,倒是飒爽。 林涧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一个小时后,车子进了村,但没停,而是一圈一圈地绕,直到发现阿瑶有苏醒的迹象,林涧一个急拐弯之后,车子稳稳地到了阿瑶家门口。 院子里,喜婆婆正急得团团转,昨晚她报过警,警方却以“成年人失踪未满24小时”拒绝立案。 走投无路之下,她拨通了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事?” “阿瑶她失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边沉默了几息,忽然笑了起来。 “江红凌,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你仇人的孙女。”电话那边语气讥讽,又说,“怎么?养出感情了?” “江红玲”这名字像一记闷雷,乍一听到,震得喜婆婆浑身一颤——已经几十年没人这么叫她了。 她问电话那边:“你们当初不是说过会护她性命。” “放心,她没事,应该快到家了。”对方话锋一转,“我没想到,你连莫家刀法都让她学了……既然纸包不住火了,那就回去,是时候了。” 喜婆婆攥着电话的手指节发白,她沉默着不说话,对方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外间突然传来刹车声,她踉跄着冲出去,正看见阿瑶跳下车。 “谁让你下床的?”阿瑶一个箭步冲上来,搀着她的胳膊连忙扶住她:“伤口还没好怎么就乱跑?” 喜婆婆望着阿瑶关切的眼神,眼眶突然红了:“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电话不接,也不回家。” “我都多大的人了,总有事情要忙嘛。”阿瑶撒娇似的跺了下脚,眼神状似无意般,直往林涧那里瞟。 被瞟得某人虎躯一震。 几个小时前,他在公安局扯谎,扯得面不红心不跳,现在倒好,一报还一报,阿瑶很明显是要让他配合演戏。 “婆婆,我其实是阿瑶的男朋友。”林涧挤出笑意,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闷哼:“到底怎么回事?别拿我这老太婆寻开心!” “您住院我不是没陪着阿瑶嘛,她就不理我了,然后赌气不接电话,我只好跑家里来看看。” 林涧扯着早就编好谎言,余光瞥见阿瑶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佯装生气地瞪过来,搀扶喜婆婆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哎呀,我就是跟他吵了架,想躲着不见他。” 进了屋,安置好喜婆婆,阿瑶去了厨房,灶台的明火很快生了起来,她煨了白粥,又准备炒两个菜。 林涧留在屋内,喜婆婆的眼神实在太过热络,他有点招架不住。 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喜婆婆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喜欢那丫头?” 这种时候,林涧只能硬着头皮上:“嗯,喜欢。” 老太太打量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涧只好直接问:“婆婆,您是有什么话说吗?”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子看向林涧,长得太帅了,找帅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年轻时候就吃过这亏。 还是大亏,毁了一辈子。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喜婆婆抬手招呼他坐近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林涧暗自叫苦,这是真看上他了。 “婆婆我是退役军人,现在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爸妈和爷爷,我爸是军官,我妈是企业家。” 过了许久,喜婆婆挣扎着坐起:“其实,阿瑶的眼睛有问题。” 林涧猛然抬头,怎么可能? 在仓库时,她能很快识别对方几个人,位置坐标准确无误,说她眼睛看不清,他实在是不信。 喜婆婆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其实,她白天几乎看不见,只有夜里才能看清,所以也找不到个好工作,只能上山采药卖。” “这孩子命苦,你日后得好好护她。”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车子引擎声,齐福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张口就问:“阿瑶,她没事?” 半小时前,林涧打电话报了平安。 那份检测报告已经出来后,齐福找阿瑶是要说这事,结果联系不到人,无奈他只能往洛南赶。 临走前,还被齐铭臭骂了一顿,他有苦难言,只能说回来处理店的事情。 这会见到喜婆婆,齐福心里有些难受。 他悄悄看了好几眼老人家,连开口都变得很艰难,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女,突然冒出个人来认亲,早干嘛去了。 阿瑶将早饭摆上小桌子,又喂喜婆婆吃完后,自己才上了桌。 清粥小菜,加上馒头,三人吃得很沉默。 齐福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按理说他抓周过了,应该是高兴的,这会子拉着脸,阿瑶狐疑地看他。 “齐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面包车内,齐福拿出一份文件给阿瑶:“这是我做的dna检测,我找到你家人了?” 林涧想起喜婆婆的话,阿瑶白日里眼睛看不见,他从齐福手中抽过检测报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显示:比对结果确定为姐妹。 他问齐福:“比对对象谁是?”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齐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你要是不想知道,就当我没…说……” “是不是付琼?” 齐福一脸惊诧:“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只是怀疑。”阿瑶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她用付家术法时我有感应,也看得见罗盘指路。” 小时候的事情,阿瑶其实没什么映像,但她以前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双目猩红,她拿着把刀,要剜了她的眼睛。 长大后,她就不怎么做这个梦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是眼疾的原因,心里作祟才会有这个梦,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梦,那是自己的记忆。 原来真相一直在叩门。 齐福问阿瑶:“那你准备怎么办?” 时间仿佛停滞了,街巷人烟稀少,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菊香一阵一阵飘散。 “既然知道了,那就去问个清楚。” 阿瑶说话时神色冷冷的,她也想知道梦里为什么要被抛弃,为什么要被人剜去眼睛。 说完话,她正要推门下车,抬头对上了喜婆婆的眼神。 她不知道老太太在这里听了多久,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复杂,阿瑶一时分不清她是失望,还是难过,或者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婆孙两个沉默着进了屋,喜婆婆率先开口。 “有件事情,瞒了你二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还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阿瑶心里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淡淡的:“您说!我受得住。” 那个当年在哭鼻子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大姑娘,喜婆婆思绪有些飘,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其实,而是二十年前,是有人让他抱走阿瑶,还给了一大笔丰厚的安家费。 “那年雪夜,是一个男人将你交给我的,他只告诉我带你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于是我连夜买了车票,换乘了好几趟火车,几经辗转,才在洛南安了家。” 阿瑶沉声问:“那他们没有找过我吗?” “没有。”喜婆婆解释,“具体我也不清楚,那个人只是将你交给我,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将你养大。” 阿瑶听懂了,心里冷笑一声,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故事,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酸楚。 顿了片刻后,她又问:“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喜婆婆摇摇头,“那个人带着帽子,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长相。” 阿瑶心头一震,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目光放空,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喜婆婆忍不住看阿瑶。 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头轻轻轻轻低着,看不清情绪,这让她想起,之前自己生病时,她也曾经这样,毫无情绪的沉默。 喜婆婆犹豫了,是她太残忍了吗?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回去呢? 第29章 水深又如何 视线里,阿瑶离去的背影一怔,她显然是听到这句话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喜婆婆,就出了屋。 “我不回去,他们是不是永远不会找我?”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阿瑶的父母,喜婆婆嘴唇嗫嚅着,劝阻的话再舌尖饶了几圈,终究没说出口。 阿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同”,是在小学开学那一天。 那时候,他们刚搬来洛南住。喜婆婆牵着她的手站在校门口,四周都是被年轻父母搂在怀里的孩子。 王巧儿的妈妈穿着素色连衣裙,发梢烫着时髦的波浪卷,她弯腰给女儿整理红领巾时,身上飘来香香的玫瑰味。 说话时也温声细语,眉毛弯弯的很好看。 而她的喜婆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掌心蹭得她脸颊发痒,鬓角也爬上了零星白发。 婆婆!”年幼的阿瑶不懂,这天放学时,她扬起小脸问:“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老人粗糙的手骤然收紧,又慌忙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像是感叹:“这世上啊……真有父母是不爱的孩子的。” 小小的阿瑶云里雾里,但她好像懂了,她没有爸妈。 当晚,她躲在碎花被子里数羊,数着数着就哭了起来, 直到哭到脑子缺氧,才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事。 她想通了,没有爸妈没关系,反正喜婆婆会给她缝带蝴蝶结的裙子,会在她发烧时整夜守着她,给她用温水搓手心,会把唯一的荷包蛋埋进她碗底。 别的孩子都羡慕她,羡慕她有花裙子、漂亮书包,她骄傲地想,她很幸福。 初中那年,她在小树林偷偷看到,有同学欺负隔壁班的李涛,李涛像只狗一样,跪在泥地里“汪汪”叫,还叫那群人“爸爸”。 那群人哄堂大笑,还骂他是个“没爸没妈的野种”。 阿瑶记得大人们闲聊时,都说谁谁谁出国去打工,挣了多少钱,回家探亲穿得多洋气,当晚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第二天班里孩子都知道了,她的父母是做进出面口贸易的。 她甚至在作文里写:我出国做生意的父母…… 然而,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她被老师叫进办公室,严厉批评:“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有爸爸妈妈。”阿瑶一时悲从心来,眼泪哗啦掉,泪眼朦胧地跟老师说,“我怕他们像欺负李涛,让我学狗叫。” 老师也慌了神,急忙安慰。 阿瑶指甲掐进掌心,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委屈,她撒谎并不是因为虚荣,是害怕被看穿后的孤立无援。 她还幻想过,万一父母找她,她要怎么办? 凭心而论,喜婆婆对她挺好的,没有缺衣少食,下雨有伞,回家有饭,总是笑眯眯跟人说这是我乖孙女。 五十多岁的年纪,还去给人帮厨,就为了给她挣个学费。 直到高中,阿瑶的眼睛出问题,喜婆婆拉着她跑遍了所有医院,偏方也好,名医也好,都无济于事。 直到花光了存款,阿瑶不肯治眼睛了,喜婆婆依然笑眯眯地说,钱花光了还可以挣,我孙女的眼睛怎么能看不到。 她要退学,喜婆婆坚决不肯。 没了钱学业就没办法完成,她有了浓浓的危机感,觉得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有一件事,她一直瞒着喜婆婆,她可以闻到尸体的味道,不管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有天路过巷子时,阿瑶看到齐福店招,她鼓起运气去问老板,有什么活可以干吗? “去去去,走开!”齐福不耐烦,“我这做死人生意的,你一个小姑娘瞎凑什么热闹。” 任凭齐福怎么推她,阿瑶就是不动,她铿锵有力地回他:“我能帮你找尸体,真的,我鼻子可灵了。” 齐福自然不信,拖着她就要扔出去。 阿瑶急了:“你店里西北角的柜子下,有只死老鼠,死了四五天了。” 那是个冬天,洛南天气冷,死了东西不一定能闻到,齐福半信半疑地搬开柜子,还真有只死老鼠。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的鼻子可以闻到尸体味。” 她还记得当时说话时,她神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心里觉得自己很厉害,一定唬住了这老板。 合作还真谈成了,五五分。 从此她就吃上了捞阴门这碗饭,起初她很不喜欢,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世上靠天赋吃饭的能有几个,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一合作就合作了六年,阿瑶大学都毕业了。 胖老板齐福也减肥成功了,他总是嘴上开玩笑问她,是不是付家人,阿瑶常常很烦躁,觉得他见钱眼开,要给自己找个便宜爹。 造化弄人,他还真给她找到了爹。 林涧望着阿瑶的背影,怎么都张不开口了,她肩膀绷得笔直,像根随时会断的弦,算了,等她缓一缓再说。 离家阿瑶后,他驱车又去了公安局。 那群人虽然被警方带回去了,但还得补个笔录才行,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他也不能太为难人家。 他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张文奇正在食堂吃饭,有人打电话说林涧又来了。 张文齐撂下餐盘就要回办公室,出了门了,又转身回了餐厅,对着窗口里说:“红烧肉、茄子豆角、烤鱼……对这些,有盒子吗?打包一份。” 等他回办公室时,林涧坐在沙发上正揉着额角。 他立刻起身:“给您又添麻烦了,昨晚的事我来补个笔录。” 张文奇下意识想说,不用了,赶快刹住了话茬,人家都讲流程,他一个局长不能不讲。 “哪里的话,客气了,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说着又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摊在桌上,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林涧,“你吃饭了吗,不嫌弃的话一起。” 林涧也没客气,接过筷子大快朵颐。 他在部队习惯了,吃饭不讲话,又吃得快,不一会一盒米饭就消灭完了。 旁边递来两张餐巾纸,林涧接过,擦了嘴才问:“那些人,审问得怎么样了?” “我正打算下午给你去个电话,这帮人是分开审的,事情经过说得基本一致,他们就是一帮扒手,失业了才铤而走险赚快钱。”他话头一转又道:“他们说的暗网,技术部门还在查?” “就是背后的人,一时半会还查不出。” 林涧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结果,但总得试试。 这帮人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就敢绑人,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既然是暗网交易,那就顺着这条线查查,也没什么坏处。 他对张文齐笑笑:“辛苦您了,如果查到什么消息,麻烦通知一下我。” 张文奇憋了一肚子话,不敢问。 比如,女朋友为什么会被绑架?又比如,当时为什么不让警方出马? 想想又觉得,大人物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带着林涧去做了笔记后,将人恭恭敬敬送出了门,长出了一口气后,又打给电话上头的领导,仔仔细细地汇报了情况。 林涧开车出了公安局,找了个酒店落脚。 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准备补个觉,但越想睡越睡不着,突然想给阿瑶发个信息,问问她怎么样。 说干就干,他鬼使神差地拨出了电话,那边传来手机彩铃,“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意识到两人并不熟时,电话已经响了一会了,林涧心虚地正要挂电话,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谁呀?” 电话里传来风声,她应该在室外。 她在外面?转念一想,也对,一件接着一件事,放谁都要消化一阵子,即使是如阿瑶一样坚强,也难免烦闷。 “我是林涧。” 电话那边明显一愣,之后又问:“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林涧急中生智,找了个跟她相关的话题:“警局那边我去过了,已经补了笔录,他们说的情况和之前基本一样,暗网那边还在查,有结果了我再通知你。” 电话那边顿了下,清浅的女声传来:“谢谢你林涧,为之前,为昨晚,总之我欠你一声谢谢。” 林涧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女人平时说话硬邦邦的,他也习惯了,突然走起温情路线,他倒有些不习惯。 “不客气。”林涧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往身后垫了两个枕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 “喜婆婆跟你说的?” 电话那边轻轻呼出口气,过了几秒才出声:“我的眼睛高中就出了问题,白天几乎看不到,晚上倒是看得很清楚,但是不影响生活,在山上生病后,又变了。” “变了?变成了什么样?”林涧疑惑了,眼睛还能变? “你知道热成像吗?”不等他回答,电话那边接着又说,“我的眼睛现在只能靠温差识别东西,温度高的是红色、黄色,温度低的是蓝色、灰色,静物几乎是黑白色的。”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林涧一直没想通的问题,现在也明白了。 黑暗里,正常人是看不见的,或者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如果是热成像的话,只要有温度的物体,在黑暗中一目了然。 他潜进厂房后门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在阿瑶眼里,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林涧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头皮一麻,阿瑶要是敌人的话,他早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那、治不好吗?”林涧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紧。 “治不好,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医生根本查不到病因。”那边回答得很肯定,“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是因为被人傀咬了才这样,还是因为基因的问题。” 林涧喉结滚动:“那,你没问问付琼,被人傀咬了会变化吗?” “想过。”阿瑶的回答带着几分生硬,“但这件事太过离奇了,我不知道怎么问。” “那你是决定要回六门了?” 阿瑶回:“嗯,有些事总得弄清楚。”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突然气氛就沉默下来,林涧起身灌了口冰镇的水,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又传来说话声。 “你来洛南,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找我?”阿瑶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我又不吃人。” 林涧笑出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 他原本想,阿瑶刚刚经历了凶险的一夜,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时候找人家帮忙也不合适。 得,人家姑娘都让说了,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你之前说过,答应帮我做件事记得吗?”他停顿了下又说,“我想让你帮我找妹妹,她三年前失踪了。” 阿瑶下意识就想拒绝,要是人活着她肯定找不到,要是死了,以林家这么大的能耐都找不到,肯定是有什么蹊跷了。 但毕竟答应过的林涧,人不能言而无信。 她将电话换了只手拿着,才回他:“我只能试试看,结果不敢保证。” 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没事,试试也行。” 阿瑶又说:“不过我得先回趟六门,你要么等两天,要么跟我一起去,办完那边的事,我陪你找妹妹。” “什么时候动身?” 阿瑶望着逐渐沉下的日头:“明天。” “行,我继续找人查查暗网的事,你赶紧休息,明早八点我来接你。”林涧语速快了起来,末了突然顿住,“你在家……小心点。” 电话挂断后,阿瑶望着手机屏保出神,指尖划过锁屏的壁纸,那是她十七岁时在西北戈壁拍下的星空,璀璨星河下是无人知晓的孤寂。 让林涧同行的决定,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的筹码,这个总愿意把后背亮人的男人,或许能在六门那潭浑水里成为她唯一的支点。 黄昏的血色中,阿瑶起身回家。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她踽踽独行,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阿瑶的指甲陷入掌心,她勾唇笑了笑。 有人刻意让她避开的漩涡,最终还是要主动踏回去的,她不能不明不白,很多事总得有个答案。 水深又如何? 这趟浑水,她淌定了! 第30章 热情的生父 早晨六点,阿瑶已经站在穿衣镜前。 她拎着件素色长裙比了比,米色的外套温柔地搭在肩上,一对珍珠耳环泛着莹润的光泽。 然而,镜中的倒影让她呼吸一滞,血橙色的皮肤从领口,袖口刺目地露出来,像是提醒着她眼睛的异常。 穿上这件裙子,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温柔恬静,父母会喜欢的样子。 情绪是一瞬间上来的。 “呵。”她突然冷笑一声,珍珠耳环被狠狠扯掉,从梳妆台一路滚跳到地板。 牛仔裤紧绷着双腿,皮衣的铆钉闪着冷光,披散的长发也干脆扎了起来。 “这才像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引擎声准时在八点响起,阿瑶离去时,回头冲喜婆婆微微一笑:“那我走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丫头,你……” 喜婆婆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说出那句“别回去”。 阿瑶拉开车门上了车,车上开了暖风,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果然是好车,座椅也很舒服,林涧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了。 她系好安全带后,问他:“看什么?没见过不良少女?” “你不用换身衣服吗?”林涧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又补充,“我只是觉得认亲是大事,应该要重视点。” 阿瑶口语淡淡的:“不用,我又不是去相亲。” 到巷子口的时候,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很多,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林涧正打算下车买早点,就被阿瑶拦住了。 “不用买,有人会带的。” 话音刚落,齐福拎着豆浆煎饼匆匆赶来,有一杯豆浆洒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一边抽纸巾擦,一边抱怨:“我说你们决定去槐水,怎么也不提前说,我这都没有通知家里呢。” 阿瑶接过煎饼果子,咬了口,才打断他:“手机借我用一下。” 齐福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手机呈抛物线飞出了车窗,“啪”地砸在井盖上。 齐福惊了:“不是!你扔我手机干什么?” “当然是给他们惊喜。”阿瑶咬了口煎饼,酥脆的声音格外刺耳,“放心,我赔你新的。” “那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扔了,你直说不让我联系就行,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 阿瑶唇角微勾,嘴上却说:“哦,我忘了!” “你……” 齐福简直哑口无言,他在生气和窝囊之间,选择了生窝囊气。 算了,反正这手机也用了两年,换新还不用自己掏钱,听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车子出了城,很快上了高速,暮秋的季节,云岭南边绿意依旧深重。 一路穿了十几个隧道后,两侧树叶慢慢变黄,红枫如火。 槐水阿瑶从没去过,甚至不是齐福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镇子,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伤心难过,好像没有? 开心,也好像没有? 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临北市,从临北到槐水镇,一路全是山路,天开始下起了雨。 车子一进槐水,阿瑶就看到了一片古宅,掩映在延绵的细雨中。 六门那边陆路只有自家车可以进,其他人要进六门古宅,都得坐摆渡船,三人弃了车,又乘了船。 蒙蒙细雨中,嘉陵江上薄雾弥漫。 摆渡船推开江面的薄雾,那些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在雨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晕开的水墨画。 这地方,称得上遗世独立。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三人的脚步声被雨声吞没,拐了一道弯后,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就是付家牌匾。 入了槐水后,阿瑶就一言不发,齐福只当她是近乡情怯,安慰她:“付伯伯人挺好的,付爷爷前几天听说了你的事,还叫我喊你到槐水来玩。” “到了。”齐福声音很轻。 阿瑶的脸色变得更冷了,雨也更大了。 付家的匾额在雨帘中显得格外沉重,她抬手叩响门环,惊飞了在门檐下躲雨的燕子。 门被从里面开了,有位老伯警惕地打量他们:“什么人?” 阿瑶走上前:“你去通报,就说我找付昀!” 老伯看了看门外的三人,付老爷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的吗?眼睛落到门外的女子身上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齐福他倒是认识,另一个高的男人面生,女的……和太太长得太像了! 老伯回过神又问:“姑娘,怎么称呼你?我好去说。” “你就说,付瑶来认亲了!” 这话一说,守门的老伯脸色骤变,他在付家待了一辈子,能不知道那些事吗? 要不是付老爷子常常教导他们,要待人和善,他恨不得喊人,将这个女骗子打走。 连带着,他看齐福都不顺眼了。 “你回去,那孩子早就夭折了。”他擅自做主,回绝了三人后,就要伸手关门。 “等等。” 阿瑶伸手撑住门,突然摘下了眼镜,金色瞳孔在雨中熠熠生辉,老伯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雨里。 “老爷!老爷!” 这一大嗓门喊的,惊动了整个宅院。 付昀隔着两道院墙都听到了,他刚出了屋子,就被拽走了,一路拽到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直到门口时,他还在整理被扯歪的衣领,待她看清雨中那个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劈。 “春梅……”他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不,是瑶瑶……眼睛是金色的。” 像,太像了! 跟春梅长得太像了! 他冲上前抓住阿瑶的手腕,力道大的阿瑶直皱眉,她任由他拉着,一路往内院走。 走廊蜿蜒曲折,风雨未沾,她沿途隐晦地打量,付家宅院是宋式的灰瓦白墙,飞檐翘气,院内都是青石地板,下着雨一路走来,没看见任何积水。 时不时有撑伞的人匆匆走过,不是从旁门过,就是小道过,看见付昀都会停下脚步,欠着身子,喊一声老爷。 有胆大的,就抬头看一眼阿瑶,再拿余光瞥她被付昀抓住的手,然后眼神怪异地走开。 过厅的茶已经凉了,付昀的手还在发抖,茶杯在他手里咔咔作响。 他声音发颤:“快去喊夫人和我爹过来。” 付昀注意到阿瑶穿得太少,立即让人开了空调,很快有人拿来热毛巾擦手,又换上了热茶。 他似乎看不够,仔仔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嘴里喃喃自语:“太瘦了,怎么穿得这么少?” 红木小方桌隔开父女二人,付昀目光紧紧地盯着阿瑶,眼里满是疼惜:“爱吃甜食吗?是不是…吃桃子会过敏?” 阿瑶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爱吃甜食,一吃桃子脸就肿,全身还会起红疹子。 这人就是她父亲吗? 人到中年,不秃头,也没大肚子,反而英挺俊朗,成熟儒雅,这比她小时候想象中的父亲,配置好多了。 阿瑶避开了付昀的视线,脑子里闪过疑问,眼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与她想象里抛弃女儿的父亲相去甚远,阿瑶不着痕迹地抽开手。 喜婆婆的话言犹在耳: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付昀一愣,寻思着是不是他太热情,吓到女儿了,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试图冷静一下情绪。 “你怎么……还活……?” 结果冷静了半晌,一张嘴又问了蠢话,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瓜子。 齐福见气氛尴尬,连忙将dna检测报告递过去。 见阿瑶不说话,只得帮她回:“付叔,阿瑶她是五岁被人收养的,这些年一直在洛南,我也是偶然间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就托人做了个检测。” 付昀接过检测报告,看都没看,反手扔到桌上了,转头又问阿瑶:“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阿瑶回答得干涩,且毫无温情,付昀通红的眼眶不像作假,但让她更加如坐针毡,“小时候的事,我印象不深了。” 雨幕中传来脚步声,付老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花厅,九十三高龄却步伐稳健。 阿瑶起身时,听见付昀哽噎的声音:“爸,这是瑶瑶…她没死…我女儿她还活着。” “瑶瑶?” 老爷子苍老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阿瑶面色淡淡的,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审视。 “嗯!”阿瑶的声线浅淡,连称呼都没带,落入花厅每个人的耳朵里。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渲染着有些微妙的气氛,这位祖父,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付琼一头雾水,看看齐福又看看付昀,她怎么会突然有个姐妹? “我怎么会有个姐妹?”付琼转头问付昀,“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昀向着门外看,好像在等什么人,过了许久也没见人,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妈当年生的实际是双胞胎,你还有个姐姐!” 付琼一脸的不可思议:“那,这么多年,为什么没一个人提过这事?” “这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你还小,没有记忆。” “你姐姐天生黄金瞳,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和你分开养的,五岁那年,她那间屋子着了大火,等火灭了的时候,人已经烧成了焦炭。” 付琼问:“那你们没查证?” 付昀说着红了眼,语气哽噎:“当时场面太混乱,大家进去的时候……自然以为是你姐姐。” 付琼一想也对,那个年代dna技术也不发达,着火的地点又是姐姐的屋子,也不能怪众人不疏忽了。 但好像哪里又不对,她提出疑问:“我们付家有仇家?” 付昀不明白,付琼问得没头没脑的,要说仇家,六门还真没有跟人结仇结怨,他问女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付琼脑子也有点乱。 她坐下喝了口茶,捋了捋思绪才说:“爸,你想啊,姐姐是大火后丢的,那肯定是先有人制造火灾现场,然后才偷走姐姐,不是仇家的话,还能是谁?” 从刚刚到现在,付昀一直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里,压根没往深处想,女儿一提醒,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付昀回答不上来,“这事慢慢再查,不着急,眼下瑶瑶刚回家,得先给她收拾个住处,午饭时间也到了,琼儿你先吩咐厨房准备吃食。” 付昀看向主位的父亲,见他神色如常:“爸,我那个院子就给瑶瑶住,那里也清净,我搬去春梅那里就行。” 这时候付琼插话:“爸,你那院子中年老古董风,姐姐肯定不喜欢的,不然让她跟我一个院子,我那里西厢房给姐姐住正好。” 付昀一想:“这个倒也行,你们姐妹说说话也好。” “老爷,您旁边不是空着个院子,给小姐住不是正好?” 说话的是刘伯,他跟了付生一辈子,在付家也是个老人了,他说的那间院子,正是付琼奶奶之前住的,自打她去世后就一直闲置着。 “就住你奶奶的院子。”付生拿着茶杯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睛精光一闪,忽地看向阿瑶,“去别的地方还要浆洗打扫,省得折腾。” 付昀有些急:“不行,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众人惊了,付昀一向温和,很少忤逆付生的意思,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付生轻轻呷了口茶,将茶碗置在桌上,问儿子:“你不同意什么?” 付昀憋红了脸,半晌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是瑶瑶住的地方,让她自己选。” 阿瑶黛眉微蹙,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这帮人有必要争来争去?她一向怕麻烦,既然去别的地方要挪腾,那就选个最省事的,反正她也没打算住几天。 她沉声说:“那就住奶奶那间院子。” 付昀因为这句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蔫蔫地坐在椅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没说。 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我不同意!” 花厅里,众人神情各异,甚至有些莫名。 阿瑶循着声音去看,雨丝如麻,青石板浸在潮湿的暮色里,有位妇人撑着把伞缓缓而来,修身的旗袍妥帖,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 她苍白的面颊上,因为雨水贴上几缕碎发,踏过青石板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旗袍下摆,她却浑然不觉。 第31章 冷漠的生母 付昀望着穿着单薄的妻子,快步迎上去,伸手扶住:“春梅,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湿气裹着细雨漫过雕花朱漆门。 赵春梅却径直越过他,目光如刀一般落在阿瑶脸上,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苍白的脸上凝着寒霜。 “哪里来的冒牌货。”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滚出付家!” 付昀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探她额头:“春梅,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她就是瑶瑶。”付昀拿过检测报告,给赵春梅看,另一只手拉着住阿瑶往前推,“你看她的眼睛,还有报告,她又和你长得这么像…绝对错不了?” “假的,都是假的…”赵春梅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指着付昀,“你们父子俩又在玩什么把戏,找个冒牌货来骗我,是嫌我活得太长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你们忘了吗?我的瑶瑶早死了,二十年前就烧成了焦炭!那么小的孩子……该有多疼的啊……”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整个人都有点癫狂起来。 “妈!”付琼冲上来抱住颤抖的母亲,“姐姐真的还活着,你看检测报告……” “骗子。赵春梅一把撕碎报告单,纸片散落满地,“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哈哈……” 笑声回荡在花厅里,她笑得涕泪横流,肩膀剧烈地抖动,她疾步走去付琼身边,轻轻呓语。 “琼儿,你听妈说,不要信他们,他们都要害你!” 下一秒,她猛地扑向阿瑶,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领:“你来干什么?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啪!” 付生将茶盏重重摔在八仙桌上,震得青瓷碟里的蜜汁红枣微微弹跳。 “还不快来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爷爷,我去送。”付琼搀扶起母亲,在几人簇拥下出了花厅,临出门前,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阿瑶。 阿瑶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 梦里要剜她眼睛的女人,此刻终于和现实重叠,五岁的记忆太模糊,她分不清那是噩梦,还是被刻意遗忘的真相。 付昀上前来安慰她:“瑶瑶,你妈妈她不是故意的,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给她些时间。” “自从当年的事情后,你妈就受了刺激,时不时会这样,现在你回来了,说不定调养调养就好了。” 阿瑶没想到,再见是这幅场景。 她眨眨眼,没做声。 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餐厅里,依旧是古朴的装修,七人围坐在雕花屏风隔出的空间。 八仙桌上摆好了凉菜:时令桂花糖藕、油亮的螃蟹、酱色浓郁的鸭肉、翠绿的凉拌苦菊,凉拌海蜇皮、还有被蜜汁浸透的红枣。 “中午随便吃点,”付昀给阿瑶布菜时,筷子忽然悬在半空又说,“晚上你有想吃的,跟你妹妹说,让厨房提前准备。” “既然你回家了,那就得摆酒,等一会吃了饭,我去找你黄伯伯算个日子。” “我待不了几天。”阿瑶打断他,“洛南还有事。” 付昀一愣,刚夹起的鲥鱼掉了。 齐福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阿瑶还要照顾喜婆婆,刚老人家刚做完手术,身边离不开人。” “这好办!”付昀如释重负,“请最好的护工照顾,或者将老人家接过来,她养大瑶瑶,就是我们付家的大恩人。” 屏风上的苏绣山水,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阿瑶没接话。 热菜陆续上桌:清蒸鲥鱼、上汤菜心、八宝鸭、毛血旺、清炒时蔬、东坡肉、龙井虾仁、蟹黄豆腐,菜色各个精致。 阿瑶看得出,这菜准备的用心,摆明了是摸不准的她口味,甜口、辣口、咸口都有,不管她喜欢吃什么,总能有想吃的。 付昀提议大家动筷子。 打从见了阿瑶,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见她多吃了几口鱼,立刻拿了公筷,挑了鱼肚子上最嫩地方,将鱼刺剃干净,装好青瓷小碗推到阿瑶面前。 “小时候为了口鱼肉,你能缠着厨娘半天。”他眼角纹里荡着水光,“没想到长大了口味也没变。” 阿瑶抿唇颔首,那句“父亲”在舌尖转了三转,终究化成沉默。 “叫什么都成。”付昀压低声音,连忙宽慰,“就是喊我老头子,我也高兴。” 付昀又说:“先填饱肚子,等认祖归宗的喜宴办起来,那时候有的热闹呢,到时再开口也行。” 付生突然咳嗽一声:“就让琼儿操办,既然是回家,总是要按规矩来的。” 窗外雨势渐歇,二楼的窗棂透出远山的轮廓,流云如絮般缠绕着山峰。 付生年纪大了,还没吃完饭,就先离席去休息了。 付琼正用汤匙搅动这杏仁茶,忽然质问齐福:“你那天跟着我,是真找活干?” “天地良心。”齐福心虚,但还是狡辩了几句,“顺手借根头发罢了,再说了,我后来不是干活了嘛。” 算了,付琼也懒得计较。 姐姐回家也是好事,爸爸明显心情好多了,要是能治好妈妈的心病,或者那座锁了二十年的院子能开呢。 从很小的时候,付琼就知道母亲身体不好,爷爷也告诉她,不要总去烦母亲,让她好好养病。 但小小的她不懂。 母亲看自己眼神很复杂,有爱,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情愫,她渴望母爱的同时,又有点怕她。 他记得幼年时,她偷趴在母亲的窗棂下,看那道消瘦的身影成天对着铜镜梳头发,每当她想扑进那袭素衣白衫,总能被镜子中冰冷的凝视逼退。 记忆里母亲眼神总是蒙着薄雾,明明拂过她的脸颊时带着温暖,却又在她伸手拥抱时骤然抽离。 再长大些,付琼就很少能见到她了。 她就像是影子一样,生活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既不出门,也不社交,她偷偷找过几次母亲,不是爷爷狠狠训斥,就是母亲避而不见。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母亲突然送来她最爱吃的东坡肉,酱色油亮的肉块颤颤巍巍地堆在荷叶上。 她温温柔柔地问她:“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吗?” “嗯。”付琼红着脸承认了。 赵春梅又问:“他待你好吗?要是能嫁去南边,永远别回来了。” 付琼不解,谈恋爱是一回事,但母亲明知道她是六门的接班人,是不可以外嫁的,怎么会说这个? 自从这件事之后,她整整三年没见母亲。 那间院子的门,常年紧闭,就连父亲都进不去了。 但她记得小时候,明明父母的感情很好,好像是突然的某一天就出现了隔阂,他问父亲时,他只会坐在书房叹气摇头。 当时她只当是母亲癔症发作,现在想想,整件事好像哪里不太对。 饭后,阿瑶跟在刘伯身后去休息,穿过三道月亮门,越往里走,檐角悬挂的风铃就越密集,风铃无风自动,发出空幽的嗡鸣。 仔细看,风铃没有铃舌。 “这院子三十年没住人了。”刘伯的钥匙串哗啦作响,“但每天都有人打扫。” 门轴转动的吱嘎声中,一股檀香夹杂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瑶的鼻孔不由自主地轻轻翕动——那是一种潮湿泥土的深沉,交织着陈年荔枝酒特有的霉变与腐朽。 不是新鲜的,而是某种被特殊处理过,沉睡了多年的死亡气息。 仔细分辨,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竹林沙沙作响,雨滴顺着叶片滚落,在青苔上落下水痕。 “老夫人最爱山茶花了,算起来这株花比你年纪还大上七八岁呢。”刘伯絮絮叨叨地介绍着院落布局,枯枝般的手指着院内的一砖一瓦。 直到将三人安置好,才佝偻着背离开。 空调的暖风早就驱散寒意,月白色锦被上,银线刺绣的牡丹在灯光下流转着暗芒。 阿瑶突然怔住,她竟然能看清被子上的刺绣了。 她下意识去看身后的林涧,男人的短发粗硬,不羁地翘起着,五官像是刀削般凌厉,就是左眉里有道浅浅的疤。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藏着星辰与风暴,让人一眼望去便难以移开。 民宿老板没说瞎话,他确实长得周正。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林涧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低语:“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你长得蛮帅的。”阿瑶答的坦坦荡荡。 “卧槽。”齐福不明所以,怪叫一声,“你两要调情等我走了呗,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杵着呢。” 林涧瞬间会意,他记得阿瑶说过眼睛的事,此刻她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问:“你的眼睛……” “嗯,好了。”阿瑶抚摸着被单上的刺绣,“一到槐水就好了,可能是刚刚太激动没注意。”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三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阿瑶突然说:“林涧,抱歉,事情有点复杂,我可能需要逗留一段时间,你的事……” 林涧打断她:“我的事不着急,刚好我也在这边等等二郎神,我已经托人将他运过来了。” 阿瑶感激地笑了笑。 六门规矩森严,男女不能混住,尽管阿瑶的院子很大,空房间有的是,林涧还是跟齐福去住了。 付琼差人送来的晚饭刚到,她后脚就来了。 两人独处时,空气里总弥漫着些许的不自在。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付琼轻声问。 阿瑶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就是个称呼而已。” 付琼抿嘴一笑,在阿瑶身旁坐下,她伸手盛了碗冬瓜汤,递给阿瑶,青瓷碗里汤色清亮,金灿灿的玉米和排骨浮在碗中。 “林涧那边,我已经让人送了几道菜过去,齐家也有人准备饭菜,你不用担心。” 阿瑶扫了眼桌上的菜色,都是些家常菜式,特意避开了她不爱吃的甜口,看来付家将这个妹妹培养得很好,看得出事事做得周全。 “麻烦你了。”阿瑶微微颔首。 付琼“噗嗤”笑出声来:“你别忘了,付家的东西你也有一半的,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阿瑶心里默念着她和付琼的名字,合起来就是琼瑶,又想起付昀对赵春梅的体贴,她忍不住问:“他们感情很好吗?” “嗯。”付琼放下筷子,眼神飘向远处,“爸妈是大学同学,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 她顿了顿,又说:“你别怪妈妈,这些年她一直有癔症,时好时坏的。今天在花厅…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那,她的病是因为我吗?”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本妈妈住的那间院子其实是你的,你出了事以后,她就搬了进去。” 付琼眼神暗了暗,声音越来越轻:“听家里的老人说,就是从那时候起,妈妈再也不出门了,几乎把自己锁了起来,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很少见她。” 阿瑶一时怔住。 她本以为付琼这样的天之骄女,应该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父母疼爱,家族寄以厚望,没想到童年也蛮凄惨的。 早上的混乱历历在目,赵春梅一见她就破口大骂,甚至差点动手,联想到自己常做的梦,阿瑶以为她厌恶自己。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不是那样。 “我这两天多去陪陪她,”付琼轻声说,“等她清醒的时候,我再带你去见她。” “嗯。”阿瑶默默点头。 夜深人静,阿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原本她是怀着一腔怒火而来,要质问付家为什么弄丢女儿?为什么也不找她?现在却像哑火的炮仗,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付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知什么时候,阿瑶睡入了梦乡。 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哭。一个女人急匆匆跑来,用帕子擦着小女孩脏兮兮的脸,轻轻拍打她身上的尘土。 “瑶瑶乖,不哭,妈妈吹吹就不疼了。” 小丫头两腮挂着泪珠,伸出胖嘟嘟的小手。 女人对着小手温柔地哈气,又擦去她两腮的泪水,小女孩破涕为笑,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画面骤然一转。 雷雨交加的夜晚,女人握着匕首悄悄潜入房间。 第32章 被人跟踪 床上的小女孩被惊醒,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见到来人立刻地绽开笑容。 “妈妈,瑶瑶怕怕!” 女人在床边坐下,眼神冷得骇人,她举起寒光凛凛的匕首:“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你这双眼睛,不能要。” 小女孩吓得躲回墙角:“不要……妈妈不要……” 她害怕地一头钻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抖得像筛糠,她也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双眼血红…… “小姐,小姐!” 阿瑶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无意识地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冷汗浸透丝质的睡衣,梦里的那把寒刀仿佛还悬在眼前,那双血红的双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床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头发干干净净地盘在脑后,一身纯黑色的职业套裙精致典雅。 她问来人:“你是谁?” “我叫肖红,原来是老爷院里的,现在负责您的生活起居。”女人介绍完,朝屋外拍了几下手,“进来。” 霎时,卧室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人推着一个移动衣架,后面跟着几个人分别拿了鞋子、包包、首饰。 经过昨天的观察,阿瑶大概也算了解了下六门,他们非常传统,桎梏人的规矩也多,凡事都有规程。 不是刻意讲究,而是传承如此。 衣架上有旗袍、新中式、时装、甚至还有奢侈品牌,肖红上前来问:“衣服准备得有些仓促,尺码不合适的话,家里有裁缝可以现改,小姐喜欢哪一件?” 阿瑶瞠目结舌。 她僵硬地笑了笑,随手指了一件顺眼的衣服。 肖红拿过那件衣服,上前就要为她换衣服,阿瑶及时叫停:“我自己换,你们先出去一下。” 肖红一愣,但还是规规矩矩出了屋。 穿衣服时,阿瑶后悔不已,怎么就随便选了这件,靛蓝满绣亮片的旗袍架得她不得挺胸收腹。 不久后,肖红再次进了屋。 再看阿瑶时,她眼里闪过惊艳,修身的衣服完美勾勒出婀娜的身线,再加上阿瑶独有的清冷感,活脱脱一个民国小姐。 换了衣服,又搭配了侧边盘发。 肖红催促:“小姐,我们该去吃饭了,先生他们还在等你。” 许是因为衣服,阿瑶先前的舒适随意全无,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昨天她没仔细欣赏这座院子。 如今再看,推窗即景,满室清雅,院中的藤萝翠竹,点缀其间,绕过长长的连廊,一路出了院子,又是一个蜿蜒曲折的连廊。 直到走到尽头,才是餐厅。 阿瑶跟着肖红一路上二楼,还是昨天的餐厅,众人早已落座,显然她是来得最晚的一个。 刚一进屋子,齐福倒抽一口凉气。 阿瑶本就身量苗条,一头乌发侧垂着,发色如浓墨,冷白的皮肤泛着莹光,穿着深蓝的衣服不但不老气,反而透出一种冷艳气质。 她未染脂粉,只薄薄地擦了口红,额头的头发梳向两侧,清冷的眸子,雪肤红唇,和从前判若两人。 齐福晃了神,晨雾中走来的人,与梦里的紫衣女人竟有七分神似。 阿瑶淡定入座,极力忽略众人的打量。 不经意间抬眸,与对面的林涧两两相视,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 开餐前,付昀拿来梨花木的红匣子,取出一个纯金的项圈,上面挂着把长命锁。 “这是你百日时,我叫人打的,现在物归原主。” 吃过饭后,付昀对齐福说:“阿瑶刚回家,你带着她转转。” 临水,槐水镇上。 槐水坐落在云岭北边,是北方城市,因着六门在这里安家,带动了整个丧葬行业。 一个镇子上几乎都靠六门吃饭,除了六门老宅,街道、村落也都规划得干净整洁,倒像是个世外桃源。 ——“刚摘的鲜核桃,十块一斤,皮薄肉厚。” ——“桂花酒,桂花酒,甜而不腻。” 齐福刚带着人到了镇上,就被挑担的老头认出了车子。 “主家尝尝鲜,不收钱。” 挑担老头趴上车前,将一袋子核桃塞进车里,阿瑶听不太懂方言,尴尬地捧着一兜子核桃。 齐福笑她:“他们送给你吃的。” 核桃已经去了绿色的皮,也贴心地用夹子开了口,阿瑶望着怀里的核桃发呆,这种会脏了手,吃起来又费劲的东西,她实在没兴趣。 她转头将核桃扔到旁边:“你吃。” 林涧一愣,伸手接过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捏爆核桃时手背上青筋浮起,不一会就剥了几瓣核桃仁。 见阿瑶盯着他的手看,他摊开手心:“给你吃。” 后座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林涧摊着手,上面躺着几颗胖乎乎核桃仁:“我刚才用湿巾擦过手了。” 在他的坚持下,阿瑶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没想到鲜核桃是这种味道,脆脆的,甜甜的,不自觉又从林涧手心捏起一颗。 冰凉的指尖再次触上手心时,林涧一怔,心口也酥酥麻麻的。 阿瑶冲他笑:“好吃是好吃,就是剥着麻烦,会脏手。” 她这么一说,林涧就懂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不是不爱吃,是嫌麻烦。 齐福在一边当司机,一边当导游,嘴里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槐水,颇像个称职的导游。 一路上,林涧都没闲着,默默剥核桃仁。 渐渐地,堆起了小山,阿瑶吃得心安理得,一边跟齐福说话,一边不停地捏着吃。 车子停在了一个吊桥旁,桥面是木质的,两侧连着高高的锁链,槐水在嘉陵江源头,周末来这里休闲的人也不少。 齐福介绍:“这个吊桥长一百多米,横跨嘉陵江,站在桥中间,江上的风景一览无余,要不要上去看看?” 说实在的,阿瑶对这些不感兴趣。 但她不能做那个扫兴的,同时脑子里冒出几句话:“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差点给自己逗笑了。 林涧和齐福先上了桥,阿瑶上完厕所后,才慢慢悠悠地往桥边走。 她倒是很想故作风雅,不然可惜了这身行头,奈何江边寒凉,被吹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才上了桥头,没走两步,下意识的警钟大响。 有人在看她,或者说跟着她。 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反复停下几次脚步,那人也跟着停下,阿瑶假装欣赏江景,借着江面的倒影,将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33章 往事疑云 对方是个中年人,大概四五十岁,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身上穿着妥帖的行政夹克,脚下一双板正的皮鞋。 他的跟踪技巧拙劣得可笑,时而加快脚步拉近距离,时而又迟疑地放慢脚步。 这种感觉很奇怪。 第六感告诉她,对方没有恶意,看警觉程度也不像会功夫的。 江风裹挟着暮秋的凉意,阿瑶踩着摇晃的吊桥向前走去,她隐隐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 之后,她突然停住,猛地转身,直奔这人而去。 中年人没料到她会掉头,猝不及防,见阿瑶径直朝着他过来,干脆就等在原地,一边将手伸进兜里,摩挲着什么东西。 没几秒,这姑娘已经站在眼前。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愣。 “为什么跟着我?”阿瑶逼近一步。 黄颂知推了推镜框:“抱歉,认错了人,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远处的林涧和齐福频频往这边侧目,两人眼见着阿瑶走过来了,又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回走,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事,远远地向她招手。 黄颂知提醒阿瑶:“你朋友在喊你。” 阿瑶却不理会他的提醒,双眼盯着男人:“你把我认成了谁?” 其实问不问已经不重要了,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黄颂知微微一愣,这丫头跟她妈妈的性子南辕北辙,气势上倒是挺会唬人。 当年,因为那件事,他心灰意冷,直接脱离了六门,这些年也鲜少回家,这次要不是老爷子三周年,也决计不会回来。 黄颂知沿着家门口那条路走,看了儿时被自己掏空的槐树,又上了祠堂的阁楼,学着父亲极目远眺。 槐水的街道宽了,店面也翻新了,外面日新月异,槐水变换也很大,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江风忽起,频频吹乱他的头发。 故乡远不是一个地标、一些回忆、一些人这么简单,他承载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感。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父亲都不在了,他回的也不是家了,是别人的现在生活的地方。 要说怀旧,其实无旧可怀。 黄颂知问:“你是瑶瑶?” “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黄颂知的目光在阿瑶脸上逡巡。二十多年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又分离,他苦笑着摇头:“你和春梅长得真像,只是性格……” “你认识我母亲?“阿瑶瞳孔微缩。 “我姓黄。”男人轻叹,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伯伯。” “你妈妈娴静,说话也总是温声细语的,性子也浅淡,可惜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要不然怎么会……” 阿瑶下意识辩驳:“付昀他挺好的。” “好?护不住妻儿也叫好?”黄颂知上一秒还和煦的面色,陡然变得冷厉,他冷笑一声,“你妈她要不是因为你们姐妹,能一辈子被困在付家?” 黄颂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是突然惊醒,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回答是阿瑶没想到的,她快步追上:“什么叫''囚禁在付家?” 男人的背影明显僵住了一下,她越跟着,对方就跑得越快,脚步慌乱,几乎是仓皇逃走的狼狈样子。 阿瑶简直气笑了。 明明是他先招惹的她,临了了,自己又先跑了,搞得她倒像是个变态女流氓一样。 黄颂知下了吊桥后,仓皇上了车。 阿瑶本想算了的,不甘心又追了上去,记下车牌号后,她站在原地沉思。 这时,齐福和林涧也跟了上来。 两人齐齐问:“刚刚那人是谁?你认识?” 阿瑶瑶瑶头:“不认识,就是个问路的老头,看着挺聪明的,实际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 套话的是阿瑶最拿手的,何况对象是脑子没半点沟壑的齐福,稍微说道两句,他能打开话匣子跟你聊几天。 回程的车上,阿瑶状似无意地套话:“付昀这一辈都有谁呀?” 齐福一边打方向一边回:“他排行第五,上面最大的是齐铭,再来是张角,还有……最小的是白庆,也就是白穆他爸,还有一个脱离了六门的黄颂知,在的话,你爸应该是行六。” “脱离?因为什么事?” 阿瑶眸光闪烁,她猜想应该就是这位了。 “听说当年为了个女人闹得很难看。” 齐福压低声音:“离家前,有人介绍对象,女方那边也比较积极,时不时来家里找他,后来订了婚又退婚,女方恼羞成怒,大骂兄嫂扒灰!” 齐福烟瘾犯了。 但他不敢当着林涧面抽,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继续说:“这个黄颂知跟你爸关系最好,那件事之后就不来往了,听说他现在开了一家酒店,生意还不错。” “这事当时沸沸扬扬的,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但不久后,黄叔就离开了六门,上一次回来,还是黄老爷子去世的时候。” 阿瑶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黄颂知的话、齐福的闲谈、梦中的片段,以及喜婆婆的提醒,像是散落的拼图,渐渐在她脑子拼成了一个故事, 她不得不往歪处想,难道她不是付昀亲生的? 转念又一想,也不对! 她和付琼是异卵双胞胎,虽然不像,但绝对是亲姐妹,付琼能继承付家寻尸一脉,那就说明她的血统也没问题。 山风呼啸,阿瑶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失了神, 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冷厉的、温柔的赵春梅来回切换,她也分不清这是日有所思,还是某段她忘了的记忆。 黄颂知说赵春梅被困在付家。 付家人说赵春梅是癔症。 双方各执一词,到底是谁在说谎?又是为什么说谎? 冷风呼呼灌进车内。 阿瑶也没心思逛了,让齐福直接回付家,山不转水转,既然黄颂知不愿谈及旧事,那就去找付昀。 第34章 夜探生母 进了付家,阿瑶一路直奔静园。 人到回廊的拐角时,远远看见付昀俯身在方桌前,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背上留下细碎的光斑。 她悄悄走进看。 原来是在做木匠活儿,还是传统的榫卯。 “本想给你个惊喜的。”付昀头也不抬地笑了,指腹摸过木料,“你小时候最爱扒拉我的工具箱,忘记了?” 阿瑶点头。 既然是惊喜,她就不问了,免得辜负了这份心意。 她的视线扫过工作台,磨得发亮的直角尺,缠着布条的榔头,一把扁铲斜插在磨斗旁,另一边还有凿子、手工锯、铅笔…… 全是经年的旧东西。 转眼间,付昀已经画好了墨线,手中的凿子正抵着块老梨木料,木屑簌簌落下,在光缝中浮沉散落。 “你小时候话多,现在大变样了。” 阿瑶挑眉,并没有接话。 “这是龙凤榫,等凿好了,就能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付昀突然举起两块咬合的木料,在空中演示,“你妈妈的嫁妆盒子,当年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有佣人拿来一小碟蓝莓,托盘里还有一碗喝的,青瓷碗底沉着小米粒般的桂花。 付昀笑着说:“你们小女生吃蓝莓好,桂花酿不是很甜,喝点睡午觉蛮好的。” 阿瑶心里生出些负罪感。 从种种迹象看,付昀都是个合格、细致、且慈爱的父亲,他完全可以花钱买礼物,却偏偏选择花费时间和心思。 一番思想斗争过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疑问。 阿瑶轻声说:“今天,我碰到个人,他说他姓黄,让我喊他伯伯。” “嚓!” 锯刀偏移了墨线,付昀拿锯刀的手渐渐攥紧,手背上微微爆起青筋,许久,他拾起劈裂的木料轻叹:“老梨木料…太可惜了。”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付昀没有接话茬,她再问也没用。 转身时,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地上,阿瑶的黑色皮鞋径直碾过那片叶子。 她甚至心里松了口气,失落的同时,又暗自庆幸,还好她对付家,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期望。 负罪感少了,做起事自然心安理得。 越过第一道月亮门时,身后传来付昀的声音,阿瑶远远地回头看,他笔直地站在方桌前,眼里泛着亮光。 “瑶瑶,这次我会护着你。” 阿瑶盯着回廊下的人,树影婆娑,她想起了喜婆婆说的话——她在六门活不了。 “这次”? 那上一次,是那场大火?还是之后,她必须要被送出去的命运? 千头万绪的乱麻里,她手中扯着那根关键的线头,只要她轻轻拉一下,似乎就有答案了。 看来还得见赵春梅。 回到自己院子,阿瑶搬了椅子,打算在游廊边小憩。 举目四望,庭院里一片郁郁葱葱,几株鸡爪槭的剪影印在白墙上,旁边的南山竹子随风摇曳着。 花树之间是一条蜿蜒小径,两侧一片小叶栀子球,圆形龟甲冬青球,旁边还有一泓水景,绕院而行,几条喂得肥肥的金鱼穿梭其中。 阿瑶靠着美人椅上假寐。 黄颂知欲言又止的神情、齐福口中的陈年秘密、还有梦中那把抵在眼前的匕首,一件一件的事,像散落的拼图等待拼接。 再次醒来时,暮色已沉。 她借口没胃口,婉拒了晚饭,等夜深人静时,悄悄潜进赵春梅的院子。 这座院落一片死气沉沉。 门楣和门板布满斑驳的裂痕,门前的石阶棱角光滑,再往里走,砖缝里隐约可见苔藓,墙角还甚至有几株野草。 正房窗棂上透出剪影,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梳头。 “分到这个院子真是倒霉,这位喜怒无常,咱们有的罪受了。”两个婆子路过廊下,其中一人抱怨着。 另一人扯了下说话这人袖子,声音压得很低:“你少说两句,小心被她听到了,听说昨晚的安神汤药,她直接泼了刘嫂子一脸……” 阿瑶旋身,藏在柱子后面。 直到连廊上脚步声渐远,她才仔细打量起院子格局,这是典型的中式格局,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耳房,从正房游廊延伸出去,斜前方也各有一个耳房。 想要避开人见赵春梅,看来还得等。 连廊上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思想来去,阿瑶一个鸽子翻身,跃上了耳房的屋顶。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房里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赵春梅洗漱完之后,屋内的佣人也散了,她转身走去博古架前,手伸向一个格子,在第三朵雕花处停留了很久。 不一会她拿出了一个牛皮手札,封皮上好像绣着海棠,左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 赵春梅翻开扉页,娟秀的钢笔字跃然而上。 ——给我永远不能相认的女儿。 之后,屋内熄了灯。 阿瑶独自坐在屋顶上,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一跃而下。 正房内一片寂静,她正要抬手推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赵春梅穿着件月白的睡衣,一头长发披散,配上苍白病态的脸,阿瑶被吓了一跳。 对方看她的眼神冰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瑶心里咯噔一下,不到几秒钟时间,连廊上就冲过来两个大汉。 “什么人?” 赵春梅掐着她的手腕,眼里哪有半疯疯癫:“给我滚出去,谁准你进我的院子!” “来人。”几乎瞬间,她歇斯底里起来,抱着头尖叫,“给我把她扔出去,快,她是骗子…骗子…我不想看见这个骗子。” 阿瑶被两名壮汉架着拖出院子,路过一个拐角处时,被突然出现的付琼拦下。 “放开她。”付琼音量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犹豫道:“付小姐,这是夫人…让我们……” “我说,放开。”付琼眼神冷了下来,“虽然她还没正式认祖归宗,但也是付家的主子,还是说,你们想去和爷爷解释?” 大汉瞬间松了手,低头离开。 阿瑶揉了揉被攥生疼的手腕,抬眼看付琼:“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付琼没接话,两人默默沿着连廊走,直到送阿瑶回到院子,才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等我消息。” 第35章 暗网有消息了 阿瑶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窗户传来敲击声,像极了白日里付昀木工的动静,榫头轻扣卯眼的脆响,不紧不慢,敲敲打打,有着自己的节奏。 睡梦中,她下意识拿被子包过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却在下一秒猛然睁眼。 不对,这不是梦里的声音。 黑暗中,阿瑶瞬间睡意全无,她的鼻翼微微耸动:窗户外有人,是熟悉的气息。 她的嗅觉体系,非常独特。 活人的气味是复杂的,变化的味道。 ——齐福身上总带着一股纸钱烧过的焦味,混着廉价剃须水的薄荷香,连呼吸都沾上了烟火气。 ——付琼的气息清洌很多,像冬日凝结的霜花,干净清爽,但偶尔,她会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像是某种药味。 林涧的味道,是她从未在别人身上闻到过的。 贴近他时,是一种冷铁浸过雪水的气味,混着硝烟散尽后的余烬感,可当她离得远些,又会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松木香,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奇怪的是,每当他情绪波动,那股气息会微妙地变化。 他握枪时,是刀刃出鞘的冷感。 他笑时,松木香会浮上来,裹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那天在车上,当她的指尖擦过他掌心时,她分明闻到,那股冷冽里炸开一缕炙热的,近乎灼人的气息。 呃? 隔了个窗棂,林涧细看床上的人,睡相全无,倒也符合她平日形象,他纠结要不要开窗进去。 阿瑶腾的一下坐起来。 屋内屋外一片黑暗,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窗帘外隐约映出一个影子,居高临下。 “咚咚咚!”敲窗户的声音又来了。 林涧一手扶着墙,一手摸出手机打字,他冲着里面给阿瑶看,上面打了两个大字。 聊聊! 谁要半夜和你聊聊,有什么事等不到明天吗?被扰了清梦,她现在想揍人。 阿瑶所有的反应林涧都看到了,不自觉嘴角浮起一抹笑,就那样举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灭了。 实在是战友那边来的消息太惊骇,要不是担忧她的安危,他也不会大半夜偷偷摸摸来,这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 阿瑶犹豫,是开窗还是开门。 过了会,她恋恋不舍钻出被窝,赤脚踩在地板上,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从里面伸出去半个脑袋,拧着黛眉问:“什么事?” 林涧感觉到了杀气。 “这件事说来话也长。”他压低声音,“我进去说,事情有些复杂。” 话是这么说,但门没开,他总不能跳窗,这一跳,好像正经事也变得不那么正经了。 阿瑶这才汲着拖鞋往门边走去。 “嗒嗒”的走路声传来,林涧小声提醒:“别开灯。” 门刚开了个口子,林涧迅速闪身进去,带着夜风的凉意。 屋内空气闷滞,混着独属于女生的馨香,借着月光,他将屋内的格局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齐福家的全套红木家具,而是后现代的装修风格,床侧有个小沙发,他一屁股坐上去。 “暗网那边有消息了。” 找她找得这么急,八九不离十不是什么消息,阿瑶问:“情况不乐观?” “警方那边没查到。”林涧压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后来我托了人查到的,去掉重重伪装,交易ip在临水市的一家网咖。” 两人靠得太近,阿瑶又穿了件细肩带的睡衣,皮肤裸露得过多,白晃晃泛着莹光,林涧强迫自己挪开眼睛。 他继续说:“我又让人查了网记录,交易的这人叫张晖。” 阿瑶没太明白:“叫张晖怎么了?” “叫张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是六门张家的人,”看她一脸迷茫,林涧解释,“张角你见过的,张晖跟他是父子。” 略显压抑的沉默中,阿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想想,白穆逃跑有蹊跷。 他当初的供词就漏洞百出,被重重看守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逃了,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放了他。 排除掉齐福和林涧,那就是六门的人。 这说明,白穆只是明面上的一颗卒子,身后一定还有更厉害的人,这人和人傀的事一定有关联。 张晖?张角? 阿瑶声音发紧:“齐福说张角排行第几来着?” “排行第二。”林涧回。 她这么一问,林涧还能不明白吗?白穆也是六门人,这“二叔”不就和白穆说的人对上了,那么白穆大概率也是他放走的。 根据付琼的说法,人傀是天生的养,灭人傀也是六门职责所在,没想到饶了一圈,人傀的真相回到了六门,这简直匪夷所思。 人傀的事可以慢慢来,当务之急是阿瑶的安危,她现在的处境等于自投罗网。 屋内没开灯,林涧忽然发现阿瑶的呼吸变了节奏,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他能想到的,阿瑶自然也想到了。 “我怀疑赵春梅在装疯。”阿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为我的‘发疯’的母亲,见到活着的女儿的,第一反应是要赶走我。” 沉默在黑暗中发酵,屋内陷入死寂。 “付家确实有古怪。”黑暗中,他盯着阿瑶的眼睛,“按理说,付昀还在,不该跳过辈分放权给孙辈,除非……” 林涧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据他观察,赵春梅外表看起来很癫狂,但听她说话,却是有条理和逻辑的。 真正的精神病人,没有正常逻辑。 至于付昀,他表面上在是大家长,又提了认祖归宗的事,实际上,好像每件事都不能擅自做主。 “除非他根本做不了主。”阿瑶指甲陷进掌心,那个温柔的,慈祥的男人,在付家毫无话语权。 林涧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了几秒,阿瑶迎上他的目光,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我可能还要待一段时间,我想弄明白这件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两人同时噤声,阿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扣住短刀。 第36章 他在害怕 林涧的刀已经横握在手,他猛地推开窗,冷风灌入,窗帘翻飞如鬼魅,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打着漩飘落。 阿瑶的嗅觉在夜风中捕捉到一丝气息,是一种特殊的香味,初闻甜腥,后味还有若有似无的苦味。 “是那个人。”阿瑶低声道。 几天前,在巷子里那人她看不清长相,但这个味道却记忆犹新。 林涧翻身跃出窗外,落地无声,阿瑶也紧跟其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那人影在回廊镜头一闪而过,衣角掠过转角时带起一阵风。 两人一对视。 林涧压低身子,疾步追上去,阿瑶则是绕向另一边,试图包抄。 两人同时赶到拐角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扇半开的木门在夜里吱嘎摇晃。 时间上来算,阿瑶的嗅觉可以追踪,但空气中没有任何气味,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 “不对劲。”她皱眉,“他的气味……突然就消失了。” 林涧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墙角的金叶菖蒲上——那里有被踩过的痕迹,菖蒲蔫头耷脑的,茎秆混着泥土粘在地上。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如婴啼。 阿瑶抬头看,两座院子仅一墙之隔,那边是付生的院子,歇山重檐,搬过来后她还没去过呢。 “被偷听了。”她低声说。 夜风裹着南山竹簌簌颤抖,在微风中发出咽鸣,付家院落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 两人散开,各自回家睡觉。 这一早,对阿瑶来说还真不是消停日子,她起床就成了工具人,让穿什么就穿什么,让戴什么就戴什么。 付昀一早就在外间等着了。 阿瑶洗漱收拾妥当后,她被拉去隔壁的耳房,付昀在一旁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推开雕花木门,灯光倾斜而下,墙面铺陈着深色胡桃木,搭配金属质感的悬挂杆,羊绒大衣、丝绸衬衫、刺绣礼服分门别类挂着。 阿瑶半眯着眼看。 玻璃柜里钻石和翡翠错落有致,在灯下闪烁。旋转鞋架上,高跟鞋、靴子锃亮,还有一整面墙,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帽子。 她暗自发笑,自己既不是蜈蚣,没那么多只脚,也不是九头蛇,戴不了那么多的帽子。 付昀准备这些花了三天,各式衣服、首饰、鞋帽都是他亲自选的,他兴冲冲跟阿瑶介绍:“暂时就先准备了这些,不知道你喜欢吗?” 阿瑶回他:“挺好的。” 付昀显摆完了,这才想起一件事:“对了,喜婆婆那边我都安顿好了,等她身体好点了,就接过来。” 阿瑶内心复杂,她确实贪恋这点父爱,但她没得选,无形中好像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往前走。 “你能带我参观下付家吗?” “啊?”付昀愣了下,“当然可以,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带你去别家逛逛。” 两人出了院子,一路往大门口走,付昀顺便跟院里的人打了招呼:“刘伯忙着呢。” 地上有几株矮麦冬和毛娟,刘伯正指挥着园艺移栽,两人的胶鞋陷在泥土里,苗子被放进坑里,扶正、填土、再压实。 “先生小姐啊,你们找老爷有事?” “我带瑶瑶认个门,你忙。”付昀脚步没停留,带着阿瑶往里走。 穿过这个游廊,又过了几个月亮门,付昀抬手,指向大门口的一排房子,温声道:“瑶瑶,这叫倒坐房,用来招待家里不太熟的客人。” 阿瑶瞬间明白了,付家宅子是典型的中式院子,坐北朝南,门口的这排房子坐南朝北,所以叫倒坐房。 往里走是几个大的池塘,直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几案桌椅摆放整齐的屋子,付昀又说:“这是过厅,家中有什么大事,都在这里商量。” “再往里就是后院,隔成了几个院子,是家里人住的地方。” 一路到后院,东边有两个小院,一间付生住,一间现在阿瑶在住,阿瑶跟着付昀进了付生的院子。 屋前,有一颗奇怪的巨树。 它很高,枝叶繁茂,奇怪的是那棵树没有一丝气味。 阿瑶站在庭院中央,指甲轻轻刮过树皮,甚至连枯叶腐朽的土腥气都无,它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气息,只剩下空洞的存在感。 “这棵树是你爷爷种的。”付昀轻声说,“据说是一棵古树,快30年了。” 阿瑶问:“它为什么没有味道?” 付昀沉默了一会,才说:“因为它不是景观树。”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付昀没回答,只是抬头看向树冠,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影不像是寻常树木那样摇曳婆娑,而是诡异静止着。 阿瑶抬头往树上看。 树梢上挂着的不是果子,而是一枚一枚的铜钱。 古旧铜钱,用红绳系着,随风发出及轻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叮—— 叮—— 那声音很轻,却让阿瑶后脊一凉,因为不到几秒的时间,她什么都闻不到了。 “它是什么树?” “哑木。”付昀声音很轻,“它能吞掉气味,付家寻尸一脉常常被尸气困扰,靠近它,会屏蔽气味,净化嗅觉。” 阿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昨晚她追出转角时,嗅觉就像是被突然掐断,现在想来,就是因为这棵树。 付昀留下阿瑶在前厅,自己上了二楼去找付生。 付老爷子正字写毛笔字,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书桌的宣纸上。 “爸。”付昀喉结滚动了下,“您看瑶瑶认祖的日子……” “下月初六!” 付老爷子没抬头,毛笔在砚台里舔了墨汁,最后一笔落成后,突然淡淡地说:“老五回来了,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付老爷子缓缓搁下毛笔,抬起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最终远远落在院里的阿瑶的身上。 暮秋的季节明明不热,付昀后颈渗出细汗,说话时连声音都发紧:“爸,瑶瑶失而复得,这次我一定要护着她。” 付生打断他:“你能瞒得过她?” 付昀的脸色瞬间苍白,慌乱的目光对上父亲,他在害怕。 第37章 狗屁倒灶的事 阿瑶捧着一盏青瓷茶碗,热气在眼前缭绕,她垂眸盯着杯中的浮沉的绿芽思索。 也是刚刚那一瞬间,她想明白了。 得找个机会见见黄颂知。 出了付老爷子的院子,阿瑶谢绝付昀串门的提议,说要自己散散步,走一走。 出了付家宅子,走在青砖的巷子上,又过了风雨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时不时驻足一下回头看,就怕有人跟踪。 再往东走了一段路,按照齐福的介绍,拐过这个巷子,就到了黄家。 黄家正在准备三年祭,人来人往的。 要是见到是他,不知道黄颂知会不会被吓跑,她索性找了隐蔽地方等在门口,她不信他能不出门。 正踌躇呢,她巷子角看见了黄颂知的车。 阿瑶抬头看了下,这是个监控死角,她一个闪身跑去车前,“咔哒”镯子打开了。 果然,没过半小时,黄颂知出了黄家大门,他从巷子绕到车子前,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上了驾驶位,刚系好安全带。 “别动!”阿瑶压低声音,短刀横在黄颂知的脖颈,“现在按我说的做,点火。” 像她预料的一样,黄颂知先是身子一僵,认出她后,他手腕一转,捏着阿瑶握刀的手,脖子微微往后缩。 六门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吃素的。 她被捏得住那只手瞬间麻了,阿瑶忍着痛意,刀口慢慢逼近他的脖子。 两人谁也没有退一步,黄颂知的脖颈上已经微微冒出血珠。 他声音平静地说:“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我劝你,能走多远就走。” “既然我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必须弄清楚。” 落子无悔,既然她已经决定,那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听这意思,像是铁了心。 黄颂知也不劝她了,他利落地点火,轰了一脚油,车子出了六门老宅,穿过镇子,一路往山上走。 期间他甚至频频看后视镜。 阿瑶出声提醒:“放心,我上你车没人知道。” 直到停在山路的一块平地上,确定没人跟着,黄颂知才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赵春梅什么关系?” 黄颂知太阳穴的大筋突突地跳,被一个晚辈这么问,着实有点不光彩。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妈的事多少?” 她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反倒问起她了。 “你妈被你爸骗了,骗得好惨。” 这叫什么话,据她所知,付昀和赵春梅是自由恋爱,何来骗她一说,再说了就算骗,大不了离婚呗。 阿瑶冷脸又问:“当年,你被指扒灰,对象是赵春梅?” “嗯。”黄颂知只回了一个字。 这,阿瑶一口气憋在胸口,还真是出乎意料。 真特么……狗血。 寻尸久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她没见过,男人和女人可不就那点事,爱的时候一件一件脱,不爱的时候一刀一刀地戳,不是长相厮守,就是藏箱尸首。 行李箱、编织袋、男用袋,女用箱,里面全是小可爱。 黄颂知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见阿瑶脸色铁青,就知道她想歪了,他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开了车窗,冷风从灌进车内。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比你爸大两个月,我们以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后来上大学去的也是一个学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目光盯着远处的山峰。 “我和你妈也是大学同学。”他声音很低沉,“那时候,是我先喜欢的她,结果被你爸捷足先登。” 阿瑶的刀仍抵在他的颈侧,力道松了很多。 “后来呢?” “那时候,付昀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黄颂知笑了,“后来,他变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仿佛陷入某段不愿回忆的往事。 “大三那年,付家突然派人来接他回去,说是家里有重要的事,他走之前,还嘱咐我照顾春梅。” “但他回来时,整个人都变了。” 黄颂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冷漠、阴沉、看人的眼神都空洞。春梅以为他是跟不上学业,我也以为是这样子。” 阿瑶的瞳孔骤然收缩:“之后呢?” 黄颂知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再之后,在春梅的坚持下,他们还是结了婚。” “前几年他们很恩爱,直到生下你们姐们之后,春梅就变了,有一天她来找我,让我带你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妈死活又不肯说。”黄颂知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不说?”阿瑶皱眉。 “你的眼睛。”黄颂知指了指了她的金色眸子,“我猜是因为你的眼睛。” 阿瑶心口发凉。 所以,赵春梅剜她眼的梦是真的,她竟然想要剜自己的眼睛? “在我们打算将你偷偷送出去时,有一天晚上,你那院子着了场大火…”黄颂知手渐渐用力,握紧了方向盘,“然后,你妈妈发了癔症。” 阿瑶沉声问:“当年那场大火不是你放的?” “不是。”黄颂知摇头,“本来我们已经暗中计划好,借着出游,将你送走,然后再说你走丢了。” 阿瑶脑子一阵嗡鸣,像是耳边飞过一只虫子,虚空里她甚至伸手挥了一下,挥了个空。 她本来猜测,那场大火是黄颂知放的,救她的人就算不是他,他也应该知道是谁,没想到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黄颂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解释:“但是你别想歪了,我和你妈清清白白的,早在她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放下了。” “后来她频繁找我,就是商量送走你的事,你应该也发现了,六门势力在临水盘根错节,天衣无缝地送走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起来这事,黄颂知后悔死了,按照原计划送走阿瑶其实可以的,但因为他相亲的事错过了时机。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但六门势力太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悄无声息地驾上山路。 “被他们发现了!”黄颂知脸色骤变,他轰了一脚油,车子猛地掉头。 “放我下去。”阿瑶的声音及其冷静,“你继续往山上走,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见面了。”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黄颂知猛打方向盘,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车子如鬼魅般紧咬不放。 “下车。”黄颂知低吼一声。 车子一个急转弯,借着弯道的盲区,阿瑶翻身滚下了车。 山路崎岖,黄颂知猛踩油门,开车一路往山顶走,黑色轿车越来越近,估摸着够远了,他一脚踩下刹车。 直到车子走了很远,阿瑶才收起短刀,她拨通了林涧的电话。 “喂?”林涧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背景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一大早就开车到了市里,季爻将二郎神送了过来,这会子他正在返程路上。 “我给你发个坐标,你来接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林涧利落的回应:“好,十五分钟到。” 林涧挂了电话后,看了眼坐标,车子一个漂亮的摆尾,换上了另一条岔路。 接着,他狠踩油门,车子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第38章 好大一张床 越野车冲破灌木,一个急刹车停在空地边缘。 他跳下车,目光落进灌木丛:“二郎神,去找她。” 二郎神一声令下,快速冲进了灌木丛,很快,循着气味它就找到了阿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灌木丛里,二郎神呲着牙,后颈的毛炸成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啧,是你呀!”阿瑶将短刀收回袖口里,“前面带路。” 二郎神前爪刨地,尾巴绷得直直的,琥珀色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她。 “再磨叽,回家就把你炖了!” 二郎神突然暴起,却不是扑向阿瑶,而是略过她,一口咬住了一只黑色的蛇。 那蛇被二郎神叼在嘴里,依旧挣扎卷曲,试图反击。 阿瑶拔刀,利落地削了蛇头。 二郎神松口,将头一扭,狗眼里透出几分讥笑,它伸爪,慢条斯理地将蛇头按进泥巴里,动作优雅又傲慢。 “你……”阿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小人之心了。” 结果,那狗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走了。 那神情像是在说:谁理你。 出了灌木丛,阿瑶一眼就看见了林涧,他倚着车头正在打电话。见她过来了,他用眼神示意她先上车。 “嗯。”他点点头。 过了一会又回:“妈,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稳定了我再跟你细说。”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阿瑶听不见,隔着玻璃,林涧脸上一副无奈的样子,甚至古怪地看了眼她,然后“嗯嗯”又应付了两句,这才结束了通话。 林涧也没想到,他稍微动用点关系,这事就传到他爸耳朵里了,家里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经过。 撒一个谎,需要几百个谎来圆。 这不,刚刚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电话里说得含蓄,告诫林涧可不能有门第观念,谈恋爱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 林涧有苦难言,只能应付着。 上了车后,他先点了火,又问:“你怎么会在半山腰上?” 阿瑶回他:“去镇子上,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你解释。” 越野车一路疾驰。 阿瑶坐在后排思索,黄颂知引开了那辆黑车,她不能去救,去了反而添乱。 槐水就是个镇,不算大。 林涧本想找个咖啡厅,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倒是有家奶茶店,但是人来人往的,说话也不方便。 正踌躇呢,听见阿瑶喊“停车”。 林涧下意识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抬头一看竟是家酒店,老旧的招牌上,“福缘酒店”几个大字退了色。 阿瑶推门下了车,林涧只好跟上。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直直地走去前台:“还有房吗?来个钟点房。” 前台的中年人正在看电视,放的是个抗日剧,画面里正枪炮齐飞,他头也不抬地问:“有,要普通的还是别的?” 阿瑶面无表情:“有什么区别?” 老板不耐烦了,抬头看,哟呵,俊男靓女,倒是挺登对的。 男的一看就很健壮,虽然穿着外套,隐约都能看出臂膀的肌肉,这体格不得大战八百回,就是女的看着身板子弱,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老板一双眼看看阿瑶,又看看他,林涧再迟钝也知道老板想歪了,下意识地皱眉,避开眼神的同时,往后退了半步。 阿瑶催促:“随便,麻烦快点。” 老板一愣,这么急? “身份证、押金200,是扫码还是现金?” 阿瑶没带身份证,她回头看林涧:“你带了吗?” 林涧一愣,赶紧从冲锋衣里掏出个证件,递给阿瑶。 “老板,驾照可以。” 阿瑶将驾照递给老板的同时,顺便瞅了眼上头的照片,那时候的林涧的真嫩啊,头发稍长,目光沉静,看起来朝气蓬勃。 作为酒店老板,有钱不挣是傻子,他迅速登记好之后,暧昧地看了眼两人:“上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房,那边隔音好。” 随着“滴”的一声响,门开了。 阿瑶愣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怪不得老板给房卡时,一脸暧昧,这特么误会闹大了。 莫兰迪粉和奶油的屋内,好大一张双人床,大就算了,还是个圆形的,天鹅绒的床品上撒满了玫瑰花,床头还挂着一幅画,露骨得不忍直视。 她的脚挪不动了,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转念一想,是自己要来酒店的,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屋,阿瑶将灯全打开,这一开更要命,暧昧的琥珀光变成了梦幻的薰衣草紫。 这屋里除了床和大浴缸,竟然没有一个能坐的地方。 阿瑶站在床边不知所措,余光里,林涧站在另一边,不知道灯光的问题还是什么,他的脸红得异常。 林涧声音沙哑:“到底什么事,非得在这说?” 阿瑶破罐子破摔,干脆盘腿坐去被子上。 “那天在桥边,我跟一个人说话,你还记得吗?” 林涧没遇到过这情形,他浑身不自在,歇坐在另一边,拘谨得像有点好笑。 那天在桥头,他看那人和阿瑶说了很久的话,阿瑶在槐水也没认识的人,她说是问路的,他和齐福也就没多想,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内情。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林涧问。 “那个人就是齐福说的黄颂知。” 那天黄颂知说赵春梅被囚禁了,她只觉得荒谬,回去试探了付昀,就觉得这事有蹊跷,冷静了之后,想找他问问清楚,结果被迫撂在山上了。 阿瑶解释:“上次,他说赵春梅是被囚禁了,我以为这人胡说八道,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想找他再问问,昨晚不是发现有人偷听嘛,我今天专门找了僻静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阿瑶又说:“当年他未婚妻说他扒灰的事,其实是个误会。” 林涧皱眉:“误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来六门前,喜婆婆说,是有人将我抱给她养的,那对他说我在六门活不了,所以我怀疑当年那场大火是黄颂知放的,结果不是他。” 林涧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结合之前的种种,加上阿瑶说的话,很快就理清思路。 “你是说,当年那场大火有内情?” 第39章 桃色八卦 阿瑶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林涧却陷入沉思。身世之谜与人傀事件看似无关,却都指向六门——这绝非巧合。 回到六门时已过晌午,两人在巷口分别。 林涧拽着二郎神的牵引绳,想将它交给阿瑶看家护院,可这狗却犟着不肯动,耳朵耷拉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尾巴也不摇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三个字。 “带它回去。”林涧拍了拍狗头,“有它在,安全些。” 二郎神垂在脑袋,它跟着阿瑶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哀怨地瞥一眼主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林涧刚踏进齐家院子,齐福就冲了过来:\"老实交代!你昨晚去哪儿了?\" 自从林涧住下,每日雷打不动晨练。 齐老爷子年纪大了,觉也少,常早起看他打拳,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凌晨六点,齐福还在梦乡的时候,林涧已经在院子锻炼了,他只穿一件黑色背心,肌肉线条凌厉如刀刻。 特种兵的格斗术融合传统武术,拳脚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花哨。出拳时快若闪电,收势时稳如磐石,锋芒毕露却又内敛至极,招招式式都透着实战的狠劲与克制。 齐老老爷子看得乐呵,见着齐福就夸。 搞得齐福心里很是郁闷,今早,他难得起了个大早想偷师,却发现林涧屋里空无一人,被褥冰凉。 齐福懵了,这人不睡觉能跑哪里去? 快晌午时,他出去溜达,风雨桥西边围着一群人,齐福在街头听到了爆炸性八卦—— “听说了吗?付家那小姐,昨晚跟个男人去开房了!” “付琼那丫头有主了?” “什么呀,是付瑶!就那个二十年前据说烧死了的。” “怪事,当年付家那场大火,不是说烧成焦炭了吗?” 一个嗑瓜子的妇女凑过来:“我瞧着那眼睛金灿灿的,跟她娘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啊,阴差阳错被调了包。” 旁边人搭腔:“调包?谁跟付家这么大仇?” “付老爷子一辈子与人为善,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付昀更是好脾气,”妇女吐着瓜子皮,“就是春梅,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脾气顶顶好,能得罪谁?” 齐福无聊,就那么凑过去听了一嘴。 天塌了! 他一把拽住林涧的胳膊:\"你还装?全镇子都知道你俩去开房了!\" 林涧眉头紧锁:“我只是去接二郎神。” “那酒店怎么回事?” “什么酒店?”林涧眸光一沉,“你从哪听来的?” 齐福瞪圆了眼,一副你骗鬼的神情:“现在是我问你!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林涧皱眉:“我就是出去一趟,接了二郎神过来。” 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索性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行,瞒不过你。”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凑近齐福:“我的确昨晚见了阿瑶,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齐福眼睛一亮,竖起了耳朵:“那是哪样?” “我查到些线索,关于人傀的。”林涧神色凝重,“白穆逃跑应该是有人故意放走的,背后可能牵扯到了六门内部的人。” 齐福一愣,八卦的心思顿时被冲散:“那是谁?” “暂时还没查到。”林涧随便糊弄过去,转而问他,“对了,黄家老爷子三周年祭奠,你不去帮忙吗?” “轮不到我去。”齐福挠挠头,“黄家虽然低调,但毕竟是六门之一,该有的排面自然不会少,这些事都有专人做的。” “那你说的那个黄颂回家了吗?”林涧状似无意地问。 “回来了呀。”齐福一拍大腿,“刚还见他去祠堂烧香了,穿得那叫一个正式,西装领带的。” 林涧眼神微动:“他一个人回来的?” “哪能呀!”齐福压低声音,“带了好几个生面孔,看着像保镖,各个膀大腰圆的。” 林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往后得更加小心了。 “这事你别往外说啊,尤其白穆的事情。” 齐福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呢。” 林涧转身走向客房,齐福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黄颂知被监控了,六门内部绝不是这么简单。 “喂!”齐福突然叫住他,“你打听黄叔干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林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那天不是说他的八卦了吗。” 关上房门,林涧立即拨通了阿瑶的电话,那边铃声响了好几遍才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狗叫声。 “黄颂知回来了。”他单刀直入,“身边还跟了几个人,齐福说个个膀大腰圆,他被控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就证明我们已经暴露了,好在现在还没撕破脸,接下来要更小心了。” 翌日一早,在付琼的努力下,一家四口终于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了,青瓷汤碗轻轻放在餐桌中间。 “姐姐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付琼舀起一颗肉丸,琥珀色的汤汁,顺着勺子滴落在绣着花纹的餐垫上,“用的是早上才捞的湖蟹。” 赵春梅的筷子突然“啪”地拍在筷枕上。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对襟衫,领口别着的翡翠胸针,一个穿藏青衣服婆子,立刻从屏风后上前半步,其中一人手里还攥着条白毛巾。 “春梅?”付昀夹着鳝丝的筷子悬在半空,“是不是……不合胃口。” “吃饭不许说话,吵得头疼。”赵春梅打断他,她刚要擦嘴时,守在一旁的婆子立刻递上纸巾。 “都是自己人,没有这么多规矩。”付昀强笑着去够茶壶,一不小心撞翻了茶杯,茶水很快漫过桌沿,滴在他熨烫妥帖的西装裤上,“王嫂子,你去帮我拿条裤子来换。” 穿着藏青衣服的叫王菊,是跟了赵春梅二十年的老人了。 她踌躇了下,竟没动:“先生,太太身边离不开人。” 一向温和的付昀站了起来,他“嘭”地将茶杯摔在桌上:“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阿瑶余光里看了眼赵春梅,看来她一直被监视着,所以才会假装疯疯癫癫。 第40章 父女对峙 这王嫂子不对劲。 赵春梅仍旧一脸的冷漠,慢条斯理的擦完唇后,她看都没看桌上一眼,径直离开。 擦完的餐巾纸扔在桌上,边缘沾着一点酱色。 从她入座后,阿瑶就注意到,赵春梅的用餐仪态很刻板,筷子永远平行放在青瓷碟子上,吃饭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擦嘴的手帕都折得方方正正。 这么讲究的人,怎么会随意把用过的纸巾扔在桌子上? 趁着无人在意,阿瑶指尖一勾,那团皱巴巴的纸团被她捏在了掌心。 “瑶瑶,陪我去换件衣服。”付昀转头又对付琼说,“你也一起。” 走廊上风铃叮叮嗡鸣,吞没了三人的脚步声。 阿瑶正打算展开那张纸巾,一只大手突然压在她肩头,掌心湿润。 “别看。”付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的声音轻的,像飘在雾里,“先跟我去书房。” 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并拢,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阿瑶下意识地攥紧手中那团纸。 付昀的视线终于离开她的手,却在转身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把东西给我。”付昀背对着姐妹两,声音突然变得冷厉,周身的气场在这一刻全变了。 阿瑶狐疑,他看见了? 她站着没动,盯着付昀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衣服后襟有一块不自然的痕迹,深色的衣服都掩盖不住。 “你受伤了?”阿瑶冷不丁问。 付昀猛地转身,晨光照在脸上,他的脸色惨白的下人,左手正死死按着左侧腹部。 “给我!”他的语气强硬,“有些事,你不能知道。” 付琼拽了阿瑶的袖子:“姐姐,你拿了什么?” 阿瑶直直看向付昀的眼睛:“你到底替六门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比你老婆和孩子还要重要?” “你根本不明白。”付昀右手突然拍在红木桌上,镇的砚台里墨汁四溅,“一旦你继续查下去,你要面对的事,你承受不起,六门也承受不起。” 阿瑶冷笑:“不查我就能好好活着?我回付家前刚被人绑架过,十几个人啊,但凡我没点功夫傍身,早死在外面了。” “你说的是真的?”付昀嘴唇颤抖着。 阿瑶死死地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你还不打算说吗?” “呵呵,他们竟然…他们骗我…”付昀的脸色铁青,他腿一软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瑶瑶,琼儿,你们听说我,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你们走。” “你们还年轻,可以忘了这事,从头再来,但我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瑶语气嘲讽。 提前焦虑等于贷款吃屎。 她的人生信条是: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打败问题,而不是站在问题一边,打败自己。 付昀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终于仔细看这个女儿。 她唇角轻扬,那双金色眸子如出鞘的利剑,内里不见丝毫犹豫,仿佛这方天地,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阿瑶上前,一把掀开付昀的上衣。 他的伤口上包着纱布,付琼颤抖的手揭开纱布,只见鲜红一片,那地方像是被什么利刃生生剜去一块肉,隐约可见骨头。 空气里瞬间满是血腥气。 付琼望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红着眼睛问:“爸,你这伤怎么来的?” 付昀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说。 这伤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秘密,说出来,他的女儿就活不成了。 “走,”他声音沙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阿瑶心情烦闷,一路沉默着出了付家,穿过风雨桥直到摆渡船停靠,又上了岸。 付琼一路跟着,她终于按捺不住:“你和父亲在到底在什么哑谜?” 阿瑶直视着她的眼睛:“白穆有消息了吗?” “六门也悬赏了,所有的渠道都找过了,”付琼摇摇头,“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瑶轻声问:“有没有想过…是六门自己让他‘蒸发’的。” 空气瞬间凝固。 “这不可能!”付琼猛地停住脚步,“你这话什么意思,六门祖训世代除傀,怎么会……” “祖训?”阿瑶冷笑,“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出自寻尸一门,见过那么多的人间悲剧,难道不明白——最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心。” “你仔细想想,白穆跑是不是跑很蹊跷?被重重看守的人,能轻易逃了,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放了他。” 付琼的脸色煞白:“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阿瑶不置可否。 “这件事说来奇怪,下山后,有人想要杀我没成功,后来我被绑架去一个仓库,我抓了那伙人,也算是问到了一些信息。” 付琼问:“绑架?是白穆干的?” “不是他。”阿瑶瑶瑶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他寻仇,但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张晖身上,是他在暗网买我的命。” “张晖!”付琼听得有些糊涂,“怎么会是他?” 阿瑶忍不住提醒付琼:“你还记得,在云岭时,我偷听到白穆的那个电话吗?” “记得。”付琼神色大变,“张家在父亲这一辈行二,白穆确实该叫他二叔,他说的二叔是…张角?” 回应她的是悠悠江风。 风声骤起,汹涌的江水拍打着河堤,发出阵阵阵有力的声响。 阿瑶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白穆漏洞百出的供词、离奇的逃脱、暗网的追杀、父亲的异常……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六门。 付琼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突然想起城南灭门案,想起异变的人傀,想起张家失传的《罗浮梦》秘术。 江风轻轻掀起阿瑶的衣摆,她终于缓缓展开了那张早已被揉皱的纸巾,上面用水笔写着四个字,歪斜的字体早已有些晕染。 第41章 原来是旧人 “离开付家!” 江风卷着纸巾翻飞,付琼一把扯过阿瑶的手腕:“这字迹…是母亲的,她为什么要让你走。” “不知道。” 阿瑶眯起被江风吹痛的眼睛,唇角勾着一抹冷笑:“所有人都说,我在六门活不了,可我偏要看看,这龙潭虎穴有多深。” 付琼声音有些沙哑:“母亲既然让你走,那就说明,你身上有他们忌惮的东西。” 阿瑶望着翻滚的江水沉默,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但其中的关窍就像雾里看花,她看不透。 “父亲知道真相……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今天你也看到了,母亲明显被身边人监视了。”阿瑶忽然调转方向,“我们得找机会见她。” 付琼的眼神坚定:“这次,我跟你一起查。” 来的时候还是秋天,只过了不到几天,就已经是入冬的迹象了,阿瑶这几天哪里都没去,就窝在家里看书、追剧。 有些事让付琼来,比她好办多了,她只需要安安静静,麻痹对方,等待时机。 这一天傍晚,长时间看书之后,眼睛酸涩得不行,阿瑶揉了揉胀痛的眼睛,爬去二楼远眺。 窗外飘起了雪。 时节未到,这场初雪来得突兀,细碎的雪粒子簌簌扑在窗棂上,瞬间又化了。 阿瑶走去窗边,打开一扇,冷风卷着雪粒子飘了进来,空调的暖风与窗外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在窗前形成一片朦胧雾气,反而不觉得冷。 空气尤为清新冷冽,舒心洗肺。 暮色四合,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橙光的路灯在雪幕中晕开一圈圈暖色的光晕。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子口。 车门打开,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刚停稳的车子里跨步出来。 他面容隐在暮色里看不清,隐约有雪落在了肩头,男人好似并不在意,疾步进了付家大门。 他一路没停,进了付家后院。 黄巽在廊下驻足,抬头扫过一片。 阿瑶没动,她自嘲地勾起唇角,都看了半天了,这时候想起躲未免太晚了,付家的宅子那么大,这会都亮起了灯,他也未必看的就是她。 有那么一瞬,阿瑶坚定的认为,男人看的就是她。 窗外的雪粒子稀稀落落,看来,这场雪要夭折了。 阿瑶关上了窗户。 她想:今天真是无聊的一天。 黄巽在门前站定,伸手拍了拍肩上的雪粒子,才抬手敲门。 “进!” 静谧的书房内,桌上一盏暖色台灯发着柔和的光,付生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本《尼各马可伦理学》,细看还是英文版的。 “大爷,我回来了。” 付生浑浊的眼珠瞥了眼来人,放下书,又招呼刘伯上了茶,这才悠悠问:“这趟出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黄巽抬眸,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光。 “其他的倒是好说,就是这‘殉情者眼中泪’‘吊死鬼舌尖血’不好找了,三个月了也……” 付生原本和煦脸色有些变化,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他摆摆手:“算了,慢慢找,这事也急不了。” 黄巽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热气氤氲间,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听说,瑶瑶找回来了?她当年不是” 话音未落,书房的突然被推开。 付琼打算了屋内的谈话:“三哥,你回来了。” “像什么样子,”付生抬眸瞪了眼孙女,“一点规矩都没有,连门都不会敲了?” 付琼难得露出小女儿神态,抱着付生的胳膊撒娇:“哎呀,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三哥了。” 事也说完了,付老爷子摆摆手:“阿巽,你先回去休息。” 黄巽站起身,礼貌道了别。 他想起了九岁那年的事情。 那是个夏天,瑶瑶和琼儿蹲在老槐树下分冰棍,他将手中的木棍向天一指:“谁跟我去偷西瓜。” 黄巽从小就是孩子王,振臂一呼,呼啦啦来了一群孩子。 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镇子西头的一大片瓜田,他带着一群孩子猫着腰进了瓜田。 “就这个!”黄巽一石头砸下去。 西瓜立刻裂开了大口子,竟然是生瓜,一群人不甘心,连连祸害了十几个西瓜,全是生瓜。 看瓜的老头举着锄头追上来时,一群人在田埂上狂奔,他们都跑了,就阿瑶摔了狗屎吃,被老头抓住了。 这小丫头倒是讲义气,那老头问了老半天,她也没说是哪家的孩子,不然,让家长知道了,他们都得去祠堂罚跪。 大火那夜,少年黄巽在家人钳制下死死挣扎,眼睁睁看着…… “三哥,我正好要去找姐姐吃饭,你要不要一起?”付琼的邀约将他的思绪拽回,黄巽背脊微僵,雪粒子从他的肩头簌簌落下。 二楼的餐厅里,铜锅咕咚作响。 羊肉卷在乳白的汤底里翻滚,阿瑶神色淡淡的,习惯性用筷子尖拨动着碗里的芝麻酱。 黄巽就坐在她正对面。 她属实没想到,前一秒还在雪里的男人,这一刻竟然跟她坐在了一个桌上,他的剑眉很浓,暖黄的灯光在他的眉骨下投下一片阴影。 都说眉毛浓的男人,重感情。 “三哥尝尝这个。”付琼将涮好羊肉夹进黄巽碗里,“你最爱吃得上脑。” 黄巽道谢时喉结滚动,提起筷子时,轻轻在碗边磕了下,阿瑶注意到他虎口有道浅浅的疤,像是经年的牙印子。 付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姐姐你忘了,这是你小时候咬的。” 付瑶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表情差点没绷住,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顺便掩饰自己的尴尬。 得,看来她的性格从小到大没变。 黄巽正好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冲着阿瑶弯了下唇角,眼里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余光里,付琼拿了一盘香菜,正准备烫进铜锅子里。 黄巽忽然出声:“别放,她不爱吃。” 第42章 三年祭 铜锅里热气腾腾。 阿瑶的目光落在黄巽虎口那道月牙形疤痕上,关于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这道疤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印记。 “姐姐你不吃香菜?”付琼的筷子悬在半空中。 “嗯。”阿瑶漫不经心地应着,将锅边的香菜拨得更远些。 “听说瑶瑶也寻尸?”黄巽突然抬眸,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讶异,“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坟头燕。” 汤锅的汤底沸腾,清汤翻滚着,吞没了阿瑶刚下进锅的肉片。 “是呀。”似乎觉得不够辣,她舀了勺辣油浇进碗里,“干久了,倒觉得死人比活人好打交道。” 金色眸子映着跳动的炉火。 这话纯粹有感而发,腐尸不过是溃烂的皮囊,骸骨无非沉默无言,但它们都没有危险,最多就是鼻子受点累,吃不下东西几天。 而这世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鬼,凑近了没法看,甚至笑里藏着淬毒的刀。 刚好有佣人送来了冰镇酸梅汤,黄巽将冰凉的瓷盏推放在阿瑶面前,又另拿了一碗递给付琼。 付琼突然靠近黄巽,低声发问:“三哥这次出门,你神神秘秘的在找什么?” 黄巽停下了筷子解释:“也没干什么,就是去找些东西,不过还没凑齐。” “什么东西?”付琼好奇。 黄巽斟酌了下,都是六门人,也没什么不能说:“集齐溺亡者肺中水、吊死鬼舌尖血、焚尸焦骨灰、割腕者的刀跟血、高坠者接地骨、中毒者喉中管、殉情者眼中泪。” “不过有两样还没有凑齐。” “可是,这些东西家属会…?”付琼疑惑,“再说了,好端端的,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怪阴损的。” “家属自然不肯给。”黄巽眼角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你忘了?镇宅改运、点穴看坟,可都是黄家的看家本事。” 葬者,乘生气也。 上佳的风水确实能助长运道,更何况这些横死之人怨气深重,要是处理不当,轻则家宅不宁,重则祸延三代。 付琼蹙眉:“可要这些物件究竟有什么用途?” “这个付大爷倒是没说。” 黄巽并非不好奇,只是六门规矩森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这分寸他拿捏得极准。 铜锅里的汤汁渐渐见底,黄巽适时递上餐巾纸。 付琼突然问:“对了,姐姐,明天黄祖父三年祭,你要不要去?” 按照规矩,她认祖归宗的仪式尚未完成,名字也未录入六门族谱,黄老太爷的三年祭参不参与全凭自愿。 阿瑶心思一转——黄颂知如今被“保护”起来,倒不如趁这机会见他一面。祭典人多眼杂,正好能跟他暗中碰头,互通消息,顺便探探张角究竟掌握了多少底细。 她眸光微动,应和道:“要去的。” 饭吃完了,三人出了餐厅。 黄巽作为长孙,三年祭是必须要参加的,这个时间才回家已经算晚了,又在付家吃了晚饭,这会得赶快回家了。 外面的雪不大,倒是不用打伞。 “姐姐,我顺便要去趟黄家,不如你也一起。”付琼一边拍肩上的雪粒子,一边一说,“刚好就当消消食了。” 暗夜中,雪粒子被风扯着乱舞。 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阿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将外套拢了拢,仰头望向晦暗的天色。 今日是初三,小雪节气刚过。 她忽然想起喜婆婆,原本以为这次就待个天,现在却在这里越陷越深,不知道那间熟悉的小院里,喜婆婆是否安好,入了冬了,她的老寒腿有没有发作。 路灯在雪幕中晕开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黄巽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恰好挡在风口位置。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阿瑶微微一怔,她垂下眼睫掩去复杂的神色,六门中人个个深不可测,这份体贴究竟有几分真心? 三人出了付家,往北走了一段,拐过了一道弯,便到了黄宅院家。 虽然是夜里,黄家却依旧灯火通明。 门前少说停了十几辆车子,人影匆匆,进进出出。 绕过影壁,倒坐房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歇山重檐的中式屋舍、现代风格的独栋别墅、限量款豪车、法舟银桥,甚至还有几对栩栩如生的金童玉女。 和市面上那些粗制滥造的纸货不同,这些扎得太精细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阿瑶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你小时候就怕这些,死活不肯去白家玩,”黄巽恰好走到她身后,伸手轻轻拖了下她的胳膊,差点笑出声,“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 阿瑶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这人怎么就上手了。 黄家的格局跟付家相似,进门需要穿过过厅,之后才算真正踏入后宅。 一路上,不少人驻足行礼,付琼和黄巽皆是颔首回应。 一直走到最里间,正中的正房布置成了灵堂。 素白的麻布帐子高悬正中,下方是一座两米高的纸扎牌楼,牌楼通体裹着银箔,飞檐上栖着白纸鹤,上面写着“驾鹤西去”四个大字。 一对白蜡幽幽燃着,两侧的纸扎童男童女垂手而立,素衣的褶皱竟然绣有花纹,风过时衣摆沙沙作响。 这阵仗着实让阿瑶吃了一惊,她以往见过的灵堂,不过就是摆张遗照,设个香炉罢了。 “这也太讲究了……”她低声喃喃。 黄巽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六门传承守旧,沿袭了古代的殡葬规矩,从头七到满七,共七次祭祀,再加上百天、周年、三周年,正好是十祭。” “有什么说法吗?”阿瑶问。 “还真有。”黄巽继续解释,“传说中,阴司有“十殿阎罗”,其实刚好对应这十个节点,与其说是祭奠已死之人,不如说是孝敬这十位阎罗。” 阿瑶一边听着,目光已经在灵堂扫了一圈——没见着到黄颂知。 按照黄巽的说法,三年祭是大祭,黄颂知虽然不是六门中人了,但他毕竟是黄老太爷的小儿子,缺席实在不合情理。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询问,忽然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第43章 能相信你吗 黄颂知头戴白布孝帽,一身素白麻衣,径直走到了灵堂前。 他神色庄重,在距离众人三步处站定,接过侍者递来的三炷线香,香火明灭间,他屈膝跪地,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将香插入灵堂前香炉 “三叔。”黄巽上前问好。 “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黄颂知抬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久违的亲切,“两年不见,肩膀厚实了不少。”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三叔是怪他的意思? 黄巽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是三叔天天接送他上下学,黄颂知当年又是六门里最年轻的大学生,谈吐风趣,见识广博,黄巽从小就爱黏着他。 谁能想到后来会闹出那桩丑闻,逼得三叔离开六门。 前些年只要有空,黄巽就开车去三叔的住处,有时一住就是两三天,父亲和祖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爷爷,他回家讲起三叔的事,老人家总是唉声叹气。 黄巽看得明白,爷爷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个叔叔。 可这一家子就是别扭,爷爷和父亲从来不去看他,三叔也从不回家,即便回来了,爷爷也总是板着张脸,没几句好话。 付琼也上前问好:“黄叔好。” 黄颂知的目光越过付琼,直直落在阿瑶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姑娘就是付家找回的双胞胎老大?” 阿瑶暗自肺腑,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她学着付琼的称呼:“黄叔好。” 灵堂内突然卷起一阵风,白烛的火苗剧烈摇曳,几近熄灭,一旁的纸扎童男发出“咯吱”声响,向前倾倒过来,黄巽眼疾手快地拽住阿瑶手腕:“小心!” 阿瑶借着后退的力道,在黄颂知耳边飞快低语:“明天找机会见,我会安排的。” 这阵风来得正是时候。 灵堂顿时乱作一团,付琼一个箭步上前护住烛火,黄巽则扶住摇摇欲坠的纸人,就在这时,悬在顶上的素白帐幔沾到了火星,\"嗤啦\"一声燃起蓝焰。 等门外的保镖冲进来时,灵堂内人影纷乱,烟雾弥漫。 火势扑灭,黄巽重新布置好灵堂,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从父亲院中出来,随手拦住一个下人:“我三叔被安置在哪里?” 年轻仆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前院左厢房。” 黄巽穿过两道月亮门,沿着曲折游廊前行,远远地看见三叔门外立着两个魁梧大汉。 他进屋里时,那大汉并没有拦着他。 黄颂知刚洗漱完,一出门就看侄子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一边用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侄儿:“\"明天大祭,事情繁琐着呢,怎么还不睡?” “三叔在外得罪人了?”黄巽单刀直入。 “没有啊。”黄颂知手上动作一顿,“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你门外的两个保镖怎么回事?” 黄颂知瞥向窗外,人影轮廓清晰可见,只能慢慢说,慢慢编谎话:“哦,你说那两个保镖啊,他们跟了我好久了……” “我不是去年亏了点钱吗?怕人家找我麻烦,所以就干脆找了两个人,开开车,有应酬了还能给我扛回家。” 说完他暗暗舒了口气,这说辞应该能糊弄过去。 因为当年那件事,他被污蔑逐出六门,这次回来怕是小命都难保,要是再连累侄儿就更麻烦了。 黄巽太了解这位三叔了——他撒谎时右眼角会不自觉地抽动,他拿过桌上的钢笔,在便签上写:跟当年的事有关? 黄颂知微不可察地点头,同时提高声调:“你小子两年没来看我,这半夜跑来献殷勤了?” 黄巽继续写:阿瑶和你在谋划什么事? 黄颂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刻意调到喧闹的综艺节目,假意叹了一口气:“唉,怪我不争气,你这侄儿看不起我也正常。” 黄巽手中钢笔却不停,嘴上应着:“三叔你说什么呢,怎么会。” 黄颂知夺过钢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对你没什么好处。 黄巽的笔迹几乎划破纸面:很危险吗? 黄颂知不再回他,重重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他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困意:“难得你有心惦记着我,不早了,快回去睡。” 黄巽离开后,黄颂知脸上的困意瞬间消失。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安排的,他被人看着又不好说话,明天只能见机行事了。 与此同时,阿瑶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黄颂知今天的表现看,两人见面的事,他应该暂时圆过去了,加上她和林涧又传了一波绯闻,对方应该不知道他们见过面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点开对话框。 发出三个字后,阿瑶立刻后悔了,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叮——” 手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涧的回复一向简单直接:“什么事?怎么不打电话?” 阿瑶甚至能想象他说话时的样子,微微蹙眉,他总是这样,从不拐弯抹角。 屏幕暗了又亮,她迟迟没有回复。 手指在键盘上徘徊,打出一行字又删掉,最终只留下一片空白。 林涧盯着那个没头没尾的“睡了吗”,胸口莫名发紧。 等了好久,那边都没有回复,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莫名有些烦躁,对着对话框,又看了好几次。 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那边又回复:我能相信你吗? 短短六个字,让林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以他对阿瑶的了解,她从来不会说这种话,除非…… 第44章 制造乱局 阿瑶有种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她又发了条消息:明天按计划来。 之后,她关上手机,将自己蒙进被子里,窗外雪已经停了,一轮上弦月高悬,微弱的月光照进床上。 像付琼所说,第二天果然是受累的一天。 凌晨六点,阿瑶就被从被窝拎起来了,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让穿什么穿什么,让戴什么戴什么。 “咚——” 7点的时候,阿瑶正要出门,外间传来鸣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她仔细数了下,刚好三十三下。 “为什么是三十三响?”阿瑶问肖红。 “这是晨钟启幕。”肖红一边捋平了她孝衣衣摆上的褶皱,一边解释,“‘三’即是“生”,‘三’也对应‘天地人’,《道德经》里面也有‘三生万物’的说法……” 阿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总之就是“三”很牛。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大型的公祭、古代皇帝祭天才有这种规制。 刚出了门,迎面撞上了付琼,两人都是一身黑色衣服,头顶尖尖的孝帽,那个帽子很大,腰间用麻绳系着,长度一直垂到小腿。 从背后远远地看,竟然分不出谁是谁。 姐妹两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一路出了付家。 迎面来了一队持白色幡旗的仪仗队,排成了两列也正往黄家去,阿瑶问付琼:“这仪式未免太隆重了。” “这才哪到哪,”付琼侧身躲过仪仗队,“你看,仪仗队前面还有人,就那个穿黑色衣服的执事人。” 阿瑶顺着仪仗队往前看,果然看见有两个人,一人端着个陶罐子,一人手里拿着柳枝蘸水,在路上洒扫。 “这又是什么讲究?” 付琼解释:“柳树者枝即活,寓意生生不息,《齐名要术》里记载‘取柳枝插户上,百鬼不入’,六门本来就是捞阴门的,容易沾染些脏东西……” “你仔细看他的手法,蘸水九浸,乾南坤北,离南坎北,先先天卦,后补后天卦,刚好形成一个闭环。” 什么离坎乾坤阿瑶不懂,除了付琼说的这些,那个执事人七步一停。 “这又是为什么?” 付琼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这是按禹步踏罡,暗合了北斗七星的禳灾步伐,寓意避祸。” 阿瑶咋舌,得,不问了。 两人到黄祖祠时,已经人山人海,老宅挤满了来观祭的人。 正疑惑呢,远远就瞧见了民俗表演队三面而来。 六门古宅一面环水,高跷从北门来、黄河号子方阵从南门来、皮影戏车从西门来。 齐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别看了,晚上还有打铁花呢,附近几个镇子的人几乎都来了。” 阿瑶抬头看他,齐福也是一身子黑色衣服,腰间系麻绳,只不过他头上戴的是男士方形孝帽。 林涧是外姓人,远远地被人群挤到了外围,为表哀思,他隔壁上系着黑布。 阿瑶远远冲他点头,用唇语说,看手势行动。 三年祭的主事人是付生,这一点阿瑶倒是能想明白,老一辈就剩下付老爷子和齐老爷子了,齐海散漫惯了,付琼虽然是六门接班人,但是辈分不够。 六门众人按照辈分排位。 死的是黄老太爷,自然是黄家孝子在前。 付琼指着排在前面人,压低声音介绍:“黄爷爷还有个弟弟,不过早去了,黄巽的父亲叫黄峻,排行老大。 “其他几个按年纪排是:黄澈、黄翊、黄颂知、黄珩、只有一个女儿黄娇娇。” “别人单字,怎么黄颂知和黄娇娇不是?”阿瑶疑惑。 “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正祭仪式开始了,付琼又说,“六门情况特殊,女生要招赘,外嫁等于脱离六门,会给一大笔安家费,此后不参与家族事务。” “那黄颂知?” “他原名黄颂,是被逐出六门的,出了六门就要改名。” 阿瑶的脸色微沉,白穆这等人都没被六门逐出去,就当年那点谣言,居然也不调查就处置了黄颂知。 他到底知道什么?让他们这么忌惮。 阿瑶隔着人群看,付生走在最前面,他进了祠堂大殿,焚香祷告之后,黑衣执事人念了悼词,大致讲了黄老爷子的生平。 什么出生时,正值乱世;解放后,夹个小包去给人断吉凶。 阿瑶仔细听,十卦十准。 接下来是三献礼,五六个人抬着昨晚的灵堂,在委蛇神像前烧毁,黄家孝子轮流献上牛头羊头、纸扎、瓜果等贡品。 阿瑶借着孝帽的遮掩,悄悄观察。 那两名保镖挤在左侧最前面,右边也有四个人不像观礼的闲人,他们的目光几句黏在黄颂知的身上。 已经发现的就六个人,没有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转眼间已经快晌午,日头从屋顶的天井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方形的光斑。 “接下来是望了礼,结束后就是去吃饭了。”旁边的付琼悄声提醒,“剩下的仪式要子时进行,不适合外人观礼。” 付生声音浑厚: “一拜,跪——” “二拜,跪——” “三拜,跪——” 阿瑶随着众人跟随节奏拜了又拜,跪了又跪,直到九拜礼结束,才起身。 “礼毕!” 阿瑶透过人群,远远和林涧对视一眼,然后举起手比画了个行动的手势。 “喂,你手机被偷了。”林涧拍了拍前面大汉的肩膀。 那人回头,他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手机还真没了。 “看见了吗?就是那两穿西装的男人。”林涧指给他看。 大汉这暴脾气可忍不了:“他奶奶的个腿儿,竟然敢偷老子,看我不揍死他。” 大汗旁边还有一起来的几个人,他一声令下,五六人直奔着那两个保镖去了。 林涧趁乱,捏着嗓子大喊:“捉贼了…捉贼了…有贼!” 这下,观礼的人齐齐掏兜,摸钱包。 这一摸不得了,丢了手机和钱包的人不少,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人人都喊着捉贼。 有两个人,趁乱混入了六门队伍之中,仔细看那两人,长得和阿瑶、黄颂知一模一样。 第45章 将计就计 “操,敢偷老子的手机?” 那彪形大汉怒骂一声,带着四五个兄弟直接扑了上去,两名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几人齐心协力将人按倒在地。 监视黄颂知的两保镖一愣:“放你娘的屁!谁偷你手机了?” 话音刚落,大汉已经从他们西装里摸出了两部手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人赃俱获了,还嘴硬呢?” “给我打这两狗日的!” 霎时间,拳头像雨点般砸了下来,两个保镖抱头蜷缩,眼角余光里往六门队伍里直瞟。 还好,黄颂知还在。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黄颂知已经被掉了包。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彪形大汉扭送着两个保镖去了派出所。 黄巽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刚才三叔从他身边偷摸离开时,他还刻意侧身挡住了右边的视线,现在这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替身,正僵硬地跟在他身后。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黄巽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压低声音说,“跟着我。” 假黄颂知身子一僵,识相地跟了上去。 两人并排走着,过了风雨桥,拐了几道弯,入了席面。 黄巽远远地望向阿瑶那一桌,这个“阿瑶”虽然皮相完美,但神态差得太远。 真正的她,看人时眼神总是带着冷漠疏离,习惯性喜欢单手撑脸,像是游离在红尘之外,观戏的看客。 而现在这位,端庄得像个纸扎人。 席间觥筹交错,六门的人推杯换盏。 假黄颂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人皮面具虽然精巧,却遮不住他眼中闪过的慌乱,黄巽余光扫过,这替身太嫩了,他拿起酒杯,给假黄颂知暗示。 假黄颂知立刻会意,菜没吃几口,一杯接着一杯喝。 热菜还没上,他就一头栽在了桌上。 恰好这时张角过来了,他拍了拍了黄颂知的肩膀:“颂知,颂知,这就喝多了?” “张叔,我三叔他可能心情不好。”黄巽接话,“一上桌了就喝七八两白酒了,我正准备送他回去休息。” 黄巽说着,用力摇了摇旁边的假黄颂知:“三叔,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黄巽干脆起身,从桌上将他扶起来:“三叔,你还能走吗?” 张角仔细看黄颂知,他喝得脖颈通红,正准备招呼人搭把手,黄颂知一个没站稳扑了过来。 “呕——” 黄颂知直接呜哩哇啦吐了,好巧不巧地,吐在了张角衣服上,酒气带着酸腐味扑鼻而来,还沾着没有消化的汤汁。 “真是晦气!” 张角气的脸色铁青,冷着脸喊:“还不快来个人把他送回去!” 混乱中,阿瑶抓住时机,一把拽住黄颂知的手腕,将他拉出人群。 两人快步闪进祠堂的厕所。 “快换上。”林涧递过去早就准备的衣服,“车在外面等着。” 这是个回型设计的厕所,需要拐个弯才能进来,林涧守在拐角处望风,他压低声音说:“我偷了那个大汉的手机,塞进那两保镖的兜里了,这会他们应该已经闹到派出所了。” “对方很快会发现不对劲,我们时间紧迫。”他补充道。 阿瑶接过衣服,轻声说:“抱歉让你破例了。” 林涧没回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他。 换装之后,三人迅速上了付琼早就安排好的采购货车,车子出了六门老宅,一路往南走。 林涧一边开车一边频频查看后视镜,确认没有被跟踪后,又提醒:“检查一下车里,看看有没有监听设备。” “重点检查针孔摄像头和纽扣窃听器,”他详细说明,“座椅下方、内饰夹层、后视镜周围和中控台都看看。” 黄颂知和阿瑶立刻行动起来,两人里里外外,仔仔细地找了一遍。 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噪音。 阿瑶的手指突然停住,她在副驾驶座椅的缝隙里,捏出一粒纽扣大小的金属物。 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故意提高音量:“都找了,没有发现东西。” 林涧猛地转方向盘,货车一个急刹停在悬崖边,他拿过那枚窃听器仔细查看,之后用手机键入文字:“要不来个将计就计?” 阿瑶和黄颂知点头赞同。 黄颂知扯下脸上残余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苍白的脸色:“你把我绑来,到底要干什么?” “你心知肚明。”阿瑶打断他,说着准备好的腹稿,“你和我妈的事,我都知道了。” 货车的引擎声在山间回荡。 林涧紧握方向盘提醒道:“路况不好,抓稳了。” 黄颂知声音发颤:“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是春梅,是她先找我的,她求我带你们走……” “闭嘴。”阿瑶佯装发怒,“你是不是觉得,她得了癔症,就能随便编瞎话了?” 黄颂知否认:“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赵春梅好好的富太太不当,跟你私奔?她没苦硬吃苦?”阿瑶冷笑着反驳他,“她要是喜欢你,当年干嘛嫁给付昀。” 这时,林涧故意打断剑拔弩张的两人:“车子没油了,得去加个油。” 三人对视一眼。 车子很快开进加油站,黄色一副工作人员敲玻璃问:“几号油?加多少。” “92,300块。”林涧假装找不到油箱,“抱歉啊,这车第一次开,不熟,我找找油箱。” 工作人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么大一个油箱盖标志,瞎子都能看到。 阿瑶给黄颂知递了眼色,示意去旁边说话。 直到走了几百米,她才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被盯梢?” 这个问题,黄颂知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 “被逐出六门,又被盯梢…所有倒霉事的线头,其实都是因为春梅,但我真的…”他苦笑着摇头,“只知道春梅当年托我带你离开,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阿瑶蹙眉,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第46章 姓林的还挺警觉 回到张家,张角心头那股子不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倒不是因为被吐了他一身,这种事情,无非就是换件衣服,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他奇怪的是,那两个保镖,本来好端端地盯着黄颂知,莫名其妙被诬陷,弄去了派出所。 这也不是大事,好在黄颂知老老实实在席间。 什么付家双生子,黄颂知,这两人就够他头疼的了。 佣人拿了件玄色唐装来,张角接过衣服刚套上,他神色一变。 不对,祠堂的闹剧有问题。 张角立刻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电话那边接的很快:“给我查监控,从捉贼那里查。” 他也没心思回席间吃饭了,出了门之后,一路沿着连廊出了后宅,经过过厅之后地下门口。 沿着台阶层层而下,推开了一个厚重的防火门。 这是个监控机房,环形排列的操作台上占据了大半空间,二三十块液晶屏幕组成的弧形幕墙,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个空间。 设备的嗡鸣声不断,屏幕上的蓝光映在机组人员的脸上,他们正一幕幕拉着监控查看。 张角问:“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一个穿着夹克的大头男人回:“正在查看监控,暂时还没发现异常。” 这个大头原本在网络安全机构上班,但他性格孤僻不合群,没少被排挤,六门来挖他,他兴高采烈地上任了,虽说在这没啥前途,但胜在不用和人打交道。 大头立刻拉了把椅给张角,他沉默着没说话,顺势坐了下来,也跟着一起看监控视频。 视频分了好几个部分,黄家后宅、黄家前院、路上到祠堂、祠堂内外。 张角出声:“其他视频先放放,先看祠堂内外那部分。” 大头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直接调出了那部分视频,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直接连了hd高清线,共享到身后的身后的墙上。 屋内灯一关,就跟看电影似的。 1080p的高清画面上,打包文件包,密密麻麻的全是视频,占据了半个大屏。 大头按照时间找到后,打开视频,又快速来回拖拽,反复几次,直到确定这段视频没有异常,又换下一个。 画面追踪到黄颂知,他一切正常。 大头又将视频画面放大拖到付家,但画面里对上不那个阿瑶,女眷们头顶的孝帽太大,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在之后画面上放大到林涧这里,只见他拍了一个大汉的肩膀,似乎说了什么话,不久之后,场面就混乱起来,人影乱窜,放大画面看,那个大汉摁住了保镖。 忽然,大头惊呼:“这里,这个人不对劲。” 制造混乱,一定是有目的,张角立刻说:“重点关注一下他。” 这个人是付家女儿带回来,前两天,两人开房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张角还特意让大头调了他的资料看,这一看不得了,身家背景不简单。 “唉?”大头忽然出声,“他去厕所了,手里还拿个大包。” 张角蹙眉:“这里放慢点。”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瑶和黄颂知也进了厕所,大头呼吸都变急促了,他双眼死死盯着屏幕看,只见林涧先出来,不一会又出来一男一女。 但那男的不是黄颂知,女的也不是阿瑶。 之后,林涧消失在监控死角。 大头又接连翻了好几个视频,祠堂这边的视频都没有三人,他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看看后面路上的视频。”张角面色青黄不接,他有种好很不好的预感。 大头动动鼠标,又敲了几下键盘,大屏上多了一个文件包,点开之后又是几十个视频。 按照顺序,他开始放出画面,这回队伍里阿瑶和黄颂知又出现了,两人随着大部队也入了席面。 直到散了席,两人都一切正常。 张角拧眉沉思,这里有两个bug:一是林涧去哪里了?二是阿瑶和黄颂知进了厕所后,为什么没出来? 张角问:“确定监控没有漏掉的部分吗?” “没有。”大头拍着胸脯保证。 厕所之后的视频,每一个点开前,他仔细看了结尾和开头的时间,确定每个时间段衔接得当。 画面暂停在席间不动了。 张角沉默,不能让这两人见面,两人信息一对,当年那件事不就败露了。 他突然问大头:“我的记得,六门的车都有监听?” 给车安排监听,也不是张角刻意为之,实在是六门情况特许,司机、佣人、采购一类的都是外人,他们要是出去乱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毕竟上头主流价值是唯物主义,这些神神鬼鬼的,可以有,但主要不摆到明面上,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头点头应和:“有的,所有车都有。” “既然付家那个和黄颂知找不到问题,那就重点查林涧。”张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他不在六门,一定是出去了。” “对哦!”大头一拍脑袋,顺着林涧查,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破绽。 要出六门,要么是坐六门的车,要么是去坐摆渡船,大头又共享了个文件包,重点看摆渡船那边的视频。 按照时间段,他一个一个点开,直到所有视频看完,画面上都没有出现林涧的身影。 于是他又调来六门车子的登记簿,在名单上一一找今天出车的记录,一连翻了好几页,终于锁定了几辆车。 林涧消失之后,一共出去了三辆车,付家的采购货车、黄家的商务车、还有白家的跑车。 张角站了起来:“调出这三辆的音频。” 大头先打开了白家的音频,先是嘻嘻索索的衣服布料摩擦声,接着传来车子引擎轰鸣,音频里终于有人说话了:“啊,你说那个凯利包啊,我也等货呢,没买到。” 张角听声音就知道是白家的白薇,小姑娘正打电话呢,她这年纪,正是追求的物质享受的时候,喜欢天南地北的购物。 接着大头又打开了货车的音频,大头放的是公放,刚开始听了十几分钟,就只有引擎声和开窗后的风噪声。 大头正要关掉音频,里面冷不丁地传来说话声:“检查一下车里,看看有没有监听设备?” 张角冷笑:“这姓林的,还挺警觉。” 第47章 将计就计2 音频电流里山风呼啸。 紧接着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布料摩擦声窸窣一片,时而急促时而停滞,仿佛有双手在座椅夹层,和后备箱间来回翻找。 某个瞬间,那边突然没了声响。 张角面色阴鸷,他们发现了? 紧接着传来一道女声:“都找了,没有发现东西。” 张角面色紧绷,明明亲眼看见两人在席间吃饭,没想到早就被掉了包,但既然没发现监听设备…… 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大头也跟着呼了一口气,为了听得更清楚,他递给张角一个耳麦。 张角刚带上,就听那边黄颂知说话的语气并不好,他说:“你把我绑来,到底要干什么?” 付家小姐回得也不客气:“你心知肚明,你和我妈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边黄颂知明显慌了,赶紧澄清,他声音也带着颤抖,解释起当年的事情来。 结果那付家千金恼羞成怒,抓住黄颂知话里的漏洞,将他羞辱了一顿。 也是,回家认个亲,还见到了他妈的老情人,又一听两人还要私奔,放谁,谁不火大。 听见那边聊得并不好,加上气氛剑拔弩张,张角一颗心放回放肚子里了。 当年那件事,阿付家小姐和黄颂知都算受害者,他以为两人接触,肯定是对那件事起了疑心,听下来发现,这付小姐原来是纠结私奔这事。 那件事赵春梅是知内情者,不管黄颂知是否知情,只要他没说出去就好,这也是他看着黄颂知的原因。 张角又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去加油站了。 加完油之后,付家小姐再没跟黄颂知说话过话,显然是两人闹僵了。 之后,貌似他们到了一个批发市场,那边商贩叫卖声嘈杂,卖洗涤用品的,小家电,生活耗材从电流声传来。 那三人还真能装模作样,采购一大堆东西。 张角带着耳麦,坐在监控室几个小时,啥重要信息都没听到,最后扯了扯衣角的褶皱离开了。 加油站四面过风,吹得阿瑶脸生疼。 她把冻僵的手缩进袖子,躲去混凝土柱子后,这才压低声音又问黄颂知:“那天我跳车后,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黄颂知拢了拢外套,“你跳车后,我就开车一路上山,直到山顶我被那辆黑车逼停了。” 他当时还愣着呢,那车上下来几个人,各个膀大腰圆。 “那些人二话不好说,发上来就搜车,之后问我一个人跑来山上干嘛?” 他当时就想,得编个瞎话。 然后灵机一动:“我就说心情不好,来散散心。” 阿瑶问:“”之后呢?他们没问你为啥后来开车跑?” “当然问了。”黄颂知站在风口,搓了搓冻僵的脸,“我说是因为我做生意,在外面得罪了人,以为人家寻仇来着。” “后来,他们就跟我一起下了山,然后我身边就多了两个保镖。我问那两个是谁的人,他们三缄其口,只警告我不该说的别说。” 说到这,黄颂知看了阿瑶一眼:“后来,我就突然想明白了,我被逐出六门根本不是因为当年的丑闻,而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估计是以为,你妈跟我说了他们忌惮的那件事。” “但其实……我是真什么都不知道。” 黄颂知愤愤不满,脸上满是不甘,太他妈欺负人了,这帮狗东西自家人都不放过。 某种意义上说,阿瑶很同情这位三叔,就因为她的事,搭上了自己的前途,有家不能回就算了,人家一不高兴,随时要他小命。 同是六门血脉,能不心寒吗? 而她,其实跟他的处境差不多,都是被六门边缘化的人,同样小命不保。 她提醒黄颂知:“你仔细想想,赵春梅当年真没和你说别的?” 黄颂知拢了拢的外套,仔细回忆。 自从赵春梅和付昀结婚后,他就刻意避嫌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就算在家里见到,也就是问个好。 直到90年,他记得那是夏天。 回忆到这,他看了阿瑶:“有天,我去付家找付昀时,他不在,当时我看见池子里有群黑天鹅,看天鹅时,就逗留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哭。” 黄颂知绕假山去看,竟然是赵春梅。 “你也知道,你爸妈感情挺好的,结婚后就没听人说吵架,我当时还以为怎么了,就问春梅,她死活不说,还叫我当没看见她哭。” 他以为是赵春梅要面子,也没多问。 “后来,你妈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人也憔悴不少,我这才意识到不对了,再去问她时,她倒是松了口,只求我救救你,带你走。” 阿瑶插话:“那你没问原因吗?” “当然问了。”黄颂知无奈地摇头,“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说,甚至还给我下跪,求我一定帮她。” 这一跪,跪的黄颂知心软了。 “于是我们就计划送你出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起了场大火……” 一股酸涩直涌上喉咙,继而冲上了眼,阿瑶拼命眨眼,仿佛只要眨得快,眼泪就不会落下。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来,她为我吃了这么多苦。” 黄颂知动了动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对了,你妈有写日记的习惯,你想办法找找她的日记,或许能……” “我猜,春梅不是不想说,怕是…。” “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阿瑶打断他,声音发颤,“”那帮人根本不在乎真相,只要有一丝怀疑,就不会放过任何威胁,你我的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明。” 黄颂知望着灰蒙蒙的天,突然挺直了背脊:“我虽然势单力薄,但这件事我必须弄个清楚。你们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说。” 第48章 蛇眼人 天阴沉得厉害,冷风裹着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阿瑶三人装模作样地采购完物资,驱车返程时,已经暮色四合。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四野阴云低垂,路边长着稀稀落落的黄草,远处山脚下,嘉陵江像一条玉带,将六门和外面的三千繁华隔开。 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黛瓦白墙,错落有致,宅院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即便入了冬,那里依旧一片葱葱郁郁。 “唉…”身边的黄颂知叹息一声。 阿瑶大概能懂他的心情,无非是“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的怅怀。 暮色渐浓时,车子终于驶近付家门口。 远远的,阿瑶就看见路灯下立着个修长的身影,昏黄路灯在他身上打下光晕。 “黄巽?” 阿瑶跳下车时,冷风灌进衣领,激得她打了寒颤。 黄巽没应声,他的目光越过阿瑶,直直钉在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身上。 隔空对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位是?”林涧率先打破沉默,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的同时,他上前两步,伸出手,“林涧。” 阿瑶急忙在一旁介绍:“黄巽,按辈分我喊三哥。” 黄巽并未伸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将林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阿瑶,我有事找你和三叔。” 既然已经被监听发现,阿瑶索性不再避讳,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吃饭了吗?”肖红迎上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阿瑶摇摇头,领着众人径直进了正厅,刚落座,就有佣人拿过来热毛巾和茶水。 肖红见缝插针:“那我去厨房看看,把晚饭送到这里来?” “嗯,你安排。” 阿瑶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肖红离去的背影。 不愧是六门培养出来的人,早上出门时,她的衣着打扮都是肖红一手操办,现在换了身行头回来,肖红的眼神都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黄巽抿了口热茶,冻僵的身子总算暖和了些,放下茶盏时,瓷器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替身,骗骗外人还行,亲近的人一眼就能识破。” 阿瑶与黄颂知交换了个眼神。 黄颂知确实有些意外,这个侄儿从小就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作风与他大哥黄峻如出一辙。 “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让你插手吗?” “三叔,你不信我?”黄巽声音陡然拔高。 黄颂知盯着黄巽的眼神锐利如刀:“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件事牵扯太多,你爸要是知道……” “我爸他早就知道了。”黄巽突然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看。” 林涧进屋后,就将屋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虽然没找到监听设备,保险起见,他还是把电子干扰器藏在了隐蔽的位置。 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观察院外的情况。 厅内灯光太亮,黄颂知拆信的手指微微发抖。 阿瑶注意到,信纸右下角那个特殊的暗记,应该是黄家当家人独有的印记。 吾儿颂知: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为父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如今终于有了眉目,却也因此活不久了。 六门表面光鲜,实则藏污纳垢。张角等人以“长生”为名,吸食用血肉骨髓,行伤天害理之事,春梅正是因为窥探到了某些事情,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为父一生谨慎,唯独当年将你逐出家门,实属无奈,望吾儿莫怪。 我儿切记一句话:蛇眼人出,人傀灭。 六门早已不是当年的六门,但齐海可信,若此事不可为,保命要紧,不必为我报仇。 父绝笔 二零壹五年冬 “爹他”黄颂知脸色煞白,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早就怀疑当年的事有问题。” 黄巽突然起身,从怀里摸出个小红木匣子,他的手指在某处雕花上轻轻一按,暗格弹出声响。 “这是爷爷走之前给我的。”黄巽从暗格中取出个钥匙,“这是你妈当年给爷爷的,但这个东西是什么,没人知道。” 阿瑶接过钥匙,指尖摸到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她拿到灯下仔细看,那是一串数字:1990723。 “这是”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黄巽复杂的眼神。 “大火那天的日期。”黄巽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是爷爷将你送走的”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涧提醒:“有人来了,至少三个人。” “小姐?”肖红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伴随着一阵的脚步声,“厨房送了饭菜来。” 黄颂知突然抓住阿瑶的手腕,在她掌心快速写下两个字:演戏。 “进来。”阿瑶提高声调,佯装恼怒,再抬头时,她脸上已经浮出怒意,“三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并不熟!你凭什么管我交朋友的事?” 黄巽愣了一瞬,随即会意,他拍桌站起来:“我是为你好!这姓林的,还没怎么样就哄你去开房,能是什么好东西。” 肖红领着人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剑拔弩张的一幕,瓷碗碎了一地,阿瑶一脸冷漠,黄巽面色铁青的攥着拳头,林涧尴尬地站在二人中间。 “小姐……”肖红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阿瑶身上,“天气冷,这饭不吃一会要凉了。” “哼!”黄巽怒喝一声,经过林涧时,还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你就等着后悔,这种公子哥能愿意入赘?” 黄颂知一看侄儿走了,自己也没理由待着,赶快追上了上去。 等肖红收拾妥当,出去后,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信息量太大,阿瑶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她机械地坐去桌前吃饭,林涧给她碗里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吃到一半,她突然问:“蛇眼人什么意思?” 第49章 白穆回家 清蒸鲈鱼的热气氤氲而上,翡翠虾仁晶莹剔透,几道时令素菜搭配,香气四溢,旁边还配着一盅老鸭汤。 阿瑶忽然抬起那双金色的眸子,与林涧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突然一个激灵:“那不就是你的眼睛?” “我?”阿瑶的筷子悬半空中,喃喃问。 “我记得蝮蛇、蟒也是热感视觉,也就是热成像。”林涧声音越来越低:“这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吗?” 一切的线索,突然串联起来了。 怕是所有的祸事,起因就是这句:“蛇眼人出,人傀灭”。 她记得在山上时,付琼说人傀不死不灭,但是要十年换一次皮,这个皮怎么换她没说,但不死不灭,不就等于长生? 阿瑶忽然问:“黄老爷子信中说,张角以‘长生’为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个事会不会跟人傀有关?” 林涧头皮一麻:“付琼不是说,人傀是天生地养…何况六门是……” “不对。”阿瑶沉思,“这件事哪里一定不对。” 想弄清楚事情,还得找赵春梅,但她身边都是人,根本支不开。 对了,眼下倒是个有个好机会——认亲宴。 今天已经是初四了,认亲宴是初六,左右不过等一天的时间,她等得了,以六门的行事风格,认亲宴赵春梅是一定要出面的。 张角那边暂时含糊过去了,还有时间弄清楚这些事。 吃了饭,阿瑶送走了林涧,转而拐了个弯,去了付琼的院子。 这间院子新而不喧,雅而不古,整体的格局方正。 大门是深色的月洞门,上面镂空雕刻着花鸟图案,一旁是高低错落的黑色砾石和苔藓。 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中央水景,水池中间悬浮式的玻璃水景台,灯带的一圈亮起,照亮了几株睡莲,一群锦鲤在莲叶间穿梭。 小路是用白色的鹅卵石铺的,夜晚倒是好认路。 正房同样是黛瓦白墙,歇山顶,屋檐微微上翘,保留中式韵味的同时,用的大面积的玻璃窗,现代感与中式古典融合得恰到好处。 阿瑶一路走到屋前,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付琼的声音:“进。” 付琼正站在一大堆衣服前发愁,见是阿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姐,你来得正好,看看喜欢哪几件?后天穿。” 阿瑶走去对向,在深色皮子的沙发坐下:“随便把,都行。” “怎么了?”付琼见阿瑶兴致缺缺,放下的衣服也过来坐,“今天的事不顺利?” 阿瑶瑶瑶头,凑过去问付琼:“你这屋里安全吗?” “放心,我这里安全的。” 阿瑶笑笑,暗笑自己太惊弓之鸟:“我是想问问,后天的认亲宴流程,看看有没有和母亲接触的机会。” “这个啊。”付琼走去书桌边,拿起流程单子翻了翻,“梳头有一次,奉茶有一次。” 付琼又说,“本来明天打算去找你对流程的,既然你问了,那就干脆把流程单给你看看。” 说着,她递过来几张纸。 阿瑶伸手接过,设宴地点在付家的“听雨轩”,时间是酉时三刻,还真像付琼说的,梳头的是人赵春梅。 阿瑶往后翻了翻,顿时头大,还有什么拜祖祠,点长明灯,一大堆的繁琐的事情。 付琼看她脸色,有些好笑:“我知道你不爱这些繁琐的规矩,这已经是我力排众议,删减过的流程了。” 阿瑶冲付琼感激地笑笑:“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当天调开一些母亲院里的人。”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付琼顿了下又说,“不过只能大概半小时的时间,再多的话,那些人要起疑心了。” 付琼拿着付家地图,一一解释,哪里有摄像头,走哪里不会遇到人,一边红笔圈了几个路线出来。 说完了正事,她将阿瑶一把拉去衣架前,从一排衣服里挑了两件,塞进阿瑶手里:“试试,来都来了。” 一件酒红色的中式改良的旗袍,用的加厚的真丝面料,保暖又有质感,领口和袖口用白色兔毛滚边,还有一件羊毛披肩御寒。 一件是米白色的毛呢连衣裙,中长款,修身又显身材,领口是复古的方领设计,袖口和裙摆有蕾丝花边装饰,搭配一件同色系短毛呢外套。 阿瑶实在拗不过她,先拿了旗袍去试。 衣服尺寸实在过于合适,将她的身材勾勒的玲珑有致,珍珠耳坠子折射出稀碎的光芒,阿瑶不太自在的从衣帽间走了出来。 “姐姐,酒红色太衬你了,好看。” 付琼又将另一件衣服塞给她:“这件也去试试。” 阿瑶实在拗不过,又去换了衣服。 这件衣服就温柔很多,复古的方领将她优越的脖颈线条展露无遗,走动时,裙摆处的蕾丝花边微微翻卷,灵动可爱。 “这件也好看,姐姐你喜欢哪个?”付琼沉思了下,又从衣架上拿了两件,“不然再试试?” 阿瑶哭笑不得地按住付琼的手:“够了够了,你这是要把我当洋娃娃打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确实比平日里的深色衣服要柔软许多,皱皱眉说:“要不然就这件?” 付琼却不肯放过她,眼睛亮晶晶的:“难得见你穿这些,多试两件怎么了?” “这件肯定也衬你。”她说着,又拎起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在阿瑶身前比画,阿瑶无奈,刚想拒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警觉地抬头,付琼迅速将阿瑶往身后一挡,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鞭上。 “付小姐!”一名六门弟子脸色凝重,在门外说话,“出事了。” 阿瑶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刚刚收到消息,”门外的声音传来,“查到白穆住的地方了,还发生了冲突。” 付琼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有伤亡吗?” “暂时没有,但……”弟子犹豫了一下,“他说他会自己回六门,这会怕是已经回白家了。” 第50章 还有利用价值 “他倒是敢回来。”阿瑶冷笑一声,她眼底寒凉,说话时音色冷得吓人,“走,去白家。” “别急,先换下衣服,”付琼扫了眼她身上的连衣裙,按住她的肩膀,“你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 几秒后,阿瑶换回了自己的那身利落的衣服,长发一挽,整个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白穆将油门踩到底,车身猛地冲了出去,越野车的引擎低吼着,像是压抑着怒气的野兽。 车内光线昏暗,他用力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两小时前那通电话还在耳边回响——严令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立刻滚回家来。” 他嗤笑一声,想好了应对的台词,又从后座摸出一顶鸭舌帽戴上,这才下了车。 牛仔裤,皮衣,双手空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个所谓的家,他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他这这夹缝中生存的杂草,谁会在意呢? 曾几何时,他还会精心准备礼物,礼数周全,不求白庆多看他一眼,只求无功无过。 他记得,有次自己省吃俭用,给白庆买了一尊玉观音,前脚刚出院子,后脚就被刘琳琳扔进了垃圾桶。 而白庆,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再送东西,再讨好白庆,显得他太廉价了。 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深褐色的大门上,鎏金的纹路森冷刺目,白穆抬手叩响门环,开门的是一身名牌的白薇。 名牌衣服立体挺括,走线精良,就连纽扣的珍珠都泛着莹莹光泽,她转身时,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划出傲慢的弧度。 白穆一路沉默着进了白家庭院,白庆和刘琳琳正端坐在过厅沙发上等他。 “爸。”白穆站在厅中,声音平静。 白庆扫了一眼儿子:“逆子,你要是再不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刘姨,姐。” 刘琳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回应,白薇则是靠着侧边廊柱,满脸嫌弃。 白穆摘下帽子,发胶固定的背头下,露出鹰隼一样的双目和浓眉,挺括的鼻梁和白庆如出一辙,但更优越的骨相明显继承了母亲叶羽。 那个美得惊人,却红颜薄命的女人。 “回来了就行。”白庆目光在那张肖似叶羽的脸上停留片刻,神情松动,“你惹的祸,家法处置就能了结。” 白穆眼神暗了下去,嘴角扯出讽刺的弧度,他太清楚,白庆这么说,无非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过厅正中悬着一幅山水画。 北方五行属水,选择带有流水的山水画最佳,背后这幅画山脉翠绿盎然,涧水幽静深邃。 白庆高中都没毕业,对字画狗屁不通,恐怕根本不知道,这幅“翠峦幽涧”上的题字出自日本画家松鹤之手。 这个松鹤先生,自诩学了一手书法,到处题纸,毁了不少名画。 “说,禁术是从哪里学的?”白庆坐在沙发正中,望向这个儿子。 白薇头脑简单,性子又急,迫不及待地插嘴:“就是,这东西明明失传了,你怎么学会的?” “其他事都好说……”白庆目光盯着儿子语气中暗含警告,“这件事你必须对六门有个交代。” 白穆一时只觉得荒诞。 十一岁那年,他高烧惊厥,父亲去看过他之后,屋里就多了本书,而这本书恰好就讲“钓阴子”,现在他端坐在名堂,问他谁教的,多好笑。 白穆语气冷淡:“是我自己琢磨会的。” “你骗傻子呢,自学?老太爷爷都不敢说这大话。”白薇当显然不信,冷嘲热讽起来。 “那也比只会买买买的废物强。” “你……”白薇一跺脚,“爸,他骂我废物。” “别吵了!” 白庆正要继续呵斥,庭院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付琼带着人闯了进来,她身后姑娘一脸杀气,那双眼在明亮光线下红得似要滴血。 “白叔。”付琼笑得意味深长,“大晚上,打扰了。” 白庆眼皮子一条,来得真够快的,这哪是巧合,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下,随即脸上换上笑容:“琼丫头这话说的,白家随时你来做客。” 白庆说着话,目光却死死盯着阿瑶那双泛红的眼睛,后背都出了渗出了汗,这分明是“蛇眼血瞳”——传说中看破一切虚妄的委蛇之眼。 阿瑶缓步上前,短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走一步,白庆的神经就跟着跳动一下。 “白叔好兴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怎么不把人交给祠堂来审?” 白庆强自镇定:“这点家务事,就不劳烦祠堂了,你是……瑶丫头?” “白叔刚回家,可能还不知道,她确实是我姐姐。”付琼解释。 厅内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白穆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瑶,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当年……那场大火明明…… “白叔,白穆的事情牵扯太多,怕不止是家事了。”付琼忽然沉声厉喝,“来人,将他押回执事堂!” “这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白庆忽然站起身阻拦。 就在这时,白穆突然笑了,他默默看了眼略显慌乱的白庆,然后伸出手束手就擒。 厅堂内,白家的人冲了上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既然你不同意,要么去见爷爷。”付琼见情形不对,语气变得凌厉,“何况只是带回去问问人傀的事,你放心,不会伤他性命。” 付琼都搬出付老爷子了,白庆也只能作罢。 北方的天,一入冬就冷得彻骨。 六门就临水而居,温度更是要比平常低几度,白穆被几个人押着,冷风嗖嗖往衣服里灌。 执事堂的地牢是个水泥地窖,足足有六米高,机关按下会有个“电梯”将人送下来。 机关在外面,里面就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墙,顶上开了个小天窗,依稀可以灰蒙蒙的天。 谁知,送他下来后,姐妹二人就施施然离开了。 “喂,不是要审问吗?” 第51章 偷一个东西 然而没人回他。 白穆蜷缩在冰冷的石室里,寒意深入骨髓,他竖起耳朵,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模糊对话声。 “不审吗?”付琼的声音透过石壁传来。 “不用审。”阿瑶冷笑着回,“审了他不会说的,他这种人,撬开嘴也只会说假话,不如放长线……” 白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听懂了:自己成了诱饵,她们故意大张旗鼓从白家抢人,就是要逼幕后的人自乱阵脚。 好一招杀人诛心。 如果张角笃定他什么都不会说,自然不会有动作,但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 “那白家那边怎么交代?” “这不才关起来,就看谁有定力了,”阿瑶笑笑,“就算关几天,张角那边没动静,大不了就放了。” 子夜时分,付宅笼罩在薄雾中。 阿瑶站在岔路口,目送付琼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在原地站了会,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一丝莫名的躁意。 走着走着,心有所感。 一抬头,阴影中的人影让她瞬间浑身紧绷,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阿瑶,能谈谈吗?” 林涧的嗓音比往常低沉,他从廊柱后转出,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阿瑶狐疑地眯起眼睛。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太过刻意,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转身推开自己的院门。 屋内没点灯,林涧的身影在黑暗中轮廓分明,看他身条、模样、气质,哪一样都不像个无业游民,她不是对他没有好奇,只是别人不说,她也不习惯问。 阿瑶抱臂站着,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声音越发沙哑:“关于我妹妹,我怀疑她的失踪……和六门有关。” 阿瑶没吭声,身子往沙发一靠,双臂依旧抱着,她什么都没说,斜着眼看他,但身体语言隐约透露出不满。 怪不得他费心救她,来了六门后又尽心又尽力。 起初她当林涧是看重她的能力,想尽力拉拢自己,原来她刚好是个跳板,还直捣黄龙的那种。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第一次在崖底救你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林涧看出了她的不满,眼中闪过慌乱的同时,一把掀开衣服下摆,露出腰腹处狰狞的疤痕,“这能够证明吗?我救你从来没有什么目的。” 月光下,那道伤疤像条蜈蚣,蜿蜒着没入裤子下摆。 阿瑶呼吸一滞,那是为救她留下的,她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她垂着眼,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自己主动让他来六门的,顿时脸上讪讪的。 对于救命恩人,她再拿乔就过了。 她终于坐了下来:“那好,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底细是不是要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林涧皱眉问。 “随便,你说到哪,我听到哪?” 林涧有些不知所措,干脆从家户口本说起:“我家一共五口人,爷爷是退休老兵;我爸叫林镇南,某军区司令;我妈叫倪瑞雪,着名企业家;至于我,前猎鹰突击队特种兵,目前退役。” 阿瑶面上无表情,心里暗暗乍舌:“我没太懂,你妹妹好好一个学生,为什么会跟六门扯上关上?” “我妹妹是民俗学研究生,会对一些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的,比如‘湘西赶尸’‘傩面’这些……” “失踪前,她正在研究西南地区的造人神话。”林涧的声音突然哽住,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推过来,“三年前,我妹妹林棠来部队看我…失踪了。”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图书馆前,怀里抱着本《山海经》,笑容明媚地刺眼。 林涧这么说,阿瑶就懂了。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她失踪的事情和六门有关?” “你还记得,付琼说娲皇造人的故事吗?” “记得。”阿瑶点头。 林涧解释:“当年我在部队时,我妹突然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本来我答应去接她,后来临时出了任务,等我出任务回来,她就失踪了。” 阿瑶叹口气。 现实里那些失踪的女人,要么被奸杀,要么被拐卖到偏远的山区,永无天日。 起初,林涧也怀疑是什么人贩子,变态凶手作案,警方包括林家查了近一年,毫无所获。 因为自责,他搞起了户外救援,也寄希望于认识一些旁门左道的人,能帮忙找妹妹。 直到遇到了六门,出了人傀那件事。 “最初我以为是我失约,才导致妹妹失踪的,直到付琼说娲皇造人,造了两批人……” 阿瑶疑惑:“什么意思?” “我妹曾经在空间发过一段话‘传说,女娲造了两批人,那第三批人?’”林涧咽了咽口水,终于将藏在心底秘密说了出来,“我也是付琼说完这故事后才怀疑的。” “那这第三批人什么意思?”阿瑶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书本上女娲造人的故事,跟六门讲的不一样,但六门的解释她觉得逻辑也自洽。 她瞥了林涧一眼:“就凭这个,你就认为你妹失踪和六门有关?” “当然不是。”林涧反驳,“你想想白雪,你能看出她不是人吗?” 阿瑶再次沉默,她想起了城南灭门案的白雪,想起郝杰被劈开又愈合的伤口,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你是说,她说的‘第三批人’指的是人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但这又和她失踪有什么关系? 她又仔细想了下其中的疑点,以林家的势力,哪怕翻遍全国,也得找人,但林棠确确实实是找不到,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瑶叹了口气:“我确实是有超自然能力,能闻到死尸的味道,但你妹妹失踪太久了,我恐怕……” 这话她说得委婉,话头一转,她又说:“或许,付家秘术可以试试?” 林涧原本晦淡下去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一脸希冀望着她。 阿瑶突然又说:“不过我帮你,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林涧问。 “帮我偷一个东西!” 第52章 有人比我还上心 这? 其他都还好说,但上来就喊他干违法乱纪的事,还有没有点底线了? 阿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轻哼了声:“要不是靠着跟我这点绯闻,你以为你能在六门待到现在?” 碰瓷,简直是赤裸裸的碰瓷!当初是谁求他跟喜婆婆谎话来着? 林涧垂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偷什么?” 阿瑶见他松口,语气缓和了些:“别紧张,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一本牛皮纸扎的本子。” “日记?”林涧猜测。 “嗯。”阿瑶点头解释,“有天晚上,我蹲房顶偷看赵春梅,发现她藏了本东西,我猜想可能就是黄颂知提过的那本日记。” 眼下这情况,她和赵春梅根本搭不上话,只能另辟蹊径。 她的想法是:这本牛皮纸扎赵春梅藏了起来,那里面一定记录了很重要的事,当然里面没写什么也没关系,试试呗。 林涧面无表情:“付家到处都是监控和人,怎么下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阿瑶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平面图,拉上窗帘,开了灯后,指着地图上用红笔勾出的路线,“路线我都帮你规划好了,到时付琼也会接应你。”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能搞定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拒绝吗? 林涧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刚才的自我介绍,你是没听进去,还是说……你在质疑我的本事?” “那就交给你了。”阿瑶险些轻笑出声,激将法果然百试百灵,“时间就定在后天,正好是我的认亲宴,到时候场面乱,方便你下手。” “那你不生我气了?”林涧忽然向前倾身,手臂撑在阿瑶身侧的桌沿,将她半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他靠得太近,阿瑶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她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却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后天记得穿旗袍。”他低笑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穿旗袍很美。” 话音刚落,他一个闪身,人已经出了屋子。 阿瑶愣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这是……被调戏了? 窗帘还在轻轻晃动,院子里却早已空无一人,不过几秒的工夫,这人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熄了灯,又关好了窗,阿瑶终于躺回床上,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林涧靠近时,身上的松木香。 翌日一早。 “姐姐!起床啦!”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瑶刚睁开眼,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睡意全无。 “这这是要干嘛?”她裹紧被子,看着鱼贯而入的十几号人。 “当然是给你准备认亲宴的造型啊!”付琼冲她眨眨眼,转头对身后的人说:“cire老师,人就交给你了!” 一个优雅的中年女子上前,她示意助手打开一份烫金册子:“付小姐,我们从凌晨五点就开始准备了,这是今天的流程……” 阿瑶拿过单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嘴角抽了抽:“做个造型要这么复杂?” “这才哪到哪啊。”付琼抢过话头,“姐,你知道我请的是谁吗?是专门给明星做红毯造型的团队,我可是加了钱的!” 这时,一位美甲师捧着个精装的展示图走过来:“付小姐,您看喜欢哪款设计?我们设计了二十多种手稿……” 阿瑶随手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款美甲造型问:“这是…用真金子啊?” “24k纯金箔。”美甲师详细解释,这款凤羽飞的美甲造型,要手工錾刻18个小时,金丝都是特别定制的。” 旁边忽然冒出个戴口罩的男生:“你好,付小姐,我是您今天皮肤护理师,您平时有对什么什么东西过敏吗?今天我们用阿尔卑斯山” “等等!”阿瑶打断他们,“我想问,这些东西要弄多久?” 付琼看了单子,细数着时间:“护肤4小时,美甲3小时,试妆…试到满意为止…” 阿瑶皱眉:“我就不能简单化个妆,这些什么美甲护肤的,我不感兴趣。” “那怎么行?”付琼嘟囔,“这可是你的认亲宴,必须要重视的,我们付家的小姐,必须要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甲。” 阿瑶继续抗争:“真的太麻烦了。” “哎呀,你就听我的。”付琼二话不说将她按在美容床上,“快躺好,cire老师要开始啦!” cire突然说:“付小姐,请闭上眼睛,我们要开始敷铂金面膜了。” 阿瑶被按在美容床上,脸上敷着冰凉的面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cire正用一把纯金的小勺,轻轻给她额头涂抹精华。 阿瑶闭着眼睛,心想:她这辈子连面霜都懒得涂,何必浪费呢? “付琼,”她闷声开口,“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夸张……” “别说话,面膜会皱的。” 美甲师见她抗拒贴甲片,只好妥协:“那至少让我给您修个形状,涂个护甲油?” “行。”阿瑶勉强同意,“但颜色要最淡的。” “明白。”美甲师微笑,“裸粉色,带一点点珠光,很衬您的肤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谁啊?”付琼问道。 门外传来肖红恭敬的声音:“二小姐,林先生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大小姐的。” “什么东西?”阿瑶一说话,脸上的面膜皱了起来。 cire惊呼:“付小姐!请不要动,不然面膜白做了。” 付琼示意肖红把东西拿进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花蕊处嵌着一颗极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哇……”付琼惊呼,“这簪子…水头很好!” 她看完后,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梳妆台上。 阿瑶躺在床上,正闭眼敷面膜,虽然看不见东西,但脑子里冒出大大的问号:这人为什么要送簪子? 付琼调侃:“看来有人比我还上心啊,那明天就穿那件旗袍,这礼物更衬这件旗袍。” 第53章 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阿瑶就被cire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今天可是大日子,得早点准备!”cire一把掀开被子,将睡眼惺忪的阿瑶按在梳妆台前。 酒红色的旗袍被小心取出,真丝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领口与袖口的兔毛衬得她肌肤如雪。 阿瑶任由她们摆布,闭着眼任由化妆刷在脸上扫过,直到cire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睁眼。” 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侧披半盘的头发优雅而不失灵动,林涧送的那支簪子斜斜插入发间,竟意外地契合。 “还挺配。”阿瑶轻哼一声。 手腕被套上一对羊脂玉镯,最后,付昀送的那枚长命锁项圈也被戴在了颈间,沉甸甸的,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从今天起,她就是付家的女儿了。 辰时,迎宾开始。 长长的红毯从付家大门一路铺至正厅,宾客陆续到了,付昀携赵春梅早已立在门口,见阿瑶走来,付昀眼中笑意更浓了,朝她招手:“瑶瑶,快来这边。” 阿瑶抿了抿唇,站到他身侧。 余光里,她悄悄打量赵春梅,今天的她妆容精致,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只是眼神仍有些飘忽,像是强撑着精神。 司仪高声唱名,一位位宾客入场,头衔一个比一个惊人。 “正方集团董事长到……” “林部长携夫人到……” 阿瑶表面镇定,心里却暗暗咋舌,她知道六门势大,却没想到一个认亲宴,竟能请动这么多商贾巨擘、政客名流。 直到—— “红杉集团代表,林涧到……” 阿瑶猛地抬头。 林涧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缓步而来,他姿态从容,却莫名带着一股压迫感,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身上。 现场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红杉的董事长不是姓倪吗?这林涧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但这么看,姓林的来头也不小。” 付昀也派人查过林涧的底细,今天这样的日子,没想到他竟然抬出了他妈的名头,其中为阿瑶撑腰的寓意很明显。 林涧走到付昀面前,礼貌握手,又转向赵春梅。 赵春梅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复杂,似探究,又似欣慰。 最后,他停在阿瑶面前,微微俯身,嗓音低沉:“簪子很适合你。” 阿瑶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迎宾结束,就是奉茶礼。 正厅内,付生、付昀、赵春梅端坐上首,案几上摆着杏仁酥、枣泥糕、蜜饯金桔、桂花糖藕四色茶点,香气袅袅。 阿瑶被掺着走去茶案前,紫檀木卷云纹翘头案几上,铺着缂丝的茶席,四脚压着和田玉。 付琼低声提醒:“别紧张,按我教你的来。” 阿瑶深吸一口气,双手伸进礼仪端着的铜盆,指尖轻点水面,再用丝帕擦干。 先取水,水沸后,她拿起茶匙取茶,雨前龙井簌簌落入盏中,雀舌般的茶叶舒展,清香四溢,茶香氤氲。 阿瑶双手捧着茶盏举到眉间:“爷爷福寿安康。” 付生指尖轻轻沾了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又将剩下的茶递了回来,阿瑶双手接过,将余茶一口喝了。 妹妹付琼说这喝长辈剩下茶,寓意“亲恩不弃”。 到赵春梅时,阿瑶深吸一口气,将茶盏举过眉间:“请母亲用茶。” 赵春梅接过茶盏时,明显感觉杯底被塞了个东西,她神情依旧冷漠,小拇指悄悄将那东西勾进了掌心。 接下来就是焚香告祖的环节,祠堂早已经摆上了整猪、整羊、整牛的祭品。 付家众人带着阿瑶进祠堂,先是焚香,三跪九叩之后,付生当着六门众人诵读祭文:“列祖列宗再上,今有血脉归宗……” 阿瑶侧头看付琼,她轻轻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林涧这会已经行动了。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九点一刻林涧准备行动。 宾客都在付家宅子里闲逛,只有赵春梅的院子大门紧闭,林涧默默观察了下摄像头,倒是避得开。 远远地,齐福比画了个行动手势。 林涧退后几步,忽然一个大力俯冲,双手一捞就翻上了墙,他沿着墙又爬上了屋顶。 他俯身贴在屋脊上,湿滑的有些脚步打滑,他屏息凝神,听见屋檐下传来两个婆子的说笑声。 “夫人说今日祭祖要穿那件绛紫的” “可她不是讨厌那位小姐吗?这么会想穿那件衣服?”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涧脚尖扣住屋檐的横木,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地落在了二楼的窗棂前。 这间房大白天窗帘全部拉着,窗户推着竟纹丝不动,里面竟然锁死了。 林涧眉峰一蹙,自舌底吐出一个刀片。 突然,远处传来齐福的急促的口哨声,有人来了。 林涧一个仰起,横爬在檐下的横梁上,他放慢呼吸,等待院子里巡逻的人走过。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的拐角,终于打开了窗户。 林涧翻身进屋,梳妆台铜镜映出他紧绷的下颌,梳妆台收拾得很整洁,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 他一一记下物品的位置,将所有的东西挪开查看,确认没有机关暗门之类,又一一还原。 突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要命,齐福怎么没给信息? 情急之下,林涧立刻闪身躲去了床下边,他看到了一双女士的小羊皮高跟鞋慢慢走上妆台前,赵春梅竟然提前回来了! 高跟鞋“笃笃笃”走去博古架前,林涧听见三长两短的敲击声传来,紧接着“咔哒一声”,像是暗格一类的东西弹开。 林涧屏住呼吸,从床底的缝隙中,他看见赵春梅拿出一个皮质的手札,她的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很久。 忽然又去梳妆台前拿了笔,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 之后,赵春梅出了屋子。 确定人走远了以后,林涧一个翻滚从床底窜了出来。 他走去梳妆台前看,那本牛皮手札放在桌上,桌上还有个纸条,娟秀的字体写着:“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第54章 赵春梅的日记 林涧盯着那张纸条,眉头紧锁。 他迅速收起牛皮纸扎,指腹一捻,将桌上的纸条也拢入掌心,随后翻身跃出窗外。 身形矫捷如夜行的猫,他单手一撑便攀上屋檐,沿着来时的路线无声撤离。 宴会厅里,筹光交错,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影。 阿瑶一袭酒红色旗袍,后腰的镂空设计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肤。她指尖轻抵杯壁,目光看似专注地望向主桌,余光里却一直搜寻林涧的身影。 “姐姐,别找了。”付琼凑近,压低嗓音,“齐福刚刚递了消息,说东西已经到手了。” 阿瑶紧绷的神经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一声悠扬的古琴伴奏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付昀一身剪裁考究的条纹西装,发丝一丝不苟地梳拢,整个人透着儒雅却不失锋芒的气场,他执杯立着,笑意温和却不容置疑。 “感谢各位拨冗莅临付家的认亲宴。”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在宴席开始前,请允许我正式介绍我的长女——付瑶。” 阿瑶抬眸,与付昀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付昀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回阿瑶身上:“今日这三杯酒——” “第一杯,敬天地祖宗。”他抬手将酒倾洒在地,“蒙先祖庇佑,让我付家血脉团圆。” “第二杯,敬在座诸位。”他的视线在几位重量级宾客身上稍作停留,“日后,还望各位多多照顾小女。” “第三杯,”他转身面向阿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敬我的女儿。这二十年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语落,他抬头饮了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眼尾笑纹里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晦暗。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付昀放下酒杯,唇角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各位尽兴。” 他伸手虚扶阿瑶的后腰,带着她走向宾客席。 阿瑶侧目,付昀眉目舒展,俨然一副欣慰模样,不知道为何,这番话听在她耳中,却莫名像是一场…… 宴席上,八凉八热依次上桌,压轴的是一品宫燕,按位每人一盅,家酿三十年的雕花陈酿酒香四溢。 宴后,戏台早已搭起。 红绸的戏台上,《四郎探母》\"坐宫\"一折正唱到“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老生唱腔悠长,在庭院中回荡着。 阿瑶寻了个空隙,朝林涧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她先回了自己院子。 不多会,屋外传来敲门声。 阿瑶正捏着酸胀的小腿,头也不抬地扬声喊:“进来!” 林涧推门进屋,只见美人斜倚在沙发边沿,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他没着急说话,就倚着门框抱臂站着,唇角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够了?”阿瑶依旧捶着腿,语气代合几分不耐,“看够了就说正事。” 林涧这才顺势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既然穿不惯高跟鞋,何必找罪受呢?” 阿瑶纯与抬头,斜睨了他一眼。 “日记拿到了,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林涧从怀里拿出牛皮册子,“我在二楼找册子时,赵春梅突然回来了,奇怪的是,她主动把日记本放在了桌上,还留了张纸条。” 阿瑶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内容却让她十分不解——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我早上敬茶时,”阿瑶忽然开口,“我给赵春梅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黄老爷子的事我都知道了’,她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图。” 林涧没有接话,将牛皮纸扎给了阿瑶。 阿瑶的手指摸着牛皮本子的封面,封面上的绣着的海棠花已经起了毛边:“她本来是应该留在正厅陪客人的……所以她这是在求救。” 翻开第一页,赵春梅娟秀的钢笔字跃然而上。 给我永远不能相认的女儿—— 很矛盾,既希望她们永远不要看到,又希望我的女儿知道:妈妈是爱你的。 1990年11月12日晴 今天去省城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笑着告诉我,肚子里是两个个小家伙,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双胞胎。 回家的路上,阳光特别好,我摸着平坦的肚子,突然就笑了。 昀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逗我“我们春梅就是厉害”,可惜他最近一直在南方忙生意,得下个月才能回家。我已经等不急了,立马就往他住的酒店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1990年12月3日阴 开始孕吐了,吃什么吐什么。 张婶子给我熬了酸梅汤,说是双胞胎反应大是正常的,我趴在院子上的石桌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可心里却觉得很高兴。 下午,我去商店扯了几尺棉布,想给孩子做小衣裳。 针线活可比写字难多了,缝针时,手指头被扎了好几下,以前还笑话别人当妈的手笨,现在轮到自己,连个包衣带子都缝歪了。不过没关系,歪就歪,反正她们小婴儿也分不出好坏。 1990年2月15日雨 今天下雨,腿肿得厉害,鞋子都穿不进去了。 昀哥急得团团转,非要带我去医院,我骂他大惊小怪,结果他在院子里一脚踏空,栽进了鱼塘,差点连累我也摔倒了。 两个人在雨里又哭又笑的,路过刘伯直摇头,说我们小年轻‘“没羞没臊”的。 晚上躺床上,俩小家伙踢得特别欢,昀哥把耳朵贴在我肚皮上,突然“啊哟”一声,他被踹了脸,呲牙咧嘴的说:“等出了肚子,一定要打俩小家伙的屁股。” 我拍他脑袋:“孩子这么小,你舍得啊?” 就在这时,防护门突然被扣响,肖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先生让我请你去正厅。” 第55章 赵春梅的日记2 阿瑶的脑子混乱,顺手将日记合了起来。 “唉,马上来!” 出门时,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脚步顿了顿,茫然地看向院子里。 她看到高高的戏楼上锣鼓喧天,杨延辉一袭蓝袍,正攥着腰间玉带。铁镜公主尚未露面,环佩叮当之声已穿透帘幕。公主裙摆上的并蒂莲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凤头履踩着鼓点,指尖绕着汗巾轻唱:“驸马打坐在皇宫院……” 杨四郎踉跄后退,冠上玉簪晃得人眼花:“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 阿瑶望着戏台,一时竟分不清,戏里戏外,究竟谁更凄楚。 接下来是家族传统,开仓放粮。 “这是家里的老传统了。”付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说,“每逢大事,付家都会开仓赈济乡里。” 阿瑶走到府门外,只见米面油堆成小山,另外有整箱的牛奶和新鲜蔬菜。 长长的队伍一路蜿蜒到巷尾,乡亲们翘首以盼,见她出来,顿时 “这就是付家的大小姐?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不是听说当年大火,人没了……” “嘘,别乱说,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 付家佣人派发东西时,阿瑶也会派上一个红包,并微笑着点头,几小时下来,嘴角已僵得发酸。 这边派完东西,那边又喊着她去送客。 男客送定制的紫砂壶一套,女客送苏绣的真丝披肩,付琼又说:“里面附了谢帖,盖着为你特意定制的印章。” 晚饭时,阿瑶又收了六门长辈的见面礼。原以为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要结束,却听付琼道:“还有最后一个流程——梳头礼。” 想到要再见赵春梅,阿瑶眸色暗了暗。 暮色沉沉,阿瑶身着素白睡衣跪坐蒲团。 三位全福夫人立于身后,付琼手捧黑金漆盘,其上陈列三把梳子——黄杨木、犀角、银梳。 阿瑶余光瞥了眼,流程单上明明写着赵春梅主礼,怎么不见人影。 仪式已开始,她有不好问。 洗头用的是井水,加上柏叶和柚子皮煮开,付琼按着水壶,温水从阿瑶的头顶淋下:“付家的水,洗去前尘。” 洗完头发,三梳定亲。 第一位老夫人上前用黄杨木梳头,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梳通血脉,认祖归宗。” 第二位老夫人用你牛角梳子梳头,嘴里依旧念词:“二梳顺情理,恩怨两清。” 第三位老夫人用的银梳,她虚虚掠过发梢:“三梳……且看你造化。” “礼成!入了六门,就得守六门的规矩。”三位全福老人齐念念有词说完,退出了房间。 阿瑶终于拉住付琼:“母亲为何不来?” “你肯叫母亲了?”付琼惊喜交加,立刻解释,“傍晚父亲派人传话,说母亲身子不适,让我代她行礼。” 所有人都走了后,阿瑶换了件睡衣。 之后,她盘腿坐去床上。 林涧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屋子。 阿瑶穿着件重磅丝绸的睡袍,腰间用带子系着,黑色睡袍很长,坐着时铺散在被子上,露得不多,只露出了白皙的小腿。 脚很好看,脚趾头圆润白皙,足弓线条流畅,泛着柔和莹润的光,脚好看和脸都好看女人,可谓稀少。 林涧默默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的阿瑶的脸上:“日记里,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一天太折腾了。”阿瑶抱怨。 林涧的目光若有似无,缓缓看向屋里的堆满的礼物,高定珠宝和钻石、顶奢的手表百达翡丽、关山大师的字画、孤品的瓷器,还有限量版徕卡的相机等等…… 她好像都不屑一顾,就这么披伞着头发,坐在灯下看日记,仿佛那些昂贵的礼物,都不及她手里的牛皮本子重要。 月光悄悄洒进屋子,照在她干净素白的脸上,“沙沙”声伴随着纸张翻动的细微摩擦,有时会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1991年3月8日微风 今天整理衣柜,翻出昀哥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我把它放在肚皮上比划,昀哥蹲在旁边笑:“这么小?塞进去怕是连脚趾头都看不见。” 夜里睡不着,摸着肚子和两个小家伙说话。左边的踢一下,我就说“知道了”;右边的顶两下,我就说“不许闹”。 昀哥半梦半醒间突然嘟囔:“春梅,你太惯着她们了,闹得你都睡不好觉。 1991年4月2日晴 昀哥从南方带回一对银镯子,上头刻着“平安”和“喜乐”。 他笨手笨脚地想给我戴,却发现我手腕肿得根本套不进去,最后只好把镯子挂在床头的红绳上,说等孩子出生再取。 半夜醒来,看见昀哥对着镯子发呆,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水光。 1991年4月20日阴 肚子大得像扣了口锅,走路都得扶着腰。 昀哥学着给我揉腿,手法生硬得像在搓面团。 张婶子送来两罐腌梅子,我吃得停不下来,昀哥急得直跳脚:“酸儿辣女,这要是俩小子可怎么办?” 梦里见到一片油菜花田,两个穿红肚兜的娃娃在追蝴蝶。 一个跑得快,一个追不上就哭,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半边,昀哥的手还搭在我肚子上。 1991年7月23日暴雨 暴雨下了整夜。 昀哥冒雨去请接生婆,回来时浑身滴水,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油纸包,是我前天随口说想吃的芝麻糖。 阵痛来得突然,我咬着他的手背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红着眼睛说:“春梅,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 天快亮时,第一个孩子的哭声穿透雨幕,接生婆突然变了脸色:“这孩子…这眼睛怎么是…” 1991年8月25日 瑶瑶今天突然发起了高烧,喂药时发现她眼底泛起金光,我抱着瑶儿整夜没睡,她的小手攥着我衣襟的模样,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原来双胞胎从来都是…我可怜的瑶瑶… 这页纸上有几处晕染的水痕。 阿瑶指尖悬在日记本上,微微发颤,晕开的墨迹像是赵春梅滚烫的泪珠,灼得她眼眶微热。 “双子承瞳,必伺其一。”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56章 赵春梅日记3 再往后翻日记,有多页被撕掉了。 1994年10月11日阴天 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雨点拍打着窗棂,像是老天爷在发怒。 我攥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我偷听话还在我耳边回响:“黄金瞳现,必有大祸。” 瑶瑶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看见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她吓得一哆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妈妈…”她带着哭腔叫我,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瑶瑶怕……” 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疼。 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她的小脸埋在我怀里,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哼着摇篮曲,直到她再次入睡。 回到自己房间,我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怎么擦都擦不干,昀哥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我这样狼狈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搂在怀里,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也备受煎熬。 1995年1月7日大雪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 黄老深夜来访,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小身躯。 我颤抖着手揭开白布,一个陌生女孩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她看起来和瑶瑶差不多大,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可是当我想到要用她代替我的女儿,要被烧成焦炭,我又于心不忍了。 “时间不多了,”黄老的声音沙哑,“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只能下狠心。 “要烧到认不出来才行。”黄老说着,开始往女孩身上浇煤油,我的下唇都要咬烂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当火把扔下去的瞬间,我仿佛听见那孩子在火中尖叫。 如果老天爷要惩罚,就让全部报应给我,千万不要连累我的孩子。 火终于放了。 那时候,我只一心盼着瑶儿平安。 我亲手把那个孩子放进了屋里,爹在院外咆哮,昀哥死死地抱住我,他眼泪烫得我后颈灼热。 我只盼着江红玲带她过了嘉陵江。 这段日记被反复划掉又重写,最后两行字几乎力透纸背:他们要的不是黄金瞳,而是双生相弑,而是要双生子自相残杀。 我的琼儿必须活着。 可我的瑶儿…… 阿瑶的呼吸突然急促,她快速翻到后面几页。 2005年4月18月晴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瑶瑶。 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整整三个月,先是假装要去南方养病,中途换了三趟火车,最后躲在洛南中学对面的梧桐树后。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我睁大眼睛,生怕错过瑶瑶的身影。 然后我看见,夕阳的余晖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走了出来。宽大的校服罩着她瘦削的身板,书包带子滑到了肘弯。 江红玲提着两袋捡来的塑料瓶,瑶瑶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她们并肩走着,塑料瓶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我的女儿挺直腰板,在人群中走得那么从容。 我的瑶儿,你要永远这样骄傲地活下去。 妈妈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就是那天晚上没能狠下心剜你的眼睛,看得出来你过得不错,我终于不用担心了,愿我的女儿万事顺遂,平平安安一辈子。 日记的这一页,夹着一片枯黄的梧桐叶。 夜已深,房间里静得只剩纸页翻动的声响。 阿瑶盯着日记本出神,指尖停在某一页许久未动,林涧屏息等着,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发现什么了?” “她很爱我。”阿瑶突然说。 林涧一怔。 他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虽方式各异,爱意却从未缺席。而阿瑶不同,她幼年离家,“父母”二字对于她,不过是陌生的一个词汇。 他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忽然懂了。 柔和饿的灯光下,她看见阿瑶的眼底泛起水光。那些故作疏离的姿态,冷言冷语的试探,此刻都无所遁形。 “我原以为…”阿瑶声音有些沙哑,“是她放弃了我。” 林涧走过去,无声地将人揽进怀里。 这边泛黄的日记本上,记录着一个母亲沉重的爱——雨夜举起又放下的刀,精心设计的火场调包,十余年的负重隐忍…… “这次,换我开保护她了。”阿瑶说,她的声音异常坚定。 林涧接过日记看完,快速分析:“从黄老爷的信看,六门内部有问题,而你是他们的威胁;你妈妈日记里“双子承瞳”说法需要求证,可以问问齐福的爷爷。” “至于,双子承瞳,必伺其一的说法,我觉得目前存疑,我想这个问一下齐福的爷爷。” “先别惊动任何人。”阿瑶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藏了20年的秘密,是时候揭开了。” 已经是深夜了,只能明天去问了。 两人分别后,林涧大摇大摆地出了付家,反正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情侣,他反倒不需要偷偷摸摸了。 林涧回齐家的时候,齐福正亮着灯等在他屋里。 齐福斜着眼看他:“你和阿瑶最近神神秘秘的,好歹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瞒着我说不过去。” “放心,明天你就知道了。” 林涧一边回话,一边脱了上衣往浴室走。 褪去上衣的同时,露出沟壑分明的八块腹肌,宽阔的肩膀撑起完美饿的倒三角的轮廓,齐福愣愣地看着,又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本来计划长这种样子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阿瑶此时正躺在床上失眠,在六门调查这件太难了,他们经营太久,一切的运行得成熟有序,即便她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这块密不透风的铁板。 而且,已经引起了张角的警觉的怀疑,更是寸步难行。 纵观横览那些历史上的家族,或者族群部落,他们的种种习俗或神秘玄奥、或残酷冷漠,其实都围绕着“存活”二字。 而为了“存活”,他们必将像利益统一,背后必然是少数人的私信,多数人的无奈。 第57章 双生子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阿瑶吃过早饭后,就直奔齐家。 齐家和付家一样的房间,虽然都是中式园林建筑,但齐家斗更讲究,更古风一些。 齐老爷子是她第二次见了,老头花白头发,脸型方正,面颊深凹进,他的背部微微佝偻着,同样是90多岁的高龄,看起来比付生老了近十几岁。 一进屋,满屋子的烟味。 齐海“嗒嗒”地抽着水烟,笑着问:“付家丫头来了啊,听齐福说你有事找我?” 他手腕带着一截奇怪的白色手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阿瑶的视线从手串上移开:“是,齐爷爷我想问问你,听没听过‘双子承瞳孔,比伺其一’的说法。” 这话一出齐海的烟也不抽了,他抬眼正色看人。 “付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个?” 阿瑶笑笑,不客气地坐了齐海下首的位置:“黄爷爷说,您最可靠。” 这句恭维齐海风受用,年轻的时候,齐海和黄河两人不大对路子,都是六门这一代的佼佼者,谁看谁都不顺眼。 如今黄河已经入了土,听到他对自己的肯定,齐海自然舒心极了,沉默了片刻,他叹口气:“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作孽啊!” 六门存在已久,并不局限于捞阴门,上古时期,他们只为职责而存在,但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管做什么,你想长久持续,就得先填饱肚子。 渐渐地,六门凭借祖宗的血脉异能,吃上了死人饭。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死在荒郊野外,收不了尸的;要么就是安葬那一套,棺材,纸货;再者点穴看风水,死了总得找个风水宝地…… 一旦钱挣得多了,就会有人盯上你,古代又讲究士农工商,六门干这行当虽然富得流油,但总归不稳当。 所以分出去了明门和暗门两门,明门捞阴门,暗门去当官,明门庇护暗门,暗门做明门的白手套。 长此以往,六门几千年经久不衰。 但相应的,自然也会付出代价,每隔几代,就会出现双生子,这双生子即馈赠,也是灾祸。 齐海问:“你可还记得,老祖宗长什么样子?” “两首一身。”阿瑶回。 说到这,齐海顿了顿:“那你觉得老祖宗那两个脑袋,会有什么不一样?” 齐福这时候插话:“那不就是两个人共用一个身子?” 这话说完,阿瑶冷汗的直冒,她嗫嚅着说了句:“你是说六门的双生子会共用一个身体?” 齐海“嗒嗒”抽了一口水烟,水烟杆不经意间重重磕在八仙桌上:“双生子的天赋,是六门血脉里最极致的馈赠——能看黄泉引路,可断生死阴阳,可这天赋从来不会平分,生下来便注定强弱。”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串,又说:“付生也有个双生子的哥哥。” 阿瑶大吃一惊,余光瞥见齐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海继续说着:“到最后,双生子共用一具躯体,就意味着活一个,强的那个吞噬弱的那个。” 阿瑶自尾椎骨升起一丝凉意,她认知无法想象着那种感受,几声乌鸦的尖啸自院子外传来,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齐海起身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他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付家上一辈也出过双生子,我眼睁睁看着付章的死去,看着他被蚕食,却无能为力。” 八仙桌上的茶盏突然打翻,齐福“啊”地叫出声,一段死去的记忆像是突然回归脑海中。 7岁那年,他好像看见过,付生阴影里重叠着两个人影,年轻挺拔的身形渐渐被年迈的轮廓吞噬,那感觉就像是,一幅画被新墨覆盖一样。 “这就是‘双子承瞳,比伺其一’的真相。”齐海缓缓转头,原本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被褫夺的那一个不会立刻死去,他会被困在躯体里,用胜者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齐海望着窗外的大雪:“每代双生子都会想尽办法活着,可血脉亲情怎抵得过人性?什么手足亲情,都抵不过活下去的欲望!” 雪越下越大,齐家的飞檐落了厚厚一层。 阿瑶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还是发颤:“既然是灾祸,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反抗?因为祖宗传承不能断。”齐海打断她的话,“ 汉朝那代上升至兄友弟恭,并未相残,结果,六门整整三代人点不着判命烛,走不了阴。” 阿瑶的指节发白,她问:“每一代都会出双生子吗?” “这倒也不是,几百年出一次。” 齐海话头一转:“不过你们付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代内竟然出了两对双生子,这件事属实是奇怪。” “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我们几个老东西以为,这寓言破了,如今看来,悲剧又要重演一次,可怜。” “就为了这个?”阿瑶猛地站起身,她的声音发颤:“为了什么狗屁传承,活生生牺牲一个人?牺牲一个血亲?” 屋内咽呜缭绕,齐海烟抽得更凶了,他何尝没有后悔过,这些年每每梦到付章,他都悔恨难当,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你们管着叫传承?这分明就是自私自利!”阿瑶冷笑着,“好一个六门,好一个吃人的世家!” 齐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齐福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你以为我们没反抗过?”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叔爷付章那会,我们试过的,但最后死的死,活下来的也都……” 齐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掀起自己的上衣。 阿瑶登时头皮一麻。 齐福更是惊得睁圆了眼,当即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第58章 会不会是个局 齐海腹部的皮肤焦黑,大片褶皱层层堆叠。 那片皮肤扭曲成蜂窝状的孔洞,隐约可见孔洞中粉嫩的血肉,像蛛网一样长在焦黑开裂的表皮下,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鼓胀收缩。 “爷爷,怎么会这样?”齐福强忍着干呕问。 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齐海粗重的喘息声。 阿瑶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曳,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枯手。 “齐爷爷,那我叔爷爷他” “他死在75年。”齐海默默合上了衣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瑶本以为已经接近真相,却没想到真相竟如此残忍。 她不禁想,付琼知道吗? 在这六门之中,恐怕只有付琼对她最是真心。 出了齐府,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涧跟她并肩走着,一路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了?谁欠你钱了?”阿瑶打趣。 林涧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测测地看她:“你就一点不担心?万一……” “陪我去江边赏雪。”阿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胳膊转向。 两人沉默地走着,林涧身高腿长的,不自觉地迁就着她的步子,身后的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脚印。 很快,脚印又被新雪覆盖。 “你不觉得奇怪吗?”冷静下来的林涧思路越发清晰,“如果真是这样,当年根本没必要送你走。” 阿瑶回:“不知道,我现在懒得想。” 日记的内容加上齐海的话,信息量太大。她习惯性地选择暂时搁置,就像喜婆婆常说的“事缓则圆”。 洛南很少下雪,既然有雪景可赏,何必辜负? 杞人忧天不是她的性格,提心吊胆也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先过好今天。 “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死了,你会来我坟头看我?”阿瑶突然转身,差点与林涧撞个满怀,“算了,就算你来了我也不知道。” 林涧简直佩服她的脑回路,这么沉重的话题竟被她说得像是讨论午饭吃什么一样随意。他皱眉:“事情跟你有关,你的想,掰开了揉碎了的想,不能放任何的疑点。” “烦死了,你怎么跟婆婆一样啰嗦。”阿瑶不耐烦地皱眉,“就不能什么事都摆明面上,真刀真枪打一场,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了。” “只会打架的,那叫莽夫。” 林涧走上前,帮她弹了弹头上雪花,耐心分析:“齐海说的话,我觉得是真的,但这件事不像真的?” “林涧,说人话,你给我绕糊涂了。” 林涧无奈:“如果‘双子承瞳’是真的,为什么当年送你走而不是付琼?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判断谁强谁弱?” “我才不弱!”阿瑶不服气地反驳。 “我也这么认为。”林涧循循善诱,“现在你发现问题所在了吗?” 阿瑶忍不住吐槽:“你这人真扫兴,好好的雪景都被你毁了。” 她干脆走进岸边的亭子里:“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从根源上说,赵春梅认定我必死无疑才送我走;而在我回六门前,也有人想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为什么非死不可?” 林涧提醒:“蛇眼出,人傀灭。” “你是说日记有问题?”阿瑶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日记的出现确实蹊跷。他们刚想通过日记了解真相,日记就主动送上门了。 赵春梅留下的那句\"小心赵春梅说的话\"更是诡异。 “那现在怎么办?” “听说你和付琼关押了白穆。”林涧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从他身上能找到突破口吗?” 阿瑶摇头:“这人太狡猾,问不出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在你母亲身上,只要她啃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走,回家找付琼。\"阿瑶忽然起身,一把攥住林涧的手腕,\"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雪渐渐停了,两人回到付家时正值午饭时间,本该热闹的餐厅却空无一人,寂静得异常。 “小姐回来了。”肖红匆匆迎上来,神色犹豫。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出什么事了?” “太太她”肖红欲言又止,“早上突然晕倒了,现在已经紧急送她去临水疗养院了。” 阿瑶脑中“嗡”的一声:“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事发太突然了,来不及。”肖红解释道,说着她递过来一张烫金名片,“这是疗养院地址。” 阿瑶拿过名片就要往外冲,林涧快步跟上,在院门前一把拉住她:“等等!” 他按住阿瑶颤抖的肩膀:“既然送去疗养院,说明情况不算差。这个节骨眼上,你更要冷静。” 阿瑶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吸入肺腑,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下来,这件事应该不是张角搞的鬼。 两人匆匆离开付家,直奔渡口。 冬日的河面泛着冷光,摆渡船在薄雾中缓缓靠岸。 上车后,林涧熟练地启动引擎,暖风很快驱散了车内的寒意。阿瑶沉默地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雪景上。 “您好,赵院长是吗?”林涧一边开车,一边拨通电话,“我想问问赵春梅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顺便将电话按成免提。 “哦,您问赵女士啊。”那边明显松了口气,“病人有高血压病史,可能是最近血压控制得不错,今早又按时服用了降压药,导致血压降得过低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休息观察就好。” 林涧灵活地转过一个急弯,语气诚恳:“多谢告知,麻烦您了。” “说得哪里的话,您客气了。” 见阿瑶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林涧轻声安慰:“疗养院反而是个好机会。作为家属,你和她单独相处会比在六门更方便。” “谢谢。”阿瑶的声音很轻。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露出远处青灰色的山脊。 阿瑶盯着后视镜里不断后退的群山,忽然开口:“你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奇怪?” 第59章 你斗不过他们 听她这么问,林涧就知道,那个冷静从容的阿瑶回来了。 他单手熟练的打了把方向盘:“不是局最好,是的话,想办法破局就是了。” 这自信的口气,她喜欢。 车子很快到了临水疗养院,问清楚病房后,两人直奔病房。 付家果然财大气粗,就连病房都是两百平的独院,穿过雕花铁门,沿着鹅卵石小径蜿蜒入了院子。 阿瑶轻轻敲门。 来开门的是付昀,见到她,付昀像是一点不惊讶:“瑶瑶你来了。” 阿瑶轻轻颔首,进了病房。 病房内流转着温润的琥珀色柔光,床头背景墙覆着触感柔软的浅色羊毛墙布,赵春梅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你妈妈她睡了。”付昀轻手轻脚地搬来椅子,示意阿瑶坐下。 自从上次在书房争执后,父母俩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付昀有些局促,半晌才开口 “瑶瑶,听爸一句劝,别查了下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你放心,只要你待在六门一天,我保证就没人能动你。” “可我不要你不明不白庇护。”阿瑶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光是为我自己,还有那些变成人傀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有未完的人生。”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却又顾忌地看了眼病床上:“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她,嫁给你时,她像世上所有女人一样,满怀憧憬能有个恩爱的丈夫,围绕在旁孩子,可你给了她什么?” “我……”付昀嘴唇嗫嚅着,无法反驳。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步。”阿瑶的声音像淬了冰,“不管你要维护六门还是谁。” 空气再次凝固,父女俩陷入沉默。 付昀看了眼监测仪:“你妈快醒了,抓紧时间。” 临走时,他特意带走了林涧。 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的滴答声,阿瑶轻轻握住赵春梅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想起小时候打点滴时,喜婆婆怕她冷,总会在针管上放个热水袋。 一着急,她的掌心包了上去。 渐渐地,赵春梅的手热了起来,约莫半小时后,她的眼睫突然颤动。 “妈,你醒了?”阿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赵春梅却死死盯着她,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里很安全。”阿瑶凑近些,“没有外人……” “谁让你来的!”赵春梅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说过…六门……” 话没说完,她的背脊忽然剧烈起伏,脖颈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你怎么了?妈。”阿瑶急忙扶住她,“我帮你叫医生。” “妈!”阿瑶慌忙去按呼叫铃,却被赵春梅一把攥住,那双枯瘦的手力气很大,她被捏得生疼。 这场无声的角力持续了数十秒,赵春梅突然松了劲,颓然倒回枕间。 她的眼神渐渐聚焦,长久地凝视着女儿。 就在阿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赵春梅突然开口:“既然你非要留下,那就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阿瑶怔住:“什么?” “这些年…”赵春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挺好的,不愁吃穿,也好好上完了大学。”阿瑶僵着身子坐下,拉起赵春梅的手。 赵春梅的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那个姓林的…是你对象?” “不是!”阿瑶回答有些不自在。 “可惜了。”赵春梅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孩子模样周正,办事也稳妥…又跟着你东奔西跑的。” 人家跟着她是为了妹妹,可不是为了追她。 阿瑶急忙打断:“你想多了。” 这种母女温情,阿瑶实在不适应,她立即转移话题:“你的日记我都看过了,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赵春梅笑笑:“傻孩子,是我没能力,护不住你。” 毕竟二十年没见,这寒暄里带了真情不假,但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聊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阿瑶面色浓重,踌躇着怎么开口。 “你想问什么就问?”赵春梅却先打破了沉默。 阿瑶忽然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赵春梅:“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是他们拿付琼威胁你对不对?” “我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具体几岁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你应该是计划过要带我走,但后来你留下了。我不认为你会为付昀留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为了付琼对吗?” 赵春梅缓缓点头:“琼儿她还小,我怕她有危险。” “这么多年你故意疏远她,是在保护她对吗?”阿瑶停顿了下,又继续说,“因为你发现,只要是跟你接触过的人,都会有危险,比如黄颂知。” 赵春梅叹气:“瑶瑶,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瑶突然握紧了赵春梅的手,像是给她加油打气,“之前是你一个人,现在还有我和付琼帮你,这次一定可以的。” 赵春梅神情终于松动了。 阿瑶继续说:“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只要愿意配合我,这次一定能将张角那些人揪出来。” “所以你才送我走?并不是因为什么‘双子承瞳’,是因为的我眼睛对吗?” 赵春梅沉默了半晌,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抱住两侧太阳穴,喉咙溢出压抑地呜咽。 床头的电子监护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赵春梅一把攥住阿瑶的手:“是付……是他…就是他。” 阿瑶凑近了去听:“是谁?” 紧接着,门外传来护士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医护人员进来实施抢救阿瑶踉跄着后腿,撞上了一测的椅子。 付昀和林涧本来院子里说话,听见动静拔腿就往病房跑。 回到病房,两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赵春梅正在被抢救,阿瑶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 付昀脸色灰白愣在原地,他后悔了,他不该心软的。 第60章 谛耳 付昀见阿瑶双眼猩红,心里惴惴的,他默默拿着电话出了病房。 拨出电话后,那边不一会就接了起来。 付昀咬牙质问:“是谁给春梅装了‘谛’,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体…她已经油尽灯枯了,为什么?我还不够配合你吗?” “这次,只是她不听话的惩罚,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电话那边语气平淡,“剩下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件事该了结了。” 付昀沉默,他抬头看天。 浓云低垂,偶尔飞过一只鸟,留下一串悠长的叫声,在寂静中回荡,增添了几分悲凉。 他颓然地应了声,挂了电话。 一转身,阿瑶正抱臂站在几米开外,她神情冷漠,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还是不打算说是吗?”阿瑶顿了下又说,“既然不想说,那我问点能问的?” 付昀张了张嘴,一时相对无言。 阿瑶看他那样子,心下一凛:“‘谛’是什么?她突然晕倒是不是因为这个?” 付昀点头,又忙不迭摇头:“晕倒不是因为‘谛’,只是凑巧,但突然病危是因为这个。” 他一大早刚吃饭,就有人来报说是赵春梅晕倒了,顾不上别的,他一边请了六门的医生做急救措施,一边将人往疗养院送。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赵春梅底子太差了,所以他打算留下调养些日子再回去。 他也是刚刚才确认,赵春梅竟然装了“谛耳”。 阿瑶追问:“‘谛’到底是什么东西?” 付昀面色难看,他犹豫了才说:“它的全名叫谛耳,你可以理解成,它是寄生在耳蜗上的一颗种子,一旦发芽…就可以达到某种目的。” 阿瑶的头皮发麻,觉得一股子寒意从后背升起,一时间耳朵也嗡嗡的。 她倒是希望自己听错了,但看付昀的神情,就知道是他说的是真的,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喘不上来。 问题太多,她只能一件一件问:“它能达到什么目的?” “‘谛’一旦发芽,”付昀声音沙哑,“它能听见真话,过滤假话。” “听见谁的话?过滤谁的话?” “所有人。”付昀重复,“所有跟春梅说话的人?” 付昀接着又说:“六门禁术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用来操控人,只要有人跟春梅说话,对方就能听到内容,假话也会自然过滤掉。” “更可怕的是,”付昀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秘术还可以设置违禁词,一旦触发,就会头疼头晕,被迫说假话,轻则昏迷,重则没命。” 阿瑶心里难受得紧,眼圈不自觉都红了。 想到这些年赵春梅在六门深居简出,处处受人监视,为了孩子她已经承受太多苦难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竟然还要给她这种阴毒的秘术。 实在是欺人太甚。 阿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说,她知道的这些事情不能说,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瑶瑶,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啊,让你办认亲宴也是,只要你正大光明地认祖归宗,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动你的。”付昀沉默了下又补了一句,“毕竟他们要脸面……” 阿瑶嘲讽:“你们六门还真是同气连枝,既要又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后,她回头看,付昀颓败地跌坐在椅子上。 阿瑶又说:“你最好保护好我妈,不然我连你一起清算。” 再次回到病房时,赵春梅心率已经回来了。 她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去病床前,这么一折腾赵春梅的脸色更苍白了,阿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出了病房。 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赵春梅的催命符。 林涧跟了上来,问她:“你要去干嘛?” “吃饭。”阿瑶撂下一句话,走得干脆利落。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她一声不吭地上了车,林涧只得发动车子,出了疗养院,车子一路往市里走。 临水市的格局方方正正,穿过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口,华灯初上,正是饭店,街上人来人往的。 林涧之前来过几次,凭着记忆,将车开进一个小巷子。 正停车呢,灰黑色的门里出来个人,这人系着围裙,站在车前问:“你们来吃饭吗?有没有预约。” 阿瑶侧头看了看伙计,又望向他身后的门,一水灰砖青瓦的巷子里,就这家店没有招牌,要不是这人上前问,谁能知道这竟然是饭馆子。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地里位置属于是浪费了。 林涧探头:“是我!” 伙计愣了一下:“老板呀,你怎么来也不提前打招呼?” 林涧刚好停了车,顺嘴回:“二楼今天清场。” “啊?哦。”伙计挠挠头,带着人直往二楼的阁楼走。 掀开藏青色的门帘,里面是大厅,零散只有几张四方桌,阿瑶随意挑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林涧问她:“在这里吃饭,不会委屈了你?” “不会安慰人,其实不用勉强的。”阿瑶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给两人倒了茶水。 林涧诧异,竟然还能听出他安慰的意思,那他这句话就没白说。 他招呼伙计:“上菜。” “上菜?”阿瑶问,“不用点菜吗?” 话音刚落,厨房里出来个中年大叔,头上倒没带厨师帽,反而为了花哨的方巾,一头的卷发烫得很时髦。 手里拖着木盘子,小碟的卤牛肉,外加花生米、毛豆、牛肚,还贴心地拿了两瓶青岛纯生。 “吃好喝好呀,”卷毛离开时,拍了拍林涧的肩膀,“难得见你带女娃来。” 见阿瑶满脸疑惑,林涧出声解释:“以前的战友,伤了腿,他又爱干厨子,我就投资了点。” “喝点?”他问。 阿瑶点点头:“是得喝点,不然心里太苦。” 两人默契无声地干了一杯后,阿瑶也不和林涧对视,目光落在茶壶的弯嘴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可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谁了!” 第61章 随了他们的愿 林涧抬眸望向看她:“是谁?” “之前确实是一叶障目。”阿瑶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指尖轻点杯沿,“你觉得付昀真的在乎老婆孩子吗?” 林涧眉头微蹙,他想起来付昀在地说的话。 离开病房后,付昀甚至都没问两人的关系,也没打探他对阿瑶的心思。他只说:如果阿瑶有危险,希望他能护她周全,最好是带她走,离开六门。 这完全是慈父托付的姿态。 “我觉得,他还是关爱你们的。”林涧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她碗里,“所以?” “所以,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子隐情,才能让一个人既甘愿助纣为虐,隐瞒真相,又极力想要保护老婆孩子?” 林涧抬眼:“除非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也同样重要。否则,他大可以像黄颂知当年那样,抽身而退,那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玻璃酒杯在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瑶仰头干了后,将空杯推去林涧面前。这次林涧没给她满上,他注意到,阿瑶喝酒时总是不等泡沫消散,她分明就不会喝酒。 “少喝点。”他温声劝道。 阿瑶没理会他,自己捞起酒瓶又满上了:“我只是想不通…她如果真的在乎那个人,当年又为什么让赵春梅卷进来?” 林涧沉默:“你没有想过,或许是他高估了自己,不是他让你们卷进来,而是所有人早就在局里了。” 阿瑶一怔,抬头看她。 “有些事,不到最后关头,人是不会醒悟的。”林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就像你,明明不会喝酒,却偏要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花头斤的卷毛老板又端上来几道菜:红油口味的小龙虾、滋滋冒油的烤羊肉、蒜香烤茄子、金黄皮脆的鸡翅。 他顺手放下一盒酸奶阿瑶面前:“妹子,酒量不好就少喝点,万一甩酒疯来,那可就难看了。” 阿瑶眼波流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林涧说:“你这朋友,话真多。”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但怎么破局却成了难题,以赵春梅现在的状况,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了。 她不能紧靠推测就指认付生,毕竟他在六门德高望重,不是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动摇的。 “林涧。”她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我们这么查下去,值得吗?” “值得!” 走出饭馆,夜风微凉,吹散了微醺的酒意。 两人并排走在幽深的巷子里,谁都没有开口。 没走多远,阿瑶的老年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摸过电话接起,那边传来付琼的声音:“张角有动静了,现在人已经被我拿下了。” 阿瑶握着电话沉默,果然如她所料,对方把张角推了出来。 “姐姐,你在听吗?”付琼追问。 “嗯,我马上回去。”阿瑶简短回应后,果断挂了电话。 两人也没心思遛弯了,立即掉转方向去取车。 临水市依偎山脉北麓,一面靠山,一面临原。 回槐水要一个小时,出了临水后,车子上了高速,返回的路上,黑色大切诺基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正是周末的时间,高速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下了高速,车辆开始盘旋上山,林涧时不时侧头看阿瑶,这一路上她安静得有些诡异。 跟着导航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了蓝色的路牌:槐水镇21公里。 “还能怎么办?”阿瑶叹了口气,声音沉静,“他们既然已经搭好了戏台子,那就看戏呗。” 从日记本到赵春梅的“谛耳”,对方步步为营的误导,她决定将计就计,随了他们的愿。 林涧心中一动,方向盘往路边抹了一把,车子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突如其来停车,阿瑶侧头去看他,昏暗车厢内她看不清林涧的神情。 “付琼你觉得可靠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问题阿瑶不是没考虑过,尽管她们是亲姐妹,但牵扯到六门,牵扯到付生…… “我不知道。”阿瑶摇摇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能争取的对象,只有齐家和黄家。” 齐福这个人虽然胆小,又爱占便宜,但相处这么久,他的脾性还是了解的,这人大是大非上不会含糊。 黄家前有黄颂知前车之鉴,后有黄老太爷血债,应该也靠得住。 阿瑶盯着山脚下灯火辉煌的六门宅院,突然说:“林涧,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是关于阿姨的事?” 林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从她今天反常的沉默里,他早已经察觉到,赵春梅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嗯。”阿瑶突然按下车窗,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灌入车厢,吹乱了她额前碎发,“他们给我妈装了‘谛耳’,她现在说的每一句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她的声音在山风里格外清晰:“我担心他们会拿她当筹码,当务之急,是先把她摘出去,这样子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林涧问:“你想怎么做?” “帮我妈转院,找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可以。”林涧回答得很干脆,“但你要想清楚,这样做等于直接告诉他们你起疑了。” 仪表盘的微光下,阿瑶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或许从我回家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起疑心了,语气被动,不如我化被动为主动。” 林涧沉默片刻:“好,这件事我来安排。” 车子重新启动,山风呼啸着从敞开的车窗灌入,带着刺骨寒意,远处,槐水镇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车子停在镇子后,两人直奔摆渡船。 祠堂前,匾额高悬,金漆牌匾镌刻着苍劲古老的“祖祠”二字,大殿巍峨,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内里灯火通明,正殿中委蛇神像庄严,像是俯瞰着每一个来人。 付生端坐着正中的八仙椅上,齐铭、百庆、黄峻等几个掌事都在,祠堂内外围了几圈的人。 阿瑶拨开人群,走进内里。 张角被五花大绑,一脸灰败地跪在地上,见是她来了,他的眼神愤恨得像是要吃人。 阿瑶二话不说,上前就是“啪”的一巴掌。 第62章 张角招供 祠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阿瑶那一记巴掌中格外清脆,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时,有个女娃娃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瑶姐姐为什么打张爷爷呀?张爷爷的脸都红了呢。” 说话的正上次那个扎着羊角辫,和齐福一起抓周通过的露露,童言无忌,众人脸色一时神色各异。 “是不是张爷爷做错事了?就像我偷吃糖被妈妈打手心那样?”她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年轻的母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 四周无人应答。 祠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祠堂里会审从来不是儿戏,能跪在这里接受审判的,往往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是一顿家法处置能了结。 按照惯例,审判开始前要先焚香祭告先祖。 阿瑶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供桌上的黑色木牌位吸引,与大殿中金碧辉煌的委蛇神像相比,这块真正的祖牌破旧朴素的有些异常。 不求漆金涂银,最起码不用这么旧,俗话不是说人靠衣装,神靠金装嘛。 恍惚间,她的意识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瑶瑶。”付生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老人一身黑色长褂,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脖颈,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有什么事问清楚再说,张角好歹是你的长辈。” 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在祠堂内回荡,声音不大,但震慑力十足。 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 付琼连忙上前打圆场:“爷爷,姐姐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时冲动了,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悄悄扯了扯阿瑶的袖子。 阿瑶这才低声道:“对不起,爷爷,是我冲动了。” 付生摆摆手,转向被五花大绑的张角:“说说,人傀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付琼上前,一把撕下封住张角嘴巴的胶带。 张角先是用怨毒的眼神瞪了阿瑶一眼,随即大声喊冤:“什么人傀?我根本不知道!” “还嘴硬?”付琼冷笑,“如果真和你没关系,为什么白穆被关押后,只有你去看过他?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张角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我,只是念着情分,想着地牢冷……” “情分?”阿瑶突然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那你是不是还念着情分,当初在山上放了他?” 她一步一步逼近张角:“之前是我疏忽了,回了六门也是偶然听齐福提起,你排行老二,按辈分好像白穆叫你二叔也没错。” 张角硬邦邦的回:“你胡说!” “我来分析分析整个事情。”阿瑶也气恼,继续说,“你先是李文蛊惑郝杰夫妇,之后事情暴露,警方介入了,所以你不得已,利用白穆做了纸扎人,偷梁换柱后,做成了人傀。” “但你没想到,白穆一时技痒,钓阴子时吓疯了赵老头,尸体失踪的事才最终败露了。” “之后,就是六门介入,而我又不小心偷听到了白穆和你打电话,所以你狗急跳墙,竟然指使他迫害同门。” “白穆之偶一会同意,也是因为有你这个内应在,他能跑得了。” 张角沉默不语。 祠堂内一片哗然。 “安静!”付生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他的目光锐利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角身上,“阿瑶说的是真的?” 张角浑身发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有证据吗?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啊?” 高坐在祠堂的付生神色淡然,他厉声喝道:“来人,带白穆过来。” 不一会,祠堂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张宴压着面色惨白的白穆进了祠堂,仅仅三天的时间,白穆早已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 “白穆。”付生沉声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你知道说出来。” 白穆机械的抬头,语气平静:“是……二叔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帮他做纸扎人,他就帮我坐上白家掌事。” 张角面如死灰,团暴起就要冲向白穆,被付琼一个箭步拦了下来。 “你闭嘴。”张角忽然笑了起来,“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不过就是白庆一夜风流在外留下的种,白家掌事轮得到你吗?”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白庆。 白穆从小在白家长大,众人都以为他是张琳琳亲生的,听到这一段八卦,着实震惊。 白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干脆默不作声。 “够了!” 付生一拍桌案,整个祠堂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刀般盯着张家:“六门立世几千余年,世代以除傀为己任,你怎么敢…用活人……怎么敢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张角眼睛变得血红:“哈哈哈…你们可知道……” “张角!”付生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你可知罪?” 就在这时,供桌上黑色牌位忽然“咔嚓”一声,裂开了极细的一道裂缝,更诡异的是,细缝渗出了暗红的液体。 第63章 书房密谈 仔细一看,那牌位竟然裂开了极细的一道裂缝,更诡异的是,细缝渗出了暗红的液体。 几个小时前,付家书房。 冬雪初霁,寒风肆虐,张角推门而入时,付生的书房冷如冰窟,尽管如此,付生依旧穿着单薄,更不像个百岁老人。 “您找我有事?”张角躬身着问。 付生正提笔挥毫,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下《赤壁赋》中那句“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两句。 他行笔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凌厉气势扑面而来,满纸皆是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 他不疾不徐地收笔,青瓷笔洗里清水泛起涟漪,很快墨汁似散而开,晕染成烟霭般的黛色。 待一切完毕,才问来人:“你如何解此两句?” 张角沉思了片刻:“不过是万般无奈,轻舟已过万重山,人生在世,求而不得是常态,看似豁达,实则无奈。” “浅薄,”付生将毛笔搁在青瓷笔山上,又说,“我却以为,任何事都会经历坎坷,然而细水长流,滔滔不绝,理想终究可得。” 张角不解其意,却见付生忽而转身,望着院中积雪。 付生负手而立,目光望向满院的萧条,忽然说:“人傀的事,瞒不住了。” “不可能!”张角急道,“付瑶那边毫无察觉,黄颂知更是不知情…我一直盯着他们的。” 付生忽然看向张角,眼风凌厉:“等你发现,六门怕是要葬送在我手里了。我那孙女本事大着呢,人家早就查到你身上了。” 张角额角渗出冷汗:“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我早有准备,在赵春梅身上种下‘谛耳’,你怕是被端了老巢还蒙在鼓里。” 张角“噗通”一声跪下:“是我办事不力。” “起来。”付生转过桌角,托了一把张家的胳膊,“好在我早有防备,赵春梅没有说什么重要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张角继续又说:“要不,还是像之前一样,一不做二不休,这次我保证绝不失手。” 付生怒道:“不行,上次你已经打草惊蛇了,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了。何况,我这孙女大摇大摆来认亲,已经是将了我一军,她短内时间出事,岂不引起姓林的怀疑。” “三年前,已经惹了林家,林涧已经怀疑六门了,要是让他找到证据,事情只会更难办。” 张角想起这一连串的事,背脊发凉。 他在阿瑶和林涧手上不是没吃过苦头,派去暗杀的人不但没杀成,还全被送去吃牢饭。 那天黄家的三年忌也是,偷梁换柱将他耍得团团转就算了,还反手来个将计就计,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脑子和谋算,六门里还真找不出一个来,可惜…… 张角:“那下一步怎么做?” “补救办法倒是有。”付生悠悠呷了茶,“牺牲你了结这事,不然我们怕是要暴露了。” 付生语气平缓,但不像是商量。 张角咬牙:“怎么牺牲?” “就由你认下这事,顺便交出云岭的观音泥,先稳住局面。”付生又看了张角一眼,“至于你,横竖有观音泥保着,你也死不了。” 听到“观音泥”三字,张角眼中闪过贪婪。 能让肉白骨的观音泥,不死不灭的秘宝,他早就垂涎已久,现在只不过计划提前,他乐得高兴。 “我全都认。”张角跪地叩首,“城南灭门案,是我做的。” 齐铭猩红着眼,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那可是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个狗东西……” 张角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旁同样跪着的白穆,心中一身冷笑,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他连忙喊冤:“都是二叔指使我的,其他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请家主明辨。” 付生沉声问:“张角,白穆说的是真的?” “是,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张角侧目看了眼白穆,“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他说完抬头,默默扫视众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付生身上。 祠堂内烛火明灭。 阿瑶冷眼看着众人闪躲的目光,有的人甚至悄悄后退了几步。 她心里冷笑起来。 这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谁不是满手血腥,现在倒是演起大义灭亲的戏码。 她都这么上道的配合,他们反倒心虚了? 隔着几米的距离,阿瑶看向端坐在主位的付生,他一身肃穆,俨然一副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大家长。 她咬咬牙,把头转了回来。 她的世界早已经不一样了,今晚的种种,也许只是前奏,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她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别回头。 只有把自己逼得更狠,别人才会畏惧她。 “祖牌……祖牌流血了!”齐福惊恐地大叫起来。 像是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大祸临头啊! 祠堂内顿时乱作一团,付生脸瞬间煞白,手中的拐杖险些掉在地上。 阿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耳边似乎有无数人低语,恍惚间,她看到林涧焦急地向她本来,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颗,她仿佛看到那块裂开的祖牌内,走出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有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正是她的脸,正对着她露出悲伤的微笑。 阿瑶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屋里。 窗外已是深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林涧守在床边,眉头紧锁。 “我晕倒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嗯。”林涧递来一杯温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之后祠堂就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第64章 张角死了 “张角死了。”林涧压低声音,“就在你昏迷后不久,他突然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阿瑶愣愣问:“他不是在审问吗?” 林涧伸手给她点了枕头,又顺便抽了几张纸,示意她先擦擦汗。之后才说:“是在审问,祖牌出问题后,你又突然晕了,当时场面一时混乱,我就先抱你回来了。” “听齐福说,张角刚交代完观音泥在哪里,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那东西到底怎么来的,张角就死了。” 阿瑶拧眉:“那块祖牌呢?” “裂了个小缝。”林涧的眼神变得深邃,“付老爷子让人用红绸布包起来了,说是过几天要大祭,向老祖宗告罪。”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姐姐醒了?”付琼从外面推门进来,“怎么回事,你好端端怎么会晕倒?” 阿瑶挣扎坐起身子:“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这那块组牌有些奇怪,渐渐的好像意识模糊,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准确地说,她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因为她做了一个吊轨的梦。 空幽的峡谷里,七个蒙面人抬着一个黑色箱子,他们踏过溪石,赤足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有一条巨大的蛇尾,轻轻一挥,箱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一个像祭坛地方。 月光穿过藤蔓交织的穹顶落在箱中,水面上折射出无数倒影:少女、婴孩、蛇女、神女,每一个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山风吹过,水面在月光下扭曲。 溪面倒影着陌生的脸庞,阿瑶看到,自己的瞳孔收缩成竖线,脸颊上渐渐爬满菱形纹路,尾椎骨也炸裂般剧痛,接着一条青金色鳞片的长蛇尾破水而出。 山风掀起她的银发,原来蛇身人脸竟然是自己,她似乎在发号施令,但奇怪的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 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然而没人叫醒她,她一直陷在那个诡异的梦里,睁开眼时,就差长舒一口气了,头一次觉得梦醒也是一种解脱。 阿瑶又问:“母亲还好吗?你有问过吗?” “母亲那边一切都好,我已经问过了。”付琼坐来床边,伸手探了她的额头,“奇怪,徐伯也看过了,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 阿瑶沉思,付生的目的达到了,算是城南灭门案和人傀的事有了交代,张角又死了,死无对证。 “爷爷呢?”阿瑶故作镇定地问。 付琼神色有些躲闪:“在…在正厅议事,姐姐你先休息,明天再说。” “议事?”阿瑶一把掀开被子,“是不是在审白穆?我也要去!” “不行!”付琼突然激动地拦住她,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色变得煞白。“爷爷说了,白穆的事已经了结了。”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了结?” 林涧突然插话:“他不会也死了?” 付琼无奈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家法处置。” 阿瑶和林涧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白穆竟然还留在了六门。 “家法是动私刑?”阿瑶问。 付琼叹了口气:“六门特殊,有些事情需要隐秘处理。” “私自使用禁术,用术法害人性命的。”付琼顿了下又说,“如果确认无误,是要活葬的,张角虽然死得蹊跷,但……” “如果只是使用禁术,外加废掉术法,比如齐家是断掉关键指骨,缝尸的何家是挑断手部肌腱,付家则是用药毁掉嗅觉神经……” 阿瑶听得头皮一麻,意思按照六门规矩,张角活不了,但他一个人揽了所有事情,白穆应该不至于丢了命。 阿瑶问:“那,白穆是怎么处置的?” “原本白穆是要被逐出六门的。”付琼话音一顿,“但白家血脉本来就单薄,上一辈只有白庆一个,这一辈也只有白薇和白穆,白庆求情了,意思打一顿板子算了。” “但齐铭不同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之后呢?”阿瑶追问。 “没想到白穆还真是个狠人,他起身抽了把刀,当场自断一指。”付琼叹了口气,“可惜了他那纸扎的好手艺。” 阿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白穆已经自断一指了,她再揪着不放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她沉默了半晌,又对付琼说:“我能去看一下那块祖牌不?” 她总觉得,自己晕倒和那个黑色祖牌有关。 付琼有些犹豫,见姐姐一脸希冀望着自己,只好点了点头。 从付家出来,三人悄悄来到祠堂后殿。 祠堂已经熄了灯火,昏暗的烛光下,那块裂开的祖牌被红布包裹着,摆在一个供桌前。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红布下方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阿瑶正要上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就知道你会来。” 黄巽阴沉着脸从阴影中走出,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三十年前,有人也和你一样固执……” “黄巽?”阿瑶直视黄巽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祖牌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黄巽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那不是普通的牌位…那是封印。” “封印?” “三百年前,六门祖师在此地镇压了一个邪物。”黄巽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历代当家的都知道,祖牌异动,更不能损坏…必有大祸…” “什么大祸?”林涧追问。 第65章 名副其实的大家长 黄巽神色凝重又温和:“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太爷爷当年讲的,祖牌这事闹得大,现在整个六门都人心惶惶。” 他目光顿了顿,落在阿瑶脸上:“但我大概能猜到,应该和人傀有关,准确的说,和你的眼睛也脱不了关系。” 阿瑶心里一咯噔:“是那句谚语?” 黄巽没接话,重重地坐在祠堂正殿前的青石台阶上:“按理这事,六门应该有记载的。你们也知道,破四旧那年祖祠被烧,六门传承几乎断了个干净。” “六门同姓姬,即便你是六门的血脉,他们也容不下你。” 黄巽眼皮轻轻掀起,眸中泛着森冷的光:“你查了这么久,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初他们对付你的时候,可是下了死手的,可你倒好,不仅不躲,偏偏还一头撞了回来。” 阿瑶后背蹿起一股凉意,仿佛有条毒蛇正顺着脊梁往上爬。 “更奇怪的是,反而你回六门了,他们现在居然不敢动你了。”黄巽冷笑一声,“六门虽然不比从前,没落了,但真要调动人手——但在册地,加上花钱雇的,凑个几千人围剿你还是绰绰有余。” “你早就知道,背后是谁?” 黄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走,走得越远越好,把你这双眼藏起来,把你知道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么留下来,沉住气,等待反戈一击的机会。” 他突然转向林涧:“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外人能掺和的事,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他好。” 林涧看了眼阿瑶没说话。 阿瑶这才注意到,黄巽说话时虽然语气强硬,音色却低沉悦耳,尤其说话时,带这种蛊惑的感觉:“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和付琼才跟你是一路人,迟早你会明白,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阿瑶沉默。 关于林涧的妹妹的事现在不能说,但黄巽说的话确实有道理,自从刚才做了那个诡异的梦,她隐隐有种危险来临的感觉。 “多个人多份力。”她还是反驳了句,“况且,他的本事我是见过的。” 黄巽突然笑了:“你了解他多少?就笃定他一定站在我们这边。别忘了,他身后还有军方的背景,万一出去瞎嚷嚷,别说那些人了,我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了。” 这话属实说得过分。 阿瑶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我信他。” 她抬头迎上了黄巽目光,眼里满是执拗。 这份信任不是凭空来的,山洞那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时林涧受了伤又被她误会,要不是他反应快,早就死在她手里了。可这人硬是忍着疼把她背了回去,就冲这点,她赌他本性善良。 何况,他是来找妹妹的。 两人这番交锋像在打哑谜,但付琼并不笨,她早听出了弦外之音,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你们怀疑爷爷!” 她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六门里能让付昀忌惮的,除了付生还能有谁?母亲在六门接触最多的,也只有付昀和付生两人。 要是真发现了什么秘密,最可能的就是从他们这里泄露的。 而论起手腕和魄力,付昀首先就能排除。 付琼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现的秘密,付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时她整天黏着爷爷,有次拿了本《格林童话》让他念。 她清楚地记得,付生只随手翻过一次,后来她吵着要再听《狐狸和猫》的故事时,老爷子都没犹豫,直接翻到了那一页。 可蹊跷的是,祖祠大火后,六门典籍残缺不全。 作为六门子弟,明明人人都能翻阅的,以付生过目不忘的本领,怎么可能还原不了? 付琼声音发紧:“可是爷爷在六门的根基,没人能撼动。” “这话的确不假,”黄巽接过话头,“往近了说,民国那会儿,日本鬼子在天津把六门洗劫一空,付老爷硬是忍辱负重学了日语,给日本人干翻译,暗中保下了不少人命。” “五十年代那会儿。”他继续说,“老爷子敏锐感觉到很像不对,立刻安排齐家、何家迁往黑龙江的蚕场。那地方就六户人家,让她们躲过了历次运动。” “齐福他爷爷还在国营机械厂上过班,没回来之前,家里有400亩地,光齐家和何家的院子都有4000多平米。” 林涧暗自咋舌,付生倒这老狐狸,算计得确实够远。 东北地广人稀,资源丰富。要是当初让六门迁去岭南,以那边宗族林立的局面,那点地都不够自己种,小规模移民根本融入不了,也站不住脚。 更别说运动时期,六门这种做派,随便一查,就能揪出一连串人来。 宗族这东西,向来是把双刃剑。 好的时候,能给族人庇护,调解纠纷、维持秩序。 古时候,谁家闹矛盾,或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是先找族长乡绅说和,实在不行才会去见官。 先秦到魏晋南北朝,宗族几经变迁。 魏晋南北朝时,天下大乱,汉人衣冠南渡的,改名换姓的,以至于宋朝建立之后,还兴起了一个“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的重建运动,目的也是重塑社会礼俗秩序。 宋朝范仲淹创立的“范式义庄”,延续了近千年,后世士大夫纷纷效仿。 到了明清,更是形成了闽赣皖聚族而居,江浙沪的役田而居的格局。 宗族在封建社会,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 付生这个封建大家长,确实把宗族这套玩得炉火纯青。只是额没想到,如今这年代还能藏着这么个庞然大物。 “那付家呢?”阿瑶追着问。 黄巽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当时付老爷子执意留下,说是要誓死守卫祖祠。钱和地都交出去了,就剩下个祠堂,结果……” “结果还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月光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这一把火,把六门的根基烧得干干净净!” 第66章 彝族创世神话 “那其他人呢?” 付琼接话:“其实在土改前,六门就已经散伙了。各支疯了家产,有的去了东南亚,有的去了对岸。” “白家老太爷最精明,”黄巽接过话头,“他50年代拿了钱去做进出口贸易,后来就人间蒸发了。” “付家不是寻尸一脉吗?”阿瑶皱眉,“怎么……” “那个年代连电报都不普及,”黄巽摇头苦笑,“六门一散,大家都隐姓埋名,谁还敢互相联系,被发现了万一被连坐呢?”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些:“好在六门在天津一带名声不错,平时广结善缘,接济乡里,付老爷子虽然吃了些苦头,倒也没受什么大嘴。” 说到这里,他话一顿:“只是,那场大火确实有些蹊跷。” 黄巽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调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你们看看这个!” 照片里,是付生年轻时的照片,他站在一片废墟上,身后是被烧得焦黑的祖祠,阿瑶注意到,他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当年那把火,”黄巽的声音带着几分讽刺,“据说是‘意外失火’,可你们知道吗?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付生在祠堂里烧纸钱。” 林涧敏锐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黄巽收起手机,打断林涧的话:“我只是觉得蹊跷。六门最值钱的古籍藏书都被烧光了,可偏偏那天,付生把那块牌位保护得很好。” 夜风骤起,乌云渐渐遮住月亮。 阿瑶抬头看天,俗话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看来明天要起风了。 想起身后那块奇怪黑色木头,她头皮发麻:“所以现在是祠堂是重建的?” “嗯。”付琼小声接话,“而且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祖祠,爷爷也从不让人动那块祖牌,连清洁都不行。” 烛火摇曳中,阿瑶回头看那块被红绸缠着的祖牌,有意思,一个祖祠都能算计的人,对一块破木头这么上心? “这个东西?”她目光扫过黄巽,最终落在付琼身上:“真的有这么邪乎?” 付琼沉默半天,终于点头。 作为受过高等的教育的人,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寻尸仪式后,不仅罗盘会指路,她的嗅觉也会突然变得异常灵敏。 甚至眼前会浮现一条若有似无,近乎透明的光路,最起码这种现象,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据说,这块祖牌里住着神识。” 这就是齐福说的老祖宗赏饭吃? 你要说世上有奇人,那倒也说得过去,阿瑶曾经因为自己的鼻子,在一个论坛混过。那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各个都说自己有超能力,千奇百怪。 有人说,小时候会突然想起许久没见老人,过几天这人就会去世。 还有人说,能看见案发现场噶掉的人,哪怕是个图片,他也能看见,有一次跟同学路过一个路口,看见个女人瞪着他,一问同学说没人啊,吓得他手机差点飞出去。 还有人说,主要看过一张脸十秒,不论隔多少时间,哪怕是背影她都能认出来。 这个论坛,这些人曾经给了她很大安慰,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异类。 但六门这种又不一样,他们不是天生异类,而是通过抓周,老祖宗严选,然后赏你吃捞阴门这口饭。 “我还有个疑惑?”阿瑶问,“张角弄出人傀是为了长生?那他为什么又没变人傀?” 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想,都没有答案。 付琼和黄巽对视一样,两人均是摇摇头。 “这个事情,我也没想通。”过了会付琼又说,“现有典籍上,也只记载了怎么除掉人傀,至于人傀具体的来历,只说了是生于饥荒战乱年代。” “现在又是太平盛世,几乎不可能出现。” 黄巽点头:“确实是这么记载的。” “问题还是出在六门典籍上,”林涧忽然插话,“我听说过另一种造人的说话,如果六门记载的女娲造人是真的,为什么就只造了两批人?而不是三批、四批人?” 黄巽问:“什么意思?” “彝族有个古老神话故事。”林涧看向众人,“关于人类起源的,你们应该没听说过?”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林涧继续说:“在彝族的创世史诗《梅葛》和《查姆》中记载着另一个人类起源史——说地球上已经更迭四批,而我们,是第五批人类。” “他们有个‘五查换地’说法。‘查’是一个时间单位,代表一个物种从起源到灭亡的完整周期’。传说天地初开时,万物俱备,天神塞尼若觉得世间太荒凉……” “于是,天神创造了第一批人类。”林涧伸手比画了下,“这批人额心长了一只竖眼,很矮小,只有草鞋这么高,他们弱小到连一颗蕨菜都砍不倒,因此终日食不果腹。”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仁慈的天神不忍心伤害他们,就引发了一场大地震,让这批人类沉入了地底。” 第67章 彝族的创世神话 “这‘查’人难道还活着?”阿瑶敏锐地抓住关键。 “据说被天神被回收后,至今还生活在地底下。”林涧顿了下又说,“现在彝族的小孩子玩蒙眼游戏,就是模仿的独眼人的习俗。” 黄巽若有所思:“难怪我之前去看三星堆遗址莳,那些青铜面具的眼睛古里古怪的。” 林涧继续说:“第二批人天神吸取了经验,让他们体型与自己相仿,天神给这批人吃的,让他们不用劳作,结果这批人懒惰,触怒了天神,最终这批人被天火烧得干干净净。” 阿瑶脑海中浮现出,远古先民子在火海中挣扎的画面。 “第三批人天神又吸取经验,”林涧的讲解引人入胜,“他们异常高大,还活学会了用火,开始农耕。这批人勤劳,一天就能挖完一座山。” “是巨人族?”阿瑶脱口而出。 “没错。但由于太过高大,他们食量惊人,常年挨饿。最致命的是,大风刮起的时候,他们只能手拉手站在一起,一旦被风刮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天现异象,七个太阳炙烤这大地。天神降下洪水,本是好意,却让这些巨人全军覆灭。” 阿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彝族的后裔射日?” “异曲同工”林涧点头,“不过彝族记载的太阳是7个,史料记载‘晒得石头炸裂,蛇蜕皮’,‘树木花城汇,飞鸟坠地亡’,这射日的英雄叫支格阿鲁。” “据说他是龙鹰之子,母亲因为鹰血受孕,出生后就被抛弃在山崖边,由龙抚养长大,所以也叫他支格阿龙。” “这位英雄在滇池边苦练箭术三年,用神马尾毛制作成弓弦,站在云南东川落雪的山顶,六箭射落下了五个太阳,受伤那个变成了月亮。” “云南楚雄的阿鲁山,至今还保留着”驱旱魃”的仪式。”林涧清了清嗓子,“现在每年的火把节祭祀大典上,毕摩都要吟诵这段史诗。” “细节之丰富,远超我们的射日传说,这也展现了彝族万物有灵,人神共治的世界观,某种意义上和我们神话传说很像。” 黄巽接话:“毕摩不等于巫师,他们只祈福、祭祀,不诅咒,是世代守护彝族的阿普。某种意义上,也跟汉族一样,讲究万物有灵,人生共治的神话世界观。” 说着到这个,阿瑶想起个事情。 有次她接了个寻尸案,在四川凉山,上山时她听当地村民讲,有个村子叫“日史普凯”,“日史”正是射日的意思,普凯是地方场所的意思。 当时她赶匆匆赶路,没仔细听,现在想想处处都对得上。 “那第四批人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这次天神造出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可惜……”林涧摇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智全用在了自相残杀上。” “部落战争?互相残杀”阿瑶问。 “不止,”林涧继续说,“活人祭祀,骨肉相残,连天神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这次天神毁灭这批人时,发现了一对善良的兄妹。” “天神来到人间,告诉他们他要降下水灾,”林涧比画了个葫芦样子,“给了他们一颗神奇的葫芦籽,葫芦籽长成了葫芦,洪水降临时,兄妹俩躲进了葫芦里,靠吃葫芦瓤为生。” “这对兄妹飘了很久,最后停在一个高山之巅,成为了唯二的两个幸存者。” “最精彩的部分来了。”林涧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雨过后,大地露了出来,天神用箭射开葫芦,让哥哥在河的上游洗澡,妹妹在河的下游喝水。” “九个月后,妹妹生下个肉团,那肉团破开后化成了九个人,这就是彝族‘葫芦生九姓’由来。” “难怪,”阿瑶感叹,“云南随处可见葫芦图腾和乐器。” “还有几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更有意思。”林涧又说,“据说那个肉团坚硬无比,普通的刀斧根本无法劈开。天神先后派来铜斧、铁斧都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请出雷神的闪电神斧才成。” “在滇南的古老壁画上,还记载着一个细节:肉团被劈开后,是一只山洞里的蜘蛛用它的网当作接生布,帮助九个孩子平安降生。” “这九姓后人各有所长:”林涧细数起来,“凉山、楚雄一带的黑彝擅长祭祀;石林、弥勒的撒尼人精于刺绣;毕节、六盘水的阿哲人则以狩猎闻名,他们崇拜鹰图腾” “更神秘的是,贵州毕节的彝文记载,其实最初劈出了十个人。但第十个因为沾染了狗血,被视为不祥,被放逐到深山岩洞中。传说他们的后代身上会出现奇特的白斑。” 林涧清了清嗓子:“我说这些,其实是证明,也许付琼讲的娲皇造人存疑,前面黄巽也说了,付生有问题,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编写的六门典籍是有问题的呢?” “你是说,人傀是第三批人?”阿瑶说话都磕巴了。 林涧点点头:“不然,怎么解释人傀和人长得一模一样?” 黄巽忽然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土。 彝族是有文字记载的。 是世界上六大古文字之一,和甲骨文、玛雅文等并列。开始记载在陶勇、石头、骨头、岩画上,西安半坡的陶器碎片上,被彝族毕摩认出是有他们的文字。 由此证明证明,他们也同样也是个古老民族,主要分布在西南一带的云南、贵州、四川、广西,东南亚国家也有很多彝族人。 问题同样是,彝族人很多,各有各的说法。这一点和汉族的创世神话很像,版本众多,无法统一。 他听明白了林涧的意思,上古没有历史记载,这些所谓创世神话,很有可能,是真实历史以一种夸张的形式存在,是珍贵的参考资料。 比如同样多批造人故事、射日故事。汉族有共工撞不周山,引发洪水,彝族有洪水灭世,都是人类毁灭到重生的不断进化。 那么有没有可能,六门的创世深海和彝族的事继承一脉? 第68章 彝族的神话故事2 最初没有文字,都是口口相传,经过在漫长岁月,被人不断曲解、然后各自变形,就成了各族不同版本的神话。 阿瑶听着入迷,却只当是图个新鲜。 黄巽和付琼却听得及格外认真,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恍然,仿佛触及了什么深层的秘密。 林涧望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忽然明白过来,林涧之前说他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正是因为,追寻创世神话中“第三批人”的线索才会失踪的。 他一定是因为妹妹留下的资料,或是通过追查妹妹的行踪时,才对这些神话格外关注,发现了其中惊人的相似之处。 所以,问题是出在这里? 月光完全隐没阿紫乌云之后,祖祠内外静悄悄的,很安静,似乎连空气都不在流动了。 恍惚间,阿瑶似乎看见身后的烛火变成了幽蓝火焰,与身后的委蛇神像诡异融为一体。 她还想再问问黄巽和付琼,林涧给她使了个眼色,眼看着这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算了,大家都消化一下。 走出祠堂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眼前的景色瑰丽而神奇:云岭山巅云雾缭绕,山腰处漂浮着像腰带一样的云海,红日隐隐冒出了金边,透出丁达尔效应的光束,宛如一双即将睁开的金色眼眸。 要是齐福在,一定会大叫一声,拿出手机拍照,顺便还会发个朋友圈,配上几行诗意的文字,彰显他的文字功底。 但阿瑶不同,她更愿意把美景珍藏在心底,毕竟她连个朋友都没有,发个朋友圈连个赞换不来。 属实没必要。 想是这么想,但她忽然说:“林涧,手机借我用一下。” 林涧不明所以,还是将手机递了过来,阿瑶尽量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摆好架势,“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要传给你吗?” “不用。”阿瑶摇摇头,“照片很美,你可以发个朋友圈。” 想起阿瑶的老年机,林涧嗤笑了一声,他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那几张图,拍得倒是不错。 他犹豫了下,选了其中一张照片,又键入了三个字,破天荒地发了个朋友圈。 刚发出去,就有人点赞了,下面还有人调侃: 【这个“她拍的”’有点意思,还是个母的,你小子发情了?】 【兄弟,这是有好消息了?】 【恭喜啊,什么时候带来让兄弟们相看一下?】 【不是我说,你好歹配个双人合照,这算哪门子官宣。】 自从发了朋友圈,林涧边走边看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阿瑶觉得不对劲,她伸头过去看。 林涧警觉,瞬间锁了手机屏幕。 阿瑶皱眉:“神神秘秘的?还不能看。” “自然不能看,”林涧将手机揣回兜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说实话,怕你看了提刀要砍我。” 阿瑶狠狠剜了他一眼,几人在岔路口分开,各自回去洗漱。 齐福睡得正香呢,林涧回来了。 这是个典型的四合院,两人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虽说互不干扰,但齐福还真被吵醒了。 林涧索性在院子中打起了拳,不一会就汗流浃背。 这时齐福披着件棉袄,幽魂般地飘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昨晚又去哪儿了?” 林涧正做着俯卧撑,头也没抬:“去找阿瑶了。” “你天天往人家那里跑,不会真看上那丫头了?”齐福眯眼看他,善意提醒,“我说兄弟,你也有眼瘸的一天?那丫头虽然长得,挺好看,但那脾气……一言不合就上手,是个男人都吃不消。” 林涧心里反驳:她脾气明明很好。 他抬头看了眼,裹着被子蓬头垢面的齐福:“这不说明她没有那些弯弯绕,直率坦诚,相处起来不累。” “而且,身手好也不是缺点,起码她能保护好自己。” 齐福本只是试探,听这回答顿时了然,得,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是以阿瑶的性子,她能看出来吗?要是没察觉,林涧可有的苦头吃了。 他长叹一声,转身洗漱去了。 张角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人死为大,他的丧事还得操办,这一天又有的忙了。 齐家的早餐很丰盛,小菜四样、清炒时蔬、清汤红底的线面,咖啡和茶备的都有。 这些日子以来,林涧深有体会,齐家对他礼遇有加,不仅每天变换菜色,连床品都是全新的。付家也时不时添几个菜,前天还特意送了只烤乳猪。 因着那条朋友圈,林涧心情大好。 大快朵颐的但同时,他拿出手机翻看,这才过去没多久,朋友圈点赞已经几十个了,评论区早已经盖起了高楼,他懒得一条条回复,干脆统一回复条。 内容是:“正在努力,有好消息会通知大家。” 齐福无意间抬眼,瞥见林涧盯着手机,嘴角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样子跟平时的判若两人。 想起昨晚祠堂的蹊跷,他忍不住问:“阿瑶不是被吓晕的?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就为了个裂开的祖牌?” 林涧言简意赅:“不是。” 齐福小声嘟囔了句:“那是……病了?” “别瞎猜了,她没事。”林涧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昨晚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张家就没交代其他的东西?” 齐福回忆了下,祖牌裂了后,阿瑶就突然超前栽了下去,要不是林涧眼疾手快接着,她那一下应该摔得不轻。 后来,祠堂有些慌乱。 等再回神,审问张角时,他刚说了哥地名,人就七窍流血,紧接着就断了气,付琼检查过,确定是审问前就服了毒。 “没来得及问清楚了他说,”齐福顿了下,又长叹了一口气,“他咽气前只说了个地名,我猜想着,那地方有观音泥,六门已经派了人先去查看了,晚点才能确定。” 第69章 败了也是一方霸主 回付家的路上,付琼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阿瑶:“林涧千里迢迢跟着你,就为了听这些创世神话?” 阿瑶嗯了一声。 “姐姐,”付琼又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随口一问,阿瑶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她猛地转身,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朝一日要你选择,你会选谁?” 付琼也站定了,沉静的目光中透着复杂。她生在六门,长在六门,又是那人一手带大的,难怪姐姐会不信任她。 沉默了半晌。 “我选公正。”付琼回答得干脆利落。 回答得这么快,没有一丝犹豫,倒是让她震惊。 “姐姐知道六门风骨吗?”付琼的声音沉静“,明辨是非,持正受中。不因权势低头,不因富贵改志。正道直行,无愧于心。” “我虽然长在六门,生在六门,但学的从来不是歪门左道。我这么说,姐姐明白吗?” 阿瑶郑重点头。 她想起初次见付琼时,那个端坐主位、一身利落劲装的少女。即使面对自己的无礼,以及白穆诸多职责,依然从容不迫,以大局为重,确实担得起接班人的重任。 “你恨母亲吗?”阿瑶轻声问。 付琼回头看她,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母亲因为我的事情,一辈子疯疯癫癫,也没能好好照顾你,你心里…真的一点不怨恨?” “想听真话?”付琼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没怨恨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有一年家长会,付昀和付生都不在,小小的付琼鼓起勇气去找赵春梅。 赵春梅从书页间抬头,怔怔看了她很久,突然问:“我很久不出门了,你不嫌弃?” 年幼的她怎么会嫌弃,她欢喜地摇头。那天赵春梅似乎也格外高兴,在一拐钱翻找很久,最终选了件墨绿长裙。 翌日一早,付琼早早到校。 她眼巴巴地望着教室门口,知道家长会结束,那个期待的声音始终没出现。 委屈和愤怒在心头翻涌,可当她回家质问时,却连母亲的院门都进不去了。 年岁渐长,那份母爱的期待也渐渐淡去。 直到这次六门开祠堂,在仓库深处发现几个尘封的箱子。无人认领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衣服。 从四岁到十五岁的女装,都是当年最时兴款式,颜蓝水绿的色彩,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是太太的针脚。”菊婶子的话言犹在耳。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付琼和自己和解了。母亲的爱,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守候。 阿瑶静静听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她从怀里掏出那本日记:“母亲她…一直很爱你,只是……” 付琼接过日记本,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知道,只是我有时候回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也许,”阿瑶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影,“但你现在,也很好。” 冷风刮过,带着冬日的凛冽。 付琼突然问:“姐姐,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阿瑶沉思片刻:“我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母亲不该被辜负,六门里像你一样的人也不该被利用。”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进了付家院子,路上飘来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味,付琼突然又说:“对了,那些衣服我都收起来了。” “我准备把母亲偷偷接走。”阿瑶接过话茬,“他们给她装了谛耳,这事你应该不知道。” 付琼脚下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走,先回去洗漱。”她说,“后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们。” 姐妹俩绕过长廊,径直去了付琼的院子。 阿瑶先去洗漱,付琼吩咐人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和饭菜。 小火慢煨的白米粥,又有几个上酸辣爽口的小菜,阿瑶边用勺子搅着白粥,边说:“其实林涧来找我,是想找她失踪的妹妹。”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些神话,是因为她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三年前在滇缅边境上失踪了。” 这话一说,付琼的反应还挺大的,她眼睫眨了眨:“你是说,以他家背景,也找不到?” 阿瑶轻轻嗯了声。 “她妹妹留下一句话——女娲造了两批人,那第三批人呢?” “说实话,我对神话传说的知之甚少。以前,我就觉得这是古代人认知有限,他们编故事,但……” “但你听下来觉得不对劲了?”付琼打断她,“你是不是奇怪,少数民族的神话,和我们有相似之处?” 阿瑶不置可否。 付琼继续说:“我倒是觉得,少数民族相对封闭,几千年来也变动不大,甚至在解放前,有些地区还是原始社会,他们的神话,后世更改的可能性反而更小。” 这话和林涧的想法不谋而合,阿瑶追问:“你是说,将彝族的神话和六门的两相对照,能挖掘出一些线索?” 付琼笑笑:“我们一直自称炎黄子孙,炎黄的后代,那你猜,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供奉祖宗是谁?” “是谁?” “他们供奉蚩尤。”付琼夹了面前一块薄饼,放去阿瑶碗边,“很多人只知道‘炎黄子孙’的来历,却不明白‘黎民百姓’也有出处。” “所谓‘黎民’指的就是西南的九黎部落,他们的部落首领是蚩尤,所以和炎黄二帝一样,蚩尤也是西南的人信仰,都是华夏的人文始祖。” 在她贫瘠的认知里,以及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只记得那场着名的部落战役:“逐鹿之战,蚩尤不是被打败了吗?” 付琼有些好笑:“败了也是一方雄主。” 阿瑶恍然。 也对,历史一向由胜利者书写,不能因为战败,就红顶蚩尤一方领袖的地位。 付琼已经吃好了,她用纸巾沾了沾唇角,继续说:“当年逐鹿之战后,蚩尤残部落被迫一路南迁。那些西南边陲之地,在古人眼里都是瘴疠横生的流放之地。” 她突然话锋一转:“说到这些上古部落之争,你想到了什么没有?” 第70章 ‘息壤\\\’治水 “”“你是说,彝族传说中的第四批人,很可能对应炎黄和蚩尤大战?”阿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付琼的言外之意。 付琼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这毕竟只是他基于零碎线索的联想,上古时期缺乏文字记载,也没有历史考据,很难找到确凿证据。 她沉吟:“或许,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探索。” “今天林涧讲的彝族神话,与我们六门的记载有很多相似之处,”付琼分析,“甚至细节多,他们的版本似乎更具有更科学性,特别是两性繁殖这个点。” 她进一步解释:“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造人过程呈现明显的阶段性进化特征,这和自然发展的规律高度吻合。分批造人的设定,就跟生物进化一样,为了适应地球环境一步步更迭演化。” “你看过《山海经》吗?”付琼突然问。 “没有。”阿瑶摇头。 对她来说,这种晦涩难懂的古籍,她连翻开的兴趣都没有。 付琼继续说:“《山海经》里记载了体型各异的族群,其中有巨人也有小矮人。” “比如,《海外东经》中提到的北方大人国,人们体型巨大,坐着能削制船只;《大荒南经》中记载,东海之外的大荒中,有被称为靖人的小人国,身高只有30厘米的靖人,他们动作敏捷,身体灵巧。” 阿瑶越听越觉得神奇:“洪水、火灾、造人、巨人、小人……这些元素在不同神话中反复出现,互相印证,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到这个,”付琼非常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话题,“就像我之前讲的夏朝,虽然缺乏文字实证,但它很可能是真实存在。作为链接龙山时代的部落联盟,与商周得成王朝的过渡期,夏朝完成了从禅让制过渡到了‘家天下’的转变。” “而大禹治水的传说?”阿瑶立即会意,“正好对应彝族神话中灭世洪水,以及随之而来的部落战争?” 但造人和人傀,根本扯不上啊! 阿瑶依旧困惑:“你的意思是,人傀可能是某个特殊族群,而这些蛛丝马迹都能和造人传说相互印证?之所以没有记载,是因为这一切可能肇始于夏朝?” “只目前只是推测。”付琼谨慎地补充,“不过你发现没有,夏朝就像个分水岭,自夏朝之后,所谓的神族逐渐消失殆尽,人类完全进入两性繁殖,生死轮回的常态。” “而人傀这种不生不死的存在,自然就被排除在正常秩序之外。” 她突然反问:“还记得六门典籍记载的那场洪水吗?一场大洪灾之后,尸横遍野,再之后或许就有了人傀?” 阿瑶顿时豁然开朗。 这个情节和林涧讲述的彝族神话如出一辙,一场灭世水灾之后,人们开始了两性繁殖。 更惊人的是,这个母题跨越不同文明:西方浑水灭世之后,他们制造诺阿方舟避难;彝族人躲进葫芦里避难;汉族则是大禹治水,划分九州,疏导河道。 “关于大禹的父亲,《山海经》有个耐人寻味的记载,是大禹之父鲧盗取天帝的‘息壤’治水失败,被处死在羽山,而大禹子承父业完成了治水大业。” 阿瑶立即接话:“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个能自行生长,永不减耗的神土?” “没错,”付琼赞许地点点头,“《淮南子地形注》里明确记载,大禹继承了息壤后,用它之力洪水和塑造山川地貌。” “北欧神话里奥丁用巨人尤弥尔的尸体创造大地,尸体腐肉化为腐肉;史诗《埃努玛埃利什》中,马尔杜克用提亚马特的尸体创造山川,这些都和息壤的特性想通,都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创生力量。”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付琼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 付琼缓缓说:“息壤的神话色彩很浓,学界推测可能是夸张说法。实际上,有一种特殊的黏土,遇水膨胀,可以堵住缝隙。良渚文化的水坝遗址中,发现草裹泥的防水技术。” “这种黏土学名叫膨润土或者高岭土,它还有个更诗意的名字——观音土。” “我靠!” 阿瑶惊呼。 观音泥…观音土?那不是一字之差? “先不论人傀具体出现在哪个时期,”阿瑶的思绪飞速运转,“如果它真是一个特殊族群,又源自观音泥…而女娲造人用的也是泥巴,这是不是意味着,女娲泥和观音泥同根同源?” 付琼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这番引导没有白费,阿瑶不仅跟上思路,甚至,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阿瑶缓了半天:“如果是这样,六门为什么没有记载?” “两种可能。”付琼的指尖轻扣着桌面,“要么我们推测有误,要么有记载过,但被人可以抹去了。” 她的声音渐沉:“想想看,不死不灭的人傀,与历代帝王追求的长生不老何其相似?这种东西一旦明确记载,就会有大批的人趋之若鹜。秦始皇遣徐福求仙、汉武帝宠信方士、嘉靖帝炼丹修道这些不都是前车之鉴?” 好像是这样。 阿瑶若有所思地点头。 付琼做完最后的铺垫,长舒一口气:“人类已进化到两性繁殖,但人傀却跳出了这个体系。这说明观音泥不是普通物质,它很可能是能够孕育生命的特殊母体。” “这想法太离奇了!”阿瑶瞠目结舌,大脑几乎当机,“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付琼苦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瑶:“因为六门本身就是超常理的存在。祠堂抓周前,我们与常人无异。但之后你亲眼见证了六门各脉的特殊……” 这番话让阿瑶不得不重新审视一切。 曾经的她对这些秘辛漠不关心,可现在不一样了。 桩桩件件都指向六门与人傀,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一个局外人。 或许从出生那刻起,她就注定是局中人。既然避无可避,不如直面真相。 她问付琼:“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消息,看能不能找到观音泥的线索。”付琼沉声回答。 第71章 这座山塌了 阿瑶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瓷器光滑,触手冰凉。 “可是……如果观音泥真这么特殊,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人发现?” “也许不是没人发现,而是发现的人都……”付琼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那些不该存在的人和秘密,自然都会被抹去。”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警觉地望向窗外。 阳光下,树影婆娑,不见来人。 “你太紧张了。”付琼轻声说,但她的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皮鞭上。 阿瑶低声说:“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接下来要万分小心。” 付琼正要回话,外间有人说:“付小姐,老爷子请你过去一趟祠堂。” “没说什么事?”付琼问。 “那边没说,”屋外的人顿了下,又回,“应该是关于张角安葬的事情,祠堂那边吵得人仰马翻。” 隔着屏风,付琼回:“好,我马上到。” 出了六门后,两人一起往中间方位的祠堂走。 外头日头渐暖,祠堂却透一股阴寒。 镬耳墙高高耸起,飞檐斗拱如燕尾轻扬,灵动欲飞。石础、石柱 上,石刻雕花精美繁复,龙凤呈祥、花鸟鱼虫在石头上鲜活如生。 阳光透过天井照委蛇石像上,神像庄严肃穆,桌前的烛火摇曳,付琼在正殿门口站定,指尖微微发颤。 “爷爷……” 她摩挲着掌心那道疤,那是十岁那年,学鞭子时留下的伤口。付生握着她的手,轻轻替她包扎,声音又轻又稳:“疼吗?疼就记住,欲戴其冠,必载其重。” 那时候,她觉得爷爷的背影就像一座山。 可现在,这座山塌了。 ——他骗了所有人。 什么守护苍生,什么时代诛杀邪祟,原来都只是幌子。 六门代代相传的阴符,不过是他私心的一把利器;那些死去的人,消失的人,血肉怕是都成了观音泥的养料。 她忽然想起一张鲜活的脸,那是她喜欢的男孩子。 大学时期,那个人在图书馆的暖阳下问她:“你信那些神神鬼鬼吗?” 付琼没回答。 后来他送她到或茶盏,手里攥着两张去南方的票,他说:“付琼,跟我走!” 可她抽回了手。 因为她是付家的女儿,是六门未来掌事。 她没办法跟他讲这些,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五岁起就刻苦训练,不论严寒酷暑,丝毫没有懈怠过。 放弃,她二十年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现在想想,多可笑啊。她放弃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的使命,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可为什么,偏偏是您? 祠堂外阳光大盛,但却起了风,风声咽鸣,像无数亡魂在哭。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付生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一口一口吹着药,喂给她。 那些温情,也是假的吗?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不,不能心软。 母亲的遭遇,林涧的妹妹,那些被制成人傀的活人……每一条命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脊梁上。 她当她想像,有一天要把刀口对准付生的画面,她的手居然颤抖起来。 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啪”地爆响,阿瑶闻声抬头看,付琼面色苍白如纸,眼角隐隐有泪痕,眼神却已经冷了。 “琼丫头,你来得正好,”齐铭见付琼怔愣在原地,率先打破沉默,“张角的牌位到底该不该入祠堂,你给拿个主意。” 祠堂正中横着一副棺材,是醒目的红棺。 齐福凑上前解释:“张角准备入殓了。” 阿瑶压低声音:“怎么把棺材放在祠堂里?”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齐福微微倾身过来,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几分:“六门中人过世,都得在祠堂内停灵三天,等一应仪式完成,才能棺木下葬。” “那怎么还没……”阿瑶话没说完,齐福已经会意。 “暴毙的按特殊规矩来,”他搓了搓手,“六门规矩,入棺前先取无根水,混入枣花汁,由长女用白麻擦拭亡者七窍;然后往死者喉咙里填入七颗麦种,再压一把五色土,这是为了防止阴气外泄。” 虽说如今提倡火葬,但槐水地处偏远,背靠苍茫大山,来百姓还是守着土葬的老规矩。 这点阿瑶到不意外。 只是,这口朱漆棺材实在太过扎眼,寻常人家用的都是黑棺,上头无非是画二十四孝、百寿图、花鸟鱼虫,但眼前这幅棺材…… “这红棺画的又是蟒又是鹤,是有什么讲究吗?” 齐福顿时来了劲头,他开始娓娓道来。 “这门手艺在我们捞阴门行当里叫立粉画。先用腻子粉勾出轮廓,然后用颜料上色描金。一副棺材画精细点,需要天,不过咱们六门就是吃这碗饭的,一晚上赶制一副棺材不算事。” “红棺是西北的老传统了。咱们六门祖上自河西走廊发迹,丧葬仪轨都沿袭西北的古礼。”他说着指向棺底的云纹,“你看这前蟒后鹤规制,配上景泰蓝云头纹,可大有来头的。” “听老辈人说,明朝正德年间,西北大将彭泽护着小皇帝临朝听政,后来又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他过世时,嘉靖皇帝特赐朱漆棺椁,准他穿着大明官服下葬,用的全是皇家的礼数。” 齐福的指尖停在鹤纹的羽翎上:“自那以后,西北这红棺厚葬的规矩,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了。” 阿瑶端详着红棺上的纹饰,那金线勾勒的蟒纹栩栩如生,鹤羽的每一根翎毛都清晰可见。 她注意到棺木四角包着黄铜,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手艺当真了得。”她由衷赞叹道。 齐福闻言露出自豪的神色:“咱们六门的老师傅们都是从小练的童子功。就说这立粉画,光是调制腻子就要用糯米浆、明胶、细瓷粉等十余种材料,画出来的纹饰百年不褪色。” 这时,付琼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到棺木前。 “人死为大,”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该有的仪式一样都不能少,但六门的规矩不能破,他不能入祠堂。” “对!”齐铭点点头:“规矩不能破。” 说着,他招呼几个年轻弟子,开始准备净身用的无根水。 阿瑶看见他们取来一个青瓷盆,里面盛着从云岭山顶采集的雪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朵新鲜的沙枣花。 “按照祖制,接下来要由长女为逝者净身。”齐福向阿瑶解释道,“张家这一代没有女儿,怕是要你代劳了!” 第72章 我来送他一程 “为什么是我?”阿瑶皱眉问。 齐福压低声音解释:“本来该是付小姐主持净礼,现在你回付家了,按辈分是该由你来。” “要不我来?”付琼轻声问。 “谢谢你!”阿瑶低声说,让她为这么人做这些,情感上她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付琼摇摇头:“不用,他也算是长辈,悉心教导我一场,就当送他最后一程。” 转眼间,众人齐齐换上了素白麻衣,付琼走去铜盆前净手,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肃穆。 祠堂内白烛摇曳,青烟在梁柱间缠绕袅袅升起。 付琼拿着白麻布,蘸着掺了沙枣花汁的无根水,动作轻缓地为张角擦拭面容,一丝不苟地按古礼完成每一个步骤。 “西北葬仪讲究擦七窍。”齐福低声向阿瑶解释,“眼耳口鼻,每一处都要擦三遍,取‘三魂归位’之意。” 阿瑶点点头,目光落在付琼沉静的侧脸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烛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的青影泄露了她的煎熬。 敬重的爷爷是幕后黑手,慈爱的长辈是伥鬼,即使心志坚定如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几个年轻的弟子捧着麦粒上前,看得出来,选的是今年新收的,颗颗饱满。 “七粒麦子,代表北斗七星。”齐铭将麦粒仔细地排列在红绸上,“古人相信,这样能指引亡魂找到归途。” 一应事情做完,祠堂外已经是晌午了。 寒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香案前,阿瑶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觉得,传统葬礼虽然繁琐,倒也处处体现着对生命的敬重。 突然,祠堂外传来一阵声响。 是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而来,她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衣襟前别着一枚铜钱。 “喜婆婆?”齐福惊得瞪大眼睛,急忙迎上前,“您老怎么……” 阿瑶快步上前搀扶:“婆婆,我不是让你等我吗?过段日子我就回去了。” 喜婆婆的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指节发白,她望着付生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却又隐忍不发。 “多年不见。”付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怀念,又似忌惮。 “是啊,来看看你这个‘好弟弟’。”喜婆婆冷笑一声,她特意加重了\"弟弟\"二字,字字句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 她看到,喜婆婆的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 “这些年……”付生刚要开口。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喜婆婆突然打断他,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在洛南,倒是清净。” 听到“洛南”二字,付生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他下意识看向阿瑶,又迅速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喜婆婆径直走向棺椁,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她将沙枣糕放在棺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张角最爱吃这个……就当送他一程。”她枯瘦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就像就像当年付章一样爱吃。” 这话分明是对着一旁的付生说的。 “江……” 付生猛地站起身,却又强自按捺着坐了回去,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喜婆婆冷笑一声,拐杖重重杵地:“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来送张角一程,你没意见?” 烛火摇曳间,喜婆婆与付生四目相对,她浑浊的眼瞳里翻涌着数十年的恩怨。 祠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喜婆婆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抚过棺木,笑道,“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要亲眼看着看着天理昭昭。” “当年的事……”付生突然打断她,“祠堂里说这个不合适。” 阿瑶眼皮猛地一跳。 她好像明白了,喜婆婆当年带她去洛南的原因。 祠堂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喜婆婆最后看了付生一眼,那眼神中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恨意、悲伤,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阿瑶,我们走。”她转身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握着拐杖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婆孙亮走后,仪式继续进行。 付琼拿过油纸包,轻轻放在棺木旁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填麦种。” 按照仪程,接下来要将七粒麦种子放入张角口中。 齐铭正要上前,付琼却拦住了他:“我来。张…他生前最也没少教导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祠堂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付琼的手稳稳地托起张角的头,另一只手小心地将麦粒放入他口中。那一刻,烛火好像明亮了几分,映得红棺上的金线闪闪发亮。 “五色土备好了吗?”付琼回头问。 齐福连忙递上一个布包:“从鸣沙山取来的,按老规矩筛了七遍。” 付琼接过布包,将里面的细沙缓缓撒在张角胸前,沙粒造阳光下呈现出红、黄、白、黑、青五种颜色,如同一道绚丽的彩虹。 “西北人说,五色土能镇住黄泉路上的风沙。”齐铭对沉声说,“但愿他走得安稳些。” 仔细看棺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乘鹤西去,驾蟒归天’。齐福想起爷爷说过,西北人将死亡看作是一次远行,葬礼就是为这场远行准备的仪式。 众人站在棺椁前,开始低声吟诵安魂曲,声音幽扬而低沉,在祠堂的大殿内回荡。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张晖上前,轻轻合上棺盖。 “四天后日出时下葬。”黄巽点燃新的长明灯,动作娴熟地调整着灯芯的亮度,然后对众人说,“今晚还要守灵,大家回去修整下。” 出了祠堂,喜婆婆一路沉默着没说话。 她熟门熟路地向付宅走去,阿瑶几次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终于到了付家门前,喜婆婆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匾。 二十年了,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有些事,是该了结了。 第73章 喜婆婆回六门 进了大门,喜婆婆问:“你住在哪个院子里?” “啊?”阿瑶怔了怔,“我住在付奶奶的院子。” “那里啊……”喜婆婆神色顿时微妙起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她意味深长地说,“住得近的确方便……” 阿瑶不明所以,跟着喜婆婆穿过月洞门,一路穿过蜿蜒的走廊,一路往院子里走。 冬日的庭院萧索寂寥,廊檐下那株海棠早已凋零,寒风中瑟瑟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女子纤细的手腕。 喜婆婆突然驻足,望着那株枯海棠出神。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花树下。 这间院子的女主人叫秦霜,这个留洋归来的新派女子,见多识广,人又漂亮。时光似乎格外眷顾她,三十好几的年纪,岁月好像在她脸上并未留下风霜。 同样的年纪,喜婆婆有点艳羡。 她第一次见到秦霜时,刚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婚姻,那个婚前装得人模人样的醉鬼,婚后原形毕露,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醉得人事不省,半个月都在赌钱。 她起早贪黑挣来的辛苦钱,全被醉鬼挥霍在赌桌上,有时连买个馍馍的钱都留不住。 本以为是怀孕转机。 那畜生竟破天荒地跪着赌咒发誓,她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信了这最后一次。没成想好景不长,他又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拳头像冰雹般砸在她背上。 醉鬼拿了家里仅剩的几百钱,紧接着出了门。 暗红色的血在地板上晕开,羊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睡裙下摆,她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抽搐着,每一次宫缩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钳绞住子宫,把未成形的生命神圣抽离身体。 “孩子……是我无能……”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咽呜,手指无意识地在血泊中抠挖。 “哎哟,出人命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她听见有人大喊。 在医院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付章,他眉骨高耸,嘴皮干裂,腮帮处又一道淡粉色的新疤,斜斜划过,给一张添了几分沧桑的硬气。 “终于醒了……”付章连忙上前。 她木然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床单:“我的孩子呢?” “没了。”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心口。 喜婆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病房斑驳的墙皮,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解脱了,这苦命的孩子不必来世上受苦了。 养伤的半个月里,付章时常带着搪瓷饭盒出现。有次她瞥见他袖口沾着血迹,他却只是沉默地往她枕下塞了卷钞票:“甭操心钱。” 她看得出,这男人虽然神出鬼没,眼里总带着几分杀气,但绝不是什么坏人。 出院那天,她跪在付章面前磕头,求他带她走,男人盯着她额头渗出的血,突然解下军大衣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初到付家那天,她第一个见到就是秦霜。 真好看,喜婆婆艳羡地看着她。 霞紫靛蓝,绛朱碧翠,怎么穿怎么好看,线条裁剪得还那么贴身,把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 她低头看自己,穿得灰扑扑的,衣服还宽大得不像话。 八十年代的小地方,社会风气偏保守,衣服稍微紧些显出胸线,就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背地里还会骂“不检点”。 那时,正是饭点。 华灯初上,付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喜婆婆局促地着拽着衣服下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姓江是,叫红玲是?”秦霜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大伯都交代过了,以后就当这里是你家。” 秦霜的笑容温煦,眼中没有丝毫轻慢。 江红玲只觉得掌心滑腻,像是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顿觉自己粗粝的手掌唐突,慌忙缩回手来。 饭厅里,水晶吊灯将白瓷盘照得发亮。 江红玲盯着雕花银筷不敢动,直到秦霜亲手给她布菜,那碗奶白的鱼汤里浮着的翠绿葱花,成了她记忆中最鲜亮的颜色。 后来厨娘王婶告诉她,这位太太原是沪上千金。 解放前,她家里在沿海城市做贸易,也算是个富庶的家庭,只可惜时代变迁,解放后一朝破败,父亲不堪受辱自杀了,母亲也跟着去了。 遇到付生时,两人境遇差不多。 付生从小博学,又机灵,很快两人一拍即合,搭伙过起了日子。 再之后,六门重振,付家举家搬迁到临时市,才算过起了安稳日子。 只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最终也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阿瑶望着喜婆婆出神的侧脸,突然问:“婆婆,你怎么认识我奶奶?” 喜婆婆像是突然惊醒,布满皱纹的眼皮猛地一颤,她收回目光,扯了个生硬的笑:“我老婆子在这待了十余年,六门里老一辈没有不认识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喜婆婆方才还温和面庞忽然蒙了寒霜,老人佝偻着背脊往前走。 阿瑶站在廊下,胸口像是堵了块棉絮,连呼吸都扯着有些疼。 地板上斜斜投下的影子,她盯着那影子看,忽然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自己这二十年来,不过是被人精心描画的虚影。 从被她抱走那一天起,那些“疼爱”里就掺着谎言。 风吹过那株海棠,发出稀碎的“咔咔”声,她忽然打了冷颤,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而是从骨头里渗出的,止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原来信任崩塌时,没有巨响。 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 阿瑶抬手摸自己的脸,触到满手冰凉的湿意。真奇怪,明明心口堵得发痛,眼泪却流得这么安静。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有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的人生看似完整,实则一碰就碎。 喜婆婆先一步进了屋子,肖红赶紧上了热茶,又拿了几眼小点心才推了出去。 阿瑶开门见山:“你就是江红玲?” 喜婆婆沉默半响,喃喃点头。 阿瑶沉声:“当年,是赵春梅让你抱走我的,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说?” 第74章 你觉得我骗了你 茶盏在喜婆婆手中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泼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谁……告诉你的?”江红玲这个名字很久没人叫了。 阿瑶喉头依旧发紧:“我果然猜对了,你真是江红玲。”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哗啦作响。 “那年冬天……”老太太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赵春梅跪在雪地里求我,说付生要害你,后来是我躲在送货的车里,把你带出了六门。”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阿瑶:“你觉得我骗了你?” 阿瑶抬起头,眸子里凝着一层寒霜。 “孩子,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喜婆婆叹了口气,“付家的女人,没一个能上中。你还年轻,来得及重新开始。可我……” 她望着屋外那株调令海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没退路了。” “走,趁现在还来得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瑶眼神闪烁:“我不会走。你知道的,我的决定事,谁也改变不了。” 喜婆婆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恍惚间幽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她苦笑着摇头:“你见过赵春梅了…她还好吗?” 阿瑶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妈她……”阿瑶的声音哽住了,“被那些人监视了二十几年,现在已经不太认人了。” 喜婆婆闭了闭眼,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她的昨天,就是赵春梅的今天。 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刚到付家时,她除了在付章院里干点杂活,偶尔也会接些针线活计。早年间她跟母亲学的裁缝手艺,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付章总是神出鬼没,一个月难得在家待几天。 相比之下,秦霜和付生待人和善,她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付章寡言少语,可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不由自由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今天吃了多少凡,衣服是不是有磨破了袖口,眉头为什么总是皱着…… 今日过一场婚姻的她,太明白这种心情意味着什么。 有次付章回来,她看见他袖口裂了道口子,下意识上前要替他很不。 指尖刚碰到袖口,付化妆突然退后半步。 “红玲,”他声音很轻,“我不是你的归宿,你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你…都知道了?”她猛地抬头,脸颊发烫。 付章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起一叠钞票:“这些钱,够你去外面的置办个小院子,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我不要!”江红玲一把推开那些钱,“我就算在外面饿死,也不要你的施舍,你看不上我,直说便是。” “是,”付章叹了口气,“我们不合适。” 那天后,付章又出门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女人,被人戳破心事,还顺带拒绝了,面子日子都没了。江红玲回屋大哭了一场后,收拾收拾包袱,去和秦霜告别。 秦霜关切地问:“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江红玲摇头。 “那是,大哥说重话了?”秦霜笑着说,“他那人面人心热,就是就是嘴笨,容易得罪人。” 江红玲又瑶瑶头。 见江红玲还是摇头,秦霜突然恍然大悟:“你该不会…看上他了?” “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他?”江红玲声音细弱蚊蝇。 “这是什么话?”秦霜捂住她的手,“感情的事情,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喜欢就是喜欢。” 这话让江红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急死人了!”秦霜拍着她的手,“大哥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你怎么也学他?\" 江红玲抹着眼泪:“他都知道了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走。” 秦霜愣住了。 付章和付生虽是双生子,性格却天差地别。这位大伯年过四十仍未婚配,她也帮忙物色过不少人,都被婉拒了。 可自从带回江红玲,付章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每次还总带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每次都是她一份,江红玲一份。 秦霜原以为铁树终于要开花,没想到…… “你真要走?舍得吗?”秦霜轻声问,“大哥待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以前他一年到头不着家,现在月月都回。那些小玩意儿,分明是特意给你带的。” 这番话点醒了江红玲。 她想起去年冬天手生冻疮,付章又是买药膏,又是找偏方,硬是治好了她的手。 那样的关切,他从未给过别人。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即便不能相守,也要在付家守着他。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几天后,付章醉醺醺地回来,吐得天昏地暗。江红玲替他擦脸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红玲,你没走?” 说完便一头栽在床上,昏睡过去。 替他盖上被子后,江红玲去厨房熬了醒酒的糖水,刚端进屋子里,就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直愣愣看着他。 他说:“红玲,我活不久了。” “什么?”她手中的碗差点打翻。 “我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付章的声音嘶哑,“我以为能劝住他,可是来不及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跪在床前,声音发抖。 “红玲……来不及了!” “六门要完了…”付章喉结滚动,呼吸混着酒气喷在她脸上,“付生他……竟然用活人炼……” 话未说完,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竟像个孩子般呜咽起来。 “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付生温润的嗓音,与平日无异的语调,却让江红玲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门帘挑起的瞬间,付生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立在灯下,金丝眼镜后,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这么晚了,红玲姐还在?” “付、付章喝醉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来照顾他,顺便拿了甜汤给他醒酒。” 付生轻笑一声,镜片折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大汉,江红玲认得,那是常年跟着六门外出的生面孔。 第75章 付生早已不是人 江红玲的手不自觉攥紧衣角,指节翻白,甜糖水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既然大哥醉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付生向前迈了一步,“红玲姐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江红玲却觉得背脊一凉。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付生的眼睛,只见他锃亮的皮鞋上粘着一丝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是,我现在就走。”她强自镇定,将醒酒糖水放在床头。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付章突然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里布满了血丝。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付生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缓缓摘下金丝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帕擦拭镜片:“大哥喝多了,说胡话呢。”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送红玲姐回去休息。” 来了个黑衣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江红玲的胳膊,大手像钳制着她动弹不得。 付生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眼睛微微眯起:“大哥醉了,你们扶他躺好。” 他转向江红玲,声音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红玲姐,你说是不是?” 江红玲嘴唇颤抖,他看见有人黑衣大汉上前,将付章按回床上,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管。 “不!”她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扑向床前。 付生叹了口气:“真是麻烦。”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另一个大汉立刻从后面勒住了江红玲的脖子,她的思想开始模糊,耳边传来付章撕心裂肺的喊声。 “付生,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伤害她。” “是我答应过你。”付生眉头蹙起,“但前提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江红玲最后的意识,听见付章绝望的咽呜,和付生那句轻飘飘的吩咐:“把她关起来。” 阿瑶猛地站起身,茶几上的点心被撞翻,桂花糕滚落一地。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所以,你一直知道付生在做什么?” 喜婆婆缓缓点头:“我在那件院子一待着就是十几年,直到付有一天,付家张灯结彩迎新人,我才知道昀哥都娶媳妇了。” “他死了?”阿瑶声音微微发颤。 喜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死了,我宁愿他早点去了,总比活受罪得好。” “阿瑶,”他压低声音,“你见过海棠树下那口枯井吗?” 阿瑶蹙眉,她天天路过那棵娇艳异常的海棠树,从没见过什么枯井。 “井被填了,”喜婆婆声音嘶哑,“秦霜就是知道了真相,跳了那口井。” 阿瑶瞬间僵住了身子,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她喃喃问:“那付章,他是怎么死的?” 喜婆婆枯槁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襟,浑浊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脸:“他们……一块块从他身上取肉,到最后,连下刀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其实,他是有机会逃脱的,为了我才会……” 不对,喜婆婆的版本,和齐海老爷子讲的完全不一样。 阿瑶问:“难道不是‘双子承瞳,必伺其一’?” “呵……都是付生编的鬼话。”喜婆婆冷笑一声,“这种鬼话,六门上下竟然也信。” 她猛地抓住阿瑶的手腕:“付昀身上……也有伤对不对。” 阿瑶心里一惊。 她想起那天在书房,付昀和她争执时,掀起的衣角。他腰腹那道处平整的伤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肉。 “你怎么……” “因为付生早就不是人了。”喜婆婆掐着阿瑶的手腕,指甲嵌入她的皮肉,“他早就丧心病狂,成了食血亲的怪物。” “人傀?”阿瑶脱口而出,“你是说付生变成了人傀?” 这怎么可能,她是可以闻到人傀的泥腥味,可付生身上分明没有哪有味道。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还有,在祠堂晕倒的那天,按理张角死了,她应该能闻到死尸的味道。 可是,她什么都没闻到。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一瞬间,她突然恍然大悟,她想起那晚林涧来找她,两人发现被跟踪的事情,追出去时,那气味像是突然被截断了。 直到那天,她见到了那颗哑树。 一切都合理了,就是那颗哑树作祟。难怪,难怪她从付生身上的从未嗅到过腐朽气。 阿瑶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她声音颤抖着问:“所以,他处心积虑地害我,是因为那句‘蛇眼人出,人傀灭’?” “你怎么知道的?”喜婆婆猛地抬头。 “是黄老太爷,”阿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临死前留了一封信,信里说的。” 喜婆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连他也……” 那年冬天,要不是黄海暗中周旋,赵春梅冒死传递消息,她根本不可能带着带阿瑶逃出付家,更别说,一路逃到洛南避难。 “黄海是什么时候走的?” “三年前,”阿瑶垂下眼睫,“前不久,刚过完三年级。” “那他,是不是寿终就寝?” 阿瑶缓缓摇头,她看见西皮婆婆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了下去。 过了许久,她继续说:“你有所不知,‘蛇眼人出,人傀灭’前面还有上一句,‘双生子出,观音泥现’。” 阿瑶瞬间明白,黄老爷子为何要拼死救她,原来身负六门血脉的她,才能真正终结那个怪物。 这才是她必死的原因。 她的眼睛从来不是异常,而是血脉的证明。 “知道什么叫借骨还生吗?”喜婆婆声音又一次飘来,“死人裹泥叫还魂,活人剥皮叫借骨。” 阿瑶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付生为了维持这可笑的权利,还有所谓的家族利益,竟然编织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谎言,让整个六门活在吃人的秩序里。 “呵……”阿瑶突然冷笑出声,眼底泛起鎏金般的异色:“要是这权利秩序需要靠啖亲血肉,借骨还生来维持,那我来改。” 喜婆婆深深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该去找你师父了,那把生死刀,是时候给你了。” 第76章 生死刀出,必见血光 生死刀出,必见血光。 那是六门最古老的传承,刀身淬着历代六门门主的血誓,那把刀被供奉在六门祖师堂,几百年来,都没人能真拔出过。 “你是说……我师父他也是六门人?”阿瑶声音发紧,“他是哪一门?” “白家!”喜婆婆回。 这上梁正直,下梁歪了? 阿瑶蹙眉问:“怎么会是白家?那他是……” “白朔,白庆还要还要喊他一身大伯。”喜婆婆继续说,“解放后,付生主张分家产避难,白老爷子偷了那把生死刀就消失了,其实他一直躲在东南亚。” “这些年,付生也不是没派人找过他,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手也伸不到国外的,所以白朔才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师父躲着付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猜得没错,白朔是第一个察觉到付生不对的人,那时候六门即将面临分崩离析,他一个人又势单力薄,几番思索,只能先逃得远远的。” “师父他…在东南亚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朔啊…”喜婆婆叹息一声,“他刚到缅甸就被打劫了,只能先去当地的玉石市场混口饭吃,后来被一个军阀看上了,就去给人家当了鉴宝师。” “后来呢?” “后来那军阀贩卖毒品,他就找了机会跑了,辗转到了泰国。在清迈开了家古董店,专收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 阿瑶想起师父那双手,布满老茧,总是来了个从最不起眼的东西里摸出玄机,原来这些本事,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付生没派人追查过?” “怎么没有?”喜婆婆冷笑一声,“93年那会儿,有个缅甸玉石商去他店里。左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六门暗桩的标志,白朔当晚就烧了店铺,顺着湄公河去了柬埔寨。” 难怪师父辨认毒物时,驾轻就熟,原来他这么些年一直躲在东南亚。 “那他在柬埔寨……” “扮成了赤脚医生,”喜婆婆接话,“朱门给当地的华人看病,用的都是中医的方子,和六门古法,慢慢攒了些名声。” “那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喜婆婆忽然看着阿瑶:“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谁能想到他会大摇大摆地在国内。” “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个?”阿瑶又问。 “你猜得没错,还因为你。”喜婆婆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因为‘蛇眼人’的寓言,你出生前,黄河在祖祠占卜。卦象显示。新一代的‘蛇眼人’即将出世。” 阿瑶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这么多人努力的结果,六门也不是烂到无药可救。 也明白,那个素未蒙面的老头,为什么要执意收她为徒了。 “所以,师父从我五岁起就在……” “布局。”喜婆婆接上她的话,“他实际上一直暗中联络六门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偷走生死刀吗?” 阿瑶摇头,心跳如鼓。 “因为只有生死刀才彻底除了付生。”喜婆婆冷笑一声,“不出一月,付生要完成最后的‘换皮’。要是让他得逞,怕是会成一场大劫难。” 阿瑶望向屋外,天色已经开始泛青。 这些事,看来她得去一趟洛南了。 肖红打开手机,准备给付生通个气。 键入消息的时候,她犹豫了:如果告诉付生,她在阿瑶身边没探到什么消息,他一定会责罚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不过就是拿钱办事,她尽到告知的义务的就行了。 斟酌了片刻,键入一行消息:“监听设备被屏蔽信号,探听不到说了什么。” 这个确实也不能怪她。 偷听不行,监听设备被屏蔽信号。 阿瑶不在的时候,她倒是想进屋里看看情况,可是那只大黑狗守在门口,没日没夜,六亲不认。 她但凡靠近一点,那狗就作势要扑上来。 几分钟后,那头回过来信息:来书房。 肖红回了个:好。 很快,肖红穿过月洞门,进了隔壁付生的院子。 付生依旧在桌前临摹字帖,见肖红来了,语气有些波动:“你没探听到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肖红说:“要让您失望了,确实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就是有一次黄巽来找她,林涧刚好也在,似乎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吃饭的档口,瓷碗摔了一地。” 付生恨恨:“这个黄巽,我观察了他很久,要么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伪装得太好。” 肖红“嗯”了一声。 付生冷笑一声,他这孙女能耐大得很,江红玲又是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他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肖红刚出门,白庆又来了。 他开门见山:“张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下葬第二天,就让人送去那里。” “务必仔细一些,我那孙女应该还不知道,否则,张角怕是彻底就死透了。” 白庆犹豫了几秒:“付琼小姐派去查探人,是不是要拦着些,不然那里怕是要废弃了。” “不用。”付生终于放下手中毛笔,“打算交出张角前,那块地方,我已经打断放弃了。既然她要查,索性全交出去。” 白庆会意。 付生这么做,也是迷惑他们,毕竟他们知道有观音泥,但不知道好几处地方都有。 白庆又说:“那您接下来怎么打算,他们反侦察意识特别强,尤其那个林涧,又有军方的背景,轻易动不得,我怀疑他们后续会有大动作。” 付生落在白庆身上:是有大动作,这不是已经查到赵春梅身上了,好在他提前有安排。 “白庆,做事仔细点。要么这样,我召回些暗桩,倒时帮你处理张角的事。他那边得保证不能出岔子,不然我们就折损了一员大将。” 这提议周全,白庆果断应下。 等白庆出了门,付生战去窗边打电话,他看了眼时间,六点多,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很快那边接了电话,但只是接通了,并未说话。 付生率先出声:“在外面待够了,你也该回家了。” 第77章 地下室的秘密1 书房与卧室相连的隔断门被轻轻推开,刘伯正在内室点熏香,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晕开。见付生进来,老人刚要询问,却见他径直穿过卧室,推开了通往外间的门。 “先生要出去?”刘伯手顿了顿。 付生摆摆手:“不出去,下楼。” 穿过主宅曲折的回廊,付生来到地下室入口。 这座仿宋园林式宅邸的设计精妙,过厅与住宅区之间是一个地下室,平日里堆放些杂物。没人知道,付生在这里秘密扩建了一层。 这个秘密,整个付家只有他和付昀知道。 地下室面积有两百多平,隔了个两室一厅。推开沉重的隔音门,两百余平的地下空间豁然眼前。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刺得人眼眶发涩。 明亮的无影灯下,x光机、ct扫描仪、监护仪、核磁共振设备一应俱全,不锈钢的手术刀泛着冷光。 陈志正戴着护目镜,小心翼翼地给手术器械消毒。手术刀、止血钳、牵开器……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地捞起消毒喷雾,绕过手术台朝付生身上喷洒。 一边问:“付昀什么时候回来。” 付生:“\"十二点前。” 陈志将最后一把骨钳放入托盘,他抬头看向付生,对方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 “上次取的伤口……”陈志斟酌着词句,“恢复得怎么样了?” 付生没有回答。 他走去手术台旁,拿起那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仔细端详着刀刃,像是再看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陈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的都是最好的补药,应该应该也差不多了。” 付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吭声。 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儿子。 过了会,他才将手术刀轻轻放回托盘:“行了,你准备准备,付昀回来就开始。” 陈志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每三个月一次取肉手术,这样的折磨,常人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作为医生,他无法理解这种残忍。 但六门的秘密,就像这间地下室一样,深不可测。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从他踏进这个手术室那天起,就注定与恶魔做了交易。 要么装聋作哑,要么死无全尸。 付昀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付生的小二楼还亮着灯。 他阴沉着脸,压低压着一团暗火,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付生正坐在案前翻看一本古籍,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给春梅装‘谛耳’?” 付生翻术手指微微一顿,终于抬头他,金丝眼镜后目光平静无波:“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你那女儿怕是要翻天了。” “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付昀“啪”地一把拍在书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一响,“她已经按你说的做了,将日记改了,你还想怎么样!” 付生合上书,缓缓站了起来:“你这是在跟我兴师问罪?”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细看那张脸,像是脱胎换骨,换了另一副面孔一般。 付昀后背蹿上一股寒凉。 “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付生轻笑着一声,绕过书案一步步逼近他,“这些年,你但凡狠狠反抗一次,我也敬你是汉子。” “可你怕死,又懦弱无能。” 付昀被激得双眼血红,他不退反进,冷冷盯着付生:“这次,你可以试试看。” 付生微微眯眼,忽然伸手,户口卡住了付昀的脖子,语气轻柔得近乎诡异:“昀儿,你是不是忘了,赵春梅的命在我手上,你那一双女儿的命……我想要,也能随时取。” 付昀猛地挥开她的手:“你敢动他们!?” “我为什么不敢?”付生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你要是听话,她们母女自然平安无事。但是要是敢……我不介意先拿赵春梅祭旗。” 付昀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付生不是在吓唬他,付章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敢告诉阿瑶,被装上“谛耳”的赵春梅,听力会无限放大,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你……”付昀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你到底要什么?” 付生微微一笑,目光从上到下的扫过他:“我要的从来很简单,不过就是你的‘肉’。” 付昀的脸色苍白起来。 他知道付生是什么意思。 这二十年来,付生每三个月就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用来维持自己这副皮囊的“新鲜”。而他之所以能保住赵春梅,不过是因为他是付生唯一的“血食”。 “你真是个疯子。”他嘶声道。 付生不以为意,甚至相当愉快地笑了:“我劝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这样的话,我倒是暂时不会你那一双女儿。” 付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付生,你最好记住,要是她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保证,你会失去唯一的”血食”。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付生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眼底慢慢爬上了阴鸷。 彼时,他还没借骨还生。 付生记得,兄长总爱在冬天温一壶黄酒,两人在老宅的暖阁对饮,炭火噼啪,映着福章温润的眉眼。他总会笑着把酒先给他:“阿生,暖暖身子。” 那时的他还会因为这些话心头一热。 可后来呢? 后来,他被自己一块块割肉而死。 记忆里的付昀,也是聪明好学的。 他教他写字,教他辨尸,教他六门的规矩。付生总是学得很快,他笑着拍着儿子的肩膀:“昀儿,你比我聪明,就是不怎么用心学,六门迟早要靠你。”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是那场祠堂大火之后…… 那场大火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重振六门的欲望,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他忽然不想要“迟早”了。 他更想要现在。 第78章 地下室的秘密2 为了重振六门,他做低伏小,在权贵之间周旋。那些年,他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替人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手上沾满了污秽。 还记得那年冬天,为了讨得张部的欢心,他跪在雪地里整整三个小时:为了李总的一纸批文,他亲手将对手送进监狱。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心上落下一道疤。 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换六门重见天日,他甘之如饴。 那些屈辱的日日夜夜,那些违心的阿谀奉承,那些昧着良心做的事,终究是值得的。 他还记得,付章刚知道这个秘密时,眼里全是失望。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这双手害死过兄长,逼死过爱人,算计过同门。 后来,连悔恨都没有了。 可如今呢? 偌大的六门尽在掌握,想起付章死前愤恨,听着付昀的滔天恨意,心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些记忆还在,可感情呢? 感情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蚕食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忽然想,如果秦霜还活着,见到如今的自己,她会说什么? 大概还会像当年那样,抚摸着他的脸,叹一口气,说:“阿生,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呢?” 可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他连“苦”都感觉不到了,心里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付昀摔门而出的巨响还在回荡。 他缓缓走向镜子前,伸出自己的长舌,背部长长的倒刺下,隐约浮现出几根青灰色的血管,那血管就像汲取养分的根系一样,正嗷嗷待哺着。 “时间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他必须尽快完成借骨还生的仪式。 再晚,这幅皮肉……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出了书房后,付昀大步流星的穿过庭院,一路往地下室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细长。 阿瑶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避过摄像头,跟上了上去。 付昀走得很快,他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最终下了地下室。 她躲在阴影里,看着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阿瑶眼尖,发现地上遗落了一个硬币,她捡起那个硬币,轻轻一抛,那硬币稳稳地卡在门轴处。 她等了一会,确定四下没人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原来地下室还有负二层,那道厚重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冰冷的白光。阿瑶耳朵贴在门缝处,里面隐约出来交谈声,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推门,一个翻滚进去。 阿瑶贴着墙,借着阴影的掩护往里面走。 地下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被隔成了几个房间,她推开前面的门,里面是一间简陋的卧室,床上凌乱地堆着几件男人的衣服,桌上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 阿瑶皱眉,什么人会住这里。 付昀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脚步声让她浑身一僵。糟了!她忘记拿掉门轴上的硬币了,阿瑶头皮一麻,自尾椎骨爬上一阵寒意。 她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一颗心狂跳,身体迅速调整成防御的姿势。 幸好,那脚步声又渐渐走远了。 阿瑶从门缝往外看,竟然是付生!他朝着另一个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付生经过门口时,发现了那枚硬币,脸色瞬间阴沉。 “门口怎么会有硬币,下次进出要检查下。”她听见付生冷冷地说。 手术室灯光惨白如霜。 一个白大褂接话:“对不起!付先生,下次我会注意的。” 付生并未再说什么。 透过半开的门,阿瑶看见,付昀平躺上一章手术台上,他脱去了上衣,腰腹处的伤口裸露在空气里,那块皮肤粉粉嫩嫩的。 阿瑶悄悄靠近光亮处,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推门进去,她找了机器当掩体,躬身蹲在后面。 “开始!”付昀的声音传来。 手术台前,白大褂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地下室的潮气。 白大褂带上手套,他问:“先生,这次取哪里?” 付生摘下金丝眼镜,露出异于常人的瞳孔,漆黑的眼珠中,两点猩红如血。 “左肋下三寸。” “上次取得有些少,这次要多一些。”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 他们这是在取付昀的肉?原来,喜婆婆没有骗她,付生真的要吃人肉! 阿瑶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 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二十八年,每年取四块肉,总共一百一十二块肉,尽管付生精心养护付昀,他的身上还是布满了各种的刀口。 白大褂拿起了麻醉针剂,被付昀出声阻止。 “不用了。” “可是……” “我说,不必。”付昀的语气决绝。 恒温23度的手术室,阿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刀尖划开付昀肋下的皮肤时,阿瑶真想冲上去阻止,可她不能暴露自己。 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却只能死死捂着嘴。 手术台上,付昀死死咬着牙,手指紧紧扣着手术台,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没有麻醉的切割,无法想象。 鲜血顺着手术刀蜿蜒而下,又滴落在手术台上,然后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面积再大一点。”付生声音平静得可怕。 白大褂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地分离肌肉组织,露出下面淡黄色的脂肪层,付昀脖颈的青筋暴起,双眼充血暴突。 “先生,要不然补一针麻醉?” “继续。”付昀发出的几乎是气音。 当手术夹夹住五指宽的肉块时,付昀终于发出一声闷哼,白大褂飞快地切断最后的连接,将肉块放进准备的冰盒里。 缝合的过程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针线穿过皮肉的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阿瑶心口上扎了一下,付昀的汗水浸透了蓝色床单,在他身下洇出一个人形轮廓。 “好了!” 白大褂剪断缝合线,发出如实中毒的声音。 付昀挣扎着坐起来时,阿瑶看见他纱布下又渗出了血渍,他抹了把被虚汗泡湿的脸,突然笑得毛骨悚然。 “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死?” 白大褂明显僵在原地,不敢接话。 接着,付昀又自顾自的穿衣服,那些伤口被一层层地遮盖住。 阿瑶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个冰盒上,里面的肉块切口整齐,渗着鲜红的血。 她听见付昀又说:“父亲,您不饿吗?” “咣当!” 白大褂失手打翻了手术盘,立刻他惊慌失措地蹲身要捡,却和蹲在机器后阿瑶双目对上。 第79章 什么都不值得你这样 阿瑶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手术刀虽然没有匕首趁手,但好歹也是把刀。 她的手心开始冒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手术刀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林涧耳提面命地叮嘱他,尽量要在付生面前表现自然,万一和付生在同一个场合对上,也要表现出冷漠、淡然、对凡事都不敢兴趣的样子。 这样,她还能和付生维持表面的平静,继续周旋。 可现在—— 她快速评估着局势:二对一,人数上不占优势;付生虽然年迈,但实力不祥,那个白大褂倒是不足为惧。 胜算五五开,但代价太大了。 而且也不是个好时机,她不能冒这个险。 阿瑶缓缓抬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个凌厉的割喉动作,她的眼神入如刀,直刺白大褂的眼底。 “啊!”陈志失声惊叫,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就是个医生,六门的事情他不想参与,也不该参与。 他转而尴尬地笑了笑,缓缓拾起手术刀具:“手…手滑了……” 付生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终拿着冰盒出了手术室,撂下一句话:“收拾完了,就早点离开。” “好。”陈志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慌乱的眼神。 直到付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陈志才敢回看。阿瑶从原地站了起来,手术刀在她指尖翻飞,寒光凛凛。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敢多嘴,这把刀就会插进你喉咙。 “我…我只是个医生……”陈志多哆嗦着脱下白大褂,“六门的事与我无关……” 阿瑶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抵在墙上,手术刀对着他颈部的动脉,字字如刀:“记住了,今天你没见过我。” 陈志的脸憋得通红,却意外没有挣扎。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其实你可以好好说话,不用动手的。” “你不怕我?”阿瑶眯起眼。 陈志直视阿瑶的眼睛,这位付小姐的眼睛不一样,她看人时太坦荡了,典型的表里如一。 他又说,“你…眼里…没有杀意……只是在吓唬我。” 阿瑶挑眉,这个看似懦弱的胆小的医生,看人倒是挺准的。 “三年。”陈志目光坦然,他突然说,“我来六门三年,但我从来没害过人。” “哦?”阿瑶冷笑,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助纣为虐也不算害人?” 阿瑶有些扫兴,本以为能问点关于付生的事,结果大为失望。 陈志看出了阿瑶眼里的讽刺,一时间羞愤得红了耳根子。 说起来六门,他确实迫不得已。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自己太过耿直,举报了医院的某些人贩卖人体器官,因此他被诬陷医疗事故,吊销了医生执照,还坐了三年牢。 是付生斡旋,救他出来的,他来六门纯属报恩。 陈志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我不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跟他约法三章,只救人不杀人的,付昀他是自愿的,所以……” 阿瑶冷笑:“三年来,付昀都是自愿?” “难道不是吗?”陈志茫然。 三年来,付昀每次都是自己来,也没人强迫或者绑着啊? 阿瑶猛地松开手。 这白大褂就是呆个头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自愿”。她最后狠狠瞪了眼陈志,转身隐入黑暗。 出了地下室,他决定还是去看看付昀。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付昀就像付章一样,都被付生抓住了软肋,他不是不反抗,是承受不起反抗的后果。 寒风刺骨。 阿瑶站在付昀院外,看着漆黑一片的窗户,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 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 【从齐家弄点强效止疼药,现在就要】 林涧回复很快:? 【别问,急用】阿瑶回复得很快。 夜色如墨,寒风拍打在脸上,阿瑶却感觉不到冷,她立院里站付昀院外的老槐树下,直到屋顶传来林涧的暗号声,她才如梦初醒。 “这么急?”林涧将药盒递过来,目光扫过苍白的嘴唇,“谁受伤了?” “明天再说,你先回去。”她的声音沙哑。 林涧蹙眉盯着她半晌,终究没在多用,他衣角划过夜风,转眼间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咚咚咚”阿瑶抬手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及其虚弱的回应。 阿瑶应声:“我!” 这次不等付昀回答,她就一把推开了门。 屋内的空气闷滞,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阿瑶“啪”的按亮壁灯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付昀惨白的脸色让她心头一颤。 “疼吗?”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付昀先是一愣,转而看向女儿泛红的眼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因为失血,他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清白。 父女两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 过了会,付昀轻声说:“不碍事。” “爸,我都知道了。”阿瑶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付昀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傻丫头…终于肯认我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女儿的脸颊,拭去那滴滚烫的泪水。“别哭,有些事…值得……” 阿瑶的视线模糊了。 她猛地抓起父亲的手,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不值得!什么都不值得你这样……” 付昀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终于咳嗽平息时,阿瑶掀开被子看,父亲的腹部渗出了血迹。 “我去叫医生!” 阿瑶慌乱地起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别!”付昀气若游丝地说,“让他们…知道你来过…不好。” 阿瑶看着父亲强忍痛苦的模样,看着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勉强维持的平静,心如刀绞。 她恨自己,为什么之前不好好好对他。 为什么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你信我,我会结束这一切的。”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一定会的。” 付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女儿轻轻按住嘴唇:“休息,我在这里守着您。”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阿瑶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付昀渐渐陷入浅眠,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 第80章 一点机会都没了? 子夜时分,祠堂内灯火通明。 付生破天荒地夜半来了祠堂,他支开了付琼,让她先去隔壁的议事厅等候。进屋时,他反手带上门,咔嗒一声,门闩落下,显然是要长谈的架势。 “爷爷,你找我是为了观音泥的事?”付琼没有绕弯子,她顿了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说是在黄河底下、开封城下三十米、北宋汴梁遗址地宫下,但入口在黄河“悬河段”的河床漩涡下,需要黄河改道日才能下去。” 付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你怎么看?” 付琼语气平静:“他坏了六门的规矩,又弄出观音泥这种邪物,我们自然的明面上清理干净。” 说到这儿,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付生的手:“爷爷。” 付生一怔。 付琼极少这样郑重其事,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你说。” 她直视着他:“这么多年,我从来不问,你也从不提,但你知道,我心里不可能没想法。” 付生笑,静待下文。 付琼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等了这么久,可你始终没提过。所以今天,我索性就直接问……” “爷爷,你真不打算……把我也变成和你们一样的吗?” 付生似乎并不意外,他亲手教出来的接班人,要是对他的这些事毫无察觉,那只能证明自己很失败。 “容颜不老,长视久生”,的确是很大的诱惑。 他斟酌了下:“琼儿,代价太大了。你就过普通人的日子,开开心心,也不缺钱,有什么事还有我帮衬着,你完全可以过得比很多人好,何必自讨苦吃?” 付琼又说:“可是我会老、会受伤、会死。爷爷,将来有一天,我或许都白发苍苍了,你还是这幅模样,看着我死…你真的忍心?” 她能生出这心思,也不奇怪。 看她说得诚恳至极,付生心中却毫无波澜,但他已经很久不相信别人了。 他苦笑:“你这丫头,正是大好年华,什么的老不老,死不死的,操心那么远的事情。” 他又说:“这几年,我你也替我分担不了不少六门的事,你的能力也是几位叔伯认可的,你就好好做你接班人——但其他的事情,你不该参合进来,对你没什么好处。” 付生抽回自己的手:“琼儿啊,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把话挑明了;你是我培养的接班人,以后你只管管好六门,我这头的事,和你无关。” “你也最好不要插手,否则……” 后面的话,付生没说,付琼也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爷爷,那个观音泥真能活死人,肉白骨?” 付生说:“。待你带队去销毁张角交代的地点,这件事就算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付琼也不好在坚持,她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沮丧失落,半真半假,演得倒是挺像回事。 不过,她也算探清楚付生的底线了:“这是个秘密,其他人最好永远不知道”,看来即使张角,也不过是个马前卒,得不到他的全然信任,必要时也会成为弃子。 他这么说,表面上是关心她,实际上根本不信任她,话中还暗暗带着警告。 观音泥的地点,这么容易就交了出来,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她的一番试探,付生好像并不在意。 他明明知道,姐姐和林涧来者不善,为什么反而放任他们,也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付生察觉到了她的周身:“琼儿?” 付琼回过神来,连忙应付:“对了爷爷,喜婆婆那边您打算怎么安置?她似乎和六门还有些渊源。” 付生摆摆手:“随她。” 他说完眉目一沉,一把年纪的老妪,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在动这些人,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付昀,等这阶段过了,在收拾也不迟。 和付生聊完后,付琼并未着急出去。 她掏出了阿瑶给的那本日记,翻看了起来。 赵春梅日记 1993年冬腊月初七大雪 早起霜花很重,窗棂上结了冰花。 琼儿昨夜又发烧了,哭到三更才睡下。我不敢开灯,借着雪色观察她的小脸。 付生今天来了偏院,带了盒西洋参。他笑意盈盈地问我阿瑶怎么样,手指却摩挲着茶杯,那是他起杀心时的习惯。 1993年冬腊月廿三晴天 阿瑶已经叫妈妈了,琼儿却从不张嘴说话。 虽然是双胞胎,两人性格却天差地别。 阿瑶从婴儿时就是个话痨,也吃饭要哄,睡觉要哄,尝尝闹我;琼儿简直是个天使宝宝,睡醒了就吃,很少哭闹。 但她一直不说话,急得我我专程带她去医院看了,医生说孩子声带没问题,可能就是说话晚。 我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 议事堂外,忽然有人敲门。 白穆进来喊人,他说:“马上要转香了,我来找你回去。” 在白穆面前,付琼发挥起来就自如多了,她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最后索性摆了摆手,意思自己一会到。 同在六门,太不见低头见,白穆礼貌性地问:“你怎么了?” “我跟爷爷说了,他让我死了这条心。”付琼盯着他的包着纱布的手,“你不会怪我,在其位谋其事,我也是迫不得已。” 白穆一怔,他懂了,看付琼时觉得可怜又好笑,看似她是付生心尖尖的人,但那件事付生压根就不打算用她。 他问她:“不介意。” 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白穆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付琼看着他,突然又问:“我差哪了,要说远近亲疏,我才是他亲孙女。” 白穆嗤笑一声:“人真他妈不知足。” “你父母恩爱,也不是私生子,还有付生从小精心栽培你,整个六门以后都是你掌管,非要跟我们凑一伙,你图什么?” “你瞧不起我?”付琼挑眉:“穷要富,富要路,有富有路要长命;没有得到的,想得到;得到的叉怕失去,想要留住;欲望怎么会有尽头。” “我从前不知道这些,知道了,又告诉我没戏……” 付琼忽然凑近白穆:“我真没机会了?一点希望都没有?” 第81章 议事堂密谋 付生说话密不透风,但白穆或许可以套套话,就算他漏个只言片语,或者一个字,那也是线索,反正她们现在瞎子摸象,能多知道一点总归是好的。 白穆突然反问:“我问你,你想要容颜不老,想长命对?” 付琼点点头。 “那如果让你失去情感,甚至啖食血亲,你能做得到?” “走,仪式就等你了。”说着,白穆将烟摁进烟灰缸里,作势就要走。 原来……是这样。 付琼一边机械地主持转香仪式,思绪却飘远了。 她曾经以为赵春梅是冷漠的。 尽管打开笔记前,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看得眼睛直发酸。 那个总是沉默的女人,永远站在阴影里,低垂着烟,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付琼记得自己第一次练习鞭子时,右手被磨得满是血泡,赵春梅知道了,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可她的笔记里写:“琼儿的手伤了,夜里偷偷给她涂了药,不能让付生知道。” 她曾以为赵春梅不爱她。 十一岁时,她去走阴,回来后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听见赵春梅和付昀争执,赵春梅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付琼一直是烧糊涂了,做梦。 ——可笔记里写:“今天有梦见琼儿小时候的模样,软软的一团,在我怀里笑,可现在她生病了我却不能陪着,琼儿快快好起来。” 纸张的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付琼看着斑驳的字迹,忽然想起很多事。 她的练功房的案几上,时常会放一叠话梅和一瓶汽水,她总以为是佣人放的; 打雷时,她被惊醒,有好几次看到门外的衣角; 十八岁那年,付昀额外给了她一个镯子,只说:“喜欢就带着。” ——而笔记写:“这是我妈妈留下的一对镯子,不算名贵,我本来打算瑶瑶和琼儿各一个,可瑶瑶这辈子……” 这么一个柔弱似水的人,却为了她和姐姐,硬生生跟付生、乃至六门抗衡了大半辈子。 付琼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 她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赵春梅的付出?甚至懂事后,还刻意疏远她、逃避她。 这一次,听说她住院,她竟然连去看都没看一眼。 付琼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医院,告诉她,自己多蠢,多混账。 可她不能去! 当晚,付琼和衣在祠堂囫囵睡了下。一是心里繁乱,也懒得来回折腾了,二是张角的事还不算尘埃落定,她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所以留下来观察情况。 祠堂不大,但又侧面有几间卧房,用于临时休憩,因着六门财大气粗,一应生活设备倒也齐全——祠堂左侧是三间卧房,右侧是淋浴室和书房。 付琼注意到,除了张家人守夜,白庆破天荒地也留了下来,说是有什么事,好照应。 这是六门的祠堂,能出什么事? 她待在屋里,用毛巾绞着湿法,顺便将电视声音调到最大,试图让人觉得,这不就是一次平常的住宿。 临睡前,她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给付昀,问问赵春梅的情况,电话确是姐姐,她只说明天找机会碰头说,然后就挂了。 一个给张宴,问问他这趟出去的情况,张宴说,事情比想象的复杂,人要下去的话,难度比较大。地宫在汴梁遗址下面,会因为黄河水位移动,他目前还在勘测地形,绘制地宫的地图。 只要大致地点确定了,找到入口,以及具体点位是迟早的事。 挂了电话后,付琼将手机调成静音,关灯睡觉。 躺是躺在床上了,睡觉只不过是个幌子,她穿戴整齐,睁着眼,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夜里快三点时,外头有动静传来,付琼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去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先看到的是白穆,一身黑色羽绒服,头戴鸭舌帽,显然不是之前的衣服。 他要干什么? 接着是张晖,白日里他一副萎靡不振,伤心过度的样子,现在和白穆说起话来,哪里还有一丝悲伤之色。 再然后是白庆,他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珠,但也是换了保暖的羽绒服。 付生竟然也在,他就穿得少多了,中山装外套了件呢子大衣,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神情看起来也严肃很多。 路过付琼的房间时,他扭头看了一眼。 目光对上,付琼脑子一懵,下意识就想要躲开,下一秒,她想起的这是遮光窗帘,不管怎么看都是黑的,根本不会发现她。 她屏住呼吸,站着没动。 人影晃动,白穆加快脚步跟上了付生,他嗤笑:“估计也是冲击太大了,她那会在议事堂还问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等着几个人渐渐走远,付琼贴在窗户边,掀开窗帘一侧看。 夜色之下,果然几个人去了议往议事堂去了。 开门出去躲不掉祠堂的摄像头,一定会被发现,付琼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跟过去看看,至于摄像头,她只能半夜麻烦黄巽。 这是最理想的办法了,替换掉她出去这一段视频,虽然半夜里麻辣,但也不是不行。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付琼抹黑出了屋子。 她一路贴着墙壁,尽量往监控死角走,心里盘算着,万一被发现了,她就谎称半夜睡不着,到灵堂看看情况,因着祠堂烧纸、点蜡,走水也不是没可能。 终于摸到议室堂的外面,贴上门听,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付生问:“宁夏那边准备好了?” 白庆回:“那边都准备好了,一路上接应的人也都安排好了,路程快点的话,也就6、7个小时。” 白穆插话:“六盘山隧道和弯道多,又是冬天,可能会有积雪,时间上最好在宽泛一些。” 付生又问:“闲杂人,都打发走了?” 白庆点头:“都走了,这会回家的回家了,睡觉也都睡了。” 张晖不合时宜地插话:“这秦长城到底指的哪一段啊?” 第1章 死人铺子 “撞人了,快救人啊!” 十字路口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她逆着人群拥挤的方向,缓缓地向对面巷子走去。 开放性伤口的血腥气蔓延而来,伴随着淡淡的甜腻腥味,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散发的独有气息。 阿瑶叹息一声,这人必死。 巷子逼仄又狭窄,鱼腥、油烟味混杂交缠,直到她闻到一丝香火气,才渐渐驱散点那股子尸气。 迎面出来送餐的包子铺老板,瞥了一眼。 大半夜的,戴副墨镜?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老板浑身竟窜出一股冷意,他愣了下,回过头看,昏暗灯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 这姑娘年纪不大,拎着个鼓囊的黑色袋子,指甲缝里还渗着暗红碎屑。 姑娘没走几步,就拐了个弯,进了那家专做死人生意的铺子,门口褪色的木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归去来”三个大字。 阿瑶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老板齐福正跷着二郎腿听曲儿,嘴里跟着咿咿呀呀的,见是她,撂下茶壶窜起来:“这么快就得手了?” “哐!” 黑色袋子被甩上柜台,隐约露出孟加拉豹猫的半个脑袋。 他“哎呦”一声大叫,跳过去一把推开袋子,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擦了擦柜面。 “小姑奶奶,你行行好,心疼心疼我的物件,这可是海南黄花梨,卖了你也赔不起。” 阿瑶半眯着眼,歪在太师椅上。 “验货!” 齐福捏着鼻子打开裹尸袋,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下,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雇主,末了补了句:“已经死僵了,赏金砍一半。” 他话头一转,不死心地又问阿瑶:“你真不是付家人?六门里除了付家,谁家闻得出三天前的死尸味?” 齐福这么问自然是有缘由的。 三百六十行,各有其传承,六门同宗同源,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 中国人又讲究“人死为大”,死后必须风光大葬,在古代还有卖身葬父的说法,自然就催生了捞阴门这个行当。 六门代代相传,靠的是老祖宗严选,只可惜作为齐家的嫡系,抓周时老祖宗不给他面儿,齐福只能开个中介铺,背靠六门这棵大树混饭吃。 捞阴门这行,说白了就是吃死人饭,寻尸一脉如今除了六门没人用土办法,其他人不是无人机,就是搜救犬,用的全是科技与狠活。 就阿瑶独树一帜,靠鼻子。 不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就是付家遗孤。 别说,齐福还真打听过,付家确实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墨镜后,阿瑶的瞳仁闪着鎏光,她单手半撑着脸,笑得异常的和蔼可亲:“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又想给我找个便宜爹?” 齐福脖子一缩,这姑娘他有点怵。 两人第一次合作时,他见人家年纪小,说好的价格少给了两成,这姑娘轻笑着接了钱,转脸把他塞进装着黄金蟒的裹尸袋,害他连做三天噩梦。 手机到账声打破沉默。 “这次还是现金?”齐福拉开抽屉取了一叠钱,抱怨道,“谁家小姑娘用老年机,你就不能换个智能手机?” 阿瑶接过红票子,答非所问:“最近有没有大活儿?” 喜婆婆手术费还差十几万。 那年雪夜,喜婆婆将她从垃圾堆刨出来时,她奶都没断干净呢,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城南殡仪馆丢了三具尸体。”齐福懂了,这姑娘缺钱,他试探着说,“但……你不是立过‘三不寻’的规矩,子时丧、灭门祸、刑事案都不接?” “对方开的什么价?” “六十万”。”齐福伸手比划了个六,“不过人是夜里死的,一家三口全灭,警方那边案子还没破呢,尸体先丢了。” 阿瑶多少有点吃惊,竟是三条规矩都要破?可是手术不等人,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一闯。 “我接!” 齐福一愣,规矩都不守了? 他回过神,又补充道:“这桩案子有点邪,六门的人去了都没搞出个头绪,你能行?” 阿瑶将自己的指骨掰得噼啪作响,她不喜欢被人否定,尤其是眼前这人。 看她态度坚决,齐福反问她:“六门,你了解吗?” 阿瑶摇摇头,倒是听齐福囫囵提过几次,每次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六门又和这案子有关联,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听听。 她问:“半小时能讲清楚?” 自从齐福搬到这洛南小城里,每当他倾诉欲爆棚,刚跟人提起话茬人家就直喊晦气,他那叫一个孤独啊,阿瑶又是个不爱闲聊的,现在她愿意听,齐福一下就来劲了。 他先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 阿瑶这才看清,柜台后的博古架上还有个龛位,别人要么请个观音,要么供个财神,齐福的龛位里供着个蛇娘娘,还是两首蛇身,可她记得女娲娘娘明明只有一个头。 香炉里的三支线香忽明忽暗,青烟扭曲成蛇形缠绕散开,阿瑶盯着龛位里的双首蛇身像,看着看着神思竟然有些恍惚。 “这是谁?”她回过神问齐福。 齐福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我们六门的老祖宗——委蛇,上古之神,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神侍。” 阿瑶一直以为齐福就是个不着调的中介,什么老祖宗,什么六门的,都是他唬人的招牌,看他焚香祷告的虔诚样子,倒是有几分信了。 齐福又将柜台上的茶壶拎过来,为阿瑶添了杯茶,摆好了架势喃喃开口:“相传上古时期,‘天大饥,人相食’。女娲座下的委蛇为阻止这场浩劫陨落……六门传承就来自于她,又分成暗门和明门。” “暗门六支分别是:寻尸、辨骨、入魂、缝尸、纸扎、看穴。” 他难得见阿瑶听得入神,洋洋得意地继续说,“当然,我说的六门特指暗门,专做死人生意,明门都是朝廷重臣,商贾巨擎,一般不过明路,只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付家寻尸……” 阿瑶终于明白,他平时的自信是来自哪里。 “参与城南灭门案的是六门张家,看家本领是入魂,顾名思义是以己之魂入身,入了魂就有了被入魂之人的五感,短则一刻长则一日,这要看施术之人的本事了。” 阿瑶张了张嘴想反驳,这是21世纪,科技改变生活,神州17号都上天了,转念想起自己的怪异之处,干脆闭口不言了。 外边夜色渐浓,她隐约听到隔壁老板收摊的声音。 齐福说累了,给自己添了杯茶:“城南这件案子怪就怪在,张家人去了,魂也入了,说是闻到了泥巴味,还感觉全身疼得像蚂蚁啃咬,不到半刻就五感全失,回了魂。” “这也太” 阿瑶一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就被齐福打断。 “太诡异了是?”他飞来一个我懂的眼神,“警方去现场勘察之后,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法医尸检也没内外伤,监控更没拍到死者家进过人,一家三口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后来呢?”阿瑶曲指敲着桌子。 “案情毫无进展,破不了案,遗体就只能在殡仪馆放着,一放就是三个月。这不,听说前两天尸体丢了,怎么丢的警方通报没说,但殡仪馆看门的赵老头疯了,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他神神秘秘地凑过头来:“听人说,发现老赵头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喊着——跑了,跑了,自己跑了。” 竟然还有这么奇怪的事,阿瑶提出疑问:“变态偷尸体,还是监守自盗?现在不是有种小众爱好——恋尸癖?” “人家老头都疯了,你嘴下留留德,警方多方走访调查,赵老头家世清白,也没啥不良爱好,平时就好去公园里下个棋。”齐福感叹,“说起来,这事还真是他倒霉,肯定跟这灭门案脱不了关系。” “你可想清楚了,还接吗?” 这事其实有点邪门,还破了她三不寻的规矩,但喜婆婆那边…… “接!”阿瑶斩断最后一丝犹豫。 齐福喜出望外,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这回报酬你七我三,多让你一成,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得带上我。”他早想跟着阿瑶出去涨涨见识了。 阿瑶摆手:“不行!你太累赘。” 齐福将心一狠:“那,二八,让两成总可以了。” 他都割肉了,阿瑶应该会同意? 转念又一想,那可是十二万啊,够买一斤极品雨前龙井了,齐福心里直滴血。 阿瑶一言不发,只看着他笑。 齐福挪着小碎步轻凑过来,扯住她衣角发誓:“你可以拿我当苦力,我保证听话照做,绝不添乱。” 阿瑶被他的样子这回真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声。 这人擅长与人打交道,打探消息,她这眼睛出远门确实不方便,带上他也不是不行,但她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她朝齐福勾勾手指:“你说实话,为什么要跟我去?” 齐福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去张家,张家小子拿石头砸他,骂他笨蛋吃不上六门这碗饭。爷爷红着眼拽他离开时,眼底的暗潮几度翻涌,现在都历历在目。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齐福这坨烂泥也想糊上墙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想,张家没办成的事儿,我要是办成了,六门上下不得高看我一眼。” 阿瑶属实没料到齐福还有这志向,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出门时拍了拍齐福的肩膀。 “我来时路口出了车祸,十点,你业务来了!” 阿瑶人刚出门,齐福的手机突然嗡鸣,殡葬群里炸开语音消息—— 第2章 殡仪馆 “陈记肉铺的老潘出车祸了!救护车还没拉到医院呢,人就没了。” 齐福惊得嘴巴大张,又转头去看墙上的珐琅摆钟,正好十点。 这他娘的,神了啊! 齐福顿时觉得心潮澎湃,好像扬名立万的就在明天,当即下定决心这趟一定要跟着阿瑶。 等他追出门时,巷子里人声嘈杂,哪还有她的身影。 阿瑶出了巷子后直奔医院。 病房里,喜婆婆正攥着一叠的缴费单发呆,看见她推门进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倏地亮起,挣扎着就要起身。 “丫头,这么晚怎么来啦?”喜婆婆笑得眼角的皱纹炸开花。 “当然是想你了。”阿瑶急忙上前按住要起身的老太太,又搬了个凳子坐去床前,她拉着老太太枯枝似的手佯装生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钱的事我来操心,卖了上个月挖的那几株七叶参,我再上趟山就够了。” 喜婆婆半信半疑:“真的?” 喜婆婆年轻的时候命不好,嫁了个酒鬼,酒鬼不挣钱就算了,还一个不高兴就动手,她身怀六甲还得挣钱养家,八个月的时候不但被打到流产,还失去了生育能力,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 可她婚也离不了,娘家又没人了,要不是心灰意冷时捡到阿瑶,门口那条河就是她的归宿。 后来躲到洛南这个小城,婆孙俩相依为命,一直过得清苦,阿瑶开始挣钱后,日子才算宽松了。 一想到手术费,愁得觉都睡不好。 “国家现在有医保呢,报销完花不了多少的,你看,我刚去医院交了六万呢,等这趟回来再把余下的交上,就给你做手术。”阿瑶掏出银行卡故意晃晃,“你就安心在医院住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喜婆婆无奈:“好好好,都听你的。” 洛南靠近云岭山区,地处中原腹地,常年植被茂盛,山上珍稀药草不少,阿瑶虽然会点拳脚功夫,喜婆婆难免担心。 “我今晚跟你睡。”阿瑶利落脱了鞋子挤进被窝,亲昵地揽住老太太的胳膊,“你可不许打呼哦。” “那你上山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喜婆婆伸手替她盖好被子。 熄灯后,阿瑶辗转难眠,脑子里杂乱无章想着城南灭门案的事情。 夜半更深,殡仪馆的冷气蚀骨。 冷库的墙上有鲜血流下来,她的身后隐隐传来一种奇怪声音,“咔哧咔哧”——像是某种巨型怪物的磨牙声。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只黏稠的眼睛看着,那种被猎物盯上的感觉让她瞬间头皮发麻,甚至听见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咯咯声。 回头?不能回头!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着她的后背,她忽然屏住呼吸,一个箭步冲去门边,拼命抠挖大门,但那门怎么都打不开,好像有个黏腻的东西触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地舔舐着她的脖子。 阿瑶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 忽然,人就猛地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趴在归去来的柜台睡着了,冷汗浸湿了后背,她脸色难看地摸了摸脖子,没伤。 原来竟是场梦。 齐福正在柜台边打电话,她被龛位的那尊委蛇像吸引了注意力。 博古架上,烛影憧憧,香烟袅袅,一对红烛“噼啪”爆响。 看着看着,阿瑶的视线渐渐模糊,那神像好像会动,鎏金色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向她,其中一张人脸竟是年轻时的喜婆婆,时而凄苦,时而诡异。 直到她被一阵老年机的铃声吵醒,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医院的病床上,竟是乱七八糟地做了一夜的梦。 “什么事?说!” 齐福从这四个字里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脖子一缩:“那个……我跟你说,盯着这单子的人不少,我们得赶紧行动才行。” “我没说要带上你。” “姑奶奶你别开玩笑了。”电话那头的齐福干笑两声,“我还不了解你吗,昨晚你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你快收拾收拾下楼。” 阿瑶正想挂电话,齐福那边又说:“算了,病房是哪间?我上来一趟。” 挂了电话没多久,齐福果然不请自来,许是她看惯了齐福穿对襟盘扣的唐装,她总觉得齐福这身冲锋衣特别刺眼,像偷来的衣服。 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一进病房就热络地自报家门:“婆婆,我是阿瑶的朋友齐福,这趟她跟我一起出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喜婆婆难得见阿瑶带朋友来,心思已经九曲十八绕,绕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转头见她一脸的冷漠,连忙笑着招呼人。 “是阿瑶的朋友啊,快坐快坐。” 阿瑶一把扯过齐福,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来干什么?不许乱说。” 她干上寻尸这行,完全是个意外,但这件事…… 喜婆婆并不知道,她怕她担心。 九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 阿瑶有天在河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臭味,循着味道找过去时,发现是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那尸体白白胖胖的,毛孔巨大,被警察捞上来时跟烂豆腐似的,一坨一坨的,肉一碰就碎。 视觉和嗅觉双重刺激下,她当时就吐了个七荤八素。 即使过了个把月,那股味道依然会影影绰绰出现在鼻腔,让她茶饭不思,痛苦不已,那不是单纯的尸臭——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掺了蜂蜜的腐乳,还有……对,像开盖三天的鲱鱼罐头浇在发霉的蛋糕上。 后来,她渐渐发现,自己成了人形尸体检测仪。 将死之人散着淡淡的甜腻味; 新魂飘着青核桃掰开的苦涩味; 腐尸像是发酵过度的荔枝酒味。 她不光能定位尸体的位置,还能判断死亡时间,夸张点讲——她说这人三更死,阎王留不到五更。 这些气味一直困扰着阿瑶,她心灰意冷过,也怨天尤人过,最后接受现实,吃上了捞阴门这碗饭。 齐福秒懂阿瑶的意思,连忙摆手推脱:“不坐了婆婆,我和阿瑶这就出发了。” 跟喜婆婆道别后,两人出了医院。 齐福问阿瑶:“我们先从哪里入手?” “先去殡仪馆。” 阿瑶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的梦,殡仪馆这种地方还是白天去得好,她撂下话,率先上了齐福的五菱宏光。 两人刚上车,齐福就变宝似地拿出一堆吃食,韭菜盒子、油条、豆浆、水煎包,她挑了杯豆浆,其它的东西没动。 齐福问:“吃的不合口味?” 她没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不是墨镜遮挡的话,齐福一定能看到她复杂难辨的眼神。 但她一向不是个热情的人,劝齐福少吃点这种事,她觉得还是算了,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长记性了。 齐福也没再强求,点火挂挡一气呵成,破旧的五菱宏光颠出了拖拉机的气势。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就往南边走,直奔云岭山脚。 刚入秋季,山脚下的晨雾还没散去,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在雾里影影绰绰,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老人家说的鬼吹号子。 “吱……呲!” 急刹让车上的水煎包滚到了车底,齐福尴尬地干笑:“刚……有只黑猫窜过去了。” 阿瑶四下张望,乡下的地方,一眼望去连个鬼都没有,玉米地里倒是有个穿着白孝衣的老欧,正在烧纸钱,烟雾漫进车窗的刹那,老妪冲她咧开黑洞洞的嘴。 “开你的车,哪有什么猫。”阿瑶嘴里咬着吸管,将车窗升了上去。 殡仪馆的轮廓在雾气中浮现时,齐福开始觉得身子发冷,是那种从后背升起的凉意,一路直上颅顶。 “这地方真冷,阴森森的。”他主动挑起话题,也不指望阿瑶回答,自顾自又说,“听说解放前这里时常有土匪,杀人放火的事儿不少呢,解放后治安倒是好起来了,只不过这些村里都没几个人了。” 阿瑶难得有兴趣闲聊:“据说以前这边山里有个村子,活物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出事当天出奇的安静,附近的村民觉得不对劲,几个人壮着胆子去看时,别说人了,连牲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福冷不丁被她说得心里发毛:“你打哪听来的,听着怪瘆人的。” “以前上山的时候,听附近老人讲的。” 阿瑶忽的鼻尖微动。 尸臭的味道霸道强势地钻入她的鼻腔,避无可避,溺亡人的腥臭、焚尸者的焦苦、病死鬼的酸腐,三百六十种死法在她脑中炸开。 “到了。” 车轮碾过满地的白色纸钱,应声停下。 殡仪馆的大门巍峨耸立,高高的门楼上挂着国徽,灰色墙体显得肃穆庄重。 门卫室探出一颗青皮脑袋:“干什么的?证件。” “我们来找馆长。”齐福降下车窗的同时,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洛南市公安局”的红色章子异常醒目。 青皮脑袋拿过去瞅了眼,抬手指了指路:“进门直走,到头左拐就是停车场,馆长办公室在后面的行政大楼。” 阿瑶没想到,齐福能耐这么大,关系网都撒到公安局了。 不过既然走了明路,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转念她又一想,毕竟这案子也算轰动全市的大案,警方案子还没破,尸体倒丢了,舆论压力肯定不小。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她嗤笑一声,“这句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在走投无路时总喜欢病急乱投医,连警察也不例外。” 等她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馆长办公室了。 馆长叫王斌,以前是个当兵的,五十多岁了体格依然健硕,身高少说也得有一米八七。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阳气很足。 “齐老板,好久不见。” 他上来就热情地和齐福握手,到阿瑶时神情一怔! 第3章 是纸扎 这姑娘的手不是一般的凉! 齐福昨晚跟他说要带个行家里手,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姑娘。 这姑娘约么二十五六样子,黑色紧身裤,半靴,黑色皮衣,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及腰,不施妆粉的脸白到发光。 漂亮是漂亮,可惜了! 阿瑶苦笑。 她知道馆长在想什么——这姑娘就该捧着咖啡在写字楼里撩头发,而不是风尘仆仆来殡仪馆闻尸臭。 产科迎来,殡葬送往,不都是工作? 总得有人干! 三人也不是闲聊的人,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齐福率先开口:“外面的消息真真假假,还得麻烦馆长亲自介绍介绍情况。” “唉!”王斌叹息一声,“遗体送来后案子一直破不了,亲属就不同意火化,我们只能一直放在冷库,之前也都好好的,直到那天老赵头疯了,我们一查看,才发现丢了三具遗体,正是城南灭门案的。” 亲属接连闹了三天,为这事王斌愁得两鬓都冒出白发了,但遗体确实是从殡仪馆丢的,他们难辞其咎。 阿瑶抓住问题的重点:“你确定尸体是赵老头疯的那天丢的?” 这一问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这个……”王斌顾左右而言他,“警方查了近三个月的所有监控,唯一的异常就是四天前赵老头疯了。” 按理说,馆内的员工每天要检查存放的遗体,但难免有偷懒的人,领导们平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谁能想到尸体会丢! 阿瑶冷笑:“所以你们就这么草率?断定尸体是三天前丢的?” “馆里人排查了三轮,都说自己当值时没纰漏。”王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得给家属一个说法,总不能说是遗体自己长腿跑了。” 阿瑶险些被气笑了。 推诿、甩锅,总之是将这笔烂账算到疯子头上了。 齐福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要不,麻烦馆长派个人,带我们去冷库瞧瞧?” 王斌拨了内线出去。 不一会,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样子应该是实习入殓师,他话不多,只领着两人往另一栋楼走去。 三人进了一个拱形通道,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气骇人。 “从这里进去,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公里’,也是殡仪馆的主礼楼。”穿过通道时,实习生突然停下,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两位不用怕,里面还是很亮堂的。” 齐福为了求表现,走去了最前面。 虽然他是个捞阴门的,实际上干的是中介,鲜少接触尸体,归去来店铺找到尸体后,大多也是由死者家属自行处理的。 但他不能露怯。 走廊尽头的房间,摆着几副红色的纸棺材,齐福好奇地伸头,往其中一个棺材里看去,里面的尸体——上半身糊在水泥里定了型,下半身扁扁的,隐约还能看到被压爆的黑眼珠子,几乎就是一滩肉泥。 “操!”齐福踉跄着,人直接往后窜了两米多。 实习生被他的阵仗也吓了一跳,淡定地往纸棺里看了眼。 “这里面是个被水泥罐车压了的老太太,遗体是用铲子铲回来的,我们入殓师正在特整操作台处理遗体,说白了就是拼骨塑形,让她走得好看点。” 齐福脸都白了,喉咙里涌上一股酸苦味。 阿瑶沉声说:“你去外面等我。” 齐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阿瑶:“我第一次见这场景,难免一惊一乍,适应适应就好了。” 他哪敢出去,阿瑶本就嫌他是个累赘,现在啥都没干呢,自己先去门口蹲着,他可丢不起这人。 阿瑶无奈地摇头,她径直走到三号冷柜旁:“这就是存放城南灭门案尸体的冷柜?” 实习生点头:“是的。” 话音刚落,阿瑶已经利落地躺进了三号冰柜。 实习生面部表情有点皲裂:“这位女士,这是装遗体的,你不能进去的,而且冰柜太冷,对身体也不好,也不合规矩,你快……” 他说着一个跨步上前,抓着阿瑶胳膊要将她扯出来。 齐福已经镇定下来了,阿瑶这么干肯定有她的道理,他连忙上前劝实习生:“她做事有点剑走偏锋,但也是为了找尸体,就躺一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这时,阿瑶躺在冰柜里突然喊:“齐福,帮我关上冰柜。” 冰柜关上,刺骨的冷气四面而来,竟不是阿瑶想象中的尸味,倒像是一种潮湿的发霉味,夹杂着她说不出的怪味,两种交缠的味道盖住了淡淡的陈年尸气。 几分钟后,她施施然从冷柜里爬出来。 又接连查看了其他两个冷柜,也不是尸臭味,指腹擦过柜底时,她一愣。 尸体根本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她在脑子里快速将信息过滤了一遍,排除其他可能性后,尸体只能是解剖后到送来殡仪馆的时间内丢的,且送来的根本就不是尸体。 那,棺材里之前装的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值班表,问实习生:“尸体当天是谁经的手,这人今天在岗吗?” “我记得是李泉哥,是要找他过来问话吗?” 实习生行效率还真高,不到五分钟李泉就推门而入,他穿着涤纶白色大褂,人长得不高,戴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李泉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食指推了鼻梁滑落的眼镜:“我就是负责当天遗体接运的李泉,您几位” “六月十七号下午三点二十分,尸体送来时你在现场?”阿瑶打断他的寒暄,“三具尸体都是你经手的?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说体温或者重量。” 李泉不明所以,双手无意识地扣着裤缝:“我记得当天家属来了五位,两男三女,穿黑色行政夹克的老者应该是叔伯辈,他抱着冰棺不撒手,哭嚎声震得的屋内的顶灯都在晃悠。” “搬运遗体时……”李泉突然打了个寒颤,喉头急促地滚动了两下。 “三具遗体都盖着白布,其实我根本没太仔细看,当时现场太乱了。”他略显紧张地问,“不会是那时就已经出了纰漏?” 阿瑶站起身向前半步,阴影刚好笼罩住李泉:“当时除了你,还有别人接触过尸体吗?” “应该只有我。”李泉吞了吞口水,“当时大厅里挤满了人,那些家属跪在水泥地上哭天喊地的,根本顾不上查看遗体的。” 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嘶哑的啼叫,在场的人全都屏息看向阿瑶,她却突然抬手挡住屋顶的光照,整个面部陷入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的眼睛半瞎不瞎,能“见”常人所不能见,刚刚摸过柜底的手上粘着的明明就是…… “齐福。”她突然揪住他的后脖领往外拖,“去死者家!”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是扎纸? 她记得齐福提过六门白家以纸扎为业,这事难道与六门有关? 虽说并非只有六门的人会做纸扎,但保险起见,她认为暂时不能跟他说这件事。 倒是可以先打听打听白家。 齐福被一通生拉硬拽,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你慢点,慢点,我自己走。” “姑奶奶,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始祖鸟。”他一边心疼地扯着自己衣服,一边问,“你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吗?” 她的性子齐福是了解的,直接说没什么异常,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斟酌了下,换个说法。 “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 “什么?”齐福大惊,慌乱下一脚踩死了刹车片,轮胎摩擦着乡间土路,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他正想问阿瑶到底怎么回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人还没走到田埂边,早上炫进去的韭菜盒子、水煎包、油条,就在路上浇出一副抽像派的“粪”作。 齐福脑子一炸,终于意识到早上来时,阿瑶为什么不吃东西了。 这一吐险些将胆汁吐出来,直吐得他面色发白,脚步虚浮,齐福沉着脸上车,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吐?” 阿瑶若有似无地瞅了眼被他吃空的塑料袋:“这些不都是你吃的?我劝了你能听?” 齐福一噎,早上那些吃食确实全进了他的肚子,但,让他浪费不如杀了他。 “你……”他狠狠剜了一眼阿瑶,“算了,你刚说尸体不是在殡仪馆丢的,这是什么意思?” 阿瑶言简意赅:“字面意思,我没闻到尸臭味。” 齐福一边开车,一边分析:“法医尸检过;警方也调查过;殡仪馆说遗体入库了;你又说没闻到尸臭味,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齐福想不通,倒是省得她编谎话了。 “去死者家看看就知道了。” 她酝酿了半天,还是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听你讲六门秘术,你们跟其他捞阴门的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了。”一说六门,齐福打开了话匣子,他反问:“道家的施术口诀你听过没有?” “不就是——‘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令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 “但这和六门有什么关系?”阿瑶茫然。 “这就说来话长了。” 齐福烟瘾犯了,他哒点了根烟:“‘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一种认知,‘律令九章’本来是汉朝法典,在口诀里特指权威的意思;” “‘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意思是我按照神秘力量的规则来写符箓,妖魔鬼怪休要出来作祟;”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是强调法力强大像祖师爷的宝剑一样,各路人马都得避开;” “‘上灵三清’是道家尊的三位主神,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下应心灵’则是强调施法的人和祖宗心灵相通;” “‘天清地灵’则是道家对世界和谐的一种美好愿景。” “中国不养闲神,各路门派其实都是请老祖宗帮忙。”齐福故作姿态,“但六门里能请祖宗的人可是有讲究的:一、得是六门具有天赋的血脉;二,得去祠堂抓周,祖宗来选人。” “那白家扎纸也能请祖宗?难道不是‘上扎童男童女,下糊宝马奔驰’?” 阿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终于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白家了。 传统丧事,烧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纸货,那些童男童女糊得一个个鬼迷日眼的。 她倒是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扎纸展览,是器官捐献中心赞助的,提倡用扎纸代替器官,目的是破除传统习俗,以此慰藉器官捐赠者的家属。 虽然展览的那些扎纸精美绝伦,但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 “你说六门白家扎纸啊……” 齐福挠挠头,他觉得这些事阿瑶肯定不信:“我太爷说民国那会儿,白家老太爷扎的牛能犁地,纸丫鬟会泡茶——但不能长久,用几个时辰就得半夜烧了。” 阿瑶面上不显真章,故意夸张地问:“还能骗过活人眼睛?” “何止!”齐福一个急转弯,车子拐上了一条无名路,“据说,当年租界巡捕房怀疑青帮偷窃军用枪支,去查时,仓库里还真有枪支器械,当场就崩了那个青帮大佬,后来大佬轰轰烈烈地办了场丧事。” 车子一个颠簸,忽然碾过低洼,阿瑶的脑门“咚”地撞上车窗,齐福余光偷偷瞟了她一眼,却迟迟没见她发怒。 他继续说:“但是几年后,巡捕房的人竟然又见到了那个大佬,原来他们一枪崩了的是个扎纸人,据说这个扎纸人就是出自六门白家。” 阿瑶假装半信半疑:“那……纸人真能以假乱真?” 齐福心想这姑奶奶被撞傻了?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脑门,倒是一门心思听他讲起故事了。 “或许能,我没见过,都是听我太爷爷讲的,”齐福又补了句,“不然我晚上问问我爷爷?” 阿瑶心里一沉,从殡仪馆她就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齐福说得虽然离谱,但她又莫名其妙觉得可信。 殡仪馆里真是纸扎? 那尸体去了哪里? 第4章 奇怪味道 车子进城的时候已是中午。 死者家在城东的一个拆迁安置小区,环境实在不算好,垃圾站的生活垃圾堆得满地都是,腐臭的味道直冲鼻子。 苍蝇嗡嗡到处乱飞。 两人沿着昏暗的楼梯到六楼,声控灯应声亮起,死者家的大门上贴着警方的封条。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进去。 阿瑶转头看齐福,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气氛陷入尴尬。 两人面面相觑。 阿瑶抬头,确认没有监控之后,她捏了下手上的镯子,在齐福惊诧的眼神中,“咔嚓”一声开了锁。 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上楼的时候就没发现尸臭味,屋里依然没有,但仔细辨别下隐隐有一种奇怪的腥味,很像泥腥味,但又不是,而且很淡。 这倒是和六门张家的说法大致一样。 八十平的小房子,看起来整洁干净,客厅一角放着一筐小孩子的玩具车,沙发上还有只可爱的卡皮巴拉。 一定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主卧的大床上,警察用白色胶笔画了三个人形圈,两个大人在左右两侧,小孩子被搂在中间。 她回头问齐福:“这一家三口,是在睡梦中去世的?” “对呀,我昨晚专门找了本案的警察问过,三人是睡过去的,面部无任何痛苦迹象,死亡时间是12点53分。” 阿瑶凝神仔细辨别。 实际上她只对尸体气味敏感,凭借死者生前的物件,就可以辨认死者的位置。 其他的气味,比如花香、食物、人的体味等,随着时间流逝,或者距离会很快闻不到。 但这股奇怪的泥腥味三个月还没消散,这太奇怪了。 阿瑶对齐福说:“下楼。” 下了楼之后她却没上车,而是以自己为圆心,依次按照东南西北的方向不停地走。 她闭眼,渐渐放空自己。 院子里的喜鹊振翅飞到了桂花树上、远处两个小孩子在逗弄地上的蚂蚁,东边楼上小夫妻在吵架,西边楼上有男人抱着玫瑰花正打算敲门…… 那股熟悉的泥腥味,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着。 很淡,很淡! 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正要回车上,不知道什么光折射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寻着光源的方向,往对面楼上看了一眼。 没什么呀! 像是不确定般,她抬头又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几眼,还是没什么,但她不觉得是错觉。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悠哉悠哉在楼下转圈,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个亮光方向。 那东西忽然又出现了,是黑色的,又是一闪而过,能是什么东西呢? 忽然她反应过来,那是个——望远镜。 到底是什么人在看她? 看了多久? 阿瑶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之前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这种感觉就像昨晚梦里一样,是那种被猎物盯上,会随时在你松懈时给你一口的感觉。 “走,出发。”阿瑶阴着脸上了车。 齐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 阿瑶没说刚刚看见望远镜的事情,只叮嘱了齐福注意观察后视镜。 她琢磨着,自己平时待人还算客气礼貌,但齐福除外。 老话说“小人畏威不畏德,庸人敬恶不敬善”,对付他这种爱占小便宜,又有点欺软怕硬的人,就得时不时敲打一下,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她也没仇家啊。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这个人可能和城南灭门案有关系。 这人是凶手,还是六门白家人? 又或者说,凶手就是白家人,再往不好处想,或许从她接下这个案子就被盯上了。 车子一路向南,上了环城路之后,阿瑶坐在副驾上指挥齐福怎么走。 无意间,她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身后的其他车都陆续变了道,或者超车了,只有一辆黑色大切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阿瑶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被跟踪了,她对齐福说:“前面岔路口变道走小路。” 齐福突然刹车,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上了小路,紧接着身后传来刹车声一片,连带着几声怒骂。 上了岔路后,阿瑶再看后视镜时,那辆车没跟上来了。 “你怀疑身后那辆大切跟踪我们?”齐福不确定地问她,“是不是看错了,那是辆美式八缸的进口车,轮胎一看都是改装过,这种有钱人跟踪我们干嘛?” 阿瑶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整条路上确实就她们一辆车。 她当然希望她猜错了。 要真被盯上了,对方财力雄厚,还能悄无声息跟这么久,她还真觉得有点慎得慌。 太阳日渐西斜,天边晕起晚霞,乡间沉浸在一片绯色中。 车子开得并不快,齐福开了音响,音质很差,呜哩哇啦放着一首粤语歌,齐福正跟着哼哼。 阿瑶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了。 精神一放松肚子却叫了起来,她转身从后座上勾了包过来,是齐福准备的吃的,她往里翻了翻,找出块面包就着水吃了起来。 由于绕了路,他们只能走到头,再往南边走,齐福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阿瑶嚼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还不确定,到山根下了,或许就知道了。” 齐福诧异:“你的鼻子不灵了,确定不了位置?” “死者家是泥腥味,没有尸体的味道,这个味道太淡了我需要再三确定才行。” 阿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齐福也不问了,反正她那狗鼻子很神,超越了他以往对人类物种这个认知,她说怎么走就怎么走呗。 出了岔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辆黑色大切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奇地又出现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眼神,将车子开向加油站,阿瑶下车去超市,顺便补充点食物,齐福留下加油。 果然那辆车也跟了过来,但人没下车。 阿瑶在超市故意磨蹭了很久,想看看这辆车会不会走,但那车停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她只好回了车上,“车上有几个人,你看清楚车主长什么样子吗?” 齐福回她:“光线不太好,我看不清,好像是个男人。” 阿瑶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个人就好办了,管他想干什么,最起码真对上了,二打一胜算很大。 车子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日里郁郁葱葱的绿林,陷入朦朦胧胧的暗夜里。 一柱炊烟袅袅然起,慢慢地,村里的炊烟相继升腾而起,烟囱里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像是被放出的吃人精怪,萦绕飘散在农舍附近,最后逃入山林。 阿瑶再去看后视镜时,不知什么时候那辆大切消失了。 两人开着车自西向东,一路走走停停,转了三个多小时后,阿瑶终于确定了方向。 还得进山,再往里走。 暮秋的晚上,天气寒凉,云岭最高海拔4790米,户外人士都知道海拔上升一千米,气温下降6度,夜晚更冷。 进山走了不一会,两人决定折回去。 起先谁也没料到要进山,御寒装备一件也没有,山上又有野兽时常出没,稳妥起见还是找个地方住一晚,等明天备好了东西再上山。 齐福打开手机找了好几家民宿,打电话过去问的时候,都说满房了。 这一家他正要挂电话呢,那边老板还拉起家常了:“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来了一群人,一下全都住满了,这鬼地方,平时偏僻的都没几个人。” 那边东拉西扯一堆,才想起正事,他问:“你们一男一女是,凑合凑合行吗?” “怎么凑合?”赶在老板还没说话前,齐福赶紧又补充了句:“我们不是情侣,要分开住的。” 那边顿了下又说:“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女的可以住我女儿房间,她去外地上大学了不在家,男的可以睡沙发。” 齐福看了眼阿瑶,见她点头同意,对着电话那边回:“行,我们大概20分钟到,麻烦老板准备点吃的。” 到了民宿,齐福先去登记,留下阿瑶独自在车上拿东西。 她无意间瞥了眼旁侧,一水的越野车里边,那辆黑色大切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阿瑶冷笑。 这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无巧不成书! 拿了东西后,她也去了前台,老板正给齐福交代在哪里洗漱,去哪里上厕所。 阿瑶思忖着跟老板打听那辆黑色大切的车主,便顺势凑过去闲聊:“叔,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看院子里那些车不便宜呢,你挣大发了。” 老板还以为客人怀疑他乘机涨价,连忙澄清:“我可是本分人,平时什么价,今儿个就是什么价。” “那黑色大切的车主是个年轻男的,长得帅不帅?” 老板嘴快:“你说姓林的那小伙子呀,人长得很精神,身高得有185呢。” 他这才抬眼打量后头来的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的,就是大晚上戴个墨镜,他猜想着或许是刚拉了双眼皮,不好意思见人。 一上来就打听那辆改装车的车主,倒是蛮市侩的。 不过他也能理解,笑贫不笑娼的世道,谁不想嫁个有钱人,何况那车主确实长得周正。 “那他住哪间房?”阿瑶笑着继续问。 “这可不兴说啊,那是人家客户的隐私。” 阿瑶早就看见前台的登记表了,她眼疾手快地扯过来,登记表上只有一个姓林的,叫林涧,住201房间。 “是住201对?你放心是我自己看见的,不是老板你说的。” 老板感慨,世风日下啊! 现在的姑娘这么开放吗?就算看上了人家,不得先了解了解,这是打算晚上去敲门吗? 阿瑶简单洗漱后,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太特么难受了。 不一会,她换上夜行衣出了屋。 远处山影幢幢,夜里寂静无声,这家民宿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后面是一个大斜坡,树木林立。 乡下的民宿说白了就是自家小楼,围着盖了一圈房子,装上空调电视就当客房卖了。 阿瑶站在斜坡下审视,二楼倒不高。 她一个俯冲起跳,一脚踩上一楼的窗户,另一只脚登墙借力,抓着空调架两手一撑,人已经站在201房外的空调台子上了。 老式的玻璃窗漏风,搓麻将的哗啦声混着烟味钻入鼻腔。 阿瑶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起鎏光,201房里有双军靴闯入她的视野,鞋跟和门边的墙线严丝合缝,摆得板板正正。 妈呀,还是个强迫症。 阿瑶惦着脚,耳朵悄悄贴上玻璃,没有鼾声,连电视声都没有……这么早就睡了? 201隔壁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二叔,我错了,是我不小心,钓阴子的线才会缠到赵老头心脉上,这事我自己来收尾。”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但这人肯定被骂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阿瑶心口一滞,殡仪馆的老赵头竟是这么疯的,尸体丢了也跟这人有关系? 阿瑶像壁虎一般贴着墙挪动,右脚刚勾住对面的空调支架,左靴忽然打滑,腐朽的钢架发出“吱嘎”一声。 “谁?!” 许是动静太大,她听见那人打开窗户卡扣的声音。 阿瑶一颗心狂跳,整个人倒挂在支架下,像一只夜蝙蝠。 子夜在山林呜咽。 赶在那人将头伸出窗户前,阿瑶松手,顺势滚进了草丛,幸亏墙外是个斜坡,泥土松软,倒也没受伤。 回屋后,她关了灯,躺在一片虚空中安慰自己,刚刚那人应该没看见她,就算被看见也是黑影,没关系。 怪不得老板说今晚突然满房,原来住了不少人。 那人说的钓阴子又是什么? 阿瑶辗转反侧,脑子里也理不出个头绪。 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外面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摸过手机一看,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这家民宿在深山里,四周荒芜,出门就是山间,夜里起风了,山风刮着树林哗啦啦响,间或有几声猫头鹰的嘶鸣。 实在睡不着,她干脆起了个夜。 床的一侧就是窗户,她拉开窗帘躺了回去,相比白日的喧哗她更喜欢夜里的黑暗,对她来说更有安全感。 窗外黑洞洞一片,只余天上星光点点。 风渐渐小了,弯月周围晕起了云雾,漫天的星光下,月亮神秘而绚丽。 阿瑶想起了喜婆婆。 也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在医院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护工有没有怠慢她。 正想着,窗户的下沿处,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正慢慢蠕动着贴上玻璃。 第5章 劫财劫色? 夜里出没久了,这种事她见多了,比如树木的影子,或者半夜猎食的动物,有次采药时在山上睡,帐篷外还来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傻狍子。 但没多久,她就不那么从容淡定了,那黑影渐渐有了轮廓,不是树影也不是动物,有头有肩膀的,还连着手。 居然是个人形。 阿瑶躺着不动,一颗心砰砰直跳,这荒郊野岭的,居然有人半夜站在她窗户外,可她只是个寻尸人,来索她的命未免说不过去。 又过了几秒。 那黑影似乎不动了,大半个身子贴上了窗户,如一团怪异的黑雾,难道被发现她其实没睡? 窗户上传来卡扣的呲磨声,不用想,这人正在试图开窗户。 真冲她来的? 瞬息之间,她想开灯喊人,但转念一想,这不就直接打草惊蛇了吗?这人要是惊动之下跑了,到时候再想弄清是谁就难了。 得让这人进屋。 关门打狗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在黑暗里她更占优势。 她默默地摸出枕头下的那把刀,假装随意地翻了个身,身体正好面对着窗户,眯眼死死地盯着那一团黑影,同时将握刀的左手悄悄掩进被子。 这把刀,她从开始寻尸就一直带在身上,也用过很多次。 窗户终于开了,风声乍起,拍打着山林,树叶哗啦啦咽鸣,清冷的湿气裹胁草木气息涌入,屋内的温热与闷滞瞬间消散。 阿瑶轻轻闭上眼,她屏住呼吸,集中听力感受周身的动静,紧张到后背都汗湿了。 这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就算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那人低头正在看她,他的身影挡住了夜光,阿瑶明显感受到了眼皮上的明暗变化。 这人深夜潜伏进她的房间,不劫财也不劫色,是为什么呢? 被子被轻轻掀了起来,脸侧擦过冰凉的触感,那是男人粗糙的大手。 忽然她的心口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她头皮一麻。 一种悲催感涌上心头,心里怒骂一声。 特么的,竟然想要她的命。 阿瑶瞬间怒从心来,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个妙龄少女还没为情所困过,怎么就为了挣点钱要搭上小命了? 他要是劫财,给他,命要紧。 他要是劫色,给他两刀,放放血就算了。 但人家要的是她的命 就在那双骨节硕大的手,再次靠近她心口的时候,阿瑶猛然睁眼,鎏金的眸子怒意浮动。 那人愣了下。 阿瑶抓住时机,迅速抽刀,汗湿的双手将刀口狠狠地送入那人胸前。 一声闷哼后,那人连退两步。 阿瑶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跳过去,扯开他脸上的面巾。 那是个年轻男人,一双眼漂亮的不像话,他手里捏着根线,那线很细,在黑暗里泛着莹莹白光。 阿瑶不知道如何评价他的长相,不能用帅来形容,就是很阴柔,一个男人生得比女人还美。 额间还有一个奇怪的红点。 就这一晃神间,窗户哐叽一声大响,阿瑶再去窗前看时,屋外的斜坡下泥土翻起,拉出长长的一道划痕。 划痕一直延伸到林子里,那里一片漆黑,杂草树木繁密,什么都看不清了。 屋里异常死寂,从慌乱到惊心动魄的过程,统共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或许因为是夜半更深,这点动静竟然也没惊动旁人。 阿瑶站在窗口,冷风灌入屋里,一身的热汗渐渐凉却,手臂却冒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后怕了,万一对方不是一个人或者拿把枪呢? 她靠着墙,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呆愣地盯着凌乱的床铺,鎏金的竖瞳在黑暗里如炯炯鬼火,明明灭灭。 黑暗中她摸了手机一遍又一遍,终于点亮了屏幕,微弱的屏光印着她的脸,她点开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老太太,却在看到时间时动作戛然而止。 一瞬间,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阿瑶起身关好窗户,又拉了窗帘,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刚刚事态紧急,她只看清对方穿着一件夹克,反倒没注意他的下半身穿什么。 会是谁呢? 她确定自己近期没得罪人,也没干过什么深仇大恨的事,遭人索命。 没有呀,都没有。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她接手这个寻尸案之后。 殡仪馆没有死尸味,只有一股特殊的纸霉味,和曾经齐福提过的白家纸扎人用的米纸有点像,死者家也没死尸味,但有泥腥味……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白天201的林涧跟踪,晚上她偷听203打电话被发现,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两人其中之一。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一伙的!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和灭门案又有什么关联吗? 既然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去前台。 民宿老板的登记簿上,203房间没有登记身份证号码,只有一个名字——白穆。 这名字一看就是男的,打电话的声音也是个男的,正好对上了。 阿瑶心跳加速,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掠过齐福说的尸检结果——无外伤、不是中毒、也不是猝死,警方证实没有第三者闯入家中。 人死的蹊跷,尸体还丢了。 这尸体不对,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竖着耳朵想听听看,有没有车子离开的声音,那人受伤了总要去医院包扎。 结果一直没等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朦胧眯了过去。 203房间没亮灯,但里面的人一直没睡,似乎在等人。 约莫一个小时候后,窗帘微动。 白穆拉开窗帘放了人进来,那是个长得极美的男人,眉间一点红心,显得更加妖娆瑰丽。 男人表情似乎是很不高兴,细看才发现是衣衫粘上了泥土和草叶。 他像往常一样,在白穆面前脱下身上的衣服,那衣服落地后,内里的躯体竟然是一副繁复精美的纸货。 白穆摸着下巴,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作品,男人冰肌玉骨,体型修长流畅,从剪裁到制作皆是他亲力亲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忽然,他蹙起了眉,这具美丽的躯体被划了个口子,看样子是刀具一类伤的,纸人胸前的破口非常整齐。 应该是把短刀,刀宽两指,刀子不长,刀刃锋利无比。 白穆的手抚摸上胸前的那个破口:“坏了,就不漂亮了,白芷!” 白止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主人,似乎不解。 白穆面上浅笑着,手却就着那个破口捅了进去,然后掏出一颗纸扎的心脏,那东西在手里扑通扑通的狂跳,看起来和人的心脏一模一样。 “既然你已经暴露了,不如就毁了算了。” 白止伸手拽住了白穆的袖子,眼里满是哀求:“主人不是最喜欢我吗?求你留下我。” 白穆眼里流露出不舍,可那颗心脏瞬间在他手里化成灰烬,白止也随着灰烬应声倒地。 既然今晚已经打草惊蛇了,之后就得更加谨慎了,否则二叔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偷听的女人和齐家人一起来的,倒是不好下手了。 不过他也不怕她,说出来也未必会有人信,毕竟没有证据说事,不是吗?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瑶被一阵狗叫声吵醒,出门洗漱的时候,有个高大身影出了院子,往停车场去了。 那人带着一条黑狗上了车,一声轰鸣后,车子出了院子。 山里的清晨,雾气很大,阿瑶又刚朦胧睡醒,等她追上去的时候,只看到一截硬朗的下颌线,但是他脚上的军靴她认得,是201的那双军靴。 昨晚的事太过诡异,自己那一刀扎在哪里也没看清,如果伤势比较重的话,私下包扎处理确实不行。 难道是撑了一夜,要送人去医院? 阿瑶有心想追上去看看,但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医院那边可不等人。 等她回客厅的时候,齐福还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呼噜,阿瑶踹了他一脚:“起床,出发了。” “谁呀,别吵。”齐福卷了卷被子,迷迷糊糊嘟囔一声,突然又半睁眼着看了下,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么早就进山吗?” 齐福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起身去洗漱。 阿瑶脸色很差,墨镜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我们先去采买上山要用的物资,早点上山。” 两人到达最近的镇上时,炊烟袅袅,零散的早餐铺子上坐满了人。 青石板路上,一群红领巾正排着队过马路。 齐福要了两碗线面。 老板端过来时热气滚滚,汤色雪白,面条很细很细,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还有两只胖乎乎的虾仁。 阿瑶囫囵两口吃完,给喜婆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老太太高兴的声音:“丫头,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阿瑶的眼睛瞬间涌上酸涩,她低头踢了脚路边的碎石子,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没事,就是问问你好不好,在医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在医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倒是丫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山上冷要注意保暖啊。” 阿瑶轻轻“嗯”了声。 电话那边喜婆婆又说:“也不知道家里那株山茶花怎么样了,我这住院了你也不在家,还有养的那群鸡也没人喂,还有……” 在老太太一声一声的唠叨里,阿瑶觉得昨晚冷掉的身子忽然就暖和了,她一会应和几句,一会儿劝老太太几句。 齐福招呼她去买东西时,阿瑶挂了电话。 两人去了一家户外店,这边离云岭近,经常有徒步的游客,所以户外的东西还算齐全,自锁器、安全绳、帐篷、防潮垫、睡袋等一应东西全被备齐了。 车子终于从钩子坡进山。 齐福的小面包熄火两次之后,终于一路平顺没再出岔子。 阿瑶的鼻子就是活地图,每到一个路口,就是简单的一句“左拐”或者“右拐”的口令,她利落地操控齐福赶路。 很快备战路走到了头,只能上山道了。 泥土路并不是那么平顺,一路颠簸就算了,道路又窄,还九曲十八弯,路的一面是峭壁,另一面是悬崖,无遮无拦的。 越往上走雾越大,行车就困难,齐福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满是汗渍。 他踩了下离合又减了档:“对了,昨晚我问了爷爷,他说这除了白家,别人的纸扎不可能做到以假乱真,现在几乎失传了,也没几个人会。” 齐福这么一说,再结合她昨晚听到的,阿瑶几乎断定殡仪馆的尸体是白家人搞的鬼:“那钓阴子是什么?” “你说这呀,那是白家的独门手艺,之前不是给你讲过纸丫鬟会泡茶吗,钓阴子大概就是可以驱使纸扎人,具体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东西太阴损,六门是禁用的。” 这又证明了她昨晚的猜测,果然六门里有内鬼。 阿瑶又问齐福:“那真有人钓阴子,你们六门会怎么处置?” “那肯定是白家族长处置,轻则逐出家门,重则残废,实在不行,我们这一代六门话事人——付家老爷子也能代为处置。” 齐福说完话题一转,“你说这泥腥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诈尸了?” “法医不是都解剖过了吗?” “谁他娘的要尸体干嘛?这东西多晦气。” 齐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阿瑶自己也想不通,这件案子六门也搅合进来了,那个201的林涧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还有个她暂时不想打草惊蛇的白家人。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破口就在这奇怪的泥腥味上。 昨晚的事还是先瞒着齐福,她一大早喊走齐福,也是想抓紧时间找到尸体。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只要昨晚的人不再招惹她,她是不会掺和六门的家务事。 一路颠簸,终于走到了尽头。 阿瑶看向车窗外,停车的位置非常的妙,再往前几米就是峡谷,要是刹车慢点,两人可能就要葬身谷底了。 前面明显没路了,齐福问阿瑶:“怎么办?” 第6章 见到“活”死人 那股子泥腥味的方向直指峡谷,阿瑶从车上跳下来。 “下去!” 齐福满脸的不可置信,伸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峡谷,但阿瑶一脸坚定,他只好乖乖去后备箱拿东西。 阿瑶仔仔细细检查了下降器,以及绳索有没有老化断裂的情况。 在树木和岩石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树木当锚点,她利落地固定好装备,穿好安全带,将它固定在主绳索上,戴上强光手电和安全帽戴,又背上背包。 “这个绳子可以下降150米,我先下,你跟在我后面。” “它靠谱吗?”齐福幽怨地看了看细细的绳子,“你看好绳子,别断……了啊。”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阿瑶纵身一跃,人已经下去了。 两人之前约定过,阿瑶下去拽两下绳子表示安全,再拽一下他就可以下了。 齐福学着她的样子,穿戴好安全绳,慢慢顺着绳子往下滑动。 之前看阿瑶轻松的样子,还以为多简单呢,自己挂在安全绳上才知道有多吃力,卡裆不说,手都被磨得火辣辣地烧。 阿瑶抱臂在谷底等着齐福,见他下来了先去前面带路。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阵阵。 没走几步,停了下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四周好像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阿瑶头一次感受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茂密的植被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的时间,天黑得像傍晚一样。 山上山下,弥漫着一团团黑乎乎的团雾,强光手电打过去,瞬间就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漆黑一片。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地。 偌大的地方一点杂味都没有,只能闻到那三具尸体留下的泥腥味。 阿瑶有一瞬间的恍惚,后脊升起一股凉意。 强光手电也照不了多远,那一团一团的黑雾好像能吸光,密林深处时不时有幽幽的绿色光点,手电猛地打过去,那东西又消失了。 阿瑶鼻尖耸动,她循着泥腥味,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树叶很厚,短靴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环境中极为突兀。 “啪!” 什么东西一声爆响,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颗腐烂的野果子,被她一脚踩爆浆了。 没走几步,脚下又是“啪”一声爆响,她以为又踩到了野果子,细看时,竟然是一只拳头大小的鬼面蜘蛛。 蜘蛛背甲的花纹如人脸,被踩掉了后半个身子,四只眼睛瞪得大大,死状诡异。 阿瑶登时一个激灵。 身边的齐福直接蹦出几米远:“这破地方,太特么阴森诡异了。” “什么东西?” 齐福发现左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移动,也顾不得喊阿瑶,拔腿追了上去。 追了半天,越离得近,他越感觉那个东西像个人影,一着急将手电照了过去,那东西竟然回头了。 “啊!” 齐福人麻了,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死者一张照片,手电光束下的这张脸,不就是照片上那个女主人吗? 可她不是死了? 阿瑶回头看时,齐福已经不见踪迹。 手电筒四下照过去,却只是徒劳,强光的光束迅速被黑暗吞噬,四周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齐福!”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回荡,一圈一圈,直至消散。 阿瑶干脆关掉手电筒,黑暗里她的视线反而比白日清晰。 突然,她发现地上有一道新鲜的脚印,分辨不出是不是齐福的,但跟着脚印走,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没走多远就没路了,脚印也随之消失,横亘在眼前的是一个山洞。 黑黢黢的。 “齐福,你在里面吗?”依旧没有回应。 阿瑶将衣服下摆扎紧,又检查了下小腿绑着的匕首,握紧手电筒进了山洞。 那洞差不多一米宽,两米左右高,应该常年不通风,闷滞的空间里泥腥气刺鼻。 “咔嚓……咔嚓……” 她隐约听见洞的深处传出怪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贪婪地咀嚼吞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声音吸引,想收回心神,却又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齐福被洞里的东西抓走了? 再一想又不对,如果齐福在洞里的话,她应该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对。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依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来都来了,不找找看,她心有不甘。 阿瑶环顾四周,一边横刀戒备,一边蹲下身子找脚印。 但这是石洞,没有脚印。 洞里好像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奇怪咀嚼的声也消失了。 “咔!” 脚下突然踩到硬物,她低头盯着那东西看——是血淋淋的骨头,走近了看,竟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骨头。 不到几米,她发现地上有只鞋子,不会是齐福的? 阿瑶缓缓地走过去查看,是只登山鞋,不是齐福的。 她转念一想,也许齐福根本没进来,只是恰好走散了,但这地方怎么会有只鞋? 什么人会来这里? 果然关心则乱,思绪清明后,她才意识到鼻端竟是熟悉的泥腥味,和城南案死者家闻到的泥腥味如出一辙。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瑶缓缓地向前,一边走一边在洞壁上用刀子刻下三角暗号,三角形朝前代表方向,如果齐福要找她的话,跟着暗号走就行。 山洞曲径幽深,一眼望不到头。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瞧见一个黑影,阿瑶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里,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忽然四肢着地暴扑而来,速度很快,带起了空气流动。 阿瑶旋身贴上石壁,迅速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短刀适合近战攻击,她的食指卡刀柄的凹槽处,拇指按压着刀背,随时准备一击。 心里多少还是存了点侥幸,也许那东西根本没发现她。 黑暗的环境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影的样子渐渐明晰,那是个人形,但像动物一样四脚爬地,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腥风即将擦肩而过时,浓烈的泥腥味直冲胸腔。 阿瑶横握短刀,忽然将手电推向爆闪模式,照向那东西的眼睛。 “吼——” 这次算是正式宣战,那东西抬手挡脸,脊椎弓起诡异的弧度,獠牙上的血色黏液滴落在地上,它瞄准光源的方向,扑了上来。 阿瑶将手电抛向空中,吸引它注意力的同时,左脚蹬上石壁,身体一个凌空翻转,刀锋直击它的喉咙。 可惜那东西有点聪明,竟然躲过了她的刀锋。 手电应声落地,她失去一员得力干将,只得暗暗往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也汗湿一片,喘息一声大过一声。 那东西一击不中,仰天长嘶一声,露出了长满倒刺的长舌,口周涎水涟涟,舌头像是从喉咙深处长出来的一样。 第二次攻击来得更猛烈。 它异化的后掌刨地,在空气滞塞的暗洞里带起了风声,像炮弹般砸了过来,阿瑶凭着身体的本能险险地躲过。 彼此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头皮一麻。 同时,也终于看清了它的长相。 这是城南灭门案其中的死者——郝杰。 可他明明应该是个尸体,现在却好端端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阿瑶脑子宕机,无法正常思考,平生第一次对“死人”这个词产生了质疑。 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去细想,刚才那一扑她为了躲避,身子撞上了石壁,只能勉勉强强的爬起来。 阿瑶抬眼打量“郝杰”。 表面看,他已经完全不像人了,舌头长倒刺,四肢着地,长出尖尖的獠牙,力气巨大,速度也快得惊人。 喜婆婆让她从小学拳脚功夫防身,她不敢说速度和反应是顶尖的,但绝对算得上一流,但“郝杰”明显比她快多了。 两人蛰伏在黑暗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阿瑶脑子里思索着对策,对方直接冲着她来的,但她的短刀毫无优势,必须速战速决。 她猛地踢飞脚下石子,声东击西。 “郝杰”果然中计,追了上去,他的身子突然腾空起来,双手攀上了洞顶的岩壁,顶上的碎石子瞬间扑簌簌落下。 同时也暴露了他的腹部。 阿瑶下腰躲避,挥刀上撩,凌厉的刀锋直刺“郝杰”腰腹,刺入的同时刀身顺势发力下划。 “郝杰”下腹破开一道刀口,腹部那层人皮之下,只有黏膜一样的肉,没有肝脏、脾胃、肠子、肚子,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管。 蚯蚓状的血管疯狂的蠕动,涌出强烈的腐烂的泥腥味, 他调转方向攻了上来,一手拎起阿瑶,砸向石洞。 他的速度太快了,阿瑶闪躲不及,旋转在空中身子只能稍稍右移,避开更加灵活的右手。 “嘭!” 她的左肩狠狠撞上石壁,一瞬间疼得阿瑶眼冒金星,五脏六腑跟移了位似的。 手中的刀被震飞,刀锋在石壁上擦出了火星子。 郝杰异化手掌死死钳住阿瑶的咽喉,指节几乎嵌入她脖颈的动脉。 空气被蛮横地阻断,她的脸迅速充血涨红,眼珠子因为缺氧凸出,每一次本能的呼吸,胸腔都伴随着一阵剧痛。 阿瑶屈膝狠撞对方的肋下,这本该是致人昏厥的杀招,触感却像撞上一团裹着腐肉的烂泥,根本毫无作用。 她四肢渐渐发软无力,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 但好在阿瑶运气好,刚刚捡回了手电,她猛地将手电推向强光,近距离地怼上“郝杰”的眼睛,强光刺激,他明显动作微滞。 阿瑶深呼一口气,蓄力勾拳,用寸劲砸向郝杰的下颌。 沉闷的声响随之传来。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蹿进来一个黑影,犹如一道闪电,阿瑶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它就准确无误地跳上“郝杰”的后背,又撕又咬又叫。 “郝杰”发出尖锐的嘶鸣,拼命地胡乱摇晃,想要甩掉背上的东西,但那黑影身形灵活,蹿上蹿下,就逮住“郝杰”的头脸下手。 “郝杰”被它缠住不放,只能转而去攻击它。 林涧是跟着二郎神进洞的,没走几米,就听见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鬼泣,刺得耳膜发麻。 二郎神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它的喉咙里呜呜呜地一直叫,立刻跟洞里那团东西缠斗了起来。 洞里黑漆漆一片,夹杂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林涧抄起手电查看,那团黑影像是个人。 男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跟野人没什么区别,身形高大,蓬头垢面,鲜血糊满了脸,看不清相貌, 手电在洞内晃了一圈,林涧猛然发现还有一个人。 光束远远照过去,那张脸竟是他昨天跟踪的那个女人,她衣服倒不算破烂,但状况看起来很差。 长发凌乱,左肩血迹斑斑,脖颈一片乌青。 搜救犬不可能随意攻击别人,几米之遥的时候,二郎神咬住野人不松开嘴。 “呜呜呜——” 二郎神喉咙咽呜着,与野人对峙着。 野人的肢体维持着攻击状态,找到光源方位的同时,向着女人再次攻击过去。 “二郎神,老规矩!” 话刚说完,二郎神敏捷地扑了过去,利齿嵌入郝杰的脚踝肌腱,死死的拖住他的后腿。 林涧疾步冲上的同时,迅速抽出甩棍,甩棍对战要快而灵活,必须一击打中对方要害。 他后手隐蔽开棍,甩棍直接捅进野人的腰腹,顺势就着伤口的位置搅动。 野人暴躁起来,一把甩掉腿上的桎梏。 野人猝不及防抓住了甩棍,幽幽的目光森冷骇人,他狂吼一声,猛地挥刀,凭空向着林涧正面劈砍过来。 林涧急忙闪躲,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腰腹一凉,衣服上绽开一道血口子,冒出一片温热。 还没喘口气,野人一个斜劈,又挥刀上来了。 正在这时,二郎神嗖的一下冲上来,咬住野人握刀的那只胳膊,死死地不松口。 “二郎神,撤。” 林涧一声令下,二郎神瞬间撤退,但野人这一刀已经失了先机。 林涧抓住时机,上开棍横扫,精准地击飞野人的刀,他咬着后槽牙,提棍正面迎了上去。 野人下意识用手抓住甩棍,林涧虚晃一枪,反关节一拧,卡住野人的手臂,他反绞用力,利落地卸掉了野人的胳膊。 随着“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野人彻底癫狂,他“咚”的一头撞上林涧受伤的腹部。 “嗯!”林涧发出一声闷哼。 阿瑶躲在暗处没动,她一眼就认出了男人脚上那双鞋。 第7章 黄澄澄的人 阿瑶认出了他,那个白天跟踪她,晚上又同住一个名宿, 201号房的男人。 人类在死亡威胁前总会达成某种诡异的默契。尽管不确定他和白穆是不是一伙的,但眼下,“郝杰”这个怪物才是最大的威胁。 阿瑶的目光扫过林涧的招式,干净、利落、致命,每一招都带着狠厉。 真是军人? 还是特种兵? 无所谓,只要能帮她宰了这个怪物。 先杀怪物,再算旧账。 “我来创造机会!”她突然嘶声喊道。 话音末落,她猛地撕开左肩的衣服,鲜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郝杰”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滚出发出贪梦的低吼。 就是现在! 阿瑶被狠狠撞在石壁上,尖镜的獠牙刺进皮肉,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她能清晰地听到血液被吸吮的“咕噜”声,但她嘴角却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想要我的命?” 阿瑶的手指猛地插进怪物的眼眶,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恨,她忍着左肩的剧痛,用力一抠,硬生生从他眼眶里抠出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 “郝杰”发出一声类似婴儿般的啼哭。 她从没听过惨绝人寰的叫声,痛快! 阿瑶的左肩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疼痛只是助燃剂,让她骨子里的疯狂烧得更旺。 林涧头皮一麻。 真特么是个疯子! 他咬破舌尖,喘着粗气朝地上吐了口血水,强行压下一阵一阵的头晕眼花。 军人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甩棍在手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砸向“郝杰”的后颈。 “砰!”野人轰然倒地。 林涧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边用膝盖死死压住挣扎的野人,一边抽下腰间的皮带。 他的捆绑手法极其专业,反向关节、死结锁扣、极限施压,确保野人绝无挣脱可能。 确认怪物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后,他立刻转向旁边的女人。 她快不行了! 先得给她包扎止血。 她轻磕着眼皮,面色惨白,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沾着血的头发都打着结缕。 林涧刚伸手探向她的颈动脉,突然寒光一闪! 一柄短刀直刺他的咽喉。 林涧反应极快,肌肉记忆让他瞬间后撤,刀锋擦着喉结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我们的账,该算了!”女人陡然睁眼,一双金色的眸子犹如淬了毒唇角分明弯着,像在笑。 林涧的眼神骤然冷厉。 她在装虚弱? 不,她是真的重伤,但疼痛和失血反而让她更亢奋,像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找死!” 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猎豹般侧闪,膝盖狠狠顶向她的肋骨。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间,预料中的闷哼并未响起,她竟硬生生扛下这一击,甚至借势扣住他的脚踝猛地一拽! “砰!” 林涧闷哼一声,腰间瞬间剧痛炸开,半秒的迟滞,阿瑶的膝盖已重重撞上他的伤处!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这种打法,林涧只在边境毒枭的死士身上见过,不要命,只要对手的命!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只想要他的命。 林涧迅速抽回腿,他眼神一厉,甩棍破空横扫,堪堪擦过女人的喉咙。 她竟然借着反震力道腾身而起。 硬底靴子直取他咽喉,林涧后仰的瞬 间,那双修长的腿已经绞上他的脖颈,本能的立客沉腰卸力,却还是被剪刀腿带得重重摔进碎石堆。 脊椎砸在尖尖锐石块上,林涧闷哼一声,伸手去摸后腰的军刺。 对方却在这时突然泄了力道。 阿瑶视线逐渐模糊,脑子一阵一阵发紧,黑暗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想扣住对方,腿关节却毫无气力,一个支撑反而栽倒在地上。 闭上眼睛前,手指痉挛着想要扣住对方的关节,却只抓住一截衣服布料。 林涧喘着粗气撑起身子。 衣服后背被碎石划开数道口子,手电冷光下,女人蜷缩静静蜷缩在地上,睫毛在惨白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见鬼!” 林涧只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他吐掉嘴里的血沫,伸手去探她颈动脉。 那只攥着他裤管的手,苍白得近平透明,死死不肯放手,林涧掰了两次都没能掰开。 二郎神蹭了蹭他的裤腿,林涧摸了摸二郎神的脑袋,扯出个苦笑。 “老子真是欠你的。” 他起身,用嘴咬住手电筒照明,匕首划开衣服时,浓重的血腥味刺鼻。 左肩的贯穿伤狰狞外翻,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处,染血的蕾丝内衣剥离时,他的手倏地弹了回来。 女人的皮肤在光亮下泛着瓷白的光。 消毒棉触上伤口的一瞬,昏迷中的人忽然弓起腰肢,破碎的呻吟无意识地从她齿间溢出。 “忍忍!”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女人纤细的腰肢紧贴着他的胸膛,后背的温度烫得灼人。沾着酒精的纱布再一次压进创口时,掌心不可避免地触上她的左胸。 林涧手一僵。 止血绷带缠到第三圈时,对方忽然醒了过来,她一把揪住他的手:“别碰我!” 气音未落,又陷入昏迷。 林涧僵着脖子打好最后一个结,将人背起时,他腰问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速干衣黏腻地贴在身上,混合着他的血和汗。 林涧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背上人微弱的气息,突然觉得很荒谬,这疯女人刚才还想要他命,现在却半死不活的趴在他背上。 回到大本营时,暮色已沉。 “不是?你怎么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好兄弟季爻眼睛睁的溜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说,你怎么也捡了个人回来。” 林涧绷紧下颌线,腰腹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眯眼打量着来人。 那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几乎是扑过来的,林涧眯起眼睛,是那辆五萎宏光的司机,真是见鬼,这人就是和他背上的疯女人一伙的。 “阿瑶!“齐福声音发颤,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碰她,“都怪我冒进……” 季交挑眉:“哟,认识?” “六门齐家,齐福,“齐福抹了把脸转向林涧时突然站得笔直,“多谢你救了我朋友。” 林润微微颌首:“林涧!” 齐福看向救人的男人,他一身血污,脚边跟着一只穿护甲的黑狗,身后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的野人。 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黑色冲锋衣,军靴,脸部的轮廓利落分明,细看眉毛里有道浅浅的疤。 一身正气,板板正正的。 林涧指了指背后被捆成粽子的野人:“你朋友伤得不轻,虽然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还是建议你找专业医生看看。” 齐福倒吸一口凉气。 野人脸上那个血窟窿还在渗血,阿瑶肩头的绷带已经浸透,这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死斗。 “他的眼睛,是我朋友伤的?” 还真是个狠人,眼珠子都给抠了,不过看阿瑶的状况,似乎也没好哪里去。 林涧忽略齐福的疑问,问他:“人给你安置在哪里?” 齐福为难了,他也是蹭住的帐篷,六门虽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但只有一个女的,是这次负责带队的,他可不敢将人塞给那位付家大小姐——付琼。 “那个…“齐福搓着手,“能不能先借你的帐篷安置她?” 男女有别,林涧正要开口拒绝,季爻忽然插话进来:“兄弟,咱俩去别的帐篷凑合,人你都救了,干脆送佛送到西。” 季爻气质儒雅,和林涧的英气阳刚截然相反,他伸手拍了拍林涧的肩膀,被他被狠狠甩开。 齐福有种错觉,这人更像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精英,跟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阿瑶醒得很快,外面人声嘈杂,她头疼欲裂,顶上的灯光亮得刺眼,但她眼前却乾坤斗转,歪斜扭曲。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栽在地上,只能躺在地上仰面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儿一样。 眼前扭曲到变形的这个人很像齐福,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瑶只觉得天摇地晃,颅脑发胀,全身的血管像要爆炸一样,那人好像很近,叉好像很远,他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 她用尽力气张嘴:“这是哪里?” 齐福头一次见阿瑶不戴墨镜的样子,她的双眼竟然是金色的,只不过现下她的眼神涣散,手毫无意识抠挖心口的衣服,眉毛纠结在一起。 他顾不上别的,直往付小姐的帐篷跑去。 六门管事的是她,要找医生,情理上他得知会付小姐一声。 “付小姐,我是齐家长房的齐福,能麻烦你让医生看看我的朋友吗?” 虽说齐福比付琼年长几岁,但她是六门接班人,阴符在手,几乎所有六门子弟不论年纪都要尊称一声“付小姐”。 其实,还有个称呼—门主,但毕竟新社会了,叫这个难免有点奇怪。 帐篷里一阵嘻嘻索索的,亮了灯,里面传来一阵清越的女声:“你进来说。” 齐福应声进了帐篷。 这间主帐很大,南边的篷布映着一个巨大委蛇图腾,正前面的桌上供着一个牌位,香炉里清烟袅袅燃着。 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这位付小姐本来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眉头一蹙,齐福隐约觉得她的神情不对。 付家小姐盛名在外,小小年纪就被六门寄予厚望。 是众所周知的六门接班人。 她披着一件羽绒服,里面是高弹性的衣裤,重要部位都有软甲防护,硬底防滑靴,半指手套,这种衣服属于高端定制,延展性和保暖性也极佳。 她的长发高高束起,下半张脸带了个小巧的面具,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罗盘,那是付家的传承之物。 六门家大业大,这次寻尸带了将近30个人,10辆车子,厨子、医生,保障救援齐全。 “走阴”是六门行话,以前那些传统行当,出活都有自己的行话切口,比如盗墓的喊“倒斗”,盗窃团队隐晦点喊“佛爷”,六门说的“走阴”包括付、齐、张、黄、白、何各家的行当,简而言之就是出工。 六门又属于捞阴门这行,成天把“寻尸”、“纸人”挂嘴上也不好听,出工时索性就统称为走阴。 带来的30个人,又分成行动组、接应组和大本营,大本营负责后勤补给,在最外围的峡谷上安营扎寨,随行的医生也在这里。 付琼倒不娇气,深更半夜依然全副武装,齐福瞬间对这位六门接班人肃然起敬。 “你跟我来。” 付琼说完率先出了帐篷,齐福赶紧跟上。 “付小姐,大半夜的麻烦你了。” 齐福的话,付琼没有回应,一路默默地到了5号帐篷才停下。 她对着帐篷里喊:“徐伯,你睡了吗?我这边有个伤患得劳烦您看看情况。” 那帐篷本来就亮着灯,闻言出来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约莫五十好几,头发用一根蛇形的玉簪挽在脑后。 三人没磨叽,连忙往林涧帐篷走去。 阿瑶的意识还是有的,只是脑子发胀,耳边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眼睛的成像不光歪曲变形,还成了热成像。 更糟糕的是她的身体,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一直在穿刺,一会是心口,一会是头上,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针游走在各处,随心所欲地掌控着她的身体。 她的记忆也变得凌乱涣散,一会她再归去来,一会又在医院,又一会她还在那个山洞里。 有个山羊胡摸上她的手腕。 那只手干燥温热,好像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就要再靠近点这个热源。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觉得整个人像失重一样,整个身子在一片虚空中下坠,停不下来。 再然后,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打颤,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衣服拉链声传来,凉气从心口一路蔓延到了腰腹。 阿瑶骤然睁眼,一把攥住那只手。 原来在帐篷里啊。 帐篷的门户大开,山间的夜风灌进来,激得她不自觉地又打了个冷颤。 阿瑶鎏金的眸子缓慢地扫视着周围,她看不清这些人的脸,眼里只有黄澄澄的人形。 第8章 热成像眼睛 “阿瑶,这位是六门随行的医生——徐伯,让他给你看看伤。” 齐福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看伤?? 她思维有些跟不上,一时难以理解齐福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了。 对,她好像受伤了。 山羊胡看见她金色的眸子,大吃一惊,和付琼对视一眼后,又急忙问她:“是什么东西伤的你?” 阿瑶松开他的手,努力地回想,她的左肩,可是她根本感觉不到那里的伤口疼,只觉得手脚发僵,全身针刺一般的疼。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 旁边的齐福越看越心惊,阿瑶的反应太慢了,肢体僵硬,还止不住地打颤。 他上前摸了把她的额头。 嗖地收回了手。 她的体温低得吓人,额头摸上去冰得刺骨。 齐福问徐伯:“就算伤口发炎,也该是高烧,怎么会反着来?” 这位徐伯全名叫徐恒,是个赤脚医生,西医也有涉猎,他摸了自己的胡子:“从脉象上看,是结脉,脉搏缓慢,时有中止,止无定数。” 齐福听不太懂什么“缓慢”“中止”,但听字面意思就觉得大事不妙。 “可她不就是伤了肩膀,伤口处理得也算及时,血也止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这病的确很怪。”徐伯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突然又问齐福:“是谁救她回来的?” “是那个叫林涧的,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齐福说着已经出了帐篷,没过几分钟,林涧跟着来了,他身后跟着那只救援犬,那狗自己乖乖找了角落蹲着。 林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捡重点说:“是我的狗带我进了一个山洞口,我进去时,她和已经伤不轻了。” “要说奇怪,那就是她咬了。” 徐伯又问:“什么东西咬的?” “一个野人,他蓬头垢面的,我没看清长相。”林涧仔细回忆他的异常之处,突然又说,“对了,他能四脚爬地,也可以直立行走,手脚有厚厚的肉垫,脚底有一片灰白色。” 这话一出,徐伯和付琼都变了脸色,两人同时问:“你确定没看错,脚底有一片灰白?” 林涧点头:“我确定没看错。” 付琼很快淡定下来,她沉声说:“徐伯,你先救人。” “那个野人在哪里?”她回头问林涧,“我先去看看情况,其它的,只能等人醒了我们再说。” “这姑娘倒是命不该绝。”徐伯感叹。 “救人需要天生水、黑狗毛、六门之人的血。”他摸着胡子,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角落的二郎神,“黑狗毛和六门之人倒是有现成的,就是天生水难找。” 本来二郎神正趴在地上闭目养神,听见黑狗毛,它猛地一下蹿起来,遛去了帐篷外。 “这狗还挺有灵性。” 齐福调侃了句,好奇地问:“天生水是什么东西?” 徐伯透过帐篷往外看,天空一片澄澈,银河清晰可见,没有下雨的迹象:“天生水就是雨水,没有雨,露水倒是也能凑合下。” 齐福又问:“那露水需要多少?” “小半碗就行。” 毕竟是人命关天,六门的人加上林涧和季爻,一行人全部出动,不一会就去林子里收集来小半碗水。 但二郎神却不知所踪了,林涧找遍了所有的帐篷,都不见它踪迹。 林涧曲指吹了声悠扬的口哨。 这是命令无疑了。 不一会,二郎神夹着尾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耷拉着脑袋蹭着林涧的裤腿——它早看穿了主人的意图,那把寒光闪闪的军刀,分明是要剃它引以为傲的“黑貂大氅”。 沦为药引子,它不干。 “汪!”二郎神翻身露出它的肚皮,爪子指向当年大战野猪的伤疤。 林涧啼笑皆非:“知道你战绩辉煌,但这次人命关天……” 话音未落,二郎神干脆将脖子一伸,抵在林涧的军刀上,它45度仰望天空,干脆杀了它算了,反正以后也没脸见狗了。 二郎神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弄得林涧哭笑不得。 狗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豪华加餐三个月?” “呜呜——”二郎神翻了个标准的狗式白眼,它像个吃货吗?还是让它去死! “那……让云朵给你当媳妇?” 原本视死如归,还在悲情演绎的狗瞬间支棱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爪子拍着林涧的腿。 谁不知道云朵是方圆百里的犬届刘亦菲,雪貂似的皮毛像天上的云朵。 徐伯那边已经架起了药炉。 黑狗毛在火焰中蜷成了金粒子,混合着齐福的血和晨露,炼成了一碗独特的药汤。 “嘶……” 这种破皮带肉的伤口,药水敷上去的感觉太酸爽了,连带着身子都在发颤,阿瑶倒抽一口凉气,咬着后槽牙没喊出声。 徐伯手上没停:“忍着点,幸亏是在山里能找到天生水,不然过了今晚,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瑶额头的青筋直跳,全身像是针线游走穿插,药再一次敷上来时,她硬忍着没躲,只是那块皮肉止不住地痉跳。 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她没办法控制。 这种古法的药敷太遭罪了,一刻钟来一次,阿瑶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汗珠子跟淌水一样,每当她即将崩溃的时候,徐伯就会及时停手。 阿瑶的睫毛上挂着汗珠,她勉强地睁眼,看到个红色的火炉子,冒着血澄澄的热气,那药水就是自里面沾的。 再往边上看,刚刚围着的一群人散去了,只剩下齐福和徐伯。 徐伯准备得很齐全,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手术刀具和长短不一的针,看来是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只不过他这一身装扮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徐伯说。 ——被人傀咬了之后,需要在24小时内,用天生水,加上黑狗毛,以及六门之人的血入药,混合煮沸后涂抹在伤患处。 ——如果那人身体已经僵硬,口周分泌黏液,那就证明没救了。 还好,还好,她顶多发病也就几个小时,还有得救。 阿瑶问:“咬了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伯叹了口气:“这也是六门这次出山的原因,张家入魂时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可惜这东西不比死尸好找,一来二去就耽误了时间。” 徐伯不等她再发问,又说:“那是是六门典籍上记载的,据说是异变的怪物,外表和人几乎无异,好能吃饭喝水。” 他想着这姑娘都中招了,他不说人家也会想办法知道,瞒着意义也不大,索性就直说了。 齐福追疑惑:“那郝杰怎么和人差异这么大?” “一旦杂食,就会异变。”徐伯又换了块纱布,沾了药水戳进阿瑶的伤口,“六门有记载,杂食就是吃了不该吃的肉,一旦沾上就会慢慢变相,四脚趴地、智商蜕化、失去语言能力。” 齐福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杂食,这些怪物岂不是混在人群里根本无法分辨,可他们根本不是人啊。 难道他先前不是看花眼? 他在峡谷看到的女人跟活人没两样,之所以没像丈夫郝杰一样异化,是因为没杂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他去请付小姐的时候,她听完神色就不对了,原来六门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六门一时半会都找不到的人傀,阿瑶怎么会找到? 齐福脑子里模糊地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快得他都没抓住,就一闪而过了。 反正治病这事儿他帮不上,齐福出了帐篷就往关押郝杰的地方跑去,这件事怕不是简单地丢了尸体。 深夜的帐篷内,灯火通明。 付琼面上没有表情,黑色的眸子如同墨染,冷静得让人心生骇意,其余人看见郝杰的样子,各个面如菜色。 六门千百年来都是神话般的存在,能司阴门千重万重山。 付琼天赋异禀,更是这一代内定的接班人。 她半眯着眼,声音沉静如水:“他伤口恢复得太快了,怕是过了今晚,就基本就愈合了,而且他已经杂食,语言退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回话的是张家人,身高不足一米三,穿了身虎头虎脑的刺绣袄子:“这东西不死不灭的,当务之急得先处理了他。” 帐篷内沉默了片刻,付琼眼里掠过一道寒光:“要处理也得弄清楚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付小姐要不请示一下付老爷子?” 一个腕间带着骨头手钏的齐家人接话,年纪看起来不大,眼里漾着一丝无措,一张脸煞白。 “不必了,爷爷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世事,大家翻翻六门典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付琼口中的爷爷——叫付生,是六门最权威的话事人, 也是百年来六门第一人。 解放后,土改重伤了六门的经济大动脉,后来的破四旧几乎就是灭顶之灾,还是付生冒着大火,冲进祠堂里救下了那块委蛇牌位。 按照六门契约,明门多为朝廷重臣,商贾巨擎;暗门专司阴阳秘术,处理尸变邪祟。到了时代巨变的大背景下,两家会互换身份,以最大限度保留六门实力。 六门之所以千百年来得以保存实力,就是因为这份契约,但这次明门违背了契约,从此六门一脉就剩下暗门了。 之后,暗门一脉日渐衰落。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暗门分崩离析,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的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认祖归宗。 是付生以一己之力重振六门,保住了传承。 付老爷子如今已经92岁高龄,他为人宽厚仁慈,在暗门中威望无人能及。 但他年事已高,近几年已经不插手六门之事了,躲去了祖宗祠堂一心养老。 美其名曰锻炼下一代。 齐福打小就知道,六门绝不是简单的捞阴门,一定还藏着某些秘密,只是他不是齐家传承人,没资格知道。 现在看,极有可能和这次的事有关。 “付小姐,我是齐福,我找你有些话要说。” 付琼收回手中的鞭子,她早就发现了帐篷外的人影,正准备先发制人,外头的齐福亮明身份了。 她默默的收起鞭子握在手里。 “进来说。” “付小姐,刚在帐篷外不小心听见了你们说话,实在是意外,还请见谅。” 付琼看了一眼齐福,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否可信,过了片刻,才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我今天看到了城南灭门案的女人,起初我也以为是瘴气影响,或者看花眼了,现在想想恐怕是真人。” 付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这三人怎么死的还没弄清楚,还全都变成了“人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心里的疑虑颇多,索性直接问齐福:“你这趟来也是寻尸?这位阿瑶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郝杰’的?” “我背靠六门吃饭,平时也就是在六门和客户中间牵线搭桥。”齐福挠了挠头又说,“阿瑶是我的合作搭子之一,她寻尸靠鼻子,她说在死者家闻到了泥腥味。” “泥腥味?” “她是这么说的。”齐福回答得有些不自信,“但现场我也去了,确实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付琼嗓子发干,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试图进一步确定信息:“她真这么说?而且你们是循着味道追过来的?” “阿瑶的确是这么跟我说的。” 齐福的回答犹如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付家属于六门寻尸一脉,就算靠秘术也有时间限制,如果在有效时间内没找到,就得再等一日施术。 之所以这次追踪困难,是因为这个味道它是移动的,所以才颇多困难。 “你和这位阿瑶姑娘认识多久了?” 齐福掰着手指头算:“认识6年了,她一直都是无门无派,独来独往。” 付琼突然站起来赶客:“夜深了,各位也早点回去休息,容我想想。” 帐篷里陷入黑暗,付琼却辗转难眠了。 齐福没必要撒谎。 那他说的就是真的了,真生了怪物? 第9章 怪人 人傀是六门典籍记载的东西,混沌之期,天地本为一体,传说上古时期娲皇捏五色土造人,后来补天后神体陨落,留下了两首蛇身的神侍委蛇,继续守护人类。 那时还是人神混居的时代,一场大洪灾之后,死了不少人,久而久之,腐肉煞秽成魖,怨妄成魍。 于是生出一种怪人,这东西天生食人血肉,不死不灭。 然而这东西是除不尽的,但凡饥荒战乱年代,就会死灰复燃。 “岁大饥,人相食”不仅仅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更是六门千百年的诛邪史。 南北朝时期,食人现象普遍且多样,到了南宋,乱兵食人肉者,谓之“想肉”或者“两脚羊”,这里说的两脚羊并不是羊,而是将两条腿的人用鼎煮来吃。 “两脚羊”甚至演化到最后,还细分成了“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 饶火烧——是指老硬干瘦的男子,需要加把柴火才能煮烂。 不羡羊——是指年轻妇女鲜嫩赛过羊肉。 和骨烂——小孩骨脆肉嫩,用火一煮就肉骨烂熟。 但她想不通的是,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没有战乱饥荒,怎么会出现观音泥这种邪物? 齐福回去时,帐篷里静悄悄的,已经灭了灯。 阿瑶闭目躺着,那种感觉又来了,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窟,身子慢慢地僵硬了,起初还能忍,到后来整个人思维乱成一团麻,纠缠在一处。 渐渐的幻觉也来了。 她的眼前一片绯红,好像看见了人吃人的惨烈场景,那一定是远古时期了,那些人皮毛遮身,光着脚,石器烹煮,血肉淋漓,穿肠破肚。 烹煮的灼热和破肚的伤痛,好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因为喉咙肿胀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用口鼻努力呼吸,血管暴凸,双目血红,几乎要爆体了。 在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她好像躺在了一片虚空中,那里没有温度,没有活物,只有空荡荡的黑。 突然像是有无数双手伸过来。 那些手没有皮肉只余白骨,尖厉的指甲插入她的身体,似乎要将她一片一片撕碎,生吞活剥,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诉自己要躲开,可是她的身体怎么都动不了。 这一晚,阿瑶几乎是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度过的,冷汗岑岑,心惊肉跳。 “呲啦!” 是帐篷被拉开的声音。 阿瑶松了口气,猛地睁眼,入眼是天边的绯色,一轮红日正躲在厚重的云层里,跃跃而出。 齐福激动地冲过来,伸手摸她的头,“姑奶奶你总算醒了,还好体温正常了,你要出事了我跟喜婆婆怎么交代。” 阿瑶皱眉,看了眼聒噪的齐福。 奇怪了! 她的眼睛,之前白天看东西白茫茫一片,只有夜里才视线清晰,一觉醒来变成了热成像眼。 齐福的轮廓被暖色勾勒着,头部和裸露的皮肤散着橙色的光晕,肩膀和胸膛呈明黄色,腿部颜色稍淡。 移动时,脚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会短暂地出现一片更亮的光斑。 “离我远点。”阿瑶伸手推开面前的这张血色大脸,“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齐福怔在当口:“你不记得了。” 帐篷外炸起一串惊雷般的犬吠,帐帘猛地被掀开,挤进来一只身披护甲,红色影子的大狗。 要是忽略掉那被剪得参差不齐的毛发,倒真是一只神气英武的狗。 “汪汪,汪汪汪……” 二郎神的怒目圆睁,骂得不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瑶钻出睡袋时,少女苍白的脸和大狗相距不过十公分,两双金色的眼睛对上。 “这是……?” 阿瑶悄悄摸上枕头下的那把短刀。 “一只搜救犬,取了它的毛入药才救了你。” “它的主人是林涧?”阿瑶忽然抽出了短刀,在手中摩挲起来,“听说黑狗肉大补?” 空气凝固了半秒。 “咻——” 那狗闪电般已经消失在帐篷里,只留下帐帘上一道利爪印子。 齐福皱眉,他看着晃动的帐帘不确定地问:“你……真要炖了它?好歹这狗救了你。” 阿瑶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刚才那狗东西骂得多难听,你没听到?” 帐篷外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隐约可见一团黑影溜了。 “看见没,它不光会骂人,还会偷听呢。” 齐福多少有点无语,哪有人跟一只狗较劲儿。 也就你了。 三十米开外的帐篷里,二郎神叼着林涧的裤腿往反方向狂奔,它现在怒气值满满。 疯女人,丧心病狂! 救她两次不感恩就算了,还要吃狗肉,它不过就是骂得难听了点,至于吗? “慢些!” 林涧被二郎神拽着一个踉跄,牵引绳都被它主动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三圈。 晨曦中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混着她说“狗肉汤加葱花”“味道鲜美”的浑话。 她醒了? 二郎神的爪子拍拍林涧的腿,像是在告状。 但喉咙里呜呜的,不敢叫出声,这疯婆娘太变态了,它不敢得罪她。 外间的脚步声传来,阿瑶暗自发笑,这狗它还懂仗人势呢,救兵都搬来了。 林涧前脚还没迈进帐篷,迎面就袭来一道寒光,他下意识侧身躲过。 这打法是疯女人无疑了。 对方紧接着又是一个扫腿,横刀直劈面喉同时,左手捏住了他的两根肋骨,仿佛下一秒的就要捏断。 “你先停手!” 林涧本能躲开迎面这一刀,同时一拳挥向她的左肩,打蛇打七寸,对方果然退开了几步。 眼弯,金瞳,嘴角微微勾起,面色白得像是敷了层粉,与昨日的沉默相比,今天这张脸生动不少。 林涧讨厌这种打法,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的多了,他凡事都想要绝对的掌控权。 对方又偏偏不按套路出牌,以命换命,下手处处透着狠厉,他一七尺男儿,欺负一个受伤的女人又说不过去。 林涧捏住她的腕骨解释:“跟踪你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阿瑶突然松了手,笑得人畜无害,“解释黑色大切不是你的,还是车里的人不是你?” 对方审视着她,从上而下,由左至右,似乎要从她的眼底钻进颅脑的末梢神经,将她里外都看个透彻。 跟踪这事儿,林涧有足够的理由。 “我开始以为你们是凶手,或者跟这件案子有关……有些杀人案的凶手,他们喜欢回犯罪现场。” “要么是查看案情进展,决定自己要不要跑路;要么就是重新体验下犯罪的过程,从而达到快感。” 帐内漫进了丝丝缕缕的雾气,林涧额间碎发清晰,鹰眼在阿瑶的脸上流转,从疑惑到确定,稍纵即逝。 “但后来我着急和六门汇合,就没跟着你们了。”他半眯着眼,“我也算救了你,两相抵消,就扯平了。” 经过几次试探,阿瑶可以断定,林涧和白穆不是一伙的,六门估计也不知道白穆做的事,不然不会救她。 接下城南灭门案,她是为钱,六门和林涧为什么,她不清楚,但怎么看这些人都不像缺钱的,不是为财能是什么理由? 算了,她也没必要知道。 她的好奇不重,什么事在她眼里,都很难保持热情,比如美食,别人能排队几小时,跨越半个城,她不行,一想到这么麻烦,瞬间食欲全没了。 “我从不欠人情,我的命也没低贱到一个误会可以抵消。”阿瑶说话时声音冷冷的,忽然将话题一转,“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对方讲理就好沟通多了,林涧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有点欣赏阿瑶的做事风格,一是一二是二,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有个疑问。”他一脸探究地看着阿瑶,“你几次三番对我下死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阿瑶不想回答。 “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以后不会了。”她直白地盯着林涧的眼睛,夸赞他:“不过,你身手不错。” 今天是第四天了,她没时间耗着。 眼下自己又受了伤,要想速战速决,三方联手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赏金三家平分,她和齐福也能拿20万,手术也够。 “有兴趣跟我合作吗?”她问林涧,“你和六门找了这么久的尸体,一无所获,我猜,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而且你可能还没发现,昨天的野人是‘郝杰’。” 晨雾中,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她说话时神情平淡,最后一句话,在林涧心里炸起了惊雷。 诈尸这种桥段也只在影视剧看过,现在轻飘飘地从另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他一时有些懵。 他喃喃问:“你没看错,真是‘郝杰’?” “说实话,昨天之前我也不信,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查证。”阿瑶眨了眨眼,又补充道,“至于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就得问六门了,或许他们知道。” 昨天在山洞黑漆漆的,林涧打着手电也没看仔细,野人又被挖了一只眼,血水糊得满脸都是,他的确没看清野人的长相。 后来两人又打了一架,自然忽略了他。 阿瑶提出的合作,林涧觉得可行,正好也探探她的底,也许三年前的那件事会迎来转机。 他正要问具体怎么合作,齐福端着托盘进了帐篷。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叉腰训起人来,“昨晚差点一命呜呼的人是谁?不管什么事先吃完再说。” 阿瑶是真羡慕缺心眼儿的人,活得没啥烦恼。 她觑了眼托盘里的早餐。 讲究! 六门的饭种类繁多,甚至还充分考虑了她这个伤患的饮食,营养搭配得恰到好处。 她囫囵几口吃完饭,一脸急切:“齐福,你们六门谁管事,你带我去见见他。” 又对旁边擦嘴的林涧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你跟我一起去,同步一下信息。” 齐福刹那间感到头胀如鼓。 六门的事,就连他也难以插手,更别说外人了。 然而阿瑶一脸肃然,齐福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二人朝付琼的主帐走去。 尽管他对阿瑶的意图一无所知,但这位姑奶奶的爆脾气,他却是再清楚不过,齐福暗暗思量了一番,低声提醒:“你的伤不轻,一会儿可得悠着点,千万别动怒。” 阿瑶毫不客气地戳穿了齐福的小心思。 “你是怕我动气,还是怕我得罪六门,给你惹麻烦。” “都有,都有。”齐福呵呵干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付琼这一夜几乎没睡,一大早就召集了六门的人商议事情。 主位上,她正襟危坐,两边椅子坐了两位长者,其他年轻一辈的各自站在自家人身后。 今日她的长发依旧束起,只是细看气色有些不好,黑眼圈比较明显。 一把精致的黄花梨太师椅置于主位,垫着块白狐狸毛,那皮毛浑然一体,一点杂色都无,雪白松软。 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她的黛眉不经意间蹙起。 帐外忽而响起齐福的声音,带着几分礼貌地探询:“付小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朋友找你有点事。” “进来说。” 阿瑶三人进了帐篷才发现,六门众人都在。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和她相仿的年纪,气场不输旁边的几位老者。 阿瑶目不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对面的女子。 “我来,一是感谢六门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谈一笔合作,不知道六门有没有兴趣。” 付琼抬头看来人。 少女的脸色病态苍白,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整张脸有点混血的感觉,她一时看失了神。 她总感觉这张脸有种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救你是六门分内的职责,阿瑶姑娘不必太在意,”付琼神色难辨,“不过你说的合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六门不需要。” 阿瑶轻轻接过了话茬:“呵,这倒是出乎意料,听一听的兴趣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付琼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老者霍然起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和六门谈合作。”说着,他手一扬直指齐福,“还有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正经事不干,净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 齐福下意识往阿瑶身后挪了下,他低声介绍:“这是齐铭,齐家的家主,论辈分我得喊叔叔。”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带来的人,还轮不到你说教。”阿瑶鎏金的眸子一闪,脚尖顺势一挑,旁侧的一把空椅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付琼的旁边。 “哐!” 她大马金刀地朝凳子走了过去,扭头笑着问:“付小姐,我坐这里你不介意?” 第10章 合作 付琼面上依旧沉静,目光倏地变冷:“你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 “不知道!”阿瑶浑不在意她的目光,施施然准备坐下去,屁股还没挨到凳子边,一截软鞭缠上椅子,那椅子又原原本本地放回了原位。 付琼收起鞭子,厉声喝到:“齐福,给她看座!” 被点名的齐福身子一抖,冷汗直冒。 他一进帐篷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种状况下,只能狗腿地跑过去将椅子放好,还一边不忘给阿瑶使眼色,盼她别再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阿瑶姑娘,既然是来谈事的,就该拿出谈事的态度,齐伯是长辈,教训齐福两句他理该受着。” 付琼的鞭子没有收回,而是握在手中,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 “我来谈事,也不是带着膝盖来下跪的。”阿瑶旁若无人地转身,坐回椅子上,“算了,既然有的谈,那就扯平了。” 齐铭正打算理论两句,阿瑶打断他:“对了,我忘了说,我还有个名号——叫坟头燕。” 这话一出,六门小辈们窃窃私语起来。 捞阴门这行唠闲话时,人人戏称:坟头燕夜里翅膀一扑棱,死尸藏哪儿她门儿清。 燕子是灵性动物,民间传说中能穿梭阴阳,坟头指的自然是死人,当初她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在外走方便。 几年前的一桩大案,让她一时名声大噪,也因为这事,她给自己立了三不寻的规矩。 搬出这个名头纯粹是它好使。 “听说坟头燕是个戴眼镜的半瞎子,我还以为是老头呢,我看她不瞎也不老啊。” 有人接话:“你看她踢过去的那把椅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付小姐旁边,那是瞎子能做到的吗?” “还有她那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难道有什么古怪?” 阿瑶心里自嘲,原来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半瞎子啊。 也对,人家倒也没说错。 之前她特制了副墨镜,就是为了白天好视物,常年带着墨镜行走,别人可不以为她是个瞎子嘛。 昨晚之后,她的眼睛倒是不瞎了,但只能通过温度来识别物体了,比如温度高的物体会是红色、橙色,温度低的东西就是黑色、灰色。 当然实际的颜色她分辨不了,包括看不清人脸了。 现在,所有人她眼里除了体型,衣着衣着这些外在区别,都是红澄澄的移动物体。 她猜想着,可能和被“郝杰”咬过有关系,但为什么会这样无从得知。 显然这事也不能直接问六门。 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阿瑶目光悠悠扫了一圈众人,刚刚说话的人里没有白穆的声音,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为首的付琼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阿瑶忽略掉她探究的眼神,直言不讳地问齐昀:“你能找到人傀?” 齐昀面色一僵,梗着脖子:“我们六门各司其职,寻尸不是我齐家的事。” “哦,原来你不能啊?”阿瑶意有所指地看了下五花大绑的郝杰,“可是我能,不光能,我还赶在六门前头了,并且捉了一个回来。” “既然人是我捉的,请问各位能将它还给我吗?” “哼,休想。”齐昀气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就敢要回去。” 阿瑶一脸的无所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只管拿到赏金就行了,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你……” 齐铭一时被气得面色铁青,指着她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阿瑶指尖轻轻扣着膝盖,语气变冷:“我欠你们六门的命,你们大可随时来取,但城南门案的三具尸体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付琼接话:“既然是谈合作,就得先学会说话,不然我只能送客了。” 阿瑶突然有点喜欢这位付小姐了,年纪轻轻的就沉稳大气,说话比那个齐铭好听,话里话外也没有挟恩以报的意思。 “我没猜错的话,城南灭门案的疑团,你们也没弄明白,张家入魂之后,六门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但我猜,你们一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付琼没回答阿瑶问题,反而问她:“不知道你想怎么合作?不妨说说你的计划。” “那付小姐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付琼不置可否,等她提问。 “第一个问题:人傀是活人还是死人?六门会怎么处理它?” “不死,不活,不灭。”这个问题付琼确实不好回答,“但人傀每十年会换一次人皮。” “至于处理”付家寻傀,齐家拆骨,张家离魂,人傀才算彻底消亡,付琼再次拒绝回答:“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第二个问题,四天了付家为何没抓住人傀?” 付琼讶异她一下就问到重点,也没隐瞒:“付家有独门秘术,可以辨味寻踪,但一日只能一次,秘术使用期间如果找不到人傀,就得等第二天了。” 这也是六门迟迟抓不到人傀的原因,它是移动的,但六门秘术时间有限制。 阿瑶的本事,她在齐福的嘴里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既然要合作,六门还是要拿出些诚意来。 “第三个问题:那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这话一出,现场死寂一片。 付琼也百思不得其解,有观音泥才会有人傀,六门典籍记载观音泥现世,也是战乱或者饥荒时,但这次毫无征兆。 直到昨晚见到郝杰,她才知道出了人傀 “这件事恕我不能告诉你。”付琼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观音泥邪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阿瑶听她这么说,也没了刨根问底的兴趣,她要的是赏金,其他事情她乐得高高挂起。 人傀的速度太快,即便她没受伤,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追得上。 思索半天,她觉得还是合作为妙:“付家虽然施术有限制,但我的嗅觉刚好可以弥补,张家和齐家可以留守大本营,至于林涧……” 林涧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进门就开始沉默的他,忽地开了金口:“是追踪有困难?” “恩。”阿瑶伸手捏了下眉心,“人傀的速度你也见识过,一般人追不上。” 话音刚落,本来懒洋洋趴在地上的二郎神,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它状似无意地抖了抖身子,成功吸引了现场所有的目光。 “汪汪,汪!” 二郎神叫了两声后,一脸傲娇地看着阿瑶,哼!是谁早上说要吃狗肉的,现在求到本狗头上了。 林涧被它迷之操作逗笑了。 主动充当起二郎神的翻译:“它的意思是,追人交给它。” 阿瑶看穿了二郎神的小心思,故意逗弄它:“回头追不上,我回头照样给你大卸八块,下锅炖了。” 二郎神一双眼瞪得圆溜溜,它嗷呜一声,向着阿瑶扑了上去,不想却在半空中,被人扯住了后腿。 它敢怒不敢言,只能耷拉着耳朵,表示不满。 付琼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这才开口询问齐铭和张角两位长辈的意见:“两位叔伯怎么看?” 齐铭将头扭去一侧,不想发言。 张角是张家入魂一脉的主事人,他苦笑:“这次入魂,张家已经没脸了,我听大家的意见。” 其他小辈更没意见了,纷纷看向付琼,等她决策。 阿瑶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反正这事没了她,六门还得费些功夫,聪明人都会选合作共赢这条路。 毕竟事半功倍嘛! 现下种种,其实本不该是她能参与的事情,她只是偶然间窥探到了一角,这事一了,她绝计不会沾染六门了,红尘俗事才是她该有的归宿。 她出声催促:“我时间有限,合作不合作麻烦给个准话。” “好,就这么决定。”付琼当机立断,“阿瑶姑娘和我负责寻踪辨路,张家、齐家坐镇大本营,林涧和二郎神负责追踪,其余人在五公里之外接应。” “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施术。” 阿瑶这时突然说:“付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付琼疑惑不解,行动倒是配合,不到几分钟两人就到了一片空地上。 “付小姐知不知道,你们六门有内鬼?” “这话怎么说?”付琼问。 “前日夜里我们住在一个民宿,但我不巧听到了201隔壁的人打电话,说什么‘钓阴子’害了赵老头,当夜就有人破窗想要我的命。”阿瑶说着顿了下,“我想付小姐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付琼喃喃:“你是说白家人?” “你是聪明人,既然是你六门事,清理门户的事我不方便干涉。”阿瑶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并不是我大度,实在是因为我这人比较懒,有人替我收拾他再好不过了。” 付琼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面上难掩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坦诚的人? 直率真实的难能可贵。 她皮薄、骨薄、身子也薄,五官却生得浓烈逼人,光彩夺目中带了几分戾气,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而她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行将踏错一步。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付琼难得神色轻松,轻弯了下唇角,“不过你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用得好。” “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两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对方,阿瑶又说:“如果需要帮忙,我也不介意出手。” 回到帐篷时,案几上罗列了几样东西。 三根线香,一个挂着穗子的迷你的罗盘,还有一块古怪的令牌。 齐福不知从哪里凑上来的,他低声科普:“这线香可不是一般的香,它是取阴槐木屑、尸苔粉、白芷灰制成的香。线香一燃,可暂时屏蔽活人生气,强化对死尸气的感知。” 付琼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三鞠躬之后,三根线香插入香炉。 烟雾袅袅燃起。 阿瑶的注意力被神像吸引了过去,那两首蛇身的蛇娘娘似乎睁开了眼,正盯着她。 她又一次神思恍惚起来。 紧接着付琼刺破指尖,将血滴于香灰之上后,闭目念咒:“六门承阴,以血为契,阴符开道,准尔问阴。” 约莫几分钟后,她念念有词:“一炷告祖,二炷问路,三炷燃尽。” 原本躺在付琼掌心的罗盘,忽然极速旋转变大,飞向空中,一丝血雾在罗盘上隐隐可见。 齐福又道:“罗盘指引方向,付小姐就能嗅到‘尸气’和‘傀气’,只不过,只有付家人能看到罗盘上的异样。” 阿瑶一愣,罗盘上的那抹红色齐福看不到?他说的嗅其实是眼睛看到的血气? 那她怎么会看到? 付琼忽然闭眼念咒,气势逼人:“生者退,死者现……见尸见骨不见人。” 阿瑶恍恍惚惚地向着神像走去,冥冥之中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 齐福猛地一把将她扯住:“六门施术忌活人近身,仪式中若有活人触碰,死气反噬,轻则五感尽失,重则昏迷不醒。” 天空瞬间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撕开,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阿瑶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她抬眼看远处的山影。 山林寂静,浓云翻涌而来,霎时遮蔽了本就微薄的天光,山间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只见墨色的山影轮廓。 远处的灌木斜逸,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影绰绰,山风同时乍起,吹得山林飒飒作响。 山间的变幻就在瞬息之间,阿瑶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别说她了,就连六门的一众人都惊住了。 别说六门年轻一辈没见过,就是叔伯辈的也没见过。 阿瑶眼前的黑雾弥散着,但隐隐劈开了一条道,这条道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定睛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到底在看什么呀? 齐福揉了揉眼睛,鬼使神差地往后退了一步,也瞪大了眼睛,学着阿瑶一会看山,一会看脚下,只觉得狂风不止,黑云压顶,又不敢问她,只能憋着。 这时,极速旋转的罗盘轻轻落进了付琼的掌心,变成了小小的挂件,她将它系在腰上。 “出发!”付琼一声令下。 转身时,看到探头探脑的齐福,脖子伸得跟那觅食的鹅一样,付琼没好气:“旁人看不见的。” 齐福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嗨,我还以为六门人能看出点名堂呢。” 所有人都在等付琼,但她却奇怪往帐篷角落看了眼。 这本是六门上三门的事,起初白穆要跟着来时,付琼还以为他想跟着长长见识,还真是没想到他 罢了,先找人傀,回来在收拾他不迟。 第11章 幻觉 付琼稳步走向两位长辈,低声交代:\"齐叔、张伯,外围就交给您二位了。\" 几位年轻力壮的小辈走了过来,手中拎着几个背包,分别给了付琼、阿瑶、林涧,转头又给二郎神的脑袋上套了个探照灯。 六门准备得很是周全,背包防水防火,侧面挂着卫星电话,里面装着御寒的毯子、高热量食物和急救药品。 沉甸甸的背包压在肩头,连二郎神都披上了专业探照装备。 “其余人原地待命。”付琼利落的系紧背带,目光扫过张宴,\"挑十个体能达标跟上我们,外围策应。\" “我的装备呢?”齐福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他嬉皮笑脸地蹭到阿瑶身边,“咱俩共用一个呗?” 齐铭当即暴喝:“混账东西!那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可不是去玩的。”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刺来,齐福满不在乎地转着打火机,像个听不懂好赖话的二百五,“我这趟可是出来长见识的,再说那三个闷葫芦,没我路上多无聊?” 齐铭气的胡子直抖:“逆子!” 阿瑶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付琼已经率先来到崖边,她单手扣上安全绳,身形如燕般掠下峡谷。 “想跟着?死了别怪我。”阿瑶狠狠戳了下齐福胸口,话音未落,那小子已经猴急地抓着绳索滑了下去。 紧接着外围接应的其余人,也跟着下去了。 阿瑶斜眼去看林涧,他身着迷彩作训服,腰间隐隐露出一个黑管,估计是把枪。 浓云、黑雾,还有“死而复生”的郝杰,对林涧来说前所未见。 以往执行任务,再穷凶极恶,手段残忍,无非就是些亡命之徒,吃一枪也就倒下了,可这人傀不死不灭一夜就能恢复,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所以他枪里装的是季爻配的强效麻醉剂,希望能派上用场。 “你先下。” 林涧给二郎神穿戴好装备,将它送下去后,接过阿瑶的背包,利落地挂在胸前。 阿瑶也不矫情,有人背她的包,她乐意至极,点头致谢后,她调好安全绳一跃而下。 半空中她闷哼了一声,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左肩的伤口又裂开了。 谷底像被泼了墨,到处飘散着浓浓的黑雾。 十几个人汇合后,付琼打头,众人的靴子踩过厚厚的腐叶,嘎吱脆响。 阿瑶鼻尖微动,血腥味里混着某种更腐朽的气息。 为了更好辨认方向,付琼勒令大家都关了手电,阿瑶跟在身后,不动声色观察付琼。 她发现付琼能看到的这条道,自己也能看到,两人都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履平地。 齐福的话言犹在耳,几年来,他都执着地问她是不是付家人,现在看,或许不全是他瞎说。 但六门之于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古老禁忌的潘多拉魔盒,她总觉得这个魔盒一旦打开有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阿瑶下意识地排斥真相。 脚下的树叶很厚,众人的鞋子踩上去“沙沙”作响,在这寂静诡异的环境中极为突兀。 “停!” 付琼突然抬手,声音绷得像弦,她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一片虚无:\"从现在起,跟紧我的脚印,这里被人动了手脚,你们看到的平地可能是悬崖。” “怎么会这样?” 队伍顿时骚动起来。 林涧皱眉:“昨天我们进来时没有。” “郝杰怕是意外逃脱的。”付琼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鞭柄,皮革上已沁出汗渍,“现在他们应该加强了戒备。” 阿瑶的视角里,那里一片灰白。 她明白过来,抓到郝杰是有运气的成分在。 接下来,众人步步紧跟付琼,下意识的总要先小心探脚过去,试探试探,生怕一脚踏空。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好像是有情况,付琼停下脚步,手电光照向前方。 当那堵黑雾凝成的墙突然出现时,众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二郎神紧贴着林涧的裤腿,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尾巴不安地摆动着。 付家秘术开出的路等同于隐形的,无色无味,是淡淡的灰白色。 付琼站在岔路口,罕见的迟疑了,两条灰白小径在黑雾中诡异地对称延伸,她咬住下唇,软鞭在手中微微变形。 两条灰白的路,在阿瑶视角里清晰可见。 “右边。”阿瑶突然出声。 她鼻翼轻颤,眯着眼睛斩金截铁地说:“腐肉味里混着泥腥气,绝对错不了!” 就在付琼准备迈步向前时,二郎神骤然发出几声急促的犬吠。 林涧将手电光打过去,迅速蹲下身去查看,二郎神嘴里叼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金属的外壳上满是泥污,开关处似乎还有血迹。 “不是我们的装备。” 林涧拧着眉,语气笃定,他在部队多年,对装备一类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齐福赶忙凑过来,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八度:“我和阿瑶买的是黑色防水款,这个款式也不是我们的。” 阿瑶已经对这些见怪不怪了。 她神色平静,抽出腰间的短刀,浑身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三具尸体可不会自己跑到这深山老林,就算是湘西赶尸,也得有个赶尸人在前面带路才行。”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注意力都放在寻尸上,却忽略了尸体需要活人搬运的这个关键点。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结。 付琼当机立断,立即发号施令:“其余六门人在外围戒严,等信号随时接应。” 齐福不安的虚晃了几下手电筒,强光在浓重的黑雾中显得格外微弱,四周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他扯了扯汗湿的领口,喉结上下滚动着,为了给自己壮胆,干脆讲起故事来。 “说起来,这云岭在唐朝以后就被称为‘不入之地’……” “按照山海经推测,云岭算是昆仑山脉的支脉,自古以来是中原腹地的龙脉。” “唐末之后,一般老百姓是不会探山的,听说安史之乱的时候,长安被叛军长期围困,粮食极度匮乏,发生了“人相食”事件。” “之后那些无主的尸骨被尽数丢进云岭,洛南和长安一个在云岭南边,一个在云岭北边,所以山下的老百姓半夜常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似有若无,像是哭声,又像是鬼泣……” 齐福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他旁边不远处,好象有个黑影正移动着爬了过来,那身量看着像是一个人,仔细一看,还真是个人行轮廓。 齐福手一抖,下意识推开了手电筒。 光亮处,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雾气中爬来,更吓人的是,她的右手只剩下森森白骨,指尖挂着碎肉,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啊!” 齐福尖叫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的往后挪蹭着,不知是腿软还是吓得,一步也挪不动。 那白骨森森的手,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腿了 齐福的魂都被吓飞了,拼命挪动身子,一着急手电筒也骨碌碌滚了出去。 林涧疾步冲了过来,还没看清什么情形,齐福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裤腿。 “怎么回事?” 齐福一脸惨白,颤抖着用手指向旁侧:“那、那边…有个女人……”。 林涧顺着光亮看过去,浓雾中什么都没有,反倒被齐福的一番动作,刺激得头皮一麻。 阿瑶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幻觉。” 她现在视力特殊,能分辨死物和活物,这种幻觉对她毫无作用。 这话多少安慰了齐福紧张的情绪,但他还不是不信,嘴里嘟囔着:“不可能,她明明就在那里!” 付琼没好气:“刚刚已经提醒过了,这不过是有心之人布的幻境阵,你越害怕越是会勾起你的恐惧。” 说着,付琼猛然伸手扯下腰间的鞭子,软鞭“啪”的一声甩出,鞭梢穿过“女人”的身体,鞭子折回来时,只带起了地上的几片枯叶。 “真、真是幻觉?” 齐福讪讪地松开手,脸上一阵发烫。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弯腰再去捡手电筒时,发现还是腿软得厉害,竟然连只狗都不如,他试图给自己挽尊:“我不是怕,就是这幻觉太真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经此一闹,死人原本紧张的情绪反倒消散不少,什么妖魔鬼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怕个毛! 林涧在部队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他的理念简单直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付琼就更不必说了,她代表了六门的门面,做事讲究排场并非矫情,而是六门需要。 为了能做到处变不惊,她下了狠功夫训练。 六岁的她,捉蛇、捉老鼠;跟着爷爷走阴时,从床底下摸到过死人的手;喝生血,吃毒蘑菇;白家还给她上演过纸扎人的往生戏。 一堆死去的人,大变活人后,站在戏台上唱戏,这是何等惊悚的场面。 以至于后来,付琼都不知道什么叫怕,也做不出大表情了,谁都可以惊慌,但绝不能是她。 阿瑶忽然深呼吸一口气,鼻翼快速的翕动:“泥腥味变浓了!二郎神,跟我追!”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浓雾中,二郎神紧随其后,转眼一人一狗就消失在视线中。 阿瑶的视力独具一格,不受幻觉干扰,狗的视力与人本来就不同,她和二郎神配合得十分默契。 一人一狗,行动高效。 林涧稍一迟疑,拔腿也跟了上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阿瑶追了几百米后,不得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汗湿,紧紧贴在身上。 很快,林涧追了上来,他呼吸同样急促,声音因为奔跑而略微沙哑:“有什么发现吗?” 阿瑶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闻到了人傀的味道,离我们很近,只是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林涧迅速解下背包,动作利落地取出卫星电话,问她:“会用这个吗?” “没接触过。”阿瑶坦率地摇了摇头。 “很简单。”林涧把卫星电话塞进阿瑶手里,一边演示操作手法,“钟表方位法,你留在这指挥,我和二郎神去追。” 临走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阿瑶的左肩,似乎微微渗血了,终是没忍住提醒她:“包里有止血药和绷带。” 阿瑶默默点了点头。 “红色按钮保持通话,天线必须朝上。”林涧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忽然,前方传来二郎神凄厉的叫声,林涧立刻警惕起来,他放低重心,右手下意识按在枪套上。 黑雾弥漫,空气中传来树枝被刮擦的声音。 林涧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仔细辨别方位,就在他正犹豫的时候,卫星电话传来阿瑶的声音:“十点十五分方向!” 林涧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小心。”付琼的声音突然自卫星电话里传来,她喘着粗气说,“这里有捕兽夹。” 话音未落,几百米外的前方,骤然响起激烈的犬吠。 阿瑶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朝着二郎神的方向飞奔而去,到了近前,只见二郎神前爪被生锈的铁夹子死死夹住,鲜血已经染红了铁齿。 她单膝跪在地上,连忙掏出短刀,试图用匕首撬开兽夹。 这时,付琼和齐福也追了上来,她立刻翻出包里的急救药品,动作娴熟地消毒、包扎。 “肌腱断裂,伤得不重,但不能让它再乱动了。” 阿瑶嗅到鼻端的泥腥味越发浓重,这意味着人傀离他们很近,二郎神会受伤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时,付琼默契的和她对视一眼。 阿瑶瞬间心领神会,对着卫生电话那边的林涧说:“我往左,你和付小姐往右,包抄!” 接着转头对齐福说:“你留在原地照顾二郎神。” 气喘吁吁的齐福刚追上来,还没弄清楚状况,阿瑶和付琼就已经再次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第12章 包抄 阿瑶迅速转向一侧,悄然包抄而去。 伴随着剧烈摇晃的树枝声,卫星电话中传来林涧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在地上,林涧突然大喊:“逮到了!” 阿瑶赶过去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一个男人被林涧曲腿摁在地上,他的右腿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的扭曲着,脖子上是一圈皮肉外翻,明显是鞭子的勒痕。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左半边像是干涸开裂的泥菩萨,布满无数的裂缝,右半边却鲜活得如正常人。 他咧着嘴笑着,发出诡异的笑声:“我只是想活着,我有什么错” 林涧膝盖猛地用力一顶,只听“咔嚓”一声,男人骨头碎裂,他质问:“那些尸体在哪里?” 男人的笑声渐渐微弱,右眼球开始上翻,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左半边一瞬间开始碎裂掉渣,就像碎掉的泥塑一样。 林涧脸色微变,忍不住怒骂:“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付琼的嗓音不经意间带上了几分紧绷:“现在没时间细讲,但它是借皮还生的邪物,每十年换一次皮,换皮失败就会变成这幅模样”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阿瑶难以置信:“也就是说,郝杰和它是一类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西北方陡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林涧迅速追了上去。 付琼也不甘示弱,手中的软便一挥,瞬间缠住树干,借着这股力量也飞身追了上去。 浓稠如墨的黑暗中,前方一小块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静静伫立着,她的长发垂到腰间,怀里抱着一团蜷缩的黑影。 “站住!”林涧厉声大喝,手中的麻醉枪稳稳的射出,精准地命中女人的后背。 女人缓缓转身。 手电光束刺穿黑暗,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与活人无异的脸,正是城南灭门案之中的女主人。 麻药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林涧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是个小孩,小孩嘴角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脚趾甲长出奇,足足有三厘米。 “乖,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白衣女人轻抚着小孩的头,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怀里的怪物突然弹射而出,带着一股劲风攻击而来。 林涧错身躲过它的攻击,那东西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的尖叫声,仔细听竟然是在叫爸爸。 “小心,别被它伤到!” 付琼大喊,手中的软鞭破空而出,缠住了怪物的脚踝,怪物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像灵活地扭身挣脱束缚,反手一抓,在付琼在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阿瑶紧随其后,瞅准时间攻向白衣女人,手中寒光一闪,刀锋直取对方咽喉。 白衣女人微微侧身,刀刃擦过她的脖子,——没有血,一层人皮之下,是密密麻麻蚯蚓般蠕动着的血管。 “付琼,攻击哪里?”阿瑶极速后退。 “颅盖骨,这个地方,可以让它重伤昏迷。”付琼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回应。 就在这时,小怪物再次发动攻击,目标直指阿瑶。 付琼心急如焚,大喊:“阿瑶,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二郎神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它奋力一击,将怪物撞得偏半米,阿瑶趁机错身,反手一刀划上小怪物的踝骨。 怪物嘶叫一声,后仰摔在地。 “付琼,你牵制住小的,我和阿瑶对付大的。”林涧迅速做出战术安排,双手交叠,示意阿瑶借力。 阿瑶心领神会,右手握紧短刀,疾步前冲,一脚踏上的林涧的手臂,借着林涧这一托举,手中的短刀子直直插向女人的头顶骨。 “快跑!”女人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小怪物似乎听懂了,突然放弃攻击,四肢并用朝密林深处窜去。 付琼哪肯放过,甩鞭缠住旁边的树干,借助反作用力,一脚狠狠地踹在怪物背上,它发出凄厉的哭嚎,竟生生拖着付琼往前爬了五六米。 林涧一个飞身滑铲,截住怪物去路。 他手中的军刀横斩,险险地擦过怪物颈侧,怪物猛地甩掉背上的付琼,敏捷的一跃而起,却被半空中阿瑶掷出的短刀扎穿大腿,“咚”地栽了下来。 “这时,齐福远远的冲了过来,嘴里大喊着:“闪开!” 话音落下的同时,飞过来一张大网,瞬间将怪物罩住,怪物在网中疯狂挣扎,发出绝望的咽呜:“妈妈妈” “嘿,还真抓住了。”齐福摸摸头,略显骄傲的说:“看,带上我还是有点用的。” 众人:“” 林涧利落的掏出安全绳,将白衣女人和小怪物绑了结实。 擦了擦汗,他蹲下检查二郎神的伤势,二郎神前爪的还阿紫流血,正可怜巴巴的舔着爪子 他按住狗爪子,将碘酒倒了上去。 “别动!” 二郎神立刻疼呲牙咧嘴的,但咽呜着没叫出声。 阿瑶的伤口有点撕裂,付琼正在帮她重新包扎,掀开最里层的衣服,她皱起了黛眉,这是一件高弹性、带软垫紧身衣衣,不是她之前的内衣。 她之前的衣服是谁换的? 总不能是齐福,他没这个胆子,那是林涧还是徐伯? 阿瑶转头看林涧,他正在给狗包扎伤口。 林涧本来背身坐着,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盯着他。 回头看时,和一到冰冷的目光对上了。 “是你换的?”阿瑶直接问道。 林涧愣了下,大脑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昨天阿瑶的伤口是他处理的,衣服也是他换的。 二郎神适时的“汪”了一声,尾巴摇得很欢快。 阿瑶眼神似是要吃人,林涧避开阿瑶视线的同时,冷哼了句:“狗都比你有良心。” 他赶紧转移话题,又问付琼:“六门的人什么时候到?” 付琼发出信号快一个小时了,接应的走得快的话,也得两个多小时。 “至少还得一小时。” 在黑暗中视物,众人慢慢习惯后,也能勉强凭着人影分出彼此,但齐福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瑶和付琼在包扎伤口,林涧在自己右手边,那他左边的人影是谁? 齐福心里一惊。 又想起付琼说的话,一定是幻觉。 齐福有些犹豫,喉结滚动,艰难咽了口唾沫下去,他给自己打气,怕个毛,不就是假的嘛。 心一横,眼一闭。 他猛地抬起手,朝着那个人影的身子抓过去,预想中一定会抓个空,手也会穿过这人的身体。 但,这一抓,抓了个实实在在。 齐福瞬间惊慌失措,惊恐地想要大声尖叫——但有拳头已经呼到了脸上,他听到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嗓子里的声音还没能发出,紧接着就一脚踏空。 整个人像石头一般,沿着斜坡,轱辘轱辘翻地翻滚进一个大坑。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所有人,林涧和阿瑶反应最快,二人迅速背贴着背,林涧手中甩棍“唰”一甩,带着呼呼风声挥舞而出,精准命中目标。 漆黑一片的峡谷中,漫山遍野都是树叶的刮擦的哗啦声,反而显得更加静谧诡异,那人影“刺啦”一声,发出碎布一般撕裂声。 其中还夹杂着齐福的咽呜。 阿瑶很快发现了异样,她的眼睛现在是热成像,靠温差来辨别活物死物,可那人影在她眼里,明明就是一团黑色影子。 “不是活人,过去看看。”阿瑶低喝一声。 危险解除,两人立刻放松了警惕,几步奔过去坡边。 这是个很小的坑,坑边堆积着经年累月的枯枝烂叶,又因为这里常年不见光,几乎成了烂泥坑子,齐福整个人跌落了进去,糊了满身满脸的泥巴。 许是因为惊慌,齐福的体温升高,脸和脖子的部分,从之前的橙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红色的大脸上满是黑色的泥斑。 阿瑶有点好笑,朝着齐福喊话:“没事?” 齐福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他就不该手贱去抓那个黑影,什么幻觉,都是骗人的,但他是自己厚着脸皮要跟来的,只能强忍着怒气回话。 可一张嘴,发出是“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喉音。 齐福心里暗自咒骂,这叫什么事啊,下巴还被一拳打脱臼了,他可怜兮兮地看向阿瑶。 见他不回话,阿瑶只好伸出右手,准备拉他一把:“你拽着我上来,轻点,我还带伤呢。” 林涧手电扫过去,罩住了那个黑影。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不可能被他一甩棍就击飞,何况他刚才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近距离观察,林涧登时头皮一麻。 那不是人,准确的说是个纸人,要不是他一甩棍打穿他的心脏,就凭着这张脸和身上的衣服,绝对看不出这是个纸人。 那纸人怒目圆睁,一脸的凶狠的正瞪着他。 付琼这时也奔了过来,正要上前问话,那纸人瞬间化作了一团火焰,眨眼间燃烧殆尽烧,消失的无影无踪。 纸扎能做如此惟妙惟肖的,除了白家还有谁,出发前阿瑶就提醒过她了,她没想到白穆竟然跟了过来。 付琼心中暗忖,怕是为人傀来的。 “不好!是白家纸傀儡。” 但为时已晚,只听“嘭”的一声枪响,子弹裹挟着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朝着阿瑶射了过去。 林涧见状,毫不犹豫的斜扑过去,一把扯住坑边阿瑶的小腿,全力将她和串在一起的齐福甩了出去。 同时,他将手中的甩棍掷出,带着霍霍风响,朝着子弹射来源头狠狠抽了过去。 白穆临产反应也不慢,当下一个翻滚,巧妙地避开了甩棍,朝着白衣女人的方向奔去。 甩棍已经掷了出去,林涧只能近身肉搏,他心随意动,瞬间缠斗了上去,改换拳脚,瞬息之间,已经和白穆过了好几招。 白穆持枪在手,忽然拉开了距离。 阿瑶迅速闪到左侧,刚准备上去帮忙,余光瞥了一眼,周围竟密密麻麻出来一堆黑影。 是纸傀儡,它们没有颜色,是死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身后看去,那些正在慢慢包围上来的人影,排列得整整齐齐,像阴兵过阵一样,正慢慢地缩小圈子。 齐福已经装回了脱臼的下巴,他扶着下巴喊:“我草,开眼了,全是活的纸人。” 临场战斗,最忌讳分神,林涧这一分神,白穆瞅准时机,“嘭”的又开了一枪,子弹直击面门,他侧身闪躲,同时也摸上了腰间的枪。 擒贼先擒王,这道理亘古不变。 很明显这批纸人是受人控制的,只要拿下操控它们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涧厉声喝道:“我来对付白穆,你们看好那两个人傀。” 阿瑶心里清楚,这种打法不是长久之计,心念一动,她几步跨到林涧身边:“我有办法拖住他,给你方向,你能打中吗?” 林涧是从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听风辨位自然擅长,可这里实在太黑了,他不禁有些怀疑阿瑶的眼睛,她能看清? 他的枪实际上改装过,里面装的是强效麻醉剂,只要射中目标,不出五分钟,这人必定会倒下。 怀疑归怀疑,但阿瑶如此笃定,试一试又何妨呢? “好!”林涧简单回了一个字。 “二郎神,过来!”阿瑶低声在它耳边说了几句,拍了拍它的脑袋。 二郎神“汪”的叫了一声,转身就消失在树林中。 林涧调转枪口,等待阿瑶发号指令,就在这时,二郎神从侧面冲了上去,一口叼住了白穆的裤管。 “十五点十七分方向,开枪!” 林涧的枪声应声落下,准确无误的打中了白穆的肩膀,他被二郎神扯得一个踉跄,躲不开。 预估痛感并没有来,白穆阴森地笑了起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人。 “找死,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话音刚落,白穆觉得头有些晕,他摇摇头昏沉沉的头,用力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纸人上,口中念念有词。 之后,猛地将纸人洒向空中,纸人在空中迅速变大,化作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齐刷刷地朝着他们扑来。 阿瑶抄起地上的树枝,朝着面前围过来的纸人劈去,树枝划过纸人的身体,却只留下浅浅的的痕迹。 那些纸人动作僵硬却迅捷,手中的寒刀闪烁。 第13章 审问 “打穿心脏。”林涧大喊一声,他刚刚就是这么废了那个纸人的。 千钧一发之际,齐福突然冲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火把,他大叫着将火把杵着挥舞,那些纸人一沾上火发出“嗤嗤”的声响,刹那间化成一缕青烟。 二郎神也没闲着,一口一个纸人,咬住腿直接撕烂。 那些纸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纷纷瘫软在地,化作普通的纸片。 “呼——总算是解决了。” 齐福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喘着气。 林涧知道是麻醉剂起效了,他走去白穆身边,蹲下身子查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付琼神色复杂:“这件事说来话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齐福吓得立刻爬起来:“不是,又来?” 二郎神也竖起耳朵,警惕的看向声音的来源,阿瑶顺着它的目光看去,隐约看到一群人影。 是活的人! 四人一狗,背对背站着,正准备迎敌,却见来领头的是个穿着袄子的矮个子,虎头虎脑的,身后跟着几个人。 张宴? 阿瑶心里冷笑,再来晚点可以直接收尸了。 “付小姐,收到信号后,我们迅速过来接应了。”张宴手电光扫了一圈,“大家都还好?” “收工回去。”付琼指了指地上被绑的几个。 张宴带着人过去接手,这一看,惊叫一声:“白穆?他不是在大本营,怎么会在这里?” 付琼神色凝重:“先回去再说!” 一行人走得比较艰难,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刚好傍晚了。 因为有两个昏死过去的,六门搬出了起降机一样的东西,白穆和白衣女人像被打水一样,绑在安全绳上转了上去。 夕阳垂暮,山巅披上一层绚烂金辉,太阳嵌在两片云霭之间,金色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乍泄开来,洒满天际。 齐福大叫:“日落金山!” 阿瑶顺着齐福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幅落日余晖的黑白水墨画。 在她眼里静物几乎接近黑色,由于温差的变化,层峦叠嶂的山峰,和日落金山的景色,只能欣赏个意境。 回了帐篷后,她和齐福刚吃过晚饭,就听外间有人喊,白穆醒了。 大本营的帐篷不隔音,又离得近,一下惊动了所有人。 张宴将人扭送到付琼那里时,遇到了正好赶来的林涧和季爻,几人互相点头致意,进了帐篷。 “你去请齐伯和张叔过来。” 付琼对张宴吩咐了声,又想起别的:“派几个人看好郝杰一家,其余人后撤500米戒严,如果那个女人醒了,立刻来报。” 张宴是个侏儒人,个子不足一米三,但他脑子灵活,办事妥帖,是付琼的后勤总管,这也是这次带他走阴的原因。 他本想凑凑热闹,看付小姐的意思,像是有意让其他人回避,张宴收起看热闹的心思,通知完张角和齐铭之后,立刻开始安排分工。 白穆麻醉刚醒。 明亮的帐篷内,他恍恍惚惚的跪着,抬头见一众人围着自己,就知道要被盘问了。 “这么大阵仗啊,我还真是荣幸。” 出发前付琼已经交代过,注意白穆的动向,齐铭当时还疑惑怎么回事呢,看见白穆被五花大绑回来,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齐铭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破口大骂:“六门本就吃的死人饭,亵渎已死之人,最是不该,你这个逆子!” 林涧拦住了齐铭,走上前去问白穆:“城南灭门案,一家三口是怎么死的?” 白穆摇头:“我不知道。” 林涧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索性换个方式问:“那你在这件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穆沉默,实际上,遗体在送去殡仪馆之前就换了,那里躺着的是纸扎人。 那批纸扎人最多能用三个月,他去殡仪馆烧纸扎的时候,一时手痒,炫了个技,哪知道赵老头刚好路过,搭错了线,害得他疯了。 “那人只是让我做了纸扎,我也是两天前才知道,那一家变成了人傀。” 之后,事情就瞒不住了。 殡仪馆报了警,六门也参与了进来。 “再后来,那人通知我六门要走阴,让我务必想办法跟着,那人还保证,只要不被六门发现人傀,我就不会败露。” “撒谎!”阿瑶上前一步,指骨捏着白穆的下巴,“赵老头的事,你为什么不说?还有前天晚上,我明明听你打电话给你的同伙。” “当天晚上,就有人破窗而入,我差点着了道,这难道不是你干的?” 白穆辩解:“赵老头我可以医好,那晚我也没想杀你,只是想让你……” “想让我跟赵老头一样变傻?” 阿瑶抬脚,狠狠地踢向白穆的腹部,“六门不忍心下手打你,我可以,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白穆闷哼一声,依旧咬死了说:“我只、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 “所以,你偷听了我和付琼的谈话,觉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破釜沉舟?” 阿瑶不耐烦地打断他,捏着下巴的手上渐渐用力,她说话时笑得有些狡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钩了,还真没让我失望。” “原来这是你设的套!” 白穆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咬一口,他竟然栽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头冷笑:“不怕告诉你,我根本没见过‘二叔’这个人。” 这时,付琼忽然站了起来,她走到白穆跟前:“使用禁术的后果你很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干?” 白穆甩开阿瑶的钳制,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 齐铭这暴脾气可不惯着他,他本就是练家子,二话不说,上去就给白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小,直接打得白穆嘴角渗血。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六门供你吃供你喝,你在白家呼风唤雨的,干这些阴损事儿!” 他气得眉毛横飞,指着白穆鼻子大骂:“白家未来家主的位子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一骂,白穆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冷得骇人。 “哈哈哈……外人不知道,你们几个老东西还不知道吗?”他笑得身子直颤,眼里满是嘲讽,“我五岁就能跟着六门走阴,十岁就能唱往生戏了,白家的纸扎谁有我扎得好?” 他转头看向付琼,眼里满是不屑:“凭什么你能做六门的接班人,而我只能做家主,就凭你姓付吗?” “论天赋和努力,你哪一点比得上我?只有我!才能重振六门的往日辉煌。” 白穆话音落下,齐福去看付琼,只见她依旧一脸沉静,稳如泰山。 白穆努力,他打小就知道。 六门近几百年来都盘踞嘉陵江源头一带,解放后又是农改,又是破四旧的,最后分崩离析,差点散伙了。 后来,是付老爷子游说奔走,一力重整六门,六门才搬回一个镇子。 那时他们这些小辈还在上小学,虽然不亲厚,但也会偶尔凑在一起玩。 只有白穆从来不跟他们一起玩。 一群孩子夏天逮螃蟹,捉知了,冬天堆雪人,滑冰的时候,白穆永远在白家的小阁楼上学纸扎,他的努力和天赋别说齐福这个二杆子,就是六门众人也连连称赞。 但付琼也不差,付老爷子对她要求严格,从小就被精心培养,吃的苦不比白穆少。 俗话说,一年刀,十年剑,一辈子鞭,就拿她使的一手好鞭子来说,足以说明是下了狠功夫。 在齐福看来,接班人这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张角为人宽厚,一般鲜少发言,听见白穆大放厥词,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白穆:“你以为六门门主之位,只有天赋和努力就行?” “就拿民国时候来说,谁不知道齐老太爷是六门天赋之最?那为什么,是你白家人坐门主的位置?” “身为六门子弟,天赋根基是一方面,人品更是重要,打小我就看你孤僻自大,刚愎自用,还真是没看走眼。” 张角又问白穆:“我问你,民国36年,白家为什么帮青帮盗取洋人的枪支?是他们不知道这事儿厉害关系,还是不怕赔上白家甚至六门的根基?” “知道。”白穆侧头,用衣领蹭了下嘴角的血迹,“爷爷说‘国若不保,家何以在’。” “知道就行。”张角说到这里,忽然点名:“齐福,你来给他背背祖训。” 齐福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幸亏小时候爷爷拿着戒尺,耳提面命的让他背下了祖训。 不然,这会子怕是要吃齐铭一拖鞋了。 “立身、齐家、济世、护国、行道、传世……” 张角又问:“传世这条,讲的是什么?” “术可传、德必授。六门绝学,德行有亏者不传,心术不正者不授。” 张角恨铁不成钢:“听见了吗,你还觉得你配当门主吗?就凭你德行有亏这点,你就不配!” 事情问清楚了,白穆自然是要带回去给白家发落的,张角喊人将白穆带走后,他悠悠叹了口气,也没跟众人打招呼,就出了帐篷。 齐铭见张角走了,也跟着出了帐篷。 帐篷外,天已经彻底黑了,透着门帘往外看,今夜星河晦暗,竟然半点星光也无。 阿瑶几人倒没着急走,遗体的事情是搞清楚了,但还有一堆谜团未解。 一家三口离奇死亡,又变成了活的,对他们几个门外人来说,荒谬的程度,不亚于相信这世上有鬼。 几人眼巴巴的,等着付琼解惑。 付琼被几道视线盯得头疼,只能挑几件能说的讲讲:“六门司阴事,靠这行吃饭是祖宗给的恩赐,但同样也有责任。” “那,郝杰一家三口如何处理?” 付琼神色有些疲惫,民国之后就没出过这些怪事了,她也没料到这次会异变,她们这一辈还没处理过这些事,也不知道能否顺利。 “郝杰一家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了,全身上下只有骨头是自己的,所以要剔骨,离魂,送它们安息。” 离魂最麻烦,得心甘情愿让它们走,这件事才算了结。 付琼又说:“他们死得太过蹊跷,我还有些疑问还没解开,那三个,只有白衣女人没杂食,还能说人话,等她醒来就知道了。” “杂食”这词太过陌生,季爻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疑问:“杂食是什么?” 这话问完,付琼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问:“你们听说过‘米肉’和‘菜人’吗?” 季爻是医学博士,相关历史文献看饿了不少,这两个词让他头皮一麻,他喃喃问:“你是说人吃人?” 美国有位生物学家——史坦利布鲁希纳,他因为发现了朊病毒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这种病是蛋白质错误折叠导致的,简单说就是同类相食。 例如,大家熟知的疯牛病。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英国人为了提高牛的蛋白质摄入,只做了一种饲料,他们把卖牛肉剩下的牛脑组织、内脏等肉,做成了肉骨粉,又喂给牛吃。牛本身是食草动物,同类相食后那些牛就得了疯牛病。 于是牧场变成墓场,吃了那些牛肉的人,离奇死亡,后来英国被迫屠宰了将近15万头牛,才阻止了这场祸事蔓延。 “嗯。”付琼眼皮低垂,盯着虚空处,“史书上‘岁大饥,人相食’六个字,何尝不是一场人间炼狱呢?” ——历史记载,商朝的时候就有‘人祭’一说,某种意义上就是吃人,牛羊和人都是货品,基本没什么两样。” ——商人狂热祭祀可能跟立国有关,商灭夏是臣伐君,伐君就得有理由,而商选择了顺天论。夏逆天,商顺天,商自然要多搞祭祀。 ——周则是搞了“天道无情论”,认为天道是永恒不变的法则,不会因为祭祀而更加偏爱,君子应敬鬼神而远之。 “这我知道,伯邑考不就是被献祭了吗?还被做成肉丸子吃了。”齐福说完浑身一抖,瞬间觉得胃里翻滚了起来。 付琼看了齐福一眼,继续讲。 ——要是遇到饥荒年代,人饿到了极点,什么道德礼法,伦理纲常都顾不上了,就只剩下动物本能的欲望,人吃人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丁戊奇荒》里详细记载了饥荒年代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亲人去世都不敢下葬,怕半夜被邻居挖出来吃掉。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这句话的本质是物质决定意识,没有物质就没有意识,意识即道德,法律等等。 第14章 造人 很多人把吃饱饭当做理所当然,其实都忘了,能吃饱也就是这几十年才有的。 林涧曾经练赵孟頫的字帖——《汲黯传》的时候,也读到了这种相关记载,但那都是旧社会的事,当今社会还有这事,着实不可思议。 “吃人?” 齐福惊呼出声,一把打翻了面前的折叠桌:“你是说那些东西……吃人?” 帐篷外的霜越来越重,寒气透过帆布渗进来,取暖的铁桶里炭火“噼啪”响了两声,火星子溅在潮湿的泥土上。 张宴差人送来热茶,一人分了一杯后,又有几个人进来添了炭火。 付琼说得口干,两口将杯中茶饮了。 阿瑶又给她添了杯茶后,问:“六门真是传承你们供奉的蛇娘娘?” “娲皇造人的故事,知道吗?”付琼反问她。 “知道。”阿瑶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边缘,“不就是她用五色土捏人,泥人落地就有了生命,后来觉得太慢,就用藤条挥洒,泥点落地就有了很多泥人。” 听她这么说,付琼就猜到是从课本上学来的,她问阿瑶:“那,娲皇一共造了几批人?” 阿瑶沉思了几秒,突然眼睛一亮:“是两批人,一批是手捏的,一批是藤条甩的。” “算了还是我说,你们听听就行了,这都是六门自己的记载,你们当神话故事也行。” 上古时候呢,天地之间是没有人的。 女娲娘娘天生地养,可觉得这偌大的世间只有自己,实在是太无聊了,偶然之下发现了泥土可以造人。 这第一批人呢,是她亲手捏的。 当然,也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理解的人,而是她仿照自己捏的,你们都知道,女娲娘娘人首蛇身,所以捏出来人自然也是人首蛇身。 水神共工人面蛇身,赤发;相柳人首蛇身,有九个头;烛九阴人首蛇身,全身赤红色,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委蛇人首蛇身,左右两首,衣紫衣,冠旃冠…… 白矖也是人面蛇身,和腾蛇是女娲的护法,委蛇是神侍,几人一起追随女娲。 后来呢,她觉得泥人不能都像自己,又捏了人首动物身出来,比如英招,马面人身;毕方人面鸟身,雷神龙身人头;陆吾人面虎身等等。 这批人并不能称之为人,都是我们传统神话里的神。 他们虽然寿命很长,拥有神力却无法繁衍,所以女娲觉得不行,又造了第二批人,也就你我这样的。 最开始人类和这些神混居,神的寿命再长也有陨落的一天,而人类虽然寿命不长,会生老病死,却可以两性繁衍,一直传承下去。 再后来,人间生了一场大祸,女娲补天神力耗尽而亡,几百年后委蛇也因此身陨。 据说委蛇死前,留下了神识在世。 上古的事情,毕竟是个神话时代,你们不信也罢。 夏商时期大概率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史料记载,或许真的像六门典籍记载那样,那时候人神混居,最后神怪彻底在那个时代消失,那段历史不知被什么人刻意肃清,再也无从考据。 有甲骨文记载:“庚戌卜,朕耳鸣,侑御于祖庚,羊百,侑用五十八,侑女卅。” 意思是说——是叫祖先叫庚的这个人耳鸣,想要治病,于是举行了皇家祭祀,要献祭一百只羊,结果祭祀了五十八只羊后,发现没用,于是换三十个女人祭祀。 这些“人祀”甲骨文记载很多,估计那时期的生产力还不发达,搞祭祀只是找个借口补充蛋白质。 直到西周之后,才有了明确的史料记载。 吃人事件早期记载的,除了西伯侯之子伯邑考之外,就是春秋时期的“烹子献糜”。 付琼又问众人:“齐桓公知道吗?” 付琼这么一问,林涧倒是想起了齐桓公遇鬼的故事。 据说有年春天,齐桓公带人去葵丘打猎,回程途中起了大雾,车队在山里迷了路。 忽然看见路中冒出一团紫气,有个大家伙盘旋的路中间,像个小山包似的,拉车的马夫吓得直哆嗦,死活不肯往前走。 齐桓公扶着车栏杆一看,好家伙,一条比房梁还粗的大紫蛇横亘在车前,她浑身鳞片闪闪发光,最吓人的是长了两颗脑袋。 左边青眼深邃如潭,右边金光闪烁,少说有三丈高。 齐桓公吓得差点从车辕上栽了下来,他“刷”的抽出宝剑大喝:“何物在此装神弄鬼?” “若有贤能辅佐,你必成一方霸主。” 那巨蛇居然张口说了话,之后便化作一缕紫烟没了。 齐桓公吓得不轻,回宫后一病不起。 于是让史官查阅资料,老史官哆嗦着翻出破书:“委蛇乃沼泽之神也,见之必成霸主。” 齐桓公听完大喜,翌日,竟然痊愈了。 后来,齐桓公在管仲几人的辅佐下,果然当上了春秋霸主,但他最终被活活饿死,尸体腐烂无人收殓。 “春秋五霸之一,你不会想说……六门跟齐桓公的事有关?” “嗯。”茶续到第三杯时,付琼停了下,呷了口茶,却发现茶凉了。 齐福又替她续上一杯热的。 付琼继续讲:“这里面,六门做了两件事,一、明门入朝为官;二、暗门出山除‘人傀’。” 林涧突然明白了,齐桓公遇委蛇,应该是明门用的某种秘术。 六门身怀绝技,当然不甘心只做阴司这行,于是将主意打到了齐桓公身上,士大夫的社会地位不言而喻。 林涧问:“那第二件事呢?” 付琼润了润嗓子,继续讲—— 齐桓公有位厨子叫易牙,早年间被管仲谏言贬出了宫,但齐桓公晚年病重时,实在怀念他的厨艺,于是重新宣他进宫。 易牙在回宫路上,发生了点意外,奇迹般活了下来。 入宫觐见齐桓公时,恰巧有人行刺,他阴差阳错替齐桓公挡了一刀。第二天齐桓公宣他行赏,发现一夜之间他身上的伤全好了。 于是,易牙将自己的奇遇告诉了齐桓公,齐桓公听了后大喜,立刻派人去寻找那个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方。 这时的易牙特别想吃人肉,尤其是幼子孩童,于是他就骗家人说齐桓公想吃,并烹了自己的儿子去献肉。 齐桓公感念他的衷心,两人分而食之。 但这事被齐桓公身边明门知道了,觉得蹊跷,于是帮助暗门调查易牙,这一查才知道他变成了人傀。 当然,要阻止这件事并不容易,齐桓是一方霸主,易牙又位高权重,真让他两成了邪物,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明门设计五子争权,暗门趁机入宫才得了手。 说到这里,付琼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 这和众人熟知的故事出入很大,但有个信息点,人吃人的事都发生在战乱饥荒年代。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齐福不太确定的问:“但那个白衣女人,她看起来…完全正常,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这就是恐怖的地方。”付琼扫了眼众人,“她能完美混在人群里,不然等她……” 后面的话付琼没明说,齐福猜到了。 吃人!! 说得差不多了,付琼对着众人说:“夜深了,大家回去休息,等明天白衣女人醒了,弄清死因,这事就该彻底了结了。” 破四旧时,六门的祠堂被一把火烧了,当时还是爷爷付生冒死闯进去,才救下了委蛇牌位和典籍,但被大火烧得只有残卷了。 这东西怎么出现的,付琼无从得知。 只能先处理人傀。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回了帐篷休息,既然这事今晚了结不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齐福躺下后,越想越不对。 他后知后觉的问阿瑶:“你早就怀疑白家了是不是?所以那天从殡仪馆出来,你故意跟我打听纸扎的事。” 阿瑶有点心虚,瞒着齐福的确是她小人之心了。 “我是为了你好。”她词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弱弱的狡辩一句,“毕竟这事牵扯到了你们六门。” “放屁!” 齐福一头扎进睡袋里,把拉链扯得滋滋响:“你明明就是不信我!” 阿瑶躺在睡袋里,盯着帐篷顶的影子沉思,太多疑问在脑子盘旋: 害死他们一家,又偷走尸体弄成人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后背冒起一丝凉气。 还有她的眼睛,因为这场变故,竟神奇地能够分辨出人傀和活人,所有事情像一团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算了,她就是个寻尸人,剩下的事她也管不了。 帐篷里,煤油灯的光晕昏黄。 阿瑶辗转难眠,她伸出头去问齐福:“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们齐家靠什么谋生的?” 齐福装死,他在生气中。 阿瑶威胁:“你再装死,就别怪我不客气。” 齐福身子下意识的一抖,他可不敢得罪阿瑶,那后果他又不是没尝过。 反问她:“你知道南北殉葬文化吗?” “不知道。”阿瑶平躺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那把短刀。 “北方流行厚葬,尤其关中一代承袭了帝王的习惯,土葬都是至少挖三四米,还做墓室,里面会放一些桌子、茶碗、金童玉女之类的陶俑,墓口会用砖水泥封起来,棺材不会直接接触到土。” 阿瑶对这些倒没有仔细了解过,一直以为土葬都是一样,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这么豪华吗?” “倒没有皇帝陵墓那么夸张,但和南方比起来确实精致很多,瓷砖、对联、门楼、风景画都有,墓室里及其讲究。” 齐福又问:“那南方的呢,你了解吗?” “埋三年,起棺再葬。”这个阿瑶倒是听喜婆婆讲过。 齐福做起了身子继续说:“三年烂完肉,四年烂完筋,剩下的就是骨头,但有些复葬时,挖了出来尸体没烂,筋骨有的还是连着的,这种轻则子孙病痛,重则家宅不宁,所以得剔筋骨,重葬。” “这就是我们齐家谋生手段之一,古时候齐家也做仵作。” “那人傀你们齐家如何处理?” 夜更深了,灯下的人影如巨兽匍匐,齐福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有些飘忽。 “齐叔有套道具,总共一百零八把,柳叶的挑筋刃,厚背阔口的斩骨刀,一套家伙事,比外科大夫还齐全。” “所以人傀也得剔骨?”阿瑶挑眉。 阿瑶想到齐铭的长相,眉毛横飞,人也孔武有力,看起来八字都很硬。 也是,干这行的,八字不硬早死了八百回。 “嗯。”齐福狠狠吸了口烟,吐了出来,“人傀是借死人肉白骨,得毁掉颅盖骨、脊椎骨、腕骨和膝盖骨才行,不然伤得再重,睡个把月也就恢复了。” 阿瑶沉默片刻,忽然问:“为什么是这几块?” 齐福慢悠悠捻灭了烟头:“颅盖骨藏魂,脊椎骨通脉,腕骨连心,膝盖骨主行。毁了这四样,任它如何,再也翻不了天。” 回了帐篷后,季爻被吵得睡不着。 他听到睡袋和衣服布料摩擦声,就知道林涧睡不着,偶尔的急促呼吸声,是他极力克制情绪是状态。 季爻忍不住问好兄弟:“又想起你妹妹的事了?” 三年前林涧的妹妹来部队探亲,本来早早约好了林涧去接人,结果上头突然通知要出任务,他给妹妹发了短信后,就将手机上交了。 等他第三天出完任务回来时,妹妹林棠就消失了,报警之后也无济于事。 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之后林涧就从部队退伍,跟他成立了苍狼救援队。 林涧一直愧疚自责,成立苍狼的目的就是找妹妹,三年来也帮助了不少亲属失踪的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这次找上六门就是季爻牵线搭桥的,没想到跟六门会合那晚,他没赶上飞机,第二天凌晨才到的。 他安慰林涧:“好在这次见识了六门的厉害,总算看到希望了。” 林涧不语,只一味的沉默。 他找了林棠三年,杳无音讯,他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没看到妹妹的尸体,她也许就哪里好好生活着。 或许,是她贪玩,躲起来了。 有时候,他甚至卑劣的想,哪怕她被拐去给老光棍当老婆呢,好歹还有条命在。 万一找回的是尸体,他又该怎么办? 一种未知的恐惧袭上心来,从胸腔蔓延开来,渐渐延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击垮他的骨肉。 这一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他眼睁睁看着面前有一扇大门,推开这个门,也许就有他想要的答案,但他胆怯了。 第15章 罗浮梦 意料之中,白衣女人第二天一早真的醒了。 付琼让张宴请了众人过来。 她手中捏着一张全家福,照片是在一个游乐场拍的,小孩子手里牵着一个米奇气球,郝杰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搂着穿碎花裙的老婆。 白衣女人被带进了帐篷,她的衣服虽然脏污不堪,脸却很干净,看得出来生前就是个爱干净的。 张雪见到满屋子人时,有些惊慌失措。 她怯生生地看向付琼:“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张雪嫁给郝杰的时候才23岁,郝杰父母早亡,家里没人帮衬,穷得叮当响,谈恋爱的时候,连个馆子都不敢下。 后来结了婚,郝杰白天在修车行上班,晚上下班去跑出租,攒钱几年,买了套老破小,一家人总算有了个落脚地。 日子慢慢变好了,两人生了个孩子,一家三口过得倒也温馨,哪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这时候孩子生病了,夫妻俩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医院,都说治不好。 房子抵押出去了,存款也花完了。 张雪就让郝杰去跟二叔要他爸的赔偿款,郝杰7岁的时候妈妈病死了,12岁爸爸在工地意外死亡,赔偿款被叔叔拿了,他就跟着叔叔一起过。 他婶婶这人刻薄,郝杰多吃一碗饭都要骂,高中都没上完,就让他去修车铺当学徒,郝杰二话没说辍学去了。 两人结婚前也去要过赔偿款,婶婶一哭二闹三上吊,骂郝杰没良心这么些年白养了,又说钱都给自己儿子买房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郝杰看着左右为难的叔叔,于心不忍,这事就算了。 孩子看病花钱如流水,郝杰这次也不是去要钱,说的是借钱,结果在二叔家门口等了一天,叔叔两口子愣是没开门。 白雪的问题,付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反问她:“你老公和孩子变成这样,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白雪低头,她的脸色苍白,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付琼看她的样子,直击要害:“你们是不是遇到了怪事?” 白雪诧异:“你怎么知道?”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喜欢病急乱投医,那时候,谁要说能救孩子,白雪连命都能豁出去。 “是、是有个奇怪的人,她给我了一个蜡烛。” 白雪那天心灰意冷地出了医院,迎面走上来一个人,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往右那人往右。 她怒从心来,抬头正准备骂,却吓一大跳。 李文? 他和郝杰是一个修车行的,但他前不久不是出车祸死了? 怎么会……? 李文一把将她扯去旁边的巷子里,问她:“是不是小孩病了,没得救了。” 李文跟她说,他可以救小孩,并给了她一个蜡烛,说是睡觉前点上,一觉睡醒孩子病就好了。 白雪不信,李文又说:“你看,你不是以为我死了吗?我这不活得好好的。” 白雪虽然半信半疑,但,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有用呢。 “那是什么人?”付琼直直盯着的白雪的眼睛。 白雪还想隐瞒,她想起李文的警告,目光闪躲。 “白雪,我警告你,你再隐瞒,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像你们一样受害。” 白雪反驳:“不会的,我们就是出了点意外才…才变这样的,他没害人的。” 付琼皱眉:“那你就不好奇,他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白雪怔住了,她就是点了那根蜡烛之后,儿子的病才好了,起初她很高兴,病恹恹的儿子,一夜之间就变得活蹦乱跳的。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白雪抬头问付琼:“那是什么东西?” “点了那根蜡烛,就入了罗浮梦。”付琼有些不忍心说,“一场罗浮梦醒来,你们一家三口就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见她不信,付琼对齐福说:“打开城南灭门案的新闻,手机给她看。” 白雪接过手机看,标题赫然就是《城南一家三口离奇死亡》,再接着看内容——法医解剖无外伤、无中毒,也没有第三者闯入家中。 那图片上打了马赛克的照片,正是自己一家。 白雪嘴唇剧烈抖动,好像突然喘不上气一样,身子也跟着抽抽了几下,她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死了,怎么会死了? 可她明明活着啊? “不可能,不可能!”白雪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给我蜡烛的那人,他明明就是个活人。” 白雪目光变得涣散,似是陷入了回忆里,她一直觉得老公和儿子变了,是因为吃了那条活鱼,是那鱼携带了什么奇怪的病毒。 她的脑子无法正常思考,声音变得尖厉,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吃生肉?为什么? 现在想来,整件事好像都不对。 付琼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李文,他是郝杰的工友,但他半年前死了,我在医院见到他时,他明明就是活人的。”白雪神情僵硬,“是他…就是他给我的蜡烛。” 付琼脸色微变,难道? 李文也…… 白雪记得,点了蜡烛后,她做了非常幸福的美梦,那梦美得她都不愿意醒来。 她梦见郝杰的父母并没有早死,他们生意做得很成功,成了洛南市有头有脸的商人,郝杰上了名牌大学,后来出国留了学。 她跟郝杰是灰姑娘与王子般的爱情,结了婚,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儿子又考上了名校,进了大厂工作。 还认识了个漂亮姑娘,那姑娘脸白白的,下巴尖尖的,说话是江南吴侬软语的调调,她越看越喜欢。 后来两人水到渠成,他们为儿子举办了个盛大的婚礼,在省城的五星级酒店办的婚宴。 喜宴上,亲朋好友推杯至盏,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那梦就醒了。 白雪讲完这个梦,在座的其他人都沉默了,这何尝不是她最梦寐以求的生活。 齐福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角,他偷偷用袖子沾了沾。 好景不长,人生如梦。 付琼实在不忍心告诉白雪,罗浮梦,一梦梦七日,她们在梦中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副骷髅骨。 第16章 人肉盛宴 他们不知道,梦中吃的那场喜宴,是……一场人肉盛宴 皮将不覆,才能借骨而生。 生出怪物。 “白雪,你应该已经想到,你们的结局是什么。”付琼语速不快,态度虽不强硬,但也不容拒绝,“人活在世,要顺应天理。” 白雪眼神空洞无神,目光落在付琼拿出的照片上,他们一家三口笑容灿烂,她不信,她们怎么可能死了。 付琼示意张宴将郝杰带上来。 在众人的一阵错愕中,齐铭走去他的面前,他手里拿着把柳叶刀,猛地向郝杰的腹部划去。 出手沉稳,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并灭有衰减,皮下三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郝杰原本鼓胀的胸腹,瞬间塌陷,胸腔里不见器官,只有暗红色的肉芽疯狂触颤。 “啊!”白雪尖叫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缓缓抬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决绝,“你一定要抓住那个坏人,为了我们……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的人。” 付琼走过去,与她平视:“你放心,背后的人,我一定会揪出来……为了你们,也为了千千万万的‘你们’。” 帐篷内再次陷入沉默,白雪抬头看天,天很蓝,云很白,高耸入云的树木肆意舒展,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一片光斑。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可这偌大的天地,却容不下他们小小的一家。 下辈子,她一定要活得肆意自在。 接下来如何处理郝杰一家,就交给六门了。 众人挨个儿出了帐篷,阿瑶的心情一时五味杂陈,人心不古,郝杰的叔叔在殡仪馆演了一出父子情深,其实是想借机捞笔钱。 这也是殡仪馆宁愿悬赏,也不愿赔钱了事的原因。 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齐福从身后跟了上来,他问阿瑶:“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阿瑶隐约猜到了齐福的意图:“你是不是打算赶在中午前进城,想吃顿好的?” 齐福笑得一脸谄媚:“这几天嘴巴都淡出鸟了,难道你不想早点回去?” 阿瑶屈指搓了搓眉心,她想问他,还吃得下吗?转念一想是得早点回去,她的头发已经板结了,再不洗头要长虱子了。 她这人做事从不拖沓,也没啥东西好收拾,装好了车之后,又去跟付琼和林涧道了别。 齐福发动他的五菱宏光,一路下了山。 远处的山连绵起伏,在雾气中犹抱琵琶半遮面,下山心情松快多了,齐福又开了车里破音响,这回放的曲子欢快多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哼哼。 车子下了山脚,视野都变得开阔多了,短短几天的时间,金灿灿的玉米挂了果,是个丰收的季节。 山间小路蜿蜒,出了小路后直接拐上了大道,车速也快了起来,最终车子直接停在一家饭店。 聚宝楼是洛南有名的饭馆,齐傅进了包厢,大手一挥:“服务员,点菜!” 一个穿旗袍服务员上前,一边为两人倒上茶水,一边问:“两位吃点什么?需要为您推荐招牌菜吗?” “一品葫芦鸡、浮世三鲜、唐宫烩八珍……” 齐福不等服务员推荐,轻车熟路地点了一堆菜。 不多会,菜就上齐了,高端食府的就是不一样,环境雅致,满室生香,摆盘精致又讲究。 齐福暗自可惜,要不是开车,他非得来瓶白的,喝它个痛痛快快。 葫芦鸡发明于唐朝,选用三黄鸡,经过汆、煮、蒸、炸等四道工序,加入二十多种香料,再佐以香而不辣的秦椒辣子面,外酥里嫩、筷触骨离、软而不柴、香而不腻。 阿瑶用热毛巾净了手,扯了根鸡腿,抬头看见齐福神情怪异,迟迟不动筷子。 这可不像平时的他! 阿瑶不怀好意地问他:“怎么,吃不下?” 齐福一脸的生无可恋,自从出了殡仪馆,他一看见肉就胃里泛酸,迫不得已顿顿吃草。 他以为过几天就好了,结果来了他最爱的馆子,依旧吃不下。 齐福猛地捂住嘴巴,胃里翻滚的同时,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一阵强烈的酸意直涌上喉咙口。 阿瑶二话没说,喊服务员留了菜之后,揪着齐福的衣领就往旁边巷子走,直到将他扔进旱厕才说:“在里面待个十五分钟再出来。” 齐福一脸懵逼,还是老实待够了时间才出来。 从茅厕出来后,他一脸哀怨地看着阿瑶:“你又抽什么疯,我就算吃不下饭,你也不能给我扔茅厕吃屎啊。” 阿瑶解释:“我第一次闻到尸臭,也是你这样子茶饭不思,后来是个老中医说去旱厕试试,很管用的。” 齐福当场石化,他极度怀疑这姑娘是在故意捉弄他,于是悄悄拿起手机百度。 【闻了尸臭,吃不下饭怎么办?】 【帖子下面一楼的回复:记得之前有个法医说过,尸臭不属于人类认知中的气味,是一种神经指令,是人类的基因告诉你有同类的尸体,是个危险的环境。】 【所以看见同类的尸体,基因天然排斥这种味道,心里会有恐惧感,从而恶心想吐,出现各种身体不适。】 【而缓解这种症状的办法就是:去旱厕,闻闻人类粪便的味道,因为粪便在基因遗传学中,意味着附近有同类居住,相对安全,会弱化尸臭对人类的心理冲击。】 对方还举了几个例子:比如人害怕床底有人,其实是因为人类祖先最早睡在树上。 总结就是:刻在基因里的禁令在作祟,这说法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齐福心里划过一丝暖流,阿瑶这是关心他? 他一脸感动地看向她。 阿瑶被她这么看着,手脚都有些僵硬,她瞪了齐福一眼:“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回去吃饭!” 重回包厢后,二人各自吃饭。 既没搭话,也不碰杯。 这趟门出的,两人都心里挺沉重的,庆祝不起来,阿瑶吃饱了后,随手抽了个杯垫,在手中翻飞打转。 买单的时候,齐福的电话突然嗡鸣。 他示意服务员稍等一会儿,先接起了电话,“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那边说:“不好了,白穆跑了!” 隔着一米远,阿瑶听得清清楚楚的,实在是那边说话的声音太大,她几乎立刻想到,“白穆跑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阿瑶简直气笑了,都是蠢货,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齐福问:“什么时候的事?人怎么会跑了?” 第17章 赵老头回魂 阿瑶一口恶气浮上心头,恨不得顺着电话过去,锤爆对方的猪脑袋。 真他妈倒了血霉! 以白穆睚眦必较的性格,她算计他的事,迟早有一天要清算。 电话那边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离开后,林涧和季爻说是有点事,也下了山。 六门众人忙着处理“郝杰”一家的事情,白穆那里就松懈了些,没想到处理完“郝杰”后,就发现白穆不见了。 看守白穆的人醒来说,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打晕了过去。 齐福又问:“只是跑了白穆吗?‘郝杰’的事处理得顺利吗?” “也怪我粗心大意了,这次走阴,除了齐铭和张角,其余人都是年轻一辈的,经验不足,所以才被白穆跑了。”那边语气听着颇为自责,“不过,‘郝杰’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齐福松了一口气,转而安慰对方:“‘郝杰’那边没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挂电话前那边又说:“付小姐让转告阿瑶姑娘,最近出门注意着点。” 阿瑶心里吐槽,不怕贼头就怕贼惦记,怎么小心,她有名有姓,有住址的,难不成还一辈子躲起来? 齐福随便敷衍了几句,撂了电话,又付完了款。 正是正午时分,秋老虎余威不减,面包车的把手被晒得烫手,齐福拉开车门上了车。 见阿瑶没有上车的意思,他摇下半扇车窗:“这就要去医院?要不要我送你先回趟家,换身衣服?” 阿瑶摇头,自己打个车也挺方便的。 白穆已经跑了,多说无益,齐福安慰阿瑶:“那你一切小心,六门也会全力找白穆的,他坏了规矩,是必须回六门受罚的。” 齐福走后,阿瑶站在路边打车。 她心里头窝了团火,要不是这件事去警察局说不清楚,不然白穆哪有跑路的机会。 路边很快停了辆出租车,阿瑶决定先回家。 郊区的小院不大,围了一圈院墙,正中三间房,左边是厨房,右边除了茅厕还有个葡萄架,葡萄已经摘过了,叶子有些卷曲发黄。 院子地面是用鹅卵石铺的,半个月不住人,缝隙里冒出几颗绿芽,中间的一方小桌,几把竹椅,便是孙女俩纳凉吃饭的地方。 阿瑶进了左边厨房,起火烧水,柴火灶上的大铁锅一会就冒了热气,她舀了热水出来,又惨了点凉水。 因着左肩受伤,她只能用一只手将就着洗头。 见隔壁烟囱忽然冒了烟,王婶子进了阿瑶家大门,见她正在洗头,连忙过来搭把手:“瑶瑶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婆婆的病怎么样了?” 王婶子家生了两小子,打小就疼阿瑶,连带着称呼都是叠字,这一声瑶瑶叫的熨帖极了,将她这几日飞掉的魂儿拉了回来。 山上的几天,犹如南柯一梦。 至于她和付家的关系,就没必要去考究了,三贷之外,五险之中,这间小院,才是属于她的岁月静好。 阿瑶一边揉头上的泡沫,一边低头眯眼回:“老太太没啥事,做个小手术就回家了。” 王婶子惯会察言观色:“心里有事啊?” 在她心里,阿瑶这丫头身世凄惨,又因为眼睛的事情不好找工作,长得这般漂亮,可惜了。 阿瑶左手揽着湿头发,正准备单手换盆水,顺嘴回:“没事。” 王婶子眼疾手快接过了盆,去厨房舀了热水后,端了出来,又替她试了试水温:“那就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是钱不够吗?” 阿瑶将头伸进热水里,手指顺着头发一遍一遍捋,她问王婶子:“你说爸妈为什么扔了我,是因为我的眼睛吗?” 王婶子本来以为这丫头因为钱的事发愁,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愣了下,就算眼睛不好,但阿瑶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做父母怎么舍得呢。 “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别瞎想,或许是他们遇到什么难处了。” 阿瑶拿了块毛巾,绞着头发:“或许!” 擦完头发,阿瑶笑着又对王婶子说:“我婆婆总惦记着她养的这群鸡,还得麻烦你照顾再喂几天。” 王婶子连忙摆手:“远亲不如近邻,你让老太太在医院安心养病,我保证给这群鸡鸭养得肥肥的。” 阿瑶换了身衣服出门,中间又拐到城东去买了绿豆饼,喜婆婆牙口不好,软乎绿豆饼刚好合胃口,这是家招牌老字号,电商发达的时代,依然坚持手工制作,不外卖。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了。 阿瑶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群病友正围在一起聊八卦。 “听说了吗?城南灭门案的尸体找回来了。” 另一位大叔接话:“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不一个小时前,我刷短视频看到的,有人说是找回来的只有骨头架,血淋淋的怪渗人的。” 大叔头皮一麻:“消息保真?” “这谁知道真假啊。”说话那人一脸的不忍,“造孽啊,你说要是真的,这一家三口蛮惨的,凶手找不到就算了,死了还落得个尸骨不全。” “婆婆,我回来了。”阿瑶笑着喊了一声。 八卦的病友立刻墟了声,散了。 喜婆婆瞧着出门几天的孙女:“丫头怎么出门几天,还瘦了,在山上没受什么罪?” “你这牙口不好,眼神倒是蛮好的。”阿瑶捞了块绿豆饼,塞进喜婆婆手里,“我最近减肥呢,现在不是流行瘦点嘛。” “减什么,我看你之前就挺好的,等我出了院,宰几只老母鸡,非得给你养回来。” 阿瑶搬了个凳子坐去床前,仔仔细细地将老太太检查了一圈,不错,气色蛮好的。 她问老太太:“再过两天你就要手术了,紧张吗?” 喜婆婆呛咳了两下,再说话时眼神闪烁,刻意避开了阿瑶的视线,她是真心不想拖累她了。 也许,就这么走了对阿瑶也好。 “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手术过不去,也活够了。” 阿瑶只当是老太太噎住了,连忙起身去拍她的背,顺便将水杯递了过去。 伺候喜婆婆重新躺好后,阿瑶正准备去找医生,她的老年机电话响了。 一看号码——是齐福打的。 电话那边的齐福语气兴奋:“阿瑶,张叔要去给赵老头还魂儿,你去不去看看。” “不去!” 阿瑶干脆利落挂了齐福的电话,径直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林主任,我婆婆的术前准备做得怎么样了?” 林主任见家属终于来了,拿了几张报告单给阿瑶看:“病人各项体征还算正常,手术可以正常进行。” 在阿瑶的要求下,林主任找了国内着名的专家过来手术,俗称飞刀,手术的成功率保障了不少。 林主任见婆孙两个也不容易,于是劝她:“要我说,咱们国产的支架也挺好的,但你非要用进口的,费用高了不少的。” 阿瑶无动于衷,态度坚决:“没事,就用进口的支架,钱不是问题。” 林主任一片好心,对方也不领情,只好作罢。 “明天护士那边会通知缴费,然后告知注意事项和手术风险,到时你了解清楚,签字就行。”林主任喝了口茶,继续说:“后天早上十点,手术准时进行。” 出了医生办公室,阿瑶又给齐福拨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了起来:“你改变主意了,想去看看?” “不是。”阿瑶拿着电话走去楼梯间:“我是想问,钱什么时候到账?” 齐福那边立刻明白了:“dna检测应该要24小时,警方确认了身份后就打款,应该明天下午差不多。” 阿瑶没接话,两人陷入了沉默。 齐福正准备挂电话时,阿瑶又问:“之前,你为什么觉得我像付家人。” 那边明显一懵:“嗨,我就瞎说着玩,你别当真。” 齐福嘴上这么说,撂下电话后却陷入了沉思,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蓦地,灵光一闪,仿佛拨开了迷雾。 四人在峡谷时,他好几次险些将付琼的背影认成阿瑶,两人身高差不多,身量也很像,就连某些时候的神态都很像。 齐福轻轻摇头,试图驱散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怎么可能呢? 既然阿瑶不去,齐福好奇心作祟只好自己去了。 他出了巷子,开上那辆五菱宏光,只奔赵老头家里。 赵老头家是个六层楼的居民老小区,是早年间单位分的房子,水泥的外墙上隐约可见一条裂缝,这种危房几乎没几个住户了。 齐福进门时,老赵头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他老伴哭倒在地上。 白家的人还没到,齐福只好装神棍,他走过去安慰老太太:“既然医院治不好,咱试试别的法子。” “真有办法救我老头?” “当然,我们既然敢来,就有办法。”齐福故作淡定,继续扮演着神棍。 老太太哭腔忽然止住了,上来就抓住齐福的手:“好好好,只要能治好他,什么办法都可以,我都愿意试试。” “赵叔这样子,应该沾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没敢直说老赵头是怎么疯的,“再不送走,人就没救了。” “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太脸色一变,这能行吗? 他们一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老赵又在殡仪馆工作,要是信这些怪力乱神,那这工作没法做了。 齐福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怀疑,轻声劝老太太:“医院咱不是去过嘛,要是有用赵叔早好了,而且这可不能耽误了,再晚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老太太还有些迟疑,正要说话,有人敲门。 来的是张宴,他戴着刺绣的虎头帽,一身新中式布衫,像个年画娃娃,不看脸看穿着的话,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 齐福有些怔愣,他本以为来的是白家人,张宴来倒是他没想到的。 张宴也不废话,进屋就问:“可以开始了吗?” 老太太依旧迟疑不定,沉默着没说话,张宴狐疑地看了眼齐福,这是当他们是跳大绳的骗子? 那就只好下剂猛药。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抓了一把东西,走去床边,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手掌在他胸口揉搓。 不到半分钟,张宴张开手掌给老太太看,原来是一把白糯米,只是那些米粒子个个发黑,隐隐散着黑气。 “离了魂,就怕有别的脏东西占位置,你老伴生气已经少了一半,在拖彻底没救了。”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不信也信了,当即就扯住齐福的胳膊:“求你们救救老头子,你们说怎么做,我都听你们的。” 解阴之术,得先隔绝阴气,糯米只是第一步,还需要用现杀的公鸡喉头血,张宴从身后拖来的麻袋里,掏出一只大公鸡,手起刀落地割了喉。 那刀的快得惊人,一刀下去鸡血当即喷了出来,他用食指和中指沾了血,涂抹在赵老头的人中、印堂,内关三个穴位。 隔绝了阴气,接下来就是切断联系。 “引魂线”近乎透明,非六门传承人自然是看不到的,齐福的视野里,只见张宴虚空中捏个根什么东西,正在老赵头的头发上缠绕着。 午后的阳光正盛,老房子有一点好,就是南北通透,光线照射时间长。 张宴走去太阳照进来的地方,点火烧了那几根头发,然后掏出一截槐木炭,在这灰烬处画了个圈。 “接下来就是召魂。”张宴看了眼老太太,问:“你家孩子都在外地上班?” 老太太叹了口气:“是呀,洛南这地方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孩子们都去大城市了,这不,他们回来看了看老头子,昨天刚走。” “召魂的有生人去那地方,老太太年事已高,三魂七魄本来就不稳当。”张宴目光灼灼地看向齐福,“你来!” 齐福身子一僵。 不是,他看起来像个大冤种吗? 操,怪不得他说要跟来看看,付琼没反对,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老太太一听,当下急了,她转而一脸祈求地看向齐福,见他迟迟不答应,老太太膝盖一软正要跪下,被人一把拖住了胳膊肘。 第18章 赵老头回魂2 “算了,我去,谁叫我这人心软。” 见齐福已经答应了,张宴摆出香炉,插上三根线香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这枚铜镜照过百日阳光,即是媒介又是出入口。 他拿起桌上的陈年黄酒倒了三杯,示意齐福喝下。 齐福喝下后,张宴从袋子里摸出一只老鼠,在老鼠的后腿上系上一根红绳,又对老太太说:“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你老伴一看就认识的那种。” 老太太强忍着泪水,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银镯子递给张宴,这是她们结婚时,老赵头攒钱自己打的镯子。 银镯子本来是一对的,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时,她偷偷卖了一只,只剩下一只了,赵老头知道后破天荒地跟她红了脸。 张宴接过镯子,内里刻了长长久久四个字,和一个“菊”字,他猜想着应该是老太太的名字。 他将镯子和老鼠塞进齐福怀里,又嘱咐他:“看到什么都不要怕,看好了老鼠别让红线断了,它能带你回来。” 齐福暗暗记下张宴的话,站进去刚刚画好的炭木圈里。 “闭眼,凝神!” 张宴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齐福闻到了线香的味道,渐渐人也昏昏欲睡。 忽然头一歪,彻底睡了过去。 再在睁眼时,眼前是另一幅场景了。 张宴不见了,他也不在老赵头的家,眼前只有一个很长的阶梯,阶梯很长,一眼看不到头。 齐福抬头看天,日头通红,像个巨大的钨丝灯一样挂在天上,不像平时那般温暖和煦,唯有光影倾洒在身上,不带丝毫暖意。 他一心惦记着找赵老头,捏紧了手中的镯子,向着台阶下面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扇大门,巨大突兀地立在眼前。 乌木门上,两个门神斜飞入鬓,不怒自危,以一种不羁而庄重的姿态浮跃而上,庄重而威严地俯视着齐福。 门环是两个狰狞的兽首,犬齿外露,铜绿斑驳,被岁月的侵蚀很久,眼眸处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门后传来低沉悠长的低吟,如同远古的呢喃。 齐福瑟缩着双手,正要去推门。 那门“嘎吱”发出一声响动,突然自己打开了。 手中的老鼠突然一下蹿了出去,齐福心头一凛,完蛋,老鼠不能丢,他顾不上别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不好,这老鼠跑了!” 老太太见老鼠溜了,又急又惊,急忙上前要去捉它,张宴出声:“别动,沾上活人的生气,那边的人就回不来了。” 老太太急忙躲开,深怕老鼠撞上她,她一边躲一边去看燃着的三支香。 张宴说了,香一灭,不管找不找得到老头,年轻后生都得用红线拽回来,不然会没命。 齐福奔向一条街道,他发现街上都是青砖黑瓦的屋子,顶多三层楼,有点像民国的建筑。 他跑得飞快,在老鼠溜进一间铺子时,伸手拽住那根红线,又不敢太用力,万一断了他的小命怕是也不保。 这一顿惊险刺激的,给齐福跑出一身汗,他这才发现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只是那些人很奇怪,比他要低很多,细看一个个动作都很僵硬,眉间隐隐有一道红的亮光。 对了,他是来找人的。 齐福上前去问老板:“你见过一个老头吗?四方脸,头发白了,黑裤子,条纹短袖。” 那老板见他靠近自己,吓得直往后退,“啪叽”一声将门关了起来。 齐福挠了挠后脑勺,又看向旁边摆摊的女人,还没张嘴,女人旁边的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齐福无奈,这些人好像都很怕他。 他独自沿着这街道走,茶摊、戏楼、饭馆子,转了一大圈也不见赵老头。 这人真的在这里吗? 张宴该不会学艺不精坑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齐福突然想起来,赵老头是个棋痴,之前警方也说了他就爱去公园里下棋。 公园,可是这地方哪里有什么公园啊。 正发愁呢,就听到旁侧的巷子里传来吵嚷声:“炮过河,你听我的,不然要输了。” “输个屁,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个死老头别说话。” 齐福心里一喜,赶紧进了巷子,这一看,还真是赵老头,他被围在中间,有人正推搡着他。 “赵海!”齐福叫了一声。 赵海回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转头又去盯着棋盘了。 齐福不敢太靠前,他怕像刚才一样,这群人被惊着了,万一赵老头也一起跑了,就更麻烦了。 齐福又小声说:“赵海,我是来找你的,你家人还等你回家呢?” 赵海的视线终于从棋盘上挪开,他看了眼说话的人,什么意思?什么老太太? 齐福急了,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拿起手中的银镯子给赵海看:“这是你结婚时,亲手给你媳妇打的银镯子。” 赵海依旧一脸迷茫,看了银镯子,棋局正杀得激烈呢,还是个玲珑局,眼看着挑战的又怕输了,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赵海根本不看齐福的镯子,也不想听他说话,整个人显得很烦躁,想要甩开齐福。 齐福急得满头大汗,他得赶在香烧完前将人带回去。 不管了,齐福咬破了手指,死马当活马医。 他手指沾了血,点上赵海的印堂,赵海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镯子,又回头看看这奇怪的地方。 “你是谁?怎么会我老婆的镯子。” 时间紧迫,齐福一把攥住赵海的手:“你先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赵老头被他拽得踉跄,几乎拖着往回走。 一直亮着的天,突然黑了下来,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要灭了,齐福怀里的老鼠突然躁动不安起来。 不好,时间快到了。 眼看着就剩最后一小节香了,原本明亮的镜子慢慢变暗,红绳也跟着微微颤抖。 张宴一把扯住红绳,对老太太说:“快喊你家老头子的名字,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快说这些事情。” 老太太被这状况吓懵住了,回过神后,张口就骂:“你个老骗子,说好了年底的时候跟我武阳散心,现在你就这么痴傻了,打算赖账是?” 她一边骂一边哭。 “结婚的时候你还说,这辈子要让我吃香的喝辣的,我跟着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眼看着孩子们大了要享福了,你就这么撂下我了……” 老太太的声音响彻在天空中,齐福抓着赵海一路狂奔,往大门那边跑去,那门已经关了一半了。 那老鼠率先蹿了上去,小小的身子挡在门栓处,竟然顶住了即将要关上的大门。 脚下的台阶开始坍塌,齐福一个起跳,踏上第一个台阶,他一把扯住往下掉的赵海,使足了力气才将人拽了上去。 老鼠突然尖叫时,张宴一刀斩断红绳,拿起面前的铜镜,对准老赵头的天灵盖,一边泼下黄酒一边念咒。 “阴路断,阳关开,魂归灵台——” 最后一丝香灰落地,齐福猛地醒了过来。 他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走这一遭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齐福吃力地朝着老太太笑:“人带回来了。” “老婆子,这些人是谁啊?”身后突然传来老赵头的声音。 老太太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看着自家老头子,喜极而泣:“死鬼,你吓我了。” “恭喜啊,之后用七年的老茶梗煮水,连喝七天。”张宴面色发白,有些惋惜,“只是要落下点病根子了,阴雨天可能会头疼。” 人能清醒老太太已经很高兴了,她连忙道谢,又转身回了房中,在衣柜下取出一叠钱。 “也没多少,就5000,是我老头子的私房钱,你们收着。” 赵海完全对那晚之后的事没印象,一看到老婆子拿了他的私房钱,激动地跳起来就去要抢。 老太太一把拍掉他的手:“命都没了,还心疼这把纸。” 张宴笑了笑,没接那叠钱,只从中间抽了一张:“我拿这张就够了,行善事,也给我自己攒福报。” 齐福撇了撇嘴,正准备伸出去的手顿住了。 大冤种,他就是最大的那个冤种! 两人出了赵家,齐福没好气骂张宴:“好人都让你做了,我倒成了见钱眼开的了。” 张宴没好气地看了眼齐福:“这本来就是六门惹的乱子,白穆跑了,赵老头都疯了这么些天了,再收人家钱就说不过去了。” 他拿那一百块,为的是让老太太心安。 两人分别时,张宴突然问齐福:“你什么时候回六门,祠堂要开了,不打算再抓个周?” 这一说齐福倒是想起来了,祠堂六年开一次,六门的抓周是个复杂的仪式,简单说就是问祖宗,祖宗来选传承人。 齐福还是有点期待的,每次开祠堂他都去,但奈何就是委蛇娘娘不给面子。 这次去祠堂,他估计也就是个陪跑,或许自己天生就吃不上这碗饭。 “过几天,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齐福说的没处理的事,其实跟阿瑶有关,和张宴分开后,他开车又回了归去来。 去买烟时,老板热情地问候:“齐老板这几天去哪里发财了,好几天都不见你了。” “来包玉溪。” 齐福扫码付完钱后,立即拆了包装,像个瘾君子一样,吞云吐雾了几口才回:“出去办了点事。” 回到铺子后,齐福先是用鸡毛掸子拍了拍灰,又拧了块湿抹布,将博古架上的物件一一擦干净,又摆回原位。 他这人没啥爱好,就喜欢收藏点老物件,名贵到算不上,纯属个人爱好。 齐福做完这一切,点了三根香,对着委蛇娘娘拜了拜。 泡了壶茶之后,他躺在摇摇椅上听起了曲子,一连听了个把小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给爷爷拨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电话倒是接得快。 老头子声音明显带着喜悦:“兔崽子,我都听说了,这回这事办得漂亮,给咱们一门长脸了。” 齐福原本单名一个博字,只是他诸事不顺,一个小水塘差点淹死,普通感冒到都能严重到白肺,后来找皇家算了一下,说是名字没起好。 于是改成了个齐福,意思很简单,就是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神奇的是,齐福自从改了名字,确实没有三灾五难了。 但齐家在民国时,人才济济,出尽了风头,到了齐福这一辈没落了,在齐家处处被压一头不说,窝囊气没少受。 这也是他跟阿瑶走这一趟的原因。 齐福干笑两声,组织了下语言:“爷爷我想问你点事,你可别瞒着我啊。” 老爷子因为齐福这回扬了名,许是心情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 齐福犹豫了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虑:“爷爷,付家的事情你清楚吗?付小姐她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啊?” 电话那头没好气:“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齐福心里咯噔一下,看爷爷这个反应,八成是他猜对了。 之前他特意在六门里打听过,但他路子走偏了,总以为阿瑶或许是付家哪房的私生女,打听了一圈,也没听说付家谁在外头有姘头。 付琼的爸爸付昀,年轻时候是自由恋爱,直到现在两人也很恩爱,一度还是六门的模范夫妻。 齐福近些年又鲜少回家,更是没机会见付琼,加上她又常年戴个面具,所以他压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没什么,就想着付伯伯夫妻俩感情也挺好的,怎么就没多生一个,那时候计划生育,头胎生女的,不是可以要二胎吗?” “唉……”电话那端长长地叹了口气,“付琼原本是有个姐姐的,两人还是双生子,只不过来后来那个女娃病了,五岁那年没了。” “这事几乎没人敢提,怕惹得你婶婶伤心。” 电话那边又嘱咐:“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可千万别出去瞎嚷嚷。” 齐福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卧槽,阿瑶不会真是付琼的姐姐? 再一想,又这事儿都不对劲,付昀又不是养不起孩子,让孩子流落在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齐福一颗心砰砰直跳,这事不能明着查,他有种直觉,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一番思来想去,齐福决定明天去一趟医院,接着去探望喜婆婆,偷偷弄根阿瑶的头发,dna技术一比对不就清清楚楚了。 第19章 私生子白穆 窗外雨下得急,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一阵作响。 白穆正倚着窗户看雨,听到动静,他伸手解开了外套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内搭,一身极具约束力的装扮,却未能敛住身上桀骜不驯的气质。 这是一栋花园洋房,规格形制都有些旧了,装修是几十年前的南洋风,虽然老旧,但看得出主人的品味。 在如今都市化的现代,依旧很有韵味。 吸完最后一口,白穆将烟蒂摁在玻璃上,红色的火星子徐徐熄灭。 这才是他的家。 白庆私生子,这几个大字足够可笑。20几年前,白庆偶然来浔阳走阴,遇见了穷困潦倒的叶羽,叶羽未经世事,一下子就被多金,又风趣的白庆吸引。 彼时,白庆的老婆刚刚生子孩子。 男人风流,得一就想二。 对比老婆张琳琳的强势,叶羽如同三月春水,楚楚可怜,会啜泣,会撒娇服软,哪怕已婚,白庆也割舍不下这段露水情缘。 白庆确实有手段,在家是好丈夫好儿子,谁能想到他在外面还养了个花头。 直到东窗事发,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两边都没闹起来,反而十分默契地相安无事。 白穆这个名字也够讽刺,取的是爱慕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妈这个傻女人图什么,非要生下他的孽种,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白庆没办法,只能将襁褓中的他接回白家,这是白家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私生子。 张琳琳人前扮演贤惠大度的好母亲,人后一口一口的孽种,看他的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白穆从小就深谙虚伪那一套,夹缝中生存,就算实在讨厌,也在白庆面前礼数周全,从不落人口舌。 只有这样,白庆才会施舍一点父爱。 这间屋子,就是他之前买给叶羽的金丝笼,只是不知道,叶羽要是看到儿子这样仰人鼻息,会不会后悔遇到白庆,后悔生了他。 外面的雨势渐小。 白止拿了碘酒和伤药过来,他将东西放在藤编的竹椅上,用棉球沾了碘酒,抓过白穆的手腕,轻轻消毒。 白止来到这个世上已经三年,靠着白穆的精血滋养,越来越有活人的生气了,他学着穿衣打扮,学着关心他,几乎像人一样生活。 外头的雨转眼下得又大又急,幸好窗户外装了雨棚,倒不至于开着窗能飘进来,白止起身去关了那道窗户缝。 顺手又拉了窗帘,他知道白穆下雨的时候心情不好。 小洋楼的二楼,是个大的书房,虽然没开灯,但不影响一个纸人视物,白止顺着过道走过去,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 屋内瞬间添了橘黄色的暖光,光线散开,映在白穆的侧脸上。 这间屋子是他第一次来,整个二楼南北通透,中间有个旋转楼梯,一侧是书房,放了各种各样的书,民俗、小说、地理杂志、历史书,还有一张叶羽的照片。 照片上,女人穿了件薄荷绿的裙子,笑起来生机勃勃,脸型和白穆很像。 另一侧是工作台,摆了两张巨大的桌子,放竹条、刀具、钢丝、龙骨架、各色的米纸,林林总总摆满了两桌。 除了工具,地上放满了纸扎,有的已经上了色,有的还只是胚样。 那些上了色的飞禽走兽,宫殿楼宇,个个栩栩如生。 白穆坐去桌前,拿起一个还未上色的纸扎,细细地开始描起色来,他一会调色,一会用刷子细细地描,认真专注。 搁在桌檐的上手机振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白穆已经猜到是谁了,他并未着急起身,继续慢悠悠地描色,直到手中的纸货完成,他端详了觉得满意,这才绕去桌边拿手机。 事情搞砸了,想必那边气得不轻,找他是必然的。 信息显示:紧急电联。 白穆打开手机的卡槽,换了另一张卡进去,这是双方长期的默契,再十万火急,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联系。 事情败露之后,那边联系不上他,自然就知道出了事。 几个小时前,他刚逃下山,和白止一路开着车,直奔这个秘密基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六门现在应该还想不到这里。 六门迅速在各个非官方渠道发了悬赏,寻人消息满天飞,白穆想不看到都难。 那边目前还没给消息,当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白穆刚换上电话卡,那边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过来,对方开门见山:“你最好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放心,安全,我保证连你都找不到。” 白穆的语气自责:“这次,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付琼身边还有几个厉害的,恰巧又被听到打电话,人家反过来炸我,事情才会弄成这样。” 这种事,白穆总结就是——大意轻敌。 “废物,我早就提醒过你,做事不要狂妄自大,你以为你厉害,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在他们知道的不多……” 对方话音一转,又问:“你没招了?” “没有。”他又不傻,招了他还有能有活头,白穆垂眸:“那一家人想必已经被剃了骨,他们目前只追查到李文,不过人我已经绑了,就在我后备箱,情况不算太糟糕。” 人傀这种东西,吃不吃饭没所谓。 白穆下山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白芷,他没想到白芷很聪明,他失联之后,按照约定好的直接去绑了李文。 他们找的车子又是辆套牌车,两人一路向东,不带停歇,到了这里,这个房子挂在白庆名下,暂时很安全。 等他做好了面皮带上,别说六门,就是天眼都找不他了。 那边一直听着,终于松了口:“行,过两日换个面皮回来,我也赞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片刻后,白穆挂了电话。 打电话时,他的嘴角上扬,声音谦和,尽量在抚平可能出现的波澜,连带着脊背也微勾着,似乎能通过电话线,传递过去这份讨好。 但是电话一挂,笑容瞬间殆尽,周身的气场陡然冷峻,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面貌。 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不一样了。 “咣叽!” 手机被砸了出去,对面的玻璃幕墙“哗啦”一声碎了。 白穆慢慢靠近白止,缓慢地凑近他的脸,他双手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摸上那张精致的脸。 白穆不喜欢和人相处,他更喜欢纸人。 他总觉,跟人相处需要花费时间,投入感情,而最终也不见真心能换来真心。 纸人可比人长情。 他精工打磨,剪裁、上色,只需要稍微费点心思,他们就能死心塌地。 白芷看不懂白穆眼里的情绪,将脸凑去他的掌心,可惜他是个纸人,感受不到主人掌心的温度。 迟疑了一下,他喃喃问白穆:“照片上是你妈妈?” “嗯。”白穆的脸瞬间由阴转晴,他换了副温和的口气:“你觉得她跟我长得像吗?” 白止点点头:“很像,但你的眼睛不像她。” 白穆笑了笑,伸手拿过那张照片:“是吗?” 白穆一直话很少,白止无法揣摩他的情绪,一直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粘上白家的事情,主人总是喜怒无常。 不过,今天也不怎么了,他突然就多了嘴,好在白穆还算温和。 他又问:“那她去哪里了?” 白穆回:“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死了,后来,我爸就把我接回了白家。” “那她一定很爱你,拼着命生下了你。” 白止眨眨眼,他看电视里演的,妈妈因为很爱孩子,才会为了生孩子送命。 白穆冷笑了声,语气凉薄:“很爱?他倒宁愿不要生下他,不负责任的爸,早死的妈,佛口蛇心的原配,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 白止忽然沉默了,他好像又惹主人生气了。 “叮咚!” 白穆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他打开手机看,是那边发来的资料。 阿瑶的户籍资料显示,她随着一个老婆婆生活在洛南城郊,几间红砖瓦房,街坊们都说,她是二十年前被老婆婆捡的。 但她毕竟学的短刀,老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种近身格斗,其实不适合身量瘦弱的女生。 她不光学了,还师从莫家刀。 解放后,好多老行当消失了,那些功夫的厉害的老师傅,日渐也都死了,能传承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那个林涧就更厉害了,特种兵退伍,父亲林镇南是赫赫有名的“铁血司令”,家里还有个参加过越反击战的老爷子。 林涧之前在雪豹突击队服役,行动记录里二十多页涂黑的内容,资料上没写因为什么退役的,但因为这件事,气得他爸抽断了一根皮带,也没改变他退役的想法。 后来,林涧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救援队,天南地北地搞救援,这几年在野外救援圈子里名声大起。 还在山上圈了一块地养犬,搜救犬、救援犬养了将近20只。 白穆没想到,遇上这么两个厉害角色。 一个天赋异禀,靠着鼻子就能嗅到尸气,另一个更了不得,军三代,背景雄厚。 不过,他倒是好奇那人会怎么做,白穆突然笑了起来,有的看戏了。 暮秋的阳光切进院墙,将小院劈成明暗两半。 男人身形高大,肩宽窄臀,脚上穿着军靴,撸起的袖子露出半截健壮的小臂,他将肉块扔进铁桶里,不一会拎着个铁皮桶去了狗舍。 林涧打开铁皮栅栏,将肉倒进了狗舍的食盆里,用铁钩敲击着食盆。 几十几狗狗齐齐刷刷坐定,疯狂地摇着尾巴。 “开饭!” 林涧一声令下,狗狗们瞬间围了上去。 季月站在阴影里,眯眼看着他,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到林涧晒伤的后颈,发红的皮肤上还有蜕起的死皮。 他黑了,也瘦了。 季月瞬间红了眼圈,三年前,林涧还裹在笔挺的军装里,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野性难训。 林涧一脚踩在凳子上,旁若无人地撩起衣服,查看腰间的伤势,伤口长出了嫩粉色结痂,这伤还得再养养。 那疯女人挺狠,不然他这伤早好了。 “你爷爷马上九十岁大寿。”季月鞋尖无意识地碾碎了地上的一簇杂草,她哽噎着说:“你爸放话说再见不到你人,他就当没你这儿子了。” 林涧拿纱布的动作顿了顿,转而用牙扯掉生理盐水的盖子,朝着伤口的地方浇了上去,然后在腰间缠了几圈,系了个结。 季爻正在打游戏,闻声看了一眼林涧:“还不打算回家去看看?妹妹找不到,爸妈也不要了?” 林涧抽了一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你要是没事,就回你的大都市去。”他踢了脚季爻的小腿,“对了,顺便把你妹妹也带走。” “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季爻说着,手上一个失误,他在游戏里被打死了,“再说了,你少给我装蒜,季月冲你来的,你能不知道?” 林涧自然她是冲自己来的,从小到大他都当她是妹妹,谁知道季月突然抽什么风,几年前突然跟他表白,吓得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丫头。 感情的事讲究你情我愿,不喜欢就只能躲着了。 “我知道你还没放下林棠的事?”季爻收了手机,装回兜里,“我也知道你还是自责,但是三年了,这件事该有个了解了。” 林涧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怂了,甚至弄清楚城南灭门之后,他逃一样地离开了云岭。 “当年你说要当一辈子的兵,现在呢?躲在这养狗救人,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季月突然上前,拽住林涧的手腕,“林涧,你救得了所有人,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自己。” 林涧低头,沉默不语。 “你……”季月气红了脸,“我不管,我答应了你妈,这次一定要带你回去。” 山风卷着枯叶掠过小院,林涧抬头看了眼“苍狼救援队”的横幅,轻轻叹了口气。 “好,那就回去几天。”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迟早要面对的,等他从江北回来就去找那个疯女人。 这件事该有个答案了。 “真的吗?” 季月简直不敢信,见林涧没有反驳,她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林伯,你帮我定三张回江北的机票。” “对,就今天晚上的,到时你来机场接我们。” 第20章 江北林家 江北这名字乍一听在北方,实际上是实实在在的南方城市。 林涧妈妈随军,跟着林镇南在这住了五个年头了。 江北经历过长毛作乱、清室王朝逃窜,军阀大混战之后,依然保留了很多老宅子。 城郊西街属于老城区,街陌交错,两边的老宅错落有致,这片老宅后来被重新修缮过,之后作为军区大院使用。 夜里时分,一辆悍马车停在了门卫处,有站岗的警卫员立刻上前询问:“什么人?外来车辆不得入内。” 那辆车子缓缓降下一半车窗,黑色帽檐下,露出司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隐约可见下巴处微微长出的胡茬。 警卫员认出了来人,抬手“啪”的敬了个礼。 “您稍等,马上放行。” 林涧微微颔首之后,轰了一脚油,车子长驱直入,没多久在一个院子前停了车。 这座院子是个四方宽大的院落,门口一片竹林在月光下随风婆娑,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座砖砌的照壁墙,倒也没有多大,刚好挡住了来人的视线。 林涧还没绕过照壁,二楼就亮起了灯。 倪瑞雪听见车声,连个外套都顾不上披,就直奔了出来,看见儿子那一刻,眼睛瞬间红了。 “大林……” 刚喊了个名字,倪瑞雪就说不出话了,儿子是个犟种,自从妹妹那件事之后,三年都没回过家。 她将头偏过一侧,偷偷抹了把眼角,才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林涧,儿子变黑了,倒是看着沉稳了不少。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妈,天气凉了,咱先回屋再说。”林涧揽住妈妈的肩膀,将她先带回了屋里。 林镇南一身军装常服,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短短的寸头上冒出了不少白发,正在看军事频道的新闻,鼻子里微不可察地“哼”了声。 “还知道回来,我当你忘了还有人生有人养呢?” 倪瑞雪剜了丈夫一眼:“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收收你的官架子,再说就给我滚去部队睡硬板床去。” 老婆一发话,林镇南嘘了声。 他母亲去得早,自己常年在部队不回家,倪瑞雪一个人又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还要忙公司的事情,跟着她没少吃苦。 林涧不自在的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林镇南点点头,自顾自看起了电视,父子俩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一时相对无言。 倪瑞雪扔下父子俩去了厨房,砂锅里正煨着银耳雪梨汤,盖子被热气顶得砰砰响。 儿子体质燥热,一到秋天就容易上火,以前这个季节,林涧在家的时候,倪瑞雪总要煲些雪梨汤给他去燥。 她熄了火,盛了两碗放进黑金错黑的托盘里,端了出来。 见儿子和丈夫一人一边坐在沙发两侧,差点笑出声:“我说你们父子俩都是犟种,儿子和老爸哪有隔夜仇的,大林快跟你爸说两句软话。” 林涧接过母亲拿过来的汤,用调羹舀了口,迫不及待的送进了嘴,一下烫得舌尖都麻了,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毛躁,从小到大做事不考虑后果。”林镇南可是找到由头了,又将话题引到了林涧退役的事情上,“当初一意孤行要退役,去干什么劳什子救援,有什么前途,你看看你现在和无业游民有什么区别?” 林涧也来了气,当下就顶了回去:“收起你那一套专制独裁,什么叫有前途,三百六十行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不都得有人干?” “我看您是在上面呆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这话着实说得有点重了,林涧又嘴快,倪瑞雪想打断都来不及,林镇南将碗“啪”地摔在桌子上,起身上了楼。 倪瑞雪拍了把儿子:“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他落下的一身病,不都是早年间抗洪救灾留下的。” 林涧自知说错了话。 他刨了刨头发,一脸懊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到大,父子俩一见面就跟那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算了。”倪瑞雪叹了口气,父子两这样她都习以为常了。 “你在外面有没有交女朋友?也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林涧沉默不语,妹妹的事没了结,他哪有心情找对象:“妈,你知道的,棠棠的事儿……” “大林,这事都过去了,再说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可林涧过不去,妹妹林棠是因为他丢的,他红着眼眶:“妈,也许这回可以了,我想再试试。” 说起丢失了三年的女儿,倪瑞雪也红了眼。 “妈,我答应你,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我就回家,到时听你安排,找个工作,结婚生子。” 倪瑞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希望女儿能有个消息,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这么多年…… 自己嘴上劝别人想开点,实际上夜夜难免,很多次梦见女儿在梦里喊妈妈,醒来都是一脸泪。 缓了缓,倪瑞雪才问儿子:“你这么说,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林家也不是没有动用过关系,女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重金悬赏没用,私家侦探,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林涧脑子里想起了那个疯女人,如果六门再加上她,他相信一定能有个结果。 “嗯,算是找到了比较厉害的人。”林涧说完,两口喝完了银耳汤,又问:“妈,还有吗?再来一碗。” 一家人在一起,儿子还能撒娇讨饭吃,就是她作为母亲平最大的幸福,倪瑞雪笑了起来。 “大晚上喝多了也不好。”她推着儿子回房去睡觉,“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先休息。” 林涧顺着妈妈的推力,顺势回了屋。 他的房间一切都没有变,就像三年前一样。 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床边放着一个木质相框,是他和妹妹的合照,照片上妹妹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清甜可爱。 书桌上有个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军队生活,还有一些从军事杂志上剪下来的资料。 后面墙上挂着一把仿真步枪,枪身擦得一尘不染。 林涧倒了杯酒,慢慢翻看书桌上的相册,战友们在训练场挥汗如雨的,他和战友野外拉练的,还有他们任务凯旋的合影。 这一觉齐福睡得无比的踏实,没有黑雾,没有人傀,一觉醒来都下午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果然赏金到账了。 齐福麻溜地换好衣服,开着他那辆五菱宏光直奔银行,取了现金后,又去水果店拎了一篮子水果,这才去了医院。 进病房的时候,阿瑶正在给喜婆婆剪指甲,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刚好洒在两人身上,画面过分温馨。 齐福不忍心打扰,站在病房门口发愣。 “小伙子,你来看人啊?”隔壁床的病人问他。 阿瑶回头,见是齐福,猜想着是他来送钱了。 喜婆婆见到齐福倒是格外高兴,指挥阿瑶给他搬个凳子:“上次你走得匆忙,这回快坐下说话。” 齐福应声坐下:“婆婆,你明天就要手术了,别紧张啊,现在医疗发达,这就是个常规小手术,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齐福嘴上跟喜婆婆聊着,眼睛却时不时盯着阿瑶的头发,到底怎么才能拿到手呢? 正发愁呢,阿瑶弯腰过来给喜婆婆捏腿,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散落在肩头,那头发离齐福就只有一寸之遥,刚好有根脱落的头发粘在她的毛衫上。 齐福咽了咽口水,悄悄地伸出了手。 “找到了,找到了!””隔壁床的病人大喊:“城南灭门案那一家的尸体找到了。” 齐福吓得手一抖,那根头发也没拿到手。 “警方出通告了,说是尸体是在云岭山上找到的,找到的时候被动物啃得就剩下骨头了。”隔壁病人哀呼,“作孽哦,好好的一家三口。” 另一个病人也搭话:“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这得是多大仇,人死了都不放过,还把尸体扔上山,让野兽啃了个稀巴烂。” “就是,就是,阿弥陀佛,但愿早日找到凶手。” 齐福和阿瑶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得什么都没说。 见齐福也在这待了半小时了,阿瑶示意他出去说话,齐福心领神会,站起来跟喜婆婆道别:“婆婆我先走了,等你手术完再来看你。” 阿瑶趁机赶快说:“婆婆,我去送送人。” 两人出了病房,齐福说:“现金在车上呢,你跟我下去拿一趟。” 两人下楼后,齐福从车里拿了十六叠红票子,递给阿瑶:“说好了二八分,你点点?” 阿瑶接过钱,看了眼齐福,并没有点点的意思,临走前没忍住,回头问齐福:“那李文找到了吗?” “没有,六门的人去他家里试探问过了,他家人只一味地哭,听张宴的意思,根本不知道后头的那些怪事。” “付小姐安排人将遗骨交给了警方,又派张宴为老赵头召魂,她自己有事先回了槐安。” 阿瑶默默地听齐福讲这些,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没在问别的,拿了钱就准备上楼。 齐福见她兴致缺缺,忽然又说:“对了,过几天六门开祠堂,我打算现在开车就回去了。” 阿瑶淡淡地回:“哦,回去看看家里人也好。” 齐福说这话,其实有试探的意思,都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他不知道阿瑶和付琼之间有没有感应到什么,看她一脸平静,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槐水是个镇子,在关中以西,跟洛南市隔了一座云岭。 齐福开车上了路,中途又去加油站加满了油,不久就上了高速。 不知道穿过多少个隧道,终于翻过了云岭,到了临北市,从临北到槐水镇,一路全是山路。 南北气候差异大,云岭北边正是红枫向晚的时候,一路风景宜人。 过了一个小时,齐福的车终于停下。 他又换了摆渡船,向着江对岸而去。 槐水镇俯临嘉陵江源头,对岸的景色一览无余。 夜里,一群古建筑陷在一片朦胧之中,占地面积非常的大,细看由很多宅子组成,几乎占据了镇上三分之一的面积。 开祠堂是六门的大日子,每到这时候,就会修缮屋舍、粉刷墙宇、打扫内外、种植花草。 临水而建的房子还需要打木桩,牢固地基。 白日里炊烟袅袅,夜晚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工人夜里依然忙碌着,原本寂静的夜晚,变得热闹非凡。 齐福小时候最喜欢开祠堂了。 因为这时候,六门会特意请几位大厨做饭,各家全聚在一起吃饭,小孩子就喜欢凑这种热闹。 齐福刚进自家宅子,还没和爷爷齐海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传话,说是付老爷请他过去一趟。 这倒是千古奇事。 齐家一脉,这一代是齐铭一门管事,齐铭喊齐海叔叔,虽说没出五福,也不算亲堂兄弟,齐福又没有天赋,在齐家更是没有存在感,付生怎么会找他?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齐福,晕晕乎乎被请去了付家。 绕过一个长长走廊后,从西侧上了二楼,进了书房后,付生正在写毛笔字。 九十二岁高龄的他满头黑发,看起来精神抖擞,跟自家老爷子一比,年轻了不下二十岁。 “付爷爷,您找我有事?” 齐福微微勾着腰,说话有些拘谨。 “齐海的孙子,齐福是?”付生手中并未停下,牙管狼毫在笔砚里舔了墨汁,等到最后一笔落成才说,“听琼儿说这次走阴你也去了?” 齐福心里暗喜,看来这一趟还真扬了名,都传到了付生耳朵里。 他如实回答:“嗯,就是刚好碰上了。” “坐下说话,别拘谨。”付生撂下了毛笔,转过书桌给齐福倒了杯茶,“琼儿还说你带了个的姑娘,那姑娘拳脚功夫厉害,也是个捞阴门的。” 这一问齐福更纳闷了,付生突然关心起一个旁人,他平日也不像个八卦的人呀。 思索了下,齐福又回:“是,那姑娘叫阿瑶,靠鼻子寻尸,神奇的是她能闻到尸体的味道,还能千里追踪。” 付生端着茶碗的手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世界广袤神秘,存在很多特殊的物体,但人类没有对应的感知器官,所以就对这些特殊的东西一无所知,甚至笃定他们不存在。” 第21章 神秘六门 “但有的人,天生异于常人,能感知到我们常规认知以外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齐福连连点头,“付爷爷您说得对。就像乌鸦其实是五彩斑斓的黑色,人类看不到紫外线、红外线一样。” 往近了说,六门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嘛,替赵老头召魂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那里没有温度,太阳像个大灯泡似的,那些人也不是现实世界里有的。 “让你陪我一个老头子聊这些,很无聊?”付生喝完了手中茶,笑着说:“有空带你这位朋友来家里玩。” 齐福刚离开书房,付琼就进了书房。 “爷爷,开祠堂的事情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抽空来看看你。”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办事我放心。”老爷子摆了摆手,转了话题,“听齐福说,你们这次蛮凶险的,你这丫头怎么也不跟我说说情况。” 付琼黛眉微蹙:“齐福怎么会来找您?” “这不,他刚走你就来了。” 付琼思忖了下,还是如实说:“爷爷,出了人傀。” “人傀?”付生吃了一惊,“好端端的,太平盛世怎么会出这东西?” “这个我还没查清楚,更奇怪的是,有人会使罗浮梦。” 张家的罗浮梦失传已久,付琼之前翻阅六门典籍的时候刚好看到过,当时就觉得郝杰一家死法有点像。 起初她只是怀疑,经过白雪口述,她百分百确定就是了。 付生眸光一凛:“你确定没弄错,是罗浮梦?张家这门手艺早就失传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会?” 付琼从进门就站在书桌前,她悄悄观察爷爷的神色,果然,就连他都惊到了。 顿了下,她回答得很肯定:“我确定就是罗浮梦。人傀的事倒是好处理,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就是这罗浮梦……” 付生沉默着没接话,陷入了沉思。 孙女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工具没有好坏之分,关键看谁用,看怎么用。 百年前罗浮梦大多用于安魂,给那些死后还有牵绊,不愿离去的新魂用。 后来张家出了个败类,害了不少人,当时的家主一拍板就禁了。 再之后就失传了。 “爷爷!”付琼打断了付生的回忆,“这件事我会继续查,有什么消息我再跟您说。” “对了,白家的白穆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 付琼有些懊恼:“都怪我大意了,让他给跑了,不然顺着他往下查,或许是个突破口。” 付生见孙女自责,忍不住出声安慰:“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有一天会查明白的。” “嗯。”付琼点点头。 时间也不早了,她正打算回去呢,付生叫住了她。 “听说你这次走阴遇到个同行,还是个小姑娘,女的干这行少见啊。” 付琼干脆又坐下了。 “您是说那个阿瑶啊?”她神色明显高兴起来,“她武功不错,嗅觉灵敏,对了,还有双金色的眼睛。” “你很喜欢她吗?” “喜欢,她这人挺有意思的,在山上的时候,她……” 付琼一口气说了她们相识几天的事,抬头时,发现付生又走了神。 齐福出了付家后,从东向西,沿着青石板一路往回走,过了风雨桥,拐了两道街终于进了自家宅子。 六门的宅子依古而建,用的是木料和青砖,廊柱森然,楼阁庭宇。 屋顶最高处横着一条正脊,四条垂脊从正脊两端延伸四散,正脊两端是鸱吻兽,四条垂脊上蹲着五只小兽。 这种规制,古代一般都是皇家使用,现代人基本不会做这种顶,实在是造价有些高。 齐福懵懵懂懂的去,又恍恍惚惚地回。 自家老爷子抽着水烟正在客厅等他,见他回来,立刻问:“付老头找你什么事呀,你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派人来喊你。”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问我这次走阴的事。”齐福坐去旁边的椅子上,“也许是这次事情比较特殊。” “没要紧事,等不到明天吃早饭问?这老东西怕是老糊涂了。”齐海嗒嗒抽了几口水烟,又说,“不早了,你洗去睡。” 齐福洗完了澡,躺回床上,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 付生怎么会喊一个外人来六门玩? 转念一想,或许老人家年纪大了,好奇一个平常人有寻尸天赋呢? 这么想着想着,齐福睡了过去。 一大早,他被干活的工人吵醒了,六门宅子用了大量的木材,每到开祠堂前,都会找人统一涂一次防虫的涂料。 工人们来得早,就为了蹭六门一顿豪华早饭吃。 齐福骨碌碌爬起来去洗漱,去晚了怕是要挨骂。 六门一切讲究规制,规矩繁复众多,就拿开祠堂这事来说,提前半个月就要合火。 合火的意思是,六家聚在一起吃饭,寓意红红火火。 百十号人吃饭,跟吃席一样,吃饭前还得先焚香告祖,长辈动了筷子,晚辈才能动。 齐福不敢想,去晚了会是何等景象,被那么些人行注目礼,他受不起,搞不好还会被训。 等他出门的时候,跟自家老爷子撞了个满怀,齐海一脸奸笑:“让你小子睡懒觉,赶不上了?” 齐福怒了:“爷爷你怎么不喊我,你倚老卖老去晚了没人说,我可是要被训的。” 老爷子拿水烟杆子敲了一下齐福的头:“谁说我没喊你,我去屋里喊你的时候,你小子睡得跟猪一样,卷了被子压根不理我,活该!” “好,我活该。”齐福说着话,一溜风地冲出了齐家。 等他到的时候,人已经七七八八来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两桌还有空位,一桌是齐铭那边,一桌是他讨厌的张晖那桌。 齐福正犹豫呢,就听张晖说:“哟,这不是齐老板吗?来得这么晚,是想压轴?” 张宴喊他:“快过来坐,一会付大爷真来了。” 齐福看张宴在,转过去坐到了他旁边,刚一落座付生就到了,他走去一个大香炉前,准备点香。 六门众人立刻按照辈分一字排开,齐齐地站在他身后,付生请了三支香,注视着委蛇神像,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岁次甲辰,暮秋吉日。 六门子弟付生携六门众人,谨以清香素果之仪,昭告于祖宗神位前: 六门立世,术承天道。 济世安民,德配阴阳。 今六门子弟恪守祖训,持身正道,不敢有违。 话音落下,众人齐齐叩首作揖。 付生又念念有词: 三柱清香通祖慧,愿祖宗庇佑门人,术法精进,不堕邪径。 众人又是齐齐三叩首。 一起说道:六门子弟,永记祖德,若违此誓,天地共鉴。 带着众人一番焚香叩首之后,付生率先坐回主桌,他笑着说:“家宴已备妥,各位动筷子。” 付生动了一筷子,众人才开始拿起筷子,各桌菜色都一样。 小菜是八宝酱菜、扬州酱瓜、糖醋嫩姜、梅干菜四样,用掐丝珐琅的小碟装盘;凉菜是醉鸡丝、五香熏鱼两样,碟子用的钧窑红釉;热菜是火腿煨冬笋、彩椒牛肉粒,碟子用的是龙泉青瓷。 粥品有两样,黄芪当归粥、碧粳米粥,都配了瓷盅;面点有三样,芝麻烧饼、千层糕、银丝卷,一律用的竹笼。 齐福在外面糙惯了,一时有点不适应。 他抬头往付琼那一桌看,付昀夹了块枣泥山药糕给老婆,赵春梅笑着伸碗接下,一家人看起来温馨和谐。 齐福一直觉得阿瑶像个熟人。 他这几年鲜少回家,赵春梅在六门又深居简出的,她对这位婶婶印象没多少,此刻看见她这张脸,齐福脑子里断掉的弦终于搭上了。 阿瑶和她的眉眼有七八分像。 付琼?阿瑶? 合在一起是琼瑶,“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不就是定情诗? 齐福的筷子嗒一声掉了,寻尸,长相,名字都对上了,巧合多了那就不叫巧合了。 “没规矩,跟着走了趟阴,就不知道太阳从哪边升起了?”张晖可算找到机会了,夹枪带棒的开始奚落起齐福。 “吃饭也堵不上你的臭嘴。”齐福将筷子重新放好,索性也不吃饭了,反嘴就怼了回去,“这话我咋听着这么酸呢,你想去走阴,也得有人带啊。” 张晖气得面色铁青,这话犹如戳到了肺管子,城南灭门案就是他先接触的,入了魂,因为学艺不精被反噬了,到现在五感还没好齐全,吃饭跟嚼蜡似的。 他大骂:“齐福你个废物,你敢笑话我。” “行了,都少说两句?”张宴适时出来打圆场。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齐福下了桌并没有走,见张宴要去找付琼,他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走廊楚,有个人正站着跟付琼说话,那人手里拿了ipad,一张一张划着照片给她看。 付琼微微侧头,正仔仔细细地看着照片,偶尔伸手往回翻几下,渐渐黛眉蹙了起来。 她停顿了下对那人说:“预算我再加你三成,名单加几个人,把宴席改到风雨桥的街道上。” 那人喜笑颜开,立刻拿笔记录起来。 等齐福两人绕过长长的走廊,走上近前,付琼又说:“我建议你搭遮阳棚,一是有位重要的客人刚做了医美,不能晒太阳,二是万一下雨也有保障。” “当天的宴会布置,禁止用紫色,早宴不设整禽,全席不用苦瓜。” 齐福侧耳听了下,心里疑惑。 他问旁边的张宴:“避讳紫色我知道,那是因为老祖宗穿紫衣,但这不吃整只鸡,不用苦瓜有什么讲究吗?” “鸡是司晨之牲,不吃整鸡是为全了勤勉之德的意思,六门祭祖求的是甘不是苦,所以不吃苦瓜。” 齐福听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六门的门主不是人可以当的,不光得博览群书,还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面面俱到。 何况喜宴只是一部分,接送宾客、安排修缮屋舍、祭祖用的一应东西,全都需要操持。 他就光听听,都觉得头大如斗。 那人记录完,又问付琼:“除了这些,还有别需要变动吗?” 付琼朝齐福和张宴颔首问候,回过头继续说:“走廊及沿途用仿真花布置,以免有人鲜花过敏,最好再备上过敏药;整个内宅加强一下安保,防止有人偷拍。” “偷拍?祭祖有什么好拍的?” 那人说完这话,见付琼突然沉了脸,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转移话题:“那客人的名单,请柬和坐席还需要调整吗?” “坐席调整一下,名单之后重新发给你。” 付琼接过ipad,往前翻了几页,指着那一桌的座位图说:“李总和霍总最近竞争一个项目,分开坐,林局和刘局一向不对付,也别坐一起了。” 齐福伸头过去看,名单上和座位图只有姓没有名,他本以为是些普通客人,乍一听名字,不是富商,就是领导,怪不得要安排这么细致。 付琼安排完这些,对那人说:“好了,就先这样子。” 张宴见她忙完了,立刻上前提醒。 “张部长正在办离婚,请柬是不是要去掉携夫人,还有贾总,请柬改寄他秘,听说他最近跟外面的花头打得火热,保不齐会带这位来。” 齐福终于知道,付琼为什么看重张宴,因为人家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全面,太全面了! 就算再给他十个脑子,他都想不到这些细节。 付琼轻轻“嗯”了声,转身往花厅里走,张宴跟了上去,杂事太多,需要一件件汇报。 齐福也厚着脸皮跟了去,他思来想去,付家他能接触上的就只有付琼。 只是这头发怎么才能弄到呢? 为了不那么做贼心虚,齐福给自己找补:“我跟着学习学习,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忙?” 付琼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花厅走。 她今天穿了个藕色上衣,早上有点凉,批了件同色系的披肩,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齐福瞅准时机伸手捏了根头发。 付琼像是有感应,突然回头,齐福吓得手一抖,僵住了。 第22章 祠堂罚跪 付琼在花厅站定,狐疑地看着齐福。 在山上时,他对她态度恭敬,客气疏离,总是找机会躲得远远的,今天倒是主动找上来,还提出要帮忙,实在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齐福灵机一动,捏起那根掉落的头发,给付琼看:“你掉了根头发,我帮你拿掉。” “你要真闲得慌,我让张宴给你安排点事做。” 齐福挠挠头,笑得一脸谄媚:“那再好不过了,不然显得我像个吃干饭的。” 吃干饭这话倒是不假,齐福入不了祠堂,虽然在外闯荡,但还是背靠六门吃饭。 他爸妈生下他后,非要移居德国,齐海怎么劝都不听,于是双方协商留下齐福给老爷子,夫妻俩跑去德国了。 这一去就是二十几年,起初还因为惦记孩子回来过几趟,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后,就彻底不回国了。 齐海又当爹又当妈,把齐福拉扯大。 这次听说孙子走阴,还捉了人傀,齐老爷子逢人就夸,笑得嘴都合不拢。 张宴还真给齐福安排了活,让他去当监工。 六门的宅子依水而建,开祠堂的大日子都先清淤泥,之后加固地基,齐福骑虎难下,只好带着工人来河边挖淤泥。 趁着工人干活的间隙,他坐了摆渡船去对岸。 七拐八拐地绕了两条街,到了快递站,齐福站在一堆纸箱子前喊:“老板,发个快递!” 快递老板闻声出来,看着两手空空的齐福问:“货呢?在哪里?” “喏。”齐福从兜里摸出两根发丝。 老板瞪大了眼。 真是生意做久了,什么奇葩都能遇到,上次有个人买蟑螂喂蜥蜴,包装和网袋都破了,差点给他整疯了,驿站里到处爬的是蟑螂。 今儿又来个神神,寄一缕头发他能理解,那是小年轻学古人玩情调,但这两根头发? 他不懂了。 齐福催促老板:“这是地址,你帮我发最快的快递。” 头发这事说来好笑,他本来想去医院偷一根,结果没成功。 开车回槐水的路上,齐福一扭头,看见副驾座椅上沾着几根长发,他的车除了阿瑶也没女的坐。 这叫啥,得来全不费工夫。 发完快递给鉴定中心之后,齐福又回了岸边,淤泥已经清理了一大半,齐福给几个干活的工人扔了几包烟。 “辛苦了,各位,收拾收拾回去吃饭。” 一说吃饭,工人们高兴坏了,这街地主家搬来几十年了,但凡镇上有孩子上不起学,他们一定资助,逢年过节也会给镇上的人派东西。 要是遇着他们六年一次祭祖,活儿也很多,开的价也高,还管饭。 干活的老刘头现在都记得,上次这家开祠堂时那饭,东星斑、九孔鲍鱼、河套羊肉,饭比工钱还贵,主家吃什么他们工人吃什么。 所以这家有活,镇上人都抢着来,一天三顿饭都远超工钱了,晚上还能顺便看看戏,别提多美了。 齐福领了一群工人浩浩荡荡往回走,刚过风雨桥,就遇上了几辆奔驰商务车,打头的车子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去路。 齐福带着人绕去另一边,那车又倒了回来,摆明了是故意为难。 车门一开,张晖从车上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哟,这不是齐福,你怎么混成工人了。” 另一个黄家的人跟着附和:“那他还能干什么?想吃六门这碗饭,他吃不上啊。” 后面车上下来几个人一听,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他跑去洛南那个穷酸地方,开了个铺子,那铺子要不是靠六门,估计早都关门大吉了。” 齐福不想搭理张晖,绕过他想走,被张晖伸腿挡住了去路:“想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让开,好狗不挡道。”齐福一把推开张晖,工人还等着吃饭呢,他不想在这里和人纠缠。 张晖被推了下,毫不在意,继续说:“呵,你要带这帮穷酸货回去吃饭啊,我就不让。” “张晖,你说我就算了,不要扯上其他人。” “这就生气了?也对,毕竟你只能跟这帮人混了。” 工人认出了张晖,被捎带着骂了,也敢怒不敢言,万一惹了主家生气,到手的活儿可就没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 齐福紧紧握着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张晖见齐福涨红了脸,说得更起劲:“爹妈不要你,祖宗也看不上你这个废物,也就齐海那死老头子拿你当个宝。” 张辉不但没让开,还指挥司机开车着吓唬工人,那车子转着圈,追个两三个工人跑,有个人差点被压了脚。 “人渣!你还配当个人吗?” 齐福怒吼着,捡起块石头,冲着张辉的头砸了下去,张晖的头当即被开了瓢,瞬间血流汩汩。 他捂着头,一脸肥不可置信。 “反了天了,打人了,齐家的废物打人了。” 有人大喊着,紧接着五六个人冲了上来,瞬间跟齐福厮打在一起。 齐福被围着,身下落下无数道拳头和脚,他猛地挥拳胡乱打回去,可对方人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 齐福打红了眼,像头蛮牛一样,又是用头顶,又是抓又是咬。 旁边的工人窃窃私语:“人家也是为了我们,不帮忙说不过去?” “对对对,咱们穷,但不能骨头软,兄弟们上去帮忙。” 一时间,两帮人陷入大混战。 很快,张晖那边就落了下风,司机一看闹大了,赶紧回六门去喊人。 等齐铭到的时候,两帮人还在打。 他大喝一声:“住手,再打都给我上家法。” 两方人终于停了手,张辉头上那道血口子狰狞,一只眼被打得乌青,齐福也没好哪去,嘴角破了道口子,身上全是脚印。 齐铭指着带头的齐福和张晖:“都给我滚回祠堂,别在这丢人现眼。” 进了议事堂,齐铭坐去太师椅上。 “都给我跪下!谁来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张晖恶人先告状:“我去外面办事回来,遇上了齐福就跟他打个招呼,谁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动手打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自己的头上的口子给齐铭看。 “放屁!”齐福颤抖着手指着张晖,“明明是我带工人回去吃饭,你堵着路不让走。” 张晖问其他人:“你们作证,谁说的是真的?” “我作证,是张辉跟齐福打招呼,他不理人,还先动手打我们。” 齐福一口怒气浮在心口,这帮狗东西串通一气,现在全推他头上了。 那帮工人刚刚已经遣去吃饭了,按照规矩也不能进议事堂,他也没个人作证,有理都说不清。 齐铭还不知道齐福嘛,本事没有,胆小怕事,他能惹事才怪。 他问齐福:“六门祖训,齐家这条讲得什么?” “齐家——孝悌为先,和睦为贵,兄弟同心,门风清正,方能世代延绵。” 齐铭又问张晖:“祖训‘立身’这条讲得什么?” “正心明德,克己慎行。不以术欺良善,不以能凌弱小。持身端正,言行如一,方为六门之本。” 齐铭坐在主位上,眼里尽是冷意:“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再狡辩,我喊你爹来治治你。” “我再问你,为什么工人要和我们吃一样的饭菜?” 张晖搭话:“是因为六门有钱!” “逆子!”齐铭气得鼻孔微缩,上去就给张晖一脚。 “你给跪到明天早上,把祖训抄100遍,要是还不知道为什么,就去问你爹张角。” 张晖还想叫屈,被齐铭瞪了回去:“六门能在槐水扎根,全靠乡亲们接纳,人不能忘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这是六门的处世之道。” 眼下还有一堆事等着齐铭,他干脆各打五十大板:“还有齐福,你也跪着,谁要是再闹事,别怪我上家法。” 齐福暗自窃喜,齐铭虽然脾气出了名的急躁,但做事公正,虽然都罚跪了,但没让他抄祖训。 不一会,就有人送来了纸和笔,那人在门口一站,也不走,摆明了是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过几天有的你哭。”张晖也不敢再闹了,恶狠狠地瞪了眼齐福:“这次开祠堂,你肯定和前几次一样选不上。” 齐福想反唇相讥,一想到自己都三次没选上,顿时蔫了。 几人都没吃晚饭,后半夜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跪地膝盖也麻了,齐福就拼命催眠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腿也就不麻了。 再次醒来时,他背脊一凉。 午夜时分,通道里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浓稠的紫色。 这是梦魇了? 或许是自己太想进祠堂了,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弗洛伊德说,梦境是人心里状态的投射,齐福安慰自己。 他沿着通道一直往里走,一转头才发现,通道两侧还有壁画,壁画上都是蛇首人身,其中一个齐福认出来了,是委蛇。 仔细看,委蛇两首的眼睛不一样,一个是金色,另一个是红色。 一直走到头,有一个巨大的端门,齐福对古建筑颇有研究,一看就知道是仿唐的,端门由青砖建成,歇山双层飞檐。 端门高大约十五米,宽十米。 顶上写着:“六门祖祠”四个大字。 更巧夺天工的是,这座端门是由石头堆砌而成,上着雕着门窗、围栏、栌斗、筒瓦等等,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真正的祠堂? 再往前走,是个下沉式的地宫。 歇山式的大殿下,有五间大殿,正中是黑漆错金的大门,下面有顶起的飞檐,门内还有立柱、雀堤。 怎么是仿照陵墓建造? 上千盏长明灯亮着,烛影幢幢。 沿着地宫往下,依旧是下沉式的,巨大的空间里,台阶上排列整齐,密密麻麻放着足有上万个牌位。 齐福抬头往顶上看,头顶是个巨大的圆拱形,上面不知道镶嵌着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是星宿图! 齐福仔细比对,发现北斗七星位置准确无误。 忽然那些牌位齐齐颤抖起来,齐福大惊失色,“噗通”一下跪倒在脚下的青砖上:“老祖宗别怪罪,我不是有意冒犯,这是梦里,弟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忽然,冒出来很多烟气,和通道里一样,是淡淡的紫色,雾气隐约出现个女人,面貌朦朦胧胧看不清。 齐福顺着女子修长的脖颈,目光往下挪,她穿了件紫色的长衫,下半身是蜜色的花鸟褶裙,内里是件茶色的抹胸。 雾气慢慢了散了,女子脸的清晰可见。 阿瑶? 怎么会是阿瑶的脸? 齐福立刻嘴里默念:“我错了,我错了!老祖宗别怪罪,实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女子一脸的浅淡笑意,同样金色的眸子,看着齐福突然开口:“你是齐家人?” “是、是的。”齐福结结巴巴地回。 像阿瑶女子的微微抬着下颌,虽然笑着,却气场强大,仿佛她就是这天地的主宰。 理智上齐福知道这是梦里,但他不敢跟女子对视。 “既是来了,就是缘分。”女子周身携带着无形的风,突然飞到齐福面前,“我送你个小东西。”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点在齐福的额头。 齐福觉得一股凉意,瞬间通向四肢百骸,他猛地一个机灵,人醒了过来。 他的腿跪麻了,完全没知觉。 外面天光乍现,传来几声鸡鸣,秋天早晚寒凉,齐福搓了搓冻得冻僵的脸,原来他是被冻醒了。 腿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看其他人,一个个躺平了睡得正香,齐福大叫一声:“齐叔,你来了!” 睡梦中的几个人,瞬间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张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门口看去,哪里有人来。 “齐福,你他妈敢耍我?” 齐福瞅了瞅地上那些纸,字写得跟狗爬似的,看样子就知道没抄完祖训,他悠悠地说:“你还睡得着?祖训抄完了吗?” “齐叔一会来了,我看你怎么交差!” 张晖的脸瞬间绿了,齐铭在六门出了名的严厉,他还真下得了手打人,想到这里,他骨灰溜溜爬起来继续抄祖训。 脑子想的却是,怎么给齐福好看。 第23章 祠堂抓周1 转眼到了开祠堂日子。 这是六门几年一次的大日子,付、齐、张、黄、白、何六家,所有人员必须到场。 六门还特意请了剧团来唱戏,戏台子在镇子西侧的土地庙,一时间热闹非凡,镇子上的人都去看戏了。 接客的商务车来回穿梭,看规格齐福就知道大人物来了。 要说六门的崛起,那还得靠这些贵客,别管你是铁饭碗还是富商,财富到了一定程度,都开始信风水一说。 提大运,迁祖坟那是黄家看家本事。 民国年间,黄家老太爷出去游历,去了天津卫。 他住到了一个辖区县的山上,那座山瘴气弥漫,山上全是毒蛇野兽出没,附近的村民都不敢上山,羊群都不敢上去。 村民们以为他活不了了。 但,黄老太爷不光活得好好的,居然还能和动物说话。 有人看见他经常和山上飞的鸟,狐狸、黄鼠狼说话,那些动物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时间就传开了,众人都说山上住了高人,后来觉得他真是高人的是另外一件事。 民国末年,天津沦陷了。 沦陷之后,倭寇就开始大扫荡,当时山下的村民吓得不得了。 这时候,黄老太爷下了山。 他把村民带上了山,但村民都怕啊,他们都知道山上有毒物,途中还真有一个人被蛇咬了。 黄老太爷就对着毒蛇招手,那毒蛇还真过来了,它静静趴伏在老太爷脚边,好似在认错。 黄老太爷对着它的头拍了拍,低语对蛇说了句话。 没几分钟,那蛇又回来了,嘴里衔着一株草药。 黄老太爷就让那人将草药嚼烂,一部分含着,一部分用来敷在伤患处,那人的毒还真解了。 路上时不时有鸟儿落在他肩头,好像在说话一样,然后黄老太爷就告诉众人,大家要加快进程了,鬼子已经快到山脚下了。 村民们以前只是听说,以为他能和动物说话是唬人,现在一看,是位高人,那些鸟就像他的信鸽一样,还真能通风报信。 大家上山以后,搭起了棚子,生火做饭,直接住下了。 众人一连住了好些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山,黄老太爷就说,大家等消息,可以下山的时候会告诉大家。 没几天,带上来的余粮吃完了,大人们还能撑着点,小孩子开始饿得哇哇哭。 黄老太爷叹了口气。 让大家照旧把火架起来,水烧开,但是中途不能掀锅盖。 然后黄老太爷就朝着天津河,喃喃念咒,一边喊“来来来”,一边手指向锅里面。 然后大家打开锅盖一看,锅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大螃蟹、虾、小鱼之类的,大家就开始吃,几个村子几百号人,就这一锅地吃食,愣是吃不完。 这用的是大搬运术,把河鲜搬到了锅里。 再后来,黄老太爷就对村民们说,自己要下山一趟,去看看其他村子的人怎么样了,走之前,他让山中的动物保护村民。 之后,就来了一大群黄鼠狼、狐狸、狸花猫,大大小小几百只,围成了一个圈,还真像模像样的保护,蛇虫毒蚁根本进不来。 黄老太爷走之前叮嘱,这群动物散了,村民才可以下山。 过了几天,动物散去了,村民们也下了山,但是黄老太爷却一去不复返,直到过了20年,突然有一天,那山上的房子亮了灯。 大家就上山去询问,一问才知道,他去从军了,还做了比较厉害的领导。 再说近代,有个煤老板来问气运,黄家人一算——大凶,于是嘱咐这位煤老板明年不能开车。 煤老板才三十三,正年轻,虽然半信半疑,回家还真找了个退伍老兵开车,一直到农历八月都相安无事。 结果有天,煤老板和外面花头吵了架,那女的一生气开车就上了高速,煤老板着急追人,顾不上喊司机,好巧不巧半途中出了车祸。 人当场就没了。 煤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多,大家都好奇他年纪轻轻,没到找司机那份上,于是他跟朋友讲找人看气运的事。 起初那些人自然不信,等他真出车祸人没了,才恍然大悟,这找的是位高人啊。 外面随便找个懂周易的,看过去的事,十拿九稳,但能看未来的,看得这么准的,真没几个。 一到节假日,这个小镇子堵车能堵几十里,提气运的,看风水的,问吉凶地,黄家一时间门庭若市。 听说祭祖,这些人自然想来请支香。 一是顺便问问前程,二是人情走动一下,万一有事也好求六门点拨一二。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请香,能被六门请得,非富即贵。 齐福起了个大早,又是换衣服,又是沐浴,吃过早饭后,众人一起去了祠堂。 六门祠堂不仅是祭祀祖宗的地方,还是办理婚、丧、喜、寿,商议宗族要事的场所。 祠堂很大,占地足足400平,是个独立的院子,正殿边上带了左右两个议事堂,正中有个天井,寓意蓄天地之韶光。 正殿近十米的挑高空间,用“之”字木梯连接,沿着楼梯可以登上阁楼顶,镇子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正殿是青砖和木质结构,梁柱满工雕刻,排列整体,细看形成一个幽邃向内延伸的空间,每走一步都要接受两侧雕塑的凝视,处处透着威严,压得来者拜福。 如果恰逢雨季,雨水会从正脊的鸱吻,径流飞翘的廊檐落下,室内的光线会被切割成一个方形,锁着雨丝和迷蒙的水汽,一点点弥散。 中间的供桌上摆了各式贡品。 黄纸、线香、金元宝,还有大祭的牛羊。 桌后是的巨大的委蛇泥塑,一首是金色的颜色,一首是红色的眼睛,初看端庄肃穆,细看却有点摄人的魅气, 牌位上用小篆写的是个姬字。 为什么是姬,这要从春秋战国后说起,据说后来为了避祸,保存家族实力,六门定了规矩,生前用六大姓,死后统一还姓姬。 千秋功过,也由后人来写,从族谱就能知道谱序流传。 不光还姓为姬,每个六门人在族谱上会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严格按照古礼遵循字辈。 比如齐福这一代,从的是若字,他死后排位的该是姬若某,后面一字死后由后人来谱。 按流程,贵客们先上香。 齐福在六门没啥存在感,头几次只远远地瞧见过宾客,但没仔细看宾客的长相,这回因为跟着张宴,倒是占据了好位置。 第一个请香的宾客上前时,他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电视里那位常客吗? 他精神矍铄,一身得体的深色中山装,旁侧是他的夫人,穿着裙装,优雅知性,齐福也没少在电视里见。 有礼仪人员点燃了三支香,递了上去。 那人伸手接过,跟夫人一起三作揖之后,将香插入了供桌前的大香炉。 旁侧有人祝词:“今以三柱清香敬上神,一愿阴阳两利,官运亨通;二愿家宅兴旺,老幼康健;三愿功德千秋,长荫门庭。” “伏维尚飨,鉴此微忱!毕!” 接下来是第二位宾客,齐福一看这不是季爻吗? 一众宾客里就属他年轻,再怎么说第二位都轮不到他,既然真是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家里有人身份很高。 季爻拿了香,伴随着古琴曲水龙吟三作揖,之后插入香炉。 这回唱词变了,说的身体康健一类的吉祥话。 接下来是富商、政客一个个轮流请香,一早过去才过了一半人,没轮得上的只能等下午了。 中午的宴席付生没有出面,全权由付琼代表。 她站在席宴最首,从容淡定地举杯:“列祖列宗在上,今逢几日,备佳肴美酒,诚祭祖先,感血脉庇佑,福泽绵长,诸事顺遂。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百忙之中个欢聚于此,大家举杯同饮——开席。” 午宴凉菜六品,黄豆芽拌黄花、鹌鹑蛋酿香菇、苦菊桃仁、水晶藕片、白麒麟、熏鱼,寓意六六大顺。 热菜九道,第一道是鸿运当头。 整只的红曲米烧猪头,额贴金箔,有服务人员为宾客分食。 第二道金蝉踏雪,实则是东星斑配瑶柱丝,寓意金蟾折桂,咫尺杆头。 第三道是玉簪藏春,实则是芦笋穿虾仁酿,淋上翡翠鸡油芡。 第四道是雪霞拥日,实际上是蟹粉狮子头炖松茸,汤水用枸杞堆了个红日。 还有琥珀桃仁、火云现麟、红枣莲子煨猪蹄、云腿逐星,雪素烩十八珍等等,九道菜。 还有一道雪霞老鸭羹,主食配的是五色米饭,饮品是桂花杏仁露,六门精酿的稠酒。 鱼不翻面,鸡头朝祖,猪皮需带皮三层。 一应菜色混用的耀州瓷,釉色如橄榄绿,莹润似深潭,华丽又质感重。 宴席留的思亲菜是豆腐,由专人拿去祠堂供在桌上,直至黄昏日落。 直至晚间,所有宾客的才请完香,晚饭过后,付琼安排人将宾客送去市里,接下来才是属于六门的重头戏。 子时抓周! 夜色中天,临街的嘉陵江染上粼粼金色。 祠堂烛火通明,六门需要抓周的人齐聚祠堂,等着抓周仪式开始,这次基本都是孩童,最大的十二岁,齐福在一群孩子中非常的突出。 他不断地搓着手,给自己加油打气。 当然也有人来看热闹,其中喊得最起劲的就是张晖。 张晖大笑起来:“齐福你个废物,你看看有谁像你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来抓周,你也不嫌丢人。” 几个参选的小孩子也笑了起来。 “齐伯伯羞羞,你都多大了,还来和我们这群小孩抢名额。”有一个狼尾小男孩,说着还朝着齐福做了个鬼脸。 “就是,他根本就不配,没天赋就老实给六门打杂,非要来丢脸。” 张晖双手抱臂,不咸不淡地接话:“要不是你命好姓齐,又刚好是个带把的,这个年纪连祠堂都进不来。” 齐海听着这些刺耳的话,红了眼眶。 他上前来拉齐福的袖子:“要不这次就算了,与其再丢一次脸,还不如安分过日子,爷爷只求你平安健康就行。” 齐福突然想起了议事堂的那个梦,总觉得或许这是老祖宗的暗示,不博一次心有不甘。 他眼神坚定地走向六方供桌:“不,爷爷,这次我一定要选。” 供桌分别为六个方位。 乾位在西北,代表寻尸付家一门,那端放着青铜罗盘,插在千年的坟头土。 坤位在西南,代表辨骨齐家一门,放着块龟甲,刻有甲骨文。 震位在东方,代表入魂张家一门,放着鎏金铜镜,镜面涂了无引香。 巽位在东南,代表缝尸何家一门,放着九根银针,穿朱砂染的往生线。 坎位在北方,代表纸扎白家一门,放着个纸扎人偶,眼眶点了鲛人泪,一双眼骨碌碌地转。 离位在南方,代表看血黄家一门,放着个一盏鸡鸣灯,敷在青玉牌上。 中间则是七盏人鱼膏灯,摆成了北斗状,烛火需要掺抓周者的生辰血,灯灭则失败,意味着没被祖宗选上。 抓周的人需要用天生水沐浴,穿素色麻衣,眉心点朱砂,双腕系无色绳,赤足踏入祠堂内殿。 仪式即将开始,六门各家掌事,各持本门信香,香烟起,掌事们齐齐念问灵咒。 第一步就是蒙眼转灵,参加者要用黑布蒙着眼睛,在判命烛中逆时针转七圈,然后选自家之物抓起,忌触碰烛火,否则会失去五感,得三个月才能逐渐恢复。 这时候,蒙眼之人会冥冥之中受到指引,被选者不会触碰蜡烛,未选中者就看运气了。 齐铭问众人:“谁先来?” 一群小孩子还是有点害怕的,低头默不作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齐福的身上。 齐福失了神,脑子里在回忆那个奇诡的梦境。 他总觉得那个梦境,不是夜有所梦,灵台那一指,还有像阿瑶的紫衣女人,应该并非巧合。 也不知道nda比对结果怎么样,明天他得打电话问问。 周围人议论纷纷,等齐福反应。 “齐福是不是要放弃了?” 张晖附和:“他本来就是个怂包,小时候就胆小如鼠,动不动就哭。” 小孩哥更是开始嘲讽:“他肯定怕了,一个大人也不嫌丢人!” 齐福思绪终于回笼,耳边传来熟悉的嘈杂声。 “喂,齐福你要打退堂鼓就说,我们最多就是笑话你一下。” 第24章 祠堂抓周2 一旁的奚落声和嘘声齐福置若罔闻,他走上前,拿了黑纱后,径直走进了判命烛中。 然后又缓缓地蒙上眼睛。 失去了视觉,嗅觉和听觉肯定会更加的敏锐,但齐福奇怪的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也闻不到了。 齐福逆时针开始转圈,随着衣角带起的风,他好像看到了那七盏判命烛,昏黄的屋内,烛火摇曳。 整个屋内蔓延起了淡紫色,和他前几日做梦时一样。 他的额头像是被贴上一个东西,热热的、麻麻的,无形的气流在屋内涌动,像是蛇形的东西在屋内飘荡。 渐渐那团流动的东西成了实体,是个人首蛇身女子,同样穿紫色衣服,只是这次她耳朵眼睛是红色。 女子通身没有一点神性的浩然正气,反而有一股子邪气。 她嘴巴里默默念念有词,嘴巴越动越快,齐福只觉得一瞬间心口刺痛,他心里隐约清楚这只是幻觉,但人醒不了。 判命烛的烛火摇摇欲坠,齐福心急如焚。 再不去拿龟甲,怕是烛火要灭了,灭了一盏就要失去五感,这要是齐齐灭了,他不得命丧这里。 可是动不了! 那女子渐渐逼近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刀口正对着他的碗间划了一刀,刀口不深,但有点疼。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动,慢慢的,身体很冷,冷得刺骨,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力的恐惧。 齐福害怕的身体不自觉颤抖。 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他察觉到,嘴巴倒还能动,齐福狠心咬口了舌尖的软肉,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将他从梦境中拽回现实。 依旧是浓稠淡紫色的梦境,这次只剩下他和判命烛,烛火眼看着就要熄灭了,齐福身随意动,冲过去一把攥住了坤位的龟甲。 “龟甲挂线断生死,刀入三寸剔阴骨。” 在齐铭的默念一声之后,齐福手中的龟甲忽然裂成网状,接近着化成了粉末。 齐福听到了旁边的窃窃私语声。 “这是什么情况啊?龟甲成粉末了,烛火也灭了。” 有人接话:“按照规矩,龟甲裂了就行,成粉末还是近百年第一次见。”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看来是仪式结束了,齐福缓缓扯下了眼睛上的黑纱,他的目光恰巧和满脸不解的齐铭交汇。 “齐叔,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齐铭反问他:“你有什么感觉吗?五感还在不在?” “没什么感觉,听觉、嗅觉、视觉都在。”齐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又跑去齐海身边:“爷爷,你掐一下我。”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伸手,朝着齐福的脸,狠掐了一把。 “哎呦,痛痛痛,爷爷你下手也太重了!” 齐铭没再说话,眼神示意齐福吃口供果,看看味觉还在不? 齐福走去供桌前,拿起一颗蛇果,咬了一口,眉毛瞬间拧了起来。 张晖瞅准了个空档,轻巧地插话道:“是不是吃不出味道了?没关系,失败了就失败了!” “哈哈哈……”旁边和齐福一起参加抓周的小孩们也笑了,“齐伯伯,失败了没关系,咱们下次再来。” 齐福慢条斯理地咽下果肉:“这果子脆是脆,就是有点酸。” “不可能,你肯定是怕丢脸,装的。” 张晖一把抢过齐福手里的果子,咬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来,这果子卖相是好,但是真他妈的酸。 齐福故意对张晖说:“不酸你别吐啊?” “你别高兴得太早?你还不一定能结血契呢!”张晖吃了瘪,语气满是不屑。 齐铭打断两人:“这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既然你的五感还在,或许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看你能不能进祠堂了。”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能进祠堂就是意味着被选上了,但齐福到底进不进得了,还尤未可知。 齐铭问余下几个孩子:“下一个进判命烛的是谁?” 其他男孩子都无动于衷,小孩子对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点怕的,一个个推诿,总想着再拖一拖。 “我来!” 人群中探出来一颗小脑袋,头顶扎了两个羊角辫,尾巴弯起来冲天,小姑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大门牙。 这是付家的小丫头,付琼堂哥家的孩子。 五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从主事齐铭手里拿过黑纱,蒙上了眼。 逆时钟转了7圈后,她颤颤巍巍地站定,不一会就准确无误地走向乾位,一把抓住了那个青铜罗盘。 判命烛纹丝未动,倒是变成了绿焰。 这是成了的信号,付琼沉声念了判词:“夜嗅到尸气三百丈,阴山开路避无常。” “姑姑,我被选上了是吗?” 小姑娘一把扯掉黑纱,扑进付琼的怀里。 付琼宠溺地点了下露露的额头:“是呀,我们露露被选上了。” 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还小,以为被选上是大大的好事,从小要跟尸体打交道,到了找对象时,男的一听是干这行的,跑得比狗快。 小姑娘猫在付琼怀里,抱起奶瓶喝奶,不一会就困得直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又不敢真的睡过去,憨得可爱。 夜里三点多时,抓周结束,这次一共四个人。 只有齐福是唯一的例外,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齐福想起罚跪那晚的梦,或许是老祖宗给的恩赐呢,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于是悄咪咪溜去自家老爷子身边,问他:“爷爷,地下祠堂长什么样子啊?” 付海默默抽了口水烟,“你小子不是马上要进去了,问这个干嘛?”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嘛,万一我进不去呢?” “你小子还没进呢,就说丧气话。”齐海说着烟杆子敲了过来,“反正你也抓了三次周,不差失败者一次。” 抓周成功下一步就是进祠堂,结血契。 不知内情的外人以为正殿是六门祠堂,实际上真正的祠堂另有玄机。 之所以另有玄机,还要从破四旧说起,祠堂被一场火烧得什么都不剩,后来再建时就做成地下式的。 大殿是给外人看的,真的在地下。 地下祠堂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只有抓周被选上的人才能进,别的人一辈子都进不了,只有死了才能进。 齐福自然是没进过,也不知道祠堂长什么样子,但他爷爷进过,所以他跑去问老爷子,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算了,了不起在失败一次。 夜深了,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张辉还没走,他还等着看齐福笑话呢。 “齐福,进不去祠堂没关系啊,六门养得起你。” 齐福只当没听见,正要走去一边,被张晖扯住了胳膊:“咱俩打个赌,你要是这次成了,我跪下给你磕头,要是不成,你跪下给我磕头。” 说着他喊来张宴:“你给我俩做个证,谁反悔谁是王八犊子。” 齐福被架在那里,干脆答应了,第一关都过了,说不定这次真能成,他甚至脑子里开始幻想,张辉给他磕头的场面了。 昏黄的烛火下,付琼缓缓走到供桌前,站定在青石地板上,那块地板是个六芒星形状。 她左一步,右三步,又退两步,再左四步,退一步。 之后蹲下身子,有规律地敲了三次地板。 “嘎吱!” 青石地板开始转动,几息之后出现一道暗门,那门乍一看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付琼以及其余家主率先下了暗道。 除了抓周的四人,其余人都不能进去。 齐福正要跟上,掌心塞入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不用猜就知道是露露了。 “齐伯伯,我可以牵着你吗?姑姑说不能抱着我,我要自己进去。”小姑娘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齐福,“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给齐福逗乐了,她明明是自己害怕,还借口要保护它,但他也没戳穿小姑娘的心思。 牵着她小手一起向暗道走去。 暗道只有一人高,越往里走越宽敞,齐福下意识地去看两侧壁画,还真是蛇的图腾,双首的委蛇和梦里见过的一样。 真是一双眼红色,另一双眼金色。 暗道走到头,竟然真的是端门,歇山飞檐,栩栩如生。 齐福暗自窃喜,这次稳了。 青石雕刻的巨大端门前,付琼摸索了一阵子,轻轻一按。 “咔嚓!” 一阵响声之后,端门下方又打开一道暗门。 里面是下沉式的台阶,每层台阶上摆满了牌位,少说得有上万个。 付琼以及其他五门掌事对视一眼,齐齐用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口子,血水汇聚,滴落在最中间的地板。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的爆出绿焰,上万个牌位像是受到感召,齐齐颤颤。 齐铭突然张口对身后四人喝道:“跪!”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他一边说,齐福四人一边随着他的节奏磕头,接着四人咬破食指,在黄帛书上一一写下六门禁令。 一禁:骨肉相残(弑亲者,永镇断魂井); 二禁:背弃同门(叛者诛,千里必究); 三禁:滥杀无辜(伤人者,以命偿命); 四禁:私传秘术(泄秘者,断脉绝嗣); “礼成!” 齐福四人双手放在阴符上,集体诵咒:“今日择此门,生死不论,若有违誓,五感尽失,天罚加身。” 转眼,喜婆婆做完手术一周了,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阿瑶一大早就去办了出院手续。 收拾好东西后,婆孙俩打了个车回家。 家和医院南辕北辙,回家的路要经过闹市区,到了市中心后,阿瑶突然对司机说:“师傅,麻烦车在前面步行街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大型连锁超市里,阿瑶拿了一些蔬菜,又去拎了两只乌鸡,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之后去前台结账。 收银员看到递过来的红色钞票一愣,她已经很久都没收过现金了,她诧异地看了眼,挺时髦的一个姑娘,怎么还用的老人机。 这一看,收银员大惊。 姑娘身后不远的货架旁,有个男人鬼鬼祟祟,他的手是在货架挑东西,眼睛却时不时往收银台这边剽。 因为帽檐压下得太低,她看不清长相。 难道是个贼? 移动支付流行的年代,大家都舍弃了现金支付,贼也失业了,估计是遇见个带现金的,起了歹心。 收银员小心翼翼地凑过头,压低声音对阿瑶说:“小姐,你身后不远处那个洗漱区,好像有个男在跟踪你,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阿瑶脸色一阴,跟踪?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装东西,难道是小偷? “不用,谢谢!”她小声嘱咐收银员,“你尽量表现得自然点,我家人就在附近呢,我出门就上车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出了门,她并没有回车上,反而拐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这巷子是落南出了名的红街,说难听点就是做皮肉生意的,晚上各家门口挂个红灯笼,会有穿着清凉的女人在门口拉客。 有这种需求的人,看灯笼就知道价格了。 最大的灯笼一次八百,中等的一次五百,最小的一次三百。 这些女人下午才会起床,这个时候正是睡觉的时间,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阿瑶拎着东西走在巷子里,慢慢悠悠的,一副闲适的样子。 进巷子前,她余光里瞥见男人去前台结账,他面不改色地扫完码,立刻跟了上来。 路过时,正好有家店开了门,穿着清凉的女人倚在门框上抽烟,许是以为来了生意,女人腰肢一软贴了上去。 “帅哥,五百一次,进来坐坐。” 阿瑶故意松手,袋子里东西散落一地,接着弯腰捡东西,她回头看,见他挥开了贴上来的女人。 两人的视线不小心对上,空气中暗流涌动。 男人疾步上前,趁机一个擒拿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 阿瑶身子微微后仰,躲开对方的同时,一个一百八十度回旋踢,短靴踢上的他胸口。 对方反应迅速,侧身躲过。 阿瑶冷冷地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对方一双眼掠过精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你只要知道,我是来要你命的就行。” 第25章 夺命巷子 阿瑶本来想把人引进了巷子收拾,现在纯属自作自受,巷子里连个摄像头都没有,就算事后想报警都没证据。 见了鬼了,自从接了城南灭门案,接二连三地遇到冲她来的人,要是平时,无非就是些流氓和小贼,现在她总忍不住往白穆身上想。 看得出这人身手灵活,别说她的眼睛看不清别人长相,就算能,对方带着帽子口罩,她也认不出。 “你是白穆的人?” 对方不回答,像一堵墙一样堵在巷子口,倒霉的是,另一边巷子口在翻新墙面,脚手架堵死了出口。 她得想办法甩开这人,这人身手矫健,保不齐带了武器,她两手空空的,硬碰硬占不到任何便宜。 思来想去,阿瑶右脚瞪墙,借势身子腾起,一只腿忽然架上了对方的脖子,另一只腿快速配合,剪刀腿用力一绞,两人齐齐滚落在地上。 落地时她的黑发飘散,滑过一道旖旎的弧线。 对方反应迅速,顺势一个翻身,曲腿压住她的背脊,将她死死摁在地上。 阿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腰肢柔然,一个蝎子摆尾,金属材质的短靴后跟踢上他的大腿。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对方钝痛,条件反射放松开了她。 “想要我命,你还嫩了点。” “回去告诉你身后的人,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最好别招惹我,我呢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大家相安无事就行。” 身后传来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不是说很快回来吗?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巷子里的灯笼无风自动,阿瑶再回头看时,早不见了男人的踪影,她的鼻端萦绕着一种香味,很特殊。 “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快回去,我去超市找你,收银台的小姑娘说有个人跟踪你,我赶快来巷子找,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阿瑶感激地笑笑,转身往车那边走。 “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喜婆婆本想自己下车找地,司机大叔见她一个老人家,又刚做完手术,热心肠提出帮忙找人。 “没事,遇到一个小偷,本来想报警的,结果给跑了。” 车子重新上路,秋风微凉,频频掀起她的发丝。 阿瑶神色渐渐变冷,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感觉,她最讨厌了。 慢慢呲磨,比直接捅她一刀还难受。 对方是谁,她不清楚。 上了一趟山,眼睛也成了热成像。 命运在馈赠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一些东西,虽然眼睛变了,但她发觉自己的速度更快了,刚刚那一招壁虎游墙她之前练了十年,总是不得其法。 没想到一朝变化,学会了。 也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知道了,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呢。 车子一路到了城东,停在了小院前。 隔壁王婶子正坐在门口摘豆角呢,见孙女俩回来了,扔下菜篮子就来帮忙接东西。 等进了屋,将喜婆婆安顿好之后,王婶子拽了拽阿瑶的衣角,示意她出去说话。 阿瑶不解,但人跟着出了屋子。 王婶子小声说:“我给你说,前天晚上,我看见有个人,在你家门口鬼鬼祟祟的!” “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当时天太黑了,还是你王叔起夜发现的,要我说你装个监控,多少能震慑一下。” 阿瑶神色没变,看来真的被人盯上了。 她笑着跟王婶子道谢:“谢谢王婶子,还好有你们帮着照看。” “客气啥,都是邻居嘛,对了鸡窝棚的蛋我帮你捡过了,不然被踩烂了怪可惜的,我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婶婶你留着吃!” 送走了王婶子,阿瑶决定给齐福去个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那边就接了:“阿瑶,你是不是打电话来恭喜我的。” 齐福那边明显很高兴,阿瑶一头雾水,转念一想,还能有什么事贺喜,她顺着他的话说:“恭喜呀,抓周过了!” “对了,我打电话是想问你,白穆找到了吗?” 齐福一时高兴过了头,阿瑶怎么可能知道他抓周过了:“没有,能找地方都找了,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齐福刚挂了电话,就碰上了张辉,好嘛,巧得很! “哟,这是听说我被选上了,来给我磕头的?” 齐福抓周过了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六门,主要是这事太过新奇,六门几十年来没有大龄参加者,也就齐福一个。 没想到还真成了。 张晖本想躲着走,只要齐福没看见自己,他就不算耍赖,他特意从西头准备去停车场,打算脚底抹油,没想到迎面撞上了。 “谁要给你磕头,走开!” 齐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可有见证人的,你想耍赖没门。” “谁要耍赖了,我这不是有事着急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张晖绕过齐福,准备跑路,没想到被齐福挡住了去路。 齐福不依不饶,他小时候没少被张辉欺负,长大了也是见一次嘲讽他一次,这时候他怎么可能放过这机会。 齐福笑盈盈地看着张辉:“没事,磕头也就一分钟的事,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别想跑路。” 两人一向不对付,这西街口又拉扯了这么长时间,引来无数围观的人。 张晖仗着他爸张角是张家掌事,平时做事跋扈,没少得罪人,围观的有人听明白了,跟着附和:“张晖这就是你不对了,愿赌服输,给齐福磕一个。” “对对对,磕一个。” 让他给齐福这个废物下跪,他做不到,要真跪了,以后他怎么在六门混。 被一大群人围着看戏,张晖恼羞成怒:“我就不跪,你能怎么样?” 齐福也没指望他真跪,这么多人都看见张晖耍赖,他的目的达到了,干脆摆摆手:“大家散了,有人要当王八犊子我也挡不住。”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纷纷散了。 张晖指着齐福,恶狠狠地说:“齐福你给我等着!” 齐福根本没看再看张辉一眼,转身去岸边坐摆渡船,那边说鉴定结果出来,报告单已经到了。 群山环抱中,随着小船晃晃悠悠,江面皱起波一圈一圈的水纹,间或有几片红枫落在水面,点缀了一片碧森。 齐福哼起了歌。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摆渡的大爷,听着客人哼哼,手里的桨默默跟上了节奏。 不一会小船到了对岸,齐福扫码付了钱后,跳上了岸边,他脚步轻快,不一会就到了快递驿站。 “老板,我来取件!” 老板对齐福海域印象,问了取件码之后,在一排架子上翻出了一个信封:“呐,就这个。” 齐福撕开,正准备拿出快递,电话响了起来。 他歪头将电话夹在肩膀上,一边接听一边翻检测报告,报告才看了个开头,就听那边说:“齐福,我是林涧,阿瑶和你联系过吗?” “怎么了?”齐福也顾不上看报告了,问林涧:“你找她有事?” “嗯。”林涧那边继续说:“她电话打不通,关机了。” “不可能啊,一个小时前,我们刚通过电话。”齐福将报告放到桌子上,又说,“你等等,我给她打一个试试,或许陌生她那边拒接呢。” “好,等你消息。” 齐福这边挂了电话,立刻找出阿瑶的号码回拨,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ry……” 还真关机了。 齐福又给林涧回了电话,那边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声音略显着急:“怎么样?打通了吗?” “没有,我打也是关机。”齐福又问,“你的事着急吗?不急的话,等等再打,可能是她手机没电了。” 对林涧来说,这事说急也不急,但他还是跟齐福要了阿瑶家的地址。 他这次回家待了一周,今天是爷爷九十大寿,他打算吃完午饭就去找阿瑶,结果联系不上人,只能找齐福了。 林涧站在二楼阳台打电话,微风灌入他的外套,白色的衬衫随风飘扬,院子里桂花飘香,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卧室传来门把手的拧动的声音,之后,探进来一颗小脑袋,男孩举着一把机关枪,进了屋子。 “小叔叔,舅奶奶喊你洗漱下楼。” “孟子谦,过来。”林涧朝小男孩勾勾手指头。 小屁孩乖乖走了过去:“我妈妈说,你肯定不认识我的抢,这可是416豪华满配版,可以连发的,能装100发软弹。” 林涧失笑,他一个当兵的,被个小屁孩科普枪支。 他退役的时候,孟子谦才2岁,总喜欢骑在他肩头玩,现在估计是忘了他。 “你去告诉舅奶奶,说我马上下楼。” 林涧脱了身上的家居服,换了件衬衫后,又从衣柜里翻出了西装套上。 即使退伍了,他也没疏于锻炼,衬衫下隐隐露出八块腹肌,他一米八七,身高腿长的,活脱脱的衣服架子。 等他下楼的时候,客厅聚了一堆人。 爷爷的老部下,亲戚们都来贺寿了。 老爷子一生勤俭节约,死活不肯去外面的饭店,林镇南和姐姐林卿卿一商量,干脆包下了部队的一个食堂。 眼看着午饭时间到了,一部分人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林涧穿过人群,挤去了爷爷旁边。 老爷子刚从疗养院回来,虽然年纪大,但耳不聋眼不花的,一眼就看到了大孙子,他愣了下之后,伸手拍了拍大孙子的胳膊。 “你小子,体型保持得不错。” “我扶您上车,大伙儿都等着开饭呢。”林涧说着搀扶起老爷子,往车上走。 司机下车开了车门,老爷子上车后又说:“大林,你也上来坐,我有话问你。” 林涧为难的看了眼林镇南,长辈都在呢,他先上车确实不合适。 林镇南朝儿子点了点头,父亲自小就最爱林涧,可能很久不见了稀罕,他低声嘱咐儿子:“到了看顾一下现场,别出什么幺蛾子。” 林涧听懂了老爸的言外之意,以爷爷的身份地位,来的自然不是小鱼小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听说你搞了个民间救援队,你小子可以呀!”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了,早都想开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哪里不死建功立业呢。 林涧有些诧异,别看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手眼依旧通天,竟然还知道他搞了个救援队。 “混得还行,没少胳膊没少腿。”林涧调皮地跟老爷子耍宝,“您老厉害呀,我这孙猴子,看来逃不出您的五指山喽。” 老爷子眉毛一翘:“少贫嘴,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干什么?” “说正经的,民间救援队不少花钱,就你那点工资,能够折腾?” 林涧收起嬉皮笑脸:“够肯定不够的,不过我有季尧帮助,勉强还能撑得下去。” 我自然是赞同行善之举的,只是咱们家的情况特殊,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赞助。”老爷子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从裤兜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卡片,“喏,我这儿有张卡,你先拿去应急。” 林涧连忙推脱:“这我可不能要,这是你的棺材本,我爸要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 老爷子是真研究过救援队,门道都挖清楚了,连他有财务危机都门儿清。 他成立救援队初期,确实有很多人送钱,不光送钱,还送得花样百出,稍不注意就跳火坑了。 林涧自然知道,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一拒绝了。 “您就放心,我心里清楚着呢。”他将老爷子的卡推回去,“这不最近接了活的,刚挣了20万。” 老爷子正想听孙子讲讲这事呢,车子停了下来。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有个两杆四的人说:“老领导,我扶着您下车。” 林涧也不好佛了别人的好意,索性从另一侧下了车。 刚进食堂,就遇到个老熟人。 第26章 阿瑶失踪了 那人上来就说:“哟,林参谋回来了,哦,不对,忘了你已经退役了。” 林涧抬头看,还真是冤家路窄。 陈最人如其名,什么都要做得最好,两人的父亲以前在一个军区大院,后来林镇南先来了江北,不到几年,陈最他爸也来了。 两家从小比到大,一直暗暗较劲。 开始时父辈比,最后是晚辈比,林涧去猎鹰突击队,陈最就卯足了劲儿去蛟龙突击队。 总之,谁也不想落后一步。 三年前,林堂失踪后,林涧突然提出退伍,一消失就是三年,陈最失去了最好的对手,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陈最跟他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季月,可惜他一片丹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沟渠。 准确说,季月心向林涧。 “今天这日子,我劝你别来找茬。” 陈最抬眸看向林涧,他脸上带着的笑意,瞬间消失了,转而是难以琢磨的冷漠。 他愣了一瞬,再去看时,林涧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笑意,林老爷子刚好走了过来,他上前问好:“林爷爷,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顺便递上礼品,人人都知道老爷子不收礼,说是礼品,不过就是两盒糕点。 “好好好,有心了!” 老爷子瞥了眼递上来的东西,示意林涧接下。 不到半小时,食堂挤满了人,差点坐不下了。 陈最他妈梁芳凑了过来,语气带着唏嘘:“林涧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退役了,不然也该和陈最一样两杠一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场面一片死寂,林老爷子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陈最见状,立刻过来拉走了梁芳。 林卿卿不干了,这不摆明了给林家难看。 退役怎么了,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大林的救援我看就挺好,听说前两天还帮警方找到了尸体。 她说着拿起手机翻出新闻,给旁边的客人看。 “还真是大林,上的还是央视新闻。” 有人打圆场:“人间百业皆是星河,各有其价值,唯在用心,贵在尽责。在部队能保家卫国,在地方也能救死扶伤嘛。” 蒋芳本想炫耀一下儿子,没想到一语激起千层浪,她只好讪讪地附和:“是呀,哪里都能发光发热。” 一场闹剧结束,林老爷子致辞感谢来宾后,开席了。 林涧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摸出手机一看,是齐福的电话。 “林涧,你联系上阿瑶了吗?”齐福劈头就问。 林涧皱眉:“没有,我还在江北呢,下午才能去洛南。” “哎呀,我有急事找她。”齐福那边吞吞吐吐地,“刚才喜婆婆跟我打电话,问阿瑶跟我在一起没有,她不会出什么事了?” “应该不会,她身手挺好的。” 那边沉默了下,接着又说:“我觉得这事不对,她早上给我打电话问过白穆的事,现在想想,她也不像八卦的人。” 林涧嘴上说不会,脑子却开始思索。 他在军区大院没人敢拿他怎么样,白穆也不可能回六门自投罗网,他要真想找个人报复,阿瑶无疑是最软的柿子。 不行,他得立刻去洛南。 林涧悄悄凑到老头子耳边,将事情原委大概说了下,便要离席。 林镇南见他要走,喝了一声:“站住,干什么去?” “爸,我有急事,之后在跟您解释。” “什么事这么急?”林镇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这儿子他是管不了,“今天你要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林镇南已经私下打听,在给儿子物色工作了,这倒好,一声不吭又要走。 林涧他冲出食堂,大步跨上车:“王叔,麻烦您送我回家。” 阿瑶不能出事,他还指望她找妹妹呢。 江北离洛南倒不是很远,林涧一路猛踩油门,到洛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路过水果店的时候,他买了一兜子水果,又提了一箱牛奶。 按照齐福说的地址,林涧找到了家里。 阿瑶家是一间红砖瓦房的小院,门口种了一片韭菜,嫩绿嫩绿的,朱红的大门敞开着。 林涧进了院子,还是没人。 他索性往中间的堂屋走,直到进到内里,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是阿瑶回来了吗?” 林涧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回答,干脆掀开帘子打招呼:“婆婆,我是阿瑶的朋友,林涧,她还没回家吗?” 喜婆婆抬眼打量来人,很高,浓眉大眼,寸头显得很精神,长得也周正。 毕竟是有客人来,躺着也不礼貌,她挣扎着要起身,被林涧一把按住了。 “您躺着就好,刚手术完要多休息。”林涧自己搬了椅子坐去床前,又说,“我找阿瑶有点事,电话打了一天也没打通。” 林涧这么一说,喜婆婆就差抹眼泪了。 “她回家一会,就说要出去一趟,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又没法去找她。” 林涧问:“那她没说去哪里?” “没有。”喜婆婆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说,“对了,我们回家路上,阿瑶去买东西,说有小偷跟踪她。” 林涧心里一个咯噔,真叫齐福这乌鸦嘴说中了。 “没事的,阿瑶身手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既然她不在,我就先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安抚了下老人情绪后,林涧临走前,他递给喜婆婆一张名片:“如果阿瑶明天还没回家,您就先报警,然后再打我的电话。” 出了阿瑶家,他开车直奔公安局。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车子走走停停,终于一片飘红堵死了。 阿瑶有没有出事,林涧不好断定,现在报警,警察未必会管,他是真没想到,人生第一次动用关系,竟然是为了她。 堵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一路畅通。 随着轮胎的摩擦声,黑色的大切停在公安局院内。 张文奇接到电话时,正打算下班回家,上头火急火燎地交代,说是林司令家的公子要找个人,让配合调监控看看,他一琢磨这位可来头不小,安排给底下人不合适。 只好亲自过去接人,他边带着林涧往办公室走,边寒暄:“接到领导的电话就在等你了,下班时候,路上就是有些堵。” 林涧微微颔首:“这么晚了,还叨扰您,不好意思。” “严重了,就是顺带手的事。” 即使在小小的洛南市,张文奇也擅长钻营之道,对方不提家里那位,他也不可能直接问,宗旨就是有求必应,然后好好送走这位爷。 他将人带到办公室后,喊人来调监控。 从医院,到回家的几条路,以及可能经过的路线,全部调了出来,足足有几十个t的视频。 张文奇试探着问:“这位跟您认识?要不我派人帮忙找找?” “不用,私自调监控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半夜的麻烦人家,真实原因又不能说,林涧稍微一思忖,面不改色地编起瞎话。 “让您笑话了,女朋友跟我闹脾气呢。”林涧坐去电脑前,从阿瑶出医院开始看监控,“这不,她奶奶做手术,刚好撞上我爷爷过90大寿,我没去医院陪她,就生气了。” “一整天了,电话不接,家里也没人,我只能出此下策,女孩子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林涧面上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话时满脸的宠溺,将一个为爱冲动的官二代,演得入木三分。 人嘛,都有好奇心,张文奇也奇怪,这位怎么会来洛南,还点名要查监控,原来是小情侣吵架了。 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大把子力气折腾。 这姑娘也不懂事,遇上这位爷还不抱紧大腿,这可是跨越阶级的好机会,作什么作。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是:“女孩子嘛,哄哄就是了。” 林涧不置可否,突然将监控往回倒了点,镜头里阿瑶从超市出来后,紧接着有个男的迅速结了账,也跟了上去。 画面在进入巷子的时候,没有了。 张文奇坐在旁边也看了监控,怪不得这位兴师动众找人呢,并不清晰的画质,都能看出是个美女。 画面里的姑娘,脸小小的,五官精致,气质上乘。 林涧问:“怎么这个巷子里没有监控?” “嗨,这是洛南有名的红街。”张文奇有些尴尬,怕林涧不明白意思,他补充道,“里面都是些站街女,监控装了她们也会想办法弄坏,所以就……” 林涧将监控画面放大,仔细观察那个男人。 身高估计178左右,由于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长相,他截图将照片发到自己手机上,继续看监控。 不一会,监控里阿瑶出了巷子,上了车。 他没着急看后面的监控,注意力全放在巷子口的画面上,林涧在等,等那个男人从巷子里出来。 监控里两人进了巷子,不久女的先出来了,后面等了很久男的才出来可,张文奇抬头见林涧紧抿着唇,心里咯噔一下。 监控里那男的要是个贼,或者见色起意的流氓还好,万一和这女的有什么情况,专门找监控死角私会,那,他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越想越觉得还真有可能,不然大白天的,一男一女去那地方干嘛,说不过去啊。 他试探着问:“要不要把这人抓回来?” 林涧没接话,直到看到男人出了巷子,上了一辆商务车,才说:“不用抓,你帮我查查这个车牌号?” 张文奇赶快应下,逃出了办公室。 漆黑狭窄的破屋里,阿瑶的双手被缚,嘴巴上贴着黑布胶条,她透过破漏的屋顶抬头看天,月亮西斜。 夜色融融,应该是后半夜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没动静,绑她的人就剩下一个了,原本应该是有四五个人的。 她也没想到对方计划周密,分了两批人,一波在医院,一波在家里,医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之所以没动手,是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她去超市时,确实是动手的好机会。 只是他们没想到,被她发现了,之后估计怕夜长梦多,干脆直接动手。 给齐福打完电话后,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称有快递要签收,让她去驿站取。 阿瑶家在城东郊区,是个城中村,快递一般不会送到家,要去村西边的驿站拿,刚好她前天网购了个加湿器,也没多想,挂了电话就去拿快递。 回家的路上,她渐渐觉得不对劲,脑子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也疼得跟颠了个一样,难受得要命。 就像是喝醉了酒,然后被人暴打一顿的感觉。 之后她被套上了个黑布袋,拖上了车。 阿瑶一路靠咬着舌尖,才能保持一丝清醒,车子晃晃悠悠,一路不停地换方向,她猜测是故意迷惑她。 拿下黑布的时候,已经在这了。 夜里这个点了,绑她的人一直没什么动静,阿瑶一边养精蓄锐,一边脑子里想东想西。 她想起了喜婆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没回家,急成什么样子了,她刚出院,受不了刺激。 借着月光,她环顾四周的情形,这应该是个废弃厂房,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样子,破破烂烂还不挡风,房顶上破了个大洞。 不远处放着一台织布机,是德国的吉玛牌子,阿瑶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喜婆婆在纺织厂上过班,她们厂用的就是这牌子。 洛南是小城市,当时几个厂统一采购,是政府给牵线搭桥的。 对了,纺织厂! 从厂房的环境看,阿瑶依稀可以判断出,不是喜婆婆上班这家。洛南就只有三个纺织厂,倒闭了两家,一家在城东,另一家在城北。 她试着转了转手腕,镯子的卡扣倒是可以打开,但她还是软绵绵的,对方人手又多,根本逃不走。 这么一想,就只有等了。 等她的身体恢复,等一个绝对能逃跑的机会。 有人上来在她身上摸索,阿瑶假装还没醒,任由他动作,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能发现她的镯子,那是她最后的机会。 “呜呜……呜……” 被粘住的嘴巴不能说话,她只能尽力发出声音,以此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第27章 绝地反击 黑暗里,阿瑶视线清晰,虽然她现在看不清别人的长相,但是凭着衣服,她很确定,这人不是早上跟踪她的人。 “叫什么叫,老实待着。”对方语气很不耐烦。 这人说完这句就不理她了,转身去打电话。 “她醒了,刚醒不久。”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又回,“你放心,这地方很安全,等这边安排好,我们就动手。” 这个动手,阿瑶猜有两种意思,要么是了解她,要么是转移她。 她没来由的开始心慌,这他妈叫什么事,要死也得做个明白鬼不是,她都不知道是谁绑了它,就要见阎王了吗? 长夜漫漫,她一再安慰自己,先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但想归想,就是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熬。 凌晨三点,林涧连续看了几个小时监控,都没发现异常,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是他忽略了某个重要地点。 城中村的路口有个监控,再往村里就没了。 根据喜婆婆的说法,阿瑶回家后,是10点出头出门的,再之后就联系不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涧想到了。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下给阿瑶打电话的时间,时间是昨天早上10点29分,也就是说他打电话的时候,阿瑶已经出事了。 她是在中间半小时内出的事,监控里阿瑶出村,那么就剩下两种可能,一是她还在村里,二是被用什么工具运出了村。 是车! 假如他要绑一个人,成功之后没道理还待在原地,如果要将人运出,车子无疑是最好的工具,空间够大,又不会引人怀疑。 林涧重新去翻监控,重点放在村口那个上,又把时间锁定在10点到10半之间。 每出去一辆车子,他用笔记写下车牌,村里进出的车子不多,不到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出村的车,他全部记了下来。 林涧奔出办公室,去找张局。 一出门就见他在沙发上睡得正香,黑色的沙发约莫一米五,张文奇人高马大的,蜷缩在上面有点可怜。 林涧正要开口,对方醒了。 张文奇揉着眼睛问:“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嗯。”林涧点点头,“可能需要排查一下车辆,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也得方便。 张文奇爬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后,找来了值班的手下。 林涧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有几个车牌号。 他对这位王警官说:“麻烦了,帮我查一下这些车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王警官接过那张纸,立刻去系统上去查,这一查还真发现了异常, 他指着被红笔圈出来的车牌号说:“这辆车应该是个套牌车,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发现了违章记录。” 林涧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不枉他熬了个大夜,总算是摸到点线索。 “麻烦帮我调一下这车子的行动轨迹,看看它都去了哪里?” 张局看了眼王警官,他立刻会意。 林涧急忙跟了过去,监控画面里,这辆车出了城,绕来绕去耗了半日的功夫,去了城北,最后消失在一个路口。 “有这地方的详细地图吗?” 王警官又立刻调出了卫星地图,地图显示附近都是工厂,有个废弃的纺织厂,已经荒了小十年了。 林涧记下位置坐标,他猜想应该就是这个纺织厂。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瑶试着活动了下身子,还好,药劲儿终于过去了。 不远处的车上,鼾声此起彼伏,看来都睡了。 她试着转动手腕,用小拇指扣动镯子,“咔嚓!”阿瑶惊了一下,深怕旁边的人听见动静。 镯子已经打开了,阿瑶轻轻用手指勾着,慢慢割断绑手的绳子,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过来一个人,强光手电打在她的脸上。 阿瑶吓出一身冷汗,因为缺氧,脸也憋得通红,她泪眼朦胧看着来人,一副憋不住尿的模样。 那人眯眼看她:“尿急?” “嗯……嗯……”阿瑶点点头。 那人烦躁地踢了她一脚:“娘们家就是麻烦?” 他蹲过来,“呲”地一下扯掉了胶带,阿瑶的脸瞬间火辣辣的疼。 阿瑶悄悄活动了下手腕,趁他没反应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朝着他的后颈,狠狠地一记劈砍,人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她侧耳听旁边的动静,鼾声依旧。 很好,没人发现。 阿瑶拿过一边的绳子,将昏死的人绑了,侧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这才猫着腰往外走。 忽然,她看见黑暗中,摸进来一道橙黄的影子,那人进来后并没有动作,而是蛰伏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还在熟睡,这一切都没人发现。 阿瑶借机掩在黑暗里,这人是悄悄来的,来了又藏起来,那就证明,他跟绑架的她的人不是一伙的。 看发型这人是个寸头,身高的有185往上、身形健硕,电光火石之间,阿瑶想到了一个人。 林涧?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他,她该怎么向他传递信息,这种时候又不能说话。 对了,手电还有手势。 她悄悄用脚将地上的手电勾了过来,记得去峡谷时,林涧说过部队的手势信号,好像抹脖子是危险的意思。 阿瑶将手电猛调成弱光,对着自己的手,比画了个抹脖子的信号,又迅速关了手电。 很快,角落里,有一只橙色的大手比画了个ok。 果然她没猜错,真是林涧。 接着,阿瑶放轻脚步,朝着林涧摸了过去。 刚刚她本来是要跑的,这地方少说有十几个人,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先走为妙。 林涧用眼神询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走还是打?” 属于女生的馨香铺面而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阿瑶的唇凑上林涧的耳边,他身子无意识地微微后仰。 阿瑶说什么,林涧一句也没听到。 “我问你,是要打还是要走?” 林涧终于回过神,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她:“打!” “目标九点钟方向,距离三米,有三个人。” 阿瑶迅速脱下外套,几乎是在林涧说话的同时,她快速掠去侧面,准备先解决这几个人。 她想也没想,瞄准方位,抡着衣服狠抽了过去。 这一下抽得及其精准,皮衣在空中发出破空声,抽上那人头脸,那人一声痛呼。 “谁?” 旁边的人惊醒,本来半坐的身子瞬间直起。 阿瑶趁热打铁,一把抓住林涧的手臂,借力腾身,双腿勾住另一个人的脖颈,一下狠绞,两人双双倒地,落地的同时,她没敢松懈,直到确认这人晕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有没有武器,只能用衣服抡,剪刀腿是她的常用招式,可以弥补女生的力量不足,林涧也因为这招栽过跟头,阿瑶屡试不爽。 同时林涧也没闲着,他手中的甩棍快奇快,避开要害,一招将另一个打晕。 一时间晕得晕,嚎叫的嚎叫。 随着一阵动静,剩下几个人都被惊醒了,他们瞬间抄起家伙奔着这边来了。 阿瑶和林涧同时闪到一个柱子后,有手电光来回在厂房内扫着,两人屏住呼吸都没动。 阿瑶是热成像视力,白天和夜里在她眼里没有区别,而且她能通过热成像判断对方还有几个人。 这是个废弃耳朵工厂,没有电,离着隔壁的厂房距离很远,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没人发现。 林涧轻声说:“只能伤人,不能死人,待会你配合我拿下他们就行,别冲动。” 阿瑶听到最后一句时,黛眉微蹙,按她的想法,管它三七二十一,死不死的,何必跟这帮绑架犯讲仁义。 转念一想,她不能冲动,林涧说得对,防卫过当也要蹲号子。 阿瑶心里一暖,长这么大,除了喜婆婆没几个人关心他,林涧都冒着风险来救她了,就听人家的。 她柔声说:“好。” 趁着光束移开,阿瑶迅速伸出头,观察敌人的分布情况。 她悄声和林涧说:“现在还有九个人,绑架我的时候他们有枪,但我不清楚到底有几把。” “左边有四个人,右边有五个人,他们应该是想要包抄。” 林涧从警局出来后,一路狂奔,快到这个路口时,打眼望去,黑乎乎一片。 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弃车,抹黑过来。 他蹑足潜行,一路沿着大门进来,门口是个巨大的蓄水池,应该是下过雨不久,水池被月光一照波光粼粼。 院内停了三辆车子,厂房里也没有一丝光亮。 车上传来打鼾声,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林涧粗略算了下,对方至少十个往上,从正面过去怕打草惊蛇,他绕去后面,正准备找找阿瑶。 林涧一怔,他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紧接着是一道呜咽的女声,以及男人说话的声音,等他摸黑进厂房时,一切已经恢复平静,四周忽然寂静得有些诡异。 林涧藏在暗处,仔细听声,只剩下一道鼻息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时间久了,他的眼睛已经能适应黑暗,正前方那团黑影一动不动,看体型并不是女人。 现在不确定情况,又不好贸然开手电,惊动了车上那些人,更不好救人了,几个人还好对付,十几个人一起上就很麻烦了。 正发愁,就看侧前方有道亮光一闪而过,对方甚至还做了个危险的暗号,看那手明显是阿瑶。 林涧叹息,觉得自己白来了。 以阿瑶做事的风格,只要不死,就算残了,她也能给自己博一个生机。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是潜伏进来的,她竟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并且十分明确的知道是他,给的暗号还是部队专用的。 还没回过神,她已经悄声摸过来了。 上来就问他,是跑还是干? 人家一个姑娘都敢上,他一个大男人自然得奉陪到底,他话都没说完呢,这姑娘已经上去了,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一个。 他只能跟上,收拾剩下的两个。 好在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不到一分钟,三人被拿下。 但终究声响有点大,余下的人被惊醒了,两人只能闪进水泥柱后面,这柱子只有一人宽,阿瑶几乎是贴在他的怀里。 两人都静默不语,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林涧从小到大,亲密接触的女人只有妹妹和妈妈,现在被阿瑶抵在柱子上,几乎避无可避,连带着身体都绷直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涧抽出腰间的手电,递给阿瑶的同时压低声音:“帮我调手电,强光。” 阿瑶接过手电,贴着自己的腹部调好。 林涧悄声问:“哪边人少?” 阿瑶抬手指了指左边。 林涧意会,一手紧握甩棍,一手比画了个上的手势,瞬息之间,人已经闪了过去。 阿瑶打配合,趁机用手电强光照过去,在几人抬手挡眼睛空隙,林涧下开甩棍,一个横扫,放倒了三人。 从没有和人这么默契地配合过,血脉贲张的感觉瞬间拿捏,阿瑶闪身而出,皮衣在手中纵向一扫,就着末梢的力道卸掉了剩下那个人手中的枪。 另一边五个人听到动静,正往这边来。 阿瑶沉声提醒:“十一点方向五人,他们间隔一米距离,手里有刀。” 林涧看她一眼:“你没工具,等我卸了他们的武器再上。” 这话是关心,但听在阿瑶眼里就不是滋味了,她一个壁虎游墙,瞬息之间爬上了水泥柱。 “你管好你自己,左边两个交给我来处理。” 等五人逼上来的时候,阿瑶借着水泥柱的高位,侧踢出去,精准地踢上对方的下颚,落脚后,原地旋转,另一只脚狠踢上旁边的另一个。 她和林涧上下左右,配合默契。 战斗结束的很快,十几分钟后,所有人倒地嗷嚎,失去了还手之力。 阿瑶脱了对方的衣服,撕成布条,将十三个人绑得死死的。 她提刀在手,随便挑了个人走过去,抬手就在腹部扎了一刀,这一刀避开了要害,又扎得极有分寸,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人不会死,也不会失血过多。 “说,为什么要绑我?” 但对方不懂,以为这是要将他们直接灭口,一群人吓得拼命哀嚎。 一边叫一边求饶:“大哥、大姐、啊,不,好汉,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暗夜里,阿瑶的鎏金眸子闪烁,她摩挲着手上的刀子:“撒谎!” 第28章 身世真相 这些人身手不凡,提前踩过点,又专挑人迹罕见的地方下手,根本不像等闲之类。 眼前求饶的男人看似惶恐,眼神却异常镇定,连呼吸都没乱半分。 阿瑶的耐心已经耗尽。 要不是林涧拦着,她早在这群人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了——能让她吃亏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夜色浓稠如墨,阿瑶攥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她干脆不跟他们废话了,三下五除二将人拖了出去。 “噗通”一声闷响惊飞了夜鸟。 男人被拽着衣领砸进蓄水池,冷水瞬间漫过脖颈,其他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像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地栽进水池中,刺骨的寒意让他们立刻牙齿咯咯打颤。 不等她再问,就有人开口了。 “我们真是拿……拿钱办事,对方给了路线图,说在村道守株待兔,还预付了安家费,本来今早我们就可以撤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们。” 阿瑶心中一凉,对方计划缜密,笃定了即便她抓到人,也问不出什么。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你们是干什么的?” “混……混不下去的扒手,现在大家都不用现金了,失业了,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来干这个。”那人突然露出得意的笑意,“真的,不信你摸摸你的手机还在不?” 林涧一摸裤兜,还真空空如也。 阿瑶蹲去水池边,用脚将说话的人压进水里,又问别的人:“继续说,在哪接的单?” “暗网……暗网交易!”水池里传来呜咽声里,“那人让我们去废弃的加油站取现金,我们接单就是拿钱办事,从不问老板是谁的,这是规矩。” 旁边的人点头如捣蒜,表示他说的是真的:“开始我们以为是骗子呢,也没信。” 另一个人接话:“是呀,开始大伙不信,那人就让我们去指定点拿钱,结果那地方真的有钱,就是对方说的数。” “我们兄弟一商量,觉得这事能干,反正也有案底,老板安家费给的足,就算出了事,你们报警也找不到证据。” 阿瑶冷笑,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对方滴水不漏,有恃无恐,这是算准了她查无可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警笛声刺破晨雾。 外间警笛呼啸着,越来越近,听声音就是往这边来的。 紧接着,几辆警车进了院子。 张文奇从头车上跳下来,目光扫过湿漉漉的嫌犯,最后落在阿瑶手中的匕首上。 接着上前关心起林涧:“你开车走了后,我越想也不对,就赶快带人过来了。” 问是问不出什么了,阿瑶也没了审问的心思,她用眼神询问林涧,这些人怎么办? 林涧看向张文奇:“让您费心了。既然张局来了,这些人就交给您了,回去好好审审,暗得不少呢。” 张文奇虽然满腹疑问,但是指挥手下捞人。 警车上下来二十几号人,他们将人从水池捞了出来,一个个押上警车。 阿瑶还惦记着喜婆婆,不想再去警局折腾,她对林涧说:“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家吗?” 这道清越的女声响起,张文奇才想起来,林涧是来找人的,他回头看了眼阿瑶——确实是漂亮,但眉宇间透着股凌厉,一看就不好惹。 警车呼啸着离开,两人也上了车。 日出时分,田野间晨雾缭绕。 车子驶上三环时,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天边像是打碎了的咸蛋黄,黄橙橙一片。 林涧一个单手过弯,车子漂亮地摆个尾,之后上了大路,他扭过头,正想跟阿瑶商量找妹妹的事,就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她本就生得白,熬了一夜,脸色更是苍白憔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两个黑眼圈也非常显眼。 仔细看,睡梦中都紧攥着安全带,浑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这姑娘经历了惊魂一夜,既不抱怨,也不示弱,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撤,倒是飒爽。 林涧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一个小时后,车子进了村,但没停,而是一圈一圈地绕,直到发现阿瑶有苏醒的迹象,林涧一个急拐弯之后,车子稳稳地到了阿瑶家门口。 院子里,喜婆婆正急得团团转,昨晚她报过警,警方却以“成年人失踪未满24小时”拒绝立案。 走投无路之下,她拨通了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事?” “阿瑶她失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边沉默了几息,忽然笑了起来。 “江红凌,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是你仇人的孙女。”电话那边语气讥讽,又说,“怎么?养出感情了?” “江红玲”这名字像一记闷雷,乍一听到,震得喜婆婆浑身一颤——已经几十年没人这么叫她了。 她问电话那边:“你们当初不是说过会护她性命。” “放心,她没事,应该快到家了。”对方话锋一转,“我没想到,你连莫家刀法都让她学了……既然纸包不住火了,那就回去,是时候了。” 喜婆婆攥着电话的手指节发白,她沉默着不说话,对方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外间突然传来刹车声,她踉跄着冲出去,正看见阿瑶跳下车。 “谁让你下床的?”阿瑶一个箭步冲上来,搀着她的胳膊连忙扶住她:“伤口还没好怎么就乱跑?” 喜婆婆望着阿瑶关切的眼神,眼眶突然红了:“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电话不接,也不回家。” “我都多大的人了,总有事情要忙嘛。”阿瑶撒娇似的跺了下脚,眼神状似无意般,直往林涧那里瞟。 被瞟得某人虎躯一震。 几个小时前,他在公安局扯谎,扯得面不红心不跳,现在倒好,一报还一报,阿瑶很明显是要让他配合演戏。 “婆婆,我其实是阿瑶的男朋友。”林涧挤出笑意,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闷哼:“到底怎么回事?别拿我这老太婆寻开心!” “您住院我不是没陪着阿瑶嘛,她就不理我了,然后赌气不接电话,我只好跑家里来看看。” 林涧扯着早就编好谎言,余光瞥见阿瑶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她佯装生气地瞪过来,搀扶喜婆婆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哎呀,我就是跟他吵了架,想躲着不见他。” 进了屋,安置好喜婆婆,阿瑶去了厨房,灶台的明火很快生了起来,她煨了白粥,又准备炒两个菜。 林涧留在屋内,喜婆婆的眼神实在太过热络,他有点招架不住。 两人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喜婆婆叹了口气,突然问:“你喜欢那丫头?” 这种时候,林涧只能硬着头皮上:“嗯,喜欢。” 老太太打量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涧只好直接问:“婆婆,您是有什么话说吗?” 喜婆婆浑浊的眼珠子看向林涧,长得太帅了,找帅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年轻时候就吃过这亏。 还是大亏,毁了一辈子。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喜婆婆抬手招呼他坐近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林涧暗自叫苦,这是真看上他了。 “婆婆我是退役军人,现在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还有爸妈和爷爷,我爸是军官,我妈是企业家。” 过了许久,喜婆婆挣扎着坐起:“其实,阿瑶的眼睛有问题。” 林涧猛然抬头,怎么可能? 在仓库时,她能很快识别对方几个人,位置坐标准确无误,说她眼睛看不清,他实在是不信。 喜婆婆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才说:“其实,她白天几乎看不见,只有夜里才能看清,所以也找不到个好工作,只能上山采药卖。” “这孩子命苦,你日后得好好护她。”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车子引擎声,齐福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张口就问:“阿瑶,她没事?” 半小时前,林涧打电话报了平安。 那份检测报告已经出来后,齐福找阿瑶是要说这事,结果联系不到人,无奈他只能往洛南赶。 临走前,还被齐铭臭骂了一顿,他有苦难言,只能说回来处理店的事情。 这会见到喜婆婆,齐福心里有些难受。 他悄悄看了好几眼老人家,连开口都变得很艰难,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女,突然冒出个人来认亲,早干嘛去了。 阿瑶将早饭摆上小桌子,又喂喜婆婆吃完后,自己才上了桌。 清粥小菜,加上馒头,三人吃得很沉默。 齐福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按理说他抓周过了,应该是高兴的,这会子拉着脸,阿瑶狐疑地看他。 “齐福,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面包车内,齐福拿出一份文件给阿瑶:“这是我做的dna检测,我找到你家人了?” 林涧想起喜婆婆的话,阿瑶白日里眼睛看不见,他从齐福手中抽过检测报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显示:比对结果确定为姐妹。 他问齐福:“比对对象谁是?”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齐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你要是不想知道,就当我没…说……” “是不是付琼?” 齐福一脸惊诧:“你怎么会知道?” “我也只是怀疑。”阿瑶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她用付家术法时我有感应,也看得见罗盘指路。” 小时候的事情,阿瑶其实没什么映像,但她以前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双目猩红,她拿着把刀,要剜了她的眼睛。 长大后,她就不怎么做这个梦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是眼疾的原因,心里作祟才会有这个梦,现在想来,或许不是梦,那是自己的记忆。 原来真相一直在叩门。 齐福问阿瑶:“那你准备怎么办?” 时间仿佛停滞了,街巷人烟稀少,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菊香一阵一阵飘散。 “既然知道了,那就去问个清楚。” 阿瑶说话时神色冷冷的,她也想知道梦里为什么要被抛弃,为什么要被人剜去眼睛。 说完话,她正要推门下车,抬头对上了喜婆婆的眼神。 她不知道老太太在这里听了多久,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复杂,阿瑶一时分不清她是失望,还是难过,或者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婆孙两个沉默着进了屋,喜婆婆率先开口。 “有件事情,瞒了你二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还能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阿瑶心里涌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淡淡的:“您说!我受得住。” 那个当年在哭鼻子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大姑娘,喜婆婆思绪有些飘,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其实,而是二十年前,是有人让他抱走阿瑶,还给了一大笔丰厚的安家费。 “那年雪夜,是一个男人将你交给我的,他只告诉我带你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于是我连夜买了车票,换乘了好几趟火车,几经辗转,才在洛南安了家。” 阿瑶沉声问:“那他们没有找过我吗?” “没有。”喜婆婆解释,“具体我也不清楚,那个人只是将你交给我,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将你养大。” 阿瑶听懂了,心里冷笑一声,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故事,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酸楚。 顿了片刻后,她又问:“那个男人是谁?” “我不知道。”喜婆婆摇摇头,“那个人带着帽子,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长相。” 阿瑶心头一震,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她目光放空,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喜婆婆忍不住看阿瑶。 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头轻轻轻轻低着,看不清情绪,这让她想起,之前自己生病时,她也曾经这样,毫无情绪的沉默。 喜婆婆犹豫了,是她太残忍了吗?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回去呢? 第29章 水深又如何 视线里,阿瑶离去的背影一怔,她显然是听到这句话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喜婆婆,就出了屋。 “我不回去,他们是不是永远不会找我?”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阿瑶的父母,喜婆婆嘴唇嗫嚅着,劝阻的话再舌尖饶了几圈,终究没说出口。 阿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同”,是在小学开学那一天。 那时候,他们刚搬来洛南住。喜婆婆牵着她的手站在校门口,四周都是被年轻父母搂在怀里的孩子。 王巧儿的妈妈穿着素色连衣裙,发梢烫着时髦的波浪卷,她弯腰给女儿整理红领巾时,身上飘来香香的玫瑰味。 说话时也温声细语,眉毛弯弯的很好看。 而她的喜婆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掌心蹭得她脸颊发痒,鬓角也爬上了零星白发。 婆婆!”年幼的阿瑶不懂,这天放学时,她扬起小脸问:“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老人粗糙的手骤然收紧,又慌忙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像是感叹:“这世上啊……真有父母是不爱的孩子的。” 小小的阿瑶云里雾里,但她好像懂了,她没有爸妈。 当晚,她躲在碎花被子里数羊,数着数着就哭了起来, 直到哭到脑子缺氧,才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事。 她想通了,没有爸妈没关系,反正喜婆婆会给她缝带蝴蝶结的裙子,会在她发烧时整夜守着她,给她用温水搓手心,会把唯一的荷包蛋埋进她碗底。 别的孩子都羡慕她,羡慕她有花裙子、漂亮书包,她骄傲地想,她很幸福。 初中那年,她在小树林偷偷看到,有同学欺负隔壁班的李涛,李涛像只狗一样,跪在泥地里“汪汪”叫,还叫那群人“爸爸”。 那群人哄堂大笑,还骂他是个“没爸没妈的野种”。 阿瑶记得大人们闲聊时,都说谁谁谁出国去打工,挣了多少钱,回家探亲穿得多洋气,当晚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第二天班里孩子都知道了,她的父母是做进出面口贸易的。 她甚至在作文里写:我出国做生意的父母…… 然而,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她被老师叫进办公室,严厉批评:“为什么要撒谎?” “我没有爸爸妈妈。”阿瑶一时悲从心来,眼泪哗啦掉,泪眼朦胧地跟老师说,“我怕他们像欺负李涛,让我学狗叫。” 老师也慌了神,急忙安慰。 阿瑶指甲掐进掌心,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委屈,她撒谎并不是因为虚荣,是害怕被看穿后的孤立无援。 她还幻想过,万一父母找她,她要怎么办? 凭心而论,喜婆婆对她挺好的,没有缺衣少食,下雨有伞,回家有饭,总是笑眯眯跟人说这是我乖孙女。 五十多岁的年纪,还去给人帮厨,就为了给她挣个学费。 直到高中,阿瑶的眼睛出问题,喜婆婆拉着她跑遍了所有医院,偏方也好,名医也好,都无济于事。 直到花光了存款,阿瑶不肯治眼睛了,喜婆婆依然笑眯眯地说,钱花光了还可以挣,我孙女的眼睛怎么能看不到。 她要退学,喜婆婆坚决不肯。 没了钱学业就没办法完成,她有了浓浓的危机感,觉得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有一件事,她一直瞒着喜婆婆,她可以闻到尸体的味道,不管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有天路过巷子时,阿瑶看到齐福店招,她鼓起运气去问老板,有什么活可以干吗? “去去去,走开!”齐福不耐烦,“我这做死人生意的,你一个小姑娘瞎凑什么热闹。” 任凭齐福怎么推她,阿瑶就是不动,她铿锵有力地回他:“我能帮你找尸体,真的,我鼻子可灵了。” 齐福自然不信,拖着她就要扔出去。 阿瑶急了:“你店里西北角的柜子下,有只死老鼠,死了四五天了。” 那是个冬天,洛南天气冷,死了东西不一定能闻到,齐福半信半疑地搬开柜子,还真有只死老鼠。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的鼻子可以闻到尸体味。” 她还记得当时说话时,她神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心里觉得自己很厉害,一定唬住了这老板。 合作还真谈成了,五五分。 从此她就吃上了捞阴门这碗饭,起初她很不喜欢,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世上靠天赋吃饭的能有几个,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一合作就合作了六年,阿瑶大学都毕业了。 胖老板齐福也减肥成功了,他总是嘴上开玩笑问她,是不是付家人,阿瑶常常很烦躁,觉得他见钱眼开,要给自己找个便宜爹。 造化弄人,他还真给她找到了爹。 林涧望着阿瑶的背影,怎么都张不开口了,她肩膀绷得笔直,像根随时会断的弦,算了,等她缓一缓再说。 离家阿瑶后,他驱车又去了公安局。 那群人虽然被警方带回去了,但还得补个笔录才行,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他也不能太为难人家。 他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张文奇正在食堂吃饭,有人打电话说林涧又来了。 张文齐撂下餐盘就要回办公室,出了门了,又转身回了餐厅,对着窗口里说:“红烧肉、茄子豆角、烤鱼……对这些,有盒子吗?打包一份。” 等他回办公室时,林涧坐在沙发上正揉着额角。 他立刻起身:“给您又添麻烦了,昨晚的事我来补个笔录。” 张文奇下意识想说,不用了,赶快刹住了话茬,人家都讲流程,他一个局长不能不讲。 “哪里的话,客气了,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说着又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摊在桌上,抽出一双筷子递给林涧,“你吃饭了吗,不嫌弃的话一起。” 林涧也没客气,接过筷子大快朵颐。 他在部队习惯了,吃饭不讲话,又吃得快,不一会一盒米饭就消灭完了。 旁边递来两张餐巾纸,林涧接过,擦了嘴才问:“那些人,审问得怎么样了?” “我正打算下午给你去个电话,这帮人是分开审的,事情经过说得基本一致,他们就是一帮扒手,失业了才铤而走险赚快钱。”他话头一转又道:“他们说的暗网,技术部门还在查?” “就是背后的人,一时半会还查不出。” 林涧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结果,但总得试试。 这帮人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就敢绑人,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既然是暗网交易,那就顺着这条线查查,也没什么坏处。 他对张文齐笑笑:“辛苦您了,如果查到什么消息,麻烦通知一下我。” 张文奇憋了一肚子话,不敢问。 比如,女朋友为什么会被绑架?又比如,当时为什么不让警方出马? 想想又觉得,大人物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带着林涧去做了笔记后,将人恭恭敬敬送出了门,长出了一口气后,又打给电话上头的领导,仔仔细细地汇报了情况。 林涧开车出了公安局,找了个酒店落脚。 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准备补个觉,但越想睡越睡不着,突然想给阿瑶发个信息,问问她怎么样。 说干就干,他鬼使神差地拨出了电话,那边传来手机彩铃,“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意识到两人并不熟时,电话已经响了一会了,林涧心虚地正要挂电话,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谁呀?” 电话里传来风声,她应该在室外。 她在外面?转念一想,也对,一件接着一件事,放谁都要消化一阵子,即使是如阿瑶一样坚强,也难免烦闷。 “我是林涧。” 电话那边明显一愣,之后又问:“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林涧急中生智,找了个跟她相关的话题:“警局那边我去过了,已经补了笔录,他们说的情况和之前基本一样,暗网那边还在查,有结果了我再通知你。” 电话那边顿了下,清浅的女声传来:“谢谢你林涧,为之前,为昨晚,总之我欠你一声谢谢。” 林涧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女人平时说话硬邦邦的,他也习惯了,突然走起温情路线,他倒有些不习惯。 “不客气。”林涧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往身后垫了两个枕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儿?” “喜婆婆跟你说的?” 电话那边轻轻呼出口气,过了几秒才出声:“我的眼睛高中就出了问题,白天几乎看不到,晚上倒是看得很清楚,但是不影响生活,在山上生病后,又变了。” “变了?变成了什么样?”林涧疑惑了,眼睛还能变? “你知道热成像吗?”不等他回答,电话那边接着又说,“我的眼睛现在只能靠温差识别东西,温度高的是红色、黄色,温度低的是蓝色、灰色,静物几乎是黑白色的。”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林涧一直没想通的问题,现在也明白了。 黑暗里,正常人是看不见的,或者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如果是热成像的话,只要有温度的物体,在黑暗中一目了然。 他潜进厂房后门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在阿瑶眼里,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林涧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头皮一麻,阿瑶要是敌人的话,他早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那、治不好吗?”林涧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紧。 “治不好,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医生根本查不到病因。”那边回答得很肯定,“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是因为被人傀咬了才这样,还是因为基因的问题。” 林涧喉结滚动:“那,你没问问付琼,被人傀咬了会变化吗?” “想过。”阿瑶的回答带着几分生硬,“但这件事太过离奇了,我不知道怎么问。” “那你是决定要回六门了?” 阿瑶回:“嗯,有些事总得弄清楚。”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突然气氛就沉默下来,林涧起身灌了口冰镇的水,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又传来说话声。 “你来洛南,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找我?”阿瑶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我又不吃人。” 林涧笑出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 他原本想,阿瑶刚刚经历了凶险的一夜,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时候找人家帮忙也不合适。 得,人家姑娘都让说了,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你之前说过,答应帮我做件事记得吗?”他停顿了下又说,“我想让你帮我找妹妹,她三年前失踪了。” 阿瑶下意识就想拒绝,要是人活着她肯定找不到,要是死了,以林家这么大的能耐都找不到,肯定是有什么蹊跷了。 但毕竟答应过的林涧,人不能言而无信。 她将电话换了只手拿着,才回他:“我只能试试看,结果不敢保证。” 那边明显松了口气:“没事,试试也行。” 阿瑶又说:“不过我得先回趟六门,你要么等两天,要么跟我一起去,办完那边的事,我陪你找妹妹。” “什么时候动身?” 阿瑶望着逐渐沉下的日头:“明天。” “行,我继续找人查查暗网的事,你赶紧休息,明早八点我来接你。”林涧语速快了起来,末了突然顿住,“你在家……小心点。” 电话挂断后,阿瑶望着手机屏保出神,指尖划过锁屏的壁纸,那是她十七岁时在西北戈壁拍下的星空,璀璨星河下是无人知晓的孤寂。 让林涧同行的决定,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的筹码,这个总愿意把后背亮人的男人,或许能在六门那潭浑水里成为她唯一的支点。 黄昏的血色中,阿瑶起身回家。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她踽踽独行,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阿瑶的指甲陷入掌心,她勾唇笑了笑。 有人刻意让她避开的漩涡,最终还是要主动踏回去的,她不能不明不白,很多事总得有个答案。 水深又如何? 这趟浑水,她淌定了! 第30章 热情的生父 早晨六点,阿瑶已经站在穿衣镜前。 她拎着件素色长裙比了比,米色的外套温柔地搭在肩上,一对珍珠耳环泛着莹润的光泽。 然而,镜中的倒影让她呼吸一滞,血橙色的皮肤从领口,袖口刺目地露出来,像是提醒着她眼睛的异常。 穿上这件裙子,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温柔恬静,父母会喜欢的样子。 情绪是一瞬间上来的。 “呵。”她突然冷笑一声,珍珠耳环被狠狠扯掉,从梳妆台一路滚跳到地板。 牛仔裤紧绷着双腿,皮衣的铆钉闪着冷光,披散的长发也干脆扎了起来。 “这才像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引擎声准时在八点响起,阿瑶离去时,回头冲喜婆婆微微一笑:“那我走了,过两天就会回来。” “丫头,你……” 喜婆婆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说出那句“别回去”。 阿瑶拉开车门上了车,车上开了暖风,温度很快升了上来,果然是好车,座椅也很舒服,林涧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了。 她系好安全带后,问他:“看什么?没见过不良少女?” “你不用换身衣服吗?”林涧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又补充,“我只是觉得认亲是大事,应该要重视点。” 阿瑶口语淡淡的:“不用,我又不是去相亲。” 到巷子口的时候,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很多,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味,林涧正打算下车买早点,就被阿瑶拦住了。 “不用买,有人会带的。” 话音刚落,齐福拎着豆浆煎饼匆匆赶来,有一杯豆浆洒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一边抽纸巾擦,一边抱怨:“我说你们决定去槐水,怎么也不提前说,我这都没有通知家里呢。” 阿瑶接过煎饼果子,咬了口,才打断他:“手机借我用一下。” 齐福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手机呈抛物线飞出了车窗,“啪”地砸在井盖上。 齐福惊了:“不是!你扔我手机干什么?” “当然是给他们惊喜。”阿瑶咬了口煎饼,酥脆的声音格外刺耳,“放心,我赔你新的。” “那你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扔了,你直说不让我联系就行,我又不是听不懂人话。” 阿瑶唇角微勾,嘴上却说:“哦,我忘了!” “你……” 齐福简直哑口无言,他在生气和窝囊之间,选择了生窝囊气。 算了,反正这手机也用了两年,换新还不用自己掏钱,听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车子出了城,很快上了高速,暮秋的季节,云岭南边绿意依旧深重。 一路穿了十几个隧道后,两侧树叶慢慢变黄,红枫如火。 槐水阿瑶从没去过,甚至不是齐福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镇子,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伤心难过,好像没有? 开心,也好像没有? 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临北市,从临北到槐水镇,一路全是山路,天开始下起了雨。 车子一进槐水,阿瑶就看到了一片古宅,掩映在延绵的细雨中。 六门那边陆路只有自家车可以进,其他人要进六门古宅,都得坐摆渡船,三人弃了车,又乘了船。 蒙蒙细雨中,嘉陵江上薄雾弥漫。 摆渡船推开江面的薄雾,那些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在雨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晕开的水墨画。 这地方,称得上遗世独立。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三人的脚步声被雨声吞没,拐了一道弯后,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就是付家牌匾。 入了槐水后,阿瑶就一言不发,齐福只当她是近乡情怯,安慰她:“付伯伯人挺好的,付爷爷前几天听说了你的事,还叫我喊你到槐水来玩。” “到了。”齐福声音很轻。 阿瑶的脸色变得更冷了,雨也更大了。 付家的匾额在雨帘中显得格外沉重,她抬手叩响门环,惊飞了在门檐下躲雨的燕子。 门被从里面开了,有位老伯警惕地打量他们:“什么人?” 阿瑶走上前:“你去通报,就说我找付昀!” 老伯看了看门外的三人,付老爷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的吗?眼睛落到门外的女子身上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齐福他倒是认识,另一个高的男人面生,女的……和太太长得太像了! 老伯回过神又问:“姑娘,怎么称呼你?我好去说。” “你就说,付瑶来认亲了!” 这话一说,守门的老伯脸色骤变,他在付家待了一辈子,能不知道那些事吗? 要不是付老爷子常常教导他们,要待人和善,他恨不得喊人,将这个女骗子打走。 连带着,他看齐福都不顺眼了。 “你回去,那孩子早就夭折了。”他擅自做主,回绝了三人后,就要伸手关门。 “等等。” 阿瑶伸手撑住门,突然摘下了眼镜,金色瞳孔在雨中熠熠生辉,老伯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雨里。 “老爷!老爷!” 这一大嗓门喊的,惊动了整个宅院。 付昀隔着两道院墙都听到了,他刚出了屋子,就被拽走了,一路拽到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直到门口时,他还在整理被扯歪的衣领,待她看清雨中那个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劈。 “春梅……”他喃喃道,随即又摇摇头,“不,是瑶瑶……眼睛是金色的。” 像,太像了! 跟春梅长得太像了! 他冲上前抓住阿瑶的手腕,力道大的阿瑶直皱眉,她任由他拉着,一路往内院走。 走廊蜿蜒曲折,风雨未沾,她沿途隐晦地打量,付家宅院是宋式的灰瓦白墙,飞檐翘气,院内都是青石地板,下着雨一路走来,没看见任何积水。 时不时有撑伞的人匆匆走过,不是从旁门过,就是小道过,看见付昀都会停下脚步,欠着身子,喊一声老爷。 有胆大的,就抬头看一眼阿瑶,再拿余光瞥她被付昀抓住的手,然后眼神怪异地走开。 过厅的茶已经凉了,付昀的手还在发抖,茶杯在他手里咔咔作响。 他声音发颤:“快去喊夫人和我爹过来。” 付昀注意到阿瑶穿得太少,立即让人开了空调,很快有人拿来热毛巾擦手,又换上了热茶。 他似乎看不够,仔仔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嘴里喃喃自语:“太瘦了,怎么穿得这么少?” 红木小方桌隔开父女二人,付昀目光紧紧地盯着阿瑶,眼里满是疼惜:“爱吃甜食吗?是不是…吃桃子会过敏?” 阿瑶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确实不爱吃甜食,一吃桃子脸就肿,全身还会起红疹子。 这人就是她父亲吗? 人到中年,不秃头,也没大肚子,反而英挺俊朗,成熟儒雅,这比她小时候想象中的父亲,配置好多了。 阿瑶避开了付昀的视线,脑子里闪过疑问,眼前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与她想象里抛弃女儿的父亲相去甚远,阿瑶不着痕迹地抽开手。 喜婆婆的话言犹在耳: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付昀一愣,寻思着是不是他太热情,吓到女儿了,他尴尬地搓了搓手,试图冷静一下情绪。 “你怎么……还活……?” 结果冷静了半晌,一张嘴又问了蠢话,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瓜子。 齐福见气氛尴尬,连忙将dna检测报告递过去。 见阿瑶不说话,只得帮她回:“付叔,阿瑶她是五岁被人收养的,这些年一直在洛南,我也是偶然间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就托人做了个检测。” 付昀接过检测报告,看都没看,反手扔到桌上了,转头又问阿瑶:“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阿瑶回答得干涩,且毫无温情,付昀通红的眼眶不像作假,但让她更加如坐针毡,“小时候的事,我印象不深了。” 雨幕中传来脚步声,付老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踏入花厅,九十三高龄却步伐稳健。 阿瑶起身时,听见付昀哽噎的声音:“爸,这是瑶瑶…她没死…我女儿她还活着。” “瑶瑶?” 老爷子苍老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阿瑶面色淡淡的,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审视。 “嗯!”阿瑶的声线浅淡,连称呼都没带,落入花厅每个人的耳朵里。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渲染着有些微妙的气氛,这位祖父,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 付琼一头雾水,看看齐福又看看付昀,她怎么会突然有个姐妹? “我怎么会有个姐妹?”付琼转头问付昀,“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昀向着门外看,好像在等什么人,过了许久也没见人,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妈当年生的实际是双胞胎,你还有个姐姐!” 付琼一脸的不可思议:“那,这么多年,为什么没一个人提过这事?” “这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你还小,没有记忆。” “你姐姐天生黄金瞳,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和你分开养的,五岁那年,她那间屋子着了大火,等火灭了的时候,人已经烧成了焦炭。” 付琼问:“那你们没查证?” 付昀说着红了眼,语气哽噎:“当时场面太混乱,大家进去的时候……自然以为是你姐姐。” 付琼一想也对,那个年代dna技术也不发达,着火的地点又是姐姐的屋子,也不能怪众人不疏忽了。 但好像哪里又不对,她提出疑问:“我们付家有仇家?” 付昀不明白,付琼问得没头没脑的,要说仇家,六门还真没有跟人结仇结怨,他问女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付琼脑子也有点乱。 她坐下喝了口茶,捋了捋思绪才说:“爸,你想啊,姐姐是大火后丢的,那肯定是先有人制造火灾现场,然后才偷走姐姐,不是仇家的话,还能是谁?” 从刚刚到现在,付昀一直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里,压根没往深处想,女儿一提醒,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个……”付昀回答不上来,“这事慢慢再查,不着急,眼下瑶瑶刚回家,得先给她收拾个住处,午饭时间也到了,琼儿你先吩咐厨房准备吃食。” 付昀看向主位的父亲,见他神色如常:“爸,我那个院子就给瑶瑶住,那里也清净,我搬去春梅那里就行。” 这时候付琼插话:“爸,你那院子中年老古董风,姐姐肯定不喜欢的,不然让她跟我一个院子,我那里西厢房给姐姐住正好。” 付昀一想:“这个倒也行,你们姐妹说说话也好。” “老爷,您旁边不是空着个院子,给小姐住不是正好?” 说话的是刘伯,他跟了付生一辈子,在付家也是个老人了,他说的那间院子,正是付琼奶奶之前住的,自打她去世后就一直闲置着。 “就住你奶奶的院子。”付生拿着茶杯沉吟片刻,浑浊的眼睛精光一闪,忽地看向阿瑶,“去别的地方还要浆洗打扫,省得折腾。” 付昀有些急:“不行,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众人惊了,付昀一向温和,很少忤逆付生的意思,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付生轻轻呷了口茶,将茶碗置在桌上,问儿子:“你不同意什么?” 付昀憋红了脸,半晌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是瑶瑶住的地方,让她自己选。” 阿瑶黛眉微蹙,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这帮人有必要争来争去?她一向怕麻烦,既然去别的地方要挪腾,那就选个最省事的,反正她也没打算住几天。 她沉声说:“那就住奶奶那间院子。” 付昀因为这句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蔫蔫地坐在椅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没说。 这时,外间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我不同意!” 花厅里,众人神情各异,甚至有些莫名。 阿瑶循着声音去看,雨丝如麻,青石板浸在潮湿的暮色里,有位妇人撑着把伞缓缓而来,修身的旗袍妥帖,盘扣一丝不苟地扣到脖颈。 她苍白的面颊上,因为雨水贴上几缕碎发,踏过青石板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旗袍下摆,她却浑然不觉。 第31章 冷漠的生母 付昀望着穿着单薄的妻子,快步迎上去,伸手扶住:“春梅,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湿气裹着细雨漫过雕花朱漆门。 赵春梅却径直越过他,目光如刀一般落在阿瑶脸上,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苍白的脸上凝着寒霜。 “哪里来的冒牌货。”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滚出付家!” 付昀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探她额头:“春梅,你在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她就是瑶瑶。”付昀拿过检测报告,给赵春梅看,另一只手拉着住阿瑶往前推,“你看她的眼睛,还有报告,她又和你长得这么像…绝对错不了?” “假的,都是假的…”赵春梅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指着付昀,“你们父子俩又在玩什么把戏,找个冒牌货来骗我,是嫌我活得太长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你们忘了吗?我的瑶瑶早死了,二十年前就烧成了焦炭!那么小的孩子……该有多疼的啊……”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整个人都有点癫狂起来。 “妈!”付琼冲上来抱住颤抖的母亲,“姐姐真的还活着,你看检测报告……” “骗子。赵春梅一把撕碎报告单,纸片散落满地,“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哈哈……” 笑声回荡在花厅里,她笑得涕泪横流,肩膀剧烈地抖动,她疾步走去付琼身边,轻轻呓语。 “琼儿,你听妈说,不要信他们,他们都要害你!” 下一秒,她猛地扑向阿瑶,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领:“你来干什么?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啪!” 付生将茶盏重重摔在八仙桌上,震得青瓷碟里的蜜汁红枣微微弹跳。 “还不快来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爷爷,我去送。”付琼搀扶起母亲,在几人簇拥下出了花厅,临出门前,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阿瑶。 阿瑶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 梦里要剜她眼睛的女人,此刻终于和现实重叠,五岁的记忆太模糊,她分不清那是噩梦,还是被刻意遗忘的真相。 付昀上前来安慰她:“瑶瑶,你妈妈她不是故意的,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给她些时间。” “自从当年的事情后,你妈就受了刺激,时不时会这样,现在你回来了,说不定调养调养就好了。” 阿瑶没想到,再见是这幅场景。 她眨眨眼,没做声。 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餐厅里,依旧是古朴的装修,七人围坐在雕花屏风隔出的空间。 八仙桌上摆好了凉菜:时令桂花糖藕、油亮的螃蟹、酱色浓郁的鸭肉、翠绿的凉拌苦菊,凉拌海蜇皮、还有被蜜汁浸透的红枣。 “中午随便吃点,”付昀给阿瑶布菜时,筷子忽然悬在半空又说,“晚上你有想吃的,跟你妹妹说,让厨房提前准备。” “既然你回家了,那就得摆酒,等一会吃了饭,我去找你黄伯伯算个日子。” “我待不了几天。”阿瑶打断他,“洛南还有事。” 付昀一愣,刚夹起的鲥鱼掉了。 齐福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阿瑶还要照顾喜婆婆,刚老人家刚做完手术,身边离不开人。” “这好办!”付昀如释重负,“请最好的护工照顾,或者将老人家接过来,她养大瑶瑶,就是我们付家的大恩人。” 屏风上的苏绣山水,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阿瑶没接话。 热菜陆续上桌:清蒸鲥鱼、上汤菜心、八宝鸭、毛血旺、清炒时蔬、东坡肉、龙井虾仁、蟹黄豆腐,菜色各个精致。 阿瑶看得出,这菜准备的用心,摆明了是摸不准的她口味,甜口、辣口、咸口都有,不管她喜欢吃什么,总能有想吃的。 付昀提议大家动筷子。 打从见了阿瑶,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见她多吃了几口鱼,立刻拿了公筷,挑了鱼肚子上最嫩地方,将鱼刺剃干净,装好青瓷小碗推到阿瑶面前。 “小时候为了口鱼肉,你能缠着厨娘半天。”他眼角纹里荡着水光,“没想到长大了口味也没变。” 阿瑶抿唇颔首,那句“父亲”在舌尖转了三转,终究化成沉默。 “叫什么都成。”付昀压低声音,连忙宽慰,“就是喊我老头子,我也高兴。” 付昀又说:“先填饱肚子,等认祖归宗的喜宴办起来,那时候有的热闹呢,到时再开口也行。” 付生突然咳嗽一声:“就让琼儿操办,既然是回家,总是要按规矩来的。” 窗外雨势渐歇,二楼的窗棂透出远山的轮廓,流云如絮般缠绕着山峰。 付生年纪大了,还没吃完饭,就先离席去休息了。 付琼正用汤匙搅动这杏仁茶,忽然质问齐福:“你那天跟着我,是真找活干?” “天地良心。”齐福心虚,但还是狡辩了几句,“顺手借根头发罢了,再说了,我后来不是干活了嘛。” 算了,付琼也懒得计较。 姐姐回家也是好事,爸爸明显心情好多了,要是能治好妈妈的心病,或者那座锁了二十年的院子能开呢。 从很小的时候,付琼就知道母亲身体不好,爷爷也告诉她,不要总去烦母亲,让她好好养病。 但小小的她不懂。 母亲看自己眼神很复杂,有爱,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情愫,她渴望母爱的同时,又有点怕她。 他记得幼年时,她偷趴在母亲的窗棂下,看那道消瘦的身影成天对着铜镜梳头发,每当她想扑进那袭素衣白衫,总能被镜子中冰冷的凝视逼退。 记忆里母亲眼神总是蒙着薄雾,明明拂过她的脸颊时带着温暖,却又在她伸手拥抱时骤然抽离。 再长大些,付琼就很少能见到她了。 她就像是影子一样,生活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既不出门,也不社交,她偷偷找过几次母亲,不是爷爷狠狠训斥,就是母亲避而不见。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母亲突然送来她最爱吃的东坡肉,酱色油亮的肉块颤颤巍巍地堆在荷叶上。 她温温柔柔地问她:“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吗?” “嗯。”付琼红着脸承认了。 赵春梅又问:“他待你好吗?要是能嫁去南边,永远别回来了。” 付琼不解,谈恋爱是一回事,但母亲明知道她是六门的接班人,是不可以外嫁的,怎么会说这个? 自从这件事之后,她整整三年没见母亲。 那间院子的门,常年紧闭,就连父亲都进不去了。 但她记得小时候,明明父母的感情很好,好像是突然的某一天就出现了隔阂,他问父亲时,他只会坐在书房叹气摇头。 当时她只当是母亲癔症发作,现在想想,整件事好像哪里不太对。 饭后,阿瑶跟在刘伯身后去休息,穿过三道月亮门,越往里走,檐角悬挂的风铃就越密集,风铃无风自动,发出空幽的嗡鸣。 仔细看,风铃没有铃舌。 “这院子三十年没住人了。”刘伯的钥匙串哗啦作响,“但每天都有人打扫。” 门轴转动的吱嘎声中,一股檀香夹杂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阿瑶的鼻孔不由自主地轻轻翕动——那是一种潮湿泥土的深沉,交织着陈年荔枝酒特有的霉变与腐朽。 不是新鲜的,而是某种被特殊处理过,沉睡了多年的死亡气息。 仔细分辨,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竹林沙沙作响,雨滴顺着叶片滚落,在青苔上落下水痕。 “老夫人最爱山茶花了,算起来这株花比你年纪还大上七八岁呢。”刘伯絮絮叨叨地介绍着院落布局,枯枝般的手指着院内的一砖一瓦。 直到将三人安置好,才佝偻着背离开。 空调的暖风早就驱散寒意,月白色锦被上,银线刺绣的牡丹在灯光下流转着暗芒。 阿瑶突然怔住,她竟然能看清被子上的刺绣了。 她下意识去看身后的林涧,男人的短发粗硬,不羁地翘起着,五官像是刀削般凌厉,就是左眉里有道浅浅的疤。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夜空,藏着星辰与风暴,让人一眼望去便难以移开。 民宿老板没说瞎话,他确实长得周正。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林涧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低语:“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你长得蛮帅的。”阿瑶答的坦坦荡荡。 “卧槽。”齐福不明所以,怪叫一声,“你两要调情等我走了呗,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杵着呢。” 林涧瞬间会意,他记得阿瑶说过眼睛的事,此刻她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问:“你的眼睛……” “嗯,好了。”阿瑶抚摸着被单上的刺绣,“一到槐水就好了,可能是刚刚太激动没注意。”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三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阿瑶突然说:“林涧,抱歉,事情有点复杂,我可能需要逗留一段时间,你的事……” 林涧打断她:“我的事不着急,刚好我也在这边等等二郎神,我已经托人将他运过来了。” 阿瑶感激地笑了笑。 六门规矩森严,男女不能混住,尽管阿瑶的院子很大,空房间有的是,林涧还是跟齐福去住了。 付琼差人送来的晚饭刚到,她后脚就来了。 两人独处时,空气里总弥漫着些许的不自在。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付琼轻声问。 阿瑶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就是个称呼而已。” 付琼抿嘴一笑,在阿瑶身旁坐下,她伸手盛了碗冬瓜汤,递给阿瑶,青瓷碗里汤色清亮,金灿灿的玉米和排骨浮在碗中。 “林涧那边,我已经让人送了几道菜过去,齐家也有人准备饭菜,你不用担心。” 阿瑶扫了眼桌上的菜色,都是些家常菜式,特意避开了她不爱吃的甜口,看来付家将这个妹妹培养得很好,看得出事事做得周全。 “麻烦你了。”阿瑶微微颔首。 付琼“噗嗤”笑出声来:“你别忘了,付家的东西你也有一半的,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阿瑶心里默念着她和付琼的名字,合起来就是琼瑶,又想起付昀对赵春梅的体贴,她忍不住问:“他们感情很好吗?” “嗯。”付琼放下筷子,眼神飘向远处,“爸妈是大学同学,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 她顿了顿,又说:“你别怪妈妈,这些年她一直有癔症,时好时坏的。今天在花厅…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那,她的病是因为我吗?”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本妈妈住的那间院子其实是你的,你出了事以后,她就搬了进去。” 付琼眼神暗了暗,声音越来越轻:“听家里的老人说,就是从那时候起,妈妈再也不出门了,几乎把自己锁了起来,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很少见她。” 阿瑶一时怔住。 她本以为付琼这样的天之骄女,应该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父母疼爱,家族寄以厚望,没想到童年也蛮凄惨的。 早上的混乱历历在目,赵春梅一见她就破口大骂,甚至差点动手,联想到自己常做的梦,阿瑶以为她厌恶自己。 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不是那样。 “我这两天多去陪陪她,”付琼轻声说,“等她清醒的时候,我再带你去见她。” “嗯。”阿瑶默默点头。 夜深人静,阿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原本她是怀着一腔怒火而来,要质问付家为什么弄丢女儿?为什么也不找她?现在却像哑火的炮仗,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付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知什么时候,阿瑶睡入了梦乡。 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哭。一个女人急匆匆跑来,用帕子擦着小女孩脏兮兮的脸,轻轻拍打她身上的尘土。 “瑶瑶乖,不哭,妈妈吹吹就不疼了。” 小丫头两腮挂着泪珠,伸出胖嘟嘟的小手。 女人对着小手温柔地哈气,又擦去她两腮的泪水,小女孩破涕为笑,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画面骤然一转。 雷雨交加的夜晚,女人握着匕首悄悄潜入房间。 第32章 被人跟踪 床上的小女孩被惊醒,睡眼朦胧地坐了起来,见到来人立刻地绽开笑容。 “妈妈,瑶瑶怕怕!” 女人在床边坐下,眼神冷得骇人,她举起寒光凛凛的匕首:“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你这双眼睛,不能要。” 小女孩吓得躲回墙角:“不要……妈妈不要……” 她害怕地一头钻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抖得像筛糠,她也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双眼血红…… “小姐,小姐!” 阿瑶猛地从床上坐起,她无意识地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冷汗浸透丝质的睡衣,梦里的那把寒刀仿佛还悬在眼前,那双血红的双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床前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头发干干净净地盘在脑后,一身纯黑色的职业套裙精致典雅。 她问来人:“你是谁?” “我叫肖红,原来是老爷院里的,现在负责您的生活起居。”女人介绍完,朝屋外拍了几下手,“进来。” 霎时,卧室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人推着一个移动衣架,后面跟着几个人分别拿了鞋子、包包、首饰。 经过昨天的观察,阿瑶大概也算了解了下六门,他们非常传统,桎梏人的规矩也多,凡事都有规程。 不是刻意讲究,而是传承如此。 衣架上有旗袍、新中式、时装、甚至还有奢侈品牌,肖红上前来问:“衣服准备得有些仓促,尺码不合适的话,家里有裁缝可以现改,小姐喜欢哪一件?” 阿瑶瞠目结舌。 她僵硬地笑了笑,随手指了一件顺眼的衣服。 肖红拿过那件衣服,上前就要为她换衣服,阿瑶及时叫停:“我自己换,你们先出去一下。” 肖红一愣,但还是规规矩矩出了屋。 穿衣服时,阿瑶后悔不已,怎么就随便选了这件,靛蓝满绣亮片的旗袍架得她不得挺胸收腹。 不久后,肖红再次进了屋。 再看阿瑶时,她眼里闪过惊艳,修身的衣服完美勾勒出婀娜的身线,再加上阿瑶独有的清冷感,活脱脱一个民国小姐。 换了衣服,又搭配了侧边盘发。 肖红催促:“小姐,我们该去吃饭了,先生他们还在等你。” 许是因为衣服,阿瑶先前的舒适随意全无,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昨天她没仔细欣赏这座院子。 如今再看,推窗即景,满室清雅,院中的藤萝翠竹,点缀其间,绕过长长的连廊,一路出了院子,又是一个蜿蜒曲折的连廊。 直到走到尽头,才是餐厅。 阿瑶跟着肖红一路上二楼,还是昨天的餐厅,众人早已落座,显然她是来得最晚的一个。 刚一进屋子,齐福倒抽一口凉气。 阿瑶本就身量苗条,一头乌发侧垂着,发色如浓墨,冷白的皮肤泛着莹光,穿着深蓝的衣服不但不老气,反而透出一种冷艳气质。 她未染脂粉,只薄薄地擦了口红,额头的头发梳向两侧,清冷的眸子,雪肤红唇,和从前判若两人。 齐福晃了神,晨雾中走来的人,与梦里的紫衣女人竟有七分神似。 阿瑶淡定入座,极力忽略众人的打量。 不经意间抬眸,与对面的林涧两两相视,他的眼里是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 开餐前,付昀拿来梨花木的红匣子,取出一个纯金的项圈,上面挂着把长命锁。 “这是你百日时,我叫人打的,现在物归原主。” 吃过饭后,付昀对齐福说:“阿瑶刚回家,你带着她转转。” 临水,槐水镇上。 槐水坐落在云岭北边,是北方城市,因着六门在这里安家,带动了整个丧葬行业。 一个镇子上几乎都靠六门吃饭,除了六门老宅,街道、村落也都规划得干净整洁,倒像是个世外桃源。 ——“刚摘的鲜核桃,十块一斤,皮薄肉厚。” ——“桂花酒,桂花酒,甜而不腻。” 齐福刚带着人到了镇上,就被挑担的老头认出了车子。 “主家尝尝鲜,不收钱。” 挑担老头趴上车前,将一袋子核桃塞进车里,阿瑶听不太懂方言,尴尬地捧着一兜子核桃。 齐福笑她:“他们送给你吃的。” 核桃已经去了绿色的皮,也贴心地用夹子开了口,阿瑶望着怀里的核桃发呆,这种会脏了手,吃起来又费劲的东西,她实在没兴趣。 她转头将核桃扔到旁边:“你吃。” 林涧一愣,伸手接过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捏爆核桃时手背上青筋浮起,不一会就剥了几瓣核桃仁。 见阿瑶盯着他的手看,他摊开手心:“给你吃。” 后座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林涧摊着手,上面躺着几颗胖乎乎核桃仁:“我刚才用湿巾擦过手了。” 在他的坚持下,阿瑶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没想到鲜核桃是这种味道,脆脆的,甜甜的,不自觉又从林涧手心捏起一颗。 冰凉的指尖再次触上手心时,林涧一怔,心口也酥酥麻麻的。 阿瑶冲他笑:“好吃是好吃,就是剥着麻烦,会脏手。” 她这么一说,林涧就懂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不是不爱吃,是嫌麻烦。 齐福在一边当司机,一边当导游,嘴里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槐水,颇像个称职的导游。 一路上,林涧都没闲着,默默剥核桃仁。 渐渐地,堆起了小山,阿瑶吃得心安理得,一边跟齐福说话,一边不停地捏着吃。 车子停在了一个吊桥旁,桥面是木质的,两侧连着高高的锁链,槐水在嘉陵江源头,周末来这里休闲的人也不少。 齐福介绍:“这个吊桥长一百多米,横跨嘉陵江,站在桥中间,江上的风景一览无余,要不要上去看看?” 说实在的,阿瑶对这些不感兴趣。 但她不能做那个扫兴的,同时脑子里冒出几句话:“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差点给自己逗笑了。 林涧和齐福先上了桥,阿瑶上完厕所后,才慢慢悠悠地往桥边走。 她倒是很想故作风雅,不然可惜了这身行头,奈何江边寒凉,被吹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才上了桥头,没走两步,下意识的警钟大响。 有人在看她,或者说跟着她。 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反复停下几次脚步,那人也跟着停下,阿瑶假装欣赏江景,借着江面的倒影,将那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33章 往事疑云 对方是个中年人,大概四五十岁,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身上穿着妥帖的行政夹克,脚下一双板正的皮鞋。 他的跟踪技巧拙劣得可笑,时而加快脚步拉近距离,时而又迟疑地放慢脚步。 这种感觉很奇怪。 第六感告诉她,对方没有恶意,看警觉程度也不像会功夫的。 江风裹挟着暮秋的凉意,阿瑶踩着摇晃的吊桥向前走去,她隐隐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 之后,她突然停住,猛地转身,直奔这人而去。 中年人没料到她会掉头,猝不及防,见阿瑶径直朝着他过来,干脆就等在原地,一边将手伸进兜里,摩挲着什么东西。 没几秒,这姑娘已经站在眼前。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愣。 “为什么跟着我?”阿瑶逼近一步。 黄颂知推了推镜框:“抱歉,认错了人,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远处的林涧和齐福频频往这边侧目,两人眼见着阿瑶走过来了,又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回走,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事,远远地向她招手。 黄颂知提醒阿瑶:“你朋友在喊你。” 阿瑶却不理会他的提醒,双眼盯着男人:“你把我认成了谁?” 其实问不问已经不重要了,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黄颂知微微一愣,这丫头跟她妈妈的性子南辕北辙,气势上倒是挺会唬人。 当年,因为那件事,他心灰意冷,直接脱离了六门,这些年也鲜少回家,这次要不是老爷子三周年,也决计不会回来。 黄颂知沿着家门口那条路走,看了儿时被自己掏空的槐树,又上了祠堂的阁楼,学着父亲极目远眺。 槐水的街道宽了,店面也翻新了,外面日新月异,槐水变换也很大,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江风忽起,频频吹乱他的头发。 故乡远不是一个地标、一些回忆、一些人这么简单,他承载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感。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父亲都不在了,他回的也不是家了,是别人的现在生活的地方。 要说怀旧,其实无旧可怀。 黄颂知问:“你是瑶瑶?” “你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 黄颂知的目光在阿瑶脸上逡巡。二十多年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又分离,他苦笑着摇头:“你和春梅长得真像,只是性格……” “你认识我母亲?“阿瑶瞳孔微缩。 “我姓黄。”男人轻叹,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伯伯。” “你妈妈娴静,说话也总是温声细语的,性子也浅淡,可惜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要不然怎么会……” 阿瑶下意识辩驳:“付昀他挺好的。” “好?护不住妻儿也叫好?”黄颂知上一秒还和煦的面色,陡然变得冷厉,他冷笑一声,“你妈她要不是因为你们姐妹,能一辈子被困在付家?” 黄颂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是突然惊醒,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回答是阿瑶没想到的,她快步追上:“什么叫''囚禁在付家?” 男人的背影明显僵住了一下,她越跟着,对方就跑得越快,脚步慌乱,几乎是仓皇逃走的狼狈样子。 阿瑶简直气笑了。 明明是他先招惹的她,临了了,自己又先跑了,搞得她倒像是个变态女流氓一样。 黄颂知下了吊桥后,仓皇上了车。 阿瑶本想算了的,不甘心又追了上去,记下车牌号后,她站在原地沉思。 这时,齐福和林涧也跟了上来。 两人齐齐问:“刚刚那人是谁?你认识?” 阿瑶瑶瑶头:“不认识,就是个问路的老头,看着挺聪明的,实际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 套话的是阿瑶最拿手的,何况对象是脑子没半点沟壑的齐福,稍微说道两句,他能打开话匣子跟你聊几天。 回程的车上,阿瑶状似无意地套话:“付昀这一辈都有谁呀?” 齐福一边打方向一边回:“他排行第五,上面最大的是齐铭,再来是张角,还有……最小的是白庆,也就是白穆他爸,还有一个脱离了六门的黄颂知,在的话,你爸应该是行六。” “脱离?因为什么事?” 阿瑶眸光闪烁,她猜想应该就是这位了。 “听说当年为了个女人闹得很难看。” 齐福压低声音:“离家前,有人介绍对象,女方那边也比较积极,时不时来家里找他,后来订了婚又退婚,女方恼羞成怒,大骂兄嫂扒灰!” 齐福烟瘾犯了。 但他不敢当着林涧面抽,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继续说:“这个黄颂知跟你爸关系最好,那件事之后就不来往了,听说他现在开了一家酒店,生意还不错。” “这事当时沸沸扬扬的,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但不久后,黄叔就离开了六门,上一次回来,还是黄老爷子去世的时候。” 阿瑶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黄颂知的话、齐福的闲谈、梦中的片段,以及喜婆婆的提醒,像是散落的拼图,渐渐在她脑子拼成了一个故事, 她不得不往歪处想,难道她不是付昀亲生的? 转念又一想,也不对! 她和付琼是异卵双胞胎,虽然不像,但绝对是亲姐妹,付琼能继承付家寻尸一脉,那就说明她的血统也没问题。 山风呼啸,阿瑶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失了神, 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冷厉的、温柔的赵春梅来回切换,她也分不清这是日有所思,还是某段她忘了的记忆。 黄颂知说赵春梅被困在付家。 付家人说赵春梅是癔症。 双方各执一词,到底是谁在说谎?又是为什么说谎? 冷风呼呼灌进车内。 阿瑶也没心思逛了,让齐福直接回付家,山不转水转,既然黄颂知不愿谈及旧事,那就去找付昀。 第34章 夜探生母 进了付家,阿瑶一路直奔静园。 人到回廊的拐角时,远远看见付昀俯身在方桌前,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背上留下细碎的光斑。 她悄悄走进看。 原来是在做木匠活儿,还是传统的榫卯。 “本想给你个惊喜的。”付昀头也不抬地笑了,指腹摸过木料,“你小时候最爱扒拉我的工具箱,忘记了?” 阿瑶点头。 既然是惊喜,她就不问了,免得辜负了这份心意。 她的视线扫过工作台,磨得发亮的直角尺,缠着布条的榔头,一把扁铲斜插在磨斗旁,另一边还有凿子、手工锯、铅笔…… 全是经年的旧东西。 转眼间,付昀已经画好了墨线,手中的凿子正抵着块老梨木料,木屑簌簌落下,在光缝中浮沉散落。 “你小时候话多,现在大变样了。” 阿瑶挑眉,并没有接话。 “这是龙凤榫,等凿好了,就能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付昀突然举起两块咬合的木料,在空中演示,“你妈妈的嫁妆盒子,当年还是我亲手做的呢。” 有佣人拿来一小碟蓝莓,托盘里还有一碗喝的,青瓷碗底沉着小米粒般的桂花。 付昀笑着说:“你们小女生吃蓝莓好,桂花酿不是很甜,喝点睡午觉蛮好的。” 阿瑶心里生出些负罪感。 从种种迹象看,付昀都是个合格、细致、且慈爱的父亲,他完全可以花钱买礼物,却偏偏选择花费时间和心思。 一番思想斗争过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疑问。 阿瑶轻声说:“今天,我碰到个人,他说他姓黄,让我喊他伯伯。” “嚓!” 锯刀偏移了墨线,付昀拿锯刀的手渐渐攥紧,手背上微微爆起青筋,许久,他拾起劈裂的木料轻叹:“老梨木料…太可惜了。”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付昀没有接话茬,她再问也没用。 转身时,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地上,阿瑶的黑色皮鞋径直碾过那片叶子。 她甚至心里松了口气,失落的同时,又暗自庆幸,还好她对付家,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期望。 负罪感少了,做起事自然心安理得。 越过第一道月亮门时,身后传来付昀的声音,阿瑶远远地回头看,他笔直地站在方桌前,眼里泛着亮光。 “瑶瑶,这次我会护着你。” 阿瑶盯着回廊下的人,树影婆娑,她想起了喜婆婆说的话——她在六门活不了。 “这次”? 那上一次,是那场大火?还是之后,她必须要被送出去的命运? 千头万绪的乱麻里,她手中扯着那根关键的线头,只要她轻轻拉一下,似乎就有答案了。 看来还得见赵春梅。 回到自己院子,阿瑶搬了椅子,打算在游廊边小憩。 举目四望,庭院里一片郁郁葱葱,几株鸡爪槭的剪影印在白墙上,旁边的南山竹子随风摇曳着。 花树之间是一条蜿蜒小径,两侧一片小叶栀子球,圆形龟甲冬青球,旁边还有一泓水景,绕院而行,几条喂得肥肥的金鱼穿梭其中。 阿瑶靠着美人椅上假寐。 黄颂知欲言又止的神情、齐福口中的陈年秘密、还有梦中那把抵在眼前的匕首,一件一件的事,像散落的拼图等待拼接。 再次醒来时,暮色已沉。 她借口没胃口,婉拒了晚饭,等夜深人静时,悄悄潜进赵春梅的院子。 这座院落一片死气沉沉。 门楣和门板布满斑驳的裂痕,门前的石阶棱角光滑,再往里走,砖缝里隐约可见苔藓,墙角还甚至有几株野草。 正房窗棂上透出剪影,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梳头。 “分到这个院子真是倒霉,这位喜怒无常,咱们有的罪受了。”两个婆子路过廊下,其中一人抱怨着。 另一人扯了下说话这人袖子,声音压得很低:“你少说两句,小心被她听到了,听说昨晚的安神汤药,她直接泼了刘嫂子一脸……” 阿瑶旋身,藏在柱子后面。 直到连廊上脚步声渐远,她才仔细打量起院子格局,这是典型的中式格局,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耳房,从正房游廊延伸出去,斜前方也各有一个耳房。 想要避开人见赵春梅,看来还得等。 连廊上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思想来去,阿瑶一个鸽子翻身,跃上了耳房的屋顶。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房里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赵春梅洗漱完之后,屋内的佣人也散了,她转身走去博古架前,手伸向一个格子,在第三朵雕花处停留了很久。 不一会她拿出了一个牛皮手札,封皮上好像绣着海棠,左边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 赵春梅翻开扉页,娟秀的钢笔字跃然而上。 ——给我永远不能相认的女儿。 之后,屋内熄了灯。 阿瑶独自坐在屋顶上,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一跃而下。 正房内一片寂静,她正要抬手推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赵春梅穿着件月白的睡衣,一头长发披散,配上苍白病态的脸,阿瑶被吓了一跳。 对方看她的眼神冰冷:“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瑶心里咯噔一下,不到几秒钟时间,连廊上就冲过来两个大汉。 “什么人?” 赵春梅掐着她的手腕,眼里哪有半疯疯癫:“给我滚出去,谁准你进我的院子!” “来人。”几乎瞬间,她歇斯底里起来,抱着头尖叫,“给我把她扔出去,快,她是骗子…骗子…我不想看见这个骗子。” 阿瑶被两名壮汉架着拖出院子,路过一个拐角处时,被突然出现的付琼拦下。 “放开她。”付琼音量不大,语气却不容置疑。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犹豫道:“付小姐,这是夫人…让我们……” “我说,放开。”付琼眼神冷了下来,“虽然她还没正式认祖归宗,但也是付家的主子,还是说,你们想去和爷爷解释?” 大汉瞬间松了手,低头离开。 阿瑶揉了揉被攥生疼的手腕,抬眼看付琼:“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付琼没接话,两人默默沿着连廊走,直到送阿瑶回到院子,才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等我消息。” 第35章 暗网有消息了 阿瑶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窗户传来敲击声,像极了白日里付昀木工的动静,榫头轻扣卯眼的脆响,不紧不慢,敲敲打打,有着自己的节奏。 睡梦中,她下意识拿被子包过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却在下一秒猛然睁眼。 不对,这不是梦里的声音。 黑暗中,阿瑶瞬间睡意全无,她的鼻翼微微耸动:窗户外有人,是熟悉的气息。 她的嗅觉体系,非常独特。 活人的气味是复杂的,变化的味道。 ——齐福身上总带着一股纸钱烧过的焦味,混着廉价剃须水的薄荷香,连呼吸都沾上了烟火气。 ——付琼的气息清洌很多,像冬日凝结的霜花,干净清爽,但偶尔,她会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苦味,像是某种药味。 林涧的味道,是她从未在别人身上闻到过的。 贴近他时,是一种冷铁浸过雪水的气味,混着硝烟散尽后的余烬感,可当她离得远些,又会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松木香,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奇怪的是,每当他情绪波动,那股气息会微妙地变化。 他握枪时,是刀刃出鞘的冷感。 他笑时,松木香会浮上来,裹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那天在车上,当她的指尖擦过他掌心时,她分明闻到,那股冷冽里炸开一缕炙热的,近乎灼人的气息。 呃? 隔了个窗棂,林涧细看床上的人,睡相全无,倒也符合她平日形象,他纠结要不要开窗进去。 阿瑶腾的一下坐起来。 屋内屋外一片黑暗,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窗帘外隐约映出一个影子,居高临下。 “咚咚咚!”敲窗户的声音又来了。 林涧一手扶着墙,一手摸出手机打字,他冲着里面给阿瑶看,上面打了两个大字。 聊聊! 谁要半夜和你聊聊,有什么事等不到明天吗?被扰了清梦,她现在想揍人。 阿瑶所有的反应林涧都看到了,不自觉嘴角浮起一抹笑,就那样举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灭了。 实在是战友那边来的消息太惊骇,要不是担忧她的安危,他也不会大半夜偷偷摸摸来,这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了。 阿瑶犹豫,是开窗还是开门。 过了会,她恋恋不舍钻出被窝,赤脚踩在地板上,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从里面伸出去半个脑袋,拧着黛眉问:“什么事?” 林涧感觉到了杀气。 “这件事说来话也长。”他压低声音,“我进去说,事情有些复杂。” 话是这么说,但门没开,他总不能跳窗,这一跳,好像正经事也变得不那么正经了。 阿瑶这才汲着拖鞋往门边走去。 “嗒嗒”的走路声传来,林涧小声提醒:“别开灯。” 门刚开了个口子,林涧迅速闪身进去,带着夜风的凉意。 屋内空气闷滞,混着独属于女生的馨香,借着月光,他将屋内的格局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齐福家的全套红木家具,而是后现代的装修风格,床侧有个小沙发,他一屁股坐上去。 “暗网那边有消息了。” 找她找得这么急,八九不离十不是什么消息,阿瑶问:“情况不乐观?” “警方那边没查到。”林涧压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后来我托了人查到的,去掉重重伪装,交易ip在临水市的一家网咖。” 两人靠得太近,阿瑶又穿了件细肩带的睡衣,皮肤裸露得过多,白晃晃泛着莹光,林涧强迫自己挪开眼睛。 他继续说:“我又让人查了网记录,交易的这人叫张晖。” 阿瑶没太明白:“叫张晖怎么了?” “叫张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是六门张家的人,”看她一脸迷茫,林涧解释,“张角你见过的,张晖跟他是父子。” 略显压抑的沉默中,阿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现在想想,白穆逃跑有蹊跷。 他当初的供词就漏洞百出,被重重看守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逃了,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放了他。 排除掉齐福和林涧,那就是六门的人。 这说明,白穆只是明面上的一颗卒子,身后一定还有更厉害的人,这人和人傀的事一定有关联。 张晖?张角? 阿瑶声音发紧:“齐福说张角排行第几来着?” “排行第二。”林涧回。 她这么一问,林涧还能不明白吗?白穆也是六门人,这“二叔”不就和白穆说的人对上了,那么白穆大概率也是他放走的。 根据付琼的说法,人傀是天生的养,灭人傀也是六门职责所在,没想到饶了一圈,人傀的真相回到了六门,这简直匪夷所思。 人傀的事可以慢慢来,当务之急是阿瑶的安危,她现在的处境等于自投罗网。 屋内没开灯,林涧忽然发现阿瑶的呼吸变了节奏,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他能想到的,阿瑶自然也想到了。 “我怀疑赵春梅在装疯。”阿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为我的‘发疯’的母亲,见到活着的女儿的,第一反应是要赶走我。” 沉默在黑暗中发酵,屋内陷入死寂。 “付家确实有古怪。”黑暗中,他盯着阿瑶的眼睛,“按理说,付昀还在,不该跳过辈分放权给孙辈,除非……” 林涧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据他观察,赵春梅外表看起来很癫狂,但听她说话,却是有条理和逻辑的。 真正的精神病人,没有正常逻辑。 至于付昀,他表面上在是大家长,又提了认祖归宗的事,实际上,好像每件事都不能擅自做主。 “除非他根本做不了主。”阿瑶指甲陷进掌心,那个温柔的,慈祥的男人,在付家毫无话语权。 林涧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了几秒,阿瑶迎上他的目光,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我可能还要待一段时间,我想弄明白这件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两人同时噤声,阿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扣住短刀。 第36章 他在害怕 林涧的刀已经横握在手,他猛地推开窗,冷风灌入,窗帘翻飞如鬼魅,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打着漩飘落。 阿瑶的嗅觉在夜风中捕捉到一丝气息,是一种特殊的香味,初闻甜腥,后味还有若有似无的苦味。 “是那个人。”阿瑶低声道。 几天前,在巷子里那人她看不清长相,但这个味道却记忆犹新。 林涧翻身跃出窗外,落地无声,阿瑶也紧跟其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那人影在回廊镜头一闪而过,衣角掠过转角时带起一阵风。 两人一对视。 林涧压低身子,疾步追上去,阿瑶则是绕向另一边,试图包抄。 两人同时赶到拐角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扇半开的木门在夜里吱嘎摇晃。 时间上来算,阿瑶的嗅觉可以追踪,但空气中没有任何气味,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 “不对劲。”她皱眉,“他的气味……突然就消失了。” 林涧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停留在墙角的金叶菖蒲上——那里有被踩过的痕迹,菖蒲蔫头耷脑的,茎秆混着泥土粘在地上。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凄厉如婴啼。 阿瑶抬头看,两座院子仅一墙之隔,那边是付生的院子,歇山重檐,搬过来后她还没去过呢。 “被偷听了。”她低声说。 夜风裹着南山竹簌簌颤抖,在微风中发出咽鸣,付家院落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 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 两人散开,各自回家睡觉。 这一早,对阿瑶来说还真不是消停日子,她起床就成了工具人,让穿什么就穿什么,让戴什么就戴什么。 付昀一早就在外间等着了。 阿瑶洗漱收拾妥当后,她被拉去隔壁的耳房,付昀在一旁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推开雕花木门,灯光倾斜而下,墙面铺陈着深色胡桃木,搭配金属质感的悬挂杆,羊绒大衣、丝绸衬衫、刺绣礼服分门别类挂着。 阿瑶半眯着眼看。 玻璃柜里钻石和翡翠错落有致,在灯下闪烁。旋转鞋架上,高跟鞋、靴子锃亮,还有一整面墙,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帽子。 她暗自发笑,自己既不是蜈蚣,没那么多只脚,也不是九头蛇,戴不了那么多的帽子。 付昀准备这些花了三天,各式衣服、首饰、鞋帽都是他亲自选的,他兴冲冲跟阿瑶介绍:“暂时就先准备了这些,不知道你喜欢吗?” 阿瑶回他:“挺好的。” 付昀显摆完了,这才想起一件事:“对了,喜婆婆那边我都安顿好了,等她身体好点了,就接过来。” 阿瑶内心复杂,她确实贪恋这点父爱,但她没得选,无形中好像有一股力量,推着她往前走。 “你能带我参观下付家吗?” “啊?”付昀愣了下,“当然可以,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带你去别家逛逛。” 两人出了院子,一路往大门口走,付昀顺便跟院里的人打了招呼:“刘伯忙着呢。” 地上有几株矮麦冬和毛娟,刘伯正指挥着园艺移栽,两人的胶鞋陷在泥土里,苗子被放进坑里,扶正、填土、再压实。 “先生小姐啊,你们找老爷有事?” “我带瑶瑶认个门,你忙。”付昀脚步没停留,带着阿瑶往里走。 穿过这个游廊,又过了几个月亮门,付昀抬手,指向大门口的一排房子,温声道:“瑶瑶,这叫倒坐房,用来招待家里不太熟的客人。” 阿瑶瞬间明白了,付家宅子是典型的中式院子,坐北朝南,门口的这排房子坐南朝北,所以叫倒坐房。 往里走是几个大的池塘,直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几案桌椅摆放整齐的屋子,付昀又说:“这是过厅,家中有什么大事,都在这里商量。” “再往里就是后院,隔成了几个院子,是家里人住的地方。” 一路到后院,东边有两个小院,一间付生住,一间现在阿瑶在住,阿瑶跟着付昀进了付生的院子。 屋前,有一颗奇怪的巨树。 它很高,枝叶繁茂,奇怪的是那棵树没有一丝气味。 阿瑶站在庭院中央,指甲轻轻刮过树皮,甚至连枯叶腐朽的土腥气都无,它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气息,只剩下空洞的存在感。 “这棵树是你爷爷种的。”付昀轻声说,“据说是一棵古树,快30年了。” 阿瑶问:“它为什么没有味道?” 付昀沉默了一会,才说:“因为它不是景观树。”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付昀没回答,只是抬头看向树冠,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影不像是寻常树木那样摇曳婆娑,而是诡异静止着。 阿瑶抬头往树上看。 树梢上挂着的不是果子,而是一枚一枚的铜钱。 古旧铜钱,用红绳系着,随风发出及轻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叮—— 叮—— 那声音很轻,却让阿瑶后脊一凉,因为不到几秒的时间,她什么都闻不到了。 “它是什么树?” “哑木。”付昀声音很轻,“它能吞掉气味,付家寻尸一脉常常被尸气困扰,靠近它,会屏蔽气味,净化嗅觉。” 阿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昨晚她追出转角时,嗅觉就像是被突然掐断,现在想来,就是因为这棵树。 付昀留下阿瑶在前厅,自己上了二楼去找付生。 付老爷子正字写毛笔字,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书桌的宣纸上。 “爸。”付昀喉结滚动了下,“您看瑶瑶认祖的日子……” “下月初六!” 付老爷子没抬头,毛笔在砚台里舔了墨汁,最后一笔落成后,突然淡淡地说:“老五回来了,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凝固了一瞬。 付老爷子缓缓搁下毛笔,抬起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最终远远落在院里的阿瑶的身上。 暮秋的季节明明不热,付昀后颈渗出细汗,说话时连声音都发紧:“爸,瑶瑶失而复得,这次我一定要护着她。” 付生打断他:“你能瞒得过她?” 付昀的脸色瞬间苍白,慌乱的目光对上父亲,他在害怕。 第37章 狗屁倒灶的事 阿瑶捧着一盏青瓷茶碗,热气在眼前缭绕,她垂眸盯着杯中的浮沉的绿芽思索。 也是刚刚那一瞬间,她想明白了。 得找个机会见见黄颂知。 出了付老爷子的院子,阿瑶谢绝付昀串门的提议,说要自己散散步,走一走。 出了付家宅子,走在青砖的巷子上,又过了风雨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时不时驻足一下回头看,就怕有人跟踪。 再往东走了一段路,按照齐福的介绍,拐过这个巷子,就到了黄家。 黄家正在准备三年祭,人来人往的。 要是见到是他,不知道黄颂知会不会被吓跑,她索性找了隐蔽地方等在门口,她不信他能不出门。 正踌躇呢,她巷子角看见了黄颂知的车。 阿瑶抬头看了下,这是个监控死角,她一个闪身跑去车前,“咔哒”镯子打开了。 果然,没过半小时,黄颂知出了黄家大门,他从巷子绕到车子前,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上了驾驶位,刚系好安全带。 “别动!”阿瑶压低声音,短刀横在黄颂知的脖颈,“现在按我说的做,点火。” 像她预料的一样,黄颂知先是身子一僵,认出她后,他手腕一转,捏着阿瑶握刀的手,脖子微微往后缩。 六门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吃素的。 她被捏得住那只手瞬间麻了,阿瑶忍着痛意,刀口慢慢逼近他的脖子。 两人谁也没有退一步,黄颂知的脖颈上已经微微冒出血珠。 他声音平静地说:“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我劝你,能走多远就走。” “既然我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必须弄清楚。” 落子无悔,既然她已经决定,那就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听这意思,像是铁了心。 黄颂知也不劝她了,他利落地点火,轰了一脚油,车子出了六门老宅,穿过镇子,一路往山上走。 期间他甚至频频看后视镜。 阿瑶出声提醒:“放心,我上你车没人知道。” 直到停在山路的一块平地上,确定没人跟着,黄颂知才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赵春梅什么关系?” 黄颂知太阳穴的大筋突突地跳,被一个晚辈这么问,着实有点不光彩。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妈的事多少?” 她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反倒问起她了。 “你妈被你爸骗了,骗得好惨。” 这叫什么话,据她所知,付昀和赵春梅是自由恋爱,何来骗她一说,再说了就算骗,大不了离婚呗。 阿瑶冷脸又问:“当年,你被指扒灰,对象是赵春梅?” “嗯。”黄颂知只回了一个字。 这,阿瑶一口气憋在胸口,还真是出乎意料。 真特么……狗血。 寻尸久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她没见过,男人和女人可不就那点事,爱的时候一件一件脱,不爱的时候一刀一刀地戳,不是长相厮守,就是藏箱尸首。 行李箱、编织袋、男用袋,女用箱,里面全是小可爱。 黄颂知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见阿瑶脸色铁青,就知道她想歪了,他开口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开了车窗,冷风从灌进车内。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比你爸大两个月,我们以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后来上大学去的也是一个学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目光盯着远处的山峰。 “我和你妈也是大学同学。”他声音很低沉,“那时候,是我先喜欢的她,结果被你爸捷足先登。” 阿瑶的刀仍抵在他的颈侧,力道松了很多。 “后来呢?” “那时候,付昀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黄颂知笑了,“后来,他变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仿佛陷入某段不愿回忆的往事。 “大三那年,付家突然派人来接他回去,说是家里有重要的事,他走之前,还嘱咐我照顾春梅。” “但他回来时,整个人都变了。” 黄颂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冷漠、阴沉、看人的眼神都空洞。春梅以为他是跟不上学业,我也以为是这样子。” 阿瑶的瞳孔骤然收缩:“之后呢?” 黄颂知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再之后,在春梅的坚持下,他们还是结了婚。” “前几年他们很恩爱,直到生下你们姐们之后,春梅就变了,有一天她来找我,让我带你走。”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妈死活又不肯说。”黄颂知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不说?”阿瑶皱眉。 “你的眼睛。”黄颂知指了指了她的金色眸子,“我猜是因为你的眼睛。” 阿瑶心口发凉。 所以,赵春梅剜她眼的梦是真的,她竟然想要剜自己的眼睛? “在我们打算将你偷偷送出去时,有一天晚上,你那院子着了场大火…”黄颂知手渐渐用力,握紧了方向盘,“然后,你妈妈发了癔症。” 阿瑶沉声问:“当年那场大火不是你放的?” “不是。”黄颂知摇头,“本来我们已经暗中计划好,借着出游,将你送走,然后再说你走丢了。” 阿瑶脑子一阵嗡鸣,像是耳边飞过一只虫子,虚空里她甚至伸手挥了一下,挥了个空。 她本来猜测,那场大火是黄颂知放的,救她的人就算不是他,他也应该知道是谁,没想到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黄颂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解释:“但是你别想歪了,我和你妈清清白白的,早在她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放下了。” “后来她频繁找我,就是商量送走你的事,你应该也发现了,六门势力在临水盘根错节,天衣无缝地送走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起来这事,黄颂知后悔死了,按照原计划送走阿瑶其实可以的,但因为他相亲的事错过了时机。 “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但六门势力太深……”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悄无声息地驾上山路。 “被他们发现了!”黄颂知脸色骤变,他轰了一脚油,车子猛地掉头。 “放我下去。”阿瑶的声音及其冷静,“你继续往山上走,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见面了。”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黄颂知猛打方向盘,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后视镜里,那辆黑色车子如鬼魅般紧咬不放。 “下车。”黄颂知低吼一声。 车子一个急转弯,借着弯道的盲区,阿瑶翻身滚下了车。 山路崎岖,黄颂知猛踩油门,开车一路往山顶走,黑色轿车越来越近,估摸着够远了,他一脚踩下刹车。 直到车子走了很远,阿瑶才收起短刀,她拨通了林涧的电话。 “喂?”林涧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背景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一大早就开车到了市里,季爻将二郎神送了过来,这会子他正在返程路上。 “我给你发个坐标,你来接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林涧利落的回应:“好,十五分钟到。” 林涧挂了电话后,看了眼坐标,车子一个漂亮的摆尾,换上了另一条岔路。 接着,他狠踩油门,车子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第38章 好大一张床 越野车冲破灌木,一个急刹车停在空地边缘。 他跳下车,目光落进灌木丛:“二郎神,去找她。” 二郎神一声令下,快速冲进了灌木丛,很快,循着气味它就找到了阿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灌木丛里,二郎神呲着牙,后颈的毛炸成一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啧,是你呀!”阿瑶将短刀收回袖口里,“前面带路。” 二郎神前爪刨地,尾巴绷得直直的,琥珀色的眼珠死死地瞪着她。 “再磨叽,回家就把你炖了!” 二郎神突然暴起,却不是扑向阿瑶,而是略过她,一口咬住了一只黑色的蛇。 那蛇被二郎神叼在嘴里,依旧挣扎卷曲,试图反击。 阿瑶拔刀,利落地削了蛇头。 二郎神松口,将头一扭,狗眼里透出几分讥笑,它伸爪,慢条斯理地将蛇头按进泥巴里,动作优雅又傲慢。 “你……”阿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小人之心了。” 结果,那狗打了个响鼻,尾巴一甩,走了。 那神情像是在说:谁理你。 出了灌木丛,阿瑶一眼就看见了林涧,他倚着车头正在打电话。见她过来了,他用眼神示意她先上车。 “嗯。”他点点头。 过了一会又回:“妈,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稳定了我再跟你细说。”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阿瑶听不见,隔着玻璃,林涧脸上一副无奈的样子,甚至古怪地看了眼她,然后“嗯嗯”又应付了两句,这才结束了通话。 林涧也没想到,他稍微动用点关系,这事就传到他爸耳朵里了,家里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经过。 撒一个谎,需要几百个谎来圆。 这不,刚刚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电话里说得含蓄,告诫林涧可不能有门第观念,谈恋爱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 林涧有苦难言,只能应付着。 上了车后,他先点了火,又问:“你怎么会在半山腰上?” 阿瑶回他:“去镇子上,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你解释。” 越野车一路疾驰。 阿瑶坐在后排思索,黄颂知引开了那辆黑车,她不能去救,去了反而添乱。 槐水就是个镇,不算大。 林涧本想找个咖啡厅,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倒是有家奶茶店,但是人来人往的,说话也不方便。 正踌躇呢,听见阿瑶喊“停车”。 林涧下意识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抬头一看竟是家酒店,老旧的招牌上,“福缘酒店”几个大字退了色。 阿瑶推门下了车,林涧只好跟上。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直直地走去前台:“还有房吗?来个钟点房。” 前台的中年人正在看电视,放的是个抗日剧,画面里正枪炮齐飞,他头也不抬地问:“有,要普通的还是别的?” 阿瑶面无表情:“有什么区别?” 老板不耐烦了,抬头看,哟呵,俊男靓女,倒是挺登对的。 男的一看就很健壮,虽然穿着外套,隐约都能看出臂膀的肌肉,这体格不得大战八百回,就是女的看着身板子弱,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老板一双眼看看阿瑶,又看看他,林涧再迟钝也知道老板想歪了,下意识地皱眉,避开眼神的同时,往后退了半步。 阿瑶催促:“随便,麻烦快点。” 老板一愣,这么急? “身份证、押金200,是扫码还是现金?” 阿瑶没带身份证,她回头看林涧:“你带了吗?” 林涧一愣,赶紧从冲锋衣里掏出个证件,递给阿瑶。 “老板,驾照可以。” 阿瑶将驾照递给老板的同时,顺便瞅了眼上头的照片,那时候的林涧的真嫩啊,头发稍长,目光沉静,看起来朝气蓬勃。 作为酒店老板,有钱不挣是傻子,他迅速登记好之后,暧昧地看了眼两人:“上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房,那边隔音好。” 随着“滴”的一声响,门开了。 阿瑶愣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怪不得老板给房卡时,一脸暧昧,这特么误会闹大了。 莫兰迪粉和奶油的屋内,好大一张双人床,大就算了,还是个圆形的,天鹅绒的床品上撒满了玫瑰花,床头还挂着一幅画,露骨得不忍直视。 她的脚挪不动了,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转念一想,是自己要来酒店的,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一进屋,阿瑶将灯全打开,这一开更要命,暧昧的琥珀光变成了梦幻的薰衣草紫。 这屋里除了床和大浴缸,竟然没有一个能坐的地方。 阿瑶站在床边不知所措,余光里,林涧站在另一边,不知道灯光的问题还是什么,他的脸红得异常。 林涧声音沙哑:“到底什么事,非得在这说?” 阿瑶破罐子破摔,干脆盘腿坐去被子上。 “那天在桥边,我跟一个人说话,你还记得吗?” 林涧没遇到过这情形,他浑身不自在,歇坐在另一边,拘谨得像有点好笑。 那天在桥头,他看那人和阿瑶说了很久的话,阿瑶在槐水也没认识的人,她说是问路的,他和齐福也就没多想,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内情。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林涧问。 “那个人就是齐福说的黄颂知。” 那天黄颂知说赵春梅被囚禁了,她只觉得荒谬,回去试探了付昀,就觉得这事有蹊跷,冷静了之后,想找他问问清楚,结果被迫撂在山上了。 阿瑶解释:“上次,他说赵春梅是被囚禁了,我以为这人胡说八道,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想找他再问问,昨晚不是发现有人偷听嘛,我今天专门找了僻静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阿瑶又说:“当年他未婚妻说他扒灰的事,其实是个误会。” 林涧皱眉:“误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来六门前,喜婆婆说,是有人将我抱给她养的,那对他说我在六门活不了,所以我怀疑当年那场大火是黄颂知放的,结果不是他。” 林涧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结合之前的种种,加上阿瑶说的话,很快就理清思路。 “你是说,当年那场大火有内情?” 第39章 桃色八卦 阿瑶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林涧却陷入沉思。身世之谜与人傀事件看似无关,却都指向六门——这绝非巧合。 回到六门时已过晌午,两人在巷口分别。 林涧拽着二郎神的牵引绳,想将它交给阿瑶看家护院,可这狗却犟着不肯动,耳朵耷拉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尾巴也不摇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意\"三个字。 “带它回去。”林涧拍了拍狗头,“有它在,安全些。” 二郎神垂在脑袋,它跟着阿瑶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哀怨地瞥一眼主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林涧刚踏进齐家院子,齐福就冲了过来:\"老实交代!你昨晚去哪儿了?\" 自从林涧住下,每日雷打不动晨练。 齐老爷子年纪大了,觉也少,常早起看他打拳,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凌晨六点,齐福还在梦乡的时候,林涧已经在院子锻炼了,他只穿一件黑色背心,肌肉线条凌厉如刀刻。 特种兵的格斗术融合传统武术,拳脚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花哨。出拳时快若闪电,收势时稳如磐石,锋芒毕露却又内敛至极,招招式式都透着实战的狠劲与克制。 齐老老爷子看得乐呵,见着齐福就夸。 搞得齐福心里很是郁闷,今早,他难得起了个大早想偷师,却发现林涧屋里空无一人,被褥冰凉。 齐福懵了,这人不睡觉能跑哪里去? 快晌午时,他出去溜达,风雨桥西边围着一群人,齐福在街头听到了爆炸性八卦—— “听说了吗?付家那小姐,昨晚跟个男人去开房了!” “付琼那丫头有主了?” “什么呀,是付瑶!就那个二十年前据说烧死了的。” “怪事,当年付家那场大火,不是说烧成焦炭了吗?” 一个嗑瓜子的妇女凑过来:“我瞧着那眼睛金灿灿的,跟她娘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啊,阴差阳错被调了包。” 旁边人搭腔:“调包?谁跟付家这么大仇?” “付老爷子一辈子与人为善,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付昀更是好脾气,”妇女吐着瓜子皮,“就是春梅,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脾气顶顶好,能得罪谁?” 齐福无聊,就那么凑过去听了一嘴。 天塌了! 他一把拽住林涧的胳膊:\"你还装?全镇子都知道你俩去开房了!\" 林涧眉头紧锁:“我只是去接二郎神。” “那酒店怎么回事?” “什么酒店?”林涧眸光一沉,“你从哪听来的?” 齐福瞪圆了眼,一副你骗鬼的神情:“现在是我问你!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林涧皱眉:“我就是出去一趟,接了二郎神过来。” 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索性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行,瞒不过你。”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凑近齐福:“我的确昨晚见了阿瑶,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齐福眼睛一亮,竖起了耳朵:“那是哪样?” “我查到些线索,关于人傀的。”林涧神色凝重,“白穆逃跑应该是有人故意放走的,背后可能牵扯到了六门内部的人。” 齐福一愣,八卦的心思顿时被冲散:“那是谁?” “暂时还没查到。”林涧随便糊弄过去,转而问他,“对了,黄家老爷子三周年祭奠,你不去帮忙吗?” “轮不到我去。”齐福挠挠头,“黄家虽然低调,但毕竟是六门之一,该有的排面自然不会少,这些事都有专人做的。” “那你说的那个黄颂回家了吗?”林涧状似无意地问。 “回来了呀。”齐福一拍大腿,“刚还见他去祠堂烧香了,穿得那叫一个正式,西装领带的。” 林涧眼神微动:“他一个人回来的?” “哪能呀!”齐福压低声音,“带了好几个生面孔,看着像保镖,各个膀大腰圆的。” 林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往后得更加小心了。 “这事你别往外说啊,尤其白穆的事情。” 齐福立刻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呢。” 林涧转身走向客房,齐福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黄颂知被监控了,六门内部绝不是这么简单。 “喂!”齐福突然叫住他,“你打听黄叔干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林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那天不是说他的八卦了吗。” 关上房门,林涧立即拨通了阿瑶的电话,那边铃声响了好几遍才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狗叫声。 “黄颂知回来了。”他单刀直入,“身边还跟了几个人,齐福说个个膀大腰圆,他被控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就证明我们已经暴露了,好在现在还没撕破脸,接下来要更小心了。” 翌日一早,在付琼的努力下,一家四口终于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了,青瓷汤碗轻轻放在餐桌中间。 “姐姐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付琼舀起一颗肉丸,琥珀色的汤汁,顺着勺子滴落在绣着花纹的餐垫上,“用的是早上才捞的湖蟹。” 赵春梅的筷子突然“啪”地拍在筷枕上。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对襟衫,领口别着的翡翠胸针,一个穿藏青衣服婆子,立刻从屏风后上前半步,其中一人手里还攥着条白毛巾。 “春梅?”付昀夹着鳝丝的筷子悬在半空,“是不是……不合胃口。” “吃饭不许说话,吵得头疼。”赵春梅打断他,她刚要擦嘴时,守在一旁的婆子立刻递上纸巾。 “都是自己人,没有这么多规矩。”付昀强笑着去够茶壶,一不小心撞翻了茶杯,茶水很快漫过桌沿,滴在他熨烫妥帖的西装裤上,“王嫂子,你去帮我拿条裤子来换。” 穿着藏青衣服的叫王菊,是跟了赵春梅二十年的老人了。 她踌躇了下,竟没动:“先生,太太身边离不开人。” 一向温和的付昀站了起来,他“嘭”地将茶杯摔在桌上:“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阿瑶余光里看了眼赵春梅,看来她一直被监视着,所以才会假装疯疯癫癫。 第40章 父女对峙 这王嫂子不对劲。 赵春梅仍旧一脸的冷漠,慢条斯理的擦完唇后,她看都没看桌上一眼,径直离开。 擦完的餐巾纸扔在桌上,边缘沾着一点酱色。 从她入座后,阿瑶就注意到,赵春梅的用餐仪态很刻板,筷子永远平行放在青瓷碟子上,吃饭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擦嘴的手帕都折得方方正正。 这么讲究的人,怎么会随意把用过的纸巾扔在桌子上? 趁着无人在意,阿瑶指尖一勾,那团皱巴巴的纸团被她捏在了掌心。 “瑶瑶,陪我去换件衣服。”付昀转头又对付琼说,“你也一起。” 走廊上风铃叮叮嗡鸣,吞没了三人的脚步声。 阿瑶正打算展开那张纸巾,一只大手突然压在她肩头,掌心湿润。 “别看。”付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的声音轻的,像飘在雾里,“先跟我去书房。” 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并拢,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阿瑶下意识地攥紧手中那团纸。 付昀的视线终于离开她的手,却在转身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把东西给我。”付昀背对着姐妹两,声音突然变得冷厉,周身的气场在这一刻全变了。 阿瑶狐疑,他看见了? 她站着没动,盯着付昀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衣服后襟有一块不自然的痕迹,深色的衣服都掩盖不住。 “你受伤了?”阿瑶冷不丁问。 付昀猛地转身,晨光照在脸上,他的脸色惨白的下人,左手正死死按着左侧腹部。 “给我!”他的语气强硬,“有些事,你不能知道。” 付琼拽了阿瑶的袖子:“姐姐,你拿了什么?” 阿瑶直直看向付昀的眼睛:“你到底替六门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比你老婆和孩子还要重要?” “你根本不明白。”付昀右手突然拍在红木桌上,镇的砚台里墨汁四溅,“一旦你继续查下去,你要面对的事,你承受不起,六门也承受不起。” 阿瑶冷笑:“不查我就能好好活着?我回付家前刚被人绑架过,十几个人啊,但凡我没点功夫傍身,早死在外面了。” “你说的是真的?”付昀嘴唇颤抖着。 阿瑶死死地捏着拳头,指节发白:“你还不打算说吗?” “呵呵,他们竟然…他们骗我…”付昀的脸色铁青,他腿一软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瑶瑶,琼儿,你们听说我,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你们走。” “你们还年轻,可以忘了这事,从头再来,但我的人生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瑶语气嘲讽。 提前焦虑等于贷款吃屎。 她的人生信条是: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打败问题,而不是站在问题一边,打败自己。 付昀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终于仔细看这个女儿。 她唇角轻扬,那双金色眸子如出鞘的利剑,内里不见丝毫犹豫,仿佛这方天地,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阿瑶上前,一把掀开付昀的上衣。 他的伤口上包着纱布,付琼颤抖的手揭开纱布,只见鲜红一片,那地方像是被什么利刃生生剜去一块肉,隐约可见骨头。 空气里瞬间满是血腥气。 付琼望着还在渗血的伤口,红着眼睛问:“爸,你这伤怎么来的?” 付昀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说。 这伤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秘密,说出来,他的女儿就活不成了。 “走,”他声音沙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阿瑶心情烦闷,一路沉默着出了付家,穿过风雨桥直到摆渡船停靠,又上了岸。 付琼一路跟着,她终于按捺不住:“你和父亲在到底在什么哑谜?” 阿瑶直视着她的眼睛:“白穆有消息了吗?” “六门也悬赏了,所有的渠道都找过了,”付琼摇摇头,“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瑶轻声问:“有没有想过…是六门自己让他‘蒸发’的。” 空气瞬间凝固。 “这不可能!”付琼猛地停住脚步,“你这话什么意思,六门祖训世代除傀,怎么会……” “祖训?”阿瑶冷笑,“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出自寻尸一门,见过那么多的人间悲剧,难道不明白——最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心。” “你仔细想想,白穆跑是不是跑很蹊跷?被重重看守的人,能轻易逃了,除非…有人里应外合放了他。” 付琼的脸色煞白:“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阿瑶不置可否。 “这件事说来奇怪,下山后,有人想要杀我没成功,后来我被绑架去一个仓库,我抓了那伙人,也算是问到了一些信息。” 付琼问:“绑架?是白穆干的?” “不是他。”阿瑶瑶瑶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他寻仇,但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张晖身上,是他在暗网买我的命。” “张晖!”付琼听得有些糊涂,“怎么会是他?” 阿瑶忍不住提醒付琼:“你还记得,在云岭时,我偷听到白穆的那个电话吗?” “记得。”付琼神色大变,“张家在父亲这一辈行二,白穆确实该叫他二叔,他说的二叔是…张角?” 回应她的是悠悠江风。 风声骤起,汹涌的江水拍打着河堤,发出阵阵阵有力的声响。 阿瑶撕开了血淋淋的真相:白穆漏洞百出的供词、离奇的逃脱、暗网的追杀、父亲的异常……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六门。 付琼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突然想起城南灭门案,想起异变的人傀,想起张家失传的《罗浮梦》秘术。 江风轻轻掀起阿瑶的衣摆,她终于缓缓展开了那张早已被揉皱的纸巾,上面用水笔写着四个字,歪斜的字体早已有些晕染。 第41章 原来是旧人 “离开付家!” 江风卷着纸巾翻飞,付琼一把扯过阿瑶的手腕:“这字迹…是母亲的,她为什么要让你走。” “不知道。” 阿瑶眯起被江风吹痛的眼睛,唇角勾着一抹冷笑:“所有人都说,我在六门活不了,可我偏要看看,这龙潭虎穴有多深。” 付琼声音有些沙哑:“母亲既然让你走,那就说明,你身上有他们忌惮的东西。” 阿瑶望着翻滚的江水沉默,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想过,但其中的关窍就像雾里看花,她看不透。 “父亲知道真相……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今天你也看到了,母亲明显被身边人监视了。”阿瑶忽然调转方向,“我们得找机会见她。” 付琼的眼神坚定:“这次,我跟你一起查。” 来的时候还是秋天,只过了不到几天,就已经是入冬的迹象了,阿瑶这几天哪里都没去,就窝在家里看书、追剧。 有些事让付琼来,比她好办多了,她只需要安安静静,麻痹对方,等待时机。 这一天傍晚,长时间看书之后,眼睛酸涩得不行,阿瑶揉了揉胀痛的眼睛,爬去二楼远眺。 窗外飘起了雪。 时节未到,这场初雪来得突兀,细碎的雪粒子簌簌扑在窗棂上,瞬间又化了。 阿瑶走去窗边,打开一扇,冷风卷着雪粒子飘了进来,空调的暖风与窗外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在窗前形成一片朦胧雾气,反而不觉得冷。 空气尤为清新冷冽,舒心洗肺。 暮色四合,巷子里早已空无一人,橙光的路灯在雪幕中晕开一圈圈暖色的光晕。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子口。 车门打开,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刚停稳的车子里跨步出来。 他面容隐在暮色里看不清,隐约有雪落在了肩头,男人好似并不在意,疾步进了付家大门。 他一路没停,进了付家后院。 黄巽在廊下驻足,抬头扫过一片。 阿瑶没动,她自嘲地勾起唇角,都看了半天了,这时候想起躲未免太晚了,付家的宅子那么大,这会都亮起了灯,他也未必看的就是她。 有那么一瞬,阿瑶坚定的认为,男人看的就是她。 窗外的雪粒子稀稀落落,看来,这场雪要夭折了。 阿瑶关上了窗户。 她想:今天真是无聊的一天。 黄巽在门前站定,伸手拍了拍肩上的雪粒子,才抬手敲门。 “进!” 静谧的书房内,桌上一盏暖色台灯发着柔和的光,付生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本《尼各马可伦理学》,细看还是英文版的。 “大爷,我回来了。” 付生浑浊的眼珠瞥了眼来人,放下书,又招呼刘伯上了茶,这才悠悠问:“这趟出门,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黄巽抬眸,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光。 “其他的倒是好说,就是这‘殉情者眼中泪’‘吊死鬼舌尖血’不好找了,三个月了也……” 付生原本和煦脸色有些变化,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他摆摆手:“算了,慢慢找,这事也急不了。” 黄巽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热气氤氲间,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听说,瑶瑶找回来了?她当年不是” 话音未落,书房的突然被推开。 付琼打算了屋内的谈话:“三哥,你回来了。” “像什么样子,”付生抬眸瞪了眼孙女,“一点规矩都没有,连门都不会敲了?” 付琼难得露出小女儿神态,抱着付生的胳膊撒娇:“哎呀,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了三哥了。” 事也说完了,付老爷子摆摆手:“阿巽,你先回去休息。” 黄巽站起身,礼貌道了别。 他想起了九岁那年的事情。 那是个夏天,瑶瑶和琼儿蹲在老槐树下分冰棍,他将手中的木棍向天一指:“谁跟我去偷西瓜。” 黄巽从小就是孩子王,振臂一呼,呼啦啦来了一群孩子。 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镇子西头的一大片瓜田,他带着一群孩子猫着腰进了瓜田。 “就这个!”黄巽一石头砸下去。 西瓜立刻裂开了大口子,竟然是生瓜,一群人不甘心,连连祸害了十几个西瓜,全是生瓜。 看瓜的老头举着锄头追上来时,一群人在田埂上狂奔,他们都跑了,就阿瑶摔了狗屎吃,被老头抓住了。 这小丫头倒是讲义气,那老头问了老半天,她也没说是哪家的孩子,不然,让家长知道了,他们都得去祠堂罚跪。 大火那夜,少年黄巽在家人钳制下死死挣扎,眼睁睁看着…… “三哥,我正好要去找姐姐吃饭,你要不要一起?”付琼的邀约将他的思绪拽回,黄巽背脊微僵,雪粒子从他的肩头簌簌落下。 二楼的餐厅里,铜锅咕咚作响。 羊肉卷在乳白的汤底里翻滚,阿瑶神色淡淡的,习惯性用筷子尖拨动着碗里的芝麻酱。 黄巽就坐在她正对面。 她属实没想到,前一秒还在雪里的男人,这一刻竟然跟她坐在了一个桌上,他的剑眉很浓,暖黄的灯光在他的眉骨下投下一片阴影。 都说眉毛浓的男人,重感情。 “三哥尝尝这个。”付琼将涮好羊肉夹进黄巽碗里,“你最爱吃得上脑。” 黄巽道谢时喉结滚动,提起筷子时,轻轻在碗边磕了下,阿瑶注意到他虎口有道浅浅的疤,像是经年的牙印子。 付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姐姐你忘了,这是你小时候咬的。” 付瑶拿着筷子的手一抖,表情差点没绷住,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顺便掩饰自己的尴尬。 得,看来她的性格从小到大没变。 黄巽正好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冲着阿瑶弯了下唇角,眼里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余光里,付琼拿了一盘香菜,正准备烫进铜锅子里。 黄巽忽然出声:“别放,她不爱吃。” 第42章 三年祭 铜锅里热气腾腾。 阿瑶的目光落在黄巽虎口那道月牙形疤痕上,关于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这道疤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印记。 “姐姐你不吃香菜?”付琼的筷子悬在半空中。 “嗯。”阿瑶漫不经心地应着,将锅边的香菜拨得更远些。 “听说瑶瑶也寻尸?”黄巽突然抬眸,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讶异,“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坟头燕。” 汤锅的汤底沸腾,清汤翻滚着,吞没了阿瑶刚下进锅的肉片。 “是呀。”似乎觉得不够辣,她舀了勺辣油浇进碗里,“干久了,倒觉得死人比活人好打交道。” 金色眸子映着跳动的炉火。 这话纯粹有感而发,腐尸不过是溃烂的皮囊,骸骨无非沉默无言,但它们都没有危险,最多就是鼻子受点累,吃不下东西几天。 而这世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鬼,凑近了没法看,甚至笑里藏着淬毒的刀。 刚好有佣人送来了冰镇酸梅汤,黄巽将冰凉的瓷盏推放在阿瑶面前,又另拿了一碗递给付琼。 付琼突然靠近黄巽,低声发问:“三哥这次出门,你神神秘秘的在找什么?” 黄巽停下了筷子解释:“也没干什么,就是去找些东西,不过还没凑齐。” “什么东西?”付琼好奇。 黄巽斟酌了下,都是六门人,也没什么不能说:“集齐溺亡者肺中水、吊死鬼舌尖血、焚尸焦骨灰、割腕者的刀跟血、高坠者接地骨、中毒者喉中管、殉情者眼中泪。” “不过有两样还没有凑齐。” “可是,这些东西家属会…?”付琼疑惑,“再说了,好端端的,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怪阴损的。” “家属自然不肯给。”黄巽眼角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你忘了?镇宅改运、点穴看坟,可都是黄家的看家本事。” 葬者,乘生气也。 上佳的风水确实能助长运道,更何况这些横死之人怨气深重,要是处理不当,轻则家宅不宁,重则祸延三代。 付琼蹙眉:“可要这些物件究竟有什么用途?” “这个付大爷倒是没说。” 黄巽并非不好奇,只是六门规矩森严——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这分寸他拿捏得极准。 铜锅里的汤汁渐渐见底,黄巽适时递上餐巾纸。 付琼突然问:“对了,姐姐,明天黄祖父三年祭,你要不要去?” 按照规矩,她认祖归宗的仪式尚未完成,名字也未录入六门族谱,黄老太爷的三年祭参不参与全凭自愿。 阿瑶心思一转——黄颂知如今被“保护”起来,倒不如趁这机会见他一面。祭典人多眼杂,正好能跟他暗中碰头,互通消息,顺便探探张角究竟掌握了多少底细。 她眸光微动,应和道:“要去的。” 饭吃完了,三人出了餐厅。 黄巽作为长孙,三年祭是必须要参加的,这个时间才回家已经算晚了,又在付家吃了晚饭,这会得赶快回家了。 外面的雪不大,倒是不用打伞。 “姐姐,我顺便要去趟黄家,不如你也一起。”付琼一边拍肩上的雪粒子,一边一说,“刚好就当消消食了。” 暗夜中,雪粒子被风扯着乱舞。 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阿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将外套拢了拢,仰头望向晦暗的天色。 今日是初三,小雪节气刚过。 她忽然想起喜婆婆,原本以为这次就待个天,现在却在这里越陷越深,不知道那间熟悉的小院里,喜婆婆是否安好,入了冬了,她的老寒腿有没有发作。 路灯在雪幕中晕开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黄巽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恰好挡在风口位置。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阿瑶微微一怔,她垂下眼睫掩去复杂的神色,六门中人个个深不可测,这份体贴究竟有几分真心? 三人出了付家,往北走了一段,拐过了一道弯,便到了黄宅院家。 虽然是夜里,黄家却依旧灯火通明。 门前少说停了十几辆车子,人影匆匆,进进出出。 绕过影壁,倒坐房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歇山重檐的中式屋舍、现代风格的独栋别墅、限量款豪车、法舟银桥,甚至还有几对栩栩如生的金童玉女。 和市面上那些粗制滥造的纸货不同,这些扎得太精细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阿瑶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你小时候就怕这些,死活不肯去白家玩,”黄巽恰好走到她身后,伸手轻轻拖了下她的胳膊,差点笑出声,“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 阿瑶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这人怎么就上手了。 黄家的格局跟付家相似,进门需要穿过过厅,之后才算真正踏入后宅。 一路上,不少人驻足行礼,付琼和黄巽皆是颔首回应。 一直走到最里间,正中的正房布置成了灵堂。 素白的麻布帐子高悬正中,下方是一座两米高的纸扎牌楼,牌楼通体裹着银箔,飞檐上栖着白纸鹤,上面写着“驾鹤西去”四个大字。 一对白蜡幽幽燃着,两侧的纸扎童男童女垂手而立,素衣的褶皱竟然绣有花纹,风过时衣摆沙沙作响。 这阵仗着实让阿瑶吃了一惊,她以往见过的灵堂,不过就是摆张遗照,设个香炉罢了。 “这也太讲究了……”她低声喃喃。 黄巽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六门传承守旧,沿袭了古代的殡葬规矩,从头七到满七,共七次祭祀,再加上百天、周年、三周年,正好是十祭。” “有什么说法吗?”阿瑶问。 “还真有。”黄巽继续解释,“传说中,阴司有“十殿阎罗”,其实刚好对应这十个节点,与其说是祭奠已死之人,不如说是孝敬这十位阎罗。” 阿瑶一边听着,目光已经在灵堂扫了一圈——没见着到黄颂知。 按照黄巽的说法,三年祭是大祭,黄颂知虽然不是六门中人了,但他毕竟是黄老太爷的小儿子,缺席实在不合情理。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询问,忽然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第43章 能相信你吗 黄颂知头戴白布孝帽,一身素白麻衣,径直走到了灵堂前。 他神色庄重,在距离众人三步处站定,接过侍者递来的三炷线香,香火明灭间,他屈膝跪地,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将香插入灵堂前香炉 “三叔。”黄巽上前问好。 “你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黄颂知抬手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久违的亲切,“两年不见,肩膀厚实了不少。” 这话听着像是责备,三叔是怪他的意思? 黄巽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小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是三叔天天接送他上下学,黄颂知当年又是六门里最年轻的大学生,谈吐风趣,见识广博,黄巽从小就爱黏着他。 谁能想到后来会闹出那桩丑闻,逼得三叔离开六门。 前些年只要有空,黄巽就开车去三叔的住处,有时一住就是两三天,父亲和祖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爷爷,他回家讲起三叔的事,老人家总是唉声叹气。 黄巽看得明白,爷爷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个叔叔。 可这一家子就是别扭,爷爷和父亲从来不去看他,三叔也从不回家,即便回来了,爷爷也总是板着张脸,没几句好话。 付琼也上前问好:“黄叔好。” 黄颂知的目光越过付琼,直直落在阿瑶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姑娘就是付家找回的双胞胎老大?” 阿瑶暗自肺腑,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她学着付琼的称呼:“黄叔好。” 灵堂内突然卷起一阵风,白烛的火苗剧烈摇曳,几近熄灭,一旁的纸扎童男发出“咯吱”声响,向前倾倒过来,黄巽眼疾手快地拽住阿瑶手腕:“小心!” 阿瑶借着后退的力道,在黄颂知耳边飞快低语:“明天找机会见,我会安排的。” 这阵风来得正是时候。 灵堂顿时乱作一团,付琼一个箭步上前护住烛火,黄巽则扶住摇摇欲坠的纸人,就在这时,悬在顶上的素白帐幔沾到了火星,\"嗤啦\"一声燃起蓝焰。 等门外的保镖冲进来时,灵堂内人影纷乱,烟雾弥漫。 火势扑灭,黄巽重新布置好灵堂,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从父亲院中出来,随手拦住一个下人:“我三叔被安置在哪里?” 年轻仆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前院左厢房。” 黄巽穿过两道月亮门,沿着曲折游廊前行,远远地看见三叔门外立着两个魁梧大汉。 他进屋里时,那大汉并没有拦着他。 黄颂知刚洗漱完,一出门就看侄子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一边用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侄儿:“\"明天大祭,事情繁琐着呢,怎么还不睡?” “三叔在外得罪人了?”黄巽单刀直入。 “没有啊。”黄颂知手上动作一顿,“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你门外的两个保镖怎么回事?” 黄颂知瞥向窗外,人影轮廓清晰可见,只能慢慢说,慢慢编谎话:“哦,你说那两个保镖啊,他们跟了我好久了……” “我不是去年亏了点钱吗?怕人家找我麻烦,所以就干脆找了两个人,开开车,有应酬了还能给我扛回家。” 说完他暗暗舒了口气,这说辞应该能糊弄过去。 因为当年那件事,他被污蔑逐出六门,这次回来怕是小命都难保,要是再连累侄儿就更麻烦了。 黄巽太了解这位三叔了——他撒谎时右眼角会不自觉地抽动,他拿过桌上的钢笔,在便签上写:跟当年的事有关? 黄颂知微不可察地点头,同时提高声调:“你小子两年没来看我,这半夜跑来献殷勤了?” 黄巽继续写:阿瑶和你在谋划什么事? 黄颂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刻意调到喧闹的综艺节目,假意叹了一口气:“唉,怪我不争气,你这侄儿看不起我也正常。” 黄巽手中钢笔却不停,嘴上应着:“三叔你说什么呢,怎么会。” 黄颂知夺过钢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对你没什么好处。 黄巽的笔迹几乎划破纸面:很危险吗? 黄颂知不再回他,重重拍了拍侄儿的肩膀,他声音里带着刻意营造的困意:“难得你有心惦记着我,不早了,快回去睡。” 黄巽离开后,黄颂知脸上的困意瞬间消失。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安排的,他被人看着又不好说话,明天只能见机行事了。 与此同时,阿瑶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黄颂知今天的表现看,两人见面的事,他应该暂时圆过去了,加上她和林涧又传了一波绯闻,对方应该不知道他们见过面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点开对话框。 发出三个字后,阿瑶立刻后悔了,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叮——” 手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林涧的回复一向简单直接:“什么事?怎么不打电话?” 阿瑶甚至能想象他说话时的样子,微微蹙眉,他总是这样,从不拐弯抹角。 屏幕暗了又亮,她迟迟没有回复。 手指在键盘上徘徊,打出一行字又删掉,最终只留下一片空白。 林涧盯着那个没头没尾的“睡了吗”,胸口莫名发紧。 等了好久,那边都没有回复,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莫名有些烦躁,对着对话框,又看了好几次。 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那边又回复:我能相信你吗? 短短六个字,让林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以他对阿瑶的了解,她从来不会说这种话,除非…… 第44章 制造乱局 阿瑶有种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她又发了条消息:明天按计划来。 之后,她关上手机,将自己蒙进被子里,窗外雪已经停了,一轮上弦月高悬,微弱的月光照进床上。 像付琼所说,第二天果然是受累的一天。 凌晨六点,阿瑶就被从被窝拎起来了,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让穿什么穿什么,让戴什么戴什么。 “咚——” 7点的时候,阿瑶正要出门,外间传来鸣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她仔细数了下,刚好三十三下。 “为什么是三十三响?”阿瑶问肖红。 “这是晨钟启幕。”肖红一边捋平了她孝衣衣摆上的褶皱,一边解释,“‘三’即是“生”,‘三’也对应‘天地人’,《道德经》里面也有‘三生万物’的说法……” 阿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总之就是“三”很牛。 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大型的公祭、古代皇帝祭天才有这种规制。 刚出了门,迎面撞上了付琼,两人都是一身黑色衣服,头顶尖尖的孝帽,那个帽子很大,腰间用麻绳系着,长度一直垂到小腿。 从背后远远地看,竟然分不出谁是谁。 姐妹两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一路出了付家。 迎面来了一队持白色幡旗的仪仗队,排成了两列也正往黄家去,阿瑶问付琼:“这仪式未免太隆重了。” “这才哪到哪,”付琼侧身躲过仪仗队,“你看,仪仗队前面还有人,就那个穿黑色衣服的执事人。” 阿瑶顺着仪仗队往前看,果然看见有两个人,一人端着个陶罐子,一人手里拿着柳枝蘸水,在路上洒扫。 “这又是什么讲究?” 付琼解释:“柳树者枝即活,寓意生生不息,《齐名要术》里记载‘取柳枝插户上,百鬼不入’,六门本来就是捞阴门的,容易沾染些脏东西……” “你仔细看他的手法,蘸水九浸,乾南坤北,离南坎北,先先天卦,后补后天卦,刚好形成一个闭环。” 什么离坎乾坤阿瑶不懂,除了付琼说的这些,那个执事人七步一停。 “这又是为什么?” 付琼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这是按禹步踏罡,暗合了北斗七星的禳灾步伐,寓意避祸。” 阿瑶咋舌,得,不问了。 两人到黄祖祠时,已经人山人海,老宅挤满了来观祭的人。 正疑惑呢,远远就瞧见了民俗表演队三面而来。 六门古宅一面环水,高跷从北门来、黄河号子方阵从南门来、皮影戏车从西门来。 齐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别看了,晚上还有打铁花呢,附近几个镇子的人几乎都来了。” 阿瑶抬头看他,齐福也是一身子黑色衣服,腰间系麻绳,只不过他头上戴的是男士方形孝帽。 林涧是外姓人,远远地被人群挤到了外围,为表哀思,他隔壁上系着黑布。 阿瑶远远冲他点头,用唇语说,看手势行动。 三年祭的主事人是付生,这一点阿瑶倒是能想明白,老一辈就剩下付老爷子和齐老爷子了,齐海散漫惯了,付琼虽然是六门接班人,但是辈分不够。 六门众人按照辈分排位。 死的是黄老太爷,自然是黄家孝子在前。 付琼指着排在前面人,压低声音介绍:“黄爷爷还有个弟弟,不过早去了,黄巽的父亲叫黄峻,排行老大。 “其他几个按年纪排是:黄澈、黄翊、黄颂知、黄珩、只有一个女儿黄娇娇。” “别人单字,怎么黄颂知和黄娇娇不是?”阿瑶疑惑。 “家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正祭仪式开始了,付琼又说,“六门情况特殊,女生要招赘,外嫁等于脱离六门,会给一大笔安家费,此后不参与家族事务。” “那黄颂知?” “他原名黄颂,是被逐出六门的,出了六门就要改名。” 阿瑶的脸色微沉,白穆这等人都没被六门逐出去,就当年那点谣言,居然也不调查就处置了黄颂知。 他到底知道什么?让他们这么忌惮。 阿瑶隔着人群看,付生走在最前面,他进了祠堂大殿,焚香祷告之后,黑衣执事人念了悼词,大致讲了黄老爷子的生平。 什么出生时,正值乱世;解放后,夹个小包去给人断吉凶。 阿瑶仔细听,十卦十准。 接下来是三献礼,五六个人抬着昨晚的灵堂,在委蛇神像前烧毁,黄家孝子轮流献上牛头羊头、纸扎、瓜果等贡品。 阿瑶借着孝帽的遮掩,悄悄观察。 那两名保镖挤在左侧最前面,右边也有四个人不像观礼的闲人,他们的目光几句黏在黄颂知的身上。 已经发现的就六个人,没有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转眼间已经快晌午,日头从屋顶的天井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方形的光斑。 “接下来是望了礼,结束后就是去吃饭了。”旁边的付琼悄声提醒,“剩下的仪式要子时进行,不适合外人观礼。” 付生声音浑厚: “一拜,跪——” “二拜,跪——” “三拜,跪——” 阿瑶随着众人跟随节奏拜了又拜,跪了又跪,直到九拜礼结束,才起身。 “礼毕!” 阿瑶透过人群,远远和林涧对视一眼,然后举起手比画了个行动的手势。 “喂,你手机被偷了。”林涧拍了拍前面大汉的肩膀。 那人回头,他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手机还真没了。 “看见了吗?就是那两穿西装的男人。”林涧指给他看。 大汉这暴脾气可忍不了:“他奶奶的个腿儿,竟然敢偷老子,看我不揍死他。” 大汗旁边还有一起来的几个人,他一声令下,五六人直奔着那两个保镖去了。 林涧趁乱,捏着嗓子大喊:“捉贼了…捉贼了…有贼!” 这下,观礼的人齐齐掏兜,摸钱包。 这一摸不得了,丢了手机和钱包的人不少,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人人都喊着捉贼。 有两个人,趁乱混入了六门队伍之中,仔细看那两人,长得和阿瑶、黄颂知一模一样。 第45章 将计就计 “操,敢偷老子的手机?” 那彪形大汉怒骂一声,带着四五个兄弟直接扑了上去,两名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铁钳般的大手抓住,几人齐心协力将人按倒在地。 监视黄颂知的两保镖一愣:“放你娘的屁!谁偷你手机了?” 话音刚落,大汉已经从他们西装里摸出了两部手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人赃俱获了,还嘴硬呢?” “给我打这两狗日的!” 霎时间,拳头像雨点般砸了下来,两个保镖抱头蜷缩,眼角余光里往六门队伍里直瞟。 还好,黄颂知还在。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黄颂知已经被掉了包。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彪形大汉扭送着两个保镖去了派出所。 黄巽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刚才三叔从他身边偷摸离开时,他还刻意侧身挡住了右边的视线,现在这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替身,正僵硬地跟在他身后。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黄巽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压低声音说,“跟着我。” 假黄颂知身子一僵,识相地跟了上去。 两人并排走着,过了风雨桥,拐了几道弯,入了席面。 黄巽远远地望向阿瑶那一桌,这个“阿瑶”虽然皮相完美,但神态差得太远。 真正的她,看人时眼神总是带着冷漠疏离,习惯性喜欢单手撑脸,像是游离在红尘之外,观戏的看客。 而现在这位,端庄得像个纸扎人。 席间觥筹交错,六门的人推杯换盏。 假黄颂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人皮面具虽然精巧,却遮不住他眼中闪过的慌乱,黄巽余光扫过,这替身太嫩了,他拿起酒杯,给假黄颂知暗示。 假黄颂知立刻会意,菜没吃几口,一杯接着一杯喝。 热菜还没上,他就一头栽在了桌上。 恰好这时张角过来了,他拍了拍了黄颂知的肩膀:“颂知,颂知,这就喝多了?” “张叔,我三叔他可能心情不好。”黄巽接话,“一上桌了就喝七八两白酒了,我正准备送他回去休息。” 黄巽说着,用力摇了摇旁边的假黄颂知:“三叔,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黄巽干脆起身,从桌上将他扶起来:“三叔,你还能走吗?” 张角仔细看黄颂知,他喝得脖颈通红,正准备招呼人搭把手,黄颂知一个没站稳扑了过来。 “呕——” 黄颂知直接呜哩哇啦吐了,好巧不巧地,吐在了张角衣服上,酒气带着酸腐味扑鼻而来,还沾着没有消化的汤汁。 “真是晦气!” 张角气的脸色铁青,冷着脸喊:“还不快来个人把他送回去!” 混乱中,阿瑶抓住时机,一把拽住黄颂知的手腕,将他拉出人群。 两人快步闪进祠堂的厕所。 “快换上。”林涧递过去早就准备的衣服,“车在外面等着。” 这是个回型设计的厕所,需要拐个弯才能进来,林涧守在拐角处望风,他压低声音说:“我偷了那个大汉的手机,塞进那两保镖的兜里了,这会他们应该已经闹到派出所了。” “对方很快会发现不对劲,我们时间紧迫。”他补充道。 阿瑶接过衣服,轻声说:“抱歉让你破例了。” 林涧没回话,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他。 换装之后,三人迅速上了付琼早就安排好的采购货车,车子出了六门老宅,一路往南走。 林涧一边开车一边频频查看后视镜,确认没有被跟踪后,又提醒:“检查一下车里,看看有没有监听设备。” “重点检查针孔摄像头和纽扣窃听器,”他详细说明,“座椅下方、内饰夹层、后视镜周围和中控台都看看。” 黄颂知和阿瑶立刻行动起来,两人里里外外,仔仔细地找了一遍。 货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咯吱噪音。 阿瑶的手指突然停住,她在副驾驶座椅的缝隙里,捏出一粒纽扣大小的金属物。 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故意提高音量:“都找了,没有发现东西。” 林涧猛地转方向盘,货车一个急刹停在悬崖边,他拿过那枚窃听器仔细查看,之后用手机键入文字:“要不来个将计就计?” 阿瑶和黄颂知点头赞同。 黄颂知扯下脸上残余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苍白的脸色:“你把我绑来,到底要干什么?” “你心知肚明。”阿瑶打断他,说着准备好的腹稿,“你和我妈的事,我都知道了。” 货车的引擎声在山间回荡。 林涧紧握方向盘提醒道:“路况不好,抓稳了。” 黄颂知声音发颤:“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是春梅,是她先找我的,她求我带你们走……” “闭嘴。”阿瑶佯装发怒,“你是不是觉得,她得了癔症,就能随便编瞎话了?” 黄颂知否认:“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赵春梅好好的富太太不当,跟你私奔?她没苦硬吃苦?”阿瑶冷笑着反驳他,“她要是喜欢你,当年干嘛嫁给付昀。” 这时,林涧故意打断剑拔弩张的两人:“车子没油了,得去加个油。” 三人对视一眼。 车子很快开进加油站,黄色一副工作人员敲玻璃问:“几号油?加多少。” “92,300块。”林涧假装找不到油箱,“抱歉啊,这车第一次开,不熟,我找找油箱。” 工作人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么大一个油箱盖标志,瞎子都能看到。 阿瑶给黄颂知递了眼色,示意去旁边说话。 直到走了几百米,她才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被盯梢?” 这个问题,黄颂知也是这两天才想明白的。 “被逐出六门,又被盯梢…所有倒霉事的线头,其实都是因为春梅,但我真的…”他苦笑着摇头,“只知道春梅当年托我带你离开,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阿瑶蹙眉,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第46章 姓林的还挺警觉 回到张家,张角心头那股子不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倒不是因为被吐了他一身,这种事情,无非就是换件衣服,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他奇怪的是,那两个保镖,本来好端端地盯着黄颂知,莫名其妙被诬陷,弄去了派出所。 这也不是大事,好在黄颂知老老实实在席间。 什么付家双生子,黄颂知,这两人就够他头疼的了。 佣人拿了件玄色唐装来,张角接过衣服刚套上,他神色一变。 不对,祠堂的闹剧有问题。 张角立刻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电话那边接的很快:“给我查监控,从捉贼那里查。” 他也没心思回席间吃饭了,出了门之后,一路沿着连廊出了后宅,经过过厅之后地下门口。 沿着台阶层层而下,推开了一个厚重的防火门。 这是个监控机房,环形排列的操作台上占据了大半空间,二三十块液晶屏幕组成的弧形幕墙,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个空间。 设备的嗡鸣声不断,屏幕上的蓝光映在机组人员的脸上,他们正一幕幕拉着监控查看。 张角问:“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一个穿着夹克的大头男人回:“正在查看监控,暂时还没发现异常。” 这个大头原本在网络安全机构上班,但他性格孤僻不合群,没少被排挤,六门来挖他,他兴高采烈地上任了,虽说在这没啥前途,但胜在不用和人打交道。 大头立刻拉了把椅给张角,他沉默着没说话,顺势坐了下来,也跟着一起看监控视频。 视频分了好几个部分,黄家后宅、黄家前院、路上到祠堂、祠堂内外。 张角出声:“其他视频先放放,先看祠堂内外那部分。” 大头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直接调出了那部分视频,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直接连了hd高清线,共享到身后的身后的墙上。 屋内灯一关,就跟看电影似的。 1080p的高清画面上,打包文件包,密密麻麻的全是视频,占据了半个大屏。 大头按照时间找到后,打开视频,又快速来回拖拽,反复几次,直到确定这段视频没有异常,又换下一个。 画面追踪到黄颂知,他一切正常。 大头又将视频画面放大拖到付家,但画面里对上不那个阿瑶,女眷们头顶的孝帽太大,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在之后画面上放大到林涧这里,只见他拍了一个大汉的肩膀,似乎说了什么话,不久之后,场面就混乱起来,人影乱窜,放大画面看,那个大汉摁住了保镖。 忽然,大头惊呼:“这里,这个人不对劲。” 制造混乱,一定是有目的,张角立刻说:“重点关注一下他。” 这个人是付家女儿带回来,前两天,两人开房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张角还特意让大头调了他的资料看,这一看不得了,身家背景不简单。 “唉?”大头忽然出声,“他去厕所了,手里还拿个大包。” 张角蹙眉:“这里放慢点。” 话还没说完,就见阿瑶和黄颂知也进了厕所,大头呼吸都变急促了,他双眼死死盯着屏幕看,只见林涧先出来,不一会又出来一男一女。 但那男的不是黄颂知,女的也不是阿瑶。 之后,林涧消失在监控死角。 大头又接连翻了好几个视频,祠堂这边的视频都没有三人,他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看看后面路上的视频。”张角面色青黄不接,他有种好很不好的预感。 大头动动鼠标,又敲了几下键盘,大屏上多了一个文件包,点开之后又是几十个视频。 按照顺序,他开始放出画面,这回队伍里阿瑶和黄颂知又出现了,两人随着大部队也入了席面。 直到散了席,两人都一切正常。 张角拧眉沉思,这里有两个bug:一是林涧去哪里了?二是阿瑶和黄颂知进了厕所后,为什么没出来? 张角问:“确定监控没有漏掉的部分吗?” “没有。”大头拍着胸脯保证。 厕所之后的视频,每一个点开前,他仔细看了结尾和开头的时间,确定每个时间段衔接得当。 画面暂停在席间不动了。 张角沉默,不能让这两人见面,两人信息一对,当年那件事不就败露了。 他突然问大头:“我的记得,六门的车都有监听?” 给车安排监听,也不是张角刻意为之,实在是六门情况特许,司机、佣人、采购一类的都是外人,他们要是出去乱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毕竟上头主流价值是唯物主义,这些神神鬼鬼的,可以有,但主要不摆到明面上,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头点头应和:“有的,所有车都有。” “既然付家那个和黄颂知找不到问题,那就重点查林涧。”张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他不在六门,一定是出去了。” “对哦!”大头一拍脑袋,顺着林涧查,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破绽。 要出六门,要么是坐六门的车,要么是去坐摆渡船,大头又共享了个文件包,重点看摆渡船那边的视频。 按照时间段,他一个一个点开,直到所有视频看完,画面上都没有出现林涧的身影。 于是他又调来六门车子的登记簿,在名单上一一找今天出车的记录,一连翻了好几页,终于锁定了几辆车。 林涧消失之后,一共出去了三辆车,付家的采购货车、黄家的商务车、还有白家的跑车。 张角站了起来:“调出这三辆的音频。” 大头先打开了白家的音频,先是嘻嘻索索的衣服布料摩擦声,接着传来车子引擎轰鸣,音频里终于有人说话了:“啊,你说那个凯利包啊,我也等货呢,没买到。” 张角听声音就知道是白家的白薇,小姑娘正打电话呢,她这年纪,正是追求的物质享受的时候,喜欢天南地北的购物。 接着大头又打开了货车的音频,大头放的是公放,刚开始听了十几分钟,就只有引擎声和开窗后的风噪声。 大头正要关掉音频,里面冷不丁地传来说话声:“检查一下车里,看看有没有监听设备?” 张角冷笑:“这姓林的,还挺警觉。” 第47章 将计就计2 音频电流里山风呼啸。 紧接着发出东西碰撞的声音,布料摩擦声窸窣一片,时而急促时而停滞,仿佛有双手在座椅夹层,和后备箱间来回翻找。 某个瞬间,那边突然没了声响。 张角面色阴鸷,他们发现了? 紧接着传来一道女声:“都找了,没有发现东西。” 张角面色紧绷,明明亲眼看见两人在席间吃饭,没想到早就被掉了包,但既然没发现监听设备…… 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大头也跟着呼了一口气,为了听得更清楚,他递给张角一个耳麦。 张角刚带上,就听那边黄颂知说话的语气并不好,他说:“你把我绑来,到底要干什么?” 付家小姐回得也不客气:“你心知肚明,你和我妈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边黄颂知明显慌了,赶紧澄清,他声音也带着颤抖,解释起当年的事情来。 结果那付家千金恼羞成怒,抓住黄颂知话里的漏洞,将他羞辱了一顿。 也是,回家认个亲,还见到了他妈的老情人,又一听两人还要私奔,放谁,谁不火大。 听见那边聊得并不好,加上气氛剑拔弩张,张角一颗心放回放肚子里了。 当年那件事,阿付家小姐和黄颂知都算受害者,他以为两人接触,肯定是对那件事起了疑心,听下来发现,这付小姐原来是纠结私奔这事。 那件事赵春梅是知内情者,不管黄颂知是否知情,只要他没说出去就好,这也是他看着黄颂知的原因。 张角又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去加油站了。 加完油之后,付家小姐再没跟黄颂知说话过话,显然是两人闹僵了。 之后,貌似他们到了一个批发市场,那边商贩叫卖声嘈杂,卖洗涤用品的,小家电,生活耗材从电流声传来。 那三人还真能装模作样,采购一大堆东西。 张角带着耳麦,坐在监控室几个小时,啥重要信息都没听到,最后扯了扯衣角的褶皱离开了。 加油站四面过风,吹得阿瑶脸生疼。 她把冻僵的手缩进袖子,躲去混凝土柱子后,这才压低声音又问黄颂知:“那天我跳车后,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黄颂知拢了拢外套,“你跳车后,我就开车一路上山,直到山顶我被那辆黑车逼停了。” 他当时还愣着呢,那车上下来几个人,各个膀大腰圆。 “那些人二话不好说,发上来就搜车,之后问我一个人跑来山上干嘛?” 他当时就想,得编个瞎话。 然后灵机一动:“我就说心情不好,来散散心。” 阿瑶问:“”之后呢?他们没问你为啥后来开车跑?” “当然问了。”黄颂知站在风口,搓了搓冻僵的脸,“我说是因为我做生意,在外面得罪了人,以为人家寻仇来着。” “后来,他们就跟我一起下了山,然后我身边就多了两个保镖。我问那两个是谁的人,他们三缄其口,只警告我不该说的别说。” 说到这,黄颂知看了阿瑶一眼:“后来,我就突然想明白了,我被逐出六门根本不是因为当年的丑闻,而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估计是以为,你妈跟我说了他们忌惮的那件事。” “但其实……我是真什么都不知道。” 黄颂知愤愤不满,脸上满是不甘,太他妈欺负人了,这帮狗东西自家人都不放过。 某种意义上说,阿瑶很同情这位三叔,就因为她的事,搭上了自己的前途,有家不能回就算了,人家一不高兴,随时要他小命。 同是六门血脉,能不心寒吗? 而她,其实跟他的处境差不多,都是被六门边缘化的人,同样小命不保。 她提醒黄颂知:“你仔细想想,赵春梅当年真没和你说别的?” 黄颂知拢了拢的外套,仔细回忆。 自从赵春梅和付昀结婚后,他就刻意避嫌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就算在家里见到,也就是问个好。 直到90年,他记得那是夏天。 回忆到这,他看了阿瑶:“有天,我去付家找付昀时,他不在,当时我看见池子里有群黑天鹅,看天鹅时,就逗留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哭。” 黄颂知绕假山去看,竟然是赵春梅。 “你也知道,你爸妈感情挺好的,结婚后就没听人说吵架,我当时还以为怎么了,就问春梅,她死活不说,还叫我当没看见她哭。” 他以为是赵春梅要面子,也没多问。 “后来,你妈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人也憔悴不少,我这才意识到不对了,再去问她时,她倒是松了口,只求我救救你,带你走。” 阿瑶插话:“那你没问原因吗?” “当然问了。”黄颂知无奈地摇头,“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说,甚至还给我下跪,求我一定帮她。” 这一跪,跪的黄颂知心软了。 “于是我们就计划送你出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起了场大火……” 一股酸涩直涌上喉咙,继而冲上了眼,阿瑶拼命眨眼,仿佛只要眨得快,眼泪就不会落下。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来,她为我吃了这么多苦。” 黄颂知动了动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对了,你妈有写日记的习惯,你想办法找找她的日记,或许能……” “我猜,春梅不是不想说,怕是…。” “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阿瑶打断他,声音发颤,“”那帮人根本不在乎真相,只要有一丝怀疑,就不会放过任何威胁,你我的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明。” 黄颂知望着灰蒙蒙的天,突然挺直了背脊:“我虽然势单力薄,但这件事我必须弄个清楚。你们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说。” 第48章 蛇眼人 天阴沉得厉害,冷风裹着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阿瑶三人装模作样地采购完物资,驱车返程时,已经暮色四合。 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四野阴云低垂,路边长着稀稀落落的黄草,远处山脚下,嘉陵江像一条玉带,将六门和外面的三千繁华隔开。 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黛瓦白墙,错落有致,宅院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即便入了冬,那里依旧一片葱葱郁郁。 “唉…”身边的黄颂知叹息一声。 阿瑶大概能懂他的心情,无非是“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的怅怀。 暮色渐浓时,车子终于驶近付家门口。 远远的,阿瑶就看见路灯下立着个修长的身影,昏黄路灯在他身上打下光晕。 “黄巽?” 阿瑶跳下车时,冷风灌进衣领,激得她打了寒颤。 黄巽没应声,他的目光越过阿瑶,直直钉在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身上。 隔空对视,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位是?”林涧率先打破沉默,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的同时,他上前两步,伸出手,“林涧。” 阿瑶急忙在一旁介绍:“黄巽,按辈分我喊三哥。” 黄巽并未伸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将林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阿瑶,我有事找你和三叔。” 既然已经被监听发现,阿瑶索性不再避讳,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吃饭了吗?”肖红迎上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 阿瑶摇摇头,领着众人径直进了正厅,刚落座,就有佣人拿过来热毛巾和茶水。 肖红见缝插针:“那我去厨房看看,把晚饭送到这里来?” “嗯,你安排。” 阿瑶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肖红离去的背影。 不愧是六门培养出来的人,早上出门时,她的衣着打扮都是肖红一手操办,现在换了身行头回来,肖红的眼神都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黄巽抿了口热茶,冻僵的身子总算暖和了些,放下茶盏时,瓷器与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替身,骗骗外人还行,亲近的人一眼就能识破。” 阿瑶与黄颂知交换了个眼神。 黄颂知确实有些意外,这个侄儿从小就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作风与他大哥黄峻如出一辙。 “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让你插手吗?” “三叔,你不信我?”黄巽声音陡然拔高。 黄颂知盯着黄巽的眼神锐利如刀:“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件事牵扯太多,你爸要是知道……” “我爸他早就知道了。”黄巽突然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看。” 林涧进屋后,就将屋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虽然没找到监听设备,保险起见,他还是把电子干扰器藏在了隐蔽的位置。 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窗边,观察院外的情况。 厅内灯光太亮,黄颂知拆信的手指微微发抖。 阿瑶注意到,信纸右下角那个特殊的暗记,应该是黄家当家人独有的印记。 吾儿颂知: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为父恐怕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如今终于有了眉目,却也因此活不久了。 六门表面光鲜,实则藏污纳垢。张角等人以“长生”为名,吸食用血肉骨髓,行伤天害理之事,春梅正是因为窥探到了某些事情,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为父一生谨慎,唯独当年将你逐出家门,实属无奈,望吾儿莫怪。 我儿切记一句话:蛇眼人出,人傀灭。 六门早已不是当年的六门,但齐海可信,若此事不可为,保命要紧,不必为我报仇。 父绝笔 二零壹五年冬 “爹他”黄颂知脸色煞白,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早就怀疑当年的事有问题。” 黄巽突然起身,从怀里摸出个小红木匣子,他的手指在某处雕花上轻轻一按,暗格弹出声响。 “这是爷爷走之前给我的。”黄巽从暗格中取出个钥匙,“这是你妈当年给爷爷的,但这个东西是什么,没人知道。” 阿瑶接过钥匙,指尖摸到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她拿到灯下仔细看,那是一串数字:1990723。 “这是”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黄巽复杂的眼神。 “大火那天的日期。”黄巽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是爷爷将你送走的”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涧提醒:“有人来了,至少三个人。” “小姐?”肖红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伴随着一阵的脚步声,“厨房送了饭菜来。” 黄颂知突然抓住阿瑶的手腕,在她掌心快速写下两个字:演戏。 “进来。”阿瑶提高声调,佯装恼怒,再抬头时,她脸上已经浮出怒意,“三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并不熟!你凭什么管我交朋友的事?” 黄巽愣了一瞬,随即会意,他拍桌站起来:“我是为你好!这姓林的,还没怎么样就哄你去开房,能是什么好东西。” 肖红领着人推门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剑拔弩张的一幕,瓷碗碎了一地,阿瑶一脸冷漠,黄巽面色铁青的攥着拳头,林涧尴尬地站在二人中间。 “小姐……”肖红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阿瑶身上,“天气冷,这饭不吃一会要凉了。” “哼!”黄巽怒喝一声,经过林涧时,还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你就等着后悔,这种公子哥能愿意入赘?” 黄颂知一看侄儿走了,自己也没理由待着,赶快追上了上去。 等肖红收拾妥当,出去后,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信息量太大,阿瑶一时半会消化不了,她机械地坐去桌前吃饭,林涧给她碗里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吃到一半,她突然问:“蛇眼人什么意思?” 第49章 白穆回家 清蒸鲈鱼的热气氤氲而上,翡翠虾仁晶莹剔透,几道时令素菜搭配,香气四溢,旁边还配着一盅老鸭汤。 阿瑶忽然抬起那双金色的眸子,与林涧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突然一个激灵:“那不就是你的眼睛?” “我?”阿瑶的筷子悬半空中,喃喃问。 “我记得蝮蛇、蟒也是热感视觉,也就是热成像。”林涧声音越来越低:“这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吗?” 一切的线索,突然串联起来了。 怕是所有的祸事,起因就是这句:“蛇眼人出,人傀灭”。 她记得在山上时,付琼说人傀不死不灭,但是要十年换一次皮,这个皮怎么换她没说,但不死不灭,不就等于长生? 阿瑶忽然问:“黄老爷子信中说,张角以‘长生’为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个事会不会跟人傀有关?” 林涧头皮一麻:“付琼不是说,人傀是天生地养…何况六门是……” “不对。”阿瑶沉思,“这件事哪里一定不对。” 想弄清楚事情,还得找赵春梅,但她身边都是人,根本支不开。 对了,眼下倒是个有个好机会——认亲宴。 今天已经是初四了,认亲宴是初六,左右不过等一天的时间,她等得了,以六门的行事风格,认亲宴赵春梅是一定要出面的。 张角那边暂时含糊过去了,还有时间弄清楚这些事。 吃了饭,阿瑶送走了林涧,转而拐了个弯,去了付琼的院子。 这间院子新而不喧,雅而不古,整体的格局方正。 大门是深色的月洞门,上面镂空雕刻着花鸟图案,一旁是高低错落的黑色砾石和苔藓。 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中央水景,水池中间悬浮式的玻璃水景台,灯带的一圈亮起,照亮了几株睡莲,一群锦鲤在莲叶间穿梭。 小路是用白色的鹅卵石铺的,夜晚倒是好认路。 正房同样是黛瓦白墙,歇山顶,屋檐微微上翘,保留中式韵味的同时,用的大面积的玻璃窗,现代感与中式古典融合得恰到好处。 阿瑶一路走到屋前,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付琼的声音:“进。” 付琼正站在一大堆衣服前发愁,见是阿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姐姐,你来得正好,看看喜欢哪几件?后天穿。” 阿瑶走去对向,在深色皮子的沙发坐下:“随便把,都行。” “怎么了?”付琼见阿瑶兴致缺缺,放下的衣服也过来坐,“今天的事不顺利?” 阿瑶瑶瑶头,凑过去问付琼:“你这屋里安全吗?” “放心,我这里安全的。” 阿瑶笑笑,暗笑自己太惊弓之鸟:“我是想问问,后天的认亲宴流程,看看有没有和母亲接触的机会。” “这个啊。”付琼走去书桌边,拿起流程单子翻了翻,“梳头有一次,奉茶有一次。” 付琼又说,“本来明天打算去找你对流程的,既然你问了,那就干脆把流程单给你看看。” 说着,她递过来几张纸。 阿瑶伸手接过,设宴地点在付家的“听雨轩”,时间是酉时三刻,还真像付琼说的,梳头的是人赵春梅。 阿瑶往后翻了翻,顿时头大,还有什么拜祖祠,点长明灯,一大堆的繁琐的事情。 付琼看她脸色,有些好笑:“我知道你不爱这些繁琐的规矩,这已经是我力排众议,删减过的流程了。” 阿瑶冲付琼感激地笑笑:“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当天调开一些母亲院里的人。”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付琼顿了下又说,“不过只能大概半小时的时间,再多的话,那些人要起疑心了。” 付琼拿着付家地图,一一解释,哪里有摄像头,走哪里不会遇到人,一边红笔圈了几个路线出来。 说完了正事,她将阿瑶一把拉去衣架前,从一排衣服里挑了两件,塞进阿瑶手里:“试试,来都来了。” 一件酒红色的中式改良的旗袍,用的加厚的真丝面料,保暖又有质感,领口和袖口用白色兔毛滚边,还有一件羊毛披肩御寒。 一件是米白色的毛呢连衣裙,中长款,修身又显身材,领口是复古的方领设计,袖口和裙摆有蕾丝花边装饰,搭配一件同色系短毛呢外套。 阿瑶实在拗不过她,先拿了旗袍去试。 衣服尺寸实在过于合适,将她的身材勾勒的玲珑有致,珍珠耳坠子折射出稀碎的光芒,阿瑶不太自在的从衣帽间走了出来。 “姐姐,酒红色太衬你了,好看。” 付琼又将另一件衣服塞给她:“这件也去试试。” 阿瑶实在拗不过,又去换了衣服。 这件衣服就温柔很多,复古的方领将她优越的脖颈线条展露无遗,走动时,裙摆处的蕾丝花边微微翻卷,灵动可爱。 “这件也好看,姐姐你喜欢哪个?”付琼沉思了下,又从衣架上拿了两件,“不然再试试?” 阿瑶哭笑不得地按住付琼的手:“够了够了,你这是要把我当洋娃娃打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确实比平日里的深色衣服要柔软许多,皱皱眉说:“要不然就这件?” 付琼却不肯放过她,眼睛亮晶晶的:“难得见你穿这些,多试两件怎么了?” “这件肯定也衬你。”她说着,又拎起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在阿瑶身前比画,阿瑶无奈,刚想拒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警觉地抬头,付琼迅速将阿瑶往身后一挡,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鞭上。 “付小姐!”一名六门弟子脸色凝重,在门外说话,“出事了。” 阿瑶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刚刚收到消息,”门外的声音传来,“查到白穆住的地方了,还发生了冲突。” 付琼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有伤亡吗?” “暂时没有,但……”弟子犹豫了一下,“他说他会自己回六门,这会怕是已经回白家了。” 第50章 还有利用价值 “他倒是敢回来。”阿瑶冷笑一声,她眼底寒凉,说话时音色冷得吓人,“走,去白家。” “别急,先换下衣服,”付琼扫了眼她身上的连衣裙,按住她的肩膀,“你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 几秒后,阿瑶换回了自己的那身利落的衣服,长发一挽,整个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白穆将油门踩到底,车身猛地冲了出去,越野车的引擎低吼着,像是压抑着怒气的野兽。 车内光线昏暗,他用力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两小时前那通电话还在耳边回响——严令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立刻滚回家来。” 他嗤笑一声,想好了应对的台词,又从后座摸出一顶鸭舌帽戴上,这才下了车。 牛仔裤,皮衣,双手空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个所谓的家,他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他这这夹缝中生存的杂草,谁会在意呢? 曾几何时,他还会精心准备礼物,礼数周全,不求白庆多看他一眼,只求无功无过。 他记得,有次自己省吃俭用,给白庆买了一尊玉观音,前脚刚出院子,后脚就被刘琳琳扔进了垃圾桶。 而白庆,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再送东西,再讨好白庆,显得他太廉价了。 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深褐色的大门上,鎏金的纹路森冷刺目,白穆抬手叩响门环,开门的是一身名牌的白薇。 名牌衣服立体挺括,走线精良,就连纽扣的珍珠都泛着莹莹光泽,她转身时,精心打理的大波浪划出傲慢的弧度。 白穆一路沉默着进了白家庭院,白庆和刘琳琳正端坐在过厅沙发上等他。 “爸。”白穆站在厅中,声音平静。 白庆扫了一眼儿子:“逆子,你要是再不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刘姨,姐。” 刘琳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回应,白薇则是靠着侧边廊柱,满脸嫌弃。 白穆摘下帽子,发胶固定的背头下,露出鹰隼一样的双目和浓眉,挺括的鼻梁和白庆如出一辙,但更优越的骨相明显继承了母亲叶羽。 那个美得惊人,却红颜薄命的女人。 “回来了就行。”白庆目光在那张肖似叶羽的脸上停留片刻,神情松动,“你惹的祸,家法处置就能了结。” 白穆眼神暗了下去,嘴角扯出讽刺的弧度,他太清楚,白庆这么说,无非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过厅正中悬着一幅山水画。 北方五行属水,选择带有流水的山水画最佳,背后这幅画山脉翠绿盎然,涧水幽静深邃。 白庆高中都没毕业,对字画狗屁不通,恐怕根本不知道,这幅“翠峦幽涧”上的题字出自日本画家松鹤之手。 这个松鹤先生,自诩学了一手书法,到处题纸,毁了不少名画。 “说,禁术是从哪里学的?”白庆坐在沙发正中,望向这个儿子。 白薇头脑简单,性子又急,迫不及待地插嘴:“就是,这东西明明失传了,你怎么学会的?” “其他事都好说……”白庆目光盯着儿子语气中暗含警告,“这件事你必须对六门有个交代。” 白穆一时只觉得荒诞。 十一岁那年,他高烧惊厥,父亲去看过他之后,屋里就多了本书,而这本书恰好就讲“钓阴子”,现在他端坐在名堂,问他谁教的,多好笑。 白穆语气冷淡:“是我自己琢磨会的。” “你骗傻子呢,自学?老太爷爷都不敢说这大话。”白薇当显然不信,冷嘲热讽起来。 “那也比只会买买买的废物强。” “你……”白薇一跺脚,“爸,他骂我废物。” “别吵了!” 白庆正要继续呵斥,庭院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付琼带着人闯了进来,她身后姑娘一脸杀气,那双眼在明亮光线下红得似要滴血。 “白叔。”付琼笑得意味深长,“大晚上,打扰了。” 白庆眼皮子一条,来得真够快的,这哪是巧合,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下,随即脸上换上笑容:“琼丫头这话说的,白家随时你来做客。” 白庆说着话,目光却死死盯着阿瑶那双泛红的眼睛,后背都出了渗出了汗,这分明是“蛇眼血瞳”——传说中看破一切虚妄的委蛇之眼。 阿瑶缓步上前,短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走一步,白庆的神经就跟着跳动一下。 “白叔好兴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怎么不把人交给祠堂来审?” 白庆强自镇定:“这点家务事,就不劳烦祠堂了,你是……瑶丫头?” “白叔刚回家,可能还不知道,她确实是我姐姐。”付琼解释。 厅内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白穆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瑶,这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当年……那场大火明明…… “白叔,白穆的事情牵扯太多,怕不止是家事了。”付琼忽然沉声厉喝,“来人,将他押回执事堂!” “这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白庆忽然站起身阻拦。 就在这时,白穆突然笑了,他默默看了眼略显慌乱的白庆,然后伸出手束手就擒。 厅堂内,白家的人冲了上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既然你不同意,要么去见爷爷。”付琼见情形不对,语气变得凌厉,“何况只是带回去问问人傀的事,你放心,不会伤他性命。” 付琼都搬出付老爷子了,白庆也只能作罢。 北方的天,一入冬就冷得彻骨。 六门就临水而居,温度更是要比平常低几度,白穆被几个人押着,冷风嗖嗖往衣服里灌。 执事堂的地牢是个水泥地窖,足足有六米高,机关按下会有个“电梯”将人送下来。 机关在外面,里面就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墙,顶上开了个小天窗,依稀可以灰蒙蒙的天。 谁知,送他下来后,姐妹二人就施施然离开了。 “喂,不是要审问吗?” 第51章 偷一个东西 然而没人回他。 白穆蜷缩在冰冷的石室里,寒意深入骨髓,他竖起耳朵,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模糊对话声。 “不审吗?”付琼的声音透过石壁传来。 “不用审。”阿瑶冷笑着回,“审了他不会说的,他这种人,撬开嘴也只会说假话,不如放长线……” 白穆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听懂了:自己成了诱饵,她们故意大张旗鼓从白家抢人,就是要逼幕后的人自乱阵脚。 好一招杀人诛心。 如果张角笃定他什么都不会说,自然不会有动作,但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 “那白家那边怎么交代?” “这不才关起来,就看谁有定力了,”阿瑶笑笑,“就算关几天,张角那边没动静,大不了就放了。” 子夜时分,付宅笼罩在薄雾中。 阿瑶站在岔路口,目送付琼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在原地站了会,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一丝莫名的躁意。 走着走着,心有所感。 一抬头,阴影中的人影让她瞬间浑身紧绷,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阿瑶,能谈谈吗?” 林涧的嗓音比往常低沉,他从廊柱后转出,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阿瑶狐疑地眯起眼睛。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太过刻意,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转身推开自己的院门。 屋内没点灯,林涧的身影在黑暗中轮廓分明,看他身条、模样、气质,哪一样都不像个无业游民,她不是对他没有好奇,只是别人不说,她也不习惯问。 阿瑶抱臂站着,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声音越发沙哑:“关于我妹妹,我怀疑她的失踪……和六门有关。” 阿瑶没吭声,身子往沙发一靠,双臂依旧抱着,她什么都没说,斜着眼看他,但身体语言隐约透露出不满。 怪不得他费心救她,来了六门后又尽心又尽力。 起初她当林涧是看重她的能力,想尽力拉拢自己,原来她刚好是个跳板,还直捣黄龙的那种。 “所以,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第一次在崖底救你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林涧看出了她的不满,眼中闪过慌乱的同时,一把掀开衣服下摆,露出腰腹处狰狞的疤痕,“这能够证明吗?我救你从来没有什么目的。” 月光下,那道伤疤像条蜈蚣,蜿蜒着没入裤子下摆。 阿瑶呼吸一滞,那是为救她留下的,她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她垂着眼,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自己主动让他来六门的,顿时脸上讪讪的。 对于救命恩人,她再拿乔就过了。 她终于坐了下来:“那好,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底细是不是要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林涧皱眉问。 “随便,你说到哪,我听到哪?” 林涧有些不知所措,干脆从家户口本说起:“我家一共五口人,爷爷是退休老兵;我爸叫林镇南,某军区司令;我妈叫倪瑞雪,着名企业家;至于我,前猎鹰突击队特种兵,目前退役。” 阿瑶面上无表情,心里暗暗乍舌:“我没太懂,你妹妹好好一个学生,为什么会跟六门扯上关上?” “我妹妹是民俗学研究生,会对一些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的,比如‘湘西赶尸’‘傩面’这些……” “失踪前,她正在研究西南地区的造人神话。”林涧的声音突然哽住,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推过来,“三年前,我妹妹林棠来部队看我…失踪了。” 照片上的女孩站在图书馆前,怀里抱着本《山海经》,笑容明媚地刺眼。 林涧这么说,阿瑶就懂了。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她失踪的事情和六门有关?” “你还记得,付琼说娲皇造人的故事吗?” “记得。”阿瑶点头。 林涧解释:“当年我在部队时,我妹突然打电话说要来看我,本来我答应去接她,后来临时出了任务,等我出任务回来,她就失踪了。” 阿瑶叹口气。 现实里那些失踪的女人,要么被奸杀,要么被拐卖到偏远的山区,永无天日。 起初,林涧也怀疑是什么人贩子,变态凶手作案,警方包括林家查了近一年,毫无所获。 因为自责,他搞起了户外救援,也寄希望于认识一些旁门左道的人,能帮忙找妹妹。 直到遇到了六门,出了人傀那件事。 “最初我以为是我失约,才导致妹妹失踪的,直到付琼说娲皇造人,造了两批人……” 阿瑶疑惑:“什么意思?” “我妹曾经在空间发过一段话‘传说,女娲造了两批人,那第三批人?’”林涧咽了咽口水,终于将藏在心底秘密说了出来,“我也是付琼说完这故事后才怀疑的。” “那这第三批人什么意思?”阿瑶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书本上女娲造人的故事,跟六门讲的不一样,但六门的解释她觉得逻辑也自洽。 她瞥了林涧一眼:“就凭这个,你就认为你妹失踪和六门有关?” “当然不是。”林涧反驳,“你想想白雪,你能看出她不是人吗?” 阿瑶再次沉默,她想起了城南灭门案的白雪,想起郝杰被劈开又愈合的伤口,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你是说,她说的‘第三批人’指的是人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但这又和她失踪有什么关系? 她又仔细想了下其中的疑点,以林家的势力,哪怕翻遍全国,也得找人,但林棠确确实实是找不到,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瑶叹了口气:“我确实是有超自然能力,能闻到死尸的味道,但你妹妹失踪太久了,我恐怕……” 这话她说得委婉,话头一转,她又说:“或许,付家秘术可以试试?” 林涧原本晦淡下去眼睛,陡然亮了起来,一脸希冀望着她。 阿瑶突然又说:“不过我帮你,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林涧问。 “帮我偷一个东西!” 第52章 有人比我还上心 这? 其他都还好说,但上来就喊他干违法乱纪的事,还有没有点底线了? 阿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轻哼了声:“要不是靠着跟我这点绯闻,你以为你能在六门待到现在?” 碰瓷,简直是赤裸裸的碰瓷!当初是谁求他跟喜婆婆谎话来着? 林涧垂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偷什么?” 阿瑶见他松口,语气缓和了些:“别紧张,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一本牛皮纸扎的本子。” “日记?”林涧猜测。 “嗯。”阿瑶点头解释,“有天晚上,我蹲房顶偷看赵春梅,发现她藏了本东西,我猜想可能就是黄颂知提过的那本日记。” 眼下这情况,她和赵春梅根本搭不上话,只能另辟蹊径。 她的想法是:这本牛皮纸扎赵春梅藏了起来,那里面一定记录了很重要的事,当然里面没写什么也没关系,试试呗。 林涧面无表情:“付家到处都是监控和人,怎么下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阿瑶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平面图,拉上窗帘,开了灯后,指着地图上用红笔勾出的路线,“路线我都帮你规划好了,到时付琼也会接应你。”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你只有半小时的时间,能搞定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拒绝吗? 林涧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刚才的自我介绍,你是没听进去,还是说……你在质疑我的本事?” “那就交给你了。”阿瑶险些轻笑出声,激将法果然百试百灵,“时间就定在后天,正好是我的认亲宴,到时候场面乱,方便你下手。” “那你不生我气了?”林涧忽然向前倾身,手臂撑在阿瑶身侧的桌沿,将她半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他靠得太近,阿瑶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她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却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后天记得穿旗袍。”他低笑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穿旗袍很美。” 话音刚落,他一个闪身,人已经出了屋子。 阿瑶愣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这是……被调戏了? 窗帘还在轻轻晃动,院子里却早已空无一人,不过几秒的工夫,这人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熄了灯,又关好了窗,阿瑶终于躺回床上,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林涧靠近时,身上的松木香。 翌日一早。 “姐姐!起床啦!”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瑶刚睁开眼,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睡意全无。 “这这是要干嘛?”她裹紧被子,看着鱼贯而入的十几号人。 “当然是给你准备认亲宴的造型啊!”付琼冲她眨眨眼,转头对身后的人说:“cire老师,人就交给你了!” 一个优雅的中年女子上前,她示意助手打开一份烫金册子:“付小姐,我们从凌晨五点就开始准备了,这是今天的流程……” 阿瑶拿过单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嘴角抽了抽:“做个造型要这么复杂?” “这才哪到哪啊。”付琼抢过话头,“姐,你知道我请的是谁吗?是专门给明星做红毯造型的团队,我可是加了钱的!” 这时,一位美甲师捧着个精装的展示图走过来:“付小姐,您看喜欢哪款设计?我们设计了二十多种手稿……” 阿瑶随手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款美甲造型问:“这是…用真金子啊?” “24k纯金箔。”美甲师详细解释,这款凤羽飞的美甲造型,要手工錾刻18个小时,金丝都是特别定制的。” 旁边忽然冒出个戴口罩的男生:“你好,付小姐,我是您今天皮肤护理师,您平时有对什么什么东西过敏吗?今天我们用阿尔卑斯山” “等等!”阿瑶打断他们,“我想问,这些东西要弄多久?” 付琼看了单子,细数着时间:“护肤4小时,美甲3小时,试妆…试到满意为止…” 阿瑶皱眉:“我就不能简单化个妆,这些什么美甲护肤的,我不感兴趣。” “那怎么行?”付琼嘟囔,“这可是你的认亲宴,必须要重视的,我们付家的小姐,必须要从头发丝精致到脚指甲。” 阿瑶继续抗争:“真的太麻烦了。” “哎呀,你就听我的。”付琼二话不说将她按在美容床上,“快躺好,cire老师要开始啦!” cire突然说:“付小姐,请闭上眼睛,我们要开始敷铂金面膜了。” 阿瑶被按在美容床上,脸上敷着冰凉的面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cire正用一把纯金的小勺,轻轻给她额头涂抹精华。 阿瑶闭着眼睛,心想:她这辈子连面霜都懒得涂,何必浪费呢? “付琼,”她闷声开口,“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夸张……” “别说话,面膜会皱的。” 美甲师见她抗拒贴甲片,只好妥协:“那至少让我给您修个形状,涂个护甲油?” “行。”阿瑶勉强同意,“但颜色要最淡的。” “明白。”美甲师微笑,“裸粉色,带一点点珠光,很衬您的肤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谁啊?”付琼问道。 门外传来肖红恭敬的声音:“二小姐,林先生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给大小姐的。” “什么东西?”阿瑶一说话,脸上的面膜皱了起来。 cire惊呼:“付小姐!请不要动,不然面膜白做了。” 付琼示意肖红把东西拿进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花蕊处嵌着一颗极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哇……”付琼惊呼,“这簪子…水头很好!” 她看完后,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梳妆台上。 阿瑶躺在床上,正闭眼敷面膜,虽然看不见东西,但脑子里冒出大大的问号:这人为什么要送簪子? 付琼调侃:“看来有人比我还上心啊,那明天就穿那件旗袍,这礼物更衬这件旗袍。” 第53章 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阿瑶就被cire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今天可是大日子,得早点准备!”cire一把掀开被子,将睡眼惺忪的阿瑶按在梳妆台前。 酒红色的旗袍被小心取出,真丝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领口与袖口的兔毛衬得她肌肤如雪。 阿瑶任由她们摆布,闭着眼任由化妆刷在脸上扫过,直到cire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睁眼。” 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侧披半盘的头发优雅而不失灵动,林涧送的那支簪子斜斜插入发间,竟意外地契合。 “还挺配。”阿瑶轻哼一声。 手腕被套上一对羊脂玉镯,最后,付昀送的那枚长命锁项圈也被戴在了颈间,沉甸甸的,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从今天起,她就是付家的女儿了。 辰时,迎宾开始。 长长的红毯从付家大门一路铺至正厅,宾客陆续到了,付昀携赵春梅早已立在门口,见阿瑶走来,付昀眼中笑意更浓了,朝她招手:“瑶瑶,快来这边。” 阿瑶抿了抿唇,站到他身侧。 余光里,她悄悄打量赵春梅,今天的她妆容精致,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只是眼神仍有些飘忽,像是强撑着精神。 司仪高声唱名,一位位宾客入场,头衔一个比一个惊人。 “正方集团董事长到……” “林部长携夫人到……” 阿瑶表面镇定,心里却暗暗咋舌,她知道六门势大,却没想到一个认亲宴,竟能请动这么多商贾巨擘、政客名流。 直到—— “红杉集团代表,林涧到……” 阿瑶猛地抬头。 林涧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缓步而来,他姿态从容,却莫名带着一股压迫感,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身上。 现场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红杉的董事长不是姓倪吗?这林涧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但这么看,姓林的来头也不小。” 付昀也派人查过林涧的底细,今天这样的日子,没想到他竟然抬出了他妈的名头,其中为阿瑶撑腰的寓意很明显。 林涧走到付昀面前,礼貌握手,又转向赵春梅。 赵春梅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复杂,似探究,又似欣慰。 最后,他停在阿瑶面前,微微俯身,嗓音低沉:“簪子很适合你。” 阿瑶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迎宾结束,就是奉茶礼。 正厅内,付生、付昀、赵春梅端坐上首,案几上摆着杏仁酥、枣泥糕、蜜饯金桔、桂花糖藕四色茶点,香气袅袅。 阿瑶被掺着走去茶案前,紫檀木卷云纹翘头案几上,铺着缂丝的茶席,四脚压着和田玉。 付琼低声提醒:“别紧张,按我教你的来。” 阿瑶深吸一口气,双手伸进礼仪端着的铜盆,指尖轻点水面,再用丝帕擦干。 先取水,水沸后,她拿起茶匙取茶,雨前龙井簌簌落入盏中,雀舌般的茶叶舒展,清香四溢,茶香氤氲。 阿瑶双手捧着茶盏举到眉间:“爷爷福寿安康。” 付生指尖轻轻沾了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又将剩下的茶递了回来,阿瑶双手接过,将余茶一口喝了。 妹妹付琼说这喝长辈剩下茶,寓意“亲恩不弃”。 到赵春梅时,阿瑶深吸一口气,将茶盏举过眉间:“请母亲用茶。” 赵春梅接过茶盏时,明显感觉杯底被塞了个东西,她神情依旧冷漠,小拇指悄悄将那东西勾进了掌心。 接下来就是焚香告祖的环节,祠堂早已经摆上了整猪、整羊、整牛的祭品。 付家众人带着阿瑶进祠堂,先是焚香,三跪九叩之后,付生当着六门众人诵读祭文:“列祖列宗再上,今有血脉归宗……” 阿瑶侧头看付琼,她轻轻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林涧这会已经行动了。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九点一刻林涧准备行动。 宾客都在付家宅子里闲逛,只有赵春梅的院子大门紧闭,林涧默默观察了下摄像头,倒是避得开。 远远地,齐福比画了个行动手势。 林涧退后几步,忽然一个大力俯冲,双手一捞就翻上了墙,他沿着墙又爬上了屋顶。 他俯身贴在屋脊上,湿滑的有些脚步打滑,他屏息凝神,听见屋檐下传来两个婆子的说笑声。 “夫人说今日祭祖要穿那件绛紫的” “可她不是讨厌那位小姐吗?这么会想穿那件衣服?”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涧脚尖扣住屋檐的横木,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地落在了二楼的窗棂前。 这间房大白天窗帘全部拉着,窗户推着竟纹丝不动,里面竟然锁死了。 林涧眉峰一蹙,自舌底吐出一个刀片。 突然,远处传来齐福的急促的口哨声,有人来了。 林涧一个仰起,横爬在檐下的横梁上,他放慢呼吸,等待院子里巡逻的人走过。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的拐角,终于打开了窗户。 林涧翻身进屋,梳妆台铜镜映出他紧绷的下颌,梳妆台收拾得很整洁,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 他一一记下物品的位置,将所有的东西挪开查看,确认没有机关暗门之类,又一一还原。 突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要命,齐福怎么没给信息? 情急之下,林涧立刻闪身躲去了床下边,他看到了一双女士的小羊皮高跟鞋慢慢走上妆台前,赵春梅竟然提前回来了! 高跟鞋“笃笃笃”走去博古架前,林涧听见三长两短的敲击声传来,紧接着“咔哒一声”,像是暗格一类的东西弹开。 林涧屏住呼吸,从床底的缝隙中,他看见赵春梅拿出一个皮质的手札,她的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很久。 忽然又去梳妆台前拿了笔,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 之后,赵春梅出了屋子。 确定人走远了以后,林涧一个翻滚从床底窜了出来。 他走去梳妆台前看,那本牛皮手札放在桌上,桌上还有个纸条,娟秀的字体写着:“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第54章 赵春梅的日记 林涧盯着那张纸条,眉头紧锁。 他迅速收起牛皮纸扎,指腹一捻,将桌上的纸条也拢入掌心,随后翻身跃出窗外。 身形矫捷如夜行的猫,他单手一撑便攀上屋檐,沿着来时的路线无声撤离。 宴会厅里,筹光交错,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影。 阿瑶一袭酒红色旗袍,后腰的镂空设计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肤。她指尖轻抵杯壁,目光看似专注地望向主桌,余光里却一直搜寻林涧的身影。 “姐姐,别找了。”付琼凑近,压低嗓音,“齐福刚刚递了消息,说东西已经到手了。” 阿瑶紧绷的神经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一声悠扬的古琴伴奏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付昀一身剪裁考究的条纹西装,发丝一丝不苟地梳拢,整个人透着儒雅却不失锋芒的气场,他执杯立着,笑意温和却不容置疑。 “感谢各位拨冗莅临付家的认亲宴。”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在宴席开始前,请允许我正式介绍我的长女——付瑶。” 阿瑶抬眸,与付昀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付昀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回阿瑶身上:“今日这三杯酒——” “第一杯,敬天地祖宗。”他抬手将酒倾洒在地,“蒙先祖庇佑,让我付家血脉团圆。” “第二杯,敬在座诸位。”他的视线在几位重量级宾客身上稍作停留,“日后,还望各位多多照顾小女。” “第三杯,”他转身面向阿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敬我的女儿。这二十年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语落,他抬头饮了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眼尾笑纹里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晦暗。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付昀放下酒杯,唇角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各位尽兴。” 他伸手虚扶阿瑶的后腰,带着她走向宾客席。 阿瑶侧目,付昀眉目舒展,俨然一副欣慰模样,不知道为何,这番话听在她耳中,却莫名像是一场…… 宴席上,八凉八热依次上桌,压轴的是一品宫燕,按位每人一盅,家酿三十年的雕花陈酿酒香四溢。 宴后,戏台早已搭起。 红绸的戏台上,《四郎探母》\"坐宫\"一折正唱到“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老生唱腔悠长,在庭院中回荡着。 阿瑶寻了个空隙,朝林涧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她先回了自己院子。 不多会,屋外传来敲门声。 阿瑶正捏着酸胀的小腿,头也不抬地扬声喊:“进来!” 林涧推门进屋,只见美人斜倚在沙发边沿,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他没着急说话,就倚着门框抱臂站着,唇角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够了?”阿瑶依旧捶着腿,语气代合几分不耐,“看够了就说正事。” 林涧这才顺势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既然穿不惯高跟鞋,何必找罪受呢?” 阿瑶纯与抬头,斜睨了他一眼。 “日记拿到了,不过中间出了点岔子。”林涧从怀里拿出牛皮册子,“我在二楼找册子时,赵春梅突然回来了,奇怪的是,她主动把日记本放在了桌上,还留了张纸条。” 阿瑶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内容却让她十分不解——小心赵春梅说的话?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我早上敬茶时,”阿瑶忽然开口,“我给赵春梅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黄老爷子的事我都知道了’,她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图。” 林涧没有接话,将牛皮纸扎给了阿瑶。 阿瑶的手指摸着牛皮本子的封面,封面上的绣着的海棠花已经起了毛边:“她本来是应该留在正厅陪客人的……所以她这是在求救。” 翻开第一页,赵春梅娟秀的钢笔字跃然而上。 给我永远不能相认的女儿—— 很矛盾,既希望她们永远不要看到,又希望我的女儿知道:妈妈是爱你的。 1990年11月12日晴 今天去省城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笑着告诉我,肚子里是两个个小家伙,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双胞胎。 回家的路上,阳光特别好,我摸着平坦的肚子,突然就笑了。 昀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逗我“我们春梅就是厉害”,可惜他最近一直在南方忙生意,得下个月才能回家。我已经等不急了,立马就往他住的酒店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1990年12月3日阴 开始孕吐了,吃什么吐什么。 张婶子给我熬了酸梅汤,说是双胞胎反应大是正常的,我趴在院子上的石桌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可心里却觉得很高兴。 下午,我去商店扯了几尺棉布,想给孩子做小衣裳。 针线活可比写字难多了,缝针时,手指头被扎了好几下,以前还笑话别人当妈的手笨,现在轮到自己,连个包衣带子都缝歪了。不过没关系,歪就歪,反正她们小婴儿也分不出好坏。 1990年2月15日雨 今天下雨,腿肿得厉害,鞋子都穿不进去了。 昀哥急得团团转,非要带我去医院,我骂他大惊小怪,结果他在院子里一脚踏空,栽进了鱼塘,差点连累我也摔倒了。 两个人在雨里又哭又笑的,路过刘伯直摇头,说我们小年轻‘“没羞没臊”的。 晚上躺床上,俩小家伙踢得特别欢,昀哥把耳朵贴在我肚皮上,突然“啊哟”一声,他被踹了脸,呲牙咧嘴的说:“等出了肚子,一定要打俩小家伙的屁股。” 我拍他脑袋:“孩子这么小,你舍得啊?” 就在这时,防护门突然被扣响,肖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先生让我请你去正厅。” 第55章 赵春梅的日记2 阿瑶的脑子混乱,顺手将日记合了起来。 “唉,马上来!” 出门时,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脚步顿了顿,茫然地看向院子里。 她看到高高的戏楼上锣鼓喧天,杨延辉一袭蓝袍,正攥着腰间玉带。铁镜公主尚未露面,环佩叮当之声已穿透帘幕。公主裙摆上的并蒂莲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凤头履踩着鼓点,指尖绕着汗巾轻唱:“驸马打坐在皇宫院……” 杨四郎踉跄后退,冠上玉簪晃得人眼花:“未开言不由人泪流满面……” 阿瑶望着戏台,一时竟分不清,戏里戏外,究竟谁更凄楚。 接下来是家族传统,开仓放粮。 “这是家里的老传统了。”付琼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说,“每逢大事,付家都会开仓赈济乡里。” 阿瑶走到府门外,只见米面油堆成小山,另外有整箱的牛奶和新鲜蔬菜。 长长的队伍一路蜿蜒到巷尾,乡亲们翘首以盼,见她出来,顿时 “这就是付家的大小姐?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不是听说当年大火,人没了……” “嘘,别乱说,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 付家佣人派发东西时,阿瑶也会派上一个红包,并微笑着点头,几小时下来,嘴角已僵得发酸。 这边派完东西,那边又喊着她去送客。 男客送定制的紫砂壶一套,女客送苏绣的真丝披肩,付琼又说:“里面附了谢帖,盖着为你特意定制的印章。” 晚饭时,阿瑶又收了六门长辈的见面礼。原以为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要结束,却听付琼道:“还有最后一个流程——梳头礼。” 想到要再见赵春梅,阿瑶眸色暗了暗。 暮色沉沉,阿瑶身着素白睡衣跪坐蒲团。 三位全福夫人立于身后,付琼手捧黑金漆盘,其上陈列三把梳子——黄杨木、犀角、银梳。 阿瑶余光瞥了眼,流程单上明明写着赵春梅主礼,怎么不见人影。 仪式已开始,她有不好问。 洗头用的是井水,加上柏叶和柚子皮煮开,付琼按着水壶,温水从阿瑶的头顶淋下:“付家的水,洗去前尘。” 洗完头发,三梳定亲。 第一位老夫人上前用黄杨木梳头,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梳通血脉,认祖归宗。” 第二位老夫人用你牛角梳子梳头,嘴里依旧念词:“二梳顺情理,恩怨两清。” 第三位老夫人用的银梳,她虚虚掠过发梢:“三梳……且看你造化。” “礼成!入了六门,就得守六门的规矩。”三位全福老人齐念念有词说完,退出了房间。 阿瑶终于拉住付琼:“母亲为何不来?” “你肯叫母亲了?”付琼惊喜交加,立刻解释,“傍晚父亲派人传话,说母亲身子不适,让我代她行礼。” 所有人都走了后,阿瑶换了件睡衣。 之后,她盘腿坐去床上。 林涧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屋子。 阿瑶穿着件重磅丝绸的睡袍,腰间用带子系着,黑色睡袍很长,坐着时铺散在被子上,露得不多,只露出了白皙的小腿。 脚很好看,脚趾头圆润白皙,足弓线条流畅,泛着柔和莹润的光,脚好看和脸都好看女人,可谓稀少。 林涧默默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的阿瑶的脸上:“日记里,有什么发现吗?” “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一天太折腾了。”阿瑶抱怨。 林涧的目光若有似无,缓缓看向屋里的堆满的礼物,高定珠宝和钻石、顶奢的手表百达翡丽、关山大师的字画、孤品的瓷器,还有限量版徕卡的相机等等…… 她好像都不屑一顾,就这么披伞着头发,坐在灯下看日记,仿佛那些昂贵的礼物,都不及她手里的牛皮本子重要。 月光悄悄洒进屋子,照在她干净素白的脸上,“沙沙”声伴随着纸张翻动的细微摩擦,有时会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1991年3月8日微风 今天整理衣柜,翻出昀哥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我把它放在肚皮上比划,昀哥蹲在旁边笑:“这么小?塞进去怕是连脚趾头都看不见。” 夜里睡不着,摸着肚子和两个小家伙说话。左边的踢一下,我就说“知道了”;右边的顶两下,我就说“不许闹”。 昀哥半梦半醒间突然嘟囔:“春梅,你太惯着她们了,闹得你都睡不好觉。 1991年4月2日晴 昀哥从南方带回一对银镯子,上头刻着“平安”和“喜乐”。 他笨手笨脚地想给我戴,却发现我手腕肿得根本套不进去,最后只好把镯子挂在床头的红绳上,说等孩子出生再取。 半夜醒来,看见昀哥对着镯子发呆,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水光。 1991年4月20日阴 肚子大得像扣了口锅,走路都得扶着腰。 昀哥学着给我揉腿,手法生硬得像在搓面团。 张婶子送来两罐腌梅子,我吃得停不下来,昀哥急得直跳脚:“酸儿辣女,这要是俩小子可怎么办?” 梦里见到一片油菜花田,两个穿红肚兜的娃娃在追蝴蝶。 一个跑得快,一个追不上就哭,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半边,昀哥的手还搭在我肚子上。 1991年7月23日暴雨 暴雨下了整夜。 昀哥冒雨去请接生婆,回来时浑身滴水,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油纸包,是我前天随口说想吃的芝麻糖。 阵痛来得突然,我咬着他的手背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红着眼睛说:“春梅,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 天快亮时,第一个孩子的哭声穿透雨幕,接生婆突然变了脸色:“这孩子…这眼睛怎么是…” 1991年8月25日 瑶瑶今天突然发起了高烧,喂药时发现她眼底泛起金光,我抱着瑶儿整夜没睡,她的小手攥着我衣襟的模样,像知道要发生什么 原来双胞胎从来都是…我可怜的瑶瑶… 这页纸上有几处晕染的水痕。 阿瑶指尖悬在日记本上,微微发颤,晕开的墨迹像是赵春梅滚烫的泪珠,灼得她眼眶微热。 “双子承瞳,必伺其一。”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56章 赵春梅日记3 再往后翻日记,有多页被撕掉了。 1994年10月11日阴天 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雨点拍打着窗棂,像是老天爷在发怒。 我攥着那把锋利的匕首,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我偷听话还在我耳边回响:“黄金瞳现,必有大祸。” 瑶瑶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看见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她吓得一哆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妈妈…”她带着哭腔叫我,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瑶瑶怕……” 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疼。 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她的小脸埋在我怀里,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哼着摇篮曲,直到她再次入睡。 回到自己房间,我终于崩溃地跪倒在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怎么擦都擦不干,昀哥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我这样狼狈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搂在怀里,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也备受煎熬。 1995年1月7日大雪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 黄老深夜来访,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用白布裹着的小小身躯。 我颤抖着手揭开白布,一个陌生女孩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她看起来和瑶瑶差不多大,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可是当我想到要用她代替我的女儿,要被烧成焦炭,我又于心不忍了。 “时间不多了,”黄老的声音沙哑,“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只能下狠心。 “要烧到认不出来才行。”黄老说着,开始往女孩身上浇煤油,我的下唇都要咬烂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当火把扔下去的瞬间,我仿佛听见那孩子在火中尖叫。 如果老天爷要惩罚,就让全部报应给我,千万不要连累我的孩子。 火终于放了。 那时候,我只一心盼着瑶儿平安。 我亲手把那个孩子放进了屋里,爹在院外咆哮,昀哥死死地抱住我,他眼泪烫得我后颈灼热。 我只盼着江红玲带她过了嘉陵江。 这段日记被反复划掉又重写,最后两行字几乎力透纸背:他们要的不是黄金瞳,而是双生相弑,而是要双生子自相残杀。 我的琼儿必须活着。 可我的瑶儿…… 阿瑶的呼吸突然急促,她快速翻到后面几页。 2005年4月18月晴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瑶瑶。 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整整三个月,先是假装要去南方养病,中途换了三趟火车,最后躲在洛南中学对面的梧桐树后。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我睁大眼睛,生怕错过瑶瑶的身影。 然后我看见,夕阳的余晖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走了出来。宽大的校服罩着她瘦削的身板,书包带子滑到了肘弯。 江红玲提着两袋捡来的塑料瓶,瑶瑶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她们并肩走着,塑料瓶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我的女儿挺直腰板,在人群中走得那么从容。 我的瑶儿,你要永远这样骄傲地活下去。 妈妈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就是那天晚上没能狠下心剜你的眼睛,看得出来你过得不错,我终于不用担心了,愿我的女儿万事顺遂,平平安安一辈子。 日记的这一页,夹着一片枯黄的梧桐叶。 夜已深,房间里静得只剩纸页翻动的声响。 阿瑶盯着日记本出神,指尖停在某一页许久未动,林涧屏息等着,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发现什么了?” “她很爱我。”阿瑶突然说。 林涧一怔。 他从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虽方式各异,爱意却从未缺席。而阿瑶不同,她幼年离家,“父母”二字对于她,不过是陌生的一个词汇。 他看着她此刻的神情,忽然懂了。 柔和饿的灯光下,她看见阿瑶的眼底泛起水光。那些故作疏离的姿态,冷言冷语的试探,此刻都无所遁形。 “我原以为…”阿瑶声音有些沙哑,“是她放弃了我。” 林涧走过去,无声地将人揽进怀里。 这边泛黄的日记本上,记录着一个母亲沉重的爱——雨夜举起又放下的刀,精心设计的火场调包,十余年的负重隐忍…… “这次,换我开保护她了。”阿瑶说,她的声音异常坚定。 林涧接过日记看完,快速分析:“从黄老爷的信看,六门内部有问题,而你是他们的威胁;你妈妈日记里“双子承瞳”说法需要求证,可以问问齐福的爷爷。” “至于,双子承瞳,必伺其一的说法,我觉得目前存疑,我想这个问一下齐福的爷爷。” “先别惊动任何人。”阿瑶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藏了20年的秘密,是时候揭开了。” 已经是深夜了,只能明天去问了。 两人分别后,林涧大摇大摆地出了付家,反正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情侣,他反倒不需要偷偷摸摸了。 林涧回齐家的时候,齐福正亮着灯等在他屋里。 齐福斜着眼看他:“你和阿瑶最近神神秘秘的,好歹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瞒着我说不过去。” “放心,明天你就知道了。” 林涧一边回话,一边脱了上衣往浴室走。 褪去上衣的同时,露出沟壑分明的八块腹肌,宽阔的肩膀撑起完美饿的倒三角的轮廓,齐福愣愣地看着,又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本来计划长这种样子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阿瑶此时正躺在床上失眠,在六门调查这件太难了,他们经营太久,一切的运行得成熟有序,即便她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这块密不透风的铁板。 而且,已经引起了张角的警觉的怀疑,更是寸步难行。 纵观横览那些历史上的家族,或者族群部落,他们的种种习俗或神秘玄奥、或残酷冷漠,其实都围绕着“存活”二字。 而为了“存活”,他们必将像利益统一,背后必然是少数人的私信,多数人的无奈。 第57章 双生子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窗外又飘起了雪花。 阿瑶吃过早饭后,就直奔齐家。 齐家和付家一样的房间,虽然都是中式园林建筑,但齐家斗更讲究,更古风一些。 齐老爷子是她第二次见了,老头花白头发,脸型方正,面颊深凹进,他的背部微微佝偻着,同样是90多岁的高龄,看起来比付生老了近十几岁。 一进屋,满屋子的烟味。 齐海“嗒嗒”地抽着水烟,笑着问:“付家丫头来了啊,听齐福说你有事找我?” 他手腕带着一截奇怪的白色手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阿瑶的视线从手串上移开:“是,齐爷爷我想问问你,听没听过‘双子承瞳孔,比伺其一’的说法。” 这话一出齐海的烟也不抽了,他抬眼正色看人。 “付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个?” 阿瑶笑笑,不客气地坐了齐海下首的位置:“黄爷爷说,您最可靠。” 这句恭维齐海风受用,年轻的时候,齐海和黄河两人不大对路子,都是六门这一代的佼佼者,谁看谁都不顺眼。 如今黄河已经入了土,听到他对自己的肯定,齐海自然舒心极了,沉默了片刻,他叹口气:“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作孽啊!” 六门存在已久,并不局限于捞阴门,上古时期,他们只为职责而存在,但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管做什么,你想长久持续,就得先填饱肚子。 渐渐地,六门凭借祖宗的血脉异能,吃上了死人饭。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死在荒郊野外,收不了尸的;要么就是安葬那一套,棺材,纸货;再者点穴看风水,死了总得找个风水宝地…… 一旦钱挣得多了,就会有人盯上你,古代又讲究士农工商,六门干这行当虽然富得流油,但总归不稳当。 所以分出去了明门和暗门两门,明门捞阴门,暗门去当官,明门庇护暗门,暗门做明门的白手套。 长此以往,六门几千年经久不衰。 但相应的,自然也会付出代价,每隔几代,就会出现双生子,这双生子即馈赠,也是灾祸。 齐海问:“你可还记得,老祖宗长什么样子?” “两首一身。”阿瑶回。 说到这,齐海顿了顿:“那你觉得老祖宗那两个脑袋,会有什么不一样?” 齐福这时候插话:“那不就是两个人共用一个身子?” 这话说完,阿瑶冷汗的直冒,她嗫嚅着说了句:“你是说六门的双生子会共用一个身体?” 齐海“嗒嗒”抽了一口水烟,水烟杆不经意间重重磕在八仙桌上:“双生子的天赋,是六门血脉里最极致的馈赠——能看黄泉引路,可断生死阴阳,可这天赋从来不会平分,生下来便注定强弱。”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串,又说:“付生也有个双生子的哥哥。” 阿瑶大吃一惊,余光瞥见齐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海继续说着:“到最后,双生子共用一具躯体,就意味着活一个,强的那个吞噬弱的那个。” 阿瑶自尾椎骨升起一丝凉意,她认知无法想象着那种感受,几声乌鸦的尖啸自院子外传来,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齐海起身推开雕花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他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付家上一辈也出过双生子,我眼睁睁看着付章的死去,看着他被蚕食,却无能为力。” 八仙桌上的茶盏突然打翻,齐福“啊”地叫出声,一段死去的记忆像是突然回归脑海中。 7岁那年,他好像看见过,付生阴影里重叠着两个人影,年轻挺拔的身形渐渐被年迈的轮廓吞噬,那感觉就像是,一幅画被新墨覆盖一样。 “这就是‘双子承瞳,比伺其一’的真相。”齐海缓缓转头,原本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被褫夺的那一个不会立刻死去,他会被困在躯体里,用胜者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齐海望着窗外的大雪:“每代双生子都会想尽办法活着,可血脉亲情怎抵得过人性?什么手足亲情,都抵不过活下去的欲望!” 雪越下越大,齐家的飞檐落了厚厚一层。 阿瑶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还是发颤:“既然是灾祸,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反抗?因为祖宗传承不能断。”齐海打断她的话,“ 汉朝那代上升至兄友弟恭,并未相残,结果,六门整整三代人点不着判命烛,走不了阴。” 阿瑶的指节发白,她问:“每一代都会出双生子吗?” “这倒也不是,几百年出一次。” 齐海话头一转:“不过你们付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代内竟然出了两对双生子,这件事属实是奇怪。” “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我们几个老东西以为,这寓言破了,如今看来,悲剧又要重演一次,可怜。” “就为了这个?”阿瑶猛地站起身,她的声音发颤:“为了什么狗屁传承,活生生牺牲一个人?牺牲一个血亲?” 屋内咽呜缭绕,齐海烟抽得更凶了,他何尝没有后悔过,这些年每每梦到付章,他都悔恨难当,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你们管着叫传承?这分明就是自私自利!”阿瑶冷笑着,“好一个六门,好一个吃人的世家!” 齐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齐福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你以为我们没反抗过?”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叔爷付章那会,我们试过的,但最后死的死,活下来的也都……” 齐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掀起自己的上衣。 阿瑶登时头皮一麻。 齐福更是惊得睁圆了眼,当即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第58章 会不会是个局 齐海腹部的皮肤焦黑,大片褶皱层层堆叠。 那片皮肤扭曲成蜂窝状的孔洞,隐约可见孔洞中粉嫩的血肉,像蛛网一样长在焦黑开裂的表皮下,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断鼓胀收缩。 “爷爷,怎么会这样?”齐福强忍着干呕问。 屋内陷入沉默,只剩下齐海粗重的喘息声。 阿瑶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曳,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枯手。 “齐爷爷,那我叔爷爷他” “他死在75年。”齐海默默合上了衣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瑶本以为已经接近真相,却没想到真相竟如此残忍。 她不禁想,付琼知道吗? 在这六门之中,恐怕只有付琼对她最是真心。 出了齐府,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林涧跟她并肩走着,一路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了?谁欠你钱了?”阿瑶打趣。 林涧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测测地看她:“你就一点不担心?万一……” “陪我去江边赏雪。”阿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胳膊转向。 两人沉默地走着,林涧身高腿长的,不自觉地迁就着她的步子,身后的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脚印。 很快,脚印又被新雪覆盖。 “你不觉得奇怪吗?”冷静下来的林涧思路越发清晰,“如果真是这样,当年根本没必要送你走。” 阿瑶回:“不知道,我现在懒得想。” 日记的内容加上齐海的话,信息量太大。她习惯性地选择暂时搁置,就像喜婆婆常说的“事缓则圆”。 洛南很少下雪,既然有雪景可赏,何必辜负? 杞人忧天不是她的性格,提心吊胆也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先过好今天。 “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死了,你会来我坟头看我?”阿瑶突然转身,差点与林涧撞个满怀,“算了,就算你来了我也不知道。” 林涧简直佩服她的脑回路,这么沉重的话题竟被她说得像是讨论午饭吃什么一样随意。他皱眉:“事情跟你有关,你的想,掰开了揉碎了的想,不能放任何的疑点。” “烦死了,你怎么跟婆婆一样啰嗦。”阿瑶不耐烦地皱眉,“就不能什么事都摆明面上,真刀真枪打一场,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了。” “只会打架的,那叫莽夫。” 林涧走上前,帮她弹了弹头上雪花,耐心分析:“齐海说的话,我觉得是真的,但这件事不像真的?” “林涧,说人话,你给我绕糊涂了。” 林涧无奈:“如果‘双子承瞳’是真的,为什么当年送你走而不是付琼?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判断谁强谁弱?” “我才不弱!”阿瑶不服气地反驳。 “我也这么认为。”林涧循循善诱,“现在你发现问题所在了吗?” 阿瑶忍不住吐槽:“你这人真扫兴,好好的雪景都被你毁了。” 她干脆走进岸边的亭子里:“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从根源上说,赵春梅认定我必死无疑才送我走;而在我回六门前,也有人想置我于死地。那么,我为什么非死不可?” 林涧提醒:“蛇眼出,人傀灭。” “你是说日记有问题?”阿瑶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日记的出现确实蹊跷。他们刚想通过日记了解真相,日记就主动送上门了。 赵春梅留下的那句\"小心赵春梅说的话\"更是诡异。 “那现在怎么办?” “听说你和付琼关押了白穆。”林涧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从他身上能找到突破口吗?” 阿瑶摇头:“这人太狡猾,问不出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在你母亲身上,只要她啃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走,回家找付琼。\"阿瑶忽然起身,一把攥住林涧的手腕,\"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雪渐渐停了,两人回到付家时正值午饭时间,本该热闹的餐厅却空无一人,寂静得异常。 “小姐回来了。”肖红匆匆迎上来,神色犹豫。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出什么事了?” “太太她”肖红欲言又止,“早上突然晕倒了,现在已经紧急送她去临水疗养院了。” 阿瑶脑中“嗡”的一声:“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事发太突然了,来不及。”肖红解释道,说着她递过来一张烫金名片,“这是疗养院地址。” 阿瑶拿过名片就要往外冲,林涧快步跟上,在院门前一把拉住她:“等等!” 他按住阿瑶颤抖的肩膀:“既然送去疗养院,说明情况不算差。这个节骨眼上,你更要冷静。” 阿瑶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吸入肺腑,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下来,这件事应该不是张角搞的鬼。 两人匆匆离开付家,直奔渡口。 冬日的河面泛着冷光,摆渡船在薄雾中缓缓靠岸。 上车后,林涧熟练地启动引擎,暖风很快驱散了车内的寒意。阿瑶沉默地靠在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雪景上。 “您好,赵院长是吗?”林涧一边开车,一边拨通电话,“我想问问赵春梅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顺便将电话按成免提。 “哦,您问赵女士啊。”那边明显松了口气,“病人有高血压病史,可能是最近血压控制得不错,今早又按时服用了降压药,导致血压降得过低才晕倒的。没什么大碍,休息观察就好。” 林涧灵活地转过一个急弯,语气诚恳:“多谢告知,麻烦您了。” “说得哪里的话,您客气了。” 见阿瑶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林涧轻声安慰:“疗养院反而是个好机会。作为家属,你和她单独相处会比在六门更方便。” “谢谢。”阿瑶的声音很轻。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露出远处青灰色的山脊。 阿瑶盯着后视镜里不断后退的群山,忽然开口:“你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奇怪?” 第59章 你斗不过他们 听她这么问,林涧就知道,那个冷静从容的阿瑶回来了。 他单手熟练的打了把方向盘:“不是局最好,是的话,想办法破局就是了。” 这自信的口气,她喜欢。 车子很快到了临水疗养院,问清楚病房后,两人直奔病房。 付家果然财大气粗,就连病房都是两百平的独院,穿过雕花铁门,沿着鹅卵石小径蜿蜒入了院子。 阿瑶轻轻敲门。 来开门的是付昀,见到她,付昀像是一点不惊讶:“瑶瑶你来了。” 阿瑶轻轻颔首,进了病房。 病房内流转着温润的琥珀色柔光,床头背景墙覆着触感柔软的浅色羊毛墙布,赵春梅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你妈妈她睡了。”付昀轻手轻脚地搬来椅子,示意阿瑶坐下。 自从上次在书房争执后,父母俩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付昀有些局促,半晌才开口 “瑶瑶,听爸一句劝,别查了下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你放心,只要你待在六门一天,我保证就没人能动你。” “可我不要你不明不白庇护。”阿瑶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光是为我自己,还有那些变成人傀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有未完的人生。”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却又顾忌地看了眼病床上:“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她,嫁给你时,她像世上所有女人一样,满怀憧憬能有个恩爱的丈夫,围绕在旁孩子,可你给了她什么?” “我……”付昀嘴唇嗫嚅着,无法反驳。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步。”阿瑶的声音像淬了冰,“不管你要维护六门还是谁。” 空气再次凝固,父女俩陷入沉默。 付昀看了眼监测仪:“你妈快醒了,抓紧时间。” 临走时,他特意带走了林涧。 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的滴答声,阿瑶轻轻握住赵春梅的手,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她想起小时候打点滴时,喜婆婆怕她冷,总会在针管上放个热水袋。 一着急,她的掌心包了上去。 渐渐地,赵春梅的手热了起来,约莫半小时后,她的眼睫突然颤动。 “妈,你醒了?”阿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赵春梅却死死盯着她,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里很安全。”阿瑶凑近些,“没有外人……” “谁让你来的!”赵春梅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得可怕,“我说过…六门……” 话没说完,她的背脊忽然剧烈起伏,脖颈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你怎么了?妈。”阿瑶急忙扶住她,“我帮你叫医生。” “妈!”阿瑶慌忙去按呼叫铃,却被赵春梅一把攥住,那双枯瘦的手力气很大,她被捏得生疼。 这场无声的角力持续了数十秒,赵春梅突然松了劲,颓然倒回枕间。 她的眼神渐渐聚焦,长久地凝视着女儿。 就在阿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赵春梅突然开口:“既然你非要留下,那就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阿瑶怔住:“什么?” “这些年…”赵春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挺好的,不愁吃穿,也好好上完了大学。”阿瑶僵着身子坐下,拉起赵春梅的手。 赵春梅的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那个姓林的…是你对象?” “不是!”阿瑶回答有些不自在。 “可惜了。”赵春梅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那孩子模样周正,办事也稳妥…又跟着你东奔西跑的。” 人家跟着她是为了妹妹,可不是为了追她。 阿瑶急忙打断:“你想多了。” 这种母女温情,阿瑶实在不适应,她立即转移话题:“你的日记我都看过了,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赵春梅笑笑:“傻孩子,是我没能力,护不住你。” 毕竟二十年没见,这寒暄里带了真情不假,但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聊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阿瑶面色浓重,踌躇着怎么开口。 “你想问什么就问?”赵春梅却先打破了沉默。 阿瑶忽然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赵春梅:“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是他们拿付琼威胁你对不对?” “我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具体几岁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你应该是计划过要带我走,但后来你留下了。我不认为你会为付昀留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为了付琼对吗?” 赵春梅缓缓点头:“琼儿她还小,我怕她有危险。” “这么多年你故意疏远她,是在保护她对吗?”阿瑶停顿了下,又继续说,“因为你发现,只要是跟你接触过的人,都会有危险,比如黄颂知。” 赵春梅叹气:“瑶瑶,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瑶突然握紧了赵春梅的手,像是给她加油打气,“之前是你一个人,现在还有我和付琼帮你,这次一定可以的。” 赵春梅神情终于松动了。 阿瑶继续说:“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只要愿意配合我,这次一定能将张角那些人揪出来。” “所以你才送我走?并不是因为什么‘双子承瞳’,是因为的我眼睛对吗?” 赵春梅沉默了半晌,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抱住两侧太阳穴,喉咙溢出压抑地呜咽。 床头的电子监护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赵春梅一把攥住阿瑶的手:“是付……是他…就是他。” 阿瑶凑近了去听:“是谁?” 紧接着,门外传来护士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医护人员进来实施抢救阿瑶踉跄着后腿,撞上了一测的椅子。 付昀和林涧本来院子里说话,听见动静拔腿就往病房跑。 回到病房,两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赵春梅正在被抢救,阿瑶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 付昀脸色灰白愣在原地,他后悔了,他不该心软的。 第60章 谛耳 付昀见阿瑶双眼猩红,心里惴惴的,他默默拿着电话出了病房。 拨出电话后,那边不一会就接了起来。 付昀咬牙质问:“是谁给春梅装了‘谛’,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体…她已经油尽灯枯了,为什么?我还不够配合你吗?” “这次,只是她不听话的惩罚,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电话那边语气平淡,“剩下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件事该了结了。” 付昀沉默,他抬头看天。 浓云低垂,偶尔飞过一只鸟,留下一串悠长的叫声,在寂静中回荡,增添了几分悲凉。 他颓然地应了声,挂了电话。 一转身,阿瑶正抱臂站在几米开外,她神情冷漠,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还是不打算说是吗?”阿瑶顿了下又说,“既然不想说,那我问点能问的?” 付昀张了张嘴,一时相对无言。 阿瑶看他那样子,心下一凛:“‘谛’是什么?她突然晕倒是不是因为这个?” 付昀点头,又忙不迭摇头:“晕倒不是因为‘谛’,只是凑巧,但突然病危是因为这个。” 他一大早刚吃饭,就有人来报说是赵春梅晕倒了,顾不上别的,他一边请了六门的医生做急救措施,一边将人往疗养院送。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赵春梅底子太差了,所以他打算留下调养些日子再回去。 他也是刚刚才确认,赵春梅竟然装了“谛耳”。 阿瑶追问:“‘谛’到底是什么东西?” 付昀面色难看,他犹豫了才说:“它的全名叫谛耳,你可以理解成,它是寄生在耳蜗上的一颗种子,一旦发芽…就可以达到某种目的。” 阿瑶的头皮发麻,觉得一股子寒意从后背升起,一时间耳朵也嗡嗡的。 她倒是希望自己听错了,但看付昀的神情,就知道是他说的是真的,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喘不上来。 问题太多,她只能一件一件问:“它能达到什么目的?” “‘谛’一旦发芽,”付昀声音沙哑,“它能听见真话,过滤假话。” “听见谁的话?过滤谁的话?” “所有人。”付昀重复,“所有跟春梅说话的人?” 付昀接着又说:“六门禁术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用来操控人,只要有人跟春梅说话,对方就能听到内容,假话也会自然过滤掉。” “更可怕的是,”付昀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秘术还可以设置违禁词,一旦触发,就会头疼头晕,被迫说假话,轻则昏迷,重则没命。” 阿瑶心里难受得紧,眼圈不自觉都红了。 想到这些年赵春梅在六门深居简出,处处受人监视,为了孩子她已经承受太多苦难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竟然还要给她这种阴毒的秘术。 实在是欺人太甚。 阿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说,她知道的这些事情不能说,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瑶瑶,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啊,让你办认亲宴也是,只要你正大光明地认祖归宗,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动你的。”付昀沉默了下又补了一句,“毕竟他们要脸面……” 阿瑶嘲讽:“你们六门还真是同气连枝,既要又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后,她回头看,付昀颓败地跌坐在椅子上。 阿瑶又说:“你最好保护好我妈,不然我连你一起清算。” 再次回到病房时,赵春梅心率已经回来了。 她搬了把椅子,默默地坐去病床前,这么一折腾赵春梅的脸色更苍白了,阿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出了病房。 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赵春梅的催命符。 林涧跟了上来,问她:“你要去干嘛?” “吃饭。”阿瑶撂下一句话,走得干脆利落。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她一声不吭地上了车,林涧只得发动车子,出了疗养院,车子一路往市里走。 临水市的格局方方正正,穿过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口,华灯初上,正是饭店,街上人来人往的。 林涧之前来过几次,凭着记忆,将车开进一个小巷子。 正停车呢,灰黑色的门里出来个人,这人系着围裙,站在车前问:“你们来吃饭吗?有没有预约。” 阿瑶侧头看了看伙计,又望向他身后的门,一水灰砖青瓦的巷子里,就这家店没有招牌,要不是这人上前问,谁能知道这竟然是饭馆子。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地里位置属于是浪费了。 林涧探头:“是我!” 伙计愣了一下:“老板呀,你怎么来也不提前打招呼?” 林涧刚好停了车,顺嘴回:“二楼今天清场。” “啊?哦。”伙计挠挠头,带着人直往二楼的阁楼走。 掀开藏青色的门帘,里面是大厅,零散只有几张四方桌,阿瑶随意挑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林涧问她:“在这里吃饭,不会委屈了你?” “不会安慰人,其实不用勉强的。”阿瑶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给两人倒了茶水。 林涧诧异,竟然还能听出他安慰的意思,那他这句话就没白说。 他招呼伙计:“上菜。” “上菜?”阿瑶问,“不用点菜吗?” 话音刚落,厨房里出来个中年大叔,头上倒没带厨师帽,反而为了花哨的方巾,一头的卷发烫得很时髦。 手里拖着木盘子,小碟的卤牛肉,外加花生米、毛豆、牛肚,还贴心地拿了两瓶青岛纯生。 “吃好喝好呀,”卷毛离开时,拍了拍林涧的肩膀,“难得见你带女娃来。” 见阿瑶满脸疑惑,林涧出声解释:“以前的战友,伤了腿,他又爱干厨子,我就投资了点。” “喝点?”他问。 阿瑶点点头:“是得喝点,不然心里太苦。” 两人默契无声地干了一杯后,阿瑶也不和林涧对视,目光落在茶壶的弯嘴上,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可能猜到,背后的人是谁了!” 第61章 随了他们的愿 林涧抬眸望向看她:“是谁?” “之前确实是一叶障目。”阿瑶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指尖轻点杯沿,“你觉得付昀真的在乎老婆孩子吗?” 林涧眉头微蹙,他想起来付昀在地说的话。 离开病房后,付昀甚至都没问两人的关系,也没打探他对阿瑶的心思。他只说:如果阿瑶有危险,希望他能护她周全,最好是带她走,离开六门。 这完全是慈父托付的姿态。 “我觉得,他还是关爱你们的。”林涧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她碗里,“所以?” “所以,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子隐情,才能让一个人既甘愿助纣为虐,隐瞒真相,又极力想要保护老婆孩子?” 林涧抬眼:“除非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也同样重要。否则,他大可以像黄颂知当年那样,抽身而退,那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玻璃酒杯在空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瑶仰头干了后,将空杯推去林涧面前。这次林涧没给她满上,他注意到,阿瑶喝酒时总是不等泡沫消散,她分明就不会喝酒。 “少喝点。”他温声劝道。 阿瑶没理会他,自己捞起酒瓶又满上了:“我只是想不通…她如果真的在乎那个人,当年又为什么让赵春梅卷进来?” 林涧沉默:“你没有想过,或许是他高估了自己,不是他让你们卷进来,而是所有人早就在局里了。” 阿瑶一怔,抬头看她。 “有些事,不到最后关头,人是不会醒悟的。”林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就像你,明明不会喝酒,却偏要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花头斤的卷毛老板又端上来几道菜:红油口味的小龙虾、滋滋冒油的烤羊肉、蒜香烤茄子、金黄皮脆的鸡翅。 他顺手放下一盒酸奶阿瑶面前:“妹子,酒量不好就少喝点,万一甩酒疯来,那可就难看了。” 阿瑶眼波流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林涧说:“你这朋友,话真多。”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但怎么破局却成了难题,以赵春梅现在的状况,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了。 她不能紧靠推测就指认付生,毕竟他在六门德高望重,不是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动摇的。 “林涧。”她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说,我们这么查下去,值得吗?” “值得!” 走出饭馆,夜风微凉,吹散了微醺的酒意。 两人并排走在幽深的巷子里,谁都没有开口。 没走多远,阿瑶的老年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摸过电话接起,那边传来付琼的声音:“张角有动静了,现在人已经被我拿下了。” 阿瑶握着电话沉默,果然如她所料,对方把张角推了出来。 “姐姐,你在听吗?”付琼追问。 “嗯,我马上回去。”阿瑶简短回应后,果断挂了电话。 两人也没心思遛弯了,立即掉转方向去取车。 临水市依偎山脉北麓,一面靠山,一面临原。 回槐水要一个小时,出了临水后,车子上了高速,返回的路上,黑色大切诺基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正是周末的时间,高速上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下了高速,车辆开始盘旋上山,林涧时不时侧头看阿瑶,这一路上她安静得有些诡异。 跟着导航走了一路,终于看到了蓝色的路牌:槐水镇21公里。 “还能怎么办?”阿瑶叹了口气,声音沉静,“他们既然已经搭好了戏台子,那就看戏呗。” 从日记本到赵春梅的“谛耳”,对方步步为营的误导,她决定将计就计,随了他们的愿。 林涧心中一动,方向盘往路边抹了一把,车子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突如其来停车,阿瑶侧头去看他,昏暗车厢内她看不清林涧的神情。 “付琼你觉得可靠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问题阿瑶不是没考虑过,尽管她们是亲姐妹,但牵扯到六门,牵扯到付生…… “我不知道。”阿瑶摇摇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能争取的对象,只有齐家和黄家。” 齐福这个人虽然胆小,又爱占便宜,但相处这么久,他的脾性还是了解的,这人大是大非上不会含糊。 黄家前有黄颂知前车之鉴,后有黄老太爷血债,应该也靠得住。 阿瑶盯着山脚下灯火辉煌的六门宅院,突然说:“林涧,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是关于阿姨的事?” 林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从她今天反常的沉默里,他早已经察觉到,赵春梅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嗯。”阿瑶突然按下车窗,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灌入车厢,吹乱了她额前碎发,“他们给我妈装了‘谛耳’,她现在说的每一句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她的声音在山风里格外清晰:“我担心他们会拿她当筹码,当务之急,是先把她摘出去,这样子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林涧问:“你想怎么做?” “帮我妈转院,找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可以。”林涧回答得很干脆,“但你要想清楚,这样做等于直接告诉他们你起疑了。” 仪表盘的微光下,阿瑶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或许从我回家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起疑心了,语气被动,不如我化被动为主动。” 林涧沉默片刻:“好,这件事我来安排。” 车子重新启动,山风呼啸着从敞开的车窗灌入,带着刺骨寒意,远处,槐水镇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车子停在镇子后,两人直奔摆渡船。 祠堂前,匾额高悬,金漆牌匾镌刻着苍劲古老的“祖祠”二字,大殿巍峨,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内里灯火通明,正殿中委蛇神像庄严,像是俯瞰着每一个来人。 付生端坐着正中的八仙椅上,齐铭、百庆、黄峻等几个掌事都在,祠堂内外围了几圈的人。 阿瑶拨开人群,走进内里。 张角被五花大绑,一脸灰败地跪在地上,见是她来了,他的眼神愤恨得像是要吃人。 阿瑶二话不说,上前就是“啪”的一巴掌。 第62章 张角招供 祠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阿瑶那一记巴掌中格外清脆,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时,有个女娃娃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瑶姐姐为什么打张爷爷呀?张爷爷的脸都红了呢。” 说话的正上次那个扎着羊角辫,和齐福一起抓周通过的露露,童言无忌,众人脸色一时神色各异。 “是不是张爷爷做错事了?就像我偷吃糖被妈妈打手心那样?”她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年轻的母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 四周无人应答。 祠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祠堂里会审从来不是儿戏,能跪在这里接受审判的,往往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是一顿家法处置能了结。 按照惯例,审判开始前要先焚香祭告先祖。 阿瑶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供桌上的黑色木牌位吸引,与大殿中金碧辉煌的委蛇神像相比,这块真正的祖牌破旧朴素的有些异常。 不求漆金涂银,最起码不用这么旧,俗话不是说人靠衣装,神靠金装嘛。 恍惚间,她的意识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瑶瑶。”付生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老人一身黑色长褂,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脖颈,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地,“有什么事问清楚再说,张角好歹是你的长辈。” 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在祠堂内回荡,声音不大,但震慑力十足。 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 付琼连忙上前打圆场:“爷爷,姐姐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时冲动了,不是故意的。” 她说完,悄悄扯了扯阿瑶的袖子。 阿瑶这才低声道:“对不起,爷爷,是我冲动了。” 付生摆摆手,转向被五花大绑的张角:“说说,人傀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付琼上前,一把撕下封住张角嘴巴的胶带。 张角先是用怨毒的眼神瞪了阿瑶一眼,随即大声喊冤:“什么人傀?我根本不知道!” “还嘴硬?”付琼冷笑,“如果真和你没关系,为什么白穆被关押后,只有你去看过他?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张角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我,只是念着情分,想着地牢冷……” “情分?”阿瑶突然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那你是不是还念着情分,当初在山上放了他?” 她一步一步逼近张角:“之前是我疏忽了,回了六门也是偶然听齐福提起,你排行老二,按辈分好像白穆叫你二叔也没错。” 张角硬邦邦的回:“你胡说!” “我来分析分析整个事情。”阿瑶也气恼,继续说,“你先是李文蛊惑郝杰夫妇,之后事情暴露,警方介入了,所以你不得已,利用白穆做了纸扎人,偷梁换柱后,做成了人傀。” “但你没想到,白穆一时技痒,钓阴子时吓疯了赵老头,尸体失踪的事才最终败露了。” “之后,就是六门介入,而我又不小心偷听到了白穆和你打电话,所以你狗急跳墙,竟然指使他迫害同门。” “白穆之偶一会同意,也是因为有你这个内应在,他能跑得了。” 张角沉默不语。 祠堂内一片哗然。 “安静!”付生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他的目光锐利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角身上,“阿瑶说的是真的?” 张角浑身发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有证据吗?有本事你们拿出证据啊?” 高坐在祠堂的付生神色淡然,他厉声喝道:“来人,带白穆过来。” 不一会,祠堂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张宴压着面色惨白的白穆进了祠堂,仅仅三天的时间,白穆早已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 “白穆。”付生沉声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你知道说出来。” 白穆机械的抬头,语气平静:“是……二叔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帮他做纸扎人,他就帮我坐上白家掌事。” 张角面如死灰,团暴起就要冲向白穆,被付琼一个箭步拦了下来。 “你闭嘴。”张角忽然笑了起来,“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不过就是白庆一夜风流在外留下的种,白家掌事轮得到你吗?”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白庆。 白穆从小在白家长大,众人都以为他是张琳琳亲生的,听到这一段八卦,着实震惊。 白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干脆默不作声。 “够了!” 付生一拍桌案,整个祠堂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起身,目光如刀般盯着张家:“六门立世几千余年,世代以除傀为己任,你怎么敢…用活人……怎么敢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张角眼睛变得血红:“哈哈哈…你们可知道……” “张角!”付生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你可知罪?” 就在这时,供桌上黑色牌位忽然“咔嚓”一声,裂开了极细的一道裂缝,更诡异的是,细缝渗出了暗红的液体。 第63章 书房密谈 仔细一看,那牌位竟然裂开了极细的一道裂缝,更诡异的是,细缝渗出了暗红的液体。 几个小时前,付家书房。 冬雪初霁,寒风肆虐,张角推门而入时,付生的书房冷如冰窟,尽管如此,付生依旧穿着单薄,更不像个百岁老人。 “您找我有事?”张角躬身着问。 付生正提笔挥毫,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下《赤壁赋》中那句“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两句。 他行笔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凌厉气势扑面而来,满纸皆是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 他不疾不徐地收笔,青瓷笔洗里清水泛起涟漪,很快墨汁似散而开,晕染成烟霭般的黛色。 待一切完毕,才问来人:“你如何解此两句?” 张角沉思了片刻:“不过是万般无奈,轻舟已过万重山,人生在世,求而不得是常态,看似豁达,实则无奈。” “浅薄,”付生将毛笔搁在青瓷笔山上,又说,“我却以为,任何事都会经历坎坷,然而细水长流,滔滔不绝,理想终究可得。” 张角不解其意,却见付生忽而转身,望着院中积雪。 付生负手而立,目光望向满院的萧条,忽然说:“人傀的事,瞒不住了。” “不可能!”张角急道,“付瑶那边毫无察觉,黄颂知更是不知情…我一直盯着他们的。” 付生忽然看向张角,眼风凌厉:“等你发现,六门怕是要葬送在我手里了。我那孙女本事大着呢,人家早就查到你身上了。” 张角额角渗出冷汗:“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我早有准备,在赵春梅身上种下‘谛耳’,你怕是被端了老巢还蒙在鼓里。” 张角“噗通”一声跪下:“是我办事不力。” “起来。”付生转过桌角,托了一把张家的胳膊,“好在我早有防备,赵春梅没有说什么重要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张角继续又说:“要不,还是像之前一样,一不做二不休,这次我保证绝不失手。” 付生怒道:“不行,上次你已经打草惊蛇了,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了。何况,我这孙女大摇大摆来认亲,已经是将了我一军,她短内时间出事,岂不引起姓林的怀疑。” “三年前,已经惹了林家,林涧已经怀疑六门了,要是让他找到证据,事情只会更难办。” 张角想起这一连串的事,背脊发凉。 他在阿瑶和林涧手上不是没吃过苦头,派去暗杀的人不但没杀成,还全被送去吃牢饭。 那天黄家的三年忌也是,偷梁换柱将他耍得团团转就算了,还反手来个将计就计,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脑子和谋算,六门里还真找不出一个来,可惜…… 张角:“那下一步怎么做?” “补救办法倒是有。”付生悠悠呷了茶,“牺牲你了结这事,不然我们怕是要暴露了。” 付生语气平缓,但不像是商量。 张角咬牙:“怎么牺牲?” “就由你认下这事,顺便交出云岭的观音泥,先稳住局面。”付生又看了张角一眼,“至于你,横竖有观音泥保着,你也死不了。” 听到“观音泥”三字,张角眼中闪过贪婪。 能让肉白骨的观音泥,不死不灭的秘宝,他早就垂涎已久,现在只不过计划提前,他乐得高兴。 “我全都认。”张角跪地叩首,“城南灭门案,是我做的。” 齐铭猩红着眼,拍案而起:“你说什么?那可是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个狗东西……” 张角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旁同样跪着的白穆,心中一身冷笑,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他连忙喊冤:“都是二叔指使我的,其他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请家主明辨。” 付生沉声问:“张角,白穆说的是真的?” “是,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张角侧目看了眼白穆,“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他说完抬头,默默扫视众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付生身上。 祠堂内烛火明灭。 阿瑶冷眼看着众人闪躲的目光,有的人甚至悄悄后退了几步。 她心里冷笑起来。 这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谁不是满手血腥,现在倒是演起大义灭亲的戏码。 她都这么上道的配合,他们反倒心虚了? 隔着几米的距离,阿瑶看向端坐在主位的付生,他一身肃穆,俨然一副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大家长。 她咬咬牙,把头转了回来。 她的世界早已经不一样了,今晚的种种,也许只是前奏,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她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别回头。 只有把自己逼得更狠,别人才会畏惧她。 “祖牌……祖牌流血了!”齐福惊恐地大叫起来。 像是血!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大祸临头啊! 祠堂内顿时乱作一团,付生脸瞬间煞白,手中的拐杖险些掉在地上。 阿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耳边似乎有无数人低语,恍惚间,她看到林涧焦急地向她本来,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颗,她仿佛看到那块裂开的祖牌内,走出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有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正是她的脸,正对着她露出悲伤的微笑。 阿瑶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屋里。 窗外已是深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林涧守在床边,眉头紧锁。 “我晕倒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嗯。”林涧递来一杯温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之后祠堂就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第64章 张角死了 “张角死了。”林涧压低声音,“就在你昏迷后不久,他突然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阿瑶愣愣问:“他不是在审问吗?” 林涧伸手给她点了枕头,又顺便抽了几张纸,示意她先擦擦汗。之后才说:“是在审问,祖牌出问题后,你又突然晕了,当时场面一时混乱,我就先抱你回来了。” “听齐福说,张角刚交代完观音泥在哪里,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那东西到底怎么来的,张角就死了。” 阿瑶拧眉:“那块祖牌呢?” “裂了个小缝。”林涧的眼神变得深邃,“付老爷子让人用红绸布包起来了,说是过几天要大祭,向老祖宗告罪。”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姐姐醒了?”付琼从外面推门进来,“怎么回事,你好端端怎么会晕倒?” 阿瑶挣扎坐起身子:“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这那块组牌有些奇怪,渐渐的好像意识模糊,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准确地说,她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因为她做了一个吊轨的梦。 空幽的峡谷里,七个蒙面人抬着一个黑色箱子,他们踏过溪石,赤足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有一条巨大的蛇尾,轻轻一挥,箱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一个像祭坛地方。 月光穿过藤蔓交织的穹顶落在箱中,水面上折射出无数倒影:少女、婴孩、蛇女、神女,每一个都是她,又都不是她。 山风吹过,水面在月光下扭曲。 溪面倒影着陌生的脸庞,阿瑶看到,自己的瞳孔收缩成竖线,脸颊上渐渐爬满菱形纹路,尾椎骨也炸裂般剧痛,接着一条青金色鳞片的长蛇尾破水而出。 山风掀起她的银发,原来蛇身人脸竟然是自己,她似乎在发号施令,但奇怪的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 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然而没人叫醒她,她一直陷在那个诡异的梦里,睁开眼时,就差长舒一口气了,头一次觉得梦醒也是一种解脱。 阿瑶又问:“母亲还好吗?你有问过吗?” “母亲那边一切都好,我已经问过了。”付琼坐来床边,伸手探了她的额头,“奇怪,徐伯也看过了,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 阿瑶沉思,付生的目的达到了,算是城南灭门案和人傀的事有了交代,张角又死了,死无对证。 “爷爷呢?”阿瑶故作镇定地问。 付琼神色有些躲闪:“在…在正厅议事,姐姐你先休息,明天再说。” “议事?”阿瑶一把掀开被子,“是不是在审白穆?我也要去!” “不行!”付琼突然激动地拦住她,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色变得煞白。“爷爷说了,白穆的事已经了结了。”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了结?” 林涧突然插话:“他不会也死了?” 付琼无奈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家法处置。” 阿瑶和林涧交换了一个眼神。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白穆竟然还留在了六门。 “家法是动私刑?”阿瑶问。 付琼叹了口气:“六门特殊,有些事情需要隐秘处理。” “私自使用禁术,用术法害人性命的。”付琼顿了下又说,“如果确认无误,是要活葬的,张角虽然死得蹊跷,但……” “如果只是使用禁术,外加废掉术法,比如齐家是断掉关键指骨,缝尸的何家是挑断手部肌腱,付家则是用药毁掉嗅觉神经……” 阿瑶听得头皮一麻,意思按照六门规矩,张角活不了,但他一个人揽了所有事情,白穆应该不至于丢了命。 阿瑶问:“那,白穆是怎么处置的?” “原本白穆是要被逐出六门的。”付琼话音一顿,“但白家血脉本来就单薄,上一辈只有白庆一个,这一辈也只有白薇和白穆,白庆求情了,意思打一顿板子算了。” “但齐铭不同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之后呢?”阿瑶追问。 “没想到白穆还真是个狠人,他起身抽了把刀,当场自断一指。”付琼叹了口气,“可惜了他那纸扎的好手艺。” 阿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白穆已经自断一指了,她再揪着不放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她沉默了半晌,又对付琼说:“我能去看一下那块祖牌不?” 她总觉得,自己晕倒和那个黑色祖牌有关。 付琼有些犹豫,见姐姐一脸希冀望着自己,只好点了点头。 从付家出来,三人悄悄来到祠堂后殿。 祠堂已经熄了灯火,昏暗的烛光下,那块裂开的祖牌被红布包裹着,摆在一个供桌前。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红布下方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阿瑶正要上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我就知道你会来。” 黄巽阴沉着脸从阴影中走出,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三十年前,有人也和你一样固执……” “黄巽?”阿瑶直视黄巽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祖牌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黄巽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那不是普通的牌位…那是封印。” “封印?” “三百年前,六门祖师在此地镇压了一个邪物。”黄巽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历代当家的都知道,祖牌异动,更不能损坏…必有大祸…” “什么大祸?”林涧追问。 第65章 名副其实的大家长 黄巽神色凝重又温和:“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太爷爷当年讲的,祖牌这事闹得大,现在整个六门都人心惶惶。” 他目光顿了顿,落在阿瑶脸上:“但我大概能猜到,应该和人傀有关,准确的说,和你的眼睛也脱不了关系。” 阿瑶心里一咯噔:“是那句谚语?” 黄巽没接话,重重地坐在祠堂正殿前的青石台阶上:“按理这事,六门应该有记载的。你们也知道,破四旧那年祖祠被烧,六门传承几乎断了个干净。” “六门同姓姬,即便你是六门的血脉,他们也容不下你。” 黄巽眼皮轻轻掀起,眸中泛着森冷的光:“你查了这么久,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初他们对付你的时候,可是下了死手的,可你倒好,不仅不躲,偏偏还一头撞了回来。” 阿瑶后背蹿起一股凉意,仿佛有条毒蛇正顺着脊梁往上爬。 “更奇怪的是,反而你回六门了,他们现在居然不敢动你了。”黄巽冷笑一声,“六门虽然不比从前,没落了,但真要调动人手——但在册地,加上花钱雇的,凑个几千人围剿你还是绰绰有余。” “你早就知道,背后是谁?” 黄巽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走,走得越远越好,把你这双眼藏起来,把你知道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么留下来,沉住气,等待反戈一击的机会。” 他突然转向林涧:“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外人能掺和的事,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他好。” 林涧看了眼阿瑶没说话。 阿瑶这才注意到,黄巽说话时虽然语气强硬,音色却低沉悦耳,尤其说话时,带这种蛊惑的感觉:“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和付琼才跟你是一路人,迟早你会明白,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多了。” 阿瑶沉默。 关于林涧的妹妹的事现在不能说,但黄巽说的话确实有道理,自从刚才做了那个诡异的梦,她隐隐有种危险来临的感觉。 “多个人多份力。”她还是反驳了句,“况且,他的本事我是见过的。” 黄巽突然笑了:“你了解他多少?就笃定他一定站在我们这边。别忘了,他身后还有军方的背景,万一出去瞎嚷嚷,别说那些人了,我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活了。” 这话属实说得过分。 阿瑶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我信他。” 她抬头迎上了黄巽目光,眼里满是执拗。 这份信任不是凭空来的,山洞那次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时林涧受了伤又被她误会,要不是他反应快,早就死在她手里了。可这人硬是忍着疼把她背了回去,就冲这点,她赌他本性善良。 何况,他是来找妹妹的。 两人这番交锋像在打哑谜,但付琼并不笨,她早听出了弦外之音,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浮现在她脑海。 “你们怀疑爷爷!” 她语气不是疑问,是肯定。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 六门里能让付昀忌惮的,除了付生还能有谁?母亲在六门接触最多的,也只有付昀和付生两人。 要是真发现了什么秘密,最可能的就是从他们这里泄露的。 而论起手腕和魄力,付昀首先就能排除。 付琼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现的秘密,付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时她整天黏着爷爷,有次拿了本《格林童话》让他念。 她清楚地记得,付生只随手翻过一次,后来她吵着要再听《狐狸和猫》的故事时,老爷子都没犹豫,直接翻到了那一页。 可蹊跷的是,祖祠大火后,六门典籍残缺不全。 作为六门子弟,明明人人都能翻阅的,以付生过目不忘的本领,怎么可能还原不了? 付琼声音发紧:“可是爷爷在六门的根基,没人能撼动。” “这话的确不假,”黄巽接过话头,“往近了说,民国那会儿,日本鬼子在天津把六门洗劫一空,付老爷硬是忍辱负重学了日语,给日本人干翻译,暗中保下了不少人命。” “五十年代那会儿。”他继续说,“老爷子敏锐感觉到很像不对,立刻安排齐家、何家迁往黑龙江的蚕场。那地方就六户人家,让她们躲过了历次运动。” “齐福他爷爷还在国营机械厂上过班,没回来之前,家里有400亩地,光齐家和何家的院子都有4000多平米。” 林涧暗自咋舌,付生倒这老狐狸,算计得确实够远。 东北地广人稀,资源丰富。要是当初让六门迁去岭南,以那边宗族林立的局面,那点地都不够自己种,小规模移民根本融入不了,也站不住脚。 更别说运动时期,六门这种做派,随便一查,就能揪出一连串人来。 宗族这东西,向来是把双刃剑。 好的时候,能给族人庇护,调解纠纷、维持秩序。 古时候,谁家闹矛盾,或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是先找族长乡绅说和,实在不行才会去见官。 先秦到魏晋南北朝,宗族几经变迁。 魏晋南北朝时,天下大乱,汉人衣冠南渡的,改名换姓的,以至于宋朝建立之后,还兴起了一个“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的重建运动,目的也是重塑社会礼俗秩序。 宋朝范仲淹创立的“范式义庄”,延续了近千年,后世士大夫纷纷效仿。 到了明清,更是形成了闽赣皖聚族而居,江浙沪的役田而居的格局。 宗族在封建社会,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 付生这个封建大家长,确实把宗族这套玩得炉火纯青。只是额没想到,如今这年代还能藏着这么个庞然大物。 “那付家呢?”阿瑶追着问。 黄巽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当时付老爷子执意留下,说是要誓死守卫祖祠。钱和地都交出去了,就剩下个祠堂,结果……” “结果还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月光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这一把火,把六门的根基烧得干干净净!” 第66章 彝族创世神话 “那其他人呢?” 付琼接话:“其实在土改前,六门就已经散伙了。各支疯了家产,有的去了东南亚,有的去了对岸。” “白家老太爷最精明,”黄巽接过话头,“他50年代拿了钱去做进出口贸易,后来就人间蒸发了。” “付家不是寻尸一脉吗?”阿瑶皱眉,“怎么……” “那个年代连电报都不普及,”黄巽摇头苦笑,“六门一散,大家都隐姓埋名,谁还敢互相联系,被发现了万一被连坐呢?”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些:“好在六门在天津一带名声不错,平时广结善缘,接济乡里,付老爷子虽然吃了些苦头,倒也没受什么大嘴。” 说到这里,他话一顿:“只是,那场大火确实有些蹊跷。” 黄巽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调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你们看看这个!” 照片里,是付生年轻时的照片,他站在一片废墟上,身后是被烧得焦黑的祖祠,阿瑶注意到,他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当年那把火,”黄巽的声音带着几分讽刺,“据说是‘意外失火’,可你们知道吗?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付生在祠堂里烧纸钱。” 林涧敏锐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黄巽收起手机,打断林涧的话:“我只是觉得蹊跷。六门最值钱的古籍藏书都被烧光了,可偏偏那天,付生把那块牌位保护得很好。” 夜风骤起,乌云渐渐遮住月亮。 阿瑶抬头看天,俗话说,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看来明天要起风了。 想起身后那块奇怪黑色木头,她头皮发麻:“所以现在是祠堂是重建的?” “嗯。”付琼小声接话,“而且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祖祠,爷爷也从不让人动那块祖牌,连清洁都不行。” 烛火摇曳中,阿瑶回头看那块被红绸缠着的祖牌,有意思,一个祖祠都能算计的人,对一块破木头这么上心? “这个东西?”她目光扫过黄巽,最终落在付琼身上:“真的有这么邪乎?” 付琼沉默半天,终于点头。 作为受过高等的教育的人,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寻尸仪式后,不仅罗盘会指路,她的嗅觉也会突然变得异常灵敏。 甚至眼前会浮现一条若有似无,近乎透明的光路,最起码这种现象,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据说,这块祖牌里住着神识。” 这就是齐福说的老祖宗赏饭吃? 你要说世上有奇人,那倒也说得过去,阿瑶曾经因为自己的鼻子,在一个论坛混过。那里面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各个都说自己有超能力,千奇百怪。 有人说,小时候会突然想起许久没见老人,过几天这人就会去世。 还有人说,能看见案发现场噶掉的人,哪怕是个图片,他也能看见,有一次跟同学路过一个路口,看见个女人瞪着他,一问同学说没人啊,吓得他手机差点飞出去。 还有人说,主要看过一张脸十秒,不论隔多少时间,哪怕是背影她都能认出来。 这个论坛,这些人曾经给了她很大安慰,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异类。 但六门这种又不一样,他们不是天生异类,而是通过抓周,老祖宗严选,然后赏你吃捞阴门这口饭。 “我还有个疑惑?”阿瑶问,“张角弄出人傀是为了长生?那他为什么又没变人傀?” 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想,都没有答案。 付琼和黄巽对视一样,两人均是摇摇头。 “这个事情,我也没想通。”过了会付琼又说,“现有典籍上,也只记载了怎么除掉人傀,至于人傀具体的来历,只说了是生于饥荒战乱年代。” “现在又是太平盛世,几乎不可能出现。” 黄巽点头:“确实是这么记载的。” “问题还是出在六门典籍上,”林涧忽然插话,“我听说过另一种造人的说话,如果六门记载的女娲造人是真的,为什么就只造了两批人?而不是三批、四批人?” 黄巽问:“什么意思?” “彝族有个古老神话故事。”林涧看向众人,“关于人类起源的,你们应该没听说过?” 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林涧继续说:“在彝族的创世史诗《梅葛》和《查姆》中记载着另一个人类起源史——说地球上已经更迭四批,而我们,是第五批人类。” “他们有个‘五查换地’说法。‘查’是一个时间单位,代表一个物种从起源到灭亡的完整周期’。传说天地初开时,万物俱备,天神塞尼若觉得世间太荒凉……” “于是,天神创造了第一批人类。”林涧伸手比画了下,“这批人额心长了一只竖眼,很矮小,只有草鞋这么高,他们弱小到连一颗蕨菜都砍不倒,因此终日食不果腹。”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仁慈的天神不忍心伤害他们,就引发了一场大地震,让这批人类沉入了地底。” 第67章 彝族的创世神话 “这‘查’人难道还活着?”阿瑶敏锐地抓住关键。 “据说被天神被回收后,至今还生活在地底下。”林涧顿了下又说,“现在彝族的小孩子玩蒙眼游戏,就是模仿的独眼人的习俗。” 黄巽若有所思:“难怪我之前去看三星堆遗址莳,那些青铜面具的眼睛古里古怪的。” 林涧继续说:“第二批人天神吸取了经验,让他们体型与自己相仿,天神给这批人吃的,让他们不用劳作,结果这批人懒惰,触怒了天神,最终这批人被天火烧得干干净净。” 阿瑶脑海中浮现出,远古先民子在火海中挣扎的画面。 “第三批人天神又吸取经验,”林涧的讲解引人入胜,“他们异常高大,还活学会了用火,开始农耕。这批人勤劳,一天就能挖完一座山。” “是巨人族?”阿瑶脱口而出。 “没错。但由于太过高大,他们食量惊人,常年挨饿。最致命的是,大风刮起的时候,他们只能手拉手站在一起,一旦被风刮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后来,天现异象,七个太阳炙烤这大地。天神降下洪水,本是好意,却让这些巨人全军覆灭。” 阿瑶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彝族的后裔射日?” “异曲同工”林涧点头,“不过彝族记载的太阳是7个,史料记载‘晒得石头炸裂,蛇蜕皮’,‘树木花城汇,飞鸟坠地亡’,这射日的英雄叫支格阿鲁。” “据说他是龙鹰之子,母亲因为鹰血受孕,出生后就被抛弃在山崖边,由龙抚养长大,所以也叫他支格阿龙。” “这位英雄在滇池边苦练箭术三年,用神马尾毛制作成弓弦,站在云南东川落雪的山顶,六箭射落下了五个太阳,受伤那个变成了月亮。” “云南楚雄的阿鲁山,至今还保留着”驱旱魃”的仪式。”林涧清了清嗓子,“现在每年的火把节祭祀大典上,毕摩都要吟诵这段史诗。” “细节之丰富,远超我们的射日传说,这也展现了彝族万物有灵,人神共治的世界观,某种意义上和我们神话传说很像。” 黄巽接话:“毕摩不等于巫师,他们只祈福、祭祀,不诅咒,是世代守护彝族的阿普。某种意义上,也跟汉族一样,讲究万物有灵,人生共治的神话世界观。” 说着到这个,阿瑶想起个事情。 有次她接了个寻尸案,在四川凉山,上山时她听当地村民讲,有个村子叫“日史普凯”,“日史”正是射日的意思,普凯是地方场所的意思。 当时她赶匆匆赶路,没仔细听,现在想想处处都对得上。 “那第四批人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这次天神造出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可惜……”林涧摇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智全用在了自相残杀上。” “部落战争?互相残杀”阿瑶问。 “不止,”林涧继续说,“活人祭祀,骨肉相残,连天神都看不下去了。” “不过,这次天神毁灭这批人时,发现了一对善良的兄妹。” “天神来到人间,告诉他们他要降下水灾,”林涧比画了个葫芦样子,“给了他们一颗神奇的葫芦籽,葫芦籽长成了葫芦,洪水降临时,兄妹俩躲进了葫芦里,靠吃葫芦瓤为生。” “这对兄妹飘了很久,最后停在一个高山之巅,成为了唯二的两个幸存者。” “最精彩的部分来了。”林涧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雨过后,大地露了出来,天神用箭射开葫芦,让哥哥在河的上游洗澡,妹妹在河的下游喝水。” “九个月后,妹妹生下个肉团,那肉团破开后化成了九个人,这就是彝族‘葫芦生九姓’由来。” “难怪,”阿瑶感叹,“云南随处可见葫芦图腾和乐器。” “还有几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更有意思。”林涧又说,“据说那个肉团坚硬无比,普通的刀斧根本无法劈开。天神先后派来铜斧、铁斧都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请出雷神的闪电神斧才成。” “在滇南的古老壁画上,还记载着一个细节:肉团被劈开后,是一只山洞里的蜘蛛用它的网当作接生布,帮助九个孩子平安降生。” “这九姓后人各有所长:”林涧细数起来,“凉山、楚雄一带的黑彝擅长祭祀;石林、弥勒的撒尼人精于刺绣;毕节、六盘水的阿哲人则以狩猎闻名,他们崇拜鹰图腾” “更神秘的是,贵州毕节的彝文记载,其实最初劈出了十个人。但第十个因为沾染了狗血,被视为不祥,被放逐到深山岩洞中。传说他们的后代身上会出现奇特的白斑。” 林涧清了清嗓子:“我说这些,其实是证明,也许付琼讲的娲皇造人存疑,前面黄巽也说了,付生有问题,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编写的六门典籍是有问题的呢?” “你是说,人傀是第三批人?”阿瑶说话都磕巴了。 林涧点点头:“不然,怎么解释人傀和人长得一模一样?” 黄巽忽然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土。 彝族是有文字记载的。 是世界上六大古文字之一,和甲骨文、玛雅文等并列。开始记载在陶勇、石头、骨头、岩画上,西安半坡的陶器碎片上,被彝族毕摩认出是有他们的文字。 由此证明证明,他们也同样也是个古老民族,主要分布在西南一带的云南、贵州、四川、广西,东南亚国家也有很多彝族人。 问题同样是,彝族人很多,各有各的说法。这一点和汉族的创世神话很像,版本众多,无法统一。 他听明白了林涧的意思,上古没有历史记载,这些所谓创世神话,很有可能,是真实历史以一种夸张的形式存在,是珍贵的参考资料。 比如同样多批造人故事、射日故事。汉族有共工撞不周山,引发洪水,彝族有洪水灭世,都是人类毁灭到重生的不断进化。 那么有没有可能,六门的创世深海和彝族的事继承一脉? 第68章 彝族的神话故事2 最初没有文字,都是口口相传,经过在漫长岁月,被人不断曲解、然后各自变形,就成了各族不同版本的神话。 阿瑶听着入迷,却只当是图个新鲜。 黄巽和付琼却听得及格外认真,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恍然,仿佛触及了什么深层的秘密。 林涧望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忽然明白过来,林涧之前说他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正是因为,追寻创世神话中“第三批人”的线索才会失踪的。 他一定是因为妹妹留下的资料,或是通过追查妹妹的行踪时,才对这些神话格外关注,发现了其中惊人的相似之处。 所以,问题是出在这里? 月光完全隐没阿紫乌云之后,祖祠内外静悄悄的,很安静,似乎连空气都不在流动了。 恍惚间,阿瑶似乎看见身后的烛火变成了幽蓝火焰,与身后的委蛇神像诡异融为一体。 她还想再问问黄巽和付琼,林涧给她使了个眼色,眼看着这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算了,大家都消化一下。 走出祠堂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眼前的景色瑰丽而神奇:云岭山巅云雾缭绕,山腰处漂浮着像腰带一样的云海,红日隐隐冒出了金边,透出丁达尔效应的光束,宛如一双即将睁开的金色眼眸。 要是齐福在,一定会大叫一声,拿出手机拍照,顺便还会发个朋友圈,配上几行诗意的文字,彰显他的文字功底。 但阿瑶不同,她更愿意把美景珍藏在心底,毕竟她连个朋友都没有,发个朋友圈连个赞换不来。 属实没必要。 想是这么想,但她忽然说:“林涧,手机借我用一下。” 林涧不明所以,还是将手机递了过来,阿瑶尽量挑了个合适的角度,摆好架势,“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要传给你吗?” “不用。”阿瑶摇摇头,“照片很美,你可以发个朋友圈。” 想起阿瑶的老年机,林涧嗤笑了一声,他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那几张图,拍得倒是不错。 他犹豫了下,选了其中一张照片,又键入了三个字,破天荒地发了个朋友圈。 刚发出去,就有人点赞了,下面还有人调侃: 【这个“她拍的”’有点意思,还是个母的,你小子发情了?】 【兄弟,这是有好消息了?】 【恭喜啊,什么时候带来让兄弟们相看一下?】 【不是我说,你好歹配个双人合照,这算哪门子官宣。】 自从发了朋友圈,林涧边走边看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阿瑶觉得不对劲,她伸头过去看。 林涧警觉,瞬间锁了手机屏幕。 阿瑶皱眉:“神神秘秘的?还不能看。” “自然不能看,”林涧将手机揣回兜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说实话,怕你看了提刀要砍我。” 阿瑶狠狠剜了他一眼,几人在岔路口分开,各自回去洗漱。 齐福睡得正香呢,林涧回来了。 这是个典型的四合院,两人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虽说互不干扰,但齐福还真被吵醒了。 林涧索性在院子中打起了拳,不一会就汗流浃背。 这时齐福披着件棉袄,幽魂般地飘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昨晚又去哪儿了?” 林涧正做着俯卧撑,头也没抬:“去找阿瑶了。” “你天天往人家那里跑,不会真看上那丫头了?”齐福眯眼看他,善意提醒,“我说兄弟,你也有眼瘸的一天?那丫头虽然长得,挺好看,但那脾气……一言不合就上手,是个男人都吃不消。” 林涧心里反驳:她脾气明明很好。 他抬头看了眼,裹着被子蓬头垢面的齐福:“这不说明她没有那些弯弯绕,直率坦诚,相处起来不累。” “而且,身手好也不是缺点,起码她能保护好自己。” 齐福本只是试探,听这回答顿时了然,得,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是以阿瑶的性子,她能看出来吗?要是没察觉,林涧可有的苦头吃了。 他长叹一声,转身洗漱去了。 张角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人死为大,他的丧事还得操办,这一天又有的忙了。 齐家的早餐很丰盛,小菜四样、清炒时蔬、清汤红底的线面,咖啡和茶备的都有。 这些日子以来,林涧深有体会,齐家对他礼遇有加,不仅每天变换菜色,连床品都是全新的。付家也时不时添几个菜,前天还特意送了只烤乳猪。 因着那条朋友圈,林涧心情大好。 大快朵颐的但同时,他拿出手机翻看,这才过去没多久,朋友圈点赞已经几十个了,评论区早已经盖起了高楼,他懒得一条条回复,干脆统一回复条。 内容是:“正在努力,有好消息会通知大家。” 齐福无意间抬眼,瞥见林涧盯着手机,嘴角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样子跟平时的判若两人。 想起昨晚祠堂的蹊跷,他忍不住问:“阿瑶不是被吓晕的?她什么场面没见过,就为了个裂开的祖牌?” 林涧言简意赅:“不是。” 齐福小声嘟囔了句:“那是……病了?” “别瞎猜了,她没事。”林涧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昨晚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张家就没交代其他的东西?” 齐福回忆了下,祖牌裂了后,阿瑶就突然超前栽了下去,要不是林涧眼疾手快接着,她那一下应该摔得不轻。 后来,祠堂有些慌乱。 等再回神,审问张角时,他刚说了哥地名,人就七窍流血,紧接着就断了气,付琼检查过,确定是审问前就服了毒。 “没来得及问清楚了他说,”齐福顿了下,又长叹了一口气,“他咽气前只说了个地名,我猜想着,那地方有观音泥,六门已经派了人先去查看了,晚点才能确定。” 第69章 败了也是一方霸主 回付家的路上,付琼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阿瑶:“林涧千里迢迢跟着你,就为了听这些创世神话?” 阿瑶嗯了一声。 “姐姐,”付琼又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随口一问,阿瑶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她猛地转身,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朝一日要你选择,你会选谁?” 付琼也站定了,沉静的目光中透着复杂。她生在六门,长在六门,又是那人一手带大的,难怪姐姐会不信任她。 沉默了半晌。 “我选公正。”付琼回答得干脆利落。 回答得这么快,没有一丝犹豫,倒是让她震惊。 “姐姐知道六门风骨吗?”付琼的声音沉静“,明辨是非,持正受中。不因权势低头,不因富贵改志。正道直行,无愧于心。” “我虽然长在六门,生在六门,但学的从来不是歪门左道。我这么说,姐姐明白吗?” 阿瑶郑重点头。 她想起初次见付琼时,那个端坐主位、一身利落劲装的少女。即使面对自己的无礼,以及白穆诸多职责,依然从容不迫,以大局为重,确实担得起接班人的重任。 “你恨母亲吗?”阿瑶轻声问。 付琼回头看她,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母亲因为我的事情,一辈子疯疯癫癫,也没能好好照顾你,你心里…真的一点不怨恨?” “想听真话?”付琼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没怨恨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有一年家长会,付昀和付生都不在,小小的付琼鼓起勇气去找赵春梅。 赵春梅从书页间抬头,怔怔看了她很久,突然问:“我很久不出门了,你不嫌弃?” 年幼的她怎么会嫌弃,她欢喜地摇头。那天赵春梅似乎也格外高兴,在一拐钱翻找很久,最终选了件墨绿长裙。 翌日一早,付琼早早到校。 她眼巴巴地望着教室门口,知道家长会结束,那个期待的声音始终没出现。 委屈和愤怒在心头翻涌,可当她回家质问时,却连母亲的院门都进不去了。 年岁渐长,那份母爱的期待也渐渐淡去。 直到这次六门开祠堂,在仓库深处发现几个尘封的箱子。无人认领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衣服。 从四岁到十五岁的女装,都是当年最时兴款式,颜蓝水绿的色彩,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是太太的针脚。”菊婶子的话言犹在耳。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付琼和自己和解了。母亲的爱,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默默守候。 阿瑶静静听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她从怀里掏出那本日记:“母亲她…一直很爱你,只是……” 付琼接过日记本,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知道,只是我有时候回想,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也许,”阿瑶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影,“但你现在,也很好。” 冷风刮过,带着冬日的凛冽。 付琼突然问:“姐姐,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阿瑶沉思片刻:“我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母亲不该被辜负,六门里像你一样的人也不该被利用。”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进了付家院子,路上飘来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味,付琼突然又说:“对了,那些衣服我都收起来了。” “我准备把母亲偷偷接走。”阿瑶接过话茬,“他们给她装了谛耳,这事你应该不知道。” 付琼脚下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走,先回去洗漱。”她说,“后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们。” 姐妹俩绕过长廊,径直去了付琼的院子。 阿瑶先去洗漱,付琼吩咐人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和饭菜。 小火慢煨的白米粥,又有几个上酸辣爽口的小菜,阿瑶边用勺子搅着白粥,边说:“其实林涧来找我,是想找她失踪的妹妹。”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些神话,是因为她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三年前在滇缅边境上失踪了。” 这话一说,付琼的反应还挺大的,她眼睫眨了眨:“你是说,以他家背景,也找不到?” 阿瑶轻轻嗯了声。 “她妹妹留下一句话——女娲造了两批人,那第三批人呢?” “说实话,我对神话传说的知之甚少。以前,我就觉得这是古代人认知有限,他们编故事,但……” “但你听下来觉得不对劲了?”付琼打断她,“你是不是奇怪,少数民族的神话,和我们有相似之处?” 阿瑶不置可否。 付琼继续说:“我倒是觉得,少数民族相对封闭,几千年来也变动不大,甚至在解放前,有些地区还是原始社会,他们的神话,后世更改的可能性反而更小。” 这话和林涧的想法不谋而合,阿瑶追问:“你是说,将彝族的神话和六门的两相对照,能挖掘出一些线索?” 付琼笑笑:“我们一直自称炎黄子孙,炎黄的后代,那你猜,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供奉祖宗是谁?” “是谁?” “他们供奉蚩尤。”付琼夹了面前一块薄饼,放去阿瑶碗边,“很多人只知道‘炎黄子孙’的来历,却不明白‘黎民百姓’也有出处。” “所谓‘黎民’指的就是西南的九黎部落,他们的部落首领是蚩尤,所以和炎黄二帝一样,蚩尤也是西南的人信仰,都是华夏的人文始祖。” 在她贫瘠的认知里,以及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只记得那场着名的部落战役:“逐鹿之战,蚩尤不是被打败了吗?” 付琼有些好笑:“败了也是一方雄主。” 阿瑶恍然。 也对,历史一向由胜利者书写,不能因为战败,就红顶蚩尤一方领袖的地位。 付琼已经吃好了,她用纸巾沾了沾唇角,继续说:“当年逐鹿之战后,蚩尤残部落被迫一路南迁。那些西南边陲之地,在古人眼里都是瘴疠横生的流放之地。” 她突然话锋一转:“说到这些上古部落之争,你想到了什么没有?” 第70章 ‘息壤\\\’治水 “”“你是说,彝族传说中的第四批人,很可能对应炎黄和蚩尤大战?”阿瑶敏锐地捕捉到了付琼的言外之意。 付琼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这毕竟只是他基于零碎线索的联想,上古时期缺乏文字记载,也没有历史考据,很难找到确凿证据。 她沉吟:“或许,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探索。” “今天林涧讲的彝族神话,与我们六门的记载有很多相似之处,”付琼分析,“甚至细节多,他们的版本似乎更具有更科学性,特别是两性繁殖这个点。” 她进一步解释:“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造人过程呈现明显的阶段性进化特征,这和自然发展的规律高度吻合。分批造人的设定,就跟生物进化一样,为了适应地球环境一步步更迭演化。” “你看过《山海经》吗?”付琼突然问。 “没有。”阿瑶摇头。 对她来说,这种晦涩难懂的古籍,她连翻开的兴趣都没有。 付琼继续说:“《山海经》里记载了体型各异的族群,其中有巨人也有小矮人。” “比如,《海外东经》中提到的北方大人国,人们体型巨大,坐着能削制船只;《大荒南经》中记载,东海之外的大荒中,有被称为靖人的小人国,身高只有30厘米的靖人,他们动作敏捷,身体灵巧。” 阿瑶越听越觉得神奇:“洪水、火灾、造人、巨人、小人……这些元素在不同神话中反复出现,互相印证,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到这个,”付琼非常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话题,“就像我之前讲的夏朝,虽然缺乏文字实证,但它很可能是真实存在。作为链接龙山时代的部落联盟,与商周得成王朝的过渡期,夏朝完成了从禅让制过渡到了‘家天下’的转变。” “而大禹治水的传说?”阿瑶立即会意,“正好对应彝族神话中灭世洪水,以及随之而来的部落战争?” 但造人和人傀,根本扯不上啊! 阿瑶依旧困惑:“你的意思是,人傀可能是某个特殊族群,而这些蛛丝马迹都能和造人传说相互印证?之所以没有记载,是因为这一切可能肇始于夏朝?” “只目前只是推测。”付琼谨慎地补充,“不过你发现没有,夏朝就像个分水岭,自夏朝之后,所谓的神族逐渐消失殆尽,人类完全进入两性繁殖,生死轮回的常态。” “而人傀这种不生不死的存在,自然就被排除在正常秩序之外。” 她突然反问:“还记得六门典籍记载的那场洪水吗?一场大洪灾之后,尸横遍野,再之后或许就有了人傀?” 阿瑶顿时豁然开朗。 这个情节和林涧讲述的彝族神话如出一辙,一场灭世水灾之后,人们开始了两性繁殖。 更惊人的是,这个母题跨越不同文明:西方浑水灭世之后,他们制造诺阿方舟避难;彝族人躲进葫芦里避难;汉族则是大禹治水,划分九州,疏导河道。 “关于大禹的父亲,《山海经》有个耐人寻味的记载,是大禹之父鲧盗取天帝的‘息壤’治水失败,被处死在羽山,而大禹子承父业完成了治水大业。” 阿瑶立即接话:“这个我知道。就是那个能自行生长,永不减耗的神土?” “没错,”付琼赞许地点点头,“《淮南子地形注》里明确记载,大禹继承了息壤后,用它之力洪水和塑造山川地貌。” “北欧神话里奥丁用巨人尤弥尔的尸体创造大地,尸体腐肉化为腐肉;史诗《埃努玛埃利什》中,马尔杜克用提亚马特的尸体创造山川,这些都和息壤的特性想通,都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创生力量。”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付琼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 付琼缓缓说:“息壤的神话色彩很浓,学界推测可能是夸张说法。实际上,有一种特殊的黏土,遇水膨胀,可以堵住缝隙。良渚文化的水坝遗址中,发现草裹泥的防水技术。” “这种黏土学名叫膨润土或者高岭土,它还有个更诗意的名字——观音土。” “我靠!” 阿瑶惊呼。 观音泥…观音土?那不是一字之差? “先不论人傀具体出现在哪个时期,”阿瑶的思绪飞速运转,“如果它真是一个特殊族群,又源自观音泥…而女娲造人用的也是泥巴,这是不是意味着,女娲泥和观音泥同根同源?” 付琼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这番引导没有白费,阿瑶不仅跟上思路,甚至,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阿瑶缓了半天:“如果是这样,六门为什么没有记载?” “两种可能。”付琼的指尖轻扣着桌面,“要么我们推测有误,要么有记载过,但被人可以抹去了。” 她的声音渐沉:“想想看,不死不灭的人傀,与历代帝王追求的长生不老何其相似?这种东西一旦明确记载,就会有大批的人趋之若鹜。秦始皇遣徐福求仙、汉武帝宠信方士、嘉靖帝炼丹修道这些不都是前车之鉴?” 好像是这样。 阿瑶若有所思地点头。 付琼做完最后的铺垫,长舒一口气:“人类已进化到两性繁殖,但人傀却跳出了这个体系。这说明观音泥不是普通物质,它很可能是能够孕育生命的特殊母体。” “这想法太离奇了!”阿瑶瞠目结舌,大脑几乎当机,“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付琼苦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阿瑶:“因为六门本身就是超常理的存在。祠堂抓周前,我们与常人无异。但之后你亲眼见证了六门各脉的特殊……” 这番话让阿瑶不得不重新审视一切。 曾经的她对这些秘辛漠不关心,可现在不一样了。 桩桩件件都指向六门与人傀,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一个局外人。 或许从出生那刻起,她就注定是局中人。既然避无可避,不如直面真相。 她问付琼:“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消息,看能不能找到观音泥的线索。”付琼沉声回答。 第71章 这座山塌了 阿瑶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瓷器光滑,触手冰凉。 “可是……如果观音泥真这么特殊,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人发现?” “也许不是没人发现,而是发现的人都……”付琼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那些不该存在的人和秘密,自然都会被抹去。”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警觉地望向窗外。 阳光下,树影婆娑,不见来人。 “你太紧张了。”付琼轻声说,但她的手却悄悄按在了腰间的皮鞭上。 阿瑶低声说:“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接下来要万分小心。” 付琼正要回话,外间有人说:“付小姐,老爷子请你过去一趟祠堂。” “没说什么事?”付琼问。 “那边没说,”屋外的人顿了下,又回,“应该是关于张角安葬的事情,祠堂那边吵得人仰马翻。” 隔着屏风,付琼回:“好,我马上到。” 出了六门后,两人一起往中间方位的祠堂走。 外头日头渐暖,祠堂却透一股阴寒。 镬耳墙高高耸起,飞檐斗拱如燕尾轻扬,灵动欲飞。石础、石柱 上,石刻雕花精美繁复,龙凤呈祥、花鸟鱼虫在石头上鲜活如生。 阳光透过天井照委蛇石像上,神像庄严肃穆,桌前的烛火摇曳,付琼在正殿门口站定,指尖微微发颤。 “爷爷……” 她摩挲着掌心那道疤,那是十岁那年,学鞭子时留下的伤口。付生握着她的手,轻轻替她包扎,声音又轻又稳:“疼吗?疼就记住,欲戴其冠,必载其重。” 那时候,她觉得爷爷的背影就像一座山。 可现在,这座山塌了。 ——他骗了所有人。 什么守护苍生,什么时代诛杀邪祟,原来都只是幌子。 六门代代相传的阴符,不过是他私心的一把利器;那些死去的人,消失的人,血肉怕是都成了观音泥的养料。 她忽然想起一张鲜活的脸,那是她喜欢的男孩子。 大学时期,那个人在图书馆的暖阳下问她:“你信那些神神鬼鬼吗?” 付琼没回答。 后来他送她到或茶盏,手里攥着两张去南方的票,他说:“付琼,跟我走!” 可她抽回了手。 因为她是付家的女儿,是六门未来掌事。 她没办法跟他讲这些,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五岁起就刻苦训练,不论严寒酷暑,丝毫没有懈怠过。 放弃,她二十年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现在想想,多可笑啊。她放弃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的使命,原来都是一场骗局。 可为什么,偏偏是您? 祠堂外阳光大盛,但却起了风,风声咽鸣,像无数亡魂在哭。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付生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一口一口吹着药,喂给她。 那些温情,也是假的吗?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不,不能心软。 母亲的遭遇,林涧的妹妹,那些被制成人傀的活人……每一条命都沉甸甸地压在她脊梁上。 她当她想像,有一天要把刀口对准付生的画面,她的手居然颤抖起来。 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啪”地爆响,阿瑶闻声抬头看,付琼面色苍白如纸,眼角隐隐有泪痕,眼神却已经冷了。 “琼丫头,你来得正好,”齐铭见付琼怔愣在原地,率先打破沉默,“张角的牌位到底该不该入祠堂,你给拿个主意。” 祠堂正中横着一副棺材,是醒目的红棺。 齐福凑上前解释:“张角准备入殓了。” 阿瑶压低声音:“怎么把棺材放在祠堂里?”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齐福微微倾身过来,声音也跟着压低了几分:“六门中人过世,都得在祠堂内停灵三天,等一应仪式完成,才能棺木下葬。” “那怎么还没……”阿瑶话没说完,齐福已经会意。 “暴毙的按特殊规矩来,”他搓了搓手,“六门规矩,入棺前先取无根水,混入枣花汁,由长女用白麻擦拭亡者七窍;然后往死者喉咙里填入七颗麦种,再压一把五色土,这是为了防止阴气外泄。” 虽说如今提倡火葬,但槐水地处偏远,背靠苍茫大山,来百姓还是守着土葬的老规矩。 这点阿瑶到不意外。 只是,这口朱漆棺材实在太过扎眼,寻常人家用的都是黑棺,上头无非是画二十四孝、百寿图、花鸟鱼虫,但眼前这幅棺材…… “这红棺画的又是蟒又是鹤,是有什么讲究吗?” 齐福顿时来了劲头,他开始娓娓道来。 “这门手艺在我们捞阴门行当里叫立粉画。先用腻子粉勾出轮廓,然后用颜料上色描金。一副棺材画精细点,需要天,不过咱们六门就是吃这碗饭的,一晚上赶制一副棺材不算事。” “红棺是西北的老传统了。咱们六门祖上自河西走廊发迹,丧葬仪轨都沿袭西北的古礼。”他说着指向棺底的云纹,“你看这前蟒后鹤规制,配上景泰蓝云头纹,可大有来头的。” “听老辈人说,明朝正德年间,西北大将彭泽护着小皇帝临朝听政,后来又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他过世时,嘉靖皇帝特赐朱漆棺椁,准他穿着大明官服下葬,用的全是皇家的礼数。” 齐福的指尖停在鹤纹的羽翎上:“自那以后,西北这红棺厚葬的规矩,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了。” 阿瑶端详着红棺上的纹饰,那金线勾勒的蟒纹栩栩如生,鹤羽的每一根翎毛都清晰可见。 她注意到棺木四角包着黄铜,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手艺当真了得。”她由衷赞叹道。 齐福闻言露出自豪的神色:“咱们六门的老师傅们都是从小练的童子功。就说这立粉画,光是调制腻子就要用糯米浆、明胶、细瓷粉等十余种材料,画出来的纹饰百年不褪色。” 这时,付琼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走到棺木前。 “人死为大,”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该有的仪式一样都不能少,但六门的规矩不能破,他不能入祠堂。” “对!”齐铭点点头:“规矩不能破。” 说着,他招呼几个年轻弟子,开始准备净身用的无根水。 阿瑶看见他们取来一个青瓷盆,里面盛着从云岭山顶采集的雪水,水面上还漂浮着几朵新鲜的沙枣花。 “按照祖制,接下来要由长女为逝者净身。”齐福向阿瑶解释道,“张家这一代没有女儿,怕是要你代劳了!” 第72章 我来送他一程 “为什么是我?”阿瑶皱眉问。 齐福压低声音解释:“本来该是付小姐主持净礼,现在你回付家了,按辈分是该由你来。” “要不我来?”付琼轻声问。 “谢谢你!”阿瑶低声说,让她为这么人做这些,情感上她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付琼摇摇头:“不用,他也算是长辈,悉心教导我一场,就当送他最后一程。” 转眼间,众人齐齐换上了素白麻衣,付琼走去铜盆前净手,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肃穆。 祠堂内白烛摇曳,青烟在梁柱间缠绕袅袅升起。 付琼拿着白麻布,蘸着掺了沙枣花汁的无根水,动作轻缓地为张角擦拭面容,一丝不苟地按古礼完成每一个步骤。 “西北葬仪讲究擦七窍。”齐福低声向阿瑶解释,“眼耳口鼻,每一处都要擦三遍,取‘三魂归位’之意。” 阿瑶点点头,目光落在付琼沉静的侧脸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烛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的青影泄露了她的煎熬。 敬重的爷爷是幕后黑手,慈爱的长辈是伥鬼,即使心志坚定如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几个年轻的弟子捧着麦粒上前,看得出来,选的是今年新收的,颗颗饱满。 “七粒麦子,代表北斗七星。”齐铭将麦粒仔细地排列在红绸上,“古人相信,这样能指引亡魂找到归途。” 一应事情做完,祠堂外已经是晌午了。 寒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香案前,阿瑶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觉得,传统葬礼虽然繁琐,倒也处处体现着对生命的敬重。 突然,祠堂外传来一阵声响。 是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而来,她穿着深蓝色的对襟褂子,衣襟前别着一枚铜钱。 “喜婆婆?”齐福惊得瞪大眼睛,急忙迎上前,“您老怎么……” 阿瑶快步上前搀扶:“婆婆,我不是让你等我吗?过段日子我就回去了。” 喜婆婆的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指节发白,她望着付生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却又隐忍不发。 “多年不见。”付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怀念,又似忌惮。 “是啊,来看看你这个‘好弟弟’。”喜婆婆冷笑一声,她特意加重了\"弟弟\"二字,字字句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 她看到,喜婆婆的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 “这些年……”付生刚要开口。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喜婆婆突然打断他,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在洛南,倒是清净。” 听到“洛南”二字,付生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他下意识看向阿瑶,又迅速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喜婆婆径直走向棺椁,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她将沙枣糕放在棺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张角最爱吃这个……就当送他一程。”她枯瘦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就像就像当年付章一样爱吃。” 这话分明是对着一旁的付生说的。 “江……” 付生猛地站起身,却又强自按捺着坐了回去,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喜婆婆冷笑一声,拐杖重重杵地:“难为你还记得我,我来送张角一程,你没意见?” 烛火摇曳间,喜婆婆与付生四目相对,她浑浊的眼瞳里翻涌着数十年的恩怨。 祠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喜婆婆没有抬头,只是轻轻抚过棺木,笑道,“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要亲眼看着看着天理昭昭。” “当年的事……”付生突然打断她,“祠堂里说这个不合适。” 阿瑶眼皮猛地一跳。 她好像明白了,喜婆婆当年带她去洛南的原因。 祠堂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喜婆婆最后看了付生一眼,那眼神中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恨意、悲伤,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阿瑶,我们走。”她转身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握着拐杖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婆孙亮走后,仪式继续进行。 付琼拿过油纸包,轻轻放在棺木旁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填麦种。” 按照仪程,接下来要将七粒麦种子放入张角口中。 齐铭正要上前,付琼却拦住了他:“我来。张…他生前最也没少教导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祠堂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付琼的手稳稳地托起张角的头,另一只手小心地将麦粒放入他口中。那一刻,烛火好像明亮了几分,映得红棺上的金线闪闪发亮。 “五色土备好了吗?”付琼回头问。 齐福连忙递上一个布包:“从鸣沙山取来的,按老规矩筛了七遍。” 付琼接过布包,将里面的细沙缓缓撒在张角胸前,沙粒造阳光下呈现出红、黄、白、黑、青五种颜色,如同一道绚丽的彩虹。 “西北人说,五色土能镇住黄泉路上的风沙。”齐铭对沉声说,“但愿他走得安稳些。” 仔细看棺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乘鹤西去,驾蟒归天’。齐福想起爷爷说过,西北人将死亡看作是一次远行,葬礼就是为这场远行准备的仪式。 众人站在棺椁前,开始低声吟诵安魂曲,声音幽扬而低沉,在祠堂的大殿内回荡。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张晖上前,轻轻合上棺盖。 “四天后日出时下葬。”黄巽点燃新的长明灯,动作娴熟地调整着灯芯的亮度,然后对众人说,“今晚还要守灵,大家回去修整下。” 出了祠堂,喜婆婆一路沉默着没说话。 她熟门熟路地向付宅走去,阿瑶几次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终于到了付家门前,喜婆婆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匾。 二十年了,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有些事,是该了结了。 第73章 喜婆婆回六门 进了大门,喜婆婆问:“你住在哪个院子里?” “啊?”阿瑶怔了怔,“我住在付奶奶的院子。” “那里啊……”喜婆婆神色顿时微妙起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复杂,她意味深长地说,“住得近的确方便……” 阿瑶不明所以,跟着喜婆婆穿过月洞门,一路穿过蜿蜒的走廊,一路往院子里走。 冬日的庭院萧索寂寥,廊檐下那株海棠早已凋零,寒风中瑟瑟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女子纤细的手腕。 喜婆婆突然驻足,望着那株枯海棠出神。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花树下。 这间院子的女主人叫秦霜,这个留洋归来的新派女子,见多识广,人又漂亮。时光似乎格外眷顾她,三十好几的年纪,岁月好像在她脸上并未留下风霜。 同样的年纪,喜婆婆有点艳羡。 她第一次见到秦霜时,刚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婚姻,那个婚前装得人模人样的醉鬼,婚后原形毕露,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醉得人事不省,半个月都在赌钱。 她起早贪黑挣来的辛苦钱,全被醉鬼挥霍在赌桌上,有时连买个馍馍的钱都留不住。 本以为是怀孕转机。 那畜生竟破天荒地跪着赌咒发誓,她摸着尚未隆起的腹部,信了这最后一次。没成想好景不长,他又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拳头像冰雹般砸在她背上。 醉鬼拿了家里仅剩的几百钱,紧接着出了门。 暗红色的血在地板上晕开,羊水混着血水浸透了睡裙下摆,她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抽搐着,每一次宫缩都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钳绞住子宫,把未成形的生命神圣抽离身体。 “孩子……是我无能……”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咽呜,手指无意识地在血泊中抠挖。 “哎哟,出人命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她听见有人大喊。 在医院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付章,他眉骨高耸,嘴皮干裂,腮帮处又一道淡粉色的新疤,斜斜划过,给一张添了几分沧桑的硬气。 “终于醒了……”付章连忙上前。 她木然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床单:“我的孩子呢?” “没了。”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心口。 喜婆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病房斑驳的墙皮,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解脱了,这苦命的孩子不必来世上受苦了。 养伤的半个月里,付章时常带着搪瓷饭盒出现。有次她瞥见他袖口沾着血迹,他却只是沉默地往她枕下塞了卷钞票:“甭操心钱。” 她看得出,这男人虽然神出鬼没,眼里总带着几分杀气,但绝不是什么坏人。 出院那天,她跪在付章面前磕头,求他带她走,男人盯着她额头渗出的血,突然解下军大衣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初到付家那天,她第一个见到就是秦霜。 真好看,喜婆婆艳羡地看着她。 霞紫靛蓝,绛朱碧翠,怎么穿怎么好看,线条裁剪得还那么贴身,把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 她低头看自己,穿得灰扑扑的,衣服还宽大得不像话。 八十年代的小地方,社会风气偏保守,衣服稍微紧些显出胸线,就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背地里还会骂“不检点”。 那时,正是饭点。 华灯初上,付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喜婆婆局促地着拽着衣服下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姓江是,叫红玲是?”秦霜轻轻一笑,拉起她的手,“大伯都交代过了,以后就当这里是你家。” 秦霜的笑容温煦,眼中没有丝毫轻慢。 江红玲只觉得掌心滑腻,像是握住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顿觉自己粗粝的手掌唐突,慌忙缩回手来。 饭厅里,水晶吊灯将白瓷盘照得发亮。 江红玲盯着雕花银筷不敢动,直到秦霜亲手给她布菜,那碗奶白的鱼汤里浮着的翠绿葱花,成了她记忆中最鲜亮的颜色。 后来厨娘王婶告诉她,这位太太原是沪上千金。 解放前,她家里在沿海城市做贸易,也算是个富庶的家庭,只可惜时代变迁,解放后一朝破败,父亲不堪受辱自杀了,母亲也跟着去了。 遇到付生时,两人境遇差不多。 付生从小博学,又机灵,很快两人一拍即合,搭伙过起了日子。 再之后,六门重振,付家举家搬迁到临时市,才算过起了安稳日子。 只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最终也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阿瑶望着喜婆婆出神的侧脸,突然问:“婆婆,你怎么认识我奶奶?” 喜婆婆像是突然惊醒,布满皱纹的眼皮猛地一颤,她收回目光,扯了个生硬的笑:“我老婆子在这待了十余年,六门里老一辈没有不认识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 阿瑶敏锐地察觉到,喜婆婆方才还温和面庞忽然蒙了寒霜,老人佝偻着背脊往前走。 阿瑶站在廊下,胸口像是堵了块棉絮,连呼吸都扯着有些疼。 地板上斜斜投下的影子,她盯着那影子看,忽然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自己这二十年来,不过是被人精心描画的虚影。 从被她抱走那一天起,那些“疼爱”里就掺着谎言。 风吹过那株海棠,发出稀碎的“咔咔”声,她忽然打了冷颤,不是那种剧烈的颤抖,而是从骨头里渗出的,止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原来信任崩塌时,没有巨响。 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齑粉。 阿瑶抬手摸自己的脸,触到满手冰凉的湿意。真奇怪,明明心口堵得发痛,眼泪却流得这么安静。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有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的人生看似完整,实则一碰就碎。 喜婆婆先一步进了屋子,肖红赶紧上了热茶,又拿了几眼小点心才推了出去。 阿瑶开门见山:“你就是江红玲?” 喜婆婆沉默半响,喃喃点头。 阿瑶沉声:“当年,是赵春梅让你抱走我的,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说?” 第74章 你觉得我骗了你 茶盏在喜婆婆手中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泼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谁……告诉你的?”江红玲这个名字很久没人叫了。 阿瑶喉头依旧发紧:“我果然猜对了,你真是江红玲。”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哗啦作响。 “那年冬天……”老太太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赵春梅跪在雪地里求我,说付生要害你,后来是我躲在送货的车里,把你带出了六门。”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阿瑶:“你觉得我骗了你?” 阿瑶抬起头,眸子里凝着一层寒霜。 “孩子,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喜婆婆叹了口气,“付家的女人,没一个能上中。你还年轻,来得及重新开始。可我……” 她望着屋外那株调令海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没退路了。” “走,趁现在还来得及。”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瑶眼神闪烁:“我不会走。你知道的,我的决定事,谁也改变不了。” 喜婆婆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恍惚间幽看见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她苦笑着摇头:“你见过赵春梅了…她还好吗?” 阿瑶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妈她……”阿瑶的声音哽住了,“被那些人监视了二十几年,现在已经不太认人了。” 喜婆婆闭了闭眼,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她的昨天,就是赵春梅的今天。 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当年刚到付家时,她除了在付章院里干点杂活,偶尔也会接些针线活计。早年间她跟母亲学的裁缝手艺,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付章总是神出鬼没,一个月难得在家待几天。 相比之下,秦霜和付生待人和善,她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付章寡言少语,可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不由自由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今天吃了多少凡,衣服是不是有磨破了袖口,眉头为什么总是皱着…… 今日过一场婚姻的她,太明白这种心情意味着什么。 有次付章回来,她看见他袖口裂了道口子,下意识上前要替他很不。 指尖刚碰到袖口,付化妆突然退后半步。 “红玲,”他声音很轻,“我不是你的归宿,你该有更好的人生的。” “你…都知道了?”她猛地抬头,脸颊发烫。 付章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起一叠钞票:“这些钱,够你去外面的置办个小院子,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我不要!”江红玲一把推开那些钱,“我就算在外面饿死,也不要你的施舍,你看不上我,直说便是。” “是,”付章叹了口气,“我们不合适。” 那天后,付章又出门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女人,被人戳破心事,还顺带拒绝了,面子日子都没了。江红玲回屋大哭了一场后,收拾收拾包袱,去和秦霜告别。 秦霜关切地问:“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江红玲摇头。 “那是,大哥说重话了?”秦霜笑着说,“他那人面人心热,就是就是嘴笨,容易得罪人。” 江红玲又瑶瑶头。 见江红玲还是摇头,秦霜突然恍然大悟:“你该不会…看上他了?” “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他?”江红玲声音细弱蚊蝇。 “这是什么话?”秦霜捂住她的手,“感情的事情,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喜欢就是喜欢。” 这话让江红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急死人了!”秦霜拍着她的手,“大哥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你怎么也学他?\" 江红玲抹着眼泪:“他都知道了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走。” 秦霜愣住了。 付章和付生虽是双生子,性格却天差地别。这位大伯年过四十仍未婚配,她也帮忙物色过不少人,都被婉拒了。 可自从带回江红玲,付章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每次还总带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每次都是她一份,江红玲一份。 秦霜原以为铁树终于要开花,没想到…… “你真要走?舍得吗?”秦霜轻声问,“大哥待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以前他一年到头不着家,现在月月都回。那些小玩意儿,分明是特意给你带的。” 这番话点醒了江红玲。 她想起去年冬天手生冻疮,付章又是买药膏,又是找偏方,硬是治好了她的手。 那样的关切,他从未给过别人。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即便不能相守,也要在付家守着他。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几天后,付章醉醺醺地回来,吐得天昏地暗。江红玲替他擦脸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红玲,你没走?” 说完便一头栽在床上,昏睡过去。 替他盖上被子后,江红玲去厨房熬了醒酒的糖水,刚端进屋子里,就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直愣愣看着他。 他说:“红玲,我活不久了。” “什么?”她手中的碗差点打翻。 “我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付章的声音嘶哑,“我以为能劝住他,可是来不及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跪在床前,声音发抖。 “红玲……来不及了!” “六门要完了…”付章喉结滚动,呼吸混着酒气喷在她脸上,“付生他……竟然用活人炼……” 话未说完,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竟像个孩子般呜咽起来。 “大哥是不是回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付生温润的嗓音,与平日无异的语调,却让江红玲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门帘挑起的瞬间,付生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立在灯下,金丝眼镜后,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这么晚了,红玲姐还在?” “付、付章喝醉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来照顾他,顺便拿了甜汤给他醒酒。” 付生轻笑一声,镜片折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大汉,江红玲认得,那是常年跟着六门外出的生面孔。 第75章 付生早已不是人 江红玲的手不自觉攥紧衣角,指节翻白,甜糖水冒着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既然大哥醉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付生向前迈了一步,“红玲姐也早点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江红玲却觉得背脊一凉。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付生的眼睛,只见他锃亮的皮鞋上粘着一丝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是,我现在就走。”她强自镇定,将醒酒糖水放在床头。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付章突然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里布满了血丝。 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 付生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他缓缓摘下金丝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丝帕擦拭镜片:“大哥喝多了,说胡话呢。” 他朝身后摆了摆手:“送红玲姐回去休息。” 来了个黑衣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江红玲的胳膊,大手像钳制着她动弹不得。 付生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眼睛微微眯起:“大哥醉了,你们扶他躺好。” 他转向江红玲,声音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红玲姐,你说是不是?” 江红玲嘴唇颤抖,他看见有人黑衣大汉上前,将付章按回床上,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管。 “不!”她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扑向床前。 付生叹了口气:“真是麻烦。”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另一个大汉立刻从后面勒住了江红玲的脖子,她的思想开始模糊,耳边传来付章撕心裂肺的喊声。 “付生,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伤害她。” “是我答应过你。”付生眉头蹙起,“但前提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江红玲最后的意识,听见付章绝望的咽呜,和付生那句轻飘飘的吩咐:“把她关起来。” 阿瑶猛地站起身,茶几上的点心被撞翻,桂花糕滚落一地。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所以,你一直知道付生在做什么?” 喜婆婆缓缓点头:“我在那件院子一待着就是十几年,直到付有一天,付家张灯结彩迎新人,我才知道昀哥都娶媳妇了。” “他死了?”阿瑶声音微微发颤。 喜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死了,我宁愿他早点去了,总比活受罪得好。” “阿瑶,”他压低声音,“你见过海棠树下那口枯井吗?” 阿瑶蹙眉,她天天路过那棵娇艳异常的海棠树,从没见过什么枯井。 “井被填了,”喜婆婆声音嘶哑,“秦霜就是知道了真相,跳了那口井。” 阿瑶瞬间僵住了身子,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她喃喃问:“那付章,他是怎么死的?” 喜婆婆枯槁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襟,浑浊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脸:“他们……一块块从他身上取肉,到最后,连下刀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其实,他是有机会逃脱的,为了我才会……” 不对,喜婆婆的版本,和齐海老爷子讲的完全不一样。 阿瑶问:“难道不是‘双子承瞳,必伺其一’?” “呵……都是付生编的鬼话。”喜婆婆冷笑一声,“这种鬼话,六门上下竟然也信。” 她猛地抓住阿瑶的手腕:“付昀身上……也有伤对不对。” 阿瑶心里一惊。 她想起那天在书房,付昀和她争执时,掀起的衣角。他腰腹那道处平整的伤口,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肉。 “你怎么……” “因为付生早就不是人了。”喜婆婆掐着阿瑶的手腕,指甲嵌入她的皮肉,“他早就丧心病狂,成了食血亲的怪物。” “人傀?”阿瑶脱口而出,“你是说付生变成了人傀?” 这怎么可能,她是可以闻到人傀的泥腥味,可付生身上分明没有哪有味道。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还有,在祠堂晕倒的那天,按理张角死了,她应该能闻到死尸的味道。 可是,她什么都没闻到。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一瞬间,她突然恍然大悟,她想起那晚林涧来找她,两人发现被跟踪的事情,追出去时,那气味像是突然被截断了。 直到那天,她见到了那颗哑树。 一切都合理了,就是那颗哑树作祟。难怪,难怪她从付生身上的从未嗅到过腐朽气。 阿瑶的太阳穴突突的跳。 她声音颤抖着问:“所以,他处心积虑地害我,是因为那句‘蛇眼人出,人傀灭’?” “你怎么知道的?”喜婆婆猛地抬头。 “是黄老太爷,”阿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临死前留了一封信,信里说的。” 喜婆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连他也……” 那年冬天,要不是黄海暗中周旋,赵春梅冒死传递消息,她根本不可能带着带阿瑶逃出付家,更别说,一路逃到洛南避难。 “黄海是什么时候走的?” “三年前,”阿瑶垂下眼睫,“前不久,刚过完三年级。” “那他,是不是寿终就寝?” 阿瑶缓缓摇头,她看见西皮婆婆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了下去。 过了许久,她继续说:“你有所不知,‘蛇眼人出,人傀灭’前面还有上一句,‘双生子出,观音泥现’。” 阿瑶瞬间明白,黄老爷子为何要拼死救她,原来身负六门血脉的她,才能真正终结那个怪物。 这才是她必死的原因。 她的眼睛从来不是异常,而是血脉的证明。 “知道什么叫借骨还生吗?”喜婆婆声音又一次飘来,“死人裹泥叫还魂,活人剥皮叫借骨。” 阿瑶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付生为了维持这可笑的权利,还有所谓的家族利益,竟然编织了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谎言,让整个六门活在吃人的秩序里。 “呵……”阿瑶突然冷笑出声,眼底泛起鎏金般的异色:“要是这权利秩序需要靠啖亲血肉,借骨还生来维持,那我来改。” 喜婆婆深深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该去找你师父了,那把生死刀,是时候给你了。” 第76章 生死刀出,必见血光 生死刀出,必见血光。 那是六门最古老的传承,刀身淬着历代六门门主的血誓,那把刀被供奉在六门祖师堂,几百年来,都没人能真拔出过。 “你是说……我师父他也是六门人?”阿瑶声音发紧,“他是哪一门?” “白家!”喜婆婆回。 这上梁正直,下梁歪了? 阿瑶蹙眉问:“怎么会是白家?那他是……” “白朔,白庆还要还要喊他一身大伯。”喜婆婆继续说,“解放后,付生主张分家产避难,白老爷子偷了那把生死刀就消失了,其实他一直躲在东南亚。” “这些年,付生也不是没派人找过他,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手也伸不到国外的,所以白朔才隐姓埋名活了下来。” “师父躲着付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猜得没错,白朔是第一个察觉到付生不对的人,那时候六门即将面临分崩离析,他一个人又势单力薄,几番思索,只能先逃得远远的。” “师父他…在东南亚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朔啊…”喜婆婆叹息一声,“他刚到缅甸就被打劫了,只能先去当地的玉石市场混口饭吃,后来被一个军阀看上了,就去给人家当了鉴宝师。” “后来呢?” “后来那军阀贩卖毒品,他就找了机会跑了,辗转到了泰国。在清迈开了家古董店,专收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件。” 阿瑶想起师父那双手,布满老茧,总是来了个从最不起眼的东西里摸出玄机,原来这些本事,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付生没派人追查过?” “怎么没有?”喜婆婆冷笑一声,“93年那会儿,有个缅甸玉石商去他店里。左手小指缺了一截,那是六门暗桩的标志,白朔当晚就烧了店铺,顺着湄公河去了柬埔寨。” 难怪师父辨认毒物时,驾轻就熟,原来他这么些年一直躲在东南亚。 “那他在柬埔寨……” “扮成了赤脚医生,”喜婆婆接话,“朱门给当地的华人看病,用的都是中医的方子,和六门古法,慢慢攒了些名声。” “那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喜婆婆忽然看着阿瑶:“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谁能想到他会大摇大摆地在国内。” “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个?”阿瑶又问。 “你猜得没错,还因为你。”喜婆婆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因为‘蛇眼人’的寓言,你出生前,黄河在祖祠占卜。卦象显示。新一代的‘蛇眼人’即将出世。” 阿瑶突然明白,原来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这么多人努力的结果,六门也不是烂到无药可救。 也明白,那个素未蒙面的老头,为什么要执意收她为徒了。 “所以,师父从我五岁起就在……” “布局。”喜婆婆接上她的话,“他实际上一直暗中联络六门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偷走生死刀吗?” 阿瑶摇头,心跳如鼓。 “因为只有生死刀才彻底除了付生。”喜婆婆冷笑一声,“不出一月,付生要完成最后的‘换皮’。要是让他得逞,怕是会成一场大劫难。” 阿瑶望向屋外,天色已经开始泛青。 这些事,看来她得去一趟洛南了。 肖红打开手机,准备给付生通个气。 键入消息的时候,她犹豫了:如果告诉付生,她在阿瑶身边没探到什么消息,他一定会责罚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不过就是拿钱办事,她尽到告知的义务的就行了。 斟酌了片刻,键入一行消息:“监听设备被屏蔽信号,探听不到说了什么。” 这个确实也不能怪她。 偷听不行,监听设备被屏蔽信号。 阿瑶不在的时候,她倒是想进屋里看看情况,可是那只大黑狗守在门口,没日没夜,六亲不认。 她但凡靠近一点,那狗就作势要扑上来。 几分钟后,那头回过来信息:来书房。 肖红回了个:好。 很快,肖红穿过月洞门,进了隔壁付生的院子。 付生依旧在桌前临摹字帖,见肖红来了,语气有些波动:“你没探听到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肖红说:“要让您失望了,确实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就是有一次黄巽来找她,林涧刚好也在,似乎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吃饭的档口,瓷碗摔了一地。” 付生恨恨:“这个黄巽,我观察了他很久,要么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伪装得太好。” 肖红“嗯”了一声。 付生冷笑一声,他这孙女能耐大得很,江红玲又是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他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肖红刚出门,白庆又来了。 他开门见山:“张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下葬第二天,就让人送去那里。” “务必仔细一些,我那孙女应该还不知道,否则,张角怕是彻底就死透了。” 白庆犹豫了几秒:“付琼小姐派去查探人,是不是要拦着些,不然那里怕是要废弃了。” “不用。”付生终于放下手中毛笔,“打算交出张角前,那块地方,我已经打断放弃了。既然她要查,索性全交出去。” 白庆会意。 付生这么做,也是迷惑他们,毕竟他们知道有观音泥,但不知道好几处地方都有。 白庆又说:“那您接下来怎么打算,他们反侦察意识特别强,尤其那个林涧,又有军方的背景,轻易动不得,我怀疑他们后续会有大动作。” 付生落在白庆身上:是有大动作,这不是已经查到赵春梅身上了,好在他提前有安排。 “白庆,做事仔细点。要么这样,我召回些暗桩,倒时帮你处理张角的事。他那边得保证不能出岔子,不然我们就折损了一员大将。” 这提议周全,白庆果断应下。 等白庆出了门,付生战去窗边打电话,他看了眼时间,六点多,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很快那边接了电话,但只是接通了,并未说话。 付生率先出声:“在外面待够了,你也该回家了。” 第77章 地下室的秘密1 书房与卧室相连的隔断门被轻轻推开,刘伯正在内室点熏香,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晕开。见付生进来,老人刚要询问,却见他径直穿过卧室,推开了通往外间的门。 “先生要出去?”刘伯手顿了顿。 付生摆摆手:“不出去,下楼。” 穿过主宅曲折的回廊,付生来到地下室入口。 这座仿宋园林式宅邸的设计精妙,过厅与住宅区之间是一个地下室,平日里堆放些杂物。没人知道,付生在这里秘密扩建了一层。 这个秘密,整个付家只有他和付昀知道。 地下室面积有两百多平,隔了个两室一厅。推开沉重的隔音门,两百余平的地下空间豁然眼前。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刺得人眼眶发涩。 明亮的无影灯下,x光机、ct扫描仪、监护仪、核磁共振设备一应俱全,不锈钢的手术刀泛着冷光。 陈志正戴着护目镜,小心翼翼地给手术器械消毒。手术刀、止血钳、牵开器……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地捞起消毒喷雾,绕过手术台朝付生身上喷洒。 一边问:“付昀什么时候回来。” 付生:“\"十二点前。” 陈志将最后一把骨钳放入托盘,他抬头看向付生,对方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平静,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 “上次取的伤口……”陈志斟酌着词句,“恢复得怎么样了?” 付生没有回答。 他走去手术台旁,拿起那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仔细端详着刀刃,像是再看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陈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的都是最好的补药,应该应该也差不多了。” 付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吭声。 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儿子。 过了会,他才将手术刀轻轻放回托盘:“行了,你准备准备,付昀回来就开始。” 陈志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每三个月一次取肉手术,这样的折磨,常人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作为医生,他无法理解这种残忍。 但六门的秘密,就像这间地下室一样,深不可测。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从他踏进这个手术室那天起,就注定与恶魔做了交易。 要么装聋作哑,要么死无全尸。 付昀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付生的小二楼还亮着灯。 他阴沉着脸,压低压着一团暗火,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付生正坐在案前翻看一本古籍,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给春梅装‘谛耳’?” 付生翻术手指微微一顿,终于抬头他,金丝眼镜后目光平静无波:“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你那女儿怕是要翻天了。” “你答应过我,不动她的。”付昀“啪”地一把拍在书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一响,“她已经按你说的做了,将日记改了,你还想怎么样!” 付生合上书,缓缓站了起来:“你这是在跟我兴师问罪?”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细看那张脸,像是脱胎换骨,换了另一副面孔一般。 付昀后背蹿上一股寒凉。 “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付生轻笑着一声,绕过书案一步步逼近他,“这些年,你但凡狠狠反抗一次,我也敬你是汉子。” “可你怕死,又懦弱无能。” 付昀被激得双眼血红,他不退反进,冷冷盯着付生:“这次,你可以试试看。” 付生微微眯眼,忽然伸手,户口卡住了付昀的脖子,语气轻柔得近乎诡异:“昀儿,你是不是忘了,赵春梅的命在我手上,你那一双女儿的命……我想要,也能随时取。” 付昀猛地挥开她的手:“你敢动他们!?” “我为什么不敢?”付生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你要是听话,她们母女自然平安无事。但是要是敢……我不介意先拿赵春梅祭旗。” 付昀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付生不是在吓唬他,付章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敢告诉阿瑶,被装上“谛耳”的赵春梅,听力会无限放大,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你……”付昀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你到底要什么?” 付生微微一笑,目光从上到下的扫过他:“我要的从来很简单,不过就是你的‘肉’。” 付昀的脸色苍白起来。 他知道付生是什么意思。 这二十年来,付生每三个月就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用来维持自己这副皮囊的“新鲜”。而他之所以能保住赵春梅,不过是因为他是付生唯一的“血食”。 “你真是个疯子。”他嘶声道。 付生不以为意,甚至相当愉快地笑了:“我劝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这样的话,我倒是暂时不会你那一双女儿。” 付昀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付生,你最好记住,要是她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保证,你会失去唯一的”血食”。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付生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眼底慢慢爬上了阴鸷。 彼时,他还没借骨还生。 付生记得,兄长总爱在冬天温一壶黄酒,两人在老宅的暖阁对饮,炭火噼啪,映着福章温润的眉眼。他总会笑着把酒先给他:“阿生,暖暖身子。” 那时的他还会因为这些话心头一热。 可后来呢? 后来,他被自己一块块割肉而死。 记忆里的付昀,也是聪明好学的。 他教他写字,教他辨尸,教他六门的规矩。付生总是学得很快,他笑着拍着儿子的肩膀:“昀儿,你比我聪明,就是不怎么用心学,六门迟早要靠你。” 他是什么时候变的,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是那场祠堂大火之后…… 那场大火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重振六门的欲望,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他忽然不想要“迟早”了。 他更想要现在。 第78章 地下室的秘密2 为了重振六门,他做低伏小,在权贵之间周旋。那些年,他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替人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手上沾满了污秽。 还记得那年冬天,为了讨得张部的欢心,他跪在雪地里整整三个小时:为了李总的一纸批文,他亲手将对手送进监狱。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心上落下一道疤。 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换六门重见天日,他甘之如饴。 那些屈辱的日日夜夜,那些违心的阿谀奉承,那些昧着良心做的事,终究是值得的。 他还记得,付章刚知道这个秘密时,眼里全是失望。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这双手害死过兄长,逼死过爱人,算计过同门。 后来,连悔恨都没有了。 可如今呢? 偌大的六门尽在掌握,想起付章死前愤恨,听着付昀的滔天恨意,心里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些记忆还在,可感情呢? 感情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蚕食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忽然想,如果秦霜还活着,见到如今的自己,她会说什么? 大概还会像当年那样,抚摸着他的脸,叹一口气,说:“阿生,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呢?” 可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他连“苦”都感觉不到了,心里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付昀摔门而出的巨响还在回荡。 他缓缓走向镜子前,伸出自己的长舌,背部长长的倒刺下,隐约浮现出几根青灰色的血管,那血管就像汲取养分的根系一样,正嗷嗷待哺着。 “时间不多了……”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他必须尽快完成借骨还生的仪式。 再晚,这幅皮肉……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出了书房后,付昀大步流星的穿过庭院,一路往地下室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细长。 阿瑶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避过摄像头,跟上了上去。 付昀走得很快,他穿过回廊,绕过假山,最终下了地下室。 她躲在阴影里,看着他推开地下室的门。阿瑶眼尖,发现地上遗落了一个硬币,她捡起那个硬币,轻轻一抛,那硬币稳稳地卡在门轴处。 她等了一会,确定四下没人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原来地下室还有负二层,那道厚重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冰冷的白光。阿瑶耳朵贴在门缝处,里面隐约出来交谈声,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快速推门,一个翻滚进去。 阿瑶贴着墙,借着阴影的掩护往里面走。 地下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被隔成了几个房间,她推开前面的门,里面是一间简陋的卧室,床上凌乱地堆着几件男人的衣服,桌上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 阿瑶皱眉,什么人会住这里。 付昀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脚步声让她浑身一僵。糟了!她忘记拿掉门轴上的硬币了,阿瑶头皮一麻,自尾椎骨爬上一阵寒意。 她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一颗心狂跳,身体迅速调整成防御的姿势。 幸好,那脚步声又渐渐走远了。 阿瑶从门缝往外看,竟然是付生!他朝着另一个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付生经过门口时,发现了那枚硬币,脸色瞬间阴沉。 “门口怎么会有硬币,下次进出要检查下。”她听见付生冷冷地说。 手术室灯光惨白如霜。 一个白大褂接话:“对不起!付先生,下次我会注意的。” 付生并未再说什么。 透过半开的门,阿瑶看见,付昀平躺上一章手术台上,他脱去了上衣,腰腹处的伤口裸露在空气里,那块皮肤粉粉嫩嫩的。 阿瑶悄悄靠近光亮处,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推门进去,她找了机器当掩体,躬身蹲在后面。 “开始!”付昀的声音传来。 手术台前,白大褂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地下室的潮气。 白大褂带上手套,他问:“先生,这次取哪里?” 付生摘下金丝眼镜,露出异于常人的瞳孔,漆黑的眼珠中,两点猩红如血。 “左肋下三寸。” “上次取得有些少,这次要多一些。”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吃什么。 他们这是在取付昀的肉?原来,喜婆婆没有骗她,付生真的要吃人肉! 阿瑶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 她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二十八年,每年取四块肉,总共一百一十二块肉,尽管付生精心养护付昀,他的身上还是布满了各种的刀口。 白大褂拿起了麻醉针剂,被付昀出声阻止。 “不用了。” “可是……” “我说,不必。”付昀的语气决绝。 恒温23度的手术室,阿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刀尖划开付昀肋下的皮肤时,阿瑶真想冲上去阻止,可她不能暴露自己。 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却只能死死捂着嘴。 手术台上,付昀死死咬着牙,手指紧紧扣着手术台,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没有麻醉的切割,无法想象。 鲜血顺着手术刀蜿蜒而下,又滴落在手术台上,然后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面积再大一点。”付生声音平静得可怕。 白大褂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地分离肌肉组织,露出下面淡黄色的脂肪层,付昀脖颈的青筋暴起,双眼充血暴突。 “先生,要不然补一针麻醉?” “继续。”付昀发出的几乎是气音。 当手术夹夹住五指宽的肉块时,付昀终于发出一声闷哼,白大褂飞快地切断最后的连接,将肉块放进准备的冰盒里。 缝合的过程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针线穿过皮肉的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阿瑶心口上扎了一下,付昀的汗水浸透了蓝色床单,在他身下洇出一个人形轮廓。 “好了!” 白大褂剪断缝合线,发出如实中毒的声音。 付昀挣扎着坐起来时,阿瑶看见他纱布下又渗出了血渍,他抹了把被虚汗泡湿的脸,突然笑得毛骨悚然。 “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死?” 白大褂明显僵在原地,不敢接话。 接着,付昀又自顾自的穿衣服,那些伤口被一层层地遮盖住。 阿瑶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个冰盒上,里面的肉块切口整齐,渗着鲜红的血。 她听见付昀又说:“父亲,您不饿吗?” “咣当!” 白大褂失手打翻了手术盘,立刻他惊慌失措地蹲身要捡,却和蹲在机器后阿瑶双目对上。 第79章 什么都不值得你这样 阿瑶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手术刀虽然没有匕首趁手,但好歹也是把刀。 她的手心开始冒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手术刀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林涧耳提面命地叮嘱他,尽量要在付生面前表现自然,万一和付生在同一个场合对上,也要表现出冷漠、淡然、对凡事都不敢兴趣的样子。 这样,她还能和付生维持表面的平静,继续周旋。 可现在—— 她快速评估着局势:二对一,人数上不占优势;付生虽然年迈,但实力不祥,那个白大褂倒是不足为惧。 胜算五五开,但代价太大了。 而且也不是个好时机,她不能冒这个险。 阿瑶缓缓抬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个凌厉的割喉动作,她的眼神入如刀,直刺白大褂的眼底。 “啊!”陈志失声惊叫,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就是个医生,六门的事情他不想参与,也不该参与。 他转而尴尬地笑了笑,缓缓拾起手术刀具:“手…手滑了……” 付生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最终拿着冰盒出了手术室,撂下一句话:“收拾完了,就早点离开。” “好。”陈志点了点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慌乱的眼神。 直到付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陈志才敢回看。阿瑶从原地站了起来,手术刀在她指尖翻飞,寒光凛凛。 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敢多嘴,这把刀就会插进你喉咙。 “我…我只是个医生……”陈志多哆嗦着脱下白大褂,“六门的事与我无关……” 阿瑶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掐住他的咽喉将他抵在墙上,手术刀对着他颈部的动脉,字字如刀:“记住了,今天你没见过我。” 陈志的脸憋得通红,却意外没有挣扎。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其实你可以好好说话,不用动手的。” “你不怕我?”阿瑶眯起眼。 陈志直视阿瑶的眼睛,这位付小姐的眼睛不一样,她看人时太坦荡了,典型的表里如一。 他又说,“你…眼里…没有杀意……只是在吓唬我。” 阿瑶挑眉,这个看似懦弱的胆小的医生,看人倒是挺准的。 “三年。”陈志目光坦然,他突然说,“我来六门三年,但我从来没害过人。” “哦?”阿瑶冷笑,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助纣为虐也不算害人?” 阿瑶有些扫兴,本以为能问点关于付生的事,结果大为失望。 陈志看出了阿瑶眼里的讽刺,一时间羞愤得红了耳根子。 说起来六门,他确实迫不得已。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自己太过耿直,举报了医院的某些人贩卖人体器官,因此他被诬陷医疗事故,吊销了医生执照,还坐了三年牢。 是付生斡旋,救他出来的,他来六门纯属报恩。 陈志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我不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跟他约法三章,只救人不杀人的,付昀他是自愿的,所以……” 阿瑶冷笑:“三年来,付昀都是自愿?” “难道不是吗?”陈志茫然。 三年来,付昀每次都是自己来,也没人强迫或者绑着啊? 阿瑶猛地松开手。 这白大褂就是呆个头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自愿”。她最后狠狠瞪了眼陈志,转身隐入黑暗。 出了地下室,他决定还是去看看付昀。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付昀就像付章一样,都被付生抓住了软肋,他不是不反抗,是承受不起反抗的后果。 寒风刺骨。 阿瑶站在付昀院外,看着漆黑一片的窗户,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 她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 【从齐家弄点强效止疼药,现在就要】 林涧回复很快:? 【别问,急用】阿瑶回复得很快。 夜色如墨,寒风拍打在脸上,阿瑶却感觉不到冷,她立院里站付昀院外的老槐树下,直到屋顶传来林涧的暗号声,她才如梦初醒。 “这么急?”林涧将药盒递过来,目光扫过苍白的嘴唇,“谁受伤了?” “明天再说,你先回去。”她的声音沙哑。 林涧蹙眉盯着她半晌,终究没在多用,他衣角划过夜风,转眼间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咚咚咚”阿瑶抬手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及其虚弱的回应。 阿瑶应声:“我!” 这次不等付昀回答,她就一把推开了门。 屋内的空气闷滞,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阿瑶“啪”的按亮壁灯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付昀惨白的脸色让她心头一颤。 “疼吗?”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付昀先是一愣,转而看向女儿泛红的眼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因为失血,他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清白。 父女两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 过了会,付昀轻声说:“不碍事。” “爸,我都知道了。”阿瑶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付昀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傻丫头…终于肯认我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女儿的脸颊,拭去那滴滚烫的泪水。“别哭,有些事…值得……” 阿瑶的视线模糊了。 她猛地抓起父亲的手,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不值得!什么都不值得你这样……” 付昀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终于咳嗽平息时,阿瑶掀开被子看,父亲的腹部渗出了血迹。 “我去叫医生!” 阿瑶慌乱地起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 “别!”付昀气若游丝地说,“让他们…知道你来过…不好。” 阿瑶看着父亲强忍痛苦的模样,看着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勉强维持的平静,心如刀绞。 她恨自己,为什么之前不好好好对他。 为什么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你信我,我会结束这一切的。”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一定会的。” 付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女儿轻轻按住嘴唇:“休息,我在这里守着您。”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 阿瑶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付昀渐渐陷入浅眠,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 第80章 一点机会都没了? 子夜时分,祠堂内灯火通明。 付生破天荒地夜半来了祠堂,他支开了付琼,让她先去隔壁的议事厅等候。进屋时,他反手带上门,咔嗒一声,门闩落下,显然是要长谈的架势。 “爷爷,你找我是为了观音泥的事?”付琼没有绕弯子,她顿了顿,“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说是在黄河底下、开封城下三十米、北宋汴梁遗址地宫下,但入口在黄河“悬河段”的河床漩涡下,需要黄河改道日才能下去。” 付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你怎么看?” 付琼语气平静:“他坏了六门的规矩,又弄出观音泥这种邪物,我们自然的明面上清理干净。” 说到这儿,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付生的手:“爷爷。” 付生一怔。 付琼极少这样郑重其事,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你说。” 她直视着他:“这么多年,我从来不问,你也从不提,但你知道,我心里不可能没想法。” 付生笑,静待下文。 付琼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我等了这么久,可你始终没提过。所以今天,我索性就直接问……” “爷爷,你真不打算……把我也变成和你们一样的吗?” 付生似乎并不意外,他亲手教出来的接班人,要是对他的这些事毫无察觉,那只能证明自己很失败。 “容颜不老,长视久生”,的确是很大的诱惑。 他斟酌了下:“琼儿,代价太大了。你就过普通人的日子,开开心心,也不缺钱,有什么事还有我帮衬着,你完全可以过得比很多人好,何必自讨苦吃?” 付琼又说:“可是我会老、会受伤、会死。爷爷,将来有一天,我或许都白发苍苍了,你还是这幅模样,看着我死…你真的忍心?” 她能生出这心思,也不奇怪。 看她说得诚恳至极,付生心中却毫无波澜,但他已经很久不相信别人了。 他苦笑:“你这丫头,正是大好年华,什么的老不老,死不死的,操心那么远的事情。” 他又说:“这几年,我你也替我分担不了不少六门的事,你的能力也是几位叔伯认可的,你就好好做你接班人——但其他的事情,你不该参合进来,对你没什么好处。” 付生抽回自己的手:“琼儿啊,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把话挑明了;你是我培养的接班人,以后你只管管好六门,我这头的事,和你无关。” “你也最好不要插手,否则……” 后面的话,付生没说,付琼也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爷爷,那个观音泥真能活死人,肉白骨?” 付生说:“。待你带队去销毁张角交代的地点,这件事就算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付琼也不好在坚持,她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沮丧失落,半真半假,演得倒是挺像回事。 不过,她也算探清楚付生的底线了:“这是个秘密,其他人最好永远不知道”,看来即使张角,也不过是个马前卒,得不到他的全然信任,必要时也会成为弃子。 他这么说,表面上是关心她,实际上根本不信任她,话中还暗暗带着警告。 观音泥的地点,这么容易就交了出来,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她的一番试探,付生好像并不在意。 他明明知道,姐姐和林涧来者不善,为什么反而放任他们,也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付生察觉到了她的周身:“琼儿?” 付琼回过神来,连忙应付:“对了爷爷,喜婆婆那边您打算怎么安置?她似乎和六门还有些渊源。” 付生摆摆手:“随她。” 他说完眉目一沉,一把年纪的老妪,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在动这些人,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付昀,等这阶段过了,在收拾也不迟。 和付生聊完后,付琼并未着急出去。 她掏出了阿瑶给的那本日记,翻看了起来。 赵春梅日记 1993年冬腊月初七大雪 早起霜花很重,窗棂上结了冰花。 琼儿昨夜又发烧了,哭到三更才睡下。我不敢开灯,借着雪色观察她的小脸。 付生今天来了偏院,带了盒西洋参。他笑意盈盈地问我阿瑶怎么样,手指却摩挲着茶杯,那是他起杀心时的习惯。 1993年冬腊月廿三晴天 阿瑶已经叫妈妈了,琼儿却从不张嘴说话。 虽然是双胞胎,两人性格却天差地别。 阿瑶从婴儿时就是个话痨,也吃饭要哄,睡觉要哄,尝尝闹我;琼儿简直是个天使宝宝,睡醒了就吃,很少哭闹。 但她一直不说话,急得我我专程带她去医院看了,医生说孩子声带没问题,可能就是说话晚。 我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 议事堂外,忽然有人敲门。 白穆进来喊人,他说:“马上要转香了,我来找你回去。” 在白穆面前,付琼发挥起来就自如多了,她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最后索性摆了摆手,意思自己一会到。 同在六门,太不见低头见,白穆礼貌性地问:“你怎么了?” “我跟爷爷说了,他让我死了这条心。”付琼盯着他的包着纱布的手,“你不会怪我,在其位谋其事,我也是迫不得已。” 白穆一怔,他懂了,看付琼时觉得可怜又好笑,看似她是付生心尖尖的人,但那件事付生压根就不打算用她。 他问她:“不介意。” 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白穆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付琼看着他,突然又问:“我差哪了,要说远近亲疏,我才是他亲孙女。” 白穆嗤笑一声:“人真他妈不知足。” “你父母恩爱,也不是私生子,还有付生从小精心栽培你,整个六门以后都是你掌管,非要跟我们凑一伙,你图什么?” “你瞧不起我?”付琼挑眉:“穷要富,富要路,有富有路要长命;没有得到的,想得到;得到的叉怕失去,想要留住;欲望怎么会有尽头。” “我从前不知道这些,知道了,又告诉我没戏……” 付琼忽然凑近白穆:“我真没机会了?一点希望都没有?” 第81章 议事堂密谋 付生说话密不透风,但白穆或许可以套套话,就算他漏个只言片语,或者一个字,那也是线索,反正她们现在瞎子摸象,能多知道一点总归是好的。 白穆突然反问:“我问你,你想要容颜不老,想长命对?” 付琼点点头。 “那如果让你失去情感,甚至啖食血亲,你能做得到?” “走,仪式就等你了。”说着,白穆将烟摁进烟灰缸里,作势就要走。 原来……是这样。 付琼一边机械地主持转香仪式,思绪却飘远了。 她曾经以为赵春梅是冷漠的。 尽管打开笔记前,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看得眼睛直发酸。 那个总是沉默的女人,永远站在阴影里,低垂着烟,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付琼记得自己第一次练习鞭子时,右手被磨得满是血泡,赵春梅知道了,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可她的笔记里写:“琼儿的手伤了,夜里偷偷给她涂了药,不能让付生知道。” 她曾以为赵春梅不爱她。 十一岁时,她去走阴,回来后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听见赵春梅和付昀争执,赵春梅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付琼一直是烧糊涂了,做梦。 ——可笔记里写:“今天有梦见琼儿小时候的模样,软软的一团,在我怀里笑,可现在她生病了我却不能陪着,琼儿快快好起来。” 纸张的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付琼看着斑驳的字迹,忽然想起很多事。 她的练功房的案几上,时常会放一叠话梅和一瓶汽水,她总以为是佣人放的; 打雷时,她被惊醒,有好几次看到门外的衣角; 十八岁那年,付昀额外给了她一个镯子,只说:“喜欢就带着。” ——而笔记写:“这是我妈妈留下的一对镯子,不算名贵,我本来打算瑶瑶和琼儿各一个,可瑶瑶这辈子……” 这么一个柔弱似水的人,却为了她和姐姐,硬生生跟付生、乃至六门抗衡了大半辈子。 付琼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 她恨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赵春梅的付出?甚至懂事后,还刻意疏远她、逃避她。 这一次,听说她住院,她竟然连去看都没看一眼。 付琼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医院,告诉她,自己多蠢,多混账。 可她不能去! 当晚,付琼和衣在祠堂囫囵睡了下。一是心里繁乱,也懒得来回折腾了,二是张角的事还不算尘埃落定,她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所以留下来观察情况。 祠堂不大,但又侧面有几间卧房,用于临时休憩,因着六门财大气粗,一应生活设备倒也齐全——祠堂左侧是三间卧房,右侧是淋浴室和书房。 付琼注意到,除了张家人守夜,白庆破天荒地也留了下来,说是有什么事,好照应。 这是六门的祠堂,能出什么事? 她待在屋里,用毛巾绞着湿法,顺便将电视声音调到最大,试图让人觉得,这不就是一次平常的住宿。 临睡前,她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给付昀,问问赵春梅的情况,电话确是姐姐,她只说明天找机会碰头说,然后就挂了。 一个给张宴,问问他这趟出去的情况,张宴说,事情比想象的复杂,人要下去的话,难度比较大。地宫在汴梁遗址下面,会因为黄河水位移动,他目前还在勘测地形,绘制地宫的地图。 只要大致地点确定了,找到入口,以及具体点位是迟早的事。 挂了电话后,付琼将手机调成静音,关灯睡觉。 躺是躺在床上了,睡觉只不过是个幌子,她穿戴整齐,睁着眼,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夜里快三点时,外头有动静传来,付琼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去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先看到的是白穆,一身黑色羽绒服,头戴鸭舌帽,显然不是之前的衣服。 他要干什么? 接着是张晖,白日里他一副萎靡不振,伤心过度的样子,现在和白穆说起话来,哪里还有一丝悲伤之色。 再然后是白庆,他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珠,但也是换了保暖的羽绒服。 付生竟然也在,他就穿得少多了,中山装外套了件呢子大衣,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神情看起来也严肃很多。 路过付琼的房间时,他扭头看了一眼。 目光对上,付琼脑子一懵,下意识就想要躲开,下一秒,她想起的这是遮光窗帘,不管怎么看都是黑的,根本不会发现她。 她屏住呼吸,站着没动。 人影晃动,白穆加快脚步跟上了付生,他嗤笑:“估计也是冲击太大了,她那会在议事堂还问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等着几个人渐渐走远,付琼贴在窗户边,掀开窗帘一侧看。 夜色之下,果然几个人去了议往议事堂去了。 开门出去躲不掉祠堂的摄像头,一定会被发现,付琼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跟过去看看,至于摄像头,她只能半夜麻烦黄巽。 这是最理想的办法了,替换掉她出去这一段视频,虽然半夜里麻辣,但也不是不行。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付琼抹黑出了屋子。 她一路贴着墙壁,尽量往监控死角走,心里盘算着,万一被发现了,她就谎称半夜睡不着,到灵堂看看情况,因着祠堂烧纸、点蜡,走水也不是没可能。 终于摸到议室堂的外面,贴上门听,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付生问:“宁夏那边准备好了?” 白庆回:“那边都准备好了,一路上接应的人也都安排好了,路程快点的话,也就6、7个小时。” 白穆插话:“六盘山隧道和弯道多,又是冬天,可能会有积雪,时间上最好在宽泛一些。” 付生又问:“闲杂人,都打发走了?” 白庆点头:“都走了,这会回家的回家了,睡觉也都睡了。” 张晖不合时宜地插话:“这秦长城到底指的哪一段啊?” 第82章 祠堂密谋2 白庆厉声呵斥:“不该问的别问,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地方。” 路程、临夏、秦长城。 这几个字眼让付琼心跳骤然加速,他们密谋要去那里做什么?据她所知,临夏秦长城遗址分布的固原、彭阳这两个地方。 正思索着,她忽然注意到,兜里一亮一亮的。 糟了,是手机。 幸好她出门前开了静音,祠堂又装着避光窗帘,不然这点亮早就暴露了自己。 付琼迅速转身,背贴着议事堂的木门,一边摸出手机,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这种时候打什么电话!付琼果断挂掉,正要关机,对方又打了过来。她又担心万一是紧急事情,一咬牙按下了接听键,快步躲到墙角的树后。 电话接通后,对方却沉默不语。 正当她以为是误拨,准备挂断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沈黎川?”付琼压低声音问。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醉意的男声:“你这女人心真硬!连我电话的都懒得接吗?” 付琼额角跳了跳:“你喝酒了?” “嗯!” “喝醉了?” “没有,就是很想你。” 付琼不由分说地就要挂电话:“醉了就去睡觉,少给我耍酒疯。” 她瞥了眼议事堂的方向,幸好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 电话那头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你个渣女,心怎么这么狠,说分手就分手,你知不知道,两年了,我他妈就是忘不了你。” “等你酒醒再说。” 付琼果断挂掉电话,这次直接关了机,顺手把衣摆塞进裤腰。 冬天的夜风刺骨,但她精神高度紧张,背上甚至沁出了一层细汗,完全根绝不到冷。 她蹑手蹑脚摸回门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耳朵贴上了门。 里边的谈话仍在继续,付生的声音传来:“下葬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这件事绝不能走露风声。” 白庆回答:“放心,都安排好了。腊月十七下葬,当晚就行动。” 他顿了下,又补充说:“不过,得盯紧付瑶那些人。” 行动?监视阿瑶? 付生接着说:“中午下葬后,下午就让付琼会带队去开封。” 屋内又突然安静下来,脚步声朝着门口慢慢逼近。付琼看准时机,一个闪身,又躲回了那颗树后。 果然,锁齿转动,谈话结束了。 这棵树桂花树幸好够大,能够遮住她的身形。付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着议事堂的门被推开,几个人陆续走了出来。 白庆调侃的声音传来:“付叔,咱们也太谨慎?大半夜的还能有人偷听?”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叮嘱张晖:“你们地下室,安保那边,最近都在例行检查监控吗?小心驶得万年船。” 付琼心头一紧——张家还有监控室? 监控室不是在西门那边,一直由安保部门负责? 如果张家有影子系统,他们们还会例行检查,再要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次,不等黄旭处理完,她就已经暴露了? 等几人出了祠堂,她彻底没了睡意。 打量下了身后的围墙,约莫两米多高,她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起跳,超近路去找黄巽。 翻墙出来,她还是拨通了黄巽的电话。 黄巽那边很快接听:“还有事?” 付琼开门见山问:“监控处理得怎么样了?” 黄巽半个小时前,挂了电话就跳下床,拽着一个小胖子冲进书房。办公桌上,电脑屏幕正亮着,圆脸青年十指正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还要多久?”黄巽焦急地问。 小胖子林远也额头冒汗了:“别催,起码还得半个小时。” 黄巽正要回话电话那头,付琼那边显然已经听到了:“算了,等我过来说。” 空调外机的轰鸣声里,林远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已经进了监控系统后台,滚动的数据流不断跳动,这覆盖源文件,创建虚拟数据流,新替代的画面里,祠堂外空无一人,监控时间也显示真正。 不到几分钟,付琼也来到书房。 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黄巽立刻安稳她:“没事,监控已经替换掉了。” “三哥,有个紧急情况。”付琼喘着气儿,“我听他们的说,张家还有个监控室。” “什么?你是说有个影子系统?”林远惊呼。 付琼点点头。 她又问:“要处理的话,你这边需要多久?” “不说好。”林远说着,又转身开始敲击键盘,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输入隐秘指令,主屏幕突然分裂成两个界面。 “找到了!” 他突然低呼一声。紧接着,右侧画面跳出加密的地图坐标,红色的标记不断闪烁,看坐标果然是张家的地下室。 “妈的,还真有个影子系统。”林远怒骂一声,“这玩意儿藏得够深,要不是我之前留了后门,根本找不到。” 付琼背脊一凉,这明显是地下三层,这片区域六门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 黄巽皱眉:“能覆盖吗?” 林远没回答,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几乎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几秒后,监控面环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回复正常。 画面里,付琼的声音的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循环播放的空镜头。 “搞定了。”林远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虚汗。 付琼盯着林远的屏幕,突然开口:“既然影子系统已经被攻破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向查回去?” “查什么?”林远一愣。 付琼略微思索了下:“查一查张角死前都去了哪里,见了谁?” 昏暗的地下室内,数十块监控屏幕亮着。 幽蓝的监控屏前,白庆眯起眼:“最近例行检查了没有,一切都正常吗?” “一切正常。”技术员大头盯着数据流,“只是……付小姐的院里的监控全黑了,像是用了屏蔽手段。” 白庆冷笑:“很好,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大头点头,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某块屏幕上,有个画面像是闪了一下。 第82章 祠堂密谋2 白庆厉声呵斥:“不该问的别问,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地方。” 路程、临夏、秦长城。 这几个字眼让付琼心跳骤然加速,他们密谋要去那里做什么?据她所知,临夏秦长城遗址分布的固原、彭阳这两个地方。 正思索着,她忽然注意到,兜里一亮一亮的。 糟了,是手机。 幸好她出门前开了静音,祠堂又装着避光窗帘,不然这点亮早就暴露了自己。 付琼迅速转身,背贴着议事堂的木门,一边摸出手机,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这种时候打什么电话!付琼果断挂掉,正要关机,对方又打了过来。她又担心万一是紧急事情,一咬牙按下了接听键,快步躲到墙角的树后。 电话接通后,对方却沉默不语。 正当她以为是误拨,准备挂断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沈黎川?”付琼压低声音问。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带着醉意的男声:“你这女人心真硬!连我电话的都懒得接吗?” 付琼额角跳了跳:“你喝酒了?” “嗯!” “喝醉了?” “没有,就是很想你。” 付琼不由分说地就要挂电话:“醉了就去睡觉,少给我耍酒疯。” 她瞥了眼议事堂的方向,幸好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 电话那头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你个渣女,心怎么这么狠,说分手就分手,你知不知道,两年了,我他妈就是忘不了你。” “等你酒醒再说。” 付琼果断挂掉电话,这次直接关了机,顺手把衣摆塞进裤腰。 冬天的夜风刺骨,但她精神高度紧张,背上甚至沁出了一层细汗,完全根绝不到冷。 她蹑手蹑脚摸回门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耳朵贴上了门。 里边的谈话仍在继续,付生的声音传来:“下葬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这件事绝不能走露风声。” 白庆回答:“放心,都安排好了。腊月十七下葬,当晚就行动。” 他顿了下,又补充说:“不过,得盯紧付瑶那些人。” 行动?监视阿瑶? 付生接着说:“中午下葬后,下午就让付琼会带队去开封。” 屋内又突然安静下来,脚步声朝着门口慢慢逼近。付琼看准时机,一个闪身,又躲回了那颗树后。 果然,锁齿转动,谈话结束了。 这棵树桂花树幸好够大,能够遮住她的身形。付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看着议事堂的门被推开,几个人陆续走了出来。 白庆调侃的声音传来:“付叔,咱们也太谨慎?大半夜的还能有人偷听?”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叮嘱张晖:“你们地下室,安保那边,最近都在例行检查监控吗?小心驶得万年船。” 付琼心头一紧——张家还有监控室? 监控室不是在西门那边,一直由安保部门负责? 如果张家有影子系统,他们们还会例行检查,再要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次,不等黄旭处理完,她就已经暴露了? 等几人出了祠堂,她彻底没了睡意。 打量下了身后的围墙,约莫两米多高,她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起跳,超近路去找黄巽。 翻墙出来,她还是拨通了黄巽的电话。 黄巽那边很快接听:“还有事?” 付琼开门见山问:“监控处理得怎么样了?” 黄巽半个小时前,挂了电话就跳下床,拽着一个小胖子冲进书房。办公桌上,电脑屏幕正亮着,圆脸青年十指正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还要多久?”黄巽焦急地问。 小胖子林远也额头冒汗了:“别催,起码还得半个小时。” 黄巽正要回话电话那头,付琼那边显然已经听到了:“算了,等我过来说。” 空调外机的轰鸣声里,林远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已经进了监控系统后台,滚动的数据流不断跳动,这覆盖源文件,创建虚拟数据流,新替代的画面里,祠堂外空无一人,监控时间也显示真正。 不到几分钟,付琼也来到书房。 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黄巽立刻安稳她:“没事,监控已经替换掉了。” “三哥,有个紧急情况。”付琼喘着气儿,“我听他们的说,张家还有个监控室。” “什么?你是说有个影子系统?”林远惊呼。 付琼点点头。 她又问:“要处理的话,你这边需要多久?” “不说好。”林远说着,又转身开始敲击键盘,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输入隐秘指令,主屏幕突然分裂成两个界面。 “找到了!” 他突然低呼一声。紧接着,右侧画面跳出加密的地图坐标,红色的标记不断闪烁,看坐标果然是张家的地下室。 “妈的,还真有个影子系统。”林远怒骂一声,“这玩意儿藏得够深,要不是我之前留了后门,根本找不到。” 付琼背脊一凉,这明显是地下三层,这片区域六门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 黄巽皱眉:“能覆盖吗?” 林远没回答,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几乎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几秒后,监控面环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回复正常。 画面里,付琼的声音的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循环播放的空镜头。 “搞定了。”林远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虚汗。 付琼盯着林远的屏幕,突然开口:“既然影子系统已经被攻破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向查回去?” “查什么?”林远一愣。 付琼略微思索了下:“查一查张角死前都去了哪里,见了谁?” 昏暗的地下室内,数十块监控屏幕亮着。 幽蓝的监控屏前,白庆眯起眼:“最近例行检查了没有,一切都正常吗?” “一切正常。”技术员大头盯着数据流,“只是……付小姐的院里的监控全黑了,像是用了屏蔽手段。” 白庆冷笑:“很好,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大头点头,却没注意到,他身后的某块屏幕上,有个画面像是闪了一下。 第83章 想让他借骨还生 黄巽皱眉问:“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 “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付琼的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又补充道,“重点查三天内张角的行动轨迹。” 三人围坐在电脑前,查监控一件枯燥的事情。 黄巽起身走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有小冰箱,他取出几罐冰镇啤酒,分给大家。铝罐开启的“嗤”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张家是摄像头,少说有十几个,全部都看一遍,三个人的不眠不休的一整天。付琼提议:“先从张家大门查起。” 林远瞬间会意:“好办法,先锁定他的出入时间,在顺着路线辐射排查。” 随着视频文件包的下载完成,黄巽又搬来一台笔记本:“我们分工,你上午,我下午。” 林远的电脑桌面上,很快被密密麻麻的文件包占满,他按照时间段打开视频。付琼放的是三倍速,看了一会就眼睛发酸。 “建议你们初筛用16倍速,”林远灌了口啤酒,“等锁定可疑片段在放慢看,到时候再切换到3倍速或者3倍速。” 黄巽瞪他一眼:“你们不早说?” “忘了。”林远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警校学的,我都还给老师了,这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1080pd的视频,足足有将近100个g,付琼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看。 凉的啤酒滑过喉咙,驱散了困意。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时拖动进度条。高倍速很容易错过重点,她快速拖拽,确定没有实质性内容后再打开另一个。 一个多小时后,三罐啤酒下肚。冷不丁的,黄巽突然说:“有了。” 他暂停画面,把电脑转向付琼这边:“就是这个。” 画面中,张角匆匆出门,一路向东走去,直到消失在监控范围外。 “醒醒,干活了。”黄巽拍醒趴在桌上熟睡的林远,“调出他行进路线上的其他监控。” 林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动作麻利地操作起来。不到五分钟,新建的文件夹里就整理好了相关视频。 “喏,都在这里了。”说完,他又一头栽在桌上睡过去了。 付琼简直惊叹,这人的睡眠质量未免太好了,不到半分钟竟然打起了呼噜。 继续播放视频,张角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目的地竟是付家。 画面上,张家出了家门,一直往东走,他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付家。 视频到进了付生的院子后,就戛然而止。 视频记录显示,他在付生院中停留约一个小时后,便直接前往地牢寻找白穆,当夜人就死了。 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典型的弃车保帅。”黄巽冷笑一声,“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付琼突然说:“三哥,我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对。” 黄巽猜测到,可能和她晚上听到的内容有关,他说:“你先说。” “他们商量说,下葬后就行动,还问了六门到临夏的车程,说是要去的地方在秦长城。”付琼皱眉,“秦长城有什么?” “有什么?”黄巽也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 黄巽脑子飞快运转,目光盯着虚空处,过了许久,他突然说:“我记得始皇修长城是个大工程,虽然这件事功在千秋,但对当下的秦朝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徭役很多,死伤无数。” “这就对了,是观音泥。”付琼恍然,“六门典籍记载,饥荒战乱的时候,煞秽成魖,怨妄成魍,会出现人傀,但人傀这东西来自观音泥。” 黄巽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观音泥不止张角说的开封有,临夏也有?” 付琼点头:“目前只是猜测。” 她组织了一下凌乱的思绪,分析起来。 付琼打开了两个视频做对比,一左一右两个画面,她问:“三哥,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黄不明所以:“不就是去了趟付家吗?” 付琼也不卖关子了,干脆张角出门时的视频又放了一遍,画面上,张角脚步匆忙,看神情很严肃。 她点了几下,将张角的脸放大。 整张脸放大后,张角的表情就很直观了,他的眉毛微微蹙起,嘴唇紧抿。 付琼又点开张角回去时候的视频,这回,张家就走得比较慢,悠哉游哉地一路散步回家。 她将张角的脸放大,只见画面上,张角一脸喜色,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付琼问黄巽:“三哥,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他知道要做替罪羊,快死了还会这么开心了?” “除非有更值得开心的事情。”黄巽突然说,“我知道了,观音泥,付生打算让他……借骨还生!” 这个猜想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结合付琼听到的消息,整个事情逻辑都对得上。 付琼也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子,目前已知的人傀有李文,付生,至于郝杰那一家已经入了轮回了。 如果说,付生已经制造了很多人傀,他们只会变得更被动。 而且他今天也试探过付生,他根本不松口,那就证明,他根本就不信任她,只是说得冠冕堂皇是为了她好。 “三哥,我还听到,他们说暗月十七出发去临夏,那时候我应该是要去开封了,那边传来消息,正在绘制地下地图,付生打算将我支出去。” 黄巽明白付琼的意思。 她的一趟开封,是必须要去的,一是麻痹付生;二是这么邪物,早处理早安心。 他接话:“没事,既然我们知道了,那就分头行动,到时你去开封,我和阿瑶跟去临夏,那里是不是还有观音泥,到时自然会知道。” “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电话沟通,到时说不定能彻底解开观音泥的秘密。” “也只能这么安排了。”付琼回。 她思索了下,又说:“三哥,我们得想办法碰个头,大家互通一下消息,然后再计划一下,不能盲目行动。” 道理黄巽自然懂,只是,他们几个都是重点关注的对象,聚在一起显然目标太大了。 这时,正在睡觉林远突然说:“我有办法!” 付琼满头黑线,这人打着呼噜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真是神人,也不知道三哥从来掏来的奇葩。 第83章 想让他借骨还生 黄巽皱眉问:“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个?” “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付琼的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又补充道,“重点查三天内张角的行动轨迹。” 三人围坐在电脑前,查监控一件枯燥的事情。 黄巽起身走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有小冰箱,他取出几罐冰镇啤酒,分给大家。铝罐开启的“嗤”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张家是摄像头,少说有十几个,全部都看一遍,三个人的不眠不休的一整天。付琼提议:“先从张家大门查起。” 林远瞬间会意:“好办法,先锁定他的出入时间,在顺着路线辐射排查。” 随着视频文件包的下载完成,黄巽又搬来一台笔记本:“我们分工,你上午,我下午。” 林远的电脑桌面上,很快被密密麻麻的文件包占满,他按照时间段打开视频。付琼放的是三倍速,看了一会就眼睛发酸。 “建议你们初筛用16倍速,”林远灌了口啤酒,“等锁定可疑片段在放慢看,到时候再切换到3倍速或者3倍速。” 黄巽瞪他一眼:“你们不早说?” “忘了。”林远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又不是不知道,警校学的,我都还给老师了,这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1080pd的视频,足足有将近100个g,付琼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看。 凉的啤酒滑过喉咙,驱散了困意。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不时拖动进度条。高倍速很容易错过重点,她快速拖拽,确定没有实质性内容后再打开另一个。 一个多小时后,三罐啤酒下肚。冷不丁的,黄巽突然说:“有了。” 他暂停画面,把电脑转向付琼这边:“就是这个。” 画面中,张角匆匆出门,一路向东走去,直到消失在监控范围外。 “醒醒,干活了。”黄巽拍醒趴在桌上熟睡的林远,“调出他行进路线上的其他监控。” 林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动作麻利地操作起来。不到五分钟,新建的文件夹里就整理好了相关视频。 “喏,都在这里了。”说完,他又一头栽在桌上睡过去了。 付琼简直惊叹,这人的睡眠质量未免太好了,不到半分钟竟然打起了呼噜。 继续播放视频,张角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目的地竟是付家。 画面上,张家出了家门,一直往东走,他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付家。 视频到进了付生的院子后,就戛然而止。 视频记录显示,他在付生院中停留约一个小时后,便直接前往地牢寻找白穆,当夜人就死了。 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典型的弃车保帅。”黄巽冷笑一声,“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付琼突然说:“三哥,我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对。” 黄巽猜测到,可能和她晚上听到的内容有关,他说:“你先说。” “他们商量说,下葬后就行动,还问了六门到临夏的车程,说是要去的地方在秦长城。”付琼皱眉,“秦长城有什么?” “有什么?”黄巽也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 黄巽脑子飞快运转,目光盯着虚空处,过了许久,他突然说:“我记得始皇修长城是个大工程,虽然这件事功在千秋,但对当下的秦朝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徭役很多,死伤无数。” “这就对了,是观音泥。”付琼恍然,“六门典籍记载,饥荒战乱的时候,煞秽成魖,怨妄成魍,会出现人傀,但人傀这东西来自观音泥。” 黄巽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观音泥不止张角说的开封有,临夏也有?” 付琼点头:“目前只是猜测。” 她组织了一下凌乱的思绪,分析起来。 付琼打开了两个视频做对比,一左一右两个画面,她问:“三哥,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黄不明所以:“不就是去了趟付家吗?” 付琼也不卖关子了,干脆张角出门时的视频又放了一遍,画面上,张角脚步匆忙,看神情很严肃。 她点了几下,将张角的脸放大。 整张脸放大后,张角的表情就很直观了,他的眉毛微微蹙起,嘴唇紧抿。 付琼又点开张角回去时候的视频,这回,张家就走得比较慢,悠哉游哉地一路散步回家。 她将张角的脸放大,只见画面上,张角一脸喜色,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付琼问黄巽:“三哥,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他知道要做替罪羊,快死了还会这么开心了?” “除非有更值得开心的事情。”黄巽突然说,“我知道了,观音泥,付生打算让他……借骨还生!” 这个猜想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结合付琼听到的消息,整个事情逻辑都对得上。 付琼也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这样子,目前已知的人傀有李文,付生,至于郝杰那一家已经入了轮回了。 如果说,付生已经制造了很多人傀,他们只会变得更被动。 而且他今天也试探过付生,他根本不松口,那就证明,他根本就不信任她,只是说得冠冕堂皇是为了她好。 “三哥,我还听到,他们说暗月十七出发去临夏,那时候我应该是要去开封了,那边传来消息,正在绘制地下地图,付生打算将我支出去。” 黄巽明白付琼的意思。 她的一趟开封,是必须要去的,一是麻痹付生;二是这么邪物,早处理早安心。 他接话:“没事,既然我们知道了,那就分头行动,到时你去开封,我和阿瑶跟去临夏,那里是不是还有观音泥,到时自然会知道。” “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电话沟通,到时说不定能彻底解开观音泥的秘密。” “也只能这么安排了。”付琼回。 她思索了下,又说:“三哥,我们得想办法碰个头,大家互通一下消息,然后再计划一下,不能盲目行动。” 道理黄巽自然懂,只是,他们几个都是重点关注的对象,聚在一起显然目标太大了。 这时,正在睡觉林远突然说:“我有办法!” 付琼满头黑线,这人打着呼噜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真是神人,也不知道三哥从来掏来的奇葩。 第84章 必须联手反击 她问:“什么办法? “只要保证不被监听,我就有办法。”林远揉着酸疼的脖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可以安排视频会议,反正商量事情不一定要面对面。” “稳妥起见,就今天午饭时间。” 黄巽沉吟片刻:“可行。” 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天晚上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困意了。 祠堂监控的事总算遮掩过去,付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久违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临走前,她仰头灌下整瓶冰啤酒,正好助眠 这大概是她这些天来,最有效的安眠药。 “书房有张床,”黄旭拦住她,“不然你将睡一下?别来回折腾了。” 待黄巽带着林远离开,付琼设好七点的闹钟,和衣躺上床,没捱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凌晨的薄雾还未散尽。 阿瑶从付昀的院子匆匆离开,再三叮嘱他好好养伤,她直奔付琼的院落。 院里的婆婆们正在洒扫,阿瑶径直闯入主卧,但床上空无一人。 难道是一大早出去了? 看床上整齐的被子,更像是一夜未归。 “付琼昨晚没回来?”她抓住一个路过的婆婆问。 文琪闻声赶来,她打量着阿瑶紧绷的神色,道:“付小姐昨晚说过,要在祠堂将就一晚。您是有什么急事? 阿瑶心头一紧。 付琼一向讲究,怎会突然留宿祠堂? 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她立刻拨通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听筒里传来付琼惺忪的声音。 “你没事?”阿瑶劈头就问,“为什么睡祠堂?” 付琼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你找我有事?” “嗯,有事和你说。”阿瑶攥紧手机,“还是等你回来说。”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文琪忙前忙后,已经备好了早餐,黑松露虾饺和翡翠烧麦,用竹蒸笼盖着保温,配了烤鳕鱼和一道时蔬,用纯白的陶粗盘装着。 她主动点了个白粥,因为她发现付琼爱喝。 不久后,付琼推门进来了。 她立刻说:“姐姐等我先去洗漱下。” 阿瑶点点头,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前等。 她心里盘算着,喜婆婆说的这些,是先说的付昀的事情,还是先说喜婆婆的事情。 付琼终于洗漱完,她吩咐文琪:“你先出去,我有事再叫你。” 阿瑶抬头看她,即便敷了粉,眼下那两片青黑仍触目惊心。 她问:“你昨晚没睡?” “睡了,”付琼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又打开梯笼,“就是睡了不到两小时。” 阿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出事。就是我昨晚祠堂,偷听到了付生他们说话,”付琼省略了偷听的过程,以及黄巽那边的事情,直接说结论,“我怀疑,观音泥不止张角的一处,还有别的地方。” “而且,他们可能要把张角的尸体运走,做成人傀。” 阿瑶头皮一麻。 她嗓子有点发干,一个付生都这么麻烦,再来一个…… 她喃喃问:“你确定,你没猜错?” 付琼一筷子夹了个烧麦,又喝了几口白粥,这才抬头:“八九不离十,但我过两天要去开封,所以我们的计划下。” 她说完,又问阿瑶:“你这么早找我,一定有事。” 阿瑶开门见山,将她在喜婆婆那里听来的,原原本本复述给付琼听。 说完,她紧盯着付琼的脸,看着血色从那张脸上一点点褪去,最终慢慢恢复如常。 付琼冷笑:“原来上一辈,还有这么多的恩怨。” 阿瑶默默地搅动粥碗。 这个消息连她都消化了一天,何况是被付生亲手养大的付琼?情感上比她难以接受多了。 眼见着饭也吃到了尾声,阿瑶放下瓷勺:“昨晚,爸他回来了,你知道吗?” 付琼猛地抬头:“他不是在疗养院?” “应该是付生让他回来的,”阿瑶的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我本来要去找你,跟你讲喜婆婆说的事,谁知道一出门就碰见了付昀。” 她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知道想的,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上去。原来付家的地下室,还有第三层,那下面很大,被隔成一个手术室和房间。” “第三层?”付琼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强自镇定地捡起来,指节却泛着青白:“六门所有建筑图纸我都看过,付家地下室明明只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是啊,还有什么不可能? 就像张家的影子监控系统,不也瞒过了所有人吗? “知道那层地下室是做什么的吗?”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是他们专门用来……割人肉的。” 鱼缸里的循环泵突然发出“咕咚”一声,惊得付琼后背沁出冷汗。 她隐约猜到了,但她不敢往哪里想,她抬头看着阿瑶,只希望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阿瑶:“准确地说,是用来取爸爸的人肉。” “准确地说,”阿瑶的眼圈骤然发红,“是在活剐父亲的血肉。我亲眼看见……医生用柳叶刀从他右腹上片下肉来,连麻药都没打……” 典籍上说人傀食人;白穆又说做了人傀要啖食血亲;再联想起那次书房里,付昀的伤口,一切都指向一件事——付生竟然在吃自己亲儿子的血肉。 饭桌上很安静,屋内的鱼缸造景里,流水潺潺声传来。 阿瑶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这张脸和自己太像,平日看惯了,现在付琼突然细看,竟然觉得姐姐的脸有些陌生。 不但陌生,还带着狰狞和狠厉。 阿瑶又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妈她被装了‘谛耳’,险些丧命。” 她看见付琼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 接着说:“我们不能再被动了,必须联手反击。” 第84章 必须联手反击 她问:“什么办法? “只要保证不被监听,我就有办法。”林远揉着酸疼的脖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可以安排视频会议,反正商量事情不一定要面对面。” “稳妥起见,就今天午饭时间。” 黄巽沉吟片刻:“可行。” 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天晚上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困意了。 祠堂监控的事总算遮掩过去,付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久违的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临走前,她仰头灌下整瓶冰啤酒,正好助眠 这大概是她这些天来,最有效的安眠药。 “书房有张床,”黄旭拦住她,“不然你将睡一下?别来回折腾了。” 待黄巽带着林远离开,付琼设好七点的闹钟,和衣躺上床,没捱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凌晨的薄雾还未散尽。 阿瑶从付昀的院子匆匆离开,再三叮嘱他好好养伤,她直奔付琼的院落。 院里的婆婆们正在洒扫,阿瑶径直闯入主卧,但床上空无一人。 难道是一大早出去了? 看床上整齐的被子,更像是一夜未归。 “付琼昨晚没回来?”她抓住一个路过的婆婆问。 文琪闻声赶来,她打量着阿瑶紧绷的神色,道:“付小姐昨晚说过,要在祠堂将就一晚。您是有什么急事? 阿瑶心头一紧。 付琼一向讲究,怎会突然留宿祠堂? 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她立刻拨通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听筒里传来付琼惺忪的声音。 “你没事?”阿瑶劈头就问,“为什么睡祠堂?” 付琼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你找我有事?” “嗯,有事和你说。”阿瑶攥紧手机,“还是等你回来说。”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文琪忙前忙后,已经备好了早餐,黑松露虾饺和翡翠烧麦,用竹蒸笼盖着保温,配了烤鳕鱼和一道时蔬,用纯白的陶粗盘装着。 她主动点了个白粥,因为她发现付琼爱喝。 不久后,付琼推门进来了。 她立刻说:“姐姐等我先去洗漱下。” 阿瑶点点头,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前等。 她心里盘算着,喜婆婆说的这些,是先说的付昀的事情,还是先说喜婆婆的事情。 付琼终于洗漱完,她吩咐文琪:“你先出去,我有事再叫你。” 阿瑶抬头看她,即便敷了粉,眼下那两片青黑仍触目惊心。 她问:“你昨晚没睡?” “睡了,”付琼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又打开梯笼,“就是睡了不到两小时。” 阿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出事。就是我昨晚祠堂,偷听到了付生他们说话,”付琼省略了偷听的过程,以及黄巽那边的事情,直接说结论,“我怀疑,观音泥不止张角的一处,还有别的地方。” “而且,他们可能要把张角的尸体运走,做成人傀。” 阿瑶头皮一麻。 她嗓子有点发干,一个付生都这么麻烦,再来一个…… 她喃喃问:“你确定,你没猜错?” 付琼一筷子夹了个烧麦,又喝了几口白粥,这才抬头:“八九不离十,但我过两天要去开封,所以我们的计划下。” 她说完,又问阿瑶:“你这么早找我,一定有事。” 阿瑶开门见山,将她在喜婆婆那里听来的,原原本本复述给付琼听。 说完,她紧盯着付琼的脸,看着血色从那张脸上一点点褪去,最终慢慢恢复如常。 付琼冷笑:“原来上一辈,还有这么多的恩怨。” 阿瑶默默地搅动粥碗。 这个消息连她都消化了一天,何况是被付生亲手养大的付琼?情感上比她难以接受多了。 眼见着饭也吃到了尾声,阿瑶放下瓷勺:“昨晚,爸他回来了,你知道吗?” 付琼猛地抬头:“他不是在疗养院?” “应该是付生让他回来的,”阿瑶的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我本来要去找你,跟你讲喜婆婆说的事,谁知道一出门就碰见了付昀。” 她顿了顿,又说:“我也不知道想的,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上去。原来付家的地下室,还有第三层,那下面很大,被隔成一个手术室和房间。” “第三层?”付琼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强自镇定地捡起来,指节却泛着青白:“六门所有建筑图纸我都看过,付家地下室明明只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是啊,还有什么不可能? 就像张家的影子监控系统,不也瞒过了所有人吗? “知道那层地下室是做什么的吗?”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是他们专门用来……割人肉的。” 鱼缸里的循环泵突然发出“咕咚”一声,惊得付琼后背沁出冷汗。 她隐约猜到了,但她不敢往哪里想,她抬头看着阿瑶,只希望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阿瑶:“准确地说,是用来取爸爸的人肉。” “准确地说,”阿瑶的眼圈骤然发红,“是在活剐父亲的血肉。我亲眼看见……医生用柳叶刀从他右腹上片下肉来,连麻药都没打……” 典籍上说人傀食人;白穆又说做了人傀要啖食血亲;再联想起那次书房里,付昀的伤口,一切都指向一件事——付生竟然在吃自己亲儿子的血肉。 饭桌上很安静,屋内的鱼缸造景里,流水潺潺声传来。 阿瑶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这张脸和自己太像,平日看惯了,现在付琼突然细看,竟然觉得姐姐的脸有些陌生。 不但陌生,还带着狰狞和狠厉。 阿瑶又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妈她被装了‘谛耳’,险些丧命。” 她看见付琼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 接着说:“我们不能再被动了,必须联手反击。” 第85章 三日不殓,魂不安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情,大家确实该坐下来好好计划一下,”付琼话头一转,又说,“不过张家有个影子监控系统,我们都被监控了,有点麻烦。” 阿瑶接话:“你还记得吗?黄老爷子三年忌那天,我和林涧之前用你安排的车,上面也装了监听设备,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付琼问。 阿瑶心虚,不敢接话。 她总不能直接说,那时候自己还信不过她。 都是聪明人,两人又是双胞胎,付琼看姐姐的神情就知道了,她不信任自己。 她换了个话题:“我和三哥那边商量好了,既然我们被监控,那大家就开个视频会议,先对对信息,再制定计划。” “嗯,好。”阿瑶接着又说,“我要带上林涧。” 付琼倒没意见:“我不反对,就是三哥那边……” 阿瑶踌躇了下又说:“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林涧还有个妹妹,三年前失踪了。” 付琼会意:“所以,他怀疑这件事和六门有关?根据呢?” “他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失踪前据说在研究一个神话故事,这个故事和女娲造人有关…”阿瑶继续说,“她在空间里写:娲皇造了两批人,那么第三批人呢?” 付琼听明白了。 娲皇造人的故事,官方版本是只说了用泥巴造人,并未提及造了几批人,而六门记载造了两批人,所以她才会追查到六门身上。 “你们怎么断定,这事一定和六门有关?” “直觉,”阿瑶盯着付琼的眼睛,“我不知道林涧怎么想的,但我的直觉,这件事和六门脱不了干系。” “所以,这也是你觉得林涧信得过的原因?” “嗯。” 阿瑶又说:“我之前答应了林涧,让用六门秘术帮他找人,你有空的话……” 付琼爽快答应:“好,那晚上。” 两人话还没说完,外边已经有人来请付琼了,她临出门前突然说:“姐姐,其实你三岁抓周就过了。” “啊?”阿瑶皱眉,“之前怎么没人告诉我。” 祠堂阴冷,付琼今天干脆里面穿了个长款羽绒服,在上面套上了孝福。 见付琼要走,阿瑶对文琪说:“帮我也拿一件孝服。” 再怎么说,她也是六门人,昨晚没守夜,今天再不露面,其他人怕是要有微词了。 哪怕是去装装样子呢? 至于喜婆婆那边,阿瑶倒是不用担心,她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回来,手里一定是有什么筹码,估计付生暂时不敢动她。 两人出了付家,一路往祠堂去。 阿瑶突然问付琼:“监控还在继续盯着吗?如果你和三哥猜得对,尸体要运过去,肯定需要冰棺或者大量的冰块。” “放心,三哥盯着呢。”付琼回。 今天是第三天,按照北方的传统习俗,应该是入殓的日子。 阿瑶又问:“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吗?一大早就来请你。” “今天殓棺。”付琼边走边介绍,“北方传统,人死之后,第一天要净身穿衣、停灵、报丧;第二天设置灵堂、缝制孝服;第三天也就是入殓。” 远远的,阿瑶看见,祠堂的门前立着一根五米高白幡,上面写着“西方接引”;旁边还有一根矮一点白布幡,上面居中写着“奠”字,下面写着“神赴仙乡”。 阿瑶疑惑:“高的是引魂幡,那矮一点的是什么?” “孝子幡,根本儿女数量力幡。张家只有张晖一个儿子,所以只有一根孝子幡。” 两人进门时,门上的挽联墨迹像是刚干,字字如泣。 祠堂正中,那副红棺材放在两条长凳上,棺头也贴上了“奠”字,棺前摆上张八仙桌,放着一个张角之前用过的老花镜,还有些瓜果吃食。 灵桌两侧,白布挽联垂落,上联“容音宛在”,下联“德泽长存”,横批“永垂不朽”。 还真是有点讽刺,他还真的要永垂不朽了。 棺材下方,有个粗陶的“孝子盆”,未然的尽的纸钱泛着暗红的火星子,付琼上前请了一枝香,然后烧了一叠纸钱后站去一旁了。 阿瑶有样学样。 她刚烧完纸,就见齐福也进了祠堂,虽然男女都披麻戴孝,但女的是尖尖帽,一直垂在小腿,男的就是个帽子了,很好认。 阿瑶轻声喊:“齐福!” 齐福看了过去,在一众女眷中,终于费力地认出了阿瑶,他烧完纸挤去她的旁边:“我还以不会来呢?” 阿瑶瞪他一眼:“我在你眼里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齐福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江湖有名的坟头燕,谁不知道做事全看心情啊,人情世故是什么,她不懂。” “让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来装样子的。” 她又问齐福:“什么时候入殓?” “三日不殓,魂不安。”齐福解释,“民间讲究,阳气最胜的正午不易入殓,最佳时间一般是早上5点到七点,或者傍晚5点到7点。” 他又补充:“黄家给算的时间是7点23。” 拉着不是马上要开始了? 阿瑶伸头去看棺木,里面厚厚扑了一层柏叶,还放了七枚铜钱,百城了北斗七星状。 齐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凑过来低声说:“七枚铜钱寓意魂归北斗,看见枕头附近的一堆硬币了吗?” 阿瑶点头。 齐福又说:“那叫‘垫背钱’,让去那边买路用。” 葬礼的主事是付琼,她几乎忙得不沾脚,两人进了祠堂后,不一会就不见她的人影了。 这会她从外面疾步而来。 齐福压低声音说:“要开始入殓了。” 阿瑶尽量往后稍了稍,只见张晖抱着张角的头,一个不认识的男的抱着脚,齐福他们男的都上去扶着身子,将人平稳地移进了棺材。 这时,付生才缓缓而来。 才一晚没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瑶觉得他像是年轻了,走路都看起来铿锵有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棺材中,最后给他盖了张黄纸。 齐福已经从人堆里挤了回来,他又解释:“脸上盖的这个叫‘苫脸纸’,遮一下死者仪容……” 话音未落,就见白庆指挥人搬了东西进来。 第85章 三日不殓,魂不安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情,大家确实该坐下来好好计划一下,”付琼话头一转,又说,“不过张家有个影子监控系统,我们都被监控了,有点麻烦。” 阿瑶接话:“你还记得吗?黄老爷子三年忌那天,我和林涧之前用你安排的车,上面也装了监听设备,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付琼问。 阿瑶心虚,不敢接话。 她总不能直接说,那时候自己还信不过她。 都是聪明人,两人又是双胞胎,付琼看姐姐的神情就知道了,她不信任自己。 她换了个话题:“我和三哥那边商量好了,既然我们被监控,那大家就开个视频会议,先对对信息,再制定计划。” “嗯,好。”阿瑶接着又说,“我要带上林涧。” 付琼倒没意见:“我不反对,就是三哥那边……” 阿瑶踌躇了下又说:“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林涧还有个妹妹,三年前失踪了。” 付琼会意:“所以,他怀疑这件事和六门有关?根据呢?” “他妹妹是民俗学的研究生,失踪前据说在研究一个神话故事,这个故事和女娲造人有关…”阿瑶继续说,“她在空间里写:娲皇造了两批人,那么第三批人呢?” 付琼听明白了。 娲皇造人的故事,官方版本是只说了用泥巴造人,并未提及造了几批人,而六门记载造了两批人,所以她才会追查到六门身上。 “你们怎么断定,这事一定和六门有关?” “直觉,”阿瑶盯着付琼的眼睛,“我不知道林涧怎么想的,但我的直觉,这件事和六门脱不了干系。” “所以,这也是你觉得林涧信得过的原因?” “嗯。” 阿瑶又说:“我之前答应了林涧,让用六门秘术帮他找人,你有空的话……” 付琼爽快答应:“好,那晚上。” 两人话还没说完,外边已经有人来请付琼了,她临出门前突然说:“姐姐,其实你三岁抓周就过了。” “啊?”阿瑶皱眉,“之前怎么没人告诉我。” 祠堂阴冷,付琼今天干脆里面穿了个长款羽绒服,在上面套上了孝福。 见付琼要走,阿瑶对文琪说:“帮我也拿一件孝服。” 再怎么说,她也是六门人,昨晚没守夜,今天再不露面,其他人怕是要有微词了。 哪怕是去装装样子呢? 至于喜婆婆那边,阿瑶倒是不用担心,她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回来,手里一定是有什么筹码,估计付生暂时不敢动她。 两人出了付家,一路往祠堂去。 阿瑶突然问付琼:“监控还在继续盯着吗?如果你和三哥猜得对,尸体要运过去,肯定需要冰棺或者大量的冰块。” “放心,三哥盯着呢。”付琼回。 今天是第三天,按照北方的传统习俗,应该是入殓的日子。 阿瑶又问:“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吗?一大早就来请你。” “今天殓棺。”付琼边走边介绍,“北方传统,人死之后,第一天要净身穿衣、停灵、报丧;第二天设置灵堂、缝制孝服;第三天也就是入殓。” 远远的,阿瑶看见,祠堂的门前立着一根五米高白幡,上面写着“西方接引”;旁边还有一根矮一点白布幡,上面居中写着“奠”字,下面写着“神赴仙乡”。 阿瑶疑惑:“高的是引魂幡,那矮一点的是什么?” “孝子幡,根本儿女数量力幡。张家只有张晖一个儿子,所以只有一根孝子幡。” 两人进门时,门上的挽联墨迹像是刚干,字字如泣。 祠堂正中,那副红棺材放在两条长凳上,棺头也贴上了“奠”字,棺前摆上张八仙桌,放着一个张角之前用过的老花镜,还有些瓜果吃食。 灵桌两侧,白布挽联垂落,上联“容音宛在”,下联“德泽长存”,横批“永垂不朽”。 还真是有点讽刺,他还真的要永垂不朽了。 棺材下方,有个粗陶的“孝子盆”,未然的尽的纸钱泛着暗红的火星子,付琼上前请了一枝香,然后烧了一叠纸钱后站去一旁了。 阿瑶有样学样。 她刚烧完纸,就见齐福也进了祠堂,虽然男女都披麻戴孝,但女的是尖尖帽,一直垂在小腿,男的就是个帽子了,很好认。 阿瑶轻声喊:“齐福!” 齐福看了过去,在一众女眷中,终于费力地认出了阿瑶,他烧完纸挤去她的旁边:“我还以不会来呢?” 阿瑶瞪他一眼:“我在你眼里这么不通人情世故?” 齐福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江湖有名的坟头燕,谁不知道做事全看心情啊,人情世故是什么,她不懂。” “让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来装样子的。” 她又问齐福:“什么时候入殓?” “三日不殓,魂不安。”齐福解释,“民间讲究,阳气最胜的正午不易入殓,最佳时间一般是早上5点到七点,或者傍晚5点到7点。” 他又补充:“黄家给算的时间是7点23。” 拉着不是马上要开始了? 阿瑶伸头去看棺木,里面厚厚扑了一层柏叶,还放了七枚铜钱,百城了北斗七星状。 齐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凑过来低声说:“七枚铜钱寓意魂归北斗,看见枕头附近的一堆硬币了吗?” 阿瑶点头。 齐福又说:“那叫‘垫背钱’,让去那边买路用。” 葬礼的主事是付琼,她几乎忙得不沾脚,两人进了祠堂后,不一会就不见她的人影了。 这会她从外面疾步而来。 齐福压低声音说:“要开始入殓了。” 阿瑶尽量往后稍了稍,只见张晖抱着张角的头,一个不认识的男的抱着脚,齐福他们男的都上去扶着身子,将人平稳地移进了棺材。 这时,付生才缓缓而来。 才一晚没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瑶觉得他像是年轻了,走路都看起来铿锵有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棺材中,最后给他盖了张黄纸。 齐福已经从人堆里挤了回来,他又解释:“脸上盖的这个叫‘苫脸纸’,遮一下死者仪容……” 话音未落,就见白庆指挥人搬了东西进来。 第86章 揪住了付生的命门 阿瑶仔细一看,是两箱冰袋。 根据齐福的说法,棺底已经铺了草木灰,用于防潮防腐,现在又是冬季,其实不用冰袋也行。 阿瑶和付琼心有灵犀,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果然有鬼。 付生将冰袋安排放好之后,仪式继续进行。 齐福将一个布袋子塞进阿瑶手里:“就知道你没有准备,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阿瑶蹙眉:“这是什么?” “五谷袋啊,”齐福一副邀功的神情,“下面要放陪葬品的, 亲近的人准备一些死者生前喜欢的小物件,其他人就准备一些五谷袋和打狗饼。” “五谷袋、打狗饼?做什么用的?” 齐福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继续解释:“五谷袋寓意带粮上路,打狗饼就是面饼,传说阴间会有恶狗拦路,用它喂狗的。” 接下来就是盖棺了,先用红布面白布里盖上死者,然后钉钉子。” 阿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是齐福知道张角下葬那天还要被挖出来,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不一会儿,盖棺完毕。 棺材头朝外放在祠堂正中,旁边点上了长明灯,找了个人开始烧香、烧纸钱。 仪式结束,阿瑶也懒得再伪装,转身独自出了祠堂大殿。她走得很远,确定没有摄像头之后,才拨通了林涧的电话。 林涧并不在六门。 他受阿瑶委托,要把赵春梅从疗养院救出来,今天一早他正在市区安排这件事。 “喂?”电话那头传来林涧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咀嚼声。 阿瑶轻声问:“你在吃饭?” “嗯,刚起来。”他咽下食物,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阿瑶简单说明:“两件事。一是中午我们要开个视频会议,商量些事情;二是,我跟付琼说好了,晚上帮你用六门秘术找妹妹。”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林涧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说她还活着吗?” 阿瑶沉默了一会,才接话:“付家寻尸,只找死人,不找活人。” 她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林涧的呼吸变得粗重,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又过了几秒,他哑着嗓子问:“另一件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 阿瑶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到处都是监控。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反倒是视频会议更隐蔽,不会引起注意。” 林涧疑惑:“哪个鬼才想的办法?” “不重要。”阿瑶眨眨眼,又补充道,“时间是中午,你记得空出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林涧狼吞虎咽的声音,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好,我知道了。” “那…注意安全!不打扰你吃饭了。”阿瑶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等等!”林涧突然提高音量,“你…不问问我这边进展怎么样?我还以为你打电话是要问这个。” 电话那头,林涧继续汇报:“这边情况有些复杂。我查过了,疗养院有六门的股份。不仅如此,付生还派了人暗中监视,光是明面上就有7个,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确实符合付生一贯的行事作风。 今早付昀已经告诉她,母亲暂时不会有危险。因为付生需要他做药引,他以死相逼,换来了她们母女的安全。 换句话说,付昀就是付生的命门。 “你办事,我放心的。”阿瑶轻声说。 简单的四个字,却在电话那头掀起了惊涛骇浪,林涧握着手机的沉默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从小到大,林镇南对他实行军事化管理。 无论他做什么,换来的永远都是冷嘲热讽。于是他只能拼命努力,即使考试第一、在部队比武中夺冠,也换不来父亲的一句肯定。 他筑起坚硬的外壳,却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被信任、被肯定。而此刻,阿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威力太大了。 “阿瑶…”他声音沙哑,想说的话在嘴边顿住了,最终只是低声说:“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 寒风卷着枯叶从祠堂外掠过,阿瑶挂断电话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拢了拢单薄的衣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忽然想起还有事要问付昀。 这个念头一起,她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朝付昀的住处走去。 昨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阿瑶实在不忍心打搅他休息。 “啪啪啪”拍门的声音传来。 付生前一晚都是浅眠,迷迷糊糊,睡得半梦半醒的。 还不是自然醒的,是被阿瑶的敲门声吵醒的,惊醒的刹那,背上激起一层冷汗,脑子冒出个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了,谁又出事了? 然后才听到是阿瑶的声音:“爸?你醒了吗?” 付昀长吁一口气,自从付章死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长此以往,神经走早衰弱了。 他正打算应一声,阿瑶已经推门进来了 “瑶瑶来了。”付昀挣扎着要起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祠堂不是在入殓吗?”付昀挣扎起身时晃了一下,阿瑶一个箭步上前稳住他。 屋内比想象中暖和。 付昀披了件厚实的外套,见阿瑶过来了,眼中闪过宠溺。 “来看你。”阿瑶别过脸,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顺道带的桂花糕,你趁热吃。” 油纸揭开,甜香顿时溢满屋子。 付昀捏起一块,却没急着吃,反而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递给女儿。 “我不吃喜欢吃甜的。”阿瑶皱眉。 “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付昀执拗地举着糕点,“记得四岁那年,你发烧,非要吃城南王记的桂花糕,我连夜” “爸,我还有些事想问你!”阿瑶轻声打断他。 付昀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从小就执拗,既然你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就问……” “付生他是什么时候变了?你知不知道?” 第86章 揪住了付生的命门 阿瑶仔细一看,是两箱冰袋。 根据齐福的说法,棺底已经铺了草木灰,用于防潮防腐,现在又是冬季,其实不用冰袋也行。 阿瑶和付琼心有灵犀,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果然有鬼。 付生将冰袋安排放好之后,仪式继续进行。 齐福将一个布袋子塞进阿瑶手里:“就知道你没有准备,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阿瑶蹙眉:“这是什么?” “五谷袋啊,”齐福一副邀功的神情,“下面要放陪葬品的, 亲近的人准备一些死者生前喜欢的小物件,其他人就准备一些五谷袋和打狗饼。” “五谷袋、打狗饼?做什么用的?” 齐福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继续解释:“五谷袋寓意带粮上路,打狗饼就是面饼,传说阴间会有恶狗拦路,用它喂狗的。” 接下来就是盖棺了,先用红布面白布里盖上死者,然后钉钉子。” 阿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是齐福知道张角下葬那天还要被挖出来,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不一会儿,盖棺完毕。 棺材头朝外放在祠堂正中,旁边点上了长明灯,找了个人开始烧香、烧纸钱。 仪式结束,阿瑶也懒得再伪装,转身独自出了祠堂大殿。她走得很远,确定没有摄像头之后,才拨通了林涧的电话。 林涧并不在六门。 他受阿瑶委托,要把赵春梅从疗养院救出来,今天一早他正在市区安排这件事。 “喂?”电话那头传来林涧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咀嚼声。 阿瑶轻声问:“你在吃饭?” “嗯,刚起来。”他咽下食物,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阿瑶简单说明:“两件事。一是中午我们要开个视频会议,商量些事情;二是,我跟付琼说好了,晚上帮你用六门秘术找妹妹。”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林涧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说她还活着吗?” 阿瑶沉默了一会,才接话:“付家寻尸,只找死人,不找活人。” 她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林涧的呼吸变得粗重,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又过了几秒,他哑着嗓子问:“另一件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 阿瑶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到处都是监控。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反倒是视频会议更隐蔽,不会引起注意。” 林涧疑惑:“哪个鬼才想的办法?” “不重要。”阿瑶眨眨眼,又补充道,“时间是中午,你记得空出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林涧狼吞虎咽的声音,他含糊不清地应着:“好,我知道了。” “那…注意安全!不打扰你吃饭了。”阿瑶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等等!”林涧突然提高音量,“你…不问问我这边进展怎么样?我还以为你打电话是要问这个。” 电话那头,林涧继续汇报:“这边情况有些复杂。我查过了,疗养院有六门的股份。不仅如此,付生还派了人暗中监视,光是明面上就有7个,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确实符合付生一贯的行事作风。 今早付昀已经告诉她,母亲暂时不会有危险。因为付生需要他做药引,他以死相逼,换来了她们母女的安全。 换句话说,付昀就是付生的命门。 “你办事,我放心的。”阿瑶轻声说。 简单的四个字,却在电话那头掀起了惊涛骇浪,林涧握着手机的沉默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从小到大,林镇南对他实行军事化管理。 无论他做什么,换来的永远都是冷嘲热讽。于是他只能拼命努力,即使考试第一、在部队比武中夺冠,也换不来父亲的一句肯定。 他筑起坚硬的外壳,却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被信任、被肯定。而此刻,阿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威力太大了。 “阿瑶…”他声音沙哑,想说的话在嘴边顿住了,最终只是低声说:“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 寒风卷着枯叶从祠堂外掠过,阿瑶挂断电话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拢了拢单薄的衣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忽然想起还有事要问付昀。 这个念头一起,她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朝付昀的住处走去。 昨晚,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阿瑶实在不忍心打搅他休息。 “啪啪啪”拍门的声音传来。 付生前一晚都是浅眠,迷迷糊糊,睡得半梦半醒的。 还不是自然醒的,是被阿瑶的敲门声吵醒的,惊醒的刹那,背上激起一层冷汗,脑子冒出个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了,谁又出事了? 然后才听到是阿瑶的声音:“爸?你醒了吗?” 付昀长吁一口气,自从付章死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长此以往,神经走早衰弱了。 他正打算应一声,阿瑶已经推门进来了 “瑶瑶来了。”付昀挣扎着要起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祠堂不是在入殓吗?”付昀挣扎起身时晃了一下,阿瑶一个箭步上前稳住他。 屋内比想象中暖和。 付昀披了件厚实的外套,见阿瑶过来了,眼中闪过宠溺。 “来看你。”阿瑶别过脸,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顺道带的桂花糕,你趁热吃。” 油纸揭开,甜香顿时溢满屋子。 付昀捏起一块,却没急着吃,反而掰成两半,将大的那块递给女儿。 “我不吃喜欢吃甜的。”阿瑶皱眉。 “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付昀执拗地举着糕点,“记得四岁那年,你发烧,非要吃城南王记的桂花糕,我连夜” “爸,我还有些事想问你!”阿瑶轻声打断他。 付昀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从小就执拗,既然你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就问……” “付生他是什么时候变了?你知不知道?” 第87章 血腥味,很浓很浓 窗外北风呼啸,而这一方斗室正暖,氤氲着难得的安宁。 阿瑶起身倒了杯热水,递到付昀手中后,轻轻在他床边坐下:“你肯定知道的,对吗?” 付昀捧着热水手微微一颤:“知道。” “其实不用满我了。”阿瑶的声音沉静,“江红就是养大我的喜婆婆,她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江红玲?她当年明明” 付昀猛地抬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化作一声长叹:“所以,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阿瑶点点头,“只是有些细节还想向你求证。” “你会不会…恨我着父亲太懦弱,连老婆孩子都……”付昀目光沉沉盯着女儿,眼里泛起水光,他的声音梗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她确实曾经怨恨过。 可当真相抽丝剥茧般展开,她才明白眼前这位父亲的处境。付章死后,付昀成了付生唯一的“食补”,他跑不了,也不能跑。 他何尝不想带着妻女远走高飞?可稍微异动,等待全家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报复。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瑶轻轻拉着他的手。 窗外风声咽鸣,却不散这一室的暖意。 付昀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像是被某种可怖的记忆扼住了喉咙,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年……我还在上大学。” 那是1985年的冬天,他刚考上大学,寒假回家过年,付生那时候已经是六门的掌事,威严冷肃,虽然他在外人面前很和善,但是付昀就是从下怕他。 “有天夜里,我去找他,想跟他说学校的事情……” 到了二楼书房的时,里面透出微弱的光,鬼使神差的,他凑近看了一眼—— 付生背对着窗口,肩膀诡异地耸动着,像是在撕扯什么。 桌子上有个铝饭盒,里面还有暗红的血水…… 付昀浑身发冷,他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本能地想逃,却听见“咔嚓”的一声脆响,像是咬断软骨的声音。 “他在吃东西,准确地说,是在吃生肉。” 那天,他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悄悄躲进了被子。之后,甚至发了一场高烧,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那天下楼时,他的动静太大了,他怀疑付生已经知道是他了,但他不敢问,只能佯装自己什么都知道。 这样子的很难熬,直到快收假的前几天。 付昀在二楼看见个人,他很确定这人没见过,也不是六门的人。 付生远远走了过来:“还不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付生先进了地下室,这人立刻也跟了上去,他心里咯噔一下,飞奔着下楼,也偷偷跟了上去。 就大门即将关上时,付昀从拐角处大步跨过去,又怕动静太大,立刻蹲身躲在杂物边上,同时随手抓了个东西卡住门。 这一卡,推拉门看似关上了,却又没关严实,他一颗心砰砰乱跳,做好了被发现就随时跑的准备,然而,两人都只往前走,竟没有觉察到。 付昀屏住呼吸,慢慢地走近门边。 好奇心驱使,他想要冒险看看付生到底在干什么。 整个地下室二楼,除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竟然还有一道暗门,付生和那个人进了暗门,他等了一会,悄悄靠近了门边。 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 没多久,又空气里飘散起了血腥味,很浓很浓。 之后,有人说话:“你有种就一刀了结我,我绝不会做你的食补。” 付昀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大伯付章的声音,他怎么会在地下室?父亲不是说他外出了吗? 付昀一直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他以为付章是不想回家。 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 付昀透着门缝往里看,付章像是一条狗一样,被一根粗大的铁链子拴着。胸口缺了一大块肉,几乎露出森白的肋骨,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人故意剜掉一般。 而那个人陌生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刃上还沾着血。 “我差点吐了……强忍着死死捂住了嘴。” 付生微敛着脸,表情木讷,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一条让人厌烦的野狗,任他摆弄。 他说:“你最好乖乖活着,否则江红玲就会给你陪葬。” 他看懂了,付生那天在书房吃的肉,只怕就是……付昀手脚并用,爬向拐角处的杂物堆,将自己藏了起来。 父亲和那个陌生人离开后,地下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铁链轻微碰撞声和付章痛苦的喘息。 他蜷缩在杂物堆后,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衣服。 等了很久,直到确定付生彻底离开了,才骨鼓起勇气推开暗门。 “大伯……”付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付章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昀儿,你怎么跑来这里?” 付昀手忙脚乱地扑过去,他想要解开铁链,才发现铁链被水泥浇筑在地板上,还有一把大锁子,他解不开。 “别废力气了,你解不开的。”付章阻止他。 “这到底……” “你爸他已经不是人了。”付章惨笑,“他把自己做成了人傀,现在靠亲人的血肉维持。” 付昀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他想起付生在书房咀嚼的声音,死死忍住,才没当场吐出来。 “听着,”付章抓住他的手腕,“马上回学校,找机会逃走,永远别回来。我已经走不了…你别白费力气了,有机会的话,帮我照看一下江红玲。” 付章催促他:“快走,连夜就走。” 付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身后传来付章最后的嘱咐:“记住,不要相信六门的任何人。” 那天夜里,付昀连行李都没收拾,揣着学生证就逃去了火车站,一路上他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开往学校的绿皮火车上,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付生优雅地坐在餐桌前,餐盘里趁着的不是菜,而是一颗心脏,带着鲜血还在微微跳动。他用餐刀切下一块,对着他微笑:“昀儿,尝尝看!” 这个梦纠缠了他整整三年。 “之后三年,我没怎么回过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假装不知道,就没事。” 第87章 血腥味,很浓很浓 窗外北风呼啸,而这一方斗室正暖,氤氲着难得的安宁。 阿瑶起身倒了杯热水,递到付昀手中后,轻轻在他床边坐下:“你肯定知道的,对吗?” 付昀捧着热水手微微一颤:“知道。” “其实不用满我了。”阿瑶的声音沉静,“江红就是养大我的喜婆婆,她已经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江红玲?她当年明明” 付昀猛地抬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化作一声长叹:“所以,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阿瑶点点头,“只是有些细节还想向你求证。” “你会不会…恨我着父亲太懦弱,连老婆孩子都……”付昀目光沉沉盯着女儿,眼里泛起水光,他的声音梗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她确实曾经怨恨过。 可当真相抽丝剥茧般展开,她才明白眼前这位父亲的处境。付章死后,付昀成了付生唯一的“食补”,他跑不了,也不能跑。 他何尝不想带着妻女远走高飞?可稍微异动,等待全家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报复。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瑶轻轻拉着他的手。 窗外风声咽鸣,却不散这一室的暖意。 付昀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像是被某种可怖的记忆扼住了喉咙,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年……我还在上大学。” 那是1985年的冬天,他刚考上大学,寒假回家过年,付生那时候已经是六门的掌事,威严冷肃,虽然他在外人面前很和善,但是付昀就是从下怕他。 “有天夜里,我去找他,想跟他说学校的事情……” 到了二楼书房的时,里面透出微弱的光,鬼使神差的,他凑近看了一眼—— 付生背对着窗口,肩膀诡异地耸动着,像是在撕扯什么。 桌子上有个铝饭盒,里面还有暗红的血水…… 付昀浑身发冷,他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本能地想逃,却听见“咔嚓”的一声脆响,像是咬断软骨的声音。 “他在吃东西,准确地说,是在吃生肉。” 那天,他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悄悄躲进了被子。之后,甚至发了一场高烧,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 那天下楼时,他的动静太大了,他怀疑付生已经知道是他了,但他不敢问,只能佯装自己什么都知道。 这样子的很难熬,直到快收假的前几天。 付昀在二楼看见个人,他很确定这人没见过,也不是六门的人。 付生远远走了过来:“还不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付生先进了地下室,这人立刻也跟了上去,他心里咯噔一下,飞奔着下楼,也偷偷跟了上去。 就大门即将关上时,付昀从拐角处大步跨过去,又怕动静太大,立刻蹲身躲在杂物边上,同时随手抓了个东西卡住门。 这一卡,推拉门看似关上了,却又没关严实,他一颗心砰砰乱跳,做好了被发现就随时跑的准备,然而,两人都只往前走,竟没有觉察到。 付昀屏住呼吸,慢慢地走近门边。 好奇心驱使,他想要冒险看看付生到底在干什么。 整个地下室二楼,除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竟然还有一道暗门,付生和那个人进了暗门,他等了一会,悄悄靠近了门边。 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 没多久,又空气里飘散起了血腥味,很浓很浓。 之后,有人说话:“你有种就一刀了结我,我绝不会做你的食补。” 付昀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是大伯付章的声音,他怎么会在地下室?父亲不是说他外出了吗? 付昀一直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他以为付章是不想回家。 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 付昀透着门缝往里看,付章像是一条狗一样,被一根粗大的铁链子拴着。胸口缺了一大块肉,几乎露出森白的肋骨,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人故意剜掉一般。 而那个人陌生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刃上还沾着血。 “我差点吐了……强忍着死死捂住了嘴。” 付生微敛着脸,表情木讷,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一条让人厌烦的野狗,任他摆弄。 他说:“你最好乖乖活着,否则江红玲就会给你陪葬。” 他看懂了,付生那天在书房吃的肉,只怕就是……付昀手脚并用,爬向拐角处的杂物堆,将自己藏了起来。 父亲和那个陌生人离开后,地下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铁链轻微碰撞声和付章痛苦的喘息。 他蜷缩在杂物堆后,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衣服。 等了很久,直到确定付生彻底离开了,才骨鼓起勇气推开暗门。 “大伯……”付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付章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昀儿,你怎么跑来这里?” 付昀手忙脚乱地扑过去,他想要解开铁链,才发现铁链被水泥浇筑在地板上,还有一把大锁子,他解不开。 “别废力气了,你解不开的。”付章阻止他。 “这到底……” “你爸他已经不是人了。”付章惨笑,“他把自己做成了人傀,现在靠亲人的血肉维持。” 付昀胃里又是一阵翻涌,他想起付生在书房咀嚼的声音,死死忍住,才没当场吐出来。 “听着,”付章抓住他的手腕,“马上回学校,找机会逃走,永远别回来。我已经走不了…你别白费力气了,有机会的话,帮我照看一下江红玲。” 付章催促他:“快走,连夜就走。” 付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身后传来付章最后的嘱咐:“记住,不要相信六门的任何人。” 那天夜里,付昀连行李都没收拾,揣着学生证就逃去了火车站,一路上他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开往学校的绿皮火车上,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付生优雅地坐在餐桌前,餐盘里趁着的不是菜,而是一颗心脏,带着鲜血还在微微跳动。他用餐刀切下一块,对着他微笑:“昀儿,尝尝看!” 这个梦纠缠了他整整三年。 “之后三年,我没怎么回过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假装不知道,就没事。” 第88章 游过去就是缅甸 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家里打来电话:付章病逝。 “他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活活吃空的。” 阿瑶沉默着,她无法质问付昀为什么不救付章,付昀跟她不一样,他从小父母双亲都在,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 不像她,什么都要靠自己。 她喃喃问:“那你明知道这件事,怎么还会和我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和你妈结婚?” 付昀脸上满是悔恨:“其实我回学校后,故意疏远了颂知和春梅,我想着我这辈子毁了,但我不能耽误春梅啊,我知道颂知喜欢她,还试图撮合过他们。” “可是,春梅铁了心要跟我……最后我还是放不下她,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也许,我是他亲儿子,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直到付章的死讯传来,付昀觉得天都塌了。 那天午休的时间,他握着学校的公共电话,手不自觉地发着抖,书房那一幕和地下室的血腥,提醒着他必须要逃。 那个叮嘱他“永远别回来”的大伯,那个被铁链锁在地下室,每个三个月都剜肉的人,就这么冷不丁地“病逝”了。 他不是没后悔过,为什么当时不救他。 可他当时只是个学生,又害怕,又束手无策,只能等自己积蓄些力量,他一直想着还有机会的。 现在想想,懦弱就是懦弱,那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一套说辞。 付昀当晚就逃了。 他没回宿舍收拾行李,甚至没退学请假,直接买了南下的火车票,一路辗转到边境的瑞丽。 云南瑞丽。 闷热的边境小镇上,空气中弥漫着热带水果的甜腻味,和茶柴油车的刺鼻味,付昀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穿过拥挤的集市,拐进一个窄巷。 “五百块,再走五百米就是界河,游过去就是缅甸。”黝黑的中介嚼着槟榔,含糊不清地问,“看你年纪轻轻的,犯了什么事,要跑去那边?” 付昀攥着口袋里最后几张钞票,一狠心给了他五百块。远处,界河在夜色下波光粼粼,对岸的丛林黑黢黢的,像一张巨口。 ——自由近在咫尺。 那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亮起刺目的车灯。 “快跳,警察来了!”中介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像泥鳅一样,转眼三拐五拐消失了。 付昀被推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往河边跑去。 却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付生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的脸影宅黑暗里,轻声问他:“昀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付昀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你大伯的丧礼还等着你摔盆呢。”付生慢慢走近,皮鞋踩在泥水,发出黏腻的摩擦声,“他无儿无女,你这个当侄子的,怎么能缺席呢?” 他冰凉手指握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提了起来:“回家。” 那一刻,付昀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付昀被押回付家老宅时,暴雨倾盆。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祠堂中央,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付生嘶吼:“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这三年……这三年你一直宅骗我,拿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弄?” 付生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香,又烧了叠纸钱,笑着说:“不骗你,你怎么会乖乖待在学校,你大伯倒是对你好,劝着你逃跑,还真是…让人感动。” “畜生!”付昀恶狠狠地扑了过去,却被付生一把挥倒在地上 “注意你的言辞。毕竟…我是你爹。”他俯身,冰凉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你还不知道,赵春梅怀了你的孩子。” 付昀一瞬间如遭雷劈。 “你妈她怀孕了,那畜生拿她威胁我。” 阿瑶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在赵春梅的视角里,她结婚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付昀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心里一定是怨着他的。 “下个月成亲,”付生直起身子,阴影笼罩着付昀,“你要是在刷什么花样,就等着一尸三命。” 之后,他沦为了付生的食补药引子。 每个三个月,就会带进地下室。一开始割的是大腿内侧的肉,那里神经密集,却不会留下明显伤痕。 “放心,”付生温声细语地说,“现在医学发达了,你会比你大伯耐用。” 而赵春梅却傻傻地以为,他外出办事去了。 赵春梅生产那晚,付昀偷偷联系了医院,他计划让她顺势逃走,但付生却提前带着医生来了。 可接生婆抱着阿瑶喊:“这眼睛…怎么是金色的…” 当付生抱走付琼时,付昀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他再也找不到机会,送她们母女离开了。 春梅也被看管起来了。 付家,成了永远逃不脱牢笼。 “直到…那场大火,我从你妈看了狠,看了失望和无奈……” 之后,她搬去了别的院子,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付昀知道,或许春梅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他不能告诉她,主要她不知道,就没那么危险,他常常半夜偷偷去看她,听着她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跑、快跑……” 付昀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震颤牵动了伤口,他的脸色一瞬间更白了。 阿瑶轻轻帮他抚着背:“你别激动,慢慢说。” 见付昀的脸的终于恢复点了,她才接话:“妈妈有本日记,虽然被强行动过手脚了,但还是可以推侧出时间线的,她应该是在我出生不久,就知道了。” “她竟然那么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她只是恨你?其实不是的!”阿瑶打断他,“具体什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是她还知道另一件事:‘蛇眼人出,人傀灭’。” “这是什么意思?”付昀疑惑。 阿瑶解释:“其实我就是那个‘蛇眼人’,而我的血脉,能彻底除掉人傀这种怪物,所以这也是我流落在外的原因。” “你是说,那场大火是春梅放的?” “是,不过不是她一个人策划的。”阿瑶深吸了口气,“其中还有黄家老爷子的帮衬,只是他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付昀听明白了。 原来是春梅和黄叔一起安排的那场大火,利用江红玲的恨意,让她带着阿瑶逃了出去。 “那、红玲婶婶她是来复仇的?” 第88章 游过去就是缅甸 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家里打来电话:付章病逝。 “他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活活吃空的。” 阿瑶沉默着,她无法质问付昀为什么不救付章,付昀跟她不一样,他从小父母双亲都在,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 不像她,什么都要靠自己。 她喃喃问:“那你明知道这件事,怎么还会和我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和你妈结婚?” 付昀脸上满是悔恨:“其实我回学校后,故意疏远了颂知和春梅,我想着我这辈子毁了,但我不能耽误春梅啊,我知道颂知喜欢她,还试图撮合过他们。” “可是,春梅铁了心要跟我……最后我还是放不下她,就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也许,我是他亲儿子,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直到付章的死讯传来,付昀觉得天都塌了。 那天午休的时间,他握着学校的公共电话,手不自觉地发着抖,书房那一幕和地下室的血腥,提醒着他必须要逃。 那个叮嘱他“永远别回来”的大伯,那个被铁链锁在地下室,每个三个月都剜肉的人,就这么冷不丁地“病逝”了。 他不是没后悔过,为什么当时不救他。 可他当时只是个学生,又害怕,又束手无策,只能等自己积蓄些力量,他一直想着还有机会的。 现在想想,懦弱就是懦弱,那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一套说辞。 付昀当晚就逃了。 他没回宿舍收拾行李,甚至没退学请假,直接买了南下的火车票,一路辗转到边境的瑞丽。 云南瑞丽。 闷热的边境小镇上,空气中弥漫着热带水果的甜腻味,和茶柴油车的刺鼻味,付昀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穿过拥挤的集市,拐进一个窄巷。 “五百块,再走五百米就是界河,游过去就是缅甸。”黝黑的中介嚼着槟榔,含糊不清地问,“看你年纪轻轻的,犯了什么事,要跑去那边?” 付昀攥着口袋里最后几张钞票,一狠心给了他五百块。远处,界河在夜色下波光粼粼,对岸的丛林黑黢黢的,像一张巨口。 ——自由近在咫尺。 那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亮起刺目的车灯。 “快跳,警察来了!”中介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像泥鳅一样,转眼三拐五拐消失了。 付昀被推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往河边跑去。 却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付生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他的脸影宅黑暗里,轻声问他:“昀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付昀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你大伯的丧礼还等着你摔盆呢。”付生慢慢走近,皮鞋踩在泥水,发出黏腻的摩擦声,“他无儿无女,你这个当侄子的,怎么能缺席呢?” 他冰凉手指握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提了起来:“回家。” 那一刻,付昀知道,自己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付昀被押回付家老宅时,暴雨倾盆。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祠堂中央,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付生嘶吼:“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这三年……这三年你一直宅骗我,拿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弄?” 付生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香,又烧了叠纸钱,笑着说:“不骗你,你怎么会乖乖待在学校,你大伯倒是对你好,劝着你逃跑,还真是…让人感动。” “畜生!”付昀恶狠狠地扑了过去,却被付生一把挥倒在地上 “注意你的言辞。毕竟…我是你爹。”他俯身,冰凉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你还不知道,赵春梅怀了你的孩子。” 付昀一瞬间如遭雷劈。 “你妈她怀孕了,那畜生拿她威胁我。” 阿瑶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在赵春梅的视角里,她结婚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付昀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心里一定是怨着他的。 “下个月成亲,”付生直起身子,阴影笼罩着付昀,“你要是在刷什么花样,就等着一尸三命。” 之后,他沦为了付生的食补药引子。 每个三个月,就会带进地下室。一开始割的是大腿内侧的肉,那里神经密集,却不会留下明显伤痕。 “放心,”付生温声细语地说,“现在医学发达了,你会比你大伯耐用。” 而赵春梅却傻傻地以为,他外出办事去了。 赵春梅生产那晚,付昀偷偷联系了医院,他计划让她顺势逃走,但付生却提前带着医生来了。 可接生婆抱着阿瑶喊:“这眼睛…怎么是金色的…” 当付生抱走付琼时,付昀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他再也找不到机会,送她们母女离开了。 春梅也被看管起来了。 付家,成了永远逃不脱牢笼。 “直到…那场大火,我从你妈看了狠,看了失望和无奈……” 之后,她搬去了别的院子,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付昀知道,或许春梅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他不能告诉她,主要她不知道,就没那么危险,他常常半夜偷偷去看她,听着她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跑、快跑……” 付昀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震颤牵动了伤口,他的脸色一瞬间更白了。 阿瑶轻轻帮他抚着背:“你别激动,慢慢说。” 见付昀的脸的终于恢复点了,她才接话:“妈妈有本日记,虽然被强行动过手脚了,但还是可以推侧出时间线的,她应该是在我出生不久,就知道了。” “她竟然那么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她只是恨你?其实不是的!”阿瑶打断他,“具体什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但是她还知道另一件事:‘蛇眼人出,人傀灭’。” “这是什么意思?”付昀疑惑。 阿瑶解释:“其实我就是那个‘蛇眼人’,而我的血脉,能彻底除掉人傀这种怪物,所以这也是我流落在外的原因。” “你是说,那场大火是春梅放的?” “是,不过不是她一个人策划的。”阿瑶深吸了口气,“其中还有黄家老爷子的帮衬,只是他没逃过付生的魔掌。” 付昀听明白了。 原来是春梅和黄叔一起安排的那场大火,利用江红玲的恨意,让她带着阿瑶逃了出去。 “那、红玲婶婶她是来复仇的?” 第89章 抵不上她心中的恨 “也许!”付阿瑶垂着眼,声音很轻。 她哪有资格恨她呢,不管她是带着真心还是恨意,她总归是被她一手养大的。何况她爷爷害死了她的爱人,她的爸爸见死不救。 赵春梅帮她逃走的那点情谊,抵不上她心中的恨。 她懂,但她处境也确实尴尬。 过去的一切,从很多人的口中,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是她心中还有很多的疑问。 “付生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人傀?”阿瑶又问,这个问题她无数个夜晚想过,但始终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付生也不止一次想过,他沉思了下:“我猜测,付生他时见识过的六门的繁华的,民国之后,六门就破落了,是他在日本人人眼皮子底下保住六门的。” “他对六门,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情感。” 付昀又说:“新中国后,有能力的跑去了欧美,没能力地逃去了东南亚,日子过得也还算行,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剩下没走的,也都不再想继承祖训,他们纷纷拥抱科学,想走另一条更光明的路,你知道,怪力乱神那时候……” 就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对建筑感兴趣,不想继承遗志,何况别人呢,付生绝望,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么说,阿瑶就懂了。 曾经以正义之名屠龙的少年,却在权力、欲望中迷失了自己,最终成了自己曾经反抗的恶龙。 “那、观音泥到底是什么?”阿瑶皱眉问。 付昀喃喃道,“这个我也暗中查了很久,它可能是种神物。我曾经偷听到付生打电话,他说什么九鼎,女娲土,但具体的我没查到。” “而且,我怀疑六门典籍,应该最早是有记载的,只是明国时被毁了一次,祠堂大火时又被毁了一次,现在知道的寥寥无几。现在的六门典籍应该是被篡改的,但付生应该是知道的。” 女娲土?难道就是付琼说的“息壤”? 阿瑶某个神经好像链路上了,这和付琼的猜测很接近了。她对神话的认知很贫瘠,她记着付琼说过大禹治水,但她记得大禹好像还干过一个事情? 到底是什么来着? 阿瑶拿出手机想要百度下,才发现自己是个老年机,她急得又拍了下自己的头,死脑子你倒是快想啊。 付昀好奇:“瑶瑶你这是怎么了?” “爸,你知道大禹?”阿瑶突然问。 付昀简直丈二摸不到头脑:“知道啊,不就是治水的那个人。” “那你知道,大禹还干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付昀一生痴爱建筑和木工,对神话也一知半解,但他比阿瑶强那么一点,他说:“大禹划分了九州,冀州、豫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雍州、荆州、凉州。” “不对,是九鼎,你说的九鼎!” 阿瑶这么一说,付昀突然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传说,大禹分了九州后,就命令各地铸造九鼎,实际上象征着王权。而九鼎上镌刻着各地名川大山、奇异之物,据说各部落首领觐见大禹时,还要对九鼎进行礼拜。” 阿瑶沉思,那观音泥和九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有种直觉,谜底一定跟这有关系。 “爸,借你的手机用一下。”阿瑶突然说。 付昀更是不解了,这丫头怎么突然齐齐怪怪的,他拿过一旁的手机递给女儿。 阿瑶接过手机后,打开浏览器。 她键入一个问题:大禹为什么制作九鼎? 【政治象征:象征着王权与天命,以及夏王朝的合法性;代表着受命于天,后世问鼎中原的典故也于九鼎息息相关。】 【文化意义:传说九鼎上镌刻着山川、妖怪、神物,通过文化整合,强化认同感。】 【彰显功绩:治水是一件利在千秋的事情,制鼎几年治水的丰功伟绩,让后人铭记。】 【祭祀神灵:《拾遗记》中说制鼎时“炊以薪火,燎以牲血”,实际九鼎用来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一点商朝大兴祭祀应该可以作证。】 这些说法都太正统,阿瑶有些失望。 但她从对杂乱回答中,忽然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说法,这个人说九鼎,可能是大禹的儿子“启”铸造的,而并非大禹制造。 楼下有人反驳:“启铸九鼎”应该是文献误传,并非主流说法。 但这位博主也被反驳:这些都是神话故事,九鼎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那时候都没文字记载,所以都只是猜测罢了。 算了,阿瑶叹了口气,网上找不到答案了。 “好好的,怎么又叹气了?”付昀摸了摸女儿的头,“年纪轻轻的,叹气会变丑的。” 阿瑶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取笑我。” 想起一会要视频会议,她起身告别:“爸,我之后再还你手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之前,她想了想又嘱咐他:“你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情有我和妹妹。” 付昀望着女儿离去的身影,眼神暗了暗。 冰淇淋会融化、糖果会过期、巧克力会融化,但爸爸的爱,永远都不应该缺席,能再听到阿瑶叫他一声“爸爸”,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懦弱了快三十年的他,是时候顶起一片天了。 阿瑶出了门之后,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眼看着中午了,阿瑶站在长廊下,她远远看见肖红正拿着花水果盘过来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支开肖红。 “肖红,”她故意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她故意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 肖红急忙上前拖住她的胳膊,手里的果盘险些滑落,她拧眉问:“小姐怎么了?” 阿瑶捂着额头,身子微微摇晃:“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我头疼病又犯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那我去帮你找点药。”肖红说着就要走。 阿瑶叫住她:“等等,我这是老毛病了,其他药可能不行。” “那……”肖红迟疑。 “你先唬我回房。”阿瑶说着故意靠上肖红,将所有重量都给了她,“麻烦你帮我去抓一副药,药方子我写给你。顺便再帮我买个智能手机!” 既然做戏就做全套,真真假假才更容易骗得过人。 阿瑶以前经常上山采药,对药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给的是一个老苗医的方子,上面两样药材不好找,肖红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再加上买手机,时间应该够了。 第89章 抵不上她心中的恨 “也许!”付阿瑶垂着眼,声音很轻。 她哪有资格恨她呢,不管她是带着真心还是恨意,她总归是被她一手养大的。何况她爷爷害死了她的爱人,她的爸爸见死不救。 赵春梅帮她逃走的那点情谊,抵不上她心中的恨。 她懂,但她处境也确实尴尬。 过去的一切,从很多人的口中,终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是她心中还有很多的疑问。 “付生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人傀?”阿瑶又问,这个问题她无数个夜晚想过,但始终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付生也不止一次想过,他沉思了下:“我猜测,付生他时见识过的六门的繁华的,民国之后,六门就破落了,是他在日本人人眼皮子底下保住六门的。” “他对六门,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情感。” 付昀又说:“新中国后,有能力的跑去了欧美,没能力地逃去了东南亚,日子过得也还算行,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剩下没走的,也都不再想继承祖训,他们纷纷拥抱科学,想走另一条更光明的路,你知道,怪力乱神那时候……” 就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对建筑感兴趣,不想继承遗志,何况别人呢,付生绝望,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么说,阿瑶就懂了。 曾经以正义之名屠龙的少年,却在权力、欲望中迷失了自己,最终成了自己曾经反抗的恶龙。 “那、观音泥到底是什么?”阿瑶皱眉问。 付昀喃喃道,“这个我也暗中查了很久,它可能是种神物。我曾经偷听到付生打电话,他说什么九鼎,女娲土,但具体的我没查到。” “而且,我怀疑六门典籍,应该最早是有记载的,只是明国时被毁了一次,祠堂大火时又被毁了一次,现在知道的寥寥无几。现在的六门典籍应该是被篡改的,但付生应该是知道的。” 女娲土?难道就是付琼说的“息壤”? 阿瑶某个神经好像链路上了,这和付琼的猜测很接近了。她对神话的认知很贫瘠,她记着付琼说过大禹治水,但她记得大禹好像还干过一个事情? 到底是什么来着? 阿瑶拿出手机想要百度下,才发现自己是个老年机,她急得又拍了下自己的头,死脑子你倒是快想啊。 付昀好奇:“瑶瑶你这是怎么了?” “爸,你知道大禹?”阿瑶突然问。 付昀简直丈二摸不到头脑:“知道啊,不就是治水的那个人。” “那你知道,大禹还干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付昀一生痴爱建筑和木工,对神话也一知半解,但他比阿瑶强那么一点,他说:“大禹划分了九州,冀州、豫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雍州、荆州、凉州。” “不对,是九鼎,你说的九鼎!” 阿瑶这么一说,付昀突然恍然大悟,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传说,大禹分了九州后,就命令各地铸造九鼎,实际上象征着王权。而九鼎上镌刻着各地名川大山、奇异之物,据说各部落首领觐见大禹时,还要对九鼎进行礼拜。” 阿瑶沉思,那观音泥和九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有种直觉,谜底一定跟这有关系。 “爸,借你的手机用一下。”阿瑶突然说。 付昀更是不解了,这丫头怎么突然齐齐怪怪的,他拿过一旁的手机递给女儿。 阿瑶接过手机后,打开浏览器。 她键入一个问题:大禹为什么制作九鼎? 【政治象征:象征着王权与天命,以及夏王朝的合法性;代表着受命于天,后世问鼎中原的典故也于九鼎息息相关。】 【文化意义:传说九鼎上镌刻着山川、妖怪、神物,通过文化整合,强化认同感。】 【彰显功绩:治水是一件利在千秋的事情,制鼎几年治水的丰功伟绩,让后人铭记。】 【祭祀神灵:《拾遗记》中说制鼎时“炊以薪火,燎以牲血”,实际九鼎用来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一点商朝大兴祭祀应该可以作证。】 这些说法都太正统,阿瑶有些失望。 但她从对杂乱回答中,忽然发现一个不一样的说法,这个人说九鼎,可能是大禹的儿子“启”铸造的,而并非大禹制造。 楼下有人反驳:“启铸九鼎”应该是文献误传,并非主流说法。 但这位博主也被反驳:这些都是神话故事,九鼎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那时候都没文字记载,所以都只是猜测罢了。 算了,阿瑶叹了口气,网上找不到答案了。 “好好的,怎么又叹气了?”付昀摸了摸女儿的头,“年纪轻轻的,叹气会变丑的。” 阿瑶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取笑我。” 想起一会要视频会议,她起身告别:“爸,我之后再还你手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之前,她想了想又嘱咐他:“你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情有我和妹妹。” 付昀望着女儿离去的身影,眼神暗了暗。 冰淇淋会融化、糖果会过期、巧克力会融化,但爸爸的爱,永远都不应该缺席,能再听到阿瑶叫他一声“爸爸”,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懦弱了快三十年的他,是时候顶起一片天了。 阿瑶出了门之后,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眼看着中午了,阿瑶站在长廊下,她远远看见肖红正拿着花水果盘过来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支开肖红。 “肖红,”她故意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她故意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 肖红急忙上前拖住她的胳膊,手里的果盘险些滑落,她拧眉问:“小姐怎么了?” 阿瑶捂着额头,身子微微摇晃:“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我头疼病又犯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那我去帮你找点药。”肖红说着就要走。 阿瑶叫住她:“等等,我这是老毛病了,其他药可能不行。” “那……”肖红迟疑。 “你先唬我回房。”阿瑶说着故意靠上肖红,将所有重量都给了她,“麻烦你帮我去抓一副药,药方子我写给你。顺便再帮我买个智能手机!” 既然做戏就做全套,真真假假才更容易骗得过人。 阿瑶以前经常上山采药,对药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她给的是一个老苗医的方子,上面两样药材不好找,肖红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再加上买手机,时间应该够了。 第90章 你们三个应付不来 肖红终于离开,阿瑶朝着门外喊:“二郎神!过来。” 不出一秒,门外探进一颗狗头。 二郎神伸着脖子看阿瑶,一脸的不乐意。 “想不想加餐?”阿瑶诱惑它。 二郎神一双瞬间眼亮晶晶的,很快又暗淡下去,它朝着门内“旺旺”两声,像是在说:你又想套路我? 阿瑶失笑,只能继续说:“这事办好了,我赏你一大盆骨头。你帮我守着门口,有人来你就叫一声,如果是肖红回来了,你就叫三声,懂了吗?” 二郎声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阿瑶不明所以,过了一到一分钟,它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个盆,“哐当”一下扔给她。 是不锈钢盆,足足有脸盆那么。 阿瑶会意:“行,就这么一大盆。” 回应她的是几声狗叫,二郎神乖乖地跑去游廊口趴下,那意思很明显,它答应了。 这狗真是成精了。 它趴的地方事业开阔,又是到她房里饿的必经之路,就连房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喜婆婆听到动静,也从西厢房出来了,看见她和一条狗在那里说话,不由得觉得好笑。 阿瑶一转头就看到了喜婆婆,原本漾在唇角的笑意,一下就僵住了。 还是喜婆婆先打的招呼:“回来了。” 阿瑶点头:“嗯。”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自从听了喜婆婆讲当年事后,阿瑶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怨她的养育带着目的,或是因为付昀的见死不救愧疚,她也说不上是那个多一点。 踌躇半天,她主动说:“婆婆,我们刚好要说点事,你要不要听听。” “好。”喜婆婆拄着拐棍瞒珊而来。 她几没问什么事,也没问都有谁。 阿瑶也顾不上跟她解释,她捣鼓着付昀的智能手机,功能繁琐,上面一堆小方块的东西,她也只认识个百度的标识和微信。 微信还是看齐福用认识的。 她拿着手机竟然局促起来,那边说要视频,她担心自己一会不会,就想着先熟练一下,结果发现根本玩不明白。 正头疼,自己的老年机响了。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林涧。 林涧那边开门的问:“一会儿,你怎么视频?你的老年机肯定不行的。” 阿瑶回:“我借了个手机。” “知道怎么用吗?” 阿瑶点点头,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只能诚实回答:“的确不太会。” 电话那边传来林涧爽朗的笑声,他兀自笑了一会才止住:“那我教你。” 阿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又有求于人,只能“嗯”了声。 电话那边继续传来林涧磁性的声音,他一步一步教她怎么注册微信,又教她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 阿瑶照着他说的,笨拙地操作,等注册好微信,又加了黄巽、付琼、齐福等人后,突然问:“你的微信怎么手机号码搜不到?” 林涧那边又报了一串数字。 终于弄好的时候,阿瑶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偏不倚,刚好十二点。 阿瑶的微信“叮咚叮咚”准时响起,她打开对话框看,所有人都在里面,紧接着黄巽发出一个链接,他说点开链接就行了。 阿瑶乖乖照做。 结果刚打开进去,就冷不丁看见齐福一张大脸,紧接着林涧、付琼黄巽都加入进来了。 画面被分割成几个小格子,除了林涧是在车上,其他人都在屋里。 付琼率先说话:“条件有限,权宜之计只能视频,我先说一下基本的情况,昨晚……所以,我们这些人需要分成两拨,我带队去开封,谁去临夏?” 她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和黄巽去开封,林涧和姐姐去临夏,至于齐福……” “我跟着阿瑶,毕竟熟了。” 阿瑶接着话茬继续说:“这么安排也算合理,我的嗅觉灵敏,追踪确实比较擅长;开封那边地形比较复杂,三哥擅长堪舆点穴,跟你确实更合理。” 付琼顿了下,又说:“只是就你们三个,我怕应付不来。” 付琼的考虑阿瑶明白,以六门的尿性,张角这件事是个大事,人手肯定不会少。 她接话:“所以我们这边最好也多带一些人,最好都是生面孔,我们不方便的出面的事,生面孔就可以代劳。” 这件事倒有些为难,付琼分析:“六门明面上的人不能带,就算是暗桩,六门也是记录在册,肯定是都不能用。” 视频画面里,几人都沉默了。 “我是部队出生,有几个退役的战友倒是可以帮忙,都是过命的交情,身手也好,万一有危险也好应付。”林涧突然接上话茬,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就看你们信不信得过了?” 黄巽率先反驳:“不行。” 黄巽为什么反对,阿瑶很清楚,他这人做事一向谨慎,六门情况又特殊,他自然不愿意外人插手。 她劝道:“三哥,就算我们花钱找人,也不一定靠谱。” 付琼是知道林涧妹妹失踪的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最起码现在他们的目标一致,她倒是信他的。 她提议:“那就,投票决定。” 齐福:“我投林涧。” 阿瑶:“我也投林涧。” 付琼接着说:“三哥,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了。” 视频里,黄巽冷着脸,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阿瑶突然岔开话题:“我这边也有新的发现,观音泥可能和大禹还有九鼎有关,但具体的我不清楚,也没想通。”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水杯打翻的声音。 喜婆婆猛地站了起来,她一把抓住阿瑶的胳膊:“你说什么?” 第90章 你们三个应付不来 肖红终于离开,阿瑶朝着门外喊:“二郎神!过来。” 不出一秒,门外探进一颗狗头。 二郎神伸着脖子看阿瑶,一脸的不乐意。 “想不想加餐?”阿瑶诱惑它。 二郎神一双瞬间眼亮晶晶的,很快又暗淡下去,它朝着门内“旺旺”两声,像是在说:你又想套路我? 阿瑶失笑,只能继续说:“这事办好了,我赏你一大盆骨头。你帮我守着门口,有人来你就叫一声,如果是肖红回来了,你就叫三声,懂了吗?” 二郎声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阿瑶不明所以,过了一到一分钟,它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个盆,“哐当”一下扔给她。 是不锈钢盆,足足有脸盆那么。 阿瑶会意:“行,就这么一大盆。” 回应她的是几声狗叫,二郎神乖乖地跑去游廊口趴下,那意思很明显,它答应了。 这狗真是成精了。 它趴的地方事业开阔,又是到她房里饿的必经之路,就连房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喜婆婆听到动静,也从西厢房出来了,看见她和一条狗在那里说话,不由得觉得好笑。 阿瑶一转头就看到了喜婆婆,原本漾在唇角的笑意,一下就僵住了。 还是喜婆婆先打的招呼:“回来了。” 阿瑶点头:“嗯。”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自从听了喜婆婆讲当年事后,阿瑶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怨她的养育带着目的,或是因为付昀的见死不救愧疚,她也说不上是那个多一点。 踌躇半天,她主动说:“婆婆,我们刚好要说点事,你要不要听听。” “好。”喜婆婆拄着拐棍瞒珊而来。 她几没问什么事,也没问都有谁。 阿瑶也顾不上跟她解释,她捣鼓着付昀的智能手机,功能繁琐,上面一堆小方块的东西,她也只认识个百度的标识和微信。 微信还是看齐福用认识的。 她拿着手机竟然局促起来,那边说要视频,她担心自己一会不会,就想着先熟练一下,结果发现根本玩不明白。 正头疼,自己的老年机响了。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林涧。 林涧那边开门的问:“一会儿,你怎么视频?你的老年机肯定不行的。” 阿瑶回:“我借了个手机。” “知道怎么用吗?” 阿瑶点点头,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只能诚实回答:“的确不太会。” 电话那边传来林涧爽朗的笑声,他兀自笑了一会才止住:“那我教你。” 阿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又有求于人,只能“嗯”了声。 电话那边继续传来林涧磁性的声音,他一步一步教她怎么注册微信,又教她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 阿瑶照着他说的,笨拙地操作,等注册好微信,又加了黄巽、付琼、齐福等人后,突然问:“你的微信怎么手机号码搜不到?” 林涧那边又报了一串数字。 终于弄好的时候,阿瑶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偏不倚,刚好十二点。 阿瑶的微信“叮咚叮咚”准时响起,她打开对话框看,所有人都在里面,紧接着黄巽发出一个链接,他说点开链接就行了。 阿瑶乖乖照做。 结果刚打开进去,就冷不丁看见齐福一张大脸,紧接着林涧、付琼黄巽都加入进来了。 画面被分割成几个小格子,除了林涧是在车上,其他人都在屋里。 付琼率先说话:“条件有限,权宜之计只能视频,我先说一下基本的情况,昨晚……所以,我们这些人需要分成两拨,我带队去开封,谁去临夏?” 她继续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和黄巽去开封,林涧和姐姐去临夏,至于齐福……” “我跟着阿瑶,毕竟熟了。” 阿瑶接着话茬继续说:“这么安排也算合理,我的嗅觉灵敏,追踪确实比较擅长;开封那边地形比较复杂,三哥擅长堪舆点穴,跟你确实更合理。” 付琼顿了下,又说:“只是就你们三个,我怕应付不来。” 付琼的考虑阿瑶明白,以六门的尿性,张角这件事是个大事,人手肯定不会少。 她接话:“所以我们这边最好也多带一些人,最好都是生面孔,我们不方便的出面的事,生面孔就可以代劳。” 这件事倒有些为难,付琼分析:“六门明面上的人不能带,就算是暗桩,六门也是记录在册,肯定是都不能用。” 视频画面里,几人都沉默了。 “我是部队出生,有几个退役的战友倒是可以帮忙,都是过命的交情,身手也好,万一有危险也好应付。”林涧突然接上话茬,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就看你们信不信得过了?” 黄巽率先反驳:“不行。” 黄巽为什么反对,阿瑶很清楚,他这人做事一向谨慎,六门情况又特殊,他自然不愿意外人插手。 她劝道:“三哥,就算我们花钱找人,也不一定靠谱。” 付琼是知道林涧妹妹失踪的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最起码现在他们的目标一致,她倒是信他的。 她提议:“那就,投票决定。” 齐福:“我投林涧。” 阿瑶:“我也投林涧。” 付琼接着说:“三哥,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了。” 视频里,黄巽冷着脸,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阿瑶突然岔开话题:“我这边也有新的发现,观音泥可能和大禹还有九鼎有关,但具体的我不清楚,也没想通。”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水杯打翻的声音。 喜婆婆猛地站了起来,她一把抓住阿瑶的胳膊:“你说什么?” 第91章 ‘寻鼎会\\\’的组织 “你说什么…什么九鼎?”喜婆婆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阿瑶的手臂,“谁告诉你这个的?” 阿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怔住,视频前的众人也屏住了呼吸。 “是我父亲说的。”她缓过神回答。 喜婆婆的手指又收紧几分:“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观音泥可能是神物,不是我们以为的邪物。”阿瑶回忆着,“还提到偷听到付生打电话时,说什么女娲土、九鼎……” 喜婆婆松开手,佝偻着背喃喃自语:“果然…付章最后见我时,在我手心写的正是九鼎二个字。要是十分非要紧要的事,他不会……” 气氛顿时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黄巽最先打破沉默:“等等,观音泥和神土息壤怎么会扯上?” “我想到个事情,”阿瑶整理着思绪,“付琼讲过,大禹父亲鲧治水九年死于羽山,后来大禹继承遗志。但奇怪的是,传说鲧偷了天神的神土……” 齐福一拍脑门:“你是说…这神土就是观音泥?” 阿瑶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想想看,和彝族神话记载一样,大禹治的是灭世洪水,普通人力怎能对抗天灾?”就像夏朝之后。” “就像夏朝是神话的分水岭,自夏朝之后,所谓的神族、妖族都消失殆尽,神妖绝迹,人类开始正常繁衍,生死轮回…巧合的是,这段历史偏偏又记载模糊。” 付琼若有所思地接话:“更蹊跷的是,大禹铸九鼎的传说也发生在这个时期,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可怎么证实?”黄巽皱眉,“付生就算知道也不会说,还能从哪里查起来呢?”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凝固。 “先走一步看一步。”阿瑶轻叹,“眼下最重要的,是跟他们去临夏看看,也许能有新的发现呢?” 黄巽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笃笃的声音。“如果真像你们猜测的,是不是九鼎也和观音泥也有关联?” “那付生,手里的观音泥,可就不止这两个地方了?” 付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我查过古籍,九鼎自周朝后就下落不明。但有个传说…说九鼎其实分散藏在了九个风水宝地,用来镇守华夏龙脉。” “这个说法我听过。”齐夫眼睛一亮,突然插话,“我记得太爷爷讲过,明国时还有‘寻鼎会’的组织,汇集了国内外的行业泰斗,专门在各地勘测九鼎下落。” 他说着声音一滞:“但后来,听说都离奇死亡了。” 房间里温度骤降,可阿瑶注意到,喜婆婆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不对。”一直沉默的林涧突然开口,“《左传》记载‘鼎迁于商’,‘鼎迁与周’,说明九鼎应该是存在的礼器,如果观音泥真是神土?” “那九鼎可能不只是青铜器。”阿瑶结果话头,心跳加速,“也许它们有某种特殊用途,并不只是后世猜测的,代表王权,或者祭祀用。” 黄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还记得彝族那个传说?说洪水退去后,葫芦生九子,也是九……”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众人心头蔓延。 “等等。”付琼突然说,“如果九鼎是封印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但众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窗外忽然炸起一声冬雷。 喜婆婆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猜想:“也许,它是封印观音泥的神器。” 阿瑶正想再说几句呢,门口响起了狗叫声。 “旺、旺!” “那就先结束了,我这边来人了。”阿瑶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她记得他和二郎神约定好的。来人了叫一声,如果是肖红回来了,叫三声,这两声是个什么意思? 阿瑶起身开了门,只见付生徐徐而来。 她眉头冷不丁地一跳,心里默念林涧的嘱咐,要保持一贯的态度,不热情不冷漠。 付生步履稳健,一路绕过游廊,直往屋里走。 二郎神本想大叫几声,被他一个眼神震慑住了,它泱泱爬回原地,不敢吱声了。 付生镜子走进屋内,在沙发一侧坐下。 阿瑶轻声喊了句:“爷爷,你怎么有空来?” “来朋友来了,我来看看。”付生面容温和,笑意吟吟地转头问喜婆婆,“来六门住得还好,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阿瑶说。” 喜婆婆眼神冷得似要吃人:“劳烦付门主惦记了,我一切都好。” 她说完,又看了阿瑶:“丫头,我中午想吃腊味糯米酿茄子,你去厨房帮我问问。” 阿瑶知道他们有话说,索性利落地出了门。 刚到游廊,二郎神突然蹦了起来,它叼着那个不锈钢盆,一路紧紧跟着阿瑶。 阿瑶逗它:“你这狗,还怕我赖账?” 二郎神鼻子嗤了一声,继续跟着她。 阿瑶也不惯着它,她嘲笑二郎神:“你不是很威武吗?怎么怕付生?看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二郎神这下不乐意了,嘴巴咬合一松,“咣当”一声,不锈钢饭碗掉在地上。 它怒目圆睁,冲着阿瑶:“旺……旺旺……” 阿瑶站定,狐疑地看它。 二郎神又旺了几声。 她感觉好像这狗有话说,但它又不林涧,猜不到这狗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挠挠头。 “算了算了,你不胆小,行了。” 既然喜婆婆都点名了,阿瑶只能摇摇摆摆往厨房走。 厨房里正奇怪呢,肖红走之前明明安排了饭菜,怎么迟迟不见那院叫饭,这会看见这位大小姐自己来了,罗婶子赶忙迎上来。 她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蔬菜洗好,肉类腌制好,这样子的话,阿瑶随时想吃饭,半小时内就能上桌;二是先抄好了几个应急的、能放的住的菜,以免要的急,随时可以吃。 “小姐,是来叫饭的?”罗婶子问。 阿瑶抬头看来人,喜婆婆一样的年纪,眼角褶子层叠,笑起来倒是和善的,她问:“怎么称呼您?我这里有道菜可能要麻烦您。” “担不起,小姐你叫我罗婶子就行,”她又问,“是什么菜?” “腊味糯米酿茄子。” 听到这道菜,罗婶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扔了手里的盘子。 第91章 ‘寻鼎会\\\’的组织 “你说什么…什么九鼎?”喜婆婆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阿瑶的手臂,“谁告诉你这个的?” 阿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怔住,视频前的众人也屏住了呼吸。 “是我父亲说的。”她缓过神回答。 喜婆婆的手指又收紧几分:“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观音泥可能是神物,不是我们以为的邪物。”阿瑶回忆着,“还提到偷听到付生打电话时,说什么女娲土、九鼎……” 喜婆婆松开手,佝偻着背喃喃自语:“果然…付章最后见我时,在我手心写的正是九鼎二个字。要是十分非要紧要的事,他不会……” 气氛顿时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黄巽最先打破沉默:“等等,观音泥和神土息壤怎么会扯上?” “我想到个事情,”阿瑶整理着思绪,“付琼讲过,大禹父亲鲧治水九年死于羽山,后来大禹继承遗志。但奇怪的是,传说鲧偷了天神的神土……” 齐福一拍脑门:“你是说…这神土就是观音泥?” 阿瑶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想想看,和彝族神话记载一样,大禹治的是灭世洪水,普通人力怎能对抗天灾?”就像夏朝之后。” “就像夏朝是神话的分水岭,自夏朝之后,所谓的神族、妖族都消失殆尽,神妖绝迹,人类开始正常繁衍,生死轮回…巧合的是,这段历史偏偏又记载模糊。” 付琼若有所思地接话:“更蹊跷的是,大禹铸九鼎的传说也发生在这个时期,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可怎么证实?”黄巽皱眉,“付生就算知道也不会说,还能从哪里查起来呢?”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空气仿佛凝固。 “先走一步看一步。”阿瑶轻叹,“眼下最重要的,是跟他们去临夏看看,也许能有新的发现呢?” 黄巽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笃笃的声音。“如果真像你们猜测的,是不是九鼎也和观音泥也有关联?” “那付生,手里的观音泥,可就不止这两个地方了?” 付琼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我查过古籍,九鼎自周朝后就下落不明。但有个传说…说九鼎其实分散藏在了九个风水宝地,用来镇守华夏龙脉。” “这个说法我听过。”齐夫眼睛一亮,突然插话,“我记得太爷爷讲过,明国时还有‘寻鼎会’的组织,汇集了国内外的行业泰斗,专门在各地勘测九鼎下落。” 他说着声音一滞:“但后来,听说都离奇死亡了。” 房间里温度骤降,可阿瑶注意到,喜婆婆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不对。”一直沉默的林涧突然开口,“《左传》记载‘鼎迁于商’,‘鼎迁与周’,说明九鼎应该是存在的礼器,如果观音泥真是神土?” “那九鼎可能不只是青铜器。”阿瑶结果话头,心跳加速,“也许它们有某种特殊用途,并不只是后世猜测的,代表王权,或者祭祀用。” 黄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还记得彝族那个传说?说洪水退去后,葫芦生九子,也是九……”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众人心头蔓延。 “等等。”付琼突然说,“如果九鼎是封印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但众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窗外忽然炸起一声冬雷。 喜婆婆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猜想:“也许,它是封印观音泥的神器。” 阿瑶正想再说几句呢,门口响起了狗叫声。 “旺、旺!” “那就先结束了,我这边来人了。”阿瑶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她记得他和二郎神约定好的。来人了叫一声,如果是肖红回来了,叫三声,这两声是个什么意思? 阿瑶起身开了门,只见付生徐徐而来。 她眉头冷不丁地一跳,心里默念林涧的嘱咐,要保持一贯的态度,不热情不冷漠。 付生步履稳健,一路绕过游廊,直往屋里走。 二郎神本想大叫几声,被他一个眼神震慑住了,它泱泱爬回原地,不敢吱声了。 付生镜子走进屋内,在沙发一侧坐下。 阿瑶轻声喊了句:“爷爷,你怎么有空来?” “来朋友来了,我来看看。”付生面容温和,笑意吟吟地转头问喜婆婆,“来六门住得还好,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阿瑶说。” 喜婆婆眼神冷得似要吃人:“劳烦付门主惦记了,我一切都好。” 她说完,又看了阿瑶:“丫头,我中午想吃腊味糯米酿茄子,你去厨房帮我问问。” 阿瑶知道他们有话说,索性利落地出了门。 刚到游廊,二郎神突然蹦了起来,它叼着那个不锈钢盆,一路紧紧跟着阿瑶。 阿瑶逗它:“你这狗,还怕我赖账?” 二郎神鼻子嗤了一声,继续跟着她。 阿瑶也不惯着它,她嘲笑二郎神:“你不是很威武吗?怎么怕付生?看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二郎神这下不乐意了,嘴巴咬合一松,“咣当”一声,不锈钢饭碗掉在地上。 它怒目圆睁,冲着阿瑶:“旺……旺旺……” 阿瑶站定,狐疑地看它。 二郎神又旺了几声。 她感觉好像这狗有话说,但它又不林涧,猜不到这狗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挠挠头。 “算了算了,你不胆小,行了。” 既然喜婆婆都点名了,阿瑶只能摇摇摆摆往厨房走。 厨房里正奇怪呢,肖红走之前明明安排了饭菜,怎么迟迟不见那院叫饭,这会看见这位大小姐自己来了,罗婶子赶忙迎上来。 她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蔬菜洗好,肉类腌制好,这样子的话,阿瑶随时想吃饭,半小时内就能上桌;二是先抄好了几个应急的、能放的住的菜,以免要的急,随时可以吃。 “小姐,是来叫饭的?”罗婶子问。 阿瑶抬头看来人,喜婆婆一样的年纪,眼角褶子层叠,笑起来倒是和善的,她问:“怎么称呼您?我这里有道菜可能要麻烦您。” “担不起,小姐你叫我罗婶子就行,”她又问,“是什么菜?” “腊味糯米酿茄子。” 听到这道菜,罗婶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扔了手里的盘子。 第92章 这场豪赌她赢了。 “怎么了这道菜有问题吗?”阿瑶复议地问。 “没…没什么问题,能做。” 阿瑶看罗婶子的神情不对,就知道怕是这里面有什么事,她突然不想走了,就问:“婶子,你这里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有的有的…小姐是现在就要吃,还是一会送去院子里吃。” “就在这吃。”阿瑶环顾着热气腾腾的厨房。 罗婶子连忙摆手:“这怎么行。这里是厨房,你看堆的到处都是菜,里里外外进出的人也不少,加上油烟味大……” “婶婶,我没那么讲究。”阿瑶露出温和的笑容,“小时候养我的婆婆做饭时,我就爱在旁边守着,闻着饭香觉得特别踏实。” “实在不行,你摆个小桌在院里。” 见阿瑶坚持,罗婶子只好妥协:“那在厨房摆张小桌,这儿里暖和。” 很快,一张四方桌就在厨房一角支了起来。 罗婶子从蒸笼里取出三道小菜:一碟清炒时蔬,一碗红烧肉,还有份冒着热气的蛋羹。她特意给阿瑶盛了小半碗米饭,生怕不合这位小姐的胃口。 阿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罗婶子一边给茄子挖瓤,一边偷偷打量这位新回家的小姐。她吃饭规矩,细嚼慢咽的,像个乖孩子一样,让她一下好感倍增。 比起总是端着架子的付琼,这位二小姐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她和付琼又一不一样,付琼虽然礼貌客气,但总是带着疏离感,这位小姐就更烟火气了。 “刚才那道菜…”阿瑶夹起一筷子青菜,“平时很少有人点吗?” 罗婶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茄子差点掉在地上:“唉,那是大爷最爱吃的自从他走后,就再没人点过了。” “您是说付章爷爷?” “可不是嘛,”罗婶子叹了口气,眼眶突然红了,“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还有江婶子,也跟着……” 江红玲? 阿瑶的筷子顿在半空:“您认识江红玲?” 罗婶子眼圈红得更厉害了,她偏头用袖子沾了下眼角:“那也是个苦命人……前头那个丈夫不是东西,害得她不能生育…本以为跟了大爷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又……” 她说着她将腊肠丁、糯米和香菇末塞进茄子,动作越发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 等蒸锅上汽,将茄子放进去,用慢火蒸上。 罗婶子才坐回桌前。 见阿瑶对这些往事感兴趣,她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这宅子风水不好,接二连三的死人。就连夫人那么刚强的人,最后也……” 阿瑶佯装不解:“我妈不是因为我的事才……” “我给你说啊,”罗婶子凑近了些,“春梅那会儿看着还好好的。是那场大火之后对了!就是从她不再给付老送饭开始不对劲的。” 阿瑶心里一咯噔。 原来母亲是在送饭时发现了付生的秘密。想到付琼说过,人傀根本不需要进食,频繁吃饭反而会加速皮囊腐败。 那个傻女人,一心孝敬公公。 却不知这份孝心成了催命符,成了逃不脱的牢笼。 “婶婶,”阿瑶突然开口,“江红玲还活着,就在我院子里。您有空可以去找她叙旧。” “啥?”罗婶子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没死?” 阿瑶肯定地点头:“不如您再做道她爱吃的,一会儿亲自送去?刚好叙叙旧。” 罗婶子开始不信,但看阿瑶笃定的眼神,终于信了,她激动得手足无措,转身就往厨房跑。 阿瑶一扭头,正对上二郎神幽怨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她冲着厨房喊:“罗婶子!给这馋狗也来盆肉,不然它真要咬我了!” 罗婶子端出一盆生肉倒进狗碗,嘴里念叨着:“畜生就是畜生,还敢咬主人家?要我说,咬人的狗可要不得……” 阿瑶离开后,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二十年不见,”付生把玩着腕间的骨钏,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透出来的,“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喜婆婆冷笑:“拜你所赐,这脾气想改不了了。” 付生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扯出个瘆人的笑容:“当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以为还能坐在这儿说风凉话?” “留情?”喜婆婆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那我情愿跟着付章去了,也好过看你这副恶心的嘴脸。” 付生终于恼羞成怒,突然掐住喜婆婆的下巴:“不知好歹。” “留着我,逼我讲生死刀在哪里?”喜婆婆却突然朝着他淬了一口,口水顺着他额上往下流,“付生!你以为做了人傀,吃了至亲血肉就能长视久生,你看看你现在…你还个人吗?你有感情吗?” 喜婆婆喘着粗气:“做梦,你永远别想知道!” 僵持了片刻,付生突然松开手,阴森森地笑了:“阿瑶可是你养大的,我不信你对她没感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张口,我有的是耐心。” 等付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喜婆婆瘫软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场豪赌她赢了。 付生果然在找那把生死刀,而这将成为她最后的筹码。 窗外,忽然狂风大起,树叶打着璇儿飘落在台阶上。 饭也吃了,不知道喜婆婆和付生说完了没,一时半会她又没地方去,只能顺着石子路往花园那边走。 风一起,吹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转眼间,下起了雪粒子,落在身上更冷了,她只好带着二郎神往屋檐下躲,刚走廊下,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阿瑶抬头,是林涧。 他手里拎着着东西,差点被她一头撞掉了,林涧手疾眼快地又捞了回去。 阿瑶狐疑:“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 第92章 这场豪赌她赢了。 “怎么了这道菜有问题吗?”阿瑶复议地问。 “没…没什么问题,能做。” 阿瑶看罗婶子的神情不对,就知道怕是这里面有什么事,她突然不想走了,就问:“婶子,你这里有什么现成的吃的吗?我有些饿了。” “有的有的…小姐是现在就要吃,还是一会送去院子里吃。” “就在这吃。”阿瑶环顾着热气腾腾的厨房。 罗婶子连忙摆手:“这怎么行。这里是厨房,你看堆的到处都是菜,里里外外进出的人也不少,加上油烟味大……” “婶婶,我没那么讲究。”阿瑶露出温和的笑容,“小时候养我的婆婆做饭时,我就爱在旁边守着,闻着饭香觉得特别踏实。” “实在不行,你摆个小桌在院里。” 见阿瑶坚持,罗婶子只好妥协:“那在厨房摆张小桌,这儿里暖和。” 很快,一张四方桌就在厨房一角支了起来。 罗婶子从蒸笼里取出三道小菜:一碟清炒时蔬,一碗红烧肉,还有份冒着热气的蛋羹。她特意给阿瑶盛了小半碗米饭,生怕不合这位小姐的胃口。 阿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罗婶子一边给茄子挖瓤,一边偷偷打量这位新回家的小姐。她吃饭规矩,细嚼慢咽的,像个乖孩子一样,让她一下好感倍增。 比起总是端着架子的付琼,这位二小姐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她和付琼又一不一样,付琼虽然礼貌客气,但总是带着疏离感,这位小姐就更烟火气了。 “刚才那道菜…”阿瑶夹起一筷子青菜,“平时很少有人点吗?” 罗婶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茄子差点掉在地上:“唉,那是大爷最爱吃的自从他走后,就再没人点过了。” “您是说付章爷爷?” “可不是嘛,”罗婶子叹了口气,眼眶突然红了,“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还有江婶子,也跟着……” 江红玲? 阿瑶的筷子顿在半空:“您认识江红玲?” 罗婶子眼圈红得更厉害了,她偏头用袖子沾了下眼角:“那也是个苦命人……前头那个丈夫不是东西,害得她不能生育…本以为跟了大爷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又……” 她说着她将腊肠丁、糯米和香菇末塞进茄子,动作越发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 等蒸锅上汽,将茄子放进去,用慢火蒸上。 罗婶子才坐回桌前。 见阿瑶对这些往事感兴趣,她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这宅子风水不好,接二连三的死人。就连夫人那么刚强的人,最后也……” 阿瑶佯装不解:“我妈不是因为我的事才……” “我给你说啊,”罗婶子凑近了些,“春梅那会儿看着还好好的。是那场大火之后对了!就是从她不再给付老送饭开始不对劲的。” 阿瑶心里一咯噔。 原来母亲是在送饭时发现了付生的秘密。想到付琼说过,人傀根本不需要进食,频繁吃饭反而会加速皮囊腐败。 那个傻女人,一心孝敬公公。 却不知这份孝心成了催命符,成了逃不脱的牢笼。 “婶婶,”阿瑶突然开口,“江红玲还活着,就在我院子里。您有空可以去找她叙旧。” “啥?”罗婶子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没死?” 阿瑶肯定地点头:“不如您再做道她爱吃的,一会儿亲自送去?刚好叙叙旧。” 罗婶子开始不信,但看阿瑶笃定的眼神,终于信了,她激动得手足无措,转身就往厨房跑。 阿瑶一扭头,正对上二郎神幽怨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她冲着厨房喊:“罗婶子!给这馋狗也来盆肉,不然它真要咬我了!” 罗婶子端出一盆生肉倒进狗碗,嘴里念叨着:“畜生就是畜生,还敢咬主人家?要我说,咬人的狗可要不得……” 阿瑶离开后,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二十年不见,”付生把玩着腕间的骨钏,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透出来的,“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喜婆婆冷笑:“拜你所赐,这脾气想改不了了。” 付生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扯出个瘆人的笑容:“当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以为还能坐在这儿说风凉话?” “留情?”喜婆婆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那我情愿跟着付章去了,也好过看你这副恶心的嘴脸。” 付生终于恼羞成怒,突然掐住喜婆婆的下巴:“不知好歹。” “留着我,逼我讲生死刀在哪里?”喜婆婆却突然朝着他淬了一口,口水顺着他额上往下流,“付生!你以为做了人傀,吃了至亲血肉就能长视久生,你看看你现在…你还个人吗?你有感情吗?” 喜婆婆喘着粗气:“做梦,你永远别想知道!” 僵持了片刻,付生突然松开手,阴森森地笑了:“阿瑶可是你养大的,我不信你对她没感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张口,我有的是耐心。” 等付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喜婆婆瘫软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场豪赌她赢了。 付生果然在找那把生死刀,而这将成为她最后的筹码。 窗外,忽然狂风大起,树叶打着璇儿飘落在台阶上。 饭也吃了,不知道喜婆婆和付生说完了没,一时半会她又没地方去,只能顺着石子路往花园那边走。 风一起,吹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转眼间,下起了雪粒子,落在身上更冷了,她只好带着二郎神往屋檐下躲,刚走廊下,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阿瑶抬头,是林涧。 他手里拎着着东西,差点被她一头撞掉了,林涧手疾眼快地又捞了回去。 阿瑶狐疑:“什么东西啊?这么宝贝?” 第93章 应该是时候了吧 林涧把玩着手里的盒子,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 “懒得猜。”阿瑶转身就往游廊另一边走。 正巧,肖红从月洞门转进来,她迎面走过来上来,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纸袋:“小姐,药已经送去厨房煎了。这是手机。” 林涧眼角抽了抽,撞款了? 阿瑶接过袋子,倚着游廊的美人靠坐下,她拿出手机看,肖红已经贴心地套上了纷纷的卡通手机壳。 正要开机看,被林涧一把抽走。 “先看这个。”林涧递上自己手中的袋子。 阿瑶挑眉看他手却诚实地拆开了包装,同款手机,只是颜色不一样。 林涧声音低沉:“送你的!” “无缘无故,干嘛送我手机?”阿瑶抬头看他。 林涧解释:“方便你用啊,你不能总去借手机?” “我特意装了卫星定位。”见阿瑶依旧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继续诱哄她,“和我的手机直连,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好找你。” 这么一说,阿瑶也不推辞了。 她想起那次被绑架,万一对方人手够多,手段够狠,紧靠她自己是难以脱身的,有个定位能找人,确实不错。 “谢了。”阿瑶轻哼一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顺手把自己的手机扔给林涧,“这个给你,别浪费。” 林涧接过手机,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忽然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 “我又不是傻子,我也冷啊。”阿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付生去找喜婆婆说话了,我被支出来了。” 林涧眉头蹙眉。 这两人…不该是仇人想见吗? 他仔细端详阿瑶的神情:“你…还好吗?” 毕竟养大的阿瑶的人,带着某种目的,这种感情就不那么纯粹了。林涧其实想问,她会不会伤心难过。 阿瑶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能有什么不好的。林涧,我现在才明白…” 她目光望着远处池塘,枯萎的荷叶在寒风中萧瑟,她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过家。” 洛南不是,六门更不是。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上,转瞬即逝。 林涧手微微一动,想要触碰她单薄的肩膀,却硬生生忍住了。 她望着阿瑶的侧脸,只见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颤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双易碎的蝶翼。 “阿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他想说——“你还有我,” 他想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可划到嘴边,却变成了:“天太冷了,回去。” 阿瑶转过头来,鎏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像是能猜到他要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恶劣:“林涧,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肉麻的话?” 林涧耳根微红,嘴上反驳:“没有。” “真的?”阿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灰尘,转身往回走。 林涧哑声失笑,他一把攥住她的隔壁。 阿瑶也看着他,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林涧,如果有一天……” “阿瑶?”林涧声音低沉,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如果有一天什么?” 阿瑶轻轻挣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说。” 她终究没问出口。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现在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怎么敢给他期待,许诺他一个未来,何况他妹妹可能是因为付生才…… 有些话,不说,不代表不残忍。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潇洒,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的从未出现过。 林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在游廊尽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第一次,就被扼杀在萌芽了? 阿瑶回到房间时,喜婆婆正坐在床边发呆,见她回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珠一亮。 “丫头,回来了。”喜婆婆声音沙哑,“你打听到了你师父的下落没有?” 阿瑶摇摇头。 自从喜婆婆告诉他生死刀,她就第一时间联系师傅了,可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 那一年,阿瑶八岁。 她被一群孩子欺负,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还将她反锁在村头的破庙里,那天雪很大,她裹着棉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已经被关了半天了,她嘴唇都冻得发紫。 直到那个师父出现。 他披着一个军大衣,破门而入。阿瑶警惕地抬头,看见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冷冽、沉静,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小丫头,”他蹲下身子,声音低沉,“想不被欺负吗?” 阿瑶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 老师讲过,有很多的人贩子,假惺惺地和你亲近,实际上算计着把人卖进深山。 师父似乎看穿了的她的心思,轻笑一声。他忽然从袖中划出一把短刀,刀身狭窄,刃口泛着寒光。 阿瑶抱头:“别抓我。” “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如鬼魅般掠出,转眼间就已经爬上了那尊神像,阿瑶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上去的,也没看清他何时出的刀,屋顶帐幔就被削去一截。 阿瑶惊得瞪大了眼。 男人收刀,刀尖轻轻挑起的她的下巴:“想学吗?” 她没钱,家里也没钱!阿瑶看着他,仍倔强地抿着嘴。 “不吭声?”她挑眉,“那算了。” 他作势要走,阿瑶终于急了,扑上去一把拽出他的裤腿:“……教我,我想变强。” 男人笑了,生了火之后,丢给她一个硬邦邦的馍:“先吃饱了。” 那之后,他成了她的师父。 他教他握刀的姿势,教她怎么在黑暗里听声辨位,教她弱势时应该怎么骗过对手,给对方致命一击。 “刀是活的,”师父总是说,“你要让它变成你的第三只手。” 阿瑶学得很快。 她肯吃苦,又天生骨节纤细,手腕灵活,短刀在她手里像是有了生命,每一次出刀都带着狠厉和精准。 但似乎从没夸过她。 “还差得远,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总是这么说,然后在她练到手指摸出血泡时,又心疼地替她上药。 直到有一天。 师父突然跟他告别,走得决绝。 走之前,他说:“能教的都教了,你我还会再见的!” 再见?什么时候见,师父没说。 但她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第93章 应该是时候了吧 林涧把玩着手里的盒子,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 “懒得猜。”阿瑶转身就往游廊另一边走。 正巧,肖红从月洞门转进来,她迎面走过来上来,递上来一个精致的纸袋:“小姐,药已经送去厨房煎了。这是手机。” 林涧眼角抽了抽,撞款了? 阿瑶接过袋子,倚着游廊的美人靠坐下,她拿出手机看,肖红已经贴心地套上了纷纷的卡通手机壳。 正要开机看,被林涧一把抽走。 “先看这个。”林涧递上自己手中的袋子。 阿瑶挑眉看他手却诚实地拆开了包装,同款手机,只是颜色不一样。 林涧声音低沉:“送你的!” “无缘无故,干嘛送我手机?”阿瑶抬头看他。 林涧解释:“方便你用啊,你不能总去借手机?” “我特意装了卫星定位。”见阿瑶依旧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继续诱哄她,“和我的手机直连,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好找你。” 这么一说,阿瑶也不推辞了。 她想起那次被绑架,万一对方人手够多,手段够狠,紧靠她自己是难以脱身的,有个定位能找人,确实不错。 “谢了。”阿瑶轻哼一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顺手把自己的手机扔给林涧,“这个给你,别浪费。” 林涧接过手机,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忽然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 “我又不是傻子,我也冷啊。”阿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付生去找喜婆婆说话了,我被支出来了。” 林涧眉头蹙眉。 这两人…不该是仇人想见吗? 他仔细端详阿瑶的神情:“你…还好吗?” 毕竟养大的阿瑶的人,带着某种目的,这种感情就不那么纯粹了。林涧其实想问,她会不会伤心难过。 阿瑶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能有什么不好的。林涧,我现在才明白…” 她目光望着远处池塘,枯萎的荷叶在寒风中萧瑟,她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过家。” 洛南不是,六门更不是。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下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上,转瞬即逝。 林涧手微微一动,想要触碰她单薄的肩膀,却硬生生忍住了。 她望着阿瑶的侧脸,只见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颤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双易碎的蝶翼。 “阿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他想说——“你还有我,” 他想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可划到嘴边,却变成了:“天太冷了,回去。” 阿瑶转过头来,鎏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像是能猜到他要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恶劣:“林涧,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肉麻的话?” 林涧耳根微红,嘴上反驳:“没有。” “真的?”阿瑶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灰尘,转身往回走。 林涧哑声失笑,他一把攥住她的隔壁。 阿瑶也看着他,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林涧,如果有一天……” “阿瑶?”林涧声音低沉,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如果有一天什么?” 阿瑶轻轻挣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说。” 她终究没问出口。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现在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怎么敢给他期待,许诺他一个未来,何况他妹妹可能是因为付生才…… 有些话,不说,不代表不残忍。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潇洒,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的从未出现过。 林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在游廊尽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第一次,就被扼杀在萌芽了? 阿瑶回到房间时,喜婆婆正坐在床边发呆,见她回来,老太太浑浊的眼珠一亮。 “丫头,回来了。”喜婆婆声音沙哑,“你打听到了你师父的下落没有?” 阿瑶摇摇头。 自从喜婆婆告诉他生死刀,她就第一时间联系师傅了,可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到。 那一年,阿瑶八岁。 她被一群孩子欺负,骂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还将她反锁在村头的破庙里,那天雪很大,她裹着棉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已经被关了半天了,她嘴唇都冻得发紫。 直到那个师父出现。 他披着一个军大衣,破门而入。阿瑶警惕地抬头,看见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冷冽、沉静,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小丫头,”他蹲下身子,声音低沉,“想不被欺负吗?” 阿瑶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 老师讲过,有很多的人贩子,假惺惺地和你亲近,实际上算计着把人卖进深山。 师父似乎看穿了的她的心思,轻笑一声。他忽然从袖中划出一把短刀,刀身狭窄,刃口泛着寒光。 阿瑶抱头:“别抓我。” “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如鬼魅般掠出,转眼间就已经爬上了那尊神像,阿瑶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上去的,也没看清他何时出的刀,屋顶帐幔就被削去一截。 阿瑶惊得瞪大了眼。 男人收刀,刀尖轻轻挑起的她的下巴:“想学吗?” 她没钱,家里也没钱!阿瑶看着他,仍倔强地抿着嘴。 “不吭声?”她挑眉,“那算了。” 他作势要走,阿瑶终于急了,扑上去一把拽出他的裤腿:“……教我,我想变强。” 男人笑了,生了火之后,丢给她一个硬邦邦的馍:“先吃饱了。” 那之后,他成了她的师父。 他教他握刀的姿势,教她怎么在黑暗里听声辨位,教她弱势时应该怎么骗过对手,给对方致命一击。 “刀是活的,”师父总是说,“你要让它变成你的第三只手。” 阿瑶学得很快。 她肯吃苦,又天生骨节纤细,手腕灵活,短刀在她手里像是有了生命,每一次出刀都带着狠厉和精准。 但似乎从没夸过她。 “还差得远,你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总是这么说,然后在她练到手指摸出血泡时,又心疼地替她上药。 直到有一天。 师父突然跟他告别,走得决绝。 走之前,他说:“能教的都教了,你我还会再见的!” 再见?什么时候见,师父没说。 但她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