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的长寿守则》 第一章 申椒第一个主子,是通财山庄的公子,行十七,姓薛名顺,字康平。 他有病,意料之中的事。 没病的人请不到药奴,谷主不会答允,再有钱也不行。 申椒对病人是很有耐心的,轻易不会生怒。 可他脑子有病。 第一次见,他就用冰冷的折扇就划过她的脸,挑起她的下巴,还敲她的头,像在看一个寒瓜熟没熟。 漫不经心的同管家说:“药奴?倒是个新玩意儿,怎么用的?吃她的肉还是喝她的血?” “这……这……” 管家被他问的满头大汗。 申椒在心里狠狠的挖了他一眼:没见识的东西。 她是药奴又不是药,自然不是用来吃的。 通常是外用,她身上的草药香能使人平心静气、安神定惊,灵力可缓解病痛、调养身体,生来亲和草木,所以有钱人雇佣她们,一来彰显身份财力,二来于身体有益,三来可验毒,四嘛莳花弄草挺好。 不过治病这种事,还是得靠郎中、吃药,全指药奴那是取死之道。 她们不会治病,也不会武功,空有灵力学的尽是些伺候人取悦人的事。 管事给这没见识的公子哥解释了一下,他还怪失望的:“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稀罕物,敢情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也值当花那些钱,老头子真是糊涂了。 妹妹,不如这样,我把你送回去,你把钱退我,换个人骗去怎么样?二八分也行。” 他一挑眉,说的认真极了。 申椒眨眨眼,也认真极了的问:“公子何以杀我?” 就这么回去,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退钱也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他憋着一股气把申椒留下了。 看她怎么都不顺眼,沏茶不是嫌冷就是嫌热,打扇不是嫌快就是嫌慢,捏肩锤腿不是嫌重就是嫌轻。 一边说着使唤她是给自己找罪受。 一边又没完没了的使唤她。 申椒倒不觉得怎样,他先气的犯了病,按着肚子倒在榻上叫疼,冷汗津津,蜷缩的像只大虾,还不忘了骂她:“你就是个骗子,还说什么药奴,怎么不见你把我医好?” “公子,奴婢不会治病,倒是能为您缓解一二。” 薛顺冷笑:“你离我远点儿就是最大的缓解。” “是,奴婢遵命。”申椒起身退了几步,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出了门,在府里寻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待着。 他仍不满意,又派人来找她,让她滚回去。 来找她的丫鬟金玉也有些责怪道:“你怎么想的,居然扔下公子就走,就算公子赶你,你也得请个郎中再说啊。” “公子只说让我离他远点儿,没说要请郎中。” 金玉:…… “你是在报复他?”金玉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别怕,我们也烦他,庄里上下十几个公子,就数他事儿最多最难伺候,动不动冷言冷语给人脸色,责打罚跪家常便饭一样恨不得一天几回,你没来时我们可没少被他磋磨。 如今叫他吃点儿苦头也好,左右他一直那样,嚷的厉害却也没见出过什么事,我们请郎中时也爱磨蹭。 等会回去,我就说你去请了,可走迷了路,他身子难受没心思计较,骂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果真如此。 薛顺头顶着胳膊趴在榻上,手指头都懒得动下,只是骂她是个蠢货,又让她滚去煎药,也就完了。 金玉偷偷朝她挤了下眼,像是在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和一起做活的人好好相处总是没有错的。 申椒揉出一个感激的神情,偷偷朝她扬了扬嘴角。 薛顺趴在那里自然是看不到的,其她人见了都是意味深长的模样和她们交换个眼神,都不明白彼此的意思,可无形间却有了些交情。 等薛顺吃了药,有了些精神,又嫌屋里人多赶她们出去时,她们还对申椒投来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的确得自求多福,自从申椒来了以后,薛顺都不怎么使唤旁人了,挨打挨骂自然也全是申椒来担着。 虽说他还没动过手,但就这脾气也是早晚的事儿。 申椒就跟一无所觉一样还凑上去问呢:“公子有什么吩咐嘛?” 最后出去的金玉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刚关上门,里头就传来了薛顺暴躁的吼叫:“你有脑子没有,什么都要我吩咐,我要你干嘛!” 他抬手就将茶盏掼在了地上,坐在那里怒视着申椒。 “公子息怒,奴婢知错。” 她还是惶恐的表情,乖巧的语气,顺从的跪下,不论多少次都不会变一丝一毫,像个精巧的假人贴一张傀儡符,只会按着主人的要求走。 谁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薛顺一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已经平息了些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肠胃翻涌,像有只手在其中搅拧,这叫他又无力的倒了下去,兀自忍耐了一阵喉咙发紧,掩唇道:“别跪了,我想吐……” 没等申椒把痰盂递过去,他就把刚才喝进去的药汁又吐了出来,还带着些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里头隐隐可见血色。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申椒撂下痰盂,把茶递过去叫他漱口,又问道:“可要请郎中来看?” “请个屁,全是骗子,和你一样。” 他漱了口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随手一丢背对着申椒躺下,一言不发的。 申椒帮他盖好被子,收拾了这地上的一片狼藉,便重新熬药了去了。 薛顺没听见一句安慰,只听见了关门声,疼了好半天,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又被申椒推醒。 “公子,将药喝了再睡。” “你往里头下毒了?这么急着让我喝?” 刚好受一点儿,又醒过来,薛顺想生气都没劲儿生,不耐烦的摆手说, “滚开。” “是。” 申椒立马就走开了。 薛顺睡不着了,他又开始生气了。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听话的,别的人好歹会言不由衷的劝几句,为他好的话,她倒好都不敷衍他一句。 假忠心。 真虚伪。 白花那么多的钱! 要不是这么疼,他非得好好折腾折腾她。 被子蒙过脑袋,薛顺极不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 不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要把事情做全才对。 申椒托着碗出去,将药倒回罐中,确保他想喝的时候药还是温的。 没在外头多留,又回了卧房,点了一支安神香,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来,也就完事了。 这个人实在难以捉摸,不论怎么做都是错,所以就先按着规矩办。 主子睡觉时,总要有人值守,没有命令,不轻易离开。 还真是没劲。 申椒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掰着指头数了数,这样没劲的日子才过一个月,离三年之期结束还要好久,真是……太好了! 爱闹腾的主子总比爱发疯的强。 谷主那个人才真的叫人不想面对呢。 至于这个…… 申椒瞟了下榻上那偶尔蠕动一下的一坨。 任性妄为的一个公子哥罢了,折磨人的法子都那么没劲,不过……还是得提防下,人一时冲动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想没劲的混日子,总得弄明白,怎么伺候才能叫他满意…… 退钱是肯定不成,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她静心思索着,被子下偶尔传出一两声呻吟呼痛声,但很快归于平寂。 薛顺疼的昏睡过去了,醒来仍难受,隐隐作痛,肠胃时不时拧着向下坠,摸一下整片肚腹都是凉的,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也捂不热肚肠。 自幼如此,有时几天都不好,有时几天就犯一次,他自己都嫌烦,明明小时候一直待在青楼里,活的那么低贱,却还长了一副娇贵的身子,怎么能不烦。 他都记不清第一次疼是什么时候了,是被人掰开嘴灌滚水入腹时,还是被踹到站不起来时?再或是被关进柴房几日没吃没喝烧的直吐血时…… 细想想他命还挺大的,受了那么多磋磨都没死,硬是挺到老头子想起在外头有个相好,把他接回来。 调养了这么多年,已经好多了,可他怎么反倒疼一点儿就忍不住想嚷嚷呢? 明知道没人想理他,个个心里头都想像那骗子似的漠视,又偏要假惺惺的装相,连老头子都只会派个郎中赏个丫鬟,从不会来看一眼,怎么还是忍不住? 心里烦躁起来,肚子更疼了。 薛顺没吭声,他知道屋里就只有一个‘骗子’。 他不说话,根本不会理他的骗子。 他再怎么叫嚷也没用,不如自己忍着,可这样……好像更难受了,心里发闷。 薛顺抹了抹眼睛,将泪意驱散了,掀开被子喘了口气。 “公子醒了,可要吃药?” “……拿来。” 药还是温的,苦的人皱眉,薛顺习以为常的喝干净了,有点儿反胃,他用帕子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硬撑着没有吐出来。 申椒递过去的蜜饯被他挥手拒绝了,吃了更想吐,也没必要,他习惯了吃苦,也不爱吃甜的。 申椒是不会劝他的,主子不想吃,那就是不想吃,吃了会不会舒服点儿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叫人备水,我要洗一下。” 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薛顺不喜欢这样,病着也想清爽些。 “是。” 申椒应了一声,就出去叫人了。 金玉她们几个大丫鬟自然是要劝的。 空着肚子洗澡容易头晕,生着病受不得凉。 尽是些老生常谈人尽皆知的话,薛顺心里头一清二楚,还是要洗。 她们又说出了事会被责罚。 薛顺就把她们全赶出去了,只剩那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骗子’。 申椒为他脱去朱樱色的里衣,露出的躯体倒是劲瘦结实,横七竖八的有些难看的旧伤痕,腹肌上有些青红交加的印子,那是他自己按掐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疼狠了会更用力的磋磨自己?这样会舒服嘛? 申椒有些好奇,也没言语。 药奴的身体很好,几乎不会生病,所以她不太明白病痛到底有多难受,但申椒看得出。 薛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脸色就更白了,呼吸也有点紊乱,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多,直往下淌。 申椒用手巾帮他擦去了。 他闭着眼闻道一股好闻的草药香从鼻尖掠过,有点糊涂似的寻着源头,将脑袋往她手里贴去,低低的呻吟一声说:“……头疼……帮我按按……” 这倒是容易,申椒揉搓了下他的额头,轻按着太阳穴,灵力像温水一样顺着穴位涌进他的脑袋,游走在经络中,绷紧的精神都放松了。 薛顺从那种眼前一阵阵发黑,昏头涨脑的感觉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手打开,恼怒的叫她滚出去。 这什么狗脾气! 申椒在心里骂一声,乖乖的退出去,还有点儿轻松呢,不用伺候薛顺洗澡可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他事儿太多。 自己洗的却还不如她,申椒第二日伺候他换衣裳时,瞧见好几块抓坏蹭破的地方。 捧着衣裳的金玉也瞧见了,以往她是要张罗着拿药给他的。 不过最近,她胆子越发大了,也学着申椒一声不吭,银花、铜宝她们有样学样。 小丫鬟们更不懂得收敛,上下一心的糊弄着他。 夜里的茶水都是冷的,申椒若不当值,他喊两三声也未必有人应。 薛顺看在眼里,却放纵下去了,凑合将就着,没有心气儿去管,左右这些人早就想这么对他,管有什么用,就是全打一顿赶出去,再换一批就能对他真心? 得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到半个月就出了事,他夜里犯了病,喊了几声没人应,自己受不住了爬起来找人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一夜受了凉高热不退,竟吐了好大一滩血。 这便是大事儿了,夫人都派人来问了,当日夜里该守着却没用心的全被赶了出去,铜宝这大丫鬟也没逃得了,看起来挺关心他的,来人话里话外却又有些责怪他不懂得爱惜自己,平白叫人担心。 又说庄里近日里在筹备盛会人手不足,各位公子都忙着,也难免疏漏,叭叭叭的吵的像鸭子。 申椒听着都嫌烦。 薛顺居然听完了,绷着身子坐在那里客气道:“有劳张嬷嬷走这一趟,劳烦转告几位哥哥,庄里事忙,我这边却没什么可急的,院里人倒也够用,父亲赏我这丫头也很好,不必再派人来。” “十七公子一惯是懂事的,”张嬷嬷赞了句又说,“但哪里就差十七公子身边这几个人呢,夫人已经为您选好了,都是忠厚妥帖的丫头,绝不会干那起子奴大欺主的事。 十七公子只管放心养病就是了,有什么不好的只管派人去说,夫人是您的母亲,虽非亲生,可都是庄主的血脉,夫人对府里的公子向来一视同仁,母子之间无须客气,若不然,出了什么事,倒叫人觉得是夫人有心苛待了。” 她玩笑似的说。 薛顺笑了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谁不知道母亲是最慈悲心肠的,莫说是父亲的孩子,就是捡来的小猫小狗不也照顾十分好嘛,前几日远远的见到玄瞳真是好大一只,只怕已经是异兽了,倒不枉母亲费心多年。” 张嬷嬷的笑容真心的好些:“十七公子的眼力真是不错,那畜生是个争气的,养了多年总算有些用处,再等些日子就可以化形了,每日追着夫人和六公子上蹿下跳,粘人的很。” 他又笑了笑,挪了下身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张嬷嬷适时道:“瞧奴婢,一说起来就没有完了,搅扰了十七公子休息,实在是夫人叮嘱了,要奴婢好生看看十七公子。” “母亲拳拳爱护之意,十七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搅扰。” 张嬷嬷又说了几句才走。 薛顺叫金玉去送她,看着张嬷嬷的身影转过屏风去,又撑着一口气叫银花:“你带着新来的去安置下,申椒留下就行,我身子不舒坦人就先不见了,你替我赏她们。” “是。” 银花老实的很,立马就去了。 薛顺的身子也软了下去。 申椒手里捧着半碗粥问道:“公子,粥凉了,要叫人去热一下嘛?” 薛顺:…… “不必,我不饿。” 刚刚的语气还很温和呢,一和她说话又变得生硬起来,申椒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饿,那就不吃。 第三章 被整治了一回,院里个个风声鹤唳的。 金玉私下里特意来叮嘱申椒说要小心。 申椒问她:“小心什么?” “还能是什么,”金玉道,“小心伺候呗,他近日倒是转了性似的,可那个身子骨太差了,若是出了大毛病,肯定会连累到咱们的,铜宝哪儿都好,就是太不谨慎了,这不就倒了霉,偷懒也得有点儿章法不是,忘了铁叶的教训了嘛。” “铁叶?” “哦,你不知道,她原来也是这蓼莪院里的大丫鬟,见他闷不做声的就以为好惹,偷了东西去卖,把他惹毛了,打死了抬出去,也是可怜,”金玉叹一声又说道,“你可得记着些,那人有毛病,有时什么都不计较好脾气似的,过后想起来却要算总账的,面上总得过得去才行。” 好脾气? 申椒真没觉得他哪里好脾气,郎中不也说,他的病多是因为肝气郁结,心思过重嘛,可见是个爱生气的。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面上一直都过的去。 “多谢姐姐提点。” 师父说过必要的谎话会让感情更好。 “好说好说。” 金玉摸摸她圆圆的脸,颇为喜爱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 两人聊了两句就散了,申椒端着药回去时薛顺正睡着,脸有些不正常的红,应当盖在额头上的湿帕子被扔在一边儿。 申椒叫他起来时,都能感受到他身子滚烫滚烫的,热的厉害,人却像冷似的直发抖。 中午才好一点儿,下午热的更厉害了。 “公子,公子,该吃药了。” “滚……”薛顺眉头紧锁,哑着嗓子骂了一声,又在申椒退开前改了主意,“拿来。” 申椒要扶他坐起来,他还不乐意,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接过碗也不管冷热便一饮而尽。 “小心……” 申椒:…… “是不是有点儿烫啊?” 她光顾着和人说话,没有先晾好,算着时辰进来,吹一吹倒也能入口,谁知道他仰头就喝。 薛顺摸了摸烫红的嘴角,烧的人都木了,没觉出有多疼,倒是诧异于申椒生动的表情。 那惊愕的样子。 跟含笑九泉的死人突然活了一样。 “装模作样。” 薛顺嗤笑一声,把碗扔给她。 申椒一把接住了,却没挡住残余的药汁,全甩在身上了,怪脏的,可怜了她的绿罗裙,还是新的呢。 薛顺反身便躺下了,申椒把碗放下,重新浸湿了帕子,盖到他脑袋上,他抬手就扔。 “不要嘛?公子,这样退热会快些。” “滚。” “是。” 申椒不爱听狗叫,麻溜的出去了。 屋子一旦静下来,痛苦的感受就更清晰了。 本来就够难受了,湿帕子还弄的他头疼,个个都跑来装模作样,根本没一个用心的。 “来人!人都跑哪去了,全死了不成!给我请郎中去,头疼死了……” 忍忍忍,老子忍个屁啊,越忍这些人越猖狂,个个都比他舒坦自在,凭什么,不想好好过,大伙都别过。 一股火蹿上来,薛顺又嚷了起来。 他有病,他脑子有病! 申椒很笃定的想道。 郎中又是按摩又是针灸的折腾半天,这公子哥才消停下来,出了一身汗,身上也不热了,却仍有些不满的冷着脸,蜷缩在床上抱着肚子哼唧,背对着众人。 金玉银花互换了一个眼神。 那是一个厌烦又绝望至极的眼神,只有三个字儿——又来了。 薛顺呻吟着:“疼死了,真的好疼啊……” “你们都戳着干嘛?给我守灵,盼我死呢?滚出去,都给我滚。”他按着肚子叫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她们又骂起来。 屋里的丫鬟们只好又退出去。 申椒看似老老实实的,实则走的最快,直到晚上送药时才进去。 薛顺摸了下碗就开始挑刺冷哼道:“怎么着中午没把我烫死不甘心啊,又弄这么一碗来,你按的什么心?” 好心。 申椒这次拿的分明不烫,是刚好入口的那种,他这就是没事找事和以往那些几分烫都不对的茶水一样。 “公子息怒,奴婢知错,这就去换一碗。” “滚回来,让你走了嘛,跪着,把药举起来。” 薛顺寻根究底,他这两个月受的苦全和这骗子脱不了干系,怎么能不出气。 申椒把托盘举起来,他伸手拿过药碗喝了一口还差点儿呛着,这笔账薛顺也算到了申椒头上,要他说这药奴治病无用,害他倒是绰绰有余,真不知道老头子怎么想的,宁愿花百两金送这么个人过来,也不肯看他一眼…… 捏肩捶腿按头倒是舒服…… “起来,按摩会不会?” “略会些。” 按摩嘛,无非是推、按、捏、揉,就是不懂穴位的,也能凭感觉按几下放松身心,何况身具药性、灵力的药奴。 “滚过来,给我按按。” “是,可用准备摩膏。” “不用。” “是。” 申椒来之前特意学了几个调理肠胃的穴位呢,这回总算能用上了,先从……手开始,四缝穴、虎口、大陵穴、内关穴、手三里穴。 还有中脘穴、天枢穴、大巨穴…… “你!” 从手指头开始往上爬的一双手,突然绕至身前落到肚子上,还在往下摸索,薛顺登时就把她推开了,手忙脚乱的扯过被子,气的都不知该从何处骂起。 申椒看他掉了个,心说:正好捏个足三里。 没等薛顺反应过来,她就上手了,认真的薛顺都不好声张。 万一……万一是他会错意…… “你给我出去!” 薛顺猛的缩回脚,快的申椒都没来得及收手,指甲就在他腿上刮出了一串血珠。 “公子……” “滚!” “是。” 当谁很喜欢捧着嘛?指甲扭曲变形,腿上脚上全是疤,别扭死了。 申椒如往常一样,毫不留恋的退走。 薛顺这才把目光落到腿上,随手擦了下血珠,看着上头难看的伤痕…… 果然是会错意了,他这全身上下也就脸还能看了。 他又不是那些兄弟,一个身价百金的药奴,又怎么会犯糊涂呢。 刚刚那几下还挺舒服的,不让她走好了。 申椒戳在窗外:“公子可要用饭?” 薛顺:…… “滚!” “是。” 他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向窗户,过一会儿又自己下去灰溜溜的捡了回来,继续枕着叫疼。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第四章 申椒乐得清闲才不管薛顺发什么疯呢,左右今日也不是她值夜,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回屋歇着了。 只要他不瞎折腾。 申椒一面清理着药罐,一面留神听着卧房的动静。 一阵若有若无的呼痛声后,就悄无声息了,或许是又睡了。 院里的丫鬟们洒扫擦洗各司其职,落日的余晖洒满庭院,是难得清净的时刻。 她嗅着苦涩的草药味儿,竟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姐姐,我来帮你。” 一个脸生的小丫头脚步轻快的朝她走过来,挽起袖子凑过来,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热情假笑,声音甜的像蜜一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申椒断然拒绝道: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你是新来的?” “嗯嗯,我叫琼枝,”她点点头,许是因为被拒绝,所以笑容有些僵,但还是试图亲近的说,“姐姐是叫申椒对?我曾见过你呢,就两个月前,在船上时,我和几个小姐妹被管事买下,有幸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 她要这么说,申椒就想起来了:“你是……涿鹿郡的难民?” “不不不,我和姐姐一样是岭外道的人,家在霈郡桐庐县,遇上大旱,逃难逃到河中道涿鹿郡的,没钱落户就被爹娘卖了,多亏遇上了通财山庄的管事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去呢……” 这是件伤心事,琼枝的神色落寞了一瞬,又难掩庆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申椒见她有心亲近,便安慰了一句:“都过去了,说起来你我都出身岭外道还算是同乡呢。” “可不是嘛!”琼枝扬起脸,笑容真切了许多,“我老早就想找姐姐说话了,可船上、庄里都不许乱走,只好作罢,如今能再见到,还在一处共事,可见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是……姐姐看上去是个恬淡喜静的人,我这样会不会惹姐姐厌烦呀?” “不会,我喜欢听人说话。” 嘚嘚的多助眠啊。 申椒把心里话咽回去笑着说:“你来了再好不过。” “那以后我可就同姐姐一起作伴了。” “好。” 申椒没怎么用心的说。 琼枝倒还挺当真的,只要没事儿就黏在她身边,还和她打听主子的性情,院里的规矩。 申椒避重就轻的说自己也才来不久云云,尽是些挑不出错处的话。 琼枝也没刨根问底下去。 到了戌正(20:00),申椒就休息去了。 大丫鬟们单有一间屋子不和小丫鬟们在一起,琼枝也不好跟过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轮到申椒值夜时,薛顺已经好些了,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练字,偶尔放下笔,揉一揉肚子,也没叫嚷,就是迟迟不睡,害得申椒也只能干站着。 子初二刻(23:30),她耳听得外头有几声咻—啪—咻—啪的爆响,正纳闷,就听到他问:“今个是什么日子?” “四月二十七,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那就是在试烟火了。” 他的声音怪轻的,申椒险些没听清。 扭头看去,那张轮廓分明的青涩脸庞,突然失了那种张扬的神气,不暴躁不痛苦,像是心里突然空了,所以什么神采都无了似的。 大半夜的不睡就是容易发愣啊…… 申椒心说:可别猝死了,再刮着我。 “公子……”申椒试探的叫了一声,已经想到要怎么找郎中最快了。 薛顺却又没事人一样回过神,笔一扔没好气道:“干嘛?” 申椒:干你一拳…… “夜深了,要准备就寝嘛?” “外头响成那样你让我怎么睡?” “可要奴婢去拿一碗安神汤来?” 薛顺:…… “你那脑子里装的是棒槌?直来直去弯儿都不拐一下子,去拿披风来,我要出去走走。” “……是。” 申椒拿了一件最薄的披风给他。 薛顺也是怪,没事都要找事发脾气的人,在有些地方却格外好糊弄,或许是因为身世……所以他根本都不知道别人在糊弄他? 系着带子的手顿了下,但也就那么一下,申椒就心里含怒带怨的打了个漂亮的结。 四月的天其实不冷,但薛顺病着,一点儿夜风就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揉了揉眉心还是迈步往外头去了。 申椒在旁边提着灯照亮,后头没叫人跟着。 他也不是漫无目的的走,而是沿着一条长廊上了台阶,踱步朝着烟花盛开的方向走去,直到一处高台广榭才停住脚。 这地方挺偏僻荒凉的,离蓼莪院不远,可他还是出了不少汗,有些难受的喘着,扶住了栏杆,朝远处眺望。 连成一片的烟火如同可望不及的繁星…… “老头子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奴婢不曾见过庄主。” “……” “知道了,”薛顺抿抿唇低了低头,苦笑一下,抬手揉了下眼忍住了那点儿不值钱的泪意,“风太大了,吹的眼睛疼,回去。” “是。” 申椒在前头照着路,他扶着栏杆慢慢走,刚走六七步就吸了口气停住脚,捂着手站在那里。 “公子?”申椒抬起灯去照。 薛顺意外的好脾气:“没事儿,走。” 回去了申椒才看见,他的手被刮破了,扎进了一根挺长的倒刺,有些红肿。 “公子,这个要挑一下嘛?” 申椒捏着他的手眯眼看着那别扭的东西。 薛顺沉默了好一下。 “不用,就这样。” “可能会化脓。” “会好的。” 他讨厌针,那女人还没抛下他一走了之以前,偶尔对他很温柔,虽然无力保护他,可有时会给他处理伤口,扎个木刺也很心疼的样子,挑着挑着想到什么又不耐烦了,针就刺破皮肉深深的扎进去……她应该是想过要杀了他的,有次他病的迷迷糊糊的,那女人拍了他几下,他就感觉身上一阵刺痛,后来摸索着从身上拔下好几根带着铁锈的针。 所以他有点儿畏惧这种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他没有明说,某些人也不至于在他拒绝后,在夜里偷偷摸摸的蹲在他床头,举着针摸索他的手? “你在干嘛?” 薛顺咬牙切齿的看着申椒沉声问道。 “我……奴婢觉得,公子还是应当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真的可能会化脓。” 肉里有个刺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 薛顺:“滚出去。” “哎,是……” 她头回走的这么低落,一步三回头,那叫个依依不舍。 “滚!”一个枕头奔着她脚丫子就飞过来了。 “是!” 脚步加快…… 第五章 人生啊,怎么说呢?难免遗憾…… 申椒对着夜风对着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守在外头的琼枝猛然从瞌睡中惊醒,爬起来关切的低声询问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唉,没什么,”申椒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刚悟出一条真谛。” “什么呀?” “人要学会放下执念,才能获得新生。” “再滚远点儿!”屋里嘭的一声,薛顺朝起一杯茶就扔窗户上了。 他从没见过这种丫鬟,每件事每句话都在往他肺管子上戳。 滚就滚!申椒腹诽一句,窝窝囊囊的走了。 琼枝看看里头又看看外头缩缩脖子心说:这位公子好凶啊…… 不仅凶还容易病呢。 申椒也是一语成谶了,第二日薛顺的手就化脓了,人又烧的滚烫,嗓子哑的叫都叫不出来,脸色潮红,眼睛水雾蒙蒙的看着十分可怜。 真是……活该! 申椒将薛顺的手挑破挤出脓血,抹上药包扎好,心情格外舒畅的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才脚步轻快的去睡觉。 不经意间瞥见她隐秘一笑的薛顺:…… “叫她给我滚回来!” 他烧的骨头都疼了,嗓子肿的出声都难,还是硬挺着,估摸着那个王八蛋睡着了,才扯着喉咙声音嘶哑的吼了一声,昏睡过去前,看着迷迷瞪瞪的申椒,他脸上也挂上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呼~这下舒坦了! 该死的骗子,叫你看热闹! 申椒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受,作为一名合格的药奴,必然懂得如何睡觉,她躺下一闭眼就能睡着,坐着也能,站着有点累,但也不是不行,只要寻找一个依靠,想怎么睡就能怎么睡。 零碎的休息也是休息,照样让她神清气爽。 就是旁的丫鬟眼神都怪怪的,似乎很是……怜惜…… “姐姐,这里有我呢,你去歇一会儿,十七公子若是醒了,我会去叫你的。” 琼枝悄悄的和申椒说。 金玉也点头:“去,他一时半刻的不会起。” 申椒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公子没说让我走。” “你还真是死心眼,”银花翻了个白眼,“怕他做什么?没准儿被赶出去更好呢。” “怎么说?”金玉问了句。 银花道:“昨日我偷偷去看了铜宝,她们被打了一顿,看着挺惨的,可张嬷嬷随后就把她们安排到别处了,铜宝去了六公子的和春院,不知强过这里多少,虽说从大丫鬟成了粗使婢子,但今后的赏钱份例可比如今多多了。” “呀,那还真是造化了,”金玉说,“六公子可是夫人亲生的,或许今后会成少庄主也说不定,这次的通财盛会不就是他带着几位公子筹办的嘛,昨日的烟火可比往年还要美,只怕费了不少银子,咱们公子这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手笔。” 她们两个颇为羡慕。 琼枝满头雾水。 申椒一言不发,这她没学过。 如果在院里,她或许会附和几句,可这是在屋里,万一他是装睡的怎么办? 贸然开口多得罪人啊。 好在琼枝打了个茬:“什么是通财盛会?” “这你都不知道?昨个我问你时,你不是还说久闻通财山庄仗义疏财的大名,知道我们是名门正派才会求管事的救你嘛?” 银花上下打量着琼枝,像在看什么怪东西。 这眼神叫琼枝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辩解:“我是,我是听人说过几件事,但知道的不多。” “不知道就不知道,说什么谎呀。”银花对她的辩解嗤之以鼻,扭身便出去了。 金玉安慰道:“别往心里去,银花就是那个急脾气,听不得假话。” “不会不会,我……” 琼枝还想说些什么,可金玉也懒得听又问了申椒一句:“你真不去歇着?” “我不累。” “那行,你累了叫我,我来换你。”金玉说着也走了。 琼枝有点儿难堪,申椒也不太会安慰人。 低声道:“通财山庄最出名的就是三年一度的通财盛会了,届时广邀天下豪杰、商贾如云、河东道二十六个郡所有临水的港口码头都会开放,海外的客商也会蜂拥而至来此贸易,热闹非凡,运气好的几日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就此发家,运气差的被人坑害,万贯家财也能转眼赔个精光,不过至今也就办了两次,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这盛会是朝廷和通财山庄共同举办的,主要还是为了和外族互通有无。 早些年晟国一直闭关锁国,少与外界往来,允许客商进入的港口码头一共就那么几个,如今决意开放,做的也很谨慎。 各郡百姓间的交易还是其次,要紧的是漆水郡通财山庄内的交易,能收到帖子的都是很厉害很有钱的人,这是要直接和朝廷交易的,各大门派也会来人。 不过这些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也罢。 申椒给琼枝细细的说了一番,得到了一个浅浅的笑:“多谢姐姐,这下我就知道了。” “不客气。” 这种事她问别人也能知道,没什么好谢的。 申椒戳在那里放空自己,琼枝悄默声的出去干活。 薛顺一直昏睡到下午才醒,那个无力的样子,都没劲儿找茬了,骂了声滚,申椒就自由了。 何必呢?巴巴的叫她过来,一睁眼瞧见她就开始堵心,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申椒不理解,只是一味的假装尊重假装惶恐。 薛顺堵气堵的饭都吃不下,见了她就骂。 申椒觉得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听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知道,他完全是因为喉咙疼,说话都费劲,吃东西还不得跟吞刀子一样。 算他运气好,申椒在上次去高台的路上找到了夏枯草,用那个煮鸡蛋,吃了就会好很多,可惜他脾胃虚弱不能多吃。 聊胜于无。 申椒对自己半夜蹲他床边那事,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一个合格的药奴不该做那种事,如今操心一些,全当补偿了。 薛顺不明白她在琢磨什么,甚至怀疑她下了药报复。 叫她吃了几个才放下心来。 第六章 过了天,薛顺好多了,说起话来不再哑着嗓子,肚子不疼,吃东西也不会吐了。 他自觉是好了,便不肯再吃药。 郎中只能说:“还是要小心些,不要贪凉,切不可吃生冷的东西。” 申椒和金玉她们一一记下了,连用冰都变得小心起来,薛顺却并不领情。 一入五月天气就变得愈发闷热潮湿,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些冰凉的饮子,吃酥山,再不济也得有两个冷水湃过的甜瓜。 整日穿的严严实实,吃些热汤饭,真叫人死的心都有。 烦躁的拉扯着衣襟,刚偷了块冰,就见申椒走了进来,端着碗热气腾腾黑不溜秋的汤笑吟吟的说:“公子,酸梅汤好啦。” 薛顺从她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笑容里读出了险恶用心——该死的! 不是想烫死他,就是想热死他,要不然就是想让他流汗流干身体,再或者!她看到他偷冰了,就是故意不想让他吃,想让他攥在手里感受着好不容易扣下来的冰一点点流逝消融直到化作一滩水的心痛滋味。 这个看似乖巧忠诚头脑木讷实则阴险狡诈净看笑话的大骗子,真是,好的很! 薛顺咬牙切齿的想道。 申椒:…… 他看我干嘛?还用这么凶狠的眼神,难道是……发现我们偷偷的冰镇了酸梅汤却没有给他喝? 害,多大点儿事啊,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就给你拿去,反正病的也不是我,听话也不是错。 “公子?” “放下出去,我等会儿喝。” “是。” 有点儿怪,早上给他送了盏热茶他可是让我站着拿扇子扇凉才肯作罢,现在居然这么好说话? 申椒笃定这里头有问题。 出去不多时,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果子放轻脚步摸了回去,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门前。 费劲啃冰的薛顺:…… 恍然大悟的申椒:~ “公子,郎中说您现在切不可吃生冷的东西。” 申椒忧心忡忡的颦起眉头。 薛顺含着满嘴的冰说:“你给我滚出去。” 啧,怎么还带恼羞成怒的呢。 “奴婢告退。”申椒低下头的瞬间嘴角飞扬,险些把脸笑烂。 薛顺:…… “把果子放下!” “是。” 也不知道他在屋里怎么摆弄那些吃的,反正下午换冰时申椒瞧见里头飘着几粒甜瓜的种子,收碗时,还能在装过酸梅汤的碗上摸到些冰凉的水珠,晚饭他只动了几口就叫撤了,夜里郎中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腕子。 “十七公子放心,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凉着了,吃两副药就会好转些了,只是今后饮食要格外的留心啊,这阵子切勿贪凉,切勿吃生冷的东西。” 两个切勿被他咬的重极了,近乎恐吓道, “腹泻严重也是会死人的。” 薛顺动了动嘴嗫嚅道:“知道了。” 本来就不胖的人,折腾折腾更瘦了,申椒某日在为他系衣带时脑子里忽然蹦出四个字——弱不胜衣。 光看身形倒是可怜,然而那性子还是暴躁的和狗一样,实在是不能惹人怜惜,又是个很穷的人,五月五正阳节的时候赏钱都支不出,还得一群人围着伺候着这个病秧子,连出去玩的工夫都没有。 也难怪蓼莪院里的人许多都想着要怎样才能弃他而去。 他大抵也是知道的,忽然温和好说话了不少,还叫她们趁着通财盛会的热闹去玩,说是: “我这里没什么事,留个人伺候就行了,其余的想去玩就都去。” 这个留下的人,自然是他看不顺眼的申椒。 金玉、银花她们嘴上谢过,私下里却没多高兴。 “连点儿赏钱都没有,有什么可玩的,本来啊,还想裁身儿新衣裳,置办几件首饰呢,现在……哼,不被别的丫鬟笑话穷酸就不错了,” 银花满腹怨言道, “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都是通财山庄的大丫鬟,看看别处的再看看咱们这儿,跟这么个主子,我每天眼一睁都好像还活在噩梦里。” 金玉拍她一下:“行了,别抱怨了,能出去就不错了,总好过陪他憋在院里,对了,申椒,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出去时可以帮你带回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缺。” “也是,你活的像个男人一样随便,能有什么想要的,”银花瞥了眼她总共也没有几样的胭脂水粉等物,全是份例里的东西,连点新花样也无,“椒椒做人可不能这样暮气沉沉的,你总得有点儿喜欢的东西?” “我有啊。” “是什么?” “我自己。” “如今的人怎么那么喜欢没话硬说呢。”银花翻了个白眼就不理她了。 金玉忍俊不禁的捏捏申椒的脸:“我也挺喜欢的你自己的。” “害,谁叫我那么讨人喜欢呢。”申椒理理头发故作烦恼道。 院里很快就走空了,安安静静的更显得这地方偏僻荒凉了,申椒连院子都很少出去,可也知道,外头如今都热闹着呢,摆摊卖艺的把大街小巷都塞满了,庄里人人都在说着外头的热闹景象新鲜事。 偏这蓼莪院不一样,既没有为了盛会做什么装饰,主子看起来也不是很感兴趣。 “公子,您不出去走走嘛?” “你想出去?” “不想。” “哼,那最好不过。” 薛顺阴阳怪气的,一听就是不信她的话。 但依申椒看,想出去玩的分明是他,要不然怎么会去寻高处往外头看呢。 陪他晒了半个时辰的申椒: “公子,您真的不想出去走走嘛?” “你想去就去。” “奴婢不想,奴婢是怕您一直在这儿看,再中了暑。” “……” “我好的很。” 薛顺头也不回,申椒在他斜后方举着伞遮阳,举的两臂酸麻。 “那您一直站着也挺累?” “说的也是……” 申椒期待的看向他,他却没了下文,第二日他让申椒扛了一张椅子,是那种很大很沉溜光水滑可以躺下的大竹椅,她前脚刚放下,后脚他就说渴。 申椒取了水回来,他又嫌弃没地儿搁,她又去搬了张桌子,他安生下来,又嫌低看不清外头…… 第七章 外头有什么可看的,她们这是山庄!山庄!在山上的庄园! 从这里往下看连人都看不清,只能看到漆水郡那边鳞次栉比的房舍,还是个轮廓。 “奴婢可以为您在此处搭一座更高的看台,不过需要些时日和银子。” “或者你去给我换把椅子。” 然后呢?砸你头上? 申椒:“是奴婢想的不周到,这就去。” “算了下次,伞。” 申椒麻木的将伞撑起,当天回去她就四处翻腾了一遍,给那伞加了个可以立在地上的底座,就像有些茶水摊支起的大伞那样。 叮叮咣咣的,薛顺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申椒期待了一天,结果……他不去了,昨天还说什么下次,今天就连门都不出了。 那我做这个干啥? 申椒提膝,咔的一声就将杆子撅折了填进小厨房的灶洞中。 好生气啊,但脸上依旧笑的讨喜。 薛顺:没劲。 “你也去玩,等盛会结束再回来也行。” “奴婢不爱出门玩乐。” “真的假的?” 薛顺啃着一片薄薄的甜瓜,感受着那一点点冰凉的滋味儿,心情不赖的问道。 申椒:“真的。” “怪胎。” 你个阴沟老鼠一样就知道窥探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 申椒想把这一盘子甜瓜都扣他脸上,可她没有,这是她自己吃的:“天性使然。” 申椒打了个哈哈。 薛顺:“天生的怪胎。” 申椒:知道了小老鼠,玩去。 落日余晖中,少男少女二人。 一个坐在廊下倚着栏杆吃,一个坐在台阶上抱着盘子吃,看似和谐,实则互相嫌弃。 申椒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膝盖,挪了挪屁股。 离他远点儿! 惹不起她总是躲的起的,谁知薛顺还不肯放过她,大概是太闲了还打听起来了:“回生谷的药奴都是你这副德行嘛?装模作样的。” 申椒:…… “这要看买家想要什么,最受欢迎的通常都如奴婢一般乖巧温顺,聪明伶俐。” 薛顺光是听听这话都觉得胃疼:“你要在这待三年呢,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装下去嘛?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我见多了,面上装的越真,心里头越狠,有什么意思?” “两千七百八十二两三钱六文。” “什么?” “奴婢用这副样子得来的赏钱。” 薛顺:…… “哦,那是挺有意思。” 兜里连个零头都没有的薛顺如是说道。 “哪个冤大头给你的?奴才装乖也有嘛?”薛顺有些期待道。 “谷主给的,药奴半数都是男子,外人……不太行。” 申椒小心的答道。 “哦,你们谷主还挺大方的。”薛顺假装不在意。 申椒不置可否的岔开话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奴婢?” 薛顺从失落中回过神,斜睨她一眼:“我喜欢像个人的。” ? 小耗子骂谁不是人呢?等会儿喂你点儿耗子药你就老实了? “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薛顺:“算啦,你就蠢着。” 一个兜里有两千七百巴拉巴拉那么多银两,三年值百金的人,何必为了他改变自己呢? 他又没有钱可赏她,这日子……凑合过得了。 薛顺颇为凄凉的想。 申椒:低落个什么劲啊,我再有钱不也是个奴嘛。 大概人这一辈子就是各有各的苦,不吃这个苦,就得吃那个苦。 害,得过且过,得乐且乐,至少她可以放肆的吃凉水湃过的甜瓜,想啃多少就啃多少。 甜甜的,凉凉的,脆脆的,是某些人想吃而不能尽情吃的美味。 申椒吃的倒是尽兴,薛顺干瞪着眼看着就心烦,索性回屋去了。 练字练字! 吃完了瓜的申椒心情大好的进屋,一边收拾散落在一旁的几张纸,一边夸:“公子的字真是稚拙可爱啊。” 薛顺:…… “滚出去。” 申椒:…… 我是真心的,这一撇一捺都那么认真、那么分明、那么饱满的字,的确很可爱嘛,还不爱听了。 不爱听拉倒。 “奴婢告退。” “把字放下!” 薛顺恼怒道,绝不给这该死的骗子任何打包笑料的机会。 在这里笑还不够,难不成还准备带回去笑嘛? 天地良心,申椒可没有那么坏,她是准备拿去厨房引火用的。 这天气又闷热又潮湿的,柴火不好着。 这也不行,小气啦的狗脾气。 申椒煮了一罐绿豆汤安慰自己,端一碗去给他喝时,只见薛顺还在努力的把字拉成细长勾连的模样,似乎……是准备学一学银钩铁画的字体,却终不得其法。 认真说,回生谷的鸡拿脚划拉的都比这像样。 何必难为自己呢?字这种东西能看清不就得了嘛。 不过他这努力的样子倒是真让人佩服,她当年要是有这劲头,也不至于被师父抽的嗷嗷叫着漫山遍野的跑,以至于现如今还有人叫她…… 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不提也罢。 “公子,歇会,喝口汤?” 薛顺撂下笔甩了甩腕子,往椅子上一座,伸手一接过就开始阴阳怪气:“居然不是热的,好难得啊,不想烫死我了?” 温,通常都是温的。 申椒一共就给他端过那么一两次烫嘴的,这小心眼的还没完了。 “奴婢觉得这样的您会更喜欢。” “我不喜欢。” 那下次烫死您得了。 申椒暗骂一句,开始装聋作哑。 薛顺说着不喜欢喝的倒是干净,申椒刚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就碰上有人进来。 是个不认识的姑娘,穿着银白色的衣衫,头上、身上的饰品也是锃亮的白,很耀眼,黑黑的肌肤,黝黑的眼,有种蓬勃的生命力,或许是皎国那边的月族人。 “劳驾动问,十七公子可在,我奉我家公子的令来请十七公子去同生阁参宴。” “在屋里,请姐姐等下我这便去通传,敢问你家公子是……” “六公子,有劳妹妹了。” “不客气。” 申椒进了屋,还没开口薛顺就举起了一张纸,上头写着—— 说我身子不适去不了。 再看那张脸,板的跟棺材板一样冷硬。 申椒一下就懂了。 他不想去。 于是便揉出一副为难惋惜的样子出去解释了。 那姑娘将发丝撩起别到耳后,身上的银饰相互碰撞丁零当啷响的悦耳:“那真是不巧了,便请十七公子好生养病,左右不过是兄弟们的家宴,不去也无妨,只是过几日便是通财盛会,到时群英毕至,总不好缺席,若是郎中不得用,我家公子那里倒有几位不错的医师,公子早说要荐来为十七公子好生调养呢。” 那怎么没见来呢? “孙郎中挺好的,若不好再麻烦你家公子。” “也好,我先走了。” “慢走。” “留步。” 虚伪的客套叫申椒厌烦。 薛顺倒挺满意的叮嘱说:“若再有哪位公子的人来请我,一律这么说。” “那通财盛会,公子去嘛?” 第八章 “去啊,别的人都去,总不好差我一个。” 薛顺不仅去,看起来还挺期待的,嘴上不承认,却又催着申椒去帮他看看衣裳做没做好。 “半年前就订下了,你明个拿着单子去绮罗坊问问,若做好了就带回来,没做好就让她们快点儿做,钱在这儿。” 薛顺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箱子,里头尽是小锭的银子,还有些零散的铜板。 估摸着能有一百两左右。 不少了,寻常铺子十七八件也买的来,但在绮罗坊,这些钱就不太够看了。 “定金已经交过了,这些差不多够付未交的,若不够的话,你看看屋里有什么值钱,就拿去卖了,偷偷的卖,所得分你一成。” 这话说的也太凄惨了点,好歹是通财山庄的公子,混成这样也太寒碜……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通财山庄有钱,却未必和他有关系,他也没有亲娘贴补,只能靠月钱吃饭。 申椒轻声应下,第二日不怎么情愿的下山去了,往庄里送时蔬鲜果的车队中有个好心的大爷捎了她一程,让她省了不少力气,又告知了她绮罗坊的所在,临近城门才与她分开,调转牛车往别处去了。 申椒与他道谢给他车钱他也没要,当真是个好心的人。 可他这样,下次申椒下山就不好意思再去找他蹭车了。 还是得认识些人啊。 瞧着那人来人往几乎堵塞的城门,申椒默默的叹口气,心中十分疲惫的走过去排队。 尽力不去看周围那些人,但那怎么可能呢? 不经意的一瞥就能看到些极别扭的东西,譬如坑洼不平的痘印、干裂脱皮的嘴唇、疲惫麻木布满血丝的眼睛、穿着草鞋磨出血的脚跟……几乎是所有能直白看见的痛苦都会叫她别扭,心肝一颤的别扭,哪怕许多已经愈合,只留下一点伤痕也会使她难受,迫不及待想去遮掩处理,或者干脆远远的走开。 奇怪的是那些不能直接看到的病症落在她眼前,她又能熟视无睹,满不在乎。 她不适合做个药奴。 她很适合做个药奴。 谷主和师父的话犹在耳畔啊…… 申椒也说不清哪个是对的,反正人少的时候,她通常能够克制自己,人越多就越不行了…… 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正趴在阿娘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突然感觉痛处一凉,摸过去好像糊了一层什么,香香的,懵懂的眼神朝前看去,一个姐姐将指头竖在嘴前。 她知道这个! “嘘!” 小孩鼓起腮帮子朝着申椒竖起手指。 抱着她的妇人厌烦听那不停的吵闹声,又心惊于戛然而止的哭泣,忙问侧脸道:“阿宝你怎么了?” “阿娘,嘘!”还说不明白话的小孩不老实的在阿娘怀里窜了窜,摇头晃脑的学着。 “咦?”那妇人不解了一瞬,就留意到了小孩脸上的东西,纳闷道,“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的朝着周围看去,捧着一罐生肌镇痛膏的申椒已经溜走了,悄默声的蹲在一辆板车旁,挖出一坨药糊在了老头冒血的腿上。 被镰刀割到的老头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只看到一个背影,穿着青绿的衣衫,脑子晕乎乎的晃了晃,再看去哪里有什么姑娘,只有他愁眉苦脸的大儿,哭咧咧的回来说: “挤不过去,前头堵死了。” 旁边的儿孙一听,吵的就更厉害的,这个埋怨那个不留神,那个抱怨这个走的慢。 老头:“吵死了,嚷个屁呀!我还没死呢!要我说,这事儿,全怪你们!我八十了还让我干活!” “爹,我们没让,那不是你自个非要去嘛?” “还敢顶嘴!” 老头大吼一声一跃而起,腿不疼了,就是还有点儿晕…… 后头倒了个老头,惊声一片,好多人回头看啊。 申椒趁乱逮住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妇人,手往她脸上一盖一阵狂抹。 那声:“救命!”出口时,申椒已经抓住了另一个人的后脚跟,还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洗洗脚上的泥?” “不是?你谁呀?” “呃……一个比你干净的人。” 半大的男孩点点头,大声呼喊:“救命!有拍花子的!” 申椒提起他甩向人群,嗖的一下撞开几个人就跑,还顺手帮一个嘴巴开裂的人涂了涂脸上的痘。 药膏就此告罄,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再次成了霜打的茄子,愁眉不展的立在人群中。 好!难!受!啊! 他们出门都不把别扭的地方藏起来,这多难看! 申椒坐立难安的在门外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进了城门。 听那些人说好像是有人起了争执,驾着车别劲儿,都想先进去,结果车倒了,还撞上了人,两人大打出手,闹了许久这才把路堵了。 她从城门口过去时,果然见到了一辆华丽宽敞的车倒在地上,地上还有几摊血迹。 连守城门的都挂了彩,很倒霉的样子,格外凶的冲着百姓嚷嚷,翻检行李的动作也特别粗鲁。 一看就知道是在发邪火。 敢在城门口闹事,还闹这么久的多半是不好惹的人,他们大概是要自认倒霉了。 申椒看他们那沾满血的样子就别扭,拿着通财山庄的令牌很快的走过去了。 没在热闹的街巷上闲逛,直奔绮罗坊去了,路不熟还问了几次人。 取了衣裳就往回走,谁知又遇上了琼枝,挎着一篮子花十分惊喜的朝她招手:“姐姐!” 申椒还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听到,她就跑过来了,晒红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神采:“姐姐也出来玩了?早知如此,我该等一等,好和姐姐一起出来的。” 申椒摇摇头说:“我是出来取东西的,还得回去呢。” “这样啊……”琼枝难掩失落。 申椒左右看看问道:“金玉和银花两位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姐姐们事忙回家去了,我左右无事,就采些花卖,生意还不错呢,住在脚店的通铺里一日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说开心,眼神却有些躲闪。 申椒无意多问附和道:“听起来的确是个好买卖。” 目光落在篮子里,申椒才发现里面她用花枝草叶编了几个精巧荷包、草笼、蝴蝶、蚂蚱等物,装饰的漂漂亮亮的,虽然放不住,但看着着实有趣,说话的工夫还有两个孩子拿钱来买,一文、三文、五文的,倒是便宜。 申椒拿了个贵的小花笼,给她钱她还不要,摆着手说:“这不值什么,姐姐喜欢只管拿去玩。” “做生意总得明算账……” 申椒还没说完她就朝前跑去,没多远又跑了回来,将一物塞进她手里:“这个也给姐姐。” 申椒摊开手,就看到了一对珍珠耳坠,成色一般,但链子可是银的。 怎么也有几十文了。 她月钱还没发呢? 申椒不是很想收,可抬起头时,琼枝已经跑没影儿了。 外头的人真怪,给钱都不要,还倒搭着送礼。 第九章 算了,随她去。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申椒拔下耳洞上插的小木枝,将耳坠带上,又把花笼悬在腰间,这才举步离去。 一路上听见许多人都在说通财盛会的事儿,这个大侠那个门主的,故事讲的精彩纷呈。 可还不如一个卖糕饼的阿嬷说的实在:“我不知道那些个事,知道那有什么用?人家还能叫我进去卖糕饼嘛?我就知道他们一办那个会,我的糕饼卖的就好,最好是年年办月月办,让我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我给他们立个长生牌,天天跪着拜这些大侠都行,说这么多,你们饿不饿?买块糕?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和她搭话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半天,嘴里念叨着什么“夏虫不可语冰”“无知老妇”便呼朋唤友没趣儿的走了,看穿着打扮都是江湖人。 申椒倒是买了两包,听她碎碎念了一通:“这么多吃的完嘛?放久了就不新鲜了,可得寻个阴凉处,这天气至多两三日就该坏了。” 用不着担心,申椒回去把衣服拿给薛顺,带着点心去了后院,就看到了老大一只猫。 一身溜光水滑的白毛,一对玄瞳。 不管申椒丢出去多少东西,它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前阵子薛顺和张嬷嬷谈起的那只快化形的异兽。 申椒才来没几日,就见过它了。 和回生谷的大猫一个样,很喜欢她这个奴才,每天都来要点儿供品。 院里的人但凡勤快点儿,日日都能瞧见它,可惜没有,这后头一直荒着也没人理会。 “公子,咱们要不要在后院种点什么,那边杂草长得都比人高了。” 申椒去问了一嘴。 薛顺正照镜子美呢,不怎么在意道:“随你的便,箱子里还剩点儿钱,你拿去看看能买到什么就种什么,别弄太多花,容易招马蜂。” 申椒摸出箱底的几个铜板,也不觉得自己能弄出什么‘多’字来。 “公子喜欢菜花嘛?诸如土豆、萝卜、豌豆花之类的。” 薛顺:…… 一刻钟后换了身衣服的薛顺拎着花锄和申椒一块站到了后院,玄瞳高傲的瞥了他一眼,甩着尾巴跳墙走了。 薛顺也没太当回事儿,那是个混子,整日游手好闲没有它不去的地方,又是庄主夫人的心爱之物,说不得赶不得,不去理会自己就走了。 以往也来过薛顺不敢惹它,反倒被它砸了一块上好的砚台,别提多心痛了,后来就不怎么能见到了,这阵子倒是时不时就瞧见它从附近走过,也不知是寻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玩。 丹药喂出来的异兽,人人都得当宝贝夸,有什么了不起的? 薛顺是真烦它那个娇生惯养出来的漂亮模样,傲气自得比他还像个正经的主子。 全当没有看见,薛顺指地少的一边说:“你从那边开始,我在这边,种出来的你去卖,四六分。” 不用问,申椒是那个四。 也行,本来也不是为了钱。 “种什么我来定。” “成交。” 别看这边荒凉,土还挺肥,如果没有刨出那么多的粪便就更好了。 申椒看着一只刺猬连滚带爬的跑掉,还追过去看了看,在墙上找到两三个小洞。 那边薛顺眼疾手快的锄死了一条蛇,往前走了几步又冒出一只老鼠,还是正下崽的老鼠,带着一只没完全下出的崽子就跑,地上的小洞里还有几个粉红的小东西在蛄蛹。 薛顺:…… “找个盒子养起来?” 他有些期待的看向申椒,那眼神……怎么说呢?就是明知是个馊主意还想叫人附和着夸他英明神武、聪慧过人的样子。 “要是跑出来的话,它们可能会趁黑吃掉您的眼睛。” “关严点儿没事的,我记得好像有个捕鼠的笼子,正好拿来给它们用。” 申椒:“……是。” 她这边找着笼子,那边薛顺已经成功的逮到了母鼠,叫它们一家——六口团圆了。 还有一只不幸夭折的,和蛇一样,被他铲碎了埋进地里。 申椒眼看着他把那五花大绑的母鼠松开塞进笼子,还贴心的用草垫出一个窝来,免得那些小鼠从笼子的空隙里掉出去,最后还嘀咕一句“得换个更大更结实的”心里就明白了,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除非玄瞳跑来吃了他的老鼠,不然谁也拦不住他。 他还给那母鼠起了个名字叫——玄啸。 因为它的叫声格外大。 剩下的小鼠也有名字——福、禄、寿、喜、财。 玄有福、玄有禄、玄有寿、玄有喜、玄有财。 出处是他想起了句俗话——福禄寿喜财,五福到家来。 申椒能说什么呢,嘴上说:“这名字起的真好。” 心里骂:他真是个人才。 怎么想的?一边种着粮食,一边养着偷粮食的。 人还怪好嘞,还叫申椒去煮肉给母鼠吃。 “彳亍,”申椒点头,“坐月子是得补补。” 申椒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伺候起老鼠…… 后院收拾的差不多时薛顺还逮了着只公的,原以为是一家,可玄啸龇牙咧嘴的,那老鼠还想吃了五福,气的薛顺将它也铲碎了。 边埋边骂,一会将它当成不认孩子的爹,一会又将它当成残忍的陌生鼠,骂那至今不见踪影的鼠爹,都快捣成泥了才肯罢休。 这一家子鼠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样,自这以后真的乖巧了不少。 没两天玄啸就会趴在他手上吃东西了。 小鼠和别的小动物一样,更喜欢申椒,会嗅着药香朝她爬,可见还是不懂人情世故。 薛顺有点儿挫败,于是越发尽心尽力。 申椒看它们多半是不需要什么鼠爹的,薛顺就挺像个爹。 喂喂,等喂出一窝又一窝时他就老实了。 他喂他的鼠,申椒种申椒的地,日子过的还怪太平呢。 眨眼就到了通财盛会的日子。 金玉、银花她们也都回来了,薛顺装扮一新带着她们两个大丫鬟去赴宴,留下申椒照顾他的宝贝耗子一家。 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院里这些人总共也没几个想近前的,脾气最不好的银花,回来看到一笼耗子,第一反应就是拿去淹死,要不是感觉这耗子出现的地方不太对。 它们早没命了。 薛顺很担心它们的安危,生怕有人背地里谋害它们,特意叮嘱申椒要寸步不离…… 第十章 樱桃和炖肉 琼枝怕申椒一个人守着一窝老鼠无聊,就带着来一捧白樱桃来陪她。 说是回来的路上摘的。 酸酸甜甜的,都不大,白玉色带着一点粉,似乎比红樱桃更好吃些,但没有那么鲜艳明快的颜色,看上去远不如红樱桃诱人,如果摆的一起的话,作为点缀更好。 摆放漂亮的食物,总是感觉更好吃些,其实都一样。 申椒想起师父教的那些东西,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费尽心力学了那么多,出来后好像一样都没有用上过。 空有一个值钱的名头,做的事和寻常丫鬟也没什么区别,也难怪薛顺老说她是骗子。 “姐姐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琼枝愣了下,然后会心一笑道,“那看来姐姐小时候一定过的很开心?” “还成,总有那么一两件好事。” 譬如师父在前头讲,她在后头吃,等师父讲完,她也吃的差不多了,盘子里全是果核儿,气的人脸黑,偏她还不自知,仰着脸茫然的摊开脏手,递过去几颗红红白白的樱桃……结果自然是要挨罚,一个人打扫课室,晚饭都没得吃。 她那时又刚入谷不久,还没改了在外头的毛病,做事不管不顾把填饱肚子当成最大的事,没饿都要拼命的往肚子里塞东西,何况饿了,自然就要去找饭吃,才不管谁的是谁的,闻着味儿摸进一间屋子,看到几张桌子,上头摆着几样饭菜果品每桌还有一盆炖肉,她就伸出了贼手,连吃带拿,正兴起时听见有人声,就往角落里的桌下一猫…… 她那时也是傻,没遮没挡的,谁会瞧不见她? 可那些哥哥姐姐都没有捉出她这个小贼,她也是蹬鼻子上脸,只要挨了罚没饭吃就往那里跑,她们还送了她一只土碗,底下还刻了她的名字,可惜不过月余那里就换了人。 碗也摔坏了。 她换了个地方偷吃,再没有去过那里…… 想想还有点伤心呢,那屋子里的人每天都有肉吃。 申椒戳了戳玄有福的胖肚子,小耗子还不满的叫了两声,用那小牙尖来啃她,费半天劲儿,给自己累睡了。 琼枝听她讲完也觉得可惜:“那些人后来去哪儿了?” “什么人?哦,你说那些给我饭吃的?”申椒拈起一颗樱桃说,“那都是病人,治完病就走了。” “那真是好人有好报了!”这个结局让琼枝笑弯了眼。 申椒也扬起唇角说:“可不是嘛。” 樱桃落进嘴里,被后齿恶狠狠的咬碎,酸甜的汁水弥漫开布满整个口腔,如同七岁那年摔破嘴巴时,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儿。 熟悉的脸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傀儡,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了回应,去拉扯只会攻击,回家?或许,倘若人死之后魂魄真能够返回家乡,她们理应回家,吞噬啃食那些无情人的骨与血。 就像那些人拿着钱吃喝时一样,大快朵颐! 她们还夸她给的樱桃甜呢。 申椒把吃净的核埋进土里,等到发了芽长出树结满果子时,她们却不会来吃了,什么世道。 尽是卖儿鬻女的破事。 晚生几年好了,听说朝廷在弄什么新律,不许随便打杀残害奴隶了,违者要罚钱的。 虽说管不了江湖事,可到时候风向变了,或许会好些呢,她们回生谷的谷主可是一直以正经的生意人自居。 申椒在心里头叹息了一阵儿,随口问道:“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害,就那样呗,没什么可说的,桐庐县是个小地方,又穷又没劲和乡下的村子一样,爹娘日日忙,大孩子干活,小孩子带小孩子,稀里糊涂就长大了,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鲜事,死个人都当热闹瞧……” 琼枝说到这儿,一下子闭了嘴,不再说下去了,她觉得这种话不太好听,怪冷漠的,不像好人会说的话,尽管是事实。 申椒没在意,这几个小耗子黏黏糊糊的就知道往人手上窝,而大耗子在偷樱桃,她是按住葫芦起来瓢,总也不能把它们全抓回窝里,尤其是玄啸,跑的忒快了,嗖嗖嗖的四处蹿,个个都软绵绵的她还不好下狠手,生怕把哪个按死了,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琼枝眼疾手快的提起玄啸的后颈皮:“姐姐,抓住了,要放回去嘛?” “嗯嗯嗯,”申椒忙打开笼子,把还想往外爬的福禄寿喜财往回推推,再让琼枝把玄啸放进去,关了门赞叹道,“你下手还挺准的,一下就逮住了。” “运气好而已。”琼枝说的很谦虚。 玄啸被她逮了一下,却像是害怕似的,紧缩在角落里。 一听她说:“这老鼠可真肥啊。”更是直接龇牙咧嘴起来了,吱吱的大叫着。 申椒:“它怕你。” “我刚把它逮回去嘛,难免的,姐姐,天这么黑了,我去把院子里灯点起来。” “也好。” 小丫鬟们又偷懒去了,天都黑了也没人管,等会儿薛顺回来看见了又得发脾气。 琼枝一走,玄啸就安静下来了。 申椒低声嗤笑:“你还挺会看人下菜碟嘛。” 她塞了颗樱桃进去,玄啸吃完了,还把核儿扔了出来,也够机灵的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异兽。 动物这种东西就和人一样,有天赋就可以修行,修行到一定程度,就会从飞禽走兽变成异兽,能够超出自己原本应有的寿命,异兽再修下去就有机会化形为妖。 不过无论是人修还是妖修都没有话本子里说的那么玄妙,渡了雷劫也只能变成活的更久更厉害的人和妖,什么霞举飞升不存在的。 人修修到头叫被叫一声仙,也得吃喝拉撒,脱不了五谷轮回,被砍伤也会死。 不过到了那份上的人口腹之欲不重,许久不进食也没事,通常会吃辟谷丹,或是去追寻世上罕见的食物来吃。 申椒没见过那么厉害的人,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以她的眼力来看,这耗子,不像是在修行,只是聪明。 天赋卓绝或许能自己运转先天之炁,有机缘的被喂个丹药、灵植什么的也有戏,它两者都不是都没有,那就看命。 活着活着,就活开窍了的动物也不是没有。 话说耗子能活多久? 一年还两年? 第十一章 琼枝和申椒一样不知道。 她遇上耗子就是开荤了,才不在乎这耗子寿数几何,只在乎肥瘦。 “带毛的畜生或许都差不多,我家里以前养过狗,说是活了十几年。” “不会,我听说耗子很能生的,一生生一窝,真活那么久,得下多少崽儿啊。” 吱哇乱叫的一大群,想想都可怕,申椒直摇头。 “这倒也是,”琼枝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日后就知道了,不过……” 她压低了声音问:“公子不会真要一直养着这些耗子?” “谁知道呢,名字都取了,应该不会随便丢掉,再说它们吃的也不多,就是吵了点儿,养起来也不费事。” 申椒看薛顺是挺乐在其中的。 琼枝点点头,又说:“就怕咬坏了东西,伤了人。” “不至于,几个小东西,又都关着呢,想伤人得费多大劲啊。” 闲话说着说着,就困了,申椒让她去睡了,自己一个也等的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迷糊之际听见几声轻响,想到耗子咬人的事儿,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却见到一个最多两三岁的男孩子,垫着脚伸长了手趴在桌边够着装耗子的铁笼。 看见她醒了,还吓了一跳,瞪圆了暗红色的眼珠,非但不收手还加快了动作,一把将那笼子拉扯到桌边,没轻没重的扯下去,举在手上。 申椒起身道:“还给我!” 他后退两步,看看笼子又看看她,摇了摇头。 申椒伸出手:“乖小孩!” 他不为所动,将笼子举到眼前,用力晃晃…… 申椒眼睁睁看着某只倒霉的鼠掉出了半个身子,忙伸手去接,他却眼神一厉,抓着笼子就跑,在屋里绕来绕去,申椒是上蹿下跳的抓啊! 硬没抓着,累的呼哧带喘的。 他见了反而得意的笑起来,拽着一只小鼠的尾巴就往外拉。 薛顺很宝贝这窝鼠,生怕饿着它们,所以常叫申椒炖肉给它们,点心也喂,蔬果也不缺,把大老鼠养的胖乎乎的,小老鼠也吃的肚子溜圆,爬起来一个个都跟个蛤蟆一样,拖着个老大的肚子。 而且体质这种东西,也是因鼠而异,有的长肉慢,有的长肉快,有的从笼子里掉出半个身子,笼子一晃还能掉回去,有的最多掉出一点就卡住了,被他拽的吱哇乱叫,也只有尾巴和一条腿在外头。 申椒的眼也瞪圆了:“别动!我和你说耗子急会咬人的,咬你一口你就死了!” 他摆弄着那根细尾巴,眯起眼看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暗红色的圆眼珠变成了竖瞳。 申椒:? “玄瞳……你要做一个好猫猫,不要动那些耗子,把它们还给我,我带你去吃东西怎么样?” 申椒试探的叫了一声,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和善模样,一边说一边缓缓的朝他走去。 他歪着头,眯着眼,就在申椒即将抓住他时,又是往前一冲,回头朝着她咧开嘴笑。 似乎是在说:来呀,来抓我呀! 眯起眼睛都睁圆了,又回到了那个眼瞳圆溜溜的样子,分外天真淘气。 申椒欲哭无泪的扑中了桌子,还不敢声张,一怒之下轻轻锤了锤桌子,手压中了樱桃核,她灵机一动,举起一粒晃了晃:“玄瞳,看这个,这个更好玩儿哦,来,去追!” 申椒把樱桃核往前一扔,小小的核在地上跳了跳,落到他脚边,他扫了一眼,又看向她。 申椒又丢了一颗,扔的更远了些:“去啊,快去玩!” 这次他连看都不看了,只盯着她,很不解的样子。 然后抬起手扯耗子尾巴。 申椒追。 他乐。 申椒扔东西试图叫他玩别的。 他看都不看一眼,扯耗子尾巴。 申椒追。 他乐。 懂了。 “你玩的不是耗子,是我对?”申椒绝望的从桌上缓缓滑落,素净的桌布挡住了掉落的人,他只能看到一双缓缓缩起的脚。 小孩好奇的转过去,看见申椒面冲桌子,腿蜷缩着,身子平摊着,伸着胳膊用一个扭曲的姿势,歪着头躺在地上,便好奇的凑过去,闻闻这里,嗅嗅那里,顶着人脸还像猫一样,去贴她的鼻子…… 结果当然是被聪明伶俐的申椒一把搂在怀里捉了个正着:“你这个可恶的坏猫,看你还往哪里逃!” 申椒夺回鼠笼,提溜着他站了起来。 还没等做什么呢,挣扎了两下,挣不脱的玄瞳,便立马凄厉的大叫起来。 “喵嗷喵嗷”的不知道还以为申椒在打小猫。 这多吓人啊,左右笼子回来了,她一松手玄瞳就蹿了出去。 申椒也没理会,赶紧查看了一下笼子里可怜的鼠。 最能龇牙咧嘴的玄啸都蔫了,瑟瑟发抖的缩在那里,见没什么事就飞快的张开嘴,想把那卡笼子边儿的倒霉鼠叼回去,谁知道卡的还挺结实。 申椒不得不拔下簪子来,用力将细细的铁栏杆别开些。 它才算得救,就是看着……好像瘸了。 申椒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那可恶的罪魁祸首又从门口探出半个头。 细声细气,还带着拐弯的:“喵嗷~~” 申椒:…… 它不觉得可耻嘛? 一个化形成妖的猫,顶着个圆滚滚的人脑袋,还来这套? 看看他脸上胖乎乎的肥膘,看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再看看他那小不点的三头身。 也不知道谁给他穿的衣服,还挺花哨,黄衣绿裤,还绑俩红发绳。 哪里就可爱了? 她这一笼子吱哇乱叫的鼠才是又可怜又可……怜的! “喵嗷~~” 申椒:“你不要喵,喵出花来我也不会喂你的,我都要倒大霉了,谁有心思理你呀。” 想想薛顺的反应申椒就头大,那个人没事儿都爱瞎闹腾,何况有事儿。 药膏已经用完了,她也没带更多,这下怎么办? 听见动静的琼枝在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玄瞳瞥她一眼,也不理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往申椒旁边一戳,也不装了,言简意赅的:“喵!”了一声。 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琼枝追过来问道:“姐姐这……” “一个妖怪,别理他了,快请个郎中来,玄有福的腿好像断了。” 第十二章 求情 “好,我这就去。”琼枝听了申椒的话也不多言语,转身朝外跑去。 这时那些一早就回屋去休息的小丫鬟们,也出来了,好奇的张望,胆子大的直接过来问。 申椒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愁的头都大了,心想着:玄有福变成了玄缺(瘸)福,也不知道薛顺能不能接受的了。 这边乱成一锅粥了,才跑出去没多久的琼枝,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上接不接下气的说:“姐,姐姐,外面,外面好多人都在找,找猫……” 她的目光落在玄瞳身上,确切的说是落在那双明显异于常人的眼睛上…… 黑中带红即为玄色,寻常几乎见不到眼睛长这个颜色的猫和人,不经意间瞧上一眼,就能留下很深的印象,再听人一说,立马就能对的上号。 琼枝见外头声势浩大,怕惹出麻烦,赶紧跑回来告知她。 申椒也同样怕麻烦,很果断道:“那应该就是在找他了,自己跑过来的,同咱们也没关系,叫人把他接走就是了,你快去找郎中……若是瞧见人就说一声。” 申椒本想叫别人去,可但凡与她对上眼的,目光都躲躲闪闪,一看就是靠不住。 她已经惹出了事,更不敢离开这窝耗子,带着又怕加重玄有福的伤势,所以只能麻烦琼枝一块办了。 琼枝倒匀了气,朝她点了点头,又出去了。 申椒赶这群只会看热闹的回去睡觉,她们又磨磨蹭蹭不肯走,只能由着她们去。 这么多人似乎叫玄瞳有点不高兴,整张脸都气鼓鼓的,看谁都没有个好眼神,左右看看竟直奔着后窗去了,多半是要跑。 申椒赶紧抓了他一把:“哪里去?” 这一下又把他抓的“喵嗷喵嗷”大叫起来,还挥舞着手臂要打她。 堵在窗边门口的小丫鬟们,还以为怎么了,拧着眉纷纷道: “你轻点呀。” “别把他弄伤了。” “抓他做什么?” 尽是些没用的废话。 申椒故作委屈道:“我也没用力啊。” “那他叫什么。” 申椒去看说这话的人是谁,一时不察似的悄悄松手,就叫他跑了,玄瞳一把推开后窗就要跳,她们又一齐嚷起来,催她去抓。 “嚷嚷什么呢?光动嘴皮子呀?我怎么不知道蓼莪院里头多了这么多会指使人的千金小姐?用不用给你们配个丫鬟伺候?” 银花回来了,张嘴就骂。 后头还跟着脸色铁青的薛顺和忧心忡忡的金玉。 申椒见过一次的月族女子带着人站在他们后头。 小丫鬟们立马不敢说话了。 申椒心里冷笑一声,将玄瞳抱在怀里,任由他手蹬脚刨,扯她的头发,抓她的脸,颇为狼狈的将他抱到门前,心虚似的叫了声:“公子。” 薛顺已经听琼枝说了玄有福的事,这会儿别提多生气了,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接过玄瞳往那月族女子怀里一塞,没好气道:“都戳这儿干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一个孩子都拦不住,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这院里全是死人啊?打量着我好欺负都在哪儿糊弄是?那就全给我滚蛋!赶明个找个人牙子来全都发卖出去,你们看谁好就找谁去!” 他把门踹的叮咣响,将申椒推出去,就一把摔上了房门,又关上了窗谁也不理会了。 满院的丫鬟都惶惶不安的面面相觑着,听见发卖两个字才知道怕。 金玉、银花面色阴沉难看的扫视众人,那月族女子也有些尴尬,一时间谁也没吱声。 刚刚还大喊大叫的玄瞳也安静了,老老实实的搂着那月族女子的脖子,窝在她怀里。 良久,才有人打破宁静道: “夫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将玄瞳寻回,我们这便先走了,伤了十七公子爱宠的事,实属不该,是我等没有看好玄瞳,才出了这样的事,待我等禀明夫人,再来赔罪,麻烦三位姑娘转告十七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金玉和银花对这女子很客气,还送她出去,申椒隐约听见她们提起刚刚薛顺所说的话,那女子劝慰她们说不必担心,想必是气话云云。 金玉和银花回来时,面色因为这些话居然有些和缓。 想必是也觉得薛顺不敢来真的。 人弱小时就这样,说什么都不会被人当真。 申椒也是将信将疑,毕竟薛顺的日子还得接着过,为了一条老鼠腿和当家主母闹翻,似乎……不太值当。 可他又当着六公子的婢女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好像全然不在乎那边会怎么想…… 一时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也不是不可能。 金玉拍了她的手臂:“别担心,咱们的契书又不在十七公子手里,他就算想卖也得夫人那边点头,不会有事的,最多挨顿板子,铁叶那事之后,夫人敲打过十七公子,不许他闹出人命来……” 申椒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们为什么慌了一下,互相嘀咕几句,又镇定起来了。 敢情是想起了这些。 薛顺这还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本就是倡伎之子,低人一等,又是十几岁才接回来,眼皮子浅的自然不把他当回事儿,亲爹不上心,又能指望没有血缘的母亲对他多好?夹着尾巴做人事事忍耐或许能相安无事,可性子又是这样的…… 说起来也怪她,没有留神,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从上到下都得跟着她一块倒霉。 申椒看那些小丫鬟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满了,只好在琼枝带着孙郎中回来后,硬着头皮跟进去。 桌上的果核还没有收,笼子就放在果核边上,薛顺抿着嘴坐的很远也不说话,眼眶有点红红的。 孙郎中是看人的,不会看鼠,硬着头皮涂了些药,将腿绑住了算完。 能不能治好就听天由命了。 说这些时薛顺也没什么反应,闷闷的。 申椒看他不想理人,心中一叹,上前道:“多谢孙郎中了,有劳你大半夜的跑一趟,过几日还得再麻烦你来看看。” “应当的。”孙郎中倒是客气。 她笑笑道:“琼枝送孙郎中出去。” 申椒偷往琼枝手里塞了一粒银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见两人走了,申椒这才小心的凑到薛顺旁边,跪下柔声道:“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薛顺冷笑:“这会知道办事不利了,早干嘛去了?我不是说叫你寸步不离。” “奴婢的确是寸步未离,可打了个瞌睡,眨眼间他就进来了,将笼子抓了过去,怎么说也不听,抢下来时已经迟了,都是奴婢不够警醒的缘故,公子理应责罚,奴婢别无二话。” 申椒说的很真诚,听见有脚步声又道, “只是院里的姐妹们与这件事实在没有干系,还请公子慈悲,宽恕她们……” 第十三章 往事 “哼,她们哪里需要我的宽恕……” 薛顺顿了下,目光怔愣了一瞬,忽然说, “等玄有福的腿好了,就把它们都放了,放的远一点儿,它们自由自在的更好,跟着我也是受气。 本来嘛,有人养了猫,就不该再有人养老鼠…… 你起来,不怪你,就算我在也一样拦不住。” 他这么窝窝囊囊的讲道理真挺吓人的。 “公子……”申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句,“您还好嘛?” 唉,这也是句废话,他好不好不是显而易见嘛,申椒有点后悔多嘴。 可有些人就是,会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红了眼眶。 “脚有点疼,崴了一下,”薛顺沉着脸,红着眼发怒,“你不说我险些忘了,你往地上丢的都是些什么?” “樱桃核……奴婢本想将玄瞳引开……” 薛顺:…… “公子哪只脚伤了,奴婢去将孙郎中请回来给您看下。” “不用。” “那奴婢为您揉一下可好,好像还有些药酒。” 申椒看他没说话,就伸出手去脱他的靴子。 “另一只。” 他闷声闷气的说。 好嘛,和玄有福一样都是右边…… 那靠近的脚步声又悄悄的退走了。 申椒出来时,琼枝还站在外头,一见她就迎上来,悄声道:“姐姐,你没事?” “没事。” “那就好,我刚刚听见姐姐担下罪责可吓了一跳,”琼枝拍拍心口又道,“姐姐,你方才给我的银子是要我交给孙郎中做赏钱嘛?” “你给了嘛?” “给了,我还好生谢了他,他看起来挺……意外的,不过神色好看了许多,不是那么板着脸了。” “那就好。” 申椒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只有二两,还怕他嫌少呢。 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好。 要是东西给了,连个笑脸都换不来,也是白搭。 申椒纯粹是被心虚驱使的,对耗子和薛顺的腿还挺上心的。 前者她管不了,就多喂点吃的,多做点小耗子能吃的糊糊。 后者揉个脚踝,炖个汤也不是什么大事。 夫人那边也给了交代,送了他一些,肥美圆润的仓中鼠,随着商船漂洋过海运来的,正经八百的舶来品,如今在漆水郡里卖的很好,便宜的几文一只,贵的几十文,几百文,上千文的也有。 怕他不喜欢,送来了一大堆。 还带着工匠,要给他加盖一间屋子,张嬷嬷大包大揽的说:“十七公子喜欢这些东西只管养就是了,花多少银钱都由六公子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手底下的人不仔细,抱了玄瞳去玩,又没看住。 不知道十七公子这里养了老鼠,竟叫他跑了进来,伤了您的爱宠,夫人已经责罚过了,十七公子若是还有气,想做什么罚什么,也只管说出来就是。” 院里的丫鬟们一听这话,具是心中一紧,薛顺瞥了下申椒脸上被玄瞳抓出的伤痕,又看了看院里的丫鬟们,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 “猫抓老鼠嘛,本就是天性使然,母亲无需放在心上。” “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日是六公子的人看十七公子生气,都吓了一跳,六公子生怕坏了兄弟情分,特意请夫人从中说和呢。” “六哥误会了,我那日发脾气,是看这些丫鬟们大惊小怪聚在门前,乱糟糟的不像样,叫六哥的人看了笑话,并不是为了这个,几只畜生嘛,算得了什么。”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两人说的挺客气的。 薛顺也收下了这些吱哇乱叫的仓中鼠,但看起来没多大兴趣,让申椒她们看着安排。 申椒看他对这事儿是很气闷的。 可院里照旧人人都夸夫人的好,夸六公子大气。 又给薛顺扣了个小心眼的名声,也无从辩解。 申椒过的倒还不错,前几日有人私下里偷着埋怨她两句,叫琼枝听见了,小姑娘气坏了,就说了申椒为她们求情的事,又说她们天天不干活,连门都不好好看,玄瞳溜进来她们难不成就没有问题嘛? 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摊到面上来,她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申椒适时的出面阻拦,掉几滴泪,赔个罪,做点吃的给她们,一块说笑几次,这事也就过去了。 金玉、银花又是向着她的,那些小丫鬟们就此也听话了不少。 好歹是那她当大丫鬟看了,不欺负她年纪小,又来的时日短。 至于玄有福……可怜的鼠是真瘸了。 申椒看薛顺舍不得,就劝他说这样出去会被别的鼠欺负,他也就顺势不提什么放生的事了。 等薛顺的脚好了,申椒又开始自在的混起了日子。 然而这事还没完,六公子又在和春院里摆了宴席请他去,说是赔罪,估计是防着他借病推诿,来的人是张嬷嬷,还带了个申椒没见过的郎中,说是最近庄里人来人往的,怕惹出什么病症,夫人叫她带着郎中去给公子们把平安脉,左右顺路,她就帮着传个话。 薛顺想拒绝也不行了。 只能收拾一番去赴约,银花去取月例了,薛顺就叫金玉和申椒跟着他去。 院里的事……主要是玄啸一家的事,交给了琼枝,她不怕老鼠,老鼠怕她,她一凑近,就很安静,看起来很乖,薛顺就以为它们喜欢她。 这误会大了,可院里怕老鼠的太多,多个人帮忙挺好,申椒也从没说起过什么。 琼枝更不会承认这种事。 所以就这样。 申椒和金玉打听了一下六公子的事。 金玉在通财山庄许多年了,可知道的也不多:“六公子为人和善,出手阔绰,除了大公子和咱们院里这位十七公子以外,别的公子和他关系都很不错,时常聚在一起宴饮作乐,不过大公子是因为常年不在府中,才与他生分的,连亲弟弟都不大熟呢。” 和申椒知道的差不多。 通财山庄以重义轻利闻名于世,府里公子们的兄弟情也为人津津乐道。 在薛顺没有被认回以前,常有人说这十六位公子是庄主薛无量昔日十六位结义兄弟的转世,还有人一一作比,帮他们对号入座。 听着怪有意思的,不少人都当真的说。 也曾有人猜测薛顺是不是也像兄弟们一样出色,像庄主的某位故人。 可结果……大失所望…… 薛顺武艺天分平平,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身子弱,脾气差,讲话难听的都说他只怕是冤亲债主投胎。 或许这就是他不爱出门的原因…… 第十四章 申椒翻遍了薛顺的衣柜和箱笼也没找到几件能穿出去的衣裳。 大多都旧了,样式也不时兴了,最新最漂亮的是他新做那件,可他在通财盛会上已经穿过一次了,没过多久,或许别人还记着,若是有人嘴快刺他两句,他兴许又要发脾气。 申椒不愿意替他做决定,索性拿着几件衣裳去问他要哪个。 薛顺迟疑了好半天,还是选了件旧衣。 申椒伺候他穿时还觉得纳闷呢。 按她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通财山庄的这位主母绝不是个会在这种小事上苛待人的,就算没有出彩的料子,按着份例他也得有几件新衣裳,何至于衣柜里全是旧裳? 还是金玉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合着这位公子哥把那些衣料和看的过眼的衣裳全都叫人带出去换成钱了,攒下来的钱,申椒也见着了。 用来买那套一百多两银子的华服了。 再问为什么。 金玉便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上回通财盛会上,庄主随口夸了句六公子的衣裳,他就犯了小心眼的病,铁了心也要置办一件那样的华裳,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亲娘贴补,能不能赚到银钱,劝也劝不听,只能处处俭省,当这卖那,就差把房子都拆了换钱,可算是遂了心愿,可怜咱们,逢年过节的连赏钱都没有,给也是抠抠搜搜。” “那庄主夸他了嘛?” “没,”金玉也觉得这事叫人别扭但还是说,“庄主事忙,哪里会留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穿什么衣裳有什么要紧的,能做些事才是正经。” “可惜了,不少钱呢。” “谁说不是,我说拿去卖掉,换些钱来手头也能宽裕些,他还不肯。” 金玉摇摇头,没再多说,可神色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毕竟薛顺很穷,想摆阔气显摆一下,也显摆完了,又不是第一次当东西,没必要不好意思,他平日里也不出门,用不上,非得留着干嘛呢? 申椒没说话,这种事她们说的又不算,多嘴干嘛,喜欢就留着呗,买都买了,再卖也不是原来那个价了。 看时辰差不多,她们就往和春院去了,金玉说那边远,问薛顺要不要传轿子来。 薛顺又犹豫了半天:“算了,走着去,别人都不坐,我也不好太张扬了。” 申椒心说:这算哪门子张扬? 金玉却不劝了,理所当然的站在一边。 于是乎她们就从偏居一隅的蓼莪院走到了花团锦簇的和春院,路上兜兜转转走的申椒脚都疼了。 悄声问了句才知,和春院临近主院,靠近山庄大门,而薛顺因为要调养身体的缘故,所以住在了清净的蓼莪院,从那里到前院要穿过整个山庄,走的累是很正常的事。 金玉安慰道:“马上就到了。” 刚刚她就是这么说的…… 薛顺的脚才好没两日,这么一走好像又有点隐隐作痛起来,难免要人搀扶。 申椒有点累,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怎么过脑子的问道: “这么远的路,坐车也使得了,公子干嘛不传个轿子?” 薛顺剜了她一眼。 金玉无奈道:“不是刚和你说了嘛,此处临近主院。” 申椒这才反应过来:“那理应先去给庄主和夫人问安。” 子女见爹娘走着去显得更诚心些。 可是……别的公子好像也没有住那么远的? 再说薛顺身子不好这事儿人尽皆知,但凡讲点道理的都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说嘴,犯得着那么小心谨慎嘛? 回头再问问。 申椒压下疑惑,又往前走了一段,薛顺就挥手叫她们退到了后头,自己整理了下衣裳,转过垂花门,先去主院见父亲母亲。 出来说话的仍是张嬷嬷:“十七公子有心了,可不巧,庄主不在府上,陪客人出去了,夫人这会儿乏了正歇着,还请十七公子改日再来。” “好,有劳嬷嬷的。” “哎,十七公子不必客气。” 张嬷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似乎有些……怜悯。 申椒怀疑是自己走的太累,所以眼花了,再看去……还是那样…… 或许庄主没出去? 或许夫人根本没睡? 或许两个人都在都清醒着就是不想见他? 申椒觉得她说了谎,但这种事细究没劲。 也不知道薛顺留意到那个神情没有,反正他是转身便朝着和春院去了。 在这儿倒是没被拦住,看门的直接就将他请了进去。 申椒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一门心思都在那满墙满院的花上头,无论是如丝绦般细垂下的柳条,还是满墙的朝颜与凌霄,再或是院中的月季兰草杜鹃花都开的那么好那么妙,花团锦簇的,让人好奇这院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用余光瞄了又瞄,直到那位六公子笑呵呵的迎出来,才老实下来,跟在后头行礼。 听着他们互相客气,携手落座。 然后趁着又有人来时偷偷的看了一眼。 嗯,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样子。 没有蝴蝶的翅膀和马蜂的屁股。 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六公子和薛顺还有些相似之处,比方说他们的眼睛,都有点圆,眼尾垂着,一副纯良的老实相。 尤其是在说话很客气的时候,那双眼睛会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 但也就这点儿像,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相像之处了,他的个子比薛顺高一个头,身体也略宽阔些,但并不显得粗壮,举手投足间有种狂士的潇洒肆意之态,或许是因为他的穿着,轻薄飘逸的大袖,衣襟开的那么大。 一眼望去,就能瞧见诗里的相思……相思里的……红豆…… 结实的肌肉也是若隐若现…… 他没有穿鞋,似乎……也没有穿裈袴…… 在自家院里乘凉这么穿也不是不行,可是有客人上门还这样,未免有些失礼。 薛顺怎么想且不论。 那位十一公子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坐下就扔了自己鞋,大声嚷嚷着:“十七弟也别拘束啊,都是自家兄弟,扒光了也不算事,这鸟入的天气,热的爷想死,小娘还张嘴规矩闭嘴规矩的,敢情规矩倒比她儿子的小命要紧,六哥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嘛?” 第十五章 “郑小娘也是为你好,庄上还有几位贵客没走,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啊。” 六公子坐像很差的说,还摸了摸他发髻上插的花花,支着腿透着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好意思说的这话。 十一公子抱怨道:“我又没真的那么出去,在院里松快松快她也来絮叨,母亲都说了不叫她管她也不听。” “废话,老子娘管儿那是天经地义,你且知足,什么时候真不管你了,一门心思照顾十五弟,有你哭的。” “哭个逑,她不管我,爷乐得自在。”十一公子死鸭子嘴硬道。 六公子摘了朵花扔到他脸上: “得了,牛皮吹的震天响,多给十五弟做件衣裳,没给你都要闹一场,半点出息没有,那他娘的是婚服,十五弟要娶亲你个鳖孙儿也要娶不成,哪儿来的脸嚷嚷偏心,你娶亲时难道郑小娘没有给你?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母亲可说了,要找个空闲好好治治你这脾气呢。” 这话说的十一公子面色一苦:“母,母亲真这么说了?” “骗你做什么,”六公子幸灾乐祸道,“等着倒霉你。” “哎呦!你是不是亲六哥啊,这样的事也不告诉我……” 炮仗被点着了,满脸的不高兴,嚷嚷半天也没吃到想吃的定心丸,某些人当了人家的六哥,却连一句会帮着求情的话也不说,直接气走了这位来蹭饭吃的爷。 薛顺插不进嘴,见此情景倒有些坐立难安:“十一哥……” “哎呀,小十七,不要管他,他要走就叫他走好了,过两天气消了就好了,咱们哥俩可不常聚,且乐咱们的,不叫那些个混账掺和。” 他哈哈笑着,提起桌上的酒杯酒壶从主桌上下来,揽着薛顺的肩膀灌他酒吃,嘴里还说着, “大口饮,十七呀,你不要像个娘们一样。” 薛顺呛的直咳嗦,肩膀在他手下一耸一耸的,满脸潮红,眼泪都冒出来了。 那叫个弱小可怜又无助。 六公子把那削瘦的背拍的砰砰响,抬抬手又招来了舞女歌姬。 激荡的鼓声敲的人精神一振……又一振的,待一曲终了才能发觉一振的不是精神而是自己那跟着乐声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晕乎乎的脑袋已经十分痛苦了。 六公子却还未尽兴,拉着薛顺就跳了起来,于是高昂的歌声和激荡的鼓声又响起来了…… 申椒难以置信的扯了扯金玉的袖子用气音问道:“这……还要多久?” 金玉摇摇头用气音回应:“得看六公子的兴头有多足。” 申椒其实更想问这种症状要多久能停…… 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着这六公子……可能是吃了什么寒食散之类的东西……才会这么的……活泼…… 看他那体格活泼点儿倒也不要紧,可是薛顺就不太行了,那脸色都由红转白了,等会儿从生到死了,岂不是很冤嘛。 原以为薛顺不和他们玩是因为会被欺负瞧不起,今日一看,却像是纯粹的保命之举。 从进门到这会儿,两刻都不到,桌上的菜都没动几口,话也没说几句,薛顺就转了几十圈了…… 脸色一青挣开六公子的手跑出去,扶着门外的栏杆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六公子还怪心疼的:“这孩子……是中暑了嘛?” 申椒:你确实跟个太阳似的,谁靠近你都得难受……轻点拍呢,你把他拍零碎了,我干嘛去啊? 那巴掌劲儿大的啊,像是拍冤家。 申椒想过宴无好宴的可能,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趁着六公子张罗着请郎中时,申椒悄悄的凑到薛顺耳边低声道:“公子,需要我扛着你逃命嘛?” 脑瓜子嗡嗡的薛顺:…… “你就消停点儿。” 他扒拉开裹乱的申椒,扯着被胃液灼伤,疼的火辣辣的嗓子道, “六哥,六哥不必请郎中,我是酒喝多了,歇会就好。” 六公子:“你这酒量不行啊,哥有办法,再喝点儿就好了!” 他勾着薛顺的脖子跟个索命的无常似的,又把他逮了进去。 难得准备忠心护主一次甚至甘做棒槌的申椒就那么被拒绝了此时此刻见此情景顿时痛快的心说: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人家那么真心的救你,你还不乐意,等会儿把命搭这儿,你就知道悔了,再想叫我救你,可不能了! 这年头好人难做呦…… 申椒心里摇头,正准备进去,后脑忽然一阵风袭来,咚的一下就被砸中了。 怪疼的。 申椒“哎呀”一声,回过头去,一个可恶的小胖子正站在花丛里看她,手里还捏着一个藤球,申椒又看了眼地上,刚刚砸中她的也是一个藤球。 又是这欠揍的玄瞳! 申椒不欲理他,扭头就走,又被砸了一下,这还是个带铃的球,她也没理会,快步的进了屋,谁料他也追了进来。 磕磕巴巴的:“喵嗷……你……喵嗷……你……喵……玩!” 他显然是还不怎么会说人话,指使人的本领倒是与生俱来,理直气壮的很。 六公子就跟才留意到薛顺身后还有两个人似的,打量了申椒一下:“看着脸生,你是那个药奴?叫什么?” “奴婢申椒。” 他咀嚼似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哼笑一声道: “这名字倒有意思……是哪两个字?”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 “你还读过书?”他颇为诧异似的,没等申椒回答就说,“贵果然有贵的道理啊。” 申椒听他说话就浑身别扭,闹得慌,想给他毒成哑巴,这时的玄瞳就很可爱了,见她没反应,跑过来拉住她就要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玩!喵嗷……玩!” 这惹的六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把玄瞳逮在怀里好一顿搓弄,还对薛顺说:“玄瞳倒是喜欢这丫头,一门心思的找她玩,小十七若是舍得不妨将她送给哥哥,等回头我叫人去回生谷,给你挑个更好的来。” 按道理说,回生谷只会把药奴雇给有病的人,可如若再被这病人转手送给别人,谷里也是不管的,只要到时能回去就行,出去后如何就得听天由命了。 申椒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薛顺说:“不行,我用惯了,六哥又不缺人伺候,何必来抢我的,她没照顾好我的爱宠,我还没有罚她呢,可不能让她跑了。” “小十七,你也是个小气的和十一一个德行,好,哥哥不抢你的,玉奴把玄瞳抱走,你们俩也别戳着了,下去。” “是。”金玉屈膝。 申椒跟着弯了弯膝盖,目光却看向薛顺,见他点头,这才离去。 那个名叫玉奴的月族女子也抱了玄瞳出来。 第十六章 刚才还任由六公子搓揉捏扁的玄瞳,跟条入水而生的活鱼似的,一出来就在玉奴怀里扑腾起来,跳到地上跑开了。 猫猫祟祟的藏到树后面,也不再提什么去玩的事。 直到申椒她们坐在廊下吃饭,才又跑出来站在申椒旁边,喵嗷喵嗷的叫起来,声音颇为急切。 “他在和你要饭吃呢,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玉奴的目光看过来。 申椒:“那真是我的福气。” 她夹了两块清蒸鱼给他吃,玄瞳小口小口的吃的一脸享受,而后又不客气的扒着她的膝盖往她怀里爬,申椒放下碗筷帮了他一把,玄瞳坐稳后朝她叫了一声,赏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伸出手就开始‘点菜’了,这个也要吃那个也要尝,最好快一点,慢了他可要上桌了。 饱了就跳到地上,扯扯申椒:“玩!” 这和倒霉孩子有什么分别? 申椒记得它还是猫时也没有这么烦人,都是吃完就走的,偶尔想顺着窗子钻进来,她推两下也就作罢了,听见人声也要跑。 化形后怎么跟变了个猫似的。 “你吃你的,我带他去玩,玄瞳化形后一直喜不自胜的,像狗一样粘人,往日里那傲气凌人只许远观的样子都不常见了。” 也不知道玉奴是不是看出了申椒心中所想,出言解释道。 玄瞳听了她的话,像是懂了,很不给面子的朝她哈气。 看起来像是在说,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粘的。 猫猫生来就是当主子的,哪怕无人供养也是流浪的王,这种有人宠爱的就更了不得了,总有些顺猫者昌,逆猫者亡的霸道脾气。 申椒看他气的小脸都板起来了,也不好再不识抬举:“还是我去,我也不太饿,已经吃好了。” “那就麻烦了。” “不妨事。” 申椒和金玉示意了一下,就顺着力道起身,玄瞳果然满意了不少,哒哒哒的把她拖走,拽着她猫到假山后,自己趴下来,还回头看看她。 申椒心领神会的蹲下,悄声问:“咱们要玩什么?” 玄瞳没理她,聚精会神的看着外面。 有人路过,他就嗖的一下子蹿出去,举着爪子“哈”! “哎呀呀,好吓人,被你抓到啦。”一个小丫鬟很假的叫了几声,还摸摸他的脸,然后又去忙了。 玄瞳蹲回来,继续狩猎,有时会追着‘猎物’跑几步,试图把人拖回来,可始终没有人留下。 他也有点儿腻了,又去找它的藤球。 扔到申椒面前,申椒捡起来扔回去,他又扔过来。 怪无趣的,可他玩了很久。 然后打了个哈欠抻抻胳膊,朝假山上爬去,往上头一窝就睡着了,申椒被他忘在下头,仰着脸看。 “你可真够有耐心的,”玉奴走过来说,“累了?” “还好。”申椒笑了笑,她已经发现一点儿乐趣了,如果把藤球藏在怀里,或是握在手里,他就会扑过来嗅来嗅去,用手扒拉,眼睛圆溜溜的,特别小猫。 “走,去那边歇歇。” “不用管他嘛?”申椒看向高处的玄瞳。 玉奴掩唇轻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是猫,还是猫妖,年纪或许比咱们加起来都大了,心智虽然还是个孩童,但生存的本领还是有的。” 申椒跟她到廊下喝紫苏饮,顺带听了玄瞳的故事。 也没多久远,大概是九年前,一次冬日围猎六公子射中了这只猫,本想剥了皮给夫人做个毛围领,看了那双眼睛又觉得不吉利,命人提去扔了,夫人心善听见他叫的惨,命人把他带去看了一眼,救下了他的小命。 自此以后就被粘上了。 凶手母亲的仁慈…… 这猫脑子恐怕不太好使。 申椒真怕自己也变的和他一样蠢。 不过……这也算是捷径了,自己苦修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化形,过的也未必会比如今更好。 “他不怕六公子嘛?”申椒问。 玉奴说:“有的猫知恩,记吃不记打,所以公子才喜欢他。” 金玉感慨道:“能得夫人和六公子的喜爱也是造化了。” “谁说不是呢,一时吃苦一世富贵,这事传扬出去以后,可有不少妖物也想凑上来碰碰运气呢。” 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 申椒听的遍体生寒,她也听见过一些传闻,说是通财山庄的六公子薛琅,曾带着兄弟们一夜间连挑数十个妖窟,斩妖除魔无数,得其母真传一手流云剑法使的出神入化,还有个绰号叫小剑仙呢。 这传闻,差不多就起于七八年前。 她还纳闷,那些妖怪为什么会暴露老巢的所在,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数十个都这样,那未免太蠢了些,现在想来或许是另有隐情。 无论真假,这人都有点危险,得离远些,最好是再也不见。 申椒这边是归心似箭,可没奈何,薛顺被灌了个烂醉如泥,被六公子的人送进了偏房留宿。 金玉和申椒又做不得主,只能给他换了一身干净却大了些的衣物,等他醒来再说。 “公子每次都喝这么多嘛?”申椒心里怪怪的,就问了一句。 金玉也觉得纳闷:“怎么会,往常喝两杯就走了……不过这一回是专门为他设的宴,或许是不好推脱先走,喝多了些也是难免的,他这样醒过来一准儿头疼的乱嚷嚷,我回去拿些解酒丹,再取套合身的衣物,你守在这儿,留神,别叫他被哕出的秽物呛到。” 金玉怕他出丑丢人,匆匆的走了,申椒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佩服起了金玉的先见之明。 薛顺又吐了一回之后,果然哼唧起来了,仍是神志不清的连人也不认得。 “公子,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嘛?”申椒低声问他。 薛顺迷迷糊糊的摆手:“爱哪儿哪儿,我头疼,想吐,多半是病了,你去给我找个郎中来。” 申椒说:“有没有可能,您是酒喝多了头才疼的?” 薛顺还瞪了她一眼:“你胡说,我最讨厌醉鬼了,从不喝酒,你是不是怕花钱不想给我请郎中? 好啊,那就叫我死了,烂在这里,看以后谁还敢住进来! 我会变成厉鬼的! 一个苦命的厉鬼……” 他呜咽一声,转身抱住了自己的腿,蜷缩在哪里哭哭啼啼,看起来真的是觉得自己十分命苦。 第十七章 “我的老天爷啊……” 申椒冤啊,庄里的郎中看病要什么钱?他连赏钱都不给。 她不请,还不是为了他的面子,这会儿请了,等他清醒过来,能不怪她?这人怎么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要不干脆把他打昏算了,反正他也未必记得。 申椒坐在床沿托腮沉思。 薛顺蓦然回首:“你居然还不去?我都哭了哎,你还有半点人性可言嘛?我病死了你还怎么往外卖?那些畜生来了谁去挨打?楼里还有比我更俊俏的男孩子嘛?你这人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不知道男大十八变我会越长越值钱嘛?” 申椒:“我……我应该知道嘛?” 薛顺皱眉:“你怎么当老鸨的?连这都不知道,还要我来教,难怪生意这么差。” 申椒:…… “公子,你还认得我是谁嘛?” “嗯……有点儿……眼生……”薛顺眯起眼,看着看着目光突然清明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你不就是那个谁嘛,好了,良宵苦短不说这个了,咱们从哪里开始,我头好疼,客官可要怜惜些啊。” 他说着,撑起身子,软绵绵的坐了起来,宽衣解带…… 申椒:“大可不必!” 她忙伸手去拦,想帮他穿好衣服,薛顺却又误会了,夹着嗓子咯咯咯的笑起来,拍她一下,嗔怪道:“呦,这位客官还是个急性子,那便有劳了。” 他媚态横生的瞥了申椒一眼,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前,申椒都能感觉到那炙热的肌肤和一下下的心跳了。 他是不是发烧了?都糊涂了。 申椒可不玩这个,立马就缩回了手。 “客官这是怎么了?我不诱人嘛?” 薛顺诧异的低头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手指摸索着身上的疤痕,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完了完了,我不值钱了!我卖不出去了!她们会打死我的! 是你!” 他愤恨的抬起眼,“肯定是你!你给我赎身,你带我走,你不能把我留在这儿……” 薛顺又要拉扯,申椒忙退开几步,他多半是怕她跑了,手忙脚乱的摔下来,膝行着来抓她的裙子,哭的梨花带雨的娇弱不堪的吐出一句:“求您了……” 申椒也跪了,目光恍惚:“求什么?求我上路?” 她知道这么多,假使他记住了,那她还能活嘛? 二人四目相对,各有各的崩溃。 申椒:“我要把棺材漆成大红色。” 薛顺:“买了我。” 主仆二人几乎要抱头痛哭,这时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浑身都是银亮饰品的玉奴。 她踏进屋内惊愕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申椒抱着刚打昏的薛顺说:“我家公子吃的太醉了,一时不慎摔下来了。” “我说刚刚怎么听见这边动静不小呢,这是摔了几跤啊?”六公子也进来了。 申椒说:“回六公子的话,就摔了一下,动静大是奴婢的不是,实不相瞒奴婢自幼就想做个纤夫,所以用力时爱喊个号子。” “啊,用力就喊嘛?那你上茅房时……”六公子刨根问底儿的说。 “也喊。”申椒说的半点犹豫都没有,心里已经泪流成河了。 在玉奴的忍笑声中,抱起薛顺放到床上。 “好气力,你的号子呢?”六公子好奇道。 申椒:“嘿呦!嘿呦!唉嘿呦!” “完了?” “诚如奴婢所言,奴婢幼时想做个纤夫,未遂。” “哪怕唱个纤夫的爱呢。”六公子意兴阑珊,显然是对她的回答不大满意。 申椒不明所以:“恕奴婢孤陋寡闻,不知六公子说的是什么。” “唉,你这可就没劲了……” 他那语气像是在说申椒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哪怕低着头,申椒也被他盯的发毛,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看薛顺的?不太像。 奔着她来的?可为什么?她就是个药奴,难不成……他知道玄瞳之所以会去蓼莪院捣乱,就是因为想找她玩? 所以这是……小心眼想报复? 讨要不成还不死心,想挑个差错教训她? 这倒是可能。 申椒打起精神,戒备的防着暗害。 六公子回头看了一眼,玉奴就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而后他步步紧逼走到申椒面前。 申椒不避不让抬眼道:“六公子这是何意?” 他嗤笑一声,脚步一转,在床前弯下腰,弯的特别低,都要脸贴脸了,似乎是……在看薛顺睡没睡着,还摸了摸他的脉博。 申椒看他那样,真怕他突然咬薛顺一口,然后栽赃到她头上。 真是……怪了,外头都说这通财山庄的公子除了薛顺以外,个个都是豪爽坦荡的人杰,就算是传言有误,名门正派也难免有些阴私事,可也不至于给她一种……恶心鬼祟还危险的感觉? 干嘛呢那是? 他大概是确认无误了,才直起身子,走到桌边坐下,还倒了两杯茶。 “过来呀,愣着干嘛?这儿又没有外人。” 你不就是外人嘛? 我跟你也不是自己人呀! 你干嘛呢这是? 这是把我当谁了这么不见外? 申椒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倒还撑得住,狐疑的坐下来。 又听他问:“你多大了?” “十四。” “还没有及笄呀,看着不像,你个子挺高的。” 申椒没说话。 他又问:“哪儿的人啊?” 申椒答:“岭外道,回生谷。” 他皱眉:“没问你这个,算了,你算术怎么样?” 申椒:“很糟。” “基本的总会,我考考你啊,奇变偶不变……” ! 申椒听过这句话,下句好像是……符号看象线…… 画什么符要看象啊,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会也罢,你爱唱歌对,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太老了?也是,你十四……叮咚鸡,叮咚鸡?” 大狗叫、大狗叫~ “衬衫的价格是?” 九磅十五便士 “你家wifi密码多少?”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气急败坏的一拍桌。 申椒跪下道:“奴婢愚钝,还请六公子恕罪。” “算了,”他怪声怪气道,“我还是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申椒在心里嘶声力竭的唱了一句,心说:呼,我可真坚强。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 昌哥儿明明说过,这些是秘密暗号,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他再也找不到了,叫她以后都不要跟人说起这些。 可是现在薛琅也知道,他也是昌哥儿要找的人嘛? 不可能…… 她们那时就是两个没爹没娘的小叫花子和通财山庄的公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难不成……昌哥儿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而他只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却不知孩子多大,所以见个年龄相仿的就要问一问? 那也不对…… 她们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虽然记忆很模糊。 申椒心里疑窦丛生。 殊不知薛琅也在怀疑她。 【系统,我没记错?那养耗子的身边有这么个人嘛?】薛琅暗中问道。 死板的声音问道:【是否花费五积分查询?】 薛琅满不在乎道:【是。】 系统干脆回答说:【没有。】 【果然,那她多半是个玩家,还跟我在这儿装蒜,这年头想抱个冷门大腿竞争也这么激烈嘛? 不过她抽的这角色身份不错呀,贴身的丫鬟~但凡努努力,还怕不能在他的人生里留下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嘛,这是想走白月光的攻略路子,小丫头片子心眼还不少。】 薛琅讥诮一笑。 系统:【别太妒忌,你变不成女人不是她的错。】 想走兄弟情深的攻略路子却屡屡失败的薛琅恼羞成怒:【男人也不是不行!】 东方不败身边不也有个杨莲亭嘛,保不齐他就好这一口呢! 系统:【……祝你好运。】 理出一条新的攻略思路,薛琅信心大增,再看申椒就很碍眼了。 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申椒:……莫名其妙。 金玉也是一头雾水,她回来就被玉奴拦下,东拉西扯的,见房门紧闭又不见申椒她就有点心急,也不好硬闯,这会儿眉毛都要攒到一块去了: “六公子方才……是来做什么的?” “来看公子,没什么事就走了。” “那关什么门呀。” “许是怕有风,吹着公子。” 申椒对答如流,金玉看了看桌上的两杯茶,一点儿都没放下心来,拉着申椒语重心长道:“好妹妹,有些话原不该我说,可我实在是一片真心待你,你要是也拿我当姐姐,就听我一句劝,千万别,有些人看着是个锦绣堆儿里的富贵公子,外人眼里前途万里的英杰,可这种人做得主子,做得朋友,做不得别的,你还这么小,花一样的年纪,千万别犯了傻,把自己糟蹋在后宅里。 奴婢再低贱,好歹心是活的,不能送出去给人平白糟践,那时候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把申椒的手攥的生疼,像是生怕她记不住,恨不得把这一字一句都塞进她脑子里似的。 申椒觉着她多半是误会了什么,可在这样的眼神下,她似乎唯有点头,才能宽慰到她……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地方果然危险,不能再来。 申椒趁着金玉没留神时心一横掰开薛顺的嘴,硬塞了两颗醒酒丹进去。 忐忑不安的等着他醒过来,可惜薛顺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又把药吐了。 硬是第二日天光破晓时才醒。 申椒坐在脚踏上,有点紧张的回过头:“公子……你醒了?” 薛顺有气无力的:“什么时辰了?” “寅正二刻刚过。”(4:30多一些) 外头蒙蒙亮着。 申椒殷勤的扶他起来,薛顺环顾四周难受道:“这是哪儿啊?” “和春院,您昨日喝多了,六公子就没让走。” “你们倒听他的,我应了嘛?”薛顺睁眼就开始挑理。 金玉倒了茶水来:“我们倒不想听,可您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了,怎么也叫不醒。” 金玉昨日回来后,归心似箭,还偷偷往他脸上掸过水,那也没把他弄醒。 薛顺漱了口,擦了把脸神智清醒了些,嗅着身上的酒臭不大高兴道:“去看看他醒了没,若是醒了这就告辞回去了。” 在别人院里什么都不自在。 “是,奴婢这就去!” 金玉真是松了口气,走的飞快。 看的薛顺一脸懵,平时不都很乐意来嘛? “我喝醉后有没有耍酒疯?” 薛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说了些什么。 半真半假的话才更可信。 申椒一边思索一边说:“公子恕罪,您昨日醒来过一次,因为醉酒难受命奴婢去请郎中,还摔下了床,之后又睡了过去。 当时金玉姐姐回去取解酒丹和衣物,六公子又来看您,奴婢不好走开,便自作主张,没有去。” 薛顺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多事,申椒没去正合他意,叫他皱眉的是另一件事: “他来看我?我不是醉的人事不省嘛,有什么好看的?” “六公子十分关心您睡的安稳不安稳。” “有病。” 薛顺嘀咕一声。 他这人就这样,看谁都是假惺惺,脑子有病,申椒听着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觉得他这次可能是说对了。 薛顺问明了自己想知道,就有些等不及了,起身叫申椒伺候他穿好了衣裳。 金玉也在这时候回来禀告说:“六公子已经起了,正在后院练剑。” 薛顺点头:“行,咱们等他练完,你去看着点儿,那边一完事就回来告诉我。” “是。” 第十九章 啊,好人! 大早上就开始舞剑,一遍又一遍,是因为勤奋嘛? 不,是为了叫某个弟看见他最英姿飒爽的一面。 薛琅甚至在昨晚睡前,好好研究了一下什么样的招式什么样的角度最具有观赏性,最能起到耍帅的作用。 今早起来又精心挑选了裈袴和靴子,光着上身在后院忙叨了半天,结果现在怎么着? 【他不来了?他为什么不来?】 看似镇定收剑的薛琅,心里已经在生气了。 系统仍旧死板冷静:【因为他就没说过要来,所以他没有来。】 精心组织了一次赏剑活动,却没有通知别人参与,能怪别人不参加嘛? 显然不能。 薛琅听的懂系统的言外之意,可他还是生气。 新仇旧恨加起来的生气。 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叫他玩他不来,但凡能躲的活动全不参加,知不知道团体中最讨厌特殊化,尤其是这种没什么能力的人,消消停停的随大流得了,还整什么个性。 谁能惯着你?这个家差你一个嘛?也就我,看过资料,能知道你的好。 【不来不来,我还有别的招!】 “摆饭。” 接过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汗,薛琅吩咐一声朝前院走去。 系统好心提醒道:【你的早饭不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吃,如果想追求他,建议更换。】 【要换也不能偷摸换啊,这谁知道去,得是我看见他不爱吃,我再换,我和你说啊,对这种缺爱又别扭的人,就得主动,但也不能太惯着,容易蹬鼻子上脸,什么都指望你干,就得若即若离的,他就会离不开你,怕你离开,什么都听你的。 最忌讳偷摸做好事,这种人分两种,一种对他好一点儿,他就恨不得拿命报答,另一种特别木讷,不知道别人对他好该怎么办,只会接受不会报答,习惯了无视别人的好,你非得把自己对他好这事怼到他面前,提醒他,他才能有所反应,薛顺指定是后者,所以只能和耗子待在一起。】 薛琅侃侃而谈,经验十足,最后还总结了一句, 【我不喜欢这种人,可这种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听话,适合过日子,只要能把他收拾服了,你说什么是什么,打都打不走,乖的跟狗一样。】 系统看着资料上的——喜欢pua的垃圾男人几个字,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道: 【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自己精通的手段嘛?】 【嘿嘿,我这叫技多不压身。】 薛琅走到前院已经看到薛顺了扬起大大的笑脸道:“小十七怎么起这么早,睡的好嘛?” 薛顺头痛欲裂,白着脸笑笑:“挺好的。” “哈哈,那就好,我还怕你睡不惯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和哥哥说,这件屋子以后就给你留着,咱们兄弟也要时时亲近才好,你别老那么闷,一个大老爷们像什么样子。” 薛琅一把搂住薛顺的肩膀,往厅堂去。 一股汗味叫薛顺反胃勉强附和道:“哥哥说的是,我日后会常来拜访的,这会儿便不叨扰哥哥了,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也不迟,你哪儿又没什么急事,连饭都不吃,难道是不肯给哥哥面子嘛?” “不是。” “那就坐下!” 薛琅正准备表演呢,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把他往座位上一按。 套了件衣裳松松垮垮的系着,端起饭碗就吃。 满桌都是重油重盐的肉食,薛顺挺喜欢的,就是吃起来有点恶心,闻着都难受,只捡了两口青菜,慢吞吞的嚼着。 吃了半天,薛琅才在给他夹菜时留意到他没什么胃口的事,大为歉疚,忙让下人去准备。 薛顺说:“不必这么麻烦。” 薛琅还嫌他太客气,不拿他当自己人,开玩笑似的说:“小十七莫不是在怪我不够留心?”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人就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没那么细心。 薛顺能说什么,只能说:“六哥误会了,弟弟没有那个意思。” 丫鬟们很快又上了些清淡的菜。 薛顺实在没胃口,怎奈这位六哥太热情,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碗饭。 那些食物沉甸甸的堆在肚子里,米粒像粗粝的沙石,撑的胃又沉又疼,好像成了一个沙袋。 这叫他回去时走到一半就狼狈的蹲了下来,只能等着轿子来抬。 申椒:“公子,奴婢去请孙郎中。” “别,”薛顺靠着墙摆手,坐到拐角的台阶上,“别让人知道,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 他怎么看昨晚的宴会也不像是赔罪的,倒像是存心折磨他,还有今早,都说了不吃,还硬让他吃。 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自知在外多年,和这些哥哥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更没什么交情可言,聚在一起也没话可说,反而尴尬,所以不会硬往一块凑,他们也不会时常叫他,只有这个六哥实在让他头大。 每次都像是好心似的拉他一起,却回回让他受尽折磨,不去显得他不识抬举,去了又实在难受。 但凡能借病推脱的他都推了,这回推不得,他就盼着这位哥哥是真觉得对不住会好一些,结果还是那样。 “你说我是不是八字和他犯冲啊?怎么每回一遇上和他有关的事就这么倒霉呢?躲都躲不掉。” “奴婢不知,奴婢不太善于卜卦,不过,有善于卜卦的师姐曾告诉奴婢,比卜算更准的是自己的心意。 如果觉得一个人不好,那就远离他。” 薛顺就是随口一问,不指望她真的会答,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一番话。 “你很讨厌他?都不敷衍了。”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以前也有人拿我当个物件,当面我也不敢怎样,背地里往饭菜里吐口水,他们吃不出,我还怪恶心的,觉得是他们占了便宜,” 薛顺淡淡的说完,警惕道, “你没这么干?我可是和他一起吃的?算了,别告诉我。” “……我没有” “我不信。” 薛顺半死不活的,看起来有些绝望。 申椒:“你又没有惹我,我干这种事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真的?” “嗯。” “算你是个好人,”薛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那我惹你的时候呢?” “轿子来了。”申椒左顾而言他。 “该死的骗子,你不要装听不见!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有,我是个好人。” 薛顺:…到底信不信她呢? 第二十章 六月一个节日都没有,只有更多成熟的时蔬瓜果。 通财盛会的热闹已经完全过去了,听说庄里的客人也已经走光。 薛顺自那日从和春院回来,又趴窝了好长时间,不过院里消停,也没有别的事情,他休养的不错,还能在后院偷摸的耍一通王八拳,据他自己说那是伏虎拳,不小心撞上的申椒实在看不出来,只能昧着良心夸两句,他又不信,涨红了脸叫她滚蛋,实在别扭的很。 申椒不在乎,她眼里只有那两块地。 种在后院地里的菜已经郁郁葱葱的长起来了,一片绿,几寸高,差不多能吃了。 现在开始间苗,再过个十几天就是卖掉的好时候。 薛顺却不许申椒碰一个菜叶子。 抱着玄啸一家子,跟个稻草人似的往地前头一站抑扬顿挫道:“间苗?想都别想,你的菜都死光了,还敢动我的?把它们也弄死了怎么办?” 申椒无力的反驳道:“也没有全都死,还剩一颗呢。” “哈,好多哦。”薛顺撇撇嘴,十分看不上那颗孤苦伶仃的幼苗。 申椒气不过,试图证明自己:“公子,你的菜也是我浇的水!” “差点儿涝死。” “我给它们锄过草!” “伤了许多苗。” “我施肥。” “招了虫。” “我……” “你……你精心照料,把它们全照顾死了,”薛顺都觉得匪夷所思,“药奴不是很会莳花弄草嘛?你怎么跟个草木杀手似的?连个菜都养不活?” 薛顺那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都把自己菜地伺候的很好。 申椒艰难的一字一句道:“我以为……天道酬勤!” 薛顺:“得了,做什么不得看天赋,回头你去卖菜,你一我九。” 他说罢,施施然的走了,身上扒着六只老鼠,身影快拐进月洞门时又说了句:“煮点儿肉,阿福它们该饿了。” 半个时辰前刚吃过!那些耗子都快胖成大地瓜了还饿呢…… 父爱叫他眼瞎。 申椒哪有心情,悲伤埋着埋着那些可怜的,干枯的,已经死掉的幼苗,锄头一不留神刮了一下,仿佛……打倒了某些柔弱的东西。 申椒僵硬的扭过头,就看到自己唯一的‘崽’倒在那里,已经死去了,根系断的干脆,渗出一点汁水…… “不!!!!!!!” “你还是孩子啊!连锅都没下过,怎么能这么死掉!” 申椒扑过去把它捧在手里,小小声的哀嚎,无助的瘫坐在地上,任凭泥土弄脏绿罗裙,晶莹的泪水顺着眼眶流下。 她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翠色,深爱着生机勃勃的翠绿色,却没有扎根泥土中,反而葬了所有真正根植入土的东西,连根草也没有留下。 “姐姐,你怎么了?” 琼枝小跑过来,听到一句哀怨婉转的叹息:“琼枝……命运~无常啊~” 申椒无力的靠在她肩上泪流满面。 七岁以后她就没再种活过一样东西,这怎能不叫人伤心欲绝呢? 想当年她就是往石头缝里丢颗种子,都能长出一大颗白菜。 如今……唉,不提也罢,反正她是不会放弃的。 申椒挖了坑,小心的埋了她可怜的崽,还立了根小木棍儿在上头,煮完肉的汤也泼在了那上头,一边砸鸡蛋壳,一边决意要把地养的肥一点再下手。 薛顺喂完了老鼠从后窗瞧了一眼,再次戒备道:“哎,随你怎么折腾都好,只不许碰我的地!” 不碰就不碰,那么多苗挤在一起肯定长不好! 申椒偷偷撇嘴,回头道:“奴婢知道。” “你最好是真知道。”薛顺那小心眼的还怪不放心。 一上午能看七八遍菜地。 等到下午他就没心思了。 有个主院的侍女来说:“宋先生回来了,夫人叫奴婢告知十七公子,明日起复课。” 薛顺当场就呆了:“回来了?回这么快的嘛?” 那侍女小心道:“十七公子,宋先生都走半年了呀。” 薛顺硬挤出笑来:“我知道,我是想着天高路远的,先生一来一回要费不少工夫,恐怕还没有跟家人聚够,所以有此一问。” “十七公子不必担心,宋先生这回回来将他的家人也接来了,以后日日都能见到,再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那真是……太好了!” 薛顺的心好像死掉了,人一走他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任谁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晚饭更是一口没动,坐到月上柳梢,忽然一跃而起,疾步行至书桌边,四处翻找,东西扔了一地,状若疯魔一样,嘴里嘀咕着:“没有,没有,一张也没有!” 找到最后,又绝望的坐了下去。 申椒:“公子?你还好吗?” 薛顺没说话,金玉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到屋外摆摆手说:“别问了,说什么也没用,准备好烛火和绳子,我去拿锥子。” “烛火……锥子?要那些东西干嘛?”申椒小心的问。 金玉沉痛道:“还能干嘛,头悬梁,锥刺股,熬夜做功课呗。” “噢……我还以为是要杀先生呢。”申椒真是松了口气。 “什么?” 金玉瞪圆了眼。 申椒:…… “没什么,我说笑呢姐姐,我这就去拿。” 平日里申椒看薛顺没少练字还以为他是那种就算功课做的很差也会认认真真做完的人呢,结果真没想到,他也是个闲着时一笔不动,全靠最后一晚挑灯夜战的。 眼看那字越写越没个样,申椒心思一动:“公子,需要奴婢替您写嘛?” 头皮生疼的薛顺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你替我?这不好,万一被看出来了……” 申椒提起笔写出一行如同三岁稚儿书就的字——‘不会的,交给我,没问题!’ 薛顺果断递过笔,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好妹妹,你真是我的大救星,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的人,还有三十一篇文章,六七十张大字,你尽力写,我去睡一会儿等下来替你。” 狗嘴里都吐象牙了,看来他真是累疯了。 申椒郑重接过那根笔,仿佛接下了什么重任般,板着脸严肃道:“公子只管去,这边就交给奴婢。” 来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 想必这就是师父说的——有用之人总能立住脚! 第二十一章 申椒的功课总是做的很快,好不好的不说,反正每次都能按时交上。 如果有人乐意花一点钱,她也不介意临摹字体帮别人写,她最多的时候,一次接了十几个人的活,还能抽空替人点卯上课。 在回生谷的弟子和药奴中算的上是有口皆碑。 可惜好景不长,被上面的人发现了。 有句话说的好——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秘密只有死人才能守住,人一多就不成了,没准儿哪个大漏勺就给你漏个底儿掉。 申椒不得不分出一点钱,用以易容,努力练习口技,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来一个富贵险中求,可生意还是一落千丈,不到万不得已都没几个人敢找她。 难过,不提也罢。 申椒两手同书,写的飞快,大字很快的写完了,至于文章,她先翻了翻薛顺自己写的那些,也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尽是简练直白的语言,谈起民生疾苦写的很真实,但不算言之有物。 他明白权贵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下多少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就已是心满意足,终年苦寒的北庭年年夜里都有冻死骨无数,可他不知道如何能改变,甚至想出了叫有钱人把钱和土地分给百姓这种不靠谱的办法。 这种异想天开的东西交上去,多半是要挨骂的。 申椒以前还希望朝廷禁止买卖奴隶,家家都不养奴隶,只用雇佣的契奴,月月给钱呢,结果呢? 好一顿毒打,那是真把她吊起来抽啊……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该怎么写了,要么颂太平,要么说圈话,要么引用古人的话,把字数凑够了往上一交,主意想不出拍马屁还不会嘛。 要是碰上个较真的先生就不好办了,得想出点儿正经话来,平庸不要紧,只要不是胡说八道就不会被打回来重写。 这宋先生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申椒只能仿着薛顺的文风,写些不上不下的圈话,挑不出太大毛病,但也绝不是什么好文章。 她这边都写好整理完了,薛顺才醒过来,眼都没睁就诈尸一样跳下床,往这边走。 “完了完了,还差多少?” 他踢到凳子,顾不上叫疼先看了下天色,那种绝望的神情,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了。 “都写完了,”申椒骄傲道,“公子请看。” 薛顺将信将疑的走到桌边,先数了数数量,还多了几张。 申椒说:“奴婢怕不够,就都凑了个整数。” 文章写了四十份,大字一百张。 文章的字数没提尽量多些,一千字左右。 薛顺:“你写的这么快?” 申椒谦虚道:“生疏了,以往可以用四只笔一块写,如今三支都费劲,不然还可以更快些的。” 薛顺:…… 申椒见他不说话,还有点担心:“奴婢没有弄错什么?” “……没有。”他只是嫉妒这骗子的天分罢了,“写的比我好多了。” 申椒见他盯着大字看个不停就解释道:“奴婢本想写的潦草些,不过转念一想先生或许更想看到公子的字迹循序渐进的变好,所以便仿了公子平日里练习的字迹。” “得了,用不着往我脸上贴金,我可写不成这样。” 虽然看着挺像的,但薛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公子不信自己看好了。” 申椒抽出几张纸递过去,指了指上头被她圈起来的几个字,旁边还有她尝试临摹的字迹。 薛顺:? “这真是我写的?” “可不嘛,就是……玉奴来请公子去同生阁赴宴,提起通财盛会将近那天,公子没去,叫奴婢第二日去绮罗坊取衣裳。 那日公子先头的几张字写的特别好,奴婢想拿去引火,您还没让。” 薛顺本来一边回忆一边听,还有几分高兴,听到最后一句脸又垮了下来:“写的好为什么要引火?” “天太闷热,柴火也潮……不好着嘛。” 申椒自知失言,心虚的讪笑着躲开他的目光。 薛顺凶狠的凝视着她,把手上的纸抖的哗啦啦直响道:“你最不是嫌弃它!” 说他的字丑可以,引火……那就太过分了! 申椒:“奴婢真没有!” 薛顺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扬扬下巴说:“这些都收进书箱里,还有那几本书,再替我准备一份笔墨纸砚,先生起的早,卯正就要上课了,来不及现弄,收拾好了,你就回去睡,放你一日假。” 谢谢你,小气鬼,但我今日本来就是休息的。 申椒熬了个通宵都懒得假模假样的谢他了,只是问道:“公子的书箱收在何处了?奴婢一直也没有看见。” “你去放杂物的地方找找,没有就去柴房看看,左右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申椒找了一圈,最后从放油盐酱醋的柜子上头拿到了他的书箱……浸润了厨房烟火气的书箱,闻起来有种又腻又脏的恶心味道。 申椒刷洗了好几遍,还用香料熏了熏,薛顺看到这玩意时还是露出了一副厌烦到极点的神情。 不过申椒可以肯定,不是味道的缘故。 他单纯就是……不爱上课。 甚至于为了逃学支支吾吾的问申椒:“你有没有……咳……就是某种药或是什么法子……可以……可以让我生一个不大不小,但能休息半年的病?” “没有。” 申椒就是有也不会告诉他的。 有钱人家里的公子光是看看就觉得很可恶,每个月什么也不做都有钱花,满院子的人伺候着想干嘛干嘛,要是连书都可以说不读就不读那也太幸福了? 她知道人生各有各的苦,可也不妨碍申椒她——仇富! 上你的课去,狗脾气的小气鬼! 依旧没有拿到什么赏赐的申椒回屋睡觉! 听着院里忙碌的声音,她睡的更香,都笑容满面了。 主子不在院里的丫鬟们也轻松,个个干活也很起劲儿,恨不得立马把他送出门。 每个人都很快乐,这是只有薛顺一个人半死不活的一天。 哦,还有金玉和一个叫莲瓜的小丫鬟也不太快活,她们得跟着一起去。 薛顺原本是有两个小厮的,可人不老实,被他赶走了,如今身边就只有丫鬟跟着了。 这也不算什么事儿,江湖中人少有在乎这个的,公子身边跟着侍女,小姐身边有两个护卫,传出几段叫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也不足为奇。 世家贵族处处以礼教束缚,讲求规矩法典。 江湖却追求自在万事遵从本心,重义轻法,从心忘礼,所以两者争执不断,各自为营。 又都有缺陷…… 最大的毛病,就是人心不齐,朝廷有好几个,江湖势力更分散,只在互相对付上能短暂的一致起来,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即——互不干涉。 江湖势力占着的地盘,归江湖人管,朝廷占的地盘归朝廷管。 江湖人管江湖人,朝廷管百姓,很公平。 像通财山庄这种能和朝廷合作,港口码头由朝廷做主的,基本上算是叛徒了。 但生意人嘛,赚钱不必提脸面,庄主薛无量有一直在给江湖人帮忙,勉强算是中立。 其次就是人…… 犯了事的百姓抛家舍业的去闯荡江湖,没准儿哪个门派一时糊涂就收了,交给朝廷又觉得丢面子,索性护下来。 世间流窜的坏人就越来越多。 还有人爱学江湖人快意恩仇,动不动就闹出事来,血染街头。 显得江湖人特别不守规矩。 而朝廷,嘴上说着重法典重规矩,一旦权贵犯了事又说什么法不施于尊着,刑不上大夫。 有点儿心眼子全使百姓身上,弄的四处怨声载道…… 看似繁荣的盛世下,一团乱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理出个头…… 第二十二章 薛顺的功课交上去,就没了下文。 申椒在他晚上回来时还特意问了一嘴有没有被识破。 薛顺说:“不知道。” 申椒看他脸上难看,似乎不欲多谈,就没再问。 金玉偷偷告诉她说先生一见那功课就开始骂他的字迹像是鸡爪子划拉出来的,还读了一段文章说他写的狗屁不通,之后就开始授课,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他也没能理解,先生就说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让他且把东西背下来再说。 课上了一天,薛顺学到多少不好说,反正变了许多回畜生。 “宋先生这么严厉的嘛?”申椒有点吃惊。 她还以为这种公子哥的先生都是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 当初谷主还是少谷主的时候,申椒见过几个教他的先生,脾气一个比一个好,和面对弟子时全然不同。 薛顺这先生怎么会这么凶? 好歹也是主子,被他骂的猪狗不如的像什么样? 金玉叹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什么脾气都得受着,何况宋先生是齐州那边有名气的文士,不知多少人想拜入门下做他的弟子,他一个都没收,上了年纪后就一直赋闲在家颐养天年,若非庄主对他有恩,他又怎么肯教导咱们这位十七公子,二人初见时,咱们这位公子大字都不识几个,问起诗词歌赋,念得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别提多丢脸了。” “也怪不得宋先生严厉,庄里的公子小时候都上过他的课,就是最不爱读书的也比咱们这位公子强些。” 银花摇头。 申椒不赞同道:“公子以前并未读过书,从头学起难免显得笨拙些,宋先生一味严厉他不就更不爱学了嘛?” “这……倒也是,不过别的公子也是这样过来的,除了三公子、六公子那样天资聪颖的少有没被骂过的。 我听人说十一公子小时候被骂的时常哭着去找郑小娘,有次气极还拿刀追着宋先生砍呢,庄主因为这事儿差点把他打死,好在有宋先生求情,十一公子也知错能改,此后甚是恭敬。 要不然如今这庄里就只有十六位公子了。” 金玉认真的不像掺了一点儿假。 申椒:“都拿刀砍了,闹成那样,庄主就没想过,给他们换个先生?” 金玉:“应该是没有。” 银花说:“郑小娘她们倒是想过,家学里如今上课的几位先生就是她们找门路,出银子聘来的,说是帮宋先生分担,其实就是心疼几位公子,庄里聪明伶俐的孩子也能去听,还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在此求学,那里倒是有好脾气的先生,可总不能让十七公子坐在一群孩童里头念。 你呀,别操那个闲心了,别人想挨这个骂,还未必有那个福气呢。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玉……” 申椒看她挠着头想不出,接道: “玉不琢,不成器?” “对,玉不琢,不成器,他就算是块木头,也得拿刀子雕雕才像样,宋先生也是为他好,没见把家眷都带来了嘛,原来可是请都请不来,几位公子学的差不多,他就回家去了,这回……估计是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发发脾气也正常。” 银花的嘴总是那么毒。 申椒听她一说,倒是想起来问了:“我听说宋先生回家待了半年才回来,这是为什么呀?” “是为了宋老爷子,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生病,宋先生又是个孝子不放心别人,每次一听就急匆匆的赶回去,亲尝汤药,侍奉再侧,直到老人家好了才回来,这次病的重了些,宋先生的千金又要出嫁,事情多就待了许久才回。”金玉解释说。 申椒:“那他回去时,公子就一直闲着?” “……倒也不是闲着,宋先生会留些功课叫他做。” 申椒这么一问金玉也觉得不太对,说的很迟疑。 银花摆摆手:“管他呢,公子不也乐得闲着嘛,闲了半年功课都没动一笔,临了还要你来替他写,可见也不在乎这事儿。” 申椒:“也不全是我写的,你们可不要说出去呀。”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薛顺想要的东西,可不能叫自己就失去了用处。 “放心,谁说这个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难道还会故意惹事儿?” 银花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说, “我还是去嘱咐一句,你们收拾好了就睡,给我留着门。” 她披上衣服,起身往小丫鬟们住的地方去。 金玉去泼洗脸水。 申椒把透气留的窗缝关严时看了眼主屋,烛火还亮着,把薛顺的影子映在窗上。 廊下守夜的小丫鬟已经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人都快躺没影儿了。 最惨的就是这样,夜没少熬,工夫没少下,学的却不怎么样。 不过……他干嘛不在练字时顺便把功课写了? 申椒完全理解不了。 也没再想,大被蒙过头,合眼就睡。 约有一两个时辰,又被人推醒了。 守夜的小丫鬟,提着灯笼站在她床前:“姐姐,姐姐,醒醒别睡了,公子叫你过去呢。” “叫我干嘛?我也没惹他啊……” 申椒茫然的坐起身,就听到那小丫鬟说—— “叫你做功课。” “多少功课啊?他不是回来就在写了嘛?” 饭都没怎么吃,赏给丫鬟了。 难道是那宋先生疯了,骂人不过瘾又留下根本写不完的功课叫他做?那也太过分了? 申椒多少有点儿和他共情了。 带着一颗愤怒和同情的心过去,见薛顺疲倦不堪,便立马大包大揽道:“公子去歇着,功课交给奴婢便是,有多少呀?” “两首诗,什么都行,抄一遍书,写完放书箱你就回去,给你一半天假,歇好了再干活。” 薛顺打着哈欠站起来,还怪有人性的,可是…… “就……只有这些?” 薛顺:“你要想多写点儿也行,我留着以后用。”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今日的功课全部就……只有这些?” “啊,怎么了?” 薛顺睁开眼睛看她,眼里都困出泪花了。 申椒:“那公子回来后是在……” “练字啊,”薛顺理不直气也壮,甚至斜眼凶道,“你想说什么?” “练的好。”申椒真诚的说。 薛顺:“这还差不多。” 说罢他趾高气扬的去睡了。 申椒真想抽睡前的自己一巴掌。 糊涂啊! 不做功课还能是为什么? 不想做呗! 你同情他,谁来同情你。 师父说的果真不错,不要同情任何人,尤其是你的主子! 他再可怜,还能比你可怜? 第二十三章 人一旦尝试过偷懒,就很有可能会爱上那种感觉。 薛顺心里挣扎了几日,还是把功课交给了申椒。 毕竟,老是大半夜的叫她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让他自己做,他又实在下不了笔。 怎么都是要挨骂,因为别人做的功课挨骂,感觉更好受一些。 申椒也乐得如此,做做功课,种种不可能活下来的菜,喂喂玄啸一家,多么轻松自在。 偶尔跟着薛顺去上课,就算是坐在后头打瞌睡,宋先生也不会管她这个奴婢听不听。 摇头晃脑,拉长的调调都不会变一丝一毫。 说起来有意思,这个人长得并不凶恶,一举一动都像个读书读傻了的文士,且样貌很老,比他爹娘还老,皮皱的像个核桃,头顶没有一根毛,张嘴就是一口烂牙,还佝偻着背,整个人都干缩着,瘦巴巴,好像皮下头一点儿血肉都没有似的。 说是哪个墓里跑出来的干尸也有人信。 薛顺有一日得了风寒,昏头涨脑的,往外走时碰了他一下,他往后一退,撞在桌边,看的申椒心惊胆战,生怕他散成一摊骨头架子,结果竟然没有,他还十分好脾气的用那拉长的调调说:“慢……点……回去找个郎中……看看……” 那是难得的温情时刻了,申椒几乎要以为他有人性。 可第二日薛顺发了热起不来,叫她去请假,这老头又无论如何也不许,眉头紧皱着,比核桃还核桃,满不在乎道:“不是没死嘛……” 他破例许薛顺趴在桌子上听他说什么早年求学的艰苦,还当场做了一篇劝学的文章,写的很好,没几天就传遍了漆水郡。 是薛顺叫申椒抄录了拿去书铺卖的,她也因此小赚一笔。 过后又得替薛顺抄书,宋先生很看不上这种做法,一文钱也不要,看起来更像是想把他的手废掉,哪里知道倒霉申椒。 薛顺大概还是有点儿良心的,多分了一成给她。 还赏了院里的丫鬟,让她们把嘴闭牢。 这种事说出去也没有好处。 虽然给的不多,可总比没有强,她们还是配合着表了一番忠心。 薛顺还因此事挨一顿主母的斥责,如往常一样,是派了张嬷嬷来说,罚他去跪了祠堂,又备了礼,叫他登门赔罪。 为表诚心连车马也没有备,薛顺只好瘸着腿走去,叫不少人看了热闹,申椒扶着他都觉得不好意思,琼枝也是红着脸低着头。 薛顺这个狗脾气却硬是没所谓的样子,还夸道:“还是你俩好,这种事她们都不乐意陪我来。” 申椒也不乐意,她只是没有放在脸上,也没有说出口。 至于琼枝……申椒劝过,她却铁了心和她同甘共苦,刚一出门人就红成了大虾也没退缩。 后头那些拿礼物的都是夫人派来的,一个个离的老远,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 宋先生气没消,都不愿意见他们,开门的是他的小孙子。 也是……挺老气一个小孩,瘦巴巴,像咬了两口的丸子,脸颊凹陷下去,还能看清是个圆脸,头发干枯毛躁一小把,像枯草。 六月二十三宋老夫人生辰时,申椒曾被派来送过礼,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很老气,瘦弱。 性子也像宋先生,一板一眼,怪不近人情的,宋先生不让薛顺进,就真的关了门。 薛顺只好等在外头,腿都快站废了,宋先生才收下礼物,仍没让他进门,只让小孙子来问他:“书抄完了没有。” “还差一些,请先生再宽限几日。” 薛顺声若游丝的,倒是没坑申椒。 小孙子不为所动:“我爷爷说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你来才让你进门,课照旧上。” 宋先生再生气也没有停一日课。 薛顺登门赔罪都得趁着休沐日来。 这事儿听听都绝望,好在抄书和上课的是两个人。 宋先生收下了抄好的书,就不再提这事了,薛顺又登门赔罪时,果然让他进去了。 但那张脸上,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消没消气,反正总是一副苦相。 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是这个家里唯一乐呵着的人,也好看,脸蛋红扑扑的,皮肤舒展光滑,只有额头上有几道皱纹,像两个大寿桃。 头发花白,还挺多,缺了几颗牙,别的看着还挺洁白牢固。 好声好气的留薛顺吃饭。 攥着腕子摸他的手和肩头,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呀?连点肉都没有,真是可怜。” 看样子怪心疼的,还责怪宋先生太凶,不够照顾弟子。 宋先生居然笑了,还解释说:“孩儿也是为他好。” 那场面有些怪异,别说薛顺吃不下饭,申椒在外头看着那些同样不苟言笑的瘦弱奴仆也是一样坐立难安。 出去时主仆几个都松了一口气。 琼枝小声说:“宋先生家里好吓人,怎么个个都那么瘦,比难民还吓人。” 申椒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好像走错了门了,进了谁家祖坟似的。” 琼枝被这话逗笑了。 薛顺也弯了弯嘴唇,瞄了下后头跟着的奴仆,轻斥道:“别胡说八道的,那是宋先生家里的修行法子,说是要常年茹素,除非是客人去,不然连点儿荤腥都不会见。” “那也太痛苦了。”琼枝最怕挨饿,最爱吃肉,想想一个人连肉都不能吃,脸顿时苦做一团。 申椒说:“那寿桃……” “什么?”薛顺听了个音就见她闭了嘴,扭头询问。 申椒一时嘴快,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怎么看着那么有福气?不像是常年茹素的。” “他们只是寻常人,没有练那些,宋家家传的绝学,是宋先生出生后,一个云游僧人所授。” 这就说的通了。 “这么说起来,两位老人家算也是高寿了。” 琼枝掰着手指也没算明白,不过她说的很确定。 申椒也点头,她算着也是,每位公子都被宋先生教导过,他的年纪肯定不小,他爹娘的年纪只会更大。 薛顺才不在乎那个:“管他呢,爱活就可劲活呗。 我这苦日子过的天天想死都活着呢,何况人家乐乐呵呵的。” 他后一句说的极低,估摸是怕那些奴仆听见传到主母耳朵里去。 申椒和琼枝面面相觑,不知说点儿什么好。 薛顺:“……多少劝两句,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你们就跟哑巴一样?” “别苦,开心点,”申椒绞尽脑汁道,“有什么奴婢能做的嘛?要不我去结果了宋先生,您就能放假了。” 薛顺:…… “好啊,你去。” 申椒撸起袖子就走,琼枝一把抓住她:“姐姐,公子是开玩笑的。” 薛顺冷眼看着:“我没有。” “好嘞。”申椒挣开琼枝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人群当中时。 薛顺气恼道:“该死的骗子,滚回来!” 申椒走回来了,他又不说话。 琼枝:“要不……要不……咱们去做点儿开心的事呢?奴婢听人说明日要祭祀海神,街上今日就开始热闹了,晚上还有灯山,从六月末点到七月七,难,难得出来一趟,该好好玩一玩的。” 薛顺明日也难得有一天假,晚点儿回去也不是不行,就是…… 他摸了摸袖子,两眼望天,一文钱都没有。 好穷啊…… 天上会掉银子嘛? 第二十四章 “行,”薛顺不动声色道,“去走走。” 他打定了主意,朝后头的人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 然后就带着申椒和琼枝溜达去了。 这年头,纯走的玩法也是不多见了。 申椒的脚丫子有些疼。 琼枝还以为自己在逃难。 薛顺这个瘸腿的今个倒是身残志坚,三个人走了一个时辰,就吃了半个桃,还是小贩见她们穿着富贵才给她们品尝的,这不买人家都直呼晦气倒霉。 薛顺还没事儿人一样把桃掰成了三半。 申椒每吃一口都觉得是在吃他的骨气和尊严,没等尝出滋味就没了,和他的脸面一样似有还无的,真叫人琢磨不透…… “姐姐,我是不是出了个馊主意呀?”琼枝有点责怪自己,小声说。 申椒果断的用气音道:“他抠不是你的错。” 薛顺这种小气鬼把钱算的明明白白,只怕是死了也要换成纸的烧下去,她们平白无故想蹭一点好处那不跟痴人说梦似的,想瞎了心也想不来啊,怎么能怪自己呢。 申椒没好气的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薛·小气鬼·顺头也不回道:“别嘀咕了,当我聋啊。” 申椒:…… 耳朵还挺灵的。 他扯下腰间的玉佩没好气儿的递过来道:“去,当了去。” 申椒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间当铺。 “公子,咱们不至于?不是刚赚了一笔。” “我也得带了啊。” 对哦! 申椒恍然大悟:“所以干嘛不带?” 薛顺的钱轻易碰不得,申椒还以为他自己拿了,结果竟没有嘛? “哪个败家子出门就要花钱啊,不花带着干嘛?丢了怎么办?不带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让你去你就去,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再说直接回去算了。” 薛顺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差点儿跳起来,叽里咕噜又快又急说了一长串。 申椒下意识接过玉佩,却没动,正要说自己带了钱。 就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豪爽声音从上头传来:“十七弟!” 薛顺也听见了,头微微扬起,却没有立马扭头去寻那声音,而是一把将玉佩拽了回来,扯乱穗子拿在手里,扬起一个灿烂笑脸回头招手:“六哥!” 那神情那模样,申椒和琼枝说是生平仅见也不为过了。 “公子,你撞邪了?” 看见薛琅他非但不跑,还这么开心?忘了上次有多难受了嘛? 申椒震惊道。 薛顺笑容满面,歪过头动动嘴,轻声道:“把嘴闭上,一会儿你敢胡说八道就自个在街上走到天亮。” 申椒:…… 还没来得及答呢,玉奴就已经出了酒楼到了他们面前。 “见过十七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叙。”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六哥了,这就走。” 薛顺答应的痛快极了。 申椒看了眼玉奴不带一点胡说八道的心说:她也在震惊。 三人跟着玉奴进了二楼包厢。 里头正坐着六公子和十一公子。 薛顺拱手道:“六哥、十一哥好雅兴呀,也是出来玩的嘛?” “哪里有你那么清闲。”十一公子没什么好气。 薛琅哈哈一笑起身招呼道:“快别问他,你十一哥奉命督造郡里的灯山,天天一堆破事,看谁都有气,你坐我这边,别理他,过会儿咱们哥俩逛逛去?” “好啊,不会误了六哥的正事就好。” 薛顺一口应下,还挺开心的,但凡和他认识的都能察觉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平日里薛顺一出蓼莪院就乖的像小羊羔一样,怎么看怎么老实,就算说说笑笑,也显然是在附和旁人,叫他做点什么都有点不情不愿的感觉,这么热情痛快还真是头一遭。 薛琅眼底都多了几分探究:“什么事也没有咱们兄弟重要,方才见你在底下,似乎面色不渝,可是出了什么事嘛?”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薛顺说着就红了眼,一点儿都不像没事。 薛琅心中一动:“你看你,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有事难道还要瞒着哥哥,快快讲来,无论什么都有哥哥做主,可是这两个小丫鬟哪里惹了你生气?” 他回过头,着重斜了申椒一眼。 有毛病,申椒心说。 十一公子也好奇的看过来:“你这么没用嘛?能让下人欺负了你?” 薛顺摇头:“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走路不留神,弄坏了我娘的遗物,拿她们发脾气罢了。” 申椒:遗物?不是买衣裳送的嘛? 他摊开手,因为攥的太紧,手已经被玉佩压出了深深的红印。 手上那成色一般的玉佩上有道裂纹(前阵子磕的),坠子乱七八糟的(刚刚拽的),看着就很不值钱(送的能有多好),可一旦加上遗物两个字,就变得千金难买了。 十一公子和薛琅一时都静了。 薛顺缩回手,挤出笑来:“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说了,不要扰了哥哥们的兴致。” “已经扰了,”十一公子直挠头,摘下玉佩说,“要不我把我娘的给你,反正都是娘,这个还是活的呢。” 他倒是大方。 薛顺推拒道:“怎好夺十一哥的爱物呢,何况既是郑小娘给的,那这玉佩上还有一片怜子之心。” “害,没事儿,拿着,我不喜欢,罗里嗦的她非让我戴,说是高人开过光,我寻思她是让人骗了,岁数越大越糊涂,我哪儿一箱子个个都说开了光,够累死几个高人了,说也不听,你喜欢全拿走,回头再有我让她直接送你哪儿去,反正都是儿子怜谁不是怜呢。” 他乐呵呵的往哪里一坐,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大麻烦。 也不知道他娘养了这么个心直口快的儿子,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薛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求助的看向薛琅。 薛琅会让他拿就怪了,嘴慢了一步就叫这傻大个抢了先,真让他拿了,岂不是白白将这施恩的机会拱手让人。 手指按在玉佩上往回一弹:“你且戴好,若是没了郑小娘还能饶了你。 逝者已逝,别人给的怎么能一样呢?” 十一公子讪讪的点头,往回系到一半,忽然道:“不对啊六哥,他娘什么死的?不是撇下他跑了嘛? 娘的,叫你绕进去了,哥哥对你掏玉佩,你给哥哥掏心眼儿是?” 十一公子一锤桌子怒目而视! 到手的玉佩飞了,薛顺是真有点儿伤心,泪汪汪的强辩:“死在我心里怎么不算死呢……” 第二十五章 “嘶,这……”十一公子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六哥你也真是的,我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也顺着他说。” 怪不了这个怪那个,十一公子也是个干脆的人。 薛琅:……装了这么多年好六哥,他能说自己也忘了弟弟的娘是死是活嘛? 当然不能! 笑一下算了。 “你自己糊涂,倒惯会埋怨旁人。” 薛琅不理他,扭头道,“遗物是假,东西坏了却是真,一会儿哥哥带你去买一块更好的,可不许再客气。” “多谢六哥。” “多谢六哥。” 跟回声似的,薛琅皱起眉看向十一:“你也要去啊?” “我不能去嘛?他是你的弟弟我就不是?凭什么给他买不给我买?”十一公子振振有词。 薛琅:“闹什么?你的玉佩又没有坏。” “没坏就给他不给我?这是什么道理?一辈子不坏一辈子不给我买嘛?” 十一公子气愤的质问。 薛顺:“两位哥哥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薛琅安抚一句,不耐烦的看着十一,“你到底在闹什么,平日里给你的还少了,一块玉佩也要争。” 十一公子受伤似的捂着胸口,瞪大眼:“哥哥偏心,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 剑拔弓弩的,好紧张啊。 申椒虽然不能抬头,可耳朵都快不够用了。 薛顺在这时候忽然背过手递过来一个小盘子,装着两块点心。 申椒心领神会的接过,分给琼枝一块,然后一口塞进嘴里。 又把盘子放回他手上。 薛顺头也不回,接过盘子又放上两瓣橘子。 薛琅被这电灯泡吵的心烦意乱,只想快快把他打发走:“薛十一你真是被惯的越发不像样了,这点小事也要争,十七才多大,你都多大了,还这样不懂事。” “我不懂事?六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小时候你亲口答应过,但凡别的弟弟有,绝少不了我,如今一个玉佩,你都舍不得?是我不懂事,还是你变了?!” 十一吼的脸红脖子粗。 薛琅难掩失望:“你看看你,为了这点儿事就大吼大叫,还像是薛家的孩子嘛?” “你放屁!我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你敢说我不像薛家的人!”十一勃然大怒,提起拳头就抡了下来。 薛琅没想到这二愣子真敢和他动手。 这一下整得他猝不及防,可身手还算敏捷向后一仰,薛顺眼疾手快端起两盘菜退到一边,下一瞬桌子就被薛琅踹翻在地。 他将盘子往申椒和琼枝怀里一塞,丢下句快吃,然后就挡在两人身前不痛不痒的劝起了架:“六哥,十一哥,你们不要打啦!” 这声音淹没在拳脚碰撞和伙计的惊呼声中,薛琅本意是想停,可愤怒的十一步步紧逼,给他也打出了真火,仅存的理智说:“别打坏人家的东西,要打去房顶!” 薛十一气势汹汹道:“正合我意!” 两个人直接从窗户飞身出去,跳上房顶。 申椒和琼枝拔下簪子扎着菜吃,还悄声问了句:“公子,来点儿不?” 薛顺见没有人注意他,立马回过身:“来点儿。” 他掏出藏在袖中的筷子,还有心思说呢:“亏了,该抢肉的。” “有就不错了,”申椒知足常乐,“公子下手真快。” 薛顺得意:“那是。” 琼枝担忧:“闹这么大,不会有事?” 薛顺:“管他呢,又不是我让他们打。” 他就是想沾点便宜,混吃混喝最好能混个玉佩。 谁知道这俩人发什么疯,平日里不是好的不得了嘛。 薛顺还纳闷呢。 不过这话倒给他提了个醒,赶紧吃了几口,薛顺就开演了,又是要顺着窗户爬出去劝架,又嚷嚷着要梯子。 整个人看着又没用又会添乱,不过看上去倒还挺真诚的。 等两个哥哥下来,看着他们脸上的伤痕,更是直接难过自责的哭了出来,还不忘了赔人家酒楼的损失,自然是没抢过两个哥哥,但周围看热闹的人,对他的印象倒是好转了一些。 不管有用没用,至少看着心眼还行。 也有人反驳:“心眼好能背着先生卖文章?” 搭茬的也是爱杠:“那照你那么说,通财山庄的公子们也是面和心不和,不然打什么?” 两个人相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具有些恐惧和激动,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薛琅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那些议论声,心里骂了两声娘,看向薛十一的眼神阴沉了一下,又换上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大声哄道:“此事是为兄的错,十一就不要再生气了,一块玉佩而已,你要喜欢哥哥也送你一块就是,和十七争什么。” 他说着解下身上的玉佩递过去。 薛十一也没怎么多想,听见哥哥认错,气儿就消了些,不矫情的接过来戴在身上嘟哝道:“这还差不多,都是弟弟凭什么厚此薄彼。” 申椒看向人群,本能的觉着这样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脑子不断的回想着学过的东西,一时对不上。 薛顺可比她明白多了,听听就知道薛琅在干什么。 不就是踩着别人的名声保自己嘛。 什么兄弟情深,都是狗屁,傻子都欺负! 这头人渐渐散了,又在酒楼里重新摆下一桌,饭还没吃到一半,就有人来找薛十一。 说是史家和刘家争地又打了起来。 薛十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早上不是才劝好嘛?晚上又不乐意?一条街就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同时摆下两座灯山?摆哪儿摆我脑瓜子上!” 他扭曲他哀嚎他踹翻凳子他心如死灰他游魂般的往外头飘。 “六哥,十一哥这是?” “不必理他,没多大事,两家争地盘摆灯山是常有的事,史家刘家的铺子又在对门,离的近,谁也不服谁,都想压对方一头,年年都吵,从开始摆灯山一直吵到拆灯山。 前几日都没出事,明日就是海神祭,今日更出不了什么事,十一就是没那个耐心,所以母亲才把这事交给他,要磨磨他的性子,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用处,都敢对我动手了。” 薛琅苦笑着摸了摸脸,不着痕迹的说了点儿十一的坏话,又振奋精神道, “不说这个了,你吃好了嘛?若好了哥哥就带你去四处走走。” “嗯,好了。”薛顺点点头。 薛琅摸了摸他的头感叹道:“还是你乖,若是个个都和你一样,哥哥可就省心了。” 说的跟他们个个都没爹没娘似的,用你费什么心? 薛顺听的别扭,脸上还是配合的露出一个笑来,又小心道:“十一哥也不是存心惹六哥生气的。” “害,不说他了,我这做哥哥的还能和他计较不成,小十七也太小看哥哥的胸襟了。” 薛琅自觉演的不错,看薛顺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柔和的面庞有点娇弱的味道,顿时心思一动: 【系统,你说他是不是也有点儿喜欢我?】 【何以见得?】 【这还用问嘛,你看看他别的哥,不是不熟不搭理他就是没个好气,再看看我,每次见他都处处以他为主,为了他不惜和兄弟反目,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查下好感值。】 【-10】 薛琅:…… 【夺少?你看岔劈了?】他心里都快喊破音了。 系统:【等等,我去看下……看好了,没错,-10。】 薛琅轻轻的碎了,想了想又问:【他对十一的好感是多少?】 【10,】系统在薛琅破防前赶紧道,【等等,看错了,是+10,一共20,这回没错了。】 第二十六章 【他不会是喜欢别人欺负他?】 薛琅看他多少是有点儿毛病,对他好的他不爱,爱搭不惜理的他还+10,加在什么上了? 系统:【或许他不觉得薛十一欺负了他。】 【……也是,也没把他怎么着,净跟我吵吵了,】薛琅想通了,【那得让薛十一去欺负欺负他。】 系统:【祝你好运。】 薛琅说到做到,带着薛顺去买了玉佩,还是一对,分了他一个,自己带了一个。 又带他去看灯,站在漆水郡最高的楼顶。 “怎么样?”薛琅问。 “挺亮。”薛顺说。 他看起来不是很有兴趣,薛琅留意到他身上的旧衣裳,带他去绮罗坊,薛顺的眼睛亮和灯一样:“这会不会太破费了。” 薛琅心说果真是个拜金的。 嘴上却说:“和哥哥客气什么,喜欢什么随便挑。” 薛顺抿唇一笑:“我全都好喜欢哦!” 薛琅:…… “那全都要?”他觉得自己说着话时,魂都有点儿发飘。 薛顺可不敢那么丧心病狂,低头道:“不用了,今日已经很开心了,这样好的东西穿我身上,岂不是糟蹋了。” “这叫什么话!” 薛琅松了一口气,又不赞同道: “你是我薛琅的弟弟,穿两身好衣裳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真的不用了。”薛顺还是不肯收。 薛琅索性直接帮他挑了起来,薛顺见状涨红脸,声若蚊呐道:“六哥真的不必如此,再好的衣裳我也没有东西来配它,没法穿的。” 穿衣服总不能只穿衣服,还得穿鞋,鞋有了,总不能顾脚不顾头,束发要不要带冠?不带也得插个簪子,额上要不要抹额,腰上光秃秃的难看,得有些荷包玉佩,还有这手指头…… 再漂亮的衣裳,少了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也差点儿意思,穿的不好看还不如不穿呢。 薛顺要么不要,要就要一整套,不然剩下的他去哪里弄? 薛琅:心眼还不少。 “这都是小事,你只管挑就是了,剩下的哥哥替你置办。” 他也是走的不耐烦了,派人叫了各店的人直接送来给他挑。 薛顺要的也不多,就一套衣裳,几匹绸缎。 选的颜色有些娇艳。 薛琅理解不了他的品味,但那颜色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格外大方的又送了许多东西给他。 薛顺却在回去后,把那几匹绸缎分给了院里的丫鬟,还多给了申椒一根发簪。 “公子今日怎么这样大方。”申椒也没干什么好事,这收的有点迟疑。 薛顺:“给你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话。” 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就多谢公子了。” 申椒接过东西准备放回屋去,走到门前时,又听薛顺叫她。 “哎,那个谁,”薛顺支支吾吾的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 申椒看着簪子恍然大悟:卖命钱啊。 “公子有令,奴婢自当遵从,是要杀宋先生嘛?”申椒确认道。 薛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申椒想都不用想,干脆道,“奴婢过不了二门就会被人抓住打死。” “那你还去?” “药奴理应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 但保命更要紧,所以她得把这活交给别人做,漆水郡的杀手,她知道的不多,谁活好钱又少呢? “那你去。”薛顺扬扬下巴。 申椒听话道:“是,奴婢这就去。” 出了门申椒回屋放了东西,拿了钱就走。 薛顺立在门前看着,也没叫她,一直等到申椒到了宋家门口,仔细观瞧准备上前一步,和人打探一二时才突然冒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气极大的往回拉。 申椒吓了一跳,藏在左手戒指里的刀刃已经被她用指甲掰出来,差点儿就扎上去了,薛顺才出声说:“是我,回去。” “不杀了?” “下次。” “……” 他有病! 三更半夜折腾这么一出,白天睡的昏天黑地,夜里薛顺瘸个腿还心血来潮,带她去海神祭凑热闹。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顶个大黑眼圈,还要早早爬起来,去上课。 薛顺腿疼,走的很慢,去的有些迟了。 宋先生还和以前一样,早早的坐在屋里等他,薛顺进去先行一礼,然后将功课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回到座位,由申椒摆好笔墨纸砚。 照旧是嫌他的字难看,然后考校之前所学,再讲新课。 申椒退到后头打瞌睡。 直到院里有刷刷的扫地声传来,她知道休息的时候到了,这才起身去问薛顺要不要茶水点心。 薛顺只想睡觉,摆摆手,趴在桌上。 申椒就又退到了后头。 过了一刻,刷刷声停了,屋里又响起了宋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声,听的人越发困倦。 除了休沐日以外,宋先生也是不回家的,就住在小院里,一日三餐和点心由仆妇送来,衣裳也是由仆妇去洗,小厮会在他讲课的间隙和午饭时进来扫地擦洗,整理好一切,他倒也省心。 其实他若要回家,庄里也有马车接送,可他又不肯,说着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俨然将庄主当做主公看待,主公请他教导自己的孩子岂能不尽心尽力? 若是回去了,弟子有不解之处该如何请教他? 申椒听说的时候,还是挺佩服他这股认真劲儿的,不管他骂人有多凶,至少‘看起来’是真的在用心教导薛顺。 但是这份坚持显然是没有用的,薛顺避他如避蛇蝎,别说请教了,连自己做功课都不愿意,情愿自己写一遍,再让申椒原样抄录一遍,写的好一点,但也就一点,不然太假了。 申椒觉得宋先生从没真的看过那些功课,每次交上去就没了下文,好坏只字不提,就只是骂他字写的难看,从不夸那些字有了长进,也不提文章做的如何。 好像那些都不重要,只有写好字最重要似的。 课也讲的晦涩难懂。 叫她怀疑这人根本不会教薛顺这样的学生,那对薛顺而言,这人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先生。 费心请他这位名士,还不如去请一个有耐心教孩子的童生、秀才,或许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你在想什么?” 下学回去的路上薛顺忽然问。 申椒总不能说是在嫌弃他的先生,就认真的敷衍道:“奴婢什么也没想。” “骗子。”薛顺斜了她一眼,看起来对这回答不满意极了。 腿疼的扶着墙站住脚,还不忘再瞪她一眼。 申椒已经习惯了他这喜怒无常的狗德行,也知道他不会怎样,连害怕也不愿意装了,照常询问道:“公子,要传轿辇嘛?” “不要。”薛顺断然拒绝,眼睛还紧盯着她的脸,试图看出一点忠仆对主人的担忧和心疼来,真心实意的那种,而不是和往常一样,微微蹙眉,垂眼,抿嘴,装模作样。 他看了半天,只看见申椒不经意间扭头瞟了两下前面,像是等不及要走。 若是把真情实感摆到面上,她这会儿应当是已经不耐烦了,可是她又愿意为自己杀人,都不在乎后果……薛顺面无表情道:“我的腿好疼。” 申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奴婢去请孙郎中?” “不要。” “那奴婢帮您揉一下?” “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他想要什么? 申椒脸上的担忧没绷住,化为了疑惑不解,她抬起头去打量薛顺的神色:“那奴婢能做些什么嘛?” “不能。”薛顺看她那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就生出一股无名火,深吸一口气,又沉重的呼出去,气恼的锤了一下墙心中暗骂:该死的骗子。 而后迈开步子一瘸一拐的走在前头,快的像是逃命。 申椒不明所以,轻巧的跟在后面。 薛顺想甩开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她在不在。 自己气恼的做功课。 申椒说:“公子,晚饭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用饭嘛?” 薛顺堵着气也说:“不用。” 申椒:“那可要撤了?” “撤。”饿死我! “是。”随你的便。 申椒和小丫鬟们将晚饭撤下去,还抽空把自己喂饱了,才回去问他:“公子可要奴婢抄书?” “不要!”薛顺更生气了。 日日都做的事,偏要问一嘴,不就是不想做嘛,他还不稀罕呢。 申椒:……也行。 “那奴婢去喂玄啸它们?” “不用!” 他自己会喂,薛顺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卧房那边挪动,蹲在鼠笼前,随手指了个小丫鬟去拿吃的。 申椒一头雾水的跟在他身后,看着拖着一条瘸腿试图朝她爬来的玄有福被薛顺一把逮回去,塞回笼中。 这些鼠已经长大许多了,一个个胖的溜光水滑,尖嘴长尾,看着丑陋可恨,全然没有那些仓中鼠圆滚滚的可爱劲儿。 性子也凶,动不动就要呲牙。 虽然从没真的咬伤过人,仍叫人不喜。 且欺软怕硬,见了银花、琼枝这些想要命的又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薛顺倒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它们,叫人定做了很大的一排铁笼子,放在屋里窗下头,也不嫌它们晚上磨牙的声音闹人,有空闲就放它们出来溜溜。 宝贝的很,却对那些可爱的仓中鼠不屑一顾,还生怕他的老鼠像那些仓中鼠似的,饱受生育之苦,一窝窝下个没完,特意在笼子里加了隔板。 玄啸一家对此是很不领情的,尤其是有禄、有喜兄妹俩,只要出来就往一起凑。 薛顺试图把它们教成有廉耻之心,懂得人伦道理的好鼠,未遂。 咔嚓一剪子,怒阉有禄。 一人一鼠如今的关系有点儿紧张,大了肚子的有喜却没所谓的样子。 当然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玄有禄生气之后这一窝鼠一直是申椒在喂。 这下都不让她碰一指头了。 申椒也看出来了,这是跟她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她又没有惹他? 看着时辰差不多到了,银花来替换她,申椒就要走。 闷不做声的薛顺这时又开口了:“回来。” 申椒:……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嘛?” “你值夜。” 申椒:……气生的还挺大。 值就值,薛顺不犯病时夜里挺消停的,申椒铺好了被子,坐在地上打瞌睡。 也是忘了他没吃饭的事。 夜里听见细碎的呻吟,才记起来这是个娇气的祖宗。 “公子。”申椒点着蜡烛,撩开帷幕一看,果然又犯了病。 “奴婢去请孙郎中?” “不要。” “那奴婢去盛碗粥来?您吃一点儿或许会好一些。” 饿病还得饿药医嘛,申椒觉得很有道理,肯定能见效。 “不吃。”薛顺又犯起了倔劲儿。 “那怎么办呢?” “就这样……等会儿就好了。” 等会儿就饿过劲了,也或许等会儿就病的更重了。 申椒倒是无所谓,可他这时不时哼唧一声还真有点儿烦人…… 算了,随便。 “那奴婢就守在这儿,您有事说一声就行了。” “嗯。”他才不说呢,要来的有什么意思? 薛顺忍过一阵疼,背对着她又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 “是呀。”她也不能拒绝呀。 “那就好。” “公子又想杀宋先生了?” “没有。” “那是谁?” 这狗东西不会叫我自尽? 申椒有些担心。 “嗯……”薛顺拳头顶着胃闷哼一声,虚弱道,“没谁,你去睡。” “是。”申椒走到脚踏旁。 “回屋睡去。” “那您?” “我没事,外头不是还有人嘛。” “是。” “明天早点起,陪我去……” “是。” 薛顺的话没说完,不过申椒也明白了,把地上被子叠好收起来,她就出去了。 冲着廊下的琼枝点点头,就回屋睡去了,躺在床上一时又有点儿糊涂。 薛顺的意思她是明白,可是那个话有什么意思,她实在弄不懂。 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他杀人? 这叫什么问题? 真是个怪人。 申椒翻了个身,安稳的睡了。 次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薛顺的脸色惨白和天气一样不好看,时不时揉下肚子,却吃了一碗饭,对昨晚的痛苦只字不提。 还提醒申椒说:“别忘了雨具。” “都带了。” 木屐和油纸伞,申椒一早起来就备好了,这种事总不能等主子提醒。 薛顺点点头,对跟过来的琼枝说:“你不用去了,把玄啸它们喂了,申椒跟着我就行。” “是。”琼枝应声,还有点担忧的看了申椒一眼。 她一直觉得薛顺脾气很差,担心也是难免的。 不止是她,院里的人都觉得薛顺脾气不好。 他平日里也不在意,今日不知为何,却在路上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其实挺好说话的……” “啊?”申椒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第二十八章 “真的,”薛顺抿抿唇,怕她不信,就讲起了一件不愿意提的事,“刚来时有个叫铁叶的丫鬟,总叫我吃她的剩饭,份例里但凡好一些的东西,都要挑走,我也没生气,直到后来,她真偷了那女人留给我的东西,还给弄坏了,我才叫人打她板子,可没想到就十下,人就死了。” “公子……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真的,就是叫他们打重点儿,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人是当时就死了?” “嗯,开始我没说打多少,听她叫的挺惨的,就说打十下算了,结果…… 我知道她们都说我脾气不好,可我就干过那么一回蠢事,平日里骂人罚跪都有缘由,就是打也只用藤条,先生也是那么打我的,难道这也不成?” 申椒可没说不成,他倒有点儿急了。 “偷人财物就是送到衙门也要挨打的,何况她还欺辱主人,公子做的并不过分,只是人死了,不管是否出于本意,都会有人嘀咕,只是依奴婢看,十板子应当不至于,行刑的是何人?” “就我原来那两个小厮,也是不老实的人,不过他们三个平日里也没什么过节,偶尔也玩笑几句,想来应当不至于,或许就是一时手重了。” 申椒心里纳闷又追问道:“那他们是因为这事被赶出去的嘛?” “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嘛?这是我的过失,推给他们有什么意思,是后来出了些事,没什么好说的,快走,迟了又要抄书。” 他不愿意多谈。 申椒回去后就去问了金玉。 她撇了下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见别的公子身边都有小厮,突然想起来了,好奇嘛,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这种事,提来叫人恶心,”金玉神色厌恶道,“那两个东西平日里就油嘴滑舌,惯爱偷奸耍滑,这样的人多了,倒也不算什么,可一日竟在窗外偷窥……叫院里的丫头抓住打了一顿,公子就把他们赶出去了,后来……好像进了大厨房做杂役,去年莲瓜看到过他们一次,混的灰头土脸的,实在大快人心,也是报应,如今不知如何了。” 蓼莪院的消息一向不灵通。 这种事也没人会特意去注意。 薛顺的肠胃又娇气,平日多是吃小厨房做的饭菜,丫鬟们做好了,剩下什么分着吃了也够,除了要什么东西少与那边往来,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活该,姐姐还记得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嘛?告诉我一声,我以后见了也好离他们远一点儿。” “好像……有一个叫什么安。” 金玉还真有点儿不记得了,透过窗子瞧见院里的莲瓜就喊了她一声,“莲瓜,你来一下。” “金玉姐姐?有什么事嘛?”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院里原来那两个小厮叫什么,长什么样。” “好像是叫安泰和旺儿,长什么样……这就不知道了,谁会记得他们啊,我就记得当时他们嚷着别打脸,我就照着脸给了安泰一爪子,后来见他,这儿是有一道疤的,可难看了。” 莲瓜的手指从眉毛上头往下滑,过了眼皮一直滑到脸颊,看一下就知道,是好狠的一爪,难怪她说说就开心的笑了,打坏人多痛快呀。 金玉还有点儿遗憾呢:“我都没挤进去,要是公子让咱们再打他们一顿就好了。” 这会儿金玉又想起薛顺暴脾气的好处来了。 不过那时候薛顺经过铁叶的事,应该已经被吓破胆了,自然是不敢的。 “姐姐不必遗憾,狗改不了吃屎,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又有机会了呢。” 申椒轻声道,眯起眼睛思索着。 金玉和莲瓜面面相觑,噗嗤一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金玉伸手揽过她笑吟吟道:“瞧瞧,这一脸的坏相儿,也不知道肚子里头装了什么鬼主意,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可不要胡来,且就是真有什么,咱们也不会知道呀。” 她捏捏申椒脸颊,又去忙她的了。 申椒瘪瘪嘴嘟哝一声:“三年也不是很久嘛。” “莲瓜姐姐。”申椒想起什么又朝莲瓜招手。 莲瓜笑了下,走过来道:“有事说就成了,叫什么姐姐。” “比我大的自然是姐姐了,”申椒左右看看坐在窗边小心的问道,“姐姐知不知道铁叶姐姐的事?” “知道些,你想问什么?” “我听人说铁叶姐姐是他们打死的这是不是真的。” “可不就是他们嘛,院里一共就这些人,要我们下手也不忍心,但要是早知道他们下手那么重,我们就该把这活抢过来的。” 莲瓜有点伤感。 申椒不明白似的说:“都是同一个院里的,他们怎么也不手下留情呢?” “还不是十七公子,一定要打重些,一重起来,就失了分寸呗,他们也吓的不行。”她低声说,对薛顺显然有些怨气。 “公子在旁边看着了?” “那倒没有……他一发脾气就容易犯病,吩咐下去就回屋了。”莲瓜皱了下眉头。 申椒又问:“那这种事不是应该糊弄了事的嘛?公子是个急脾气,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过后也不见得怎样。” “的确是,不过……”莲瓜想了想才说道,“当时十七公子也才来几个月,一直都好脾气的样子,为一把破扇子,忽然发起火来,大伙也没摸透他的性情,一时都有些被吓到了。 我估摸那两个东西,是见势不好,多少有些讨好他的心思,太想把事情做好了,结果反倒糟了,那时候大伙都还小,经不住吓,他们俩个年纪大一些的鬼心眼最多,但他们,应该也不敢存心打死人的?” 莲瓜说着摇了摇头。 据申椒所知,薛顺被找回来的时候也就十一岁,如今过了五年,也才十六。 小厮和丫鬟,最好是要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但为了照顾主子,年纪会大一些,也不会大太多,除非是天生神力,不然十板子想打死一个大活人还真得废一番力气,除非那个铁叶是纸糊的才会那么不结实…… 第二十九章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申椒细细的问过他们当时的年纪,有没有学过武艺和铁叶的身体如何之后就更笃定了。 不过阴谋诡计应该不至于,薛顺的存在威胁不到任何人,如果主母没有容人之量,通财山庄就不可能有十几位公子,那么多小娘。 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可他们也没有理由非要治铁叶于死地? 再或者……就真是意外? 师父说过,当主子谈起一些难过丢人的私事,试图和你交心时最好有所回应。 那她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 庄里不许乱走,不过厨房里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银花晚饭时还念叨着明天得去拿,如果薛顺同意的话,她可以趁机打探一下…… “你能确保没人知道你在查什么吗?” 听她说了一通的薛顺难免有些心动。 可这种事要是弄错了,岂不是更丢人。 他有些迟疑。 申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这种事……她可不敢说死了。 “奴婢会尽力而为的。” “……” 薛顺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一狠心道:“行,你去。” 反正他的名声也没好过,再卑劣点儿又有何妨,大不了被人说一句敢做不敢当呗。 薛顺提醒了一句:“你小心些,他们两个有点儿混蛋,查不出来就算了,别叫人欺负了。” “公子放心,奴婢还是有点能耐的。” 大不了一包痒痒粉过去。 他们上蹿下跳时,她还能当是看耍猴。 薛顺放心不了一点儿,这源于他对自己运气的自信,每次他以为人生会变好一点儿时,都只是他以为罢了…… “你等等。” 他起身在柜子里翻腾了一阵,拿出一把镔铁小刀,刀鞘和刀把的磨损很重,像是被人盘过许多遍了,刀身却还锋利,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却保养的很好。 薛顺抽出看了看,又插了回去递给她说:“拿着这个,保护好自己。” 申椒很高兴的接过来:“多谢公子,这刀看上去真不错。” “还行,你喜欢就好,”薛顺看她喜欢的不得了,像没见过似的,不由得好笑道,“有那么稀奇嘛,怎么看这么久?” 申椒不好意思道:“害,这不是没怎么见过嘛,谷里的药奴不许私藏兵刃,竟看别人耍了,奴婢一直想买一把,又觉得不好。” “我也听说过,你们哪儿不许药奴练武只教你们如何运转吐纳灵力是?为什么?会武的不是更值钱?”薛顺好奇的说。 “公子说的那是寻常的奴婢,若是想用作护卫,自然是会武的更值钱,可药奴一旦会武,就不值钱了,”申椒解释道,“我们侍候的对象都不是寻常人,又大多病痛缠身,或雇或买,为得都是在药奴的侍候下舒服一些,若是药奴会武,难免要担心她是否忠诚,不能立即放下心来,诸多试探下,反而耽误了工夫和病情,那不就白花钱了嘛,倒不如看着柔柔弱弱的,主人用着也更放心些。” “单凭灵力也能伤人?” “药奴不能,我们自幼便被种下了蛊毒,如果起了杀意,试图以灵力伤人,蛊毒就会发作,蛊虫顷刻间穿心而过,立时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 申椒沉迷小刀不能自拔,一脸开心的说着惨话。 薛顺:…… “还有这种东西?不能解嘛?” 申椒说:“无人能解,若不然谁会放心呀,而且我们如果没有被买下来,辞别主人后,记忆也会被模糊掉,以防泄露别人家中的机密。” “你们谷主……还真是贴心啊。” “是啊,就是因为肯花这些心思,回生谷的药奴生意才做的好呀。” “那你们有什么好处?” “谷主对我等恩同再造,我们做什么都是甘愿的何须好处?”申椒眨眨眼,不解的问道,说的认真极了。 薛顺的神色像吃了苍蝇。 申椒没忍住,噗的一下泄了气,哈哈哈的乐了起来:“公子不会真信了,哪有人那么傻,当然要给钱的呀,只要为谷内赚够了钱,去留随意。 回生谷的地盘上,许多百姓都曾是谷中的药奴和弟子,她们赚够了钱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这么好?”薛顺笑不出来,打量着申椒的神色,“若真是这样,世上的药奴应该很多才对?” 怎么忽然就聪明了呢? 申椒耸耸肩:“论理是那样,可教会了徒弟也不能饿死师父不是,所以……若是真心想走,就得留下除了钱财以外的昔日所得。” “譬如……” “譬如药奴这身药香和灵力,譬如弟子的功夫,再譬如医师的医术。” “医术怎么废?” “废了手,模糊记忆,不就再不能行医了嘛。” “真有人愿意走嘛?” “有啊,挺多的。” 薛顺不太理解,申椒也不太理解,反正她是不乐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说别的,单说灵力,若是年纪大了却没了灵力,很快就会变成老妪,再然后就是死。 “如果卖下来,就不算回生谷的人了,也要如此嘛?” 薛顺问题还挺多的。 申椒摇头:“那倒不必,可很少有人乐意买下药奴。” “为什么?” “不合算,比如说奴婢,百金能用三年,买我却要万金之数不止,这些年谷内在花销所用,都可能会翻几倍索取,如果赶上谷主心情不好,一个已经废了药奴都会要出天价。” 乍一听好像很宝贝她们,所以舍不得让她们走是,可她们要是死在了雇主手里,要的反而少了,虽然也挺多,可绝没有买她们要的多。 两个人说了半天话。 薛顺得出一个结论:“你们谷主是个疯子?” 喂的是草,挤的是血,想尽办法榨干一切利用价值,临走还落一残疾。 “你得多倒霉,才能落到他手里?” “呃……”申椒抠抠手,“其实……奴婢是自己找过去的,他们还不太乐意收我来着,求了好几天呢。” 薛顺:“你没事儿?你小时候被驴踢过嘛?” 申椒:……嘿!怎么说话呢这是! “公子有所不知,当时那个地方对奴婢来说就是人间仙境,谷主在奴婢眼里那就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后来……过的也很愉快,总之……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天很晚了,您要不早点儿睡。” 薛顺:…… “你……看看脑子。” 薛顺怎么想那地方和她说的那两个词都不沾边。 气的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睁眼到天亮,还要坐起来说上一句:“她有病!” 上赶着去那种地方,还求好几天? 但凡她换一个别的什么地方,或许还有自由的可能,可这…… 第三十章 申椒完全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昨晚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发起脾气,今早又不搭理她了,饭也不再好好吃,出门时冷着脸的从她面前走过。 眼下一团青黑,像是睡得很不好。 守夜的丫鬟说他翻腾到很晚才消停,早上一起来又在骂人,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或许是做了噩梦。 莫名其妙的很。 琼枝担心道:“姐姐,公子怎么像是又生你的气了?” 申椒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银花听见了宽慰道:“没事,许是天太热了火气燥,不留神冒点儿火星子,就又把这炮仗点着了,等等就好了,快去把筐拿来,趁着天色尚早,去取些新鲜的瓜果时蔬才是正经。” 昨晚申椒就和她说了要跟她去大厨房取东西的事。 金玉听了还笑她是爱看热闹,一定要去瞧瞧那两个人长什么样。 申椒跟着笑两声算是默认。 银花睡的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申椒都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听见了,还想着要再说一次,结果她还记得,真叫人惊喜。 忙应了一声将筐取来了。 银花又说:“去是去,可别瞎打听,乱说话,不然惹出什么麻烦来,我可不管你们。” 申椒和琼枝都赶紧点头,随她往大厨房里头走。 跟蓼莪院的清净闲散完全不同,大厨房一早就忙的热火朝天,脚不沾地,要刷的杯盘碗盏都是按盆论的。 管事娘子也是个爆碳脾气,老远就能听到她在骂人。 似乎是有人偷懒,没洗就切起了葱花,这叫她气极了,扯着喉咙道: “靠恁爹的,你这憨斑鸠蠢破了头,还是存心寻老娘的晦气,瞧瞧这葱连泥带土的把人吃坏了是你去伺候还是我去伺候?好意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吴月山统管厨房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恶心人的岔子,你倒好,才来几天就给我上这种眼药,这是给人吃的还是喂牲口……” 她抓自菜板上起连葱根带葱花,抓起一把怼到那姑娘面前,掰着她的嘴道:“你吃,你吃一个给我看看。” 那姑娘当然不可能张嘴,直往后躲,拉拉扯扯栽倒在地上,呜咽着捂着脸哭起来。 有两个厨娘劝道:“好啦吴姐姐,一个小丫头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么忙,一时昏了头也不稀奇。” 又有人去扶地上的姑娘:“快别哭了,起来,管事娘子也是为你好,以后改了就得了。” 大伙劝说着,还有人伸手将快掉下的菜刀推回到里面。 那姑娘却不领情,发狠的推开围在身边的人,怒吼道:“谁要你们假好心。” 然后便哭着朝外头跑去。 吴月山登时就又来了火,指着她的背影道:“她还有理了!” “好了好了,那个谁快去看看。” “回来,谁都不许去,叫她走,我这小庙可不供大神,有本事就接着攀高枝儿去!” 吴月山抻着脖子吼,生怕跑掉那姑娘听不清似的。 申椒她们三人才进门就碰上这么一出闹剧,站在边上看了半晌,直到那姑娘朝外跑时,银花才惊愕的低声叫道:“铜宝?” 不光是她惊愕,申椒也觉得诧异呢。 琼枝说:“铜宝?就是那个去了和春院伺候六公子的姐姐嘛?怎么会在这里?” 银花也纳闷呢。 和春院的粗使婢女和大厨房里切葱花还不洗的,不说是天壤之别,也能说是差很多了。 可通财盛会前银花去看她,她还一脸开心的说自己给张嬷嬷塞了银子,有了个好去处,再三询问才告诉她,惹得银花好一顿羡慕,如今怎么落到这番田地了? “你上次去六公子的院里,可看见她了?”银花问申椒。 “我没留意,院里的人太多了,”申椒回想了一下,又说,“但应该是没有,不然金玉姐姐肯定会同她打招呼的。” 申椒认识她们的时日也不算长,跟铜宝相处的更短,不过也能看的出,她们的关系不错,见了面肯定不会假装没有看见, 银花思忖道:“也是。” 到底一块共事多年,她还是忍不住和人打听了一下,没敢去触吴月山的霉头,就想拉了个眼熟的到外面。 人家也忙,没有心思细说,银花悄悄递过去一小串铜板,那厨娘才乐意出来同她聊上几句。 说来也简单,就是人太懒,欺负六公子好性子,叫她扫地她躲着睡觉,叫她擦桌她茅坑撒尿,反正活总有人做完,就以为没事,老是这样,可不就又被赶出来了。 别处都不想要她,只能去做那些洗衣搬东西的苦差事,没几天就受不了了,跑回和春院门口跪着哀求,吴娘子路过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厨房了。 谁知道又干这样的事。 那厨娘叹息着,还说呢:“她原来是从你们院里出来的?真不知道十七公子是如何忍的她,来了几日了,活干的也不怎么出色,一门心思往主子们的院里扎,整天捯饬自己头上那两根毛,要她包起来别掉菜里,她还偏要留那么两绺在外头,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好好一个女孩子,可这德行……” 她瞥见银花的脸色实在难看,便不再说下去了,反而劝道:“你们要是和她关系好,就去说说她,老这样干什么能长久的了,真被送去种地或是发卖了去,可就不知道会成什么样了。” “哎,好,多谢大娘告知,我一会儿去找找她。” “甭客气,我还有活呢,下回再聊。” 她摸了摸怀里的铜板,笑的很热情和气。 银花笑的就很勉强了。 申椒悄声道:“姐姐若是担心,不如现在就追去看看,我看铜宝姐姐哭的也怪伤心的,或许也有什么委屈要诉,左右就是找管事拿东西,我们自己去就行了,路怎么走我也都记下了。” “她能有什么委屈?早就劝她老实点儿,从来都不听,现在人人嫌,说认识我都觉得丢人,”银花气恼了一下,又抿抿唇,告诫道,“你们拿了东西就回去,不要惹事,不认路就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申椒和琼枝老实的应了,她这才匆匆的追过去…… 第三十一章 转头申椒就把筐塞给了琼枝:“好妹妹,你先去拿一下,我去个……” “茅房,”琼枝接道,还眉眼坚定,格外认真的说,“姐姐只管去,这边有我呢,若有人问起我会同人解释的。” “那我去了。”申椒觉得……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拆穿她,似乎还乐意帮她隐瞒行踪。 果真是个好妹妹。 她安心的去了,方才没在厨房里看到想找的人,申椒又借着找茅房的由头,在院里绕了一圈儿,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他们也被赶去了别处?还是今日凑巧休息? 申椒边想边真的去了趟茅房,出来后图近便,就从后门回去了,琼枝还没走,正慢吞吞的挑着菜放到她们带来的筐里,看的人着急,恨不得上手帮她。 她还不肯,举着颗白菜格外矫情道:“我家公子说了,要一些好看的,上头不能有这些黑点儿,不然熟了也倒胃口。” 一颗菜,好不好看能怎样? “你把外头几层剥了去,只吃菜心就得了,一准儿好看,这都是佃户们挑好了送来的,都是好菜,犯不着那么精挑细选的。”吴月山强忍气怒的站在一边说。 琼枝眨巴眨巴眼睛,怀疑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看我年纪小,存心糊弄我?我才不信你,等我姐姐回来,我问她。” “你没吃过菜是嘛?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 “我又留心过,怎么会知道。” 吴月山:…… 她看起来想踹死她,握着拳,脚不由自主的蹭了蹭地。 申椒就在这时候走了过去。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跟看救星似的,又难掩戒备。 可能是担心她也挑什么美的菜。 都念上“阿弥陀佛”了。 “你是她姐姐,可算回来了,一个茅房,怎么去那么久?” “……我不太认路,绕了几圈才找到地方。” 申椒从那些人的眼神里读出了种名为——‘你们蓼莪院里头还有正常人嘛’的疑惑情绪。 但她全当看不见,摊摊手道:“这是怎么了?” 琼枝举起菜高兴道:“姐姐你看,我挑到了公子肯定会喜欢的漂亮菜。” 申椒拍手:“咦,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又疑惑的看向众人:“大伙都围在这里是?” 吴月山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了无力的摆手:“没什么,挑挑。 我许是命犯祖宗,才遇上你们这些天杀的混球儿!” 后一句被人堵了嘴,含糊不清极了。 申椒一副懵懂的模样,和琼枝挑挑拣拣半天,出去后才问:“怎么闹这一出?” “没办法,她们太好心了,见姐姐迟迟不回来,就想去找你,吴娘子说这么大的人不会丢才作罢,可我怕拖太久她们有所怀疑,只好闹出点事情来。” 都去看她了,自然不会想起申椒。 琼枝说完又问道:“姐姐的事情做完了嘛?” “没有,”申椒皱眉道,“或许是不在这里,你刚刚有看到过,脸上有这样一条疤的人嘛?” 她比划了一下。 琼枝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说:“似乎是……没有,我会为姐姐留心一下的,那人叫什么?” “安泰,还有个不知什么样的叫旺儿,你若是遇见了,告诉我一声,我有话要问他们。” 申椒偏着头正说呢。 琼枝却看着远处,碰了碰她,指着那边说道:“姐姐说的,是不是那个人?” 申椒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假山,假山的阴影里有两个撅起的大腚。 琼枝:“刚刚上头那个走过去时,似乎我看到他脸上似乎是有道疤。” 申椒把菜篮子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说罢踮起脚走了过去,从旁边探出头,好奇的问道:“看什么呢?” “啊!!!” 申椒觉着自个挺温柔的,这两人却一声怪叫,撞作一团栽到假山上,待看清她以后更是连滚带爬的往回跑去,琼枝这时一颗菜丢出,精准的砸中了人头。 申椒也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另一个大声质问道:“跑什么?干了什么亏心事?” 假山那边几个丫鬟寻声过来一看。 其中一个立马插起了腰:“好哇,又是你们,上次打的还不够重是,跟我走,去找吴娘子说去,看她怎么教训你们。” 申椒心说:没跑了,就是他们。 嘴上还是问了句:“几位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我们过来,就瞧见他们趴在假山边鬼鬼祟祟的偷看,上前问一句,他们跟见了鬼似的要跑,这是什么缘故?” “还能是什么,心虚呗,赵小娘爱养蝴蝶,我们就每日过来捉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两个东西盯上了,打了一顿居然还敢来,这回非得告到吴娘子跟前去,把他们赶出庄子才算完。 你们既然遇上了,若是无事不妨随我们一同去,也好作个见证,没得说我们诬赖了他们。” 那丫鬟怒气冲冲,还有些倨傲似的,口气说的生硬极了,更像是命令,不等申椒她们回答就招呼人去扯那连连求饶的两人到大厨房里去。 申椒和琼枝捡起滚落在地的菜叶,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琼枝有点不满的嘀咕说:“怎么连声谢也不道,白帮她们抓人了。” 申椒满不在乎:“管她们呢,咱们自个随心做事就好,有没有她们我都要寻那两人的晦气。” 这时机赶得也是真好吴娘子正满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洒,气的当场就叫人去禀告主母,要将他们发卖出去。 凭他们如何胡说八道,得来的也只有一顿嘴巴,抽的原地打转,脑袋都大了一圈儿。 什么以前做错过,如今不敢了,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绝没有再犯,就是路过,误会。 她呸,那是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却不知道外头的也不该吃。 吴月山悔的肠子青,直说:“再心软捡人回来,我就是狗!” 眼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那肿成猪头的哥俩也不再叫唤了,心如死灰的跪在一边儿。 申椒冷眼瞧着人牙子来将他们买走,也没上前。 而是转身回去,寻到薛顺说了一声,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幕篱,跟在人牙子后头,找了过去。 给了点钱,就可以随便问话了。 安泰和旺儿抬起肿脸,只见一神秘女子推开仓门,逆光而来,一言不发就举起了手中的木棒…… “嗷!!!” 堆满杂物的仓房中瞬间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申椒忙叨了好一会儿,累的幕篱都快掉了,才开口气愤道:“这都不说?两个坏人,嘴还挺硬的!” 旺儿气若游丝的艰难道:“问啊……” “什么?” 安泰撑着一口气,喊道:“问啊!你倒是问啊!” “你不问,让我们说什么?” 两个涕泪交下,几乎没有人样了。 申椒没什么歉意的恍然道:“哦,我不太熟练,忘记了,怎么也不提醒我呢?还那么大声……你们有什么好吼的!” 她生气的又是一棒子过去,砸在他们被卖掉前打烂的屁股上。 说真的,他们近乎麻木了。 第三十二章 都没用申椒再威胁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他们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吐出了真相。 申椒丢开棒子,整理了一下幕篱走出去,又给了人牙子一两碎银:“先别卖掉他们,再留两日,他们牵扯一桩旧事,我要回去问过我家主人再做定夺。” “好嘞,姑娘放心,”人牙子应的痛快极了,“他们现在这样拉出去也没人要。” 这倒是大实话了。 在庄里就被打了个半死,随便收了点钱就让人牙子带走了,出来又被申椒揍了一顿,还有气就不错了,任谁看了都要担心买回去亏本儿,哪里会有人愿意花钱? 申椒放心的走了,回去时看见个形容狼狈满身伤痕的小乞丐,缩在巷子的角落里,像是在等死,别扭劲儿上来,又掏出一把铜板叫她去找个郎中治一治。 那小乞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因此认定她是个好人,追着她跑了半天,一直往她脚边跪,嘴里说:“小姐,好心的小姐求您发发慈悲心肠,收下我,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您左右,只要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 申椒还得靠人赏饭呢,哪有地方给她。 见她闹个没完,索性趁着四下无人将她往墙边一踹,扯着她的头发柔声道:“真是可怜,你求我收留?要我救你是嘛?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就因为你觉得我好心?别逗了,我看你这么狼狈本想打死你省的碍眼,但杀人又太过无礼这才给你钱,你若是懂事,就该去好好捯饬捯饬自己,再纠缠不清,我割了你的舌头、划烂你的脸、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剜去泡酒喝!” 左手戒指中的刀刃被指甲拨出,在那乞丐眼前晃过。 她能看见申椒饱满红润的指肚和掌心清晰的纹路,每根指头都养的丰腴白嫩漂亮的很,和庙里神像的手一样,却不像神像那么冷,贴近脸时有股热乎乎的好闻药香气,牵起来也肯定是舒服又温暖的,像阿娘一样,声音也那么温柔,怎么会不是个好人呢? 头皮被拉扯的很疼,她又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贴在她耳侧说:“知道了嘛?” 小阿暮点了点头,绿莹莹好像装着一片山林的眼睛盯着那刀尖上的寒光,一眨不眨,她想起了家乡夜空里的启明星。 躺在老树硕大的枝干上,能一眼看到的……启明……星…… 申椒满意的松开手,正欲走,那小乞丐却一下子倒了下来,砸在她的脚边。 胸膛微弱的起伏着,还有气。 “还带讹人的?” 申椒真是惊了,踢了踢她也没见醒,真是晦气。 很嫌弃的提着后背的衣裳把她抓在手里,朝前走去,铜板散了一地。 申椒:……好麻烦哦。 不太快乐的又把她丢下捡了捡,寻了个看起来人不错的医馆,交了一宿的钱,而后扬长而去。 杀人怪无礼的,还是看她被布包起来好。 申椒心说:如果薛顺乐意出钱,她倒不介意打死那两个东西。 折腾这么一趟,回去时薛顺已经下学了,申椒直接回蓼莪院去见他。 “怎么样?”没等她说话,薛顺就开门见山的问。 申椒点头:“奴婢都查清楚了……” 顶着薛顺期待的目光,申椒有点尴尬道:“的确是意外。” 薛顺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又听申椒说: “但这意外与公子关系不大,全是他二人心虚所致,当初铁叶欺辱公子,他们二人没少在后面出谋划策,连去偷公子手中那把扇子玩的事也是他们的主意,二人又与铁叶有些男女之情。 见公子计较起来,怕铁叶供出他们,害他们也受责罚,就想着力气重点儿干脆将她打昏过去,谁知一不留神就将她打死了。 他们不敢说出真相,就任凭污水全都倒在公子身上,如今二人正在人牙子家中的仓房中,是否要奴婢将他们带回来,还公子清白?” 薛顺这几年也没少猜测当初的事,也希望那不是自己的错,可真的听到了,又觉得荒唐。 “就因为……怕我责罚?”薛顺似笑似哭的咧开嘴巴。 申椒说:“是,他们同奴婢说,当时就是不想挨打,真不是故意的,而且行那种苟且之事,被人知道也得不了好,所以就……” 申椒没有继续说下去,再之后怪没劲的,那两人开始求饶,互咬。 安泰说是旺儿给他使的眼神。 旺儿说是安泰鼓动他加入两人当中。 安泰说偷窥都是旺儿的主意。 旺儿说他是太想铁叶。 乱七八糟的叫人恶心,说到最后那个旺儿竟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给铁叶哭上丧了,口口声声铁叶没死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如今或许都可以求十七公子配婚了,兴许孩子都有了,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也不知打人时哭了没。 申椒想了半天也没看透他是真难过还是疯了,更想不通薛顺要如何把一个姑娘配给两个男的,索性一人一棒子打晕了事。 饶是如此薛顺也觉得荒唐的很,那时他们才多大,又不是像他似的没法选,干嘛要做那种事,还为了隐瞒不惜杀人…… 更荒唐的是,一天就能查清的事情,他却顶了这坏名声好几年。 真是谁也没想到,还是谁都不在意? 脑子里乱糟糟的,薛顺起身道: “我去躺会儿,你也去歇着。” “是,”申椒屈了屈膝又问,“那两人……” “让我想想。” “是。” 申椒这才退出去。 吃了些东西,还去洗了个澡,抱着被子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日精神百倍,起的很早,跟薛顺那死人一样的脸色一比简直鲜活的不能更活。 尤其是薛顺给了她银子以后,申椒就更有力气了。 至于那两个人,想了一晚上的薛顺说:“算了,他们该死,我也不无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都不在乎申椒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就是难免有点可惜,失去了一个合理发脾气的机会。 不过他还是让申椒拿些银子,再去一次,嘱咐人牙子将那两人卖到最下等的去处。 听着倒也解气。 申椒下山时又搭上了送时蔬瓜果的牛车,还是那个好心的大爷,姓李,都叫他李老伯,申椒给他钱他仍不要,所以她翻了翻口袋找出一盒薛顺不爱吃的糖,这倒是收了。 于是她便挥别了李老伯,往人牙子那里去了,谁知那两人竟然已经死了。 第三十三章 “估摸着伤的太重了,就昨日夜里的事,我今儿一早去摸他们的鼻子,就已经没了气,可惜了我那些伤药。” 人牙子怪心疼的,说着还瞥了一眼申椒,唠唠叨叨说, “原指望卖个好价钱,现在还得倒搭工夫往外扔,这一来一回的……” “带我去瞧瞧。”申椒才没心思听他啰嗦呢,直接打断道。 人牙子看了她一眼,也不磨叽,直接带她去了,尸体用些茅草盖了扔在车上,仓房里的血迹也还没收拾。 “姑娘只管瞧,我还能诓你不成,说起来……你多少也得给两个钱不是,虽说是应了你,要留两日,可这人要死,也怪不着我,那伤药可是上好的,原指望把他们卖个好价钱,养活一家老小……” 他说着又诉起了苦。 申椒听的实在不耐烦,丢了块银子过去,他还嫌轻,说什么买的时候也花不少钱。 申椒摆手直接拆穿道:“得了你,一贯钱换两个大活人,你自己掂量掂量赚了多少,再啰嗦一文也不给你,我直接找巡街弟子告你讹诈,别忘了他们是自己死的,我可不在场。” 人牙子也是精,看她知道的这么清楚,心知她和通财山庄脱不了干系,又见她连尸体也要检查,生怕真搅进什么风波里,立马又赔了个笑脸:“害,这话说的,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小本生意难免计较,姑娘只管看,只管看。” 申椒见他退到一边,这才静心观瞧。 首先两个都死了,其次……死的很透彻,再次……天热,这才多久就很难闻了,最后—— “盖上,太难看了。” 这么一比薛顺的脸色还是挺像活人的。 人牙子颠颠的盖上了,好奇道:“姑娘看出什么了?莫非他们不是自己死的,而是被人咔的一下,灭了口?” 他的手掌在脖子上划过,还刻意压低了语气。 申椒撇撇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到。” “那你刚刚是?” “好久没看见死人了,怀旧不行呀。” 申椒扶了下幕篱朝仓房走去。 那人牙子还愣在原地呢。 怀旧? 这有什么可怀的呢? 他难以置信的跟上去,见申椒在里头绕了一圈又很快出来了。 他又不死心的凑上前,小心的问道:“姑娘……有什么发现嘛?” “有,”申椒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叹口气,拍着手上的灰说,“你这儿真是又脏又乱,不比死人味好多少,收拾收拾,不然谁住这儿都会死的。” 人牙子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不说又觉得憋挺:“姑娘你其实是看出了点儿什么,又不想告诉我,怕被人知道了有防备心是?” 申椒拍手的动作一顿:“不是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知道什么嘛?” 两个人隔着幕篱面面相觑。 人牙子:“我听说书的都这么说,你这种胸有成竹要看尸体的,通常都能看出点儿什么,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很难懂的话,查来查去突然发现凶手,再引出一个阴谋。” “真那么有意思就好了,”申椒兴致缺缺的说,“我又不是仵作,也不会查案缉凶能看出什么。” “那你在看什么?” “看一个万一,”申椒说,“万一我能看出点儿什么,不来不是可惜了嘛,结果……唉,果然还是不行。” 她叹什么气呢? 人牙子觉得自己才该叹气好不好,白期待那么多了。 还有为什么要说还是不行。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她到底干了多少次啊? 不会别裹乱,把事情留给会的人啊! 人牙子:“那……要上报给通财坊嘛?” 通财坊,是通财山庄未立以前,最赚钱的营生,亦是晟国最大最出名的赌坊,分坊不过数座,赚取的金银却不计其数,私下里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后来庄主薛无量建立通财山庄一扫旧时风气,商铺遍地,也再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通财坊还开着,却成了处理百姓事宜的所在,类似于官署,不过比那杂乱的多,分工不明,但办事快多了。 若有凶杀,理应报上去查查。 申椒:“随你,这又不关我的事。” 她就是一看热闹的,看完就走了。 “哎,这……”人牙子叫了一声,她也没回头。 那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牙子套好了车,将两人拉去郡外的乱葬岗掩埋。 申椒出了门,又遇上了那个讹人精。 还是昨天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绿眼睛小乞丐,申椒警惕的看着她,她激动的看着申椒。 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蹭的还不算太脏,顺眼了一些,但就那么一些。 “恩人姐姐!”小阿暮高兴的朝她走了两步。 申椒健步如飞,拔腿就跑。 师父说过,恩人这两个字,往往是麻烦的开始。 她深以为然。 一气跑出老远,一回头……好家伙还挺执着。 她不累申椒都累了。 “你想干嘛?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了嘛?” “我记得的,”小阿暮忙不迭的点点头,“我有捯饬自己,我洗了手,还有脸!” 她气喘吁吁的把小手摊在申椒面前,还是很脏。 “哎!” 她吃惊的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解释道, “我早上洗干净了的。” 这根本不是重点。 申椒在考虑要不要挖她眼珠子了。 她却对危险一无所觉,从脖子上摘下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递过来说:“恩人姐姐,这个送给你。” “贝壳和石头?” “海神赐你永生!”小阿暮大声的说,干瘪的小黑脸蛋都有了光彩一样。 哦,懂了。 “你是皎国的?” 那边的人肤色和别国不同,信仰也很杂乱。 带贝壳和石头,喊着海神永生的…… “潜月族的?” “嗯嗯,我叫小阿暮。” 申椒压根就没问。 “好名字,东西我收下了,走了。” “嗯嗯。”她大力点点头。 申椒将信将疑的走出几步,回头看去,她还站在那里,再走几十步,目光越过行人她还在那里,但并未再追上来,这让申椒松了口气,赶紧走了…… 第三十四章 在海外掩藏于大荒山的皎国中,阿暮绝对是个好名字,代表了勇气。 因为暮光沉沉时月亮和野兽就快出来了,而她们坚信自己都是受月神太姮庇佑着的子民,是属于黑夜的神族后裔,哪怕在危机四伏无人耕种的荒芜之地,身处在危险的夜色里也能够从容的生存下去。 国都玉门,即古时月归之地,崇尚水德,尚黑,认为女子能够繁衍生息,是神明赐予的能力,所以皎国的女子地位崇高。 而晟国,声称天子是日神太曦的化身,光芒所照之地皆为臣民,连国都也取了旸谷之名,即古时日出之地的名字,崇火德,尚赤,又说男为阳,女为阴,乱七八糟的,总之是认为男子更为尊贵,是血脉姓氏的延续。 又因所在方位不同,这两国也被称为东晟、西皎。 还有崇木德,尚青的南茂由族佬们和圣女统治,北獠的风气较为……野蛮,除了力量什么也不信,什么传说也不搞。 这四国是如今势力较大的,此外还有魏、吴、元、齐等国。 申椒没怎么了解过,反正都是换汤不换药,一个皇帝,一群大臣,好多百姓,今个好了、明个坏了、后个又好了,知道多少也由不得她做主,知道的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 不过西皎的孩子为什么会在通财山庄的地盘上要饭呢? 申椒想了一下,又许多个可能,摸不着头绪索性也抛在脑后不想了,回去和薛顺禀报那两人已死的事。 而此时,和春院的玉奴也在向薛琅禀告此事,研着墨轻声道:“公子果真料事如神,底下人说,十七公子院里那个申椒今日又去了,可惜晚了,一无所获。” “那就好。”薛琅心情大好。 玉奴不解道:“只是奴婢愚钝,实在不明白,为何要除掉那两人,十七公子若能还自己清白不是好事嘛?” “有什么好的。” 他名声变好对我又没有益处。 薛琅摆摆手:“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下去。” “是。” “对了,上次说让你想法子在他院里插个钉子,成了没?” “公子放心……” 主仆两个说的平淡。 另一边薛顺有点儿傻眼:“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伤重不治。” “说是?” “奴婢也没看见,只是觉得不至于,而且……有些巧。” 昨日行刑时,肯定是收着力的,不然当场就打死了,没必要再去找人牙子来,申椒后来把他们打的嗷嗷乱叫是真,可也没有下死手,两个人吼的中气十足,人年轻又是常年在厨房干活,身体不错,要说一晚上就死了,那怎么可能呢? “许是报应……”薛顺想了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或许行刑的也下手重了,所以他们就死了,没准儿什么时候,我也会遭报应……” 这人可真怪。 申椒心说。 要么暴躁的跟狗似的,要么悲春伤秋闷闷不乐,坏又坏不起来,好又好不彻底,还是眨眼间就变一个样,脑子肯定有点儿毛病。 “咳咳!”前头的宋先生咳了一声。 两人看过去,只见他面色不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将你的书翻开。” 乖乖!这也能听到! 薛顺和申椒都很震惊,他们的声音明明很小。 而且! “先生,还没到时辰呢?” 院里的扫地声都没停,薛顺一下子就没了悲春伤秋的心情,试图再争取一点儿休息的时间。 然而宋先生根本不讲理:“怎么?你学的很好?若是都会了又何必坐在这里?不会为何不勤奋读书?” 核桃似的头皱起眉头就更皱巴了。 瞧着真有点儿可怕。 薛顺:“我,我这就读……” 他痛苦的翻开书,申椒赶紧退走坐到后头去,心里是很高兴的,看人挨训很好玩。 琼枝还给她留了点心吃。 回去再喂个鼠,一天就愉快的过去了。 要不是金玉她们提起,申椒都没想到很快就又要休息了。 “中元节放三日假?” “是呀,先生也要上坟祭祖嘛,不过齐州路远,应当是不准备回去,不然会放更久。”金玉解释。 银花叹息:“可惜乞巧不能去玩。” 申椒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跟玩一样。 “中元将至,要准备香烛纸钱嘛?” “你若有想祭拜的人,只管准备就是了,到时可以去水边焚烧,大伙还放河灯呢,咱们庄里没那些忌讳。” 银花从柜子里掏出一叠金纸给她。 申椒没收:“我是问公子要不要准备,他说过他小娘死在了他心里,既然是亡人,或许要烧些纸钱呢。” 她说的太认真正经了,金玉和银花试图看出一点玩笑的痕迹,可瞧了半天,竟一无所获。 金玉:“……你可千万别去问他。” 银花:“他一到这样的日子,脾气就特别差。” 申椒:“我这么贴心也会挨骂?” 金玉和银花无言以对。 “妹妹,那么干是在咒他娘死啊。” 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真烧了纸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事就算薛顺敢做,她们也不敢问啊,传扬出去还不死定了。 申椒真不明白,反正也是盼她死,做的再彻底些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们既然不赞同,她不说也罢,到底是她们和薛顺相处的时日更久,更了解他的脾性。 申椒老实的说:“我知道了,只是,公子在这样的日子,脾气为什么会变差?” “这上哪儿知道去,”连金玉都摇头,“他那个脾气一向不怎么样,不过的确要准备一下,庄里那日也是要祭祖的,主子们还要出钱置办纸车纸马酒食去施舍孤魂野鬼,十七公子是出不起的,只能叫咱们做些河灯、叠些元宝送过去。” 银花怪声怪气道:“可怜了我这一双纤纤玉手,一到这时候就要遭殃。” 申椒听她们说,还没觉着多可怕,直到自己干了两天,叠元宝叠的手都变了个色,竹篾刮的她手疼,才觉出可怕来。 薛顺倒也不是全指望她们,自己也是一样忙,可这也没让她们轻松多少。 申椒有理由怀疑,他一到这样的日子就心情不好,完全是累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晴空万里,大好的天气,一群人什么事都没空儿干,坐在屋里头一刻不停,齐心合力的叠着元宝。 琼枝说:“像是我们县里办丧事。” 申椒想说:实在不行花点儿钱呢。 一院子出了名的懒人,突然遭这么回罪,个个都想着耍心眼呢,花样百出的想溜出去偷懒。 气的银花找了条绳子,把她们全拴在了凳子了,但凡有一个坐不稳当的,就得倒一群。 这都不消停,自己没干多少活,还紧盯着别人干多干少,时不时蛐蛐几句。 这才两三天,就闹掰了七八人,等全干完了,还了得,满院子个个都是仇人。 想想都逗乐。 申椒已经把难过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才没笑出声来,但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薛顺这两天倒是省事,每日安安静静的来去像没他这么个人。 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不是还在为了那事难过,就是火气这东西此消彼长,大伙生气时,他反倒冷静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顺最近好像特别喜欢使唤她,就算不带她去读书,一回来也要叫她过去,又不说干什么,就让她待在旁边,偶尔替他做些功课,最多一半,倒也清闲。 院里的人都怀疑,申椒是哪里又惹到了他,可他的态度似乎还挺柔和,叫人摸不着头脑。 晚饭过后,轮到申椒守夜,他又说:“不用,你回去睡。” 他这样两三次了。 申椒:“公子,这不好?奴婢理应守夜。” “有人说你了?”薛顺弯着竹篾头也不抬。 “那倒是没有。” 可她这不是怕有嘛。 师父说了,想让自己过的好点儿没错,但轻易不能比一起做活的好太多。 薛顺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无所谓道:“不累你就守着。” 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申椒没发觉他又生气了,自然的伸手去做河灯。 薛顺抬手按住桌上的竹篾。 “你去铺床,今个不用做了。” 他是这么说,申椒铺好了床回来,他自己还在那里努力的干活,手上上深深浅浅好有几道口子。 他实在不聪明,干什么都有种笨拙的劲儿,总会弄伤自己。 申椒看了别扭,拿布帮他裹上了。 薛顺不自在的把目光从申椒脸上挪开,不去看她,身边萦绕过来的药香叫他红了脸,他只当是太热了,扯了扯衣裳,喉结微动咽了下唾沫道:“你明日拿钱去买些伤药,给大伙分一分。” 申椒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庄里的药房有药,不能去哪里取嘛?” 薛顺丢的起那个人嘛? 人家问是怎么伤的,该怎么说? “叫你去你就去,不爱出门就让琼枝去,你明日跟我去念书。” 不是说这几日不用人跟着嘛?又变了? “那奴婢明日早点起来,”申椒边说边打结,随口问道,“这样紧嘛?” “还行。” 申椒包好了,又去牵他另一只手:“下次孙郎中来,奴婢该向他讨一些药备着,不然用时总没有。” “不怎么用的上,你想着就是。” 薛顺微微侧过手,但晚了,申椒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扎的刺儿,拽他的力道大极了,单手从佩囊里翻出针就挑,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薛顺被这一下弄的想发脾气,又忍住了。 申椒等半天也没听见那声滚出去,还怪纳闷的看了他一眼,薛顺正偏着头不看她,或许是没留意? 申椒赶紧收起了针线,帮他裹好手:“伤的都不深,过不了多久就能愈合了。” “嗯。”薛顺抬手看了看,包的更严实,很仔细,就是有点儿怪,手被摸过的地方痒痒的,烫烫的,好像还……沾着点儿药香,闻着很舒服。 薛顺在申椒扭身放东西时,抬起手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又在她回身之际慌乱的放下去。 一阵燥热涌上来,叫他坐立难安。 申椒疑惑的看着他:“公子您……” “我,我怎么了?”薛顺目光飘忽。 申椒:“您是不是发热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她说着走过来,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薛顺脑袋一偏,避过她慌乱的站起身。 “我没发热。” 发情还差不多。 “早点睡。” “是,那奴婢伺候公子更衣洗漱。” “不必!”薛顺背对着她自己边脱边说,“今天太累了,不洗了,明早再说。” 说罢踢开靴子就钻进了被里,那叫个快。 困成这样了? 他不会是病了不说,躲着不想吃药? 算了,管他呢,他要是难受,肯定忍不了多久。 申椒帮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放下帷帐,才去捡地上的衣裳,薛顺趁机伸出手,把袜子扒了丢出来。 申椒一回头,帷帐里躺着的人影像是纹丝未动,一声不吭,地上却多了双袜子…… 肯定有问题。 她也没细究,收拾了桌子,将被子铺在地上,熄了灯本想入睡又怕他突然折腾起来,索性开始打坐。 许久不曾运转灵力,感觉生疏了不少,一时静不下来,想东想西,甚至琢磨道: 说起来薛顺也该练武,怎么也见他练过?就见着在后院耍过几回拳,打得也实在不漂亮。 听说他习武的天分也不怎么样。 不会是放弃了? 也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睡觉! 申椒低下脑袋。 静心慢,睡的倒是快。 薛顺有点儿睡不着,他怀疑自己疯了。 怎么能从她身上看出温柔两个字来? 明明每天都是同一个神情。 疯了,他肯定是疯了,得吃点儿药治治,不然老这么随地发情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薛顺挑起帷帐偷偷看了一眼。 申椒若有所觉的扭头:“公子?” 透窗的月光下,把她眼睛照的很亮。 帷帐一下子被撂了回去。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嘛?” “没有,睡你的。” 薛顺的声音有些低。 申椒:……不会又把嗓子烧哑了? 她坐回去,等了大半宿,也没在听他吭一声,第二日脸倒是不红了,可他居然不许丫鬟们近身伺候。 自己收拾好了,申椒布菜他还嫌近。 昨个分明说让她跟着,今早又反悔了。 让她回去歇着,申椒哪好意思,在廊下的守了一夜的琼枝忒勤快,白日还跟着忙了半天,又下山去买药,回来还接着干。 申椒只睡了一会儿,就又爬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琼枝这个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勤快了,不懂得大伙都懒时,自己最好一起懒的道理,所以哪怕她这样是为了讨大伙的欢心,结果也是不尽人意。 不稀奇。 一群人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活的很努力很认真也不会被接纳的人。 她倒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有些时候做错更好。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又累又没人领情,大伙面上敷衍着说两句话,扭头又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东西。 “要去看玄啸它们嘛?” 申椒看她在歇息时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叠着元宝,就去问了一声。 琼枝还挺高兴的,扬起笑脸点头说好。 牵着她的手跟她一块去了。 毛茸茸胖乎乎一坨又一坨的鼠,不看那尖嘴猴腮的模样,不听那吱吱不停的叫声,单单摸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它们才洗过不久,闻起来还带着一点儿皂团的香气。 玄有喜生了一窝小老鼠,可它不许人看,申椒隔着笼子数过,似乎只有两只,和它们小时候一样难看,但是比它们小时候更胖一些。 “越来越丑了,还是仓中鼠漂亮些,” 琼枝叹息一声,把僵在她手里的玄有禄递到笼子边,指着里头的玄有喜和它说, “看,这是你的妹妹,窝里是你的孩子,打个招呼。” 玄有禄没动,且一声不吭,琼枝也不在意,抬起它的爪子摆了摆,憨声憨气的说, “你们好呀,回头一起出来玩,我们一起去偷点心渣渣。” 她自娱自乐,玩的还怪开心的。 申椒把点心掰碎了喂给它们,口出恶言道:“它们像长毛的大地瓜。” 琼枝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玄有福最像,它太胖了,还不爱动。” 要么趴在笼子里,要么出来往人身上趴。 “它太瘸了,估摸是拖着一条腿走很别扭。”申椒多少有些怜惜这个小胖子。 “好歹还有命在,”琼枝宽慰道,“猫爪逃生,也算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那倒也是。” “有寿就很苗条。” “它嘴巴太挑。” “有财漂亮点。” “可它有点笨。” “一窝歪瓜裂枣。” “唉,”申椒叹息,“公子很喜欢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琼枝说:“好歹它们不会互相乱咬,那些仓中鼠可没少打架,同类相食的事情不少,一不留神就只剩脑袋和皮了。” “鼠都一个样,或许是它们没机会……” 申椒可没忘了这些小东西爱拿她磨牙的事儿,没想到长大些反而好了,就是还爱呲牙裂嘴。 申椒瞥了眼正呲牙的玄啸一眼:“我觉着它听懂了。” “看着像是不太爱听呢,”琼枝哄骗道,“不要气了,没有说你们。” 玄啸一点儿没信,还扭头啃了啃琼枝伸过去摸它的手指头,怪疼的,但皮都没破一点儿,很牙下留情了。 薛顺晚上回来时,琼枝还把这当趣事和他说起。 薛顺挺爱听这个的,但还是免不了说话难听道:“该,谁让你们去惹它们,真咬坏了也是自找的。” 琼枝有点儿不知如何对答,下意识看向申椒。 申椒解围道:“奴婢说的也是实话嘛,早知该把它们耳朵堵上。” “哼,行,”薛顺斜她一眼,“最好把我耳朵也堵上,这样你们说我什么也不用背人了。” “奴婢不敢。” “不敢就怪了,打量我不知道呢。” 薛顺看着是又不高兴了,申椒还以为他会再骂上几句,结果竟没有,还岔开了话茬道:“让你们买药,买回来没有?” 他摆弄了一下手上染了墨的白布。 琼枝忙道:“已经买回来了,分给姐姐们涂过了,剩下的在这里。” 她从一个匣子里将药翻出来。 “奴婢给公子也上些药。” “也好。”薛顺垂着眼想了一下,把手递过去,看着琼枝拆掉白布帮他上药,感觉……细小的伤口有点儿疼。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薛顺松了一口气,抬眼去追寻申椒的身影,正看见她背对着自己将扎河灯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吃饭的圆桌上。 仍穿着绿色的衣裙,梳双螺髻,系的丝绦也是翠色的,除了一根发簪,一对珍珠耳坠,和手上镶着玉石的戒指以外,再没别的饰物,烛火昏昏下她扭过身…… 薛顺:……我还是看看郎中。 他扭开头,心里还盘桓着一句诗——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琼枝看看申椒,又看看他,簇了下眉,手下忽然用力了两分。 薛顺轻嘶了一声,回头望过来,快要愈合的一道伤痕又冒出了血珠。 琼枝惊慌道:“公子恕罪,奴婢愚钝。” “算了,下去。” 薛顺没心思计较。 申椒正要上前,却看到琼枝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像是在叫她出去。 申椒想了想便没有上前,站在原地问道:“公子,奴婢今日可用抄写?” “不必,”薛顺用帕子按着伤口道,“你自去忙。” “是,”申椒屈了屈膝,这才出去,任由琼枝把她拉到厨房,关了门窗,才不解的问道, “什么事呀?你这急急忙忙的,难道是没饱,还想偷吃点儿什么?” “吃什么呀,姐姐快别玩笑了,出大事了,”琼枝满面急色,紧抓着她说道,“公子看上你了!” 申椒:? “啊?” “啊什么呀,我说真的呢,就刚刚……姐姐你是没看见他瞧你那样儿,眼珠都快镶到你身上了,你一回头,他连脖子带耳根刷的一下就红了,脸跟抹了胭脂似的,一下子就把头拧过去了,这不是看上你了,还能是什么,我就知道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好色之徒!” 她气愤愤的剁了下脚,咬牙切齿的,似乎想弄死薛顺。 申椒却没怎么慌张,而是恍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难道他做过什么?”琼枝从思绪中抽身,瞪大了眼看她。 申椒摇头:“放心,他什么也没做,就是个有心没胆的。 我说他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申椒轻笑一声,嘀咕一句,丝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说, “我记得晚饭还剩些酥肉,来都来了,咱们分着吃了。” 第三十七章 “姐姐!”琼枝焦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呢?” 眼见着申椒真的点着灯把酥肉找了出来,琼枝气的差点儿把脚跺麻,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说, “姐姐,你上点心好不好?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婢,他真想做什么,咱们想逃都不容易,到时候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申椒漫不经心的说,“这还有一点儿拌凉菜,可不太好吃。” “姐姐!!!”琼枝都要叫起来了。 申椒才不紧不慢的说:“哎呦,这么担心做什么,你不也说了嘛,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婢,他真想做什么,也不没办法嘛。” “那也不能认命呀!肯定还有办法的,只要,只要好好想一想!”琼枝急的团团转。 申椒说:“想那些干嘛呀,我又不在乎。” “姐姐!”琼枝停下脚步,怒视着她。 那眼神,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申椒却直接笑出了声:“琼枝,你生气的样子像个兔子。” 琼枝:…… “那我应该去咬死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后,琼枝抿着嘴气急了, “姐姐,你认真一点儿啊。” “我挺认真的呀,”申椒一口接一口的边吃边说,“凭他做什么,我不在乎,再说了,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你不是也瞧见了嘛,他选的是躲开去,又不是凑过来,没有那么可怕的。” “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这会儿像个人,没准儿过会儿贼心一起就成鬼了,你年纪小不知道厉害,现在不防着回头后悔都来不及。” 申椒听她这样说终于不笑了,而是露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 “你这语气……像我师姑。” 琼枝:…… 她好疲惫。 她心好累。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呀,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嘛,我最靠谱了,心里有数的。” “真的嘛?”琼枝拉拉着小脸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申椒撂下筷子说,“大不了我先下手为强,把他搞到床上去,别担心了,快吃,我先回去睡了。” 申椒拍了拍她,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琼枝不担心就见了鬼了,而且:“为什么只有凉菜了?!等等!她到哪个床上睡啊?” 琼枝瞪着眼冲到门前,看着申椒回了自己屋里,才回厨房吃凉菜,吃的那叫个堵心,欲哭无泪的想着:这该怎么办啊? 殊不知正屋那边薛顺也在垂头丧气的嘟哝着:“这该怎么办啊?” 他怎么想是一回事儿,有些东西……好像是另一回事儿。 他往下瞥了一眼,又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头子送过来照料他的药奴,他却对其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难不成是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人也变成牲畜了?见个颜色好的就往歪了想?这日子还能过嘛?以前也没有……难不成是到岁数了? 就跟畜生一样,到了某个时候就开始,过阵子又好了? 也没准儿,他听人说过,有的过了二十四五就不行了。 那还有17、18、19……21……25,好多年…… 还是找孙郎中。 没人跟他说过,薛顺也不太了解这个,绝望的打定主意,下次找孙郎中要些药吃。 然后静下心来,扎他的河灯。 许是日有所思,夜里他又梦到了申椒。 就像昨天一样,两个人挨的很近,她为他包着手上的伤口,目光柔和,脸很漂亮,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对上了她的目光,正不知所措,又听她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下移盯在某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呐呐不言,无力辩解。 而她总是笑吟吟的脸也一下变得冷厉起来,用以挑刺的绣花针毫不犹豫的扎进他的手掌,薛顺还没觉出疼,就见她满是厌恶的剜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感情道:“薛顺,我真想杀了你!你这个恶心的怪胎!自己是个玩意儿,就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嘛?” 那声音一点儿都不高,却直接将薛顺震醒了过来了,他仍坐在桌上,扎着河灯,手被竹篾扎破,正流着血。 值夜的小丫鬟,坐在不远处叠着元宝,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就和往常一样,她们总没有申椒那样警醒,不能立时留意到过来问一声,更不可能替他杀人,哪怕是骗人也不可能答应。 所以薛顺觉得,她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就像楼里的诗如歌姐姐遇上的那个人一样,他没指望申椒救他于水火,他知道申椒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他就是…… 薛顺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但他想的绝不是这个! 薛顺白着脸坐了半晌,突然间默不作声的拆开布条,削尖了竹篾一下又一下的戳着自己的手,开始是两下是疼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清醒而痛快。 他渐渐的静下心了,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割着,也不知轻重。 等守夜的丫鬟累僵了脖子,抬起头时血已经流的半张桌子的都是了。 “公子!你在干什么?!!!!” 她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宁静的夜。 薛顺回过神,用面无血色的脸对着她:“吵什么?收拾下睡。” 他丢下手中的竹篾,站起身的瞬间就倒了下去。 “快来人,出事了,快去请郎中!” 这也是个熟知姐妹本性的,心知刚刚那声喊声不见得叫的出人,当机立断的开门喊道,还快步冲过去拍了拍门,见有人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儿?” 才急匆匆的跑回去的扶薛顺,嘴里喊着:“公子自伤了,流了好多血,快去请孙郎中。” “什么?” 开门的一时没反应过不来。 申椒高声道:“公子受伤了,快去请郎中,别发愣。” “知道了,我这就去!” 琼枝咬咬牙,推开那站在门前的,就冲了出去。 其她人也睡不着了,都穿上衣裳出来了。 金玉银花和申椒已经到正屋,看了眼这糟心的场面,赶紧将她们又撵回去了。 大晚上的,回去睡,人多没什么用。 第三十八章 “要不要和主院说一声?” 金玉和银花低声商量着。 申椒把薛顺抱到床上,扒开眼皮儿,摸摸脉搏,感觉……没什么事儿。 但她也不会医术,若是看走了眼也不稀奇。 “要不,还是等孙郎中看过后再说?公子或许不想告诉那边呢。” 申椒看她们两个一时下不定决心就说了一句。 银花没好气道:“说的轻巧,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金玉愁眉不展:“现在这样,也会连累到咱们的,难保不会怪罪咱们侍候不周。” “好端端的,怎么闹这一出啊,中邪了不成!” 银花烦躁的有点口不择言,却在那守夜的丫鬟那里寻到了佐证。 “八成是,他刚刚的眼神可不对劲的很!” 申椒说:“能有什么不对劲,怕是血流多了失神。” 金玉道:“好了,别说了,等孙郎中看过之后再定,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也是,嚷的那么大声做什么,早怎么没有留心,还不出去。” 她瞪了那丫鬟一眼,将她赶了出去。 只留银花、申椒守在这里,自己去门前迎孙郎中。 薛顺的手已经用布绑上了,多少还有些往外渗血,可没有新的伤口,倒也不至于像刚刚那么渗人。 两个人将桌子上那一摊血迹也收拾干净,又等了好半天,孙郎中才急匆匆的赶到,只是后头还跟了六公子薛琅和伺候他的一串人,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金玉白着脸试图拦一拦:“六公子怎么来了,天这么晚十七公子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找什么郎中?” 金玉无言以对。 薛琅冷笑一声骂道:“混账东西,主子有事还想瞒着不成,我看十七弟是太好性了,纵的你们越发不知轻重。” 说着迈步进了院门。 金玉还想上前,又被玉奴挡了一下:“还不让开,兄长看望弟弟轮的到你拦着?” 金玉势单力薄哪里拦的住这一群人,只能眼睁看着他们朝正屋走去,一把拽住同样被挤到后头的琼枝,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六公子怎么会来?你全跟他说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是回来路上碰上了,六公子认出孙郎中,猜到是公子有事,就非要跟来看,我拦也拦不住,只说是不留神伤到了。” 琼枝出去前也没听清那丫鬟喊的是自伤还是自杀,只知道事情不好,哪敢随便和人说真话,但如今人都闯进来了,想拦只怕也拦不住。 说话的工夫,六公子已经带人涌进了屋里,看着薛顺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手上的伤顿时变了脸,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申椒和银花面面相觑,跑进来的金玉和琼枝也是蹲身下拜,不敢作答。 “说话,你们蓼莪院的人都是哑巴不成?主子伤成这样,难道没有一个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 薛琅黑着脸旋身一脚踢在申椒肩头,将她踹倒在地上,声音不大却任谁也能看出,他气极了。 申椒没什么反应,默默的爬起来跪好,身边的银花却吓的一哆嗦,下意识看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金玉答道:“六公子恕罪,十七公子他……他是自伤成这样的,守夜的丫鬟没有留心,发现时已经流了许多血,人也晕了过去,奴婢们吓昏了头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对,并不是存心欺瞒。” 她吞吞吐吐了一瞬,而后说的越发流利。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了。 薛琅听罢越发气怒:“守夜的丫鬟何在?” 金玉道:“奴婢知她伺候不周将她赶回屋去了,想等公子醒来再做处置。” “主子自伤都不能及时阻拦,这样的丫鬟还有什么好等,赶紧打死了事,”薛琅扭头看了一眼,就有两个人出去了,他又瞧向申椒她们,“还有你们,都是贴身的丫鬟,却连主子要做这样的事都不能察觉,要你们又有何用?” “公子饶命……”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叫人心头一跳。 她们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院里也有一两声求饶,可很快就戛然而止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堵上了嘴,他们这样熟练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可笑这些人还觉得色厉内茬的薛顺脾气坏。 这些声名在外的公子手上又有多少人命? 申椒可不信他们做事管人全凭大方好脾气。 只是没人敢挑他们的刺而已……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帮我置办一口大红的棺材。 申椒伏在地上十分担心。 薛琅却又放弃了:“依着我的脾气,绝不留你们这样的丫鬟,可你们到底是十七的人……” 他沉吟一下吩咐道:“来呀,把她们关到柴房里去,不许给一粒水米,如何处置等十七醒了再说。” 命保住了。 金玉银花喜极而泣:“多谢公子。” 琼枝哭的可怜,跟着磕头已经说不出话了。 申椒颤着身子掉眼泪心说:他还没疯啊,还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他不好处置,那刚刚那条命算什么? …… 算她倒霉。 申椒被推搡着走过庭院时,看着那具了无生息的尸体,默道一声。 早死早脱身。 屋里孙郎中已经格外细致的诊过脉,也看过伤势了,最大的一处伤口,已用桑根线缝了,别处也都一一上好了药。 这才向薛琅回禀道:“六公子且宽心,十七公子虽有些失血,但并无性命之忧,只要小心照顾,不要发热就好,小人再开些汤药,用水煎服,最迟一两日也就醒了。” “有劳孙郎中了,十七弟身子弱,还请孙郎中多费些心,待他醒后再走。” “应当的,应当的。” 孙郎中跟着玉奴去开药。 薛琅在心里问系统:【我这戏演的怎么样?】 系统:【很像。】 【什么很像,那叫跟真的一样,】薛琅不满道,【任谁看我都是个忧心弟弟的好哥哥。】 系统:【薛顺未必这样想,你杀了他的丫鬟,还关了另外几个。】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把他推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去,】薛琅在心中悠悠道,【你猜那些丫鬟是会埋怨薛顺弄出这样的事,还是会怪我太狠?】 系统说:【根据以往的情形推论,她们很大概率会怪罪薛顺。】 【哈哈,那是自然,欺软怕硬,人之常情。】 薛琅扭头吩咐了两句。 躲在屋中的丫鬟就被带出来,跪在院里,念着经文给主子祈福。 第三十九章 作为一个喜欢pua的垃圾男人,薛琅可太明白什么叫恨比爱更激烈持久了。 更明白人在极度痛苦时,会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爱。 所以他现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薛顺陷入那种痛苦当中,同时他也会时不时的在旁边嘘寒问暖一下,变成苦海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本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始,才不突兀。 薛顺就自伤了,这不是打着瞌睡就送他枕头嘛,薛琅怎么可能不及时抓住这大好的时机。 系统对他的做法不予置评,只是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不和他产生联系也能过的很好。】 【但有他会更好。】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过的更好。 【你以前没有这么看重这件事。】 系统就事论事的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薛顺都开始养上老鼠了,离变成昼伏社君那天也不远了,何况他最近身边多出了不少人,谁知道哪个是玩家,废了这么久的心思,总不能叫别人摘了桃子。】 薛琅这些年没少充实自己,攻略薛顺这事做的也不是很认真,但被别人抢走他就不乐意了。 最叫他担心的就是那个申椒,资料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薛顺的大丫鬟只有金银铜铁,一个被赶走,一个死了,剩下两个撺掇着小丫鬟们一同弃他而去,怎么就又冒出个香料来呢? 说她像那些小丫鬟一样无足轻重,所以不做细表,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从她出现的频率和他了解到的事情来看,薛顺显然是信任她的,而且两人的关系不错,如果在原剧情里出现过,资料里不可能不说。 想不通,没有剧情就是麻烦。 这系统也是个抠门的,除了一些人物资料什么也不给。 薛琅又不愿意花大笔的积分去兑换只言片语。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尽可能的不去改变一些事,才能占住优势。 系统不做干涉道:【祝你好运。】 柴房里,全是小声啜泣的声音,吵的申椒不好意思睡觉。 琼枝贴着她害怕的问:“姐姐,咱们该怎么办?会不会……死啊?” “看命。”申椒很敷衍的说。 琼枝哭道:“那完了,我的命一点都不好。” “难道我们的命就好,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银花凶道。 琼枝仍是哭:“对不起,可我忍不住嘛。” “别怕,”申椒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你又不是贴身的大丫鬟,不过是无妄之灾被连累着关起来了,要死也是我们死。” 三人的哭声一顿。 银花:“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 她啜泣起来。 申椒又说:“你也别哭了,没事的,公子要是想杀咱们就直接杀了,犯得着自伤嘛。” “那你说他闹这一出图什么?”银花已经失去理智了,怀疑薛顺就是想害死她们。 申椒:“我也不知道,或许等他醒了就清楚了。” 金玉始终默默无言的低泣着,银花借着昏暗的光凑过去和她坐在一起…… 好半天金玉才说:“和外头那些姐妹比起来咱们算好了,至少还能坐着。” “死了还能躺着呢,这有什么好比的。”银花平等的反驳着每一个人,又凄凄惶惶的不知自己的命运指向何方。 大伙都不说话了。 外头的念经声低低的传入耳畔,申椒睡了一会儿,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身边好像贴过来了什么毛绒绒的小东西,她伸手去抓又跑了,蹿到对面。 “啊!”金玉惊呼一声。 银花更是直接跳了起来,不停的跺脚道:“有老鼠!” “是不是笼子没关严,叫它跑了出来?”琼枝睁大眼去寻那老鼠的踪迹。 地上出溜出溜乱跑的,显然不像是那些圆滚滚的仓中鼠。 申椒说:“不大可能,我记得笼子是关的,每日都要看几遍呢。” “别管什么笼子了,这就是该死的野老鼠,它咬了我一口!”银花抽出一根柴火去打它。 也不知是踢碰到了哪里,又跑出两三只来,都是大老鼠,叫的难听。 眼珠发红,在黑暗里和她们对峙着,看样子并不怕人。 还想跳起来。 银花自然是不会惯着它们,一柴火丢出去,打了个空,脚边却觉得怪怪,仿佛有什么在顺着裈袴往上爬。 这谁受得了啊,她尖声叫着,不断的甩着腿,终于掉出了一只晕头转向的鼠,被她一踢,擦过琼枝的耳朵摔在窗上,还没死,挣扎着要起来,被琼枝一脚上去,踩成了鼠饼。 剩下的鼠还不躲开,反而冲了过来。 银花再也受不了,拍着门大喊:“快来了人啊!放我们出去!这里有老鼠!快来人啊!” “来了来了,吵吵什么?老鼠有什么稀奇的,”有人踢了门两脚,“再嚷嚷把你们拖出来打,看谁还敢叫。” 外头的怕不是个刑具成精,凶性这么大。 银花不敢再叫。 好一顿追打,才将它们赶走,只是这下谁都不敢坐下来了,站在柴房中央,背靠着背。 银花担忧道:“我不会得鼠疫?” “哪会那么倒霉。”金玉安慰了一声。 可这话说的实在无力,以她们现在的运气,遇上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申椒没说话,默默以灵力护住口鼻,心道:这一晚可真够热闹的了,原指望安安稳稳的过三年,如今看来也安稳不到哪里去…… 薛顺狗脾气也就算了,还爱找死。 看来以后真得上点心,不然还得跟着受罪。 四个人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时不时就得弄出点动静来,提心吊胆的一直到早上,银花也不知是真的得了鼠疫还是怎样,居然发热了,直打寒颤。 吓人的很,金玉又鼓起勇气去敲门:“快来人,我们有人被老鼠咬了,已经发热了,叫郎中来看一下!” “就你们事儿多,等着。” 来的人没有好气,丢下一句就走,好半天也没有回来,金玉再敲门也没人应声。 外头的丫鬟们已经念了一夜的经文了,还在继续念,那嗓子别提多难听了。 银花拉住金玉说:“姐姐,别喊了,不会来人的,我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你们离我远点儿。” 第四十章 “未必就有那么糟。”金玉很难过的说,眼里绪满了泪,抬手想去安慰她又没有勇气的放下了。 琼枝拉着申椒的衣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见没人留意又悄悄松了口气,站在申椒左手边不动了。 申椒则是附和道:“别自己吓自己,鼠疫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有,他们不可能放任不管,除非他打定主意,想叫咱们四个都死在这里。” “不会的!”金玉蓦的拔高声音,见申椒看向她,声音又降了下来,“六公子不是说了,要等十七公子处置咱们嘛,难道还会骗咱们不成,在他醒前绝不会存心叫咱们丢了性命,好妹妹,你再忍忍,肯定会来人的。” 她斩钉截铁的说,似乎是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但这种时候,再怎么坚定的语气,都显得气虚。 银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退开几步坐在地上,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眼神呆愣愣的,泪也不流了。 申椒朝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地上,琼枝跟着退后贴在她旁边。 只有金玉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张望,喊上两声,除了呵斥什么也引不来。 今日大抵也是个暖和的艳阳天,日头透过窗,把柴房照的很亮,死掉的老鼠渐渐的不大好闻了。 淡淡的腥臭气萦绕在鼻尖,使人绝望,爆出来的眼珠,就那么圆滚滚的瞪着上头,惨的可怕,和昨晚那个丫鬟死不瞑目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琼枝厌恶的偏过头,闻着姐姐身上的药香,烦躁不安的心略定了些,却还不够,她搂着着申椒的手臂,贴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吸了吸,然后靠着她的肩头很小声的喃喃道:“好香……” 她的脑袋已经空了,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地。 申椒无言以对。 关禁闭就是容易叫人疯狂,何况她们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脑子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不奇怪,她还想在墙上挖个大洞钻进厨房去吃东西呢。 可惜不行。 饥饿使人困倦,申椒合上眼睛,一觉睡到下午。 再睁眼时,银花躺在地上咳个不停,金玉靠着门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人来看过她们。 肩膀沉甸甸的,和她的心一样沉重。 琼枝再不起来她就要累死了,门再不开她就要饿死了,薛顺难道还没有醒过来嘛? 院里的念经声几乎成了杜鹃啼血,声声凄厉。 但不得不说,大伙这身体真不错,这么久过去了,没有一个咽气的,申椒推醒琼枝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只看见晕倒的被一盆冷水泼醒,盆里的碎冰落的满地都是。 临近傍晚时,她们终于不必再念了,薛顺已经醒过来了,而申椒她们仍不能出去。 隔着门板隐约能听见有人提起“鼠疫”。 孙郎中脸蒙着白布进来为银花诊脉。 “怎么样?”金玉急急的问。 孙郎中没说话,放开手,又看向她们:“你们可有咳嗽、发热、头痛之类的症状?” “没有。” 三个人都摇了摇头。 孙郎中还是朝她们伸出了手,一一看过后又一言不发的出去。 门被重新关起来。 孙郎中回到正屋复命:“应该只是寻常的受惊发热,但为了妥当起见,最好还是再与众人隔绝几日。” “唉,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薛琅假惺惺的叹息道,“再关几日也好,省的她们不长记性。” 薛顺脑子昏沉沉的反驳:“干她们什么事。” 又说:“叫她们回屋待着去。” “十七弟,不是哥哥说你,这种事哪有轻拿轻放的道理。” “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那也是她们侍候不周,”薛琅沉下脸问他,“你又是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是谁给了你气受还是有什么不痛快的? 不论什么事你大可找我说,找兄弟们说,为何要如此自伤,你这样置父母亲于何地?难道家里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锦衣玉食、名师教导怎么反倒养的你如此不知轻重起来?十七啊十七哥哥一直觉得你是个乖孩子,如今,唉,你太让哥哥失望了。” 薛琅痛心疾首的背过身去。 一屋子的奴仆都能瞧见他脸上的悲痛。 薛顺:想叫他滚,猪鼻子插大葱,跑我这儿装的什么象? “哥哥教训的有理,十七知错,再不敢了。” “但愿你是真的想通了,”薛琅像是才想起来,扭身替他掖了掖被子道,“昨日那个玩忽职守的守夜丫鬟哥哥已经替你处置了,如今不好短你一个,灵奴,你以后就跟在十七身边伺候。” “奴婢遵命,以后定当尽忠竭力、勤心侍奉公子,不敢稍有懈怠。” 一个鹅蛋脸,梳双丫髻约有十三四的小姑娘俯身下拜,甚是恭敬。 薛琅笑着说:“你别看这丫头长得小,功夫可不差,也识文断字懂些事理,有她在你身边,哥哥也能放心些许。” 薛顺压根听不进去那些,撑起身子问:“你如何处置的那个丫鬟?” “还能如何,这般没用的丫鬟,自然是打死了事了。”薛琅没事人一样,关心道,“起来做什么,快躺下歇歇,孙郎中说了,你的手这些时日不好使力,我已命人为你在先生那里告假了,你……” “滚。” 薛顺毫不客气的挥开他的手,不住的推搡着, “你给我滚出去!谁许你动我的丫鬟了,你有什么权利打杀她们!” “十七,你这是怨我,哥哥可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我用不着你在这儿假好心,你给我……” 滚! 薛顺挣扎着跳下地,话都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又倒下去了。 薛琅这贴心的哥哥,能怎么办呢?自然是不计前嫌的将他抱起放回床上了。 外头那些丫鬟早被放回屋了,对这事一概不知。 而申椒她们四个,还得接着待在柴房里忍饥挨饿的。 说了要和人隔开嘛。 她们的房间离人太近了,不好隔,还是柴房适合她们。 薛琅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还假装难过道:“十七只怕是不想让我待在这里,此事还是禀告主院一声。” 这样整个通财山庄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系统:【已经-50了,他对你的好感值快到临界点了,再减下去就是仇人了。】 薛琅想的很开:【怕什么,物极必反,老头子和我那个娘可比我狠多了,他会认命的。】 第四十一章 【祝你好运。】 系统总会说这样一句话。 薛琅听的有些烦:【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 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薛琅骂道:【你个人工智障。】 系统依旧寂静无声。 行,薛琅已经习惯了,这玩意儿科技感很低还爱冷暴力的模样。 命人传了饭,边吃边等着主院那边的反应。 申椒饥肠辘辘的坐在柴房里,很想来一碗热乎乎的麻油鸡拌饭,加花雕酒的那种。 虽然不太适合这么热的天气,但吃起来真的很香。 饭后再来一点冰镇的寒瓜。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想家。 想要回到那个被抛弃的冬天,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躺在高高的稻草堆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炉子里的火才熄不久,里头还有一个很大的烤地瓜,她用火筷子把它拨出来,吃的很香甜,开始留了一大半,后来没人回来,她就全都吃光了,还嗦了一遍寒瓜皮和麻油鸡的骨头。 经验之谈是,冻过的寒瓜也是能吃的,但最好在冰的时候吃,沙沙的,别有一番滋味,可阿娘非要化了再吃,给她抢了去,弄得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糟心的味道,化掉的寒瓜尝起来像死了一样,和屋里的余温散尽后变冷的她一样…… “姐姐,你在想什么?”琼枝有气无力的问。 “想吃饭,”申椒难过的说,“我讨厌挨饿。” “谁会喜欢不成。”金玉的语气听起来更像银花。 申椒没有反驳,偏过头看了看银花:“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说这个有什么用,咱们也会死,不过早晚而已,他不会来救咱们的,”金玉喃喃自语似的嘀咕着,“都怪他,全是他的错……” 看起来怨气很大,不是很有理智的样子。 琼枝倒还冷静些,冷静的寄希望于她:“姐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申椒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认真,心里还怪诧异的:她居然真的在问我该怎么办哎?这么相信我的嘛? 说等死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等。”申椒言简意赅。 琼枝深叹一口气:“也是,除了等,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柴房又静了下来。 这回等的还真不算久,很快就有人来了,还是个熟人,张嬷嬷。 这老货凶得很,一来先去和薛琅说了几句,又对着丫鬟们连敲带打骂了一番,而后直奔着柴房而来,银花被抬走了,而申椒则是被两个丫鬟拧在手里,押着往外。 金玉和琼枝仍被关着,想说话也说不上。 申椒沉默且顺从的跟着往外走去,看路是往主院的。 “你不问问嘛?”张嬷嬷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话。 “问什么?”申椒疑惑。 “不问问去哪儿?” “这由不得我做主。” “不问问去做什么?” “有必要嘛?” 张嬷嬷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不在说话了,或许是觉得她很有道理。 她们就那么一直沉默着走到主院,好像夜色里的一群鬼魂。 申椒是第一次进主院,也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看张嬷嬷的样子,申椒还以为这位曾经长歌剑舞动四方的流云仙子已经成了一个疲惫不堪或精明算计的深闺怨妇呢,可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少说有八个俊俏的小郎君围坐在她周围,她笑容开朗的犹如二八佳人一样,从亲昵的举止看,这些……绝不是儿子。 老大一只白猫趴伏在她脚下,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看她,是玄瞳,但不知为何,它黑着脑瓜儿。 仔细想想前两次看到他,他也是黑头发,或许是染了颜色。 申椒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睛:“奴婢拜见夫人。” 有什么跑过来了,眼前是一双光溜溜的脚。 “抬起头来。”上首传来清润的女声。 申椒听话的直起身子,光溜溜的玄瞳站在她面前:“玩?” 申椒:…… 孩子穿点儿,别整天想着玩儿。 见她不答,玄瞳又叉起了腰:“说话!” 那德性和薛琅可真像。 “奴婢不敢。” “是不敢说话,还是不敢陪它玩?”清润的女声又问。 在这些人面前耍心眼,绝对是自取其辱,但凡有一个聪明的她都得完蛋,而且很有可能,这些全是聪明人。 申椒老实回答:“奴婢不敢陪它玩,是以不知如何作答。” “为何不敢?” “没有主人的命令。” “主人?你是说那个矫情的傻孩子?他不在这里。” 矫情的傻孩子?是薛顺?这比喻还挺贴切的。 “奴婢是说,持有身契之人。” 申椒离开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分清谁才是主人。 申椒以为,她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持有身契之人,旁的都不算数。 薛顺……显然没有她的身契。 “看来你们那里还是老一套啊,如此我也不必问你为何不对他尽心竭力了,按着你们的规矩,没有亲耳听到主人的命令,一切都不算数对?” “夫人说的没错。” 洛闻笛使了一个眼神,身边的一位郎君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拿到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看清楚,可是这个?”他笑嘻嘻的。 “正是这个。”申椒才一点头。 他忽然抬手‘刺啦’一声,将纸撕成了两半,一道火光燃起,两半的纸便化为了灰烬。 洛闻笛托腮道:“你在想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在想,他是个该死的疯子,这种东西补起来很麻烦的。” “哎,你的身契可在他哪里,骂自己的主子不好?” “所以奴婢等着他烧完才骂。” 那郎君的脸色真不好看,或许是因为其他人闹着叫他给钱,好像是打了什么赌。 洛闻笛爽朗的笑起来:“你还挺对我脾气的,别担心,我已经将你买下来了,没有身契也无妨,不过一张纸而已,心要是不够忠诚多少张纸都没有用处。” 她意有所指。 申椒也听的分明,按理说此时此刻她该演一出纳头便拜,指天发誓的戏码,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但她没有,她有点儿傻眼。 洛闻笛并不在意又问道:“你在想什么?” 申椒:“夫人买我花了多少钱呀?” 第四十二章 “说来奇怪,”洛闻笛饶有兴味道,“你们那个谷主像极了他老子,就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一毛不拔的糖公鸡,我的人都做好了被他坑上一次笔的准备,他却只要了六两银子,说是取个顺顺溜溜的吉利数,几乎是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将你卖了,可据我所知,你在同一批药奴里算不上最好,也是中上了,他如此不在乎,这是什么缘故?” 是呀,这是什么缘故呢? 我还没说嫌弃他疯呢,他倒急着赶我走了。 哈哈哈,这真是太妙啦。 申椒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道:“奴婢太好了,他自惭形秽,觉得不配拥有,故而不想阻拦奴婢另投明主。” 洛闻笛:…… 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就冲这个话,搁谁谁都得贱卖了她。 “算命的没说过你脑后生反骨?” 申椒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奴婢的脑袋圆的很。” 也结实的很。 有个算命的说她这个人命途多舛、却有贵人相助,然而天性凉薄,只会伤人害命、谁抛弃她都是自己的福气,若心存善念,合该舍弃尘缘,早入玄门,去个清净地方不理世事,一心求仙问道,或许还有什么大造化也未可知。 老头儿罗里嗦一大堆,她不爱听的很,一头撞掉了他的牙,抢了他的馒头就跑。 这一跑就撞上了谷主,确切的说是老谷主…… 这事不提也罢,反正已经被卖掉了,什么谷主、老谷主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原本打算待三年就回去,等着下一个主子,却没想到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 随遇而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洛闻笛打量着她,挥手命人送上了另一份文书,上头写明了她被卖的年月和成交的价格。 大概是她离谷半个月以后,这头就改了主意,有派人去将她买下了,不同的是上一份文书印的是通财山庄的印,这一份上头印着洛闻笛的私印,另附一些文字,言称是通财山庄自愿将她转让,那百金也不追回云云。 “夫人这是何意?” 申椒拿着身契有些不明所以。 洛闻笛老神在在道:“给你个机会罢了,我是知道你们的,看似恭顺,其实就算是手持着你们的身契,也不见得就能叫你们甘心顺服,既然如此,倒不如叫你自己拿着,算是给你的保证,这三年你且用心照料那孩子的身体,三年后不论好坏,我都许你去留随意,如何?” 申椒叩首,再抬起身子,正色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谁会不渴望自由,这本来就是申椒的愿望,只是不敢请求罢了,如今有人主动提起,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痛快,”洛闻笛说罢又微微一笑,“你就不怕我叫你做什么不好的事?要知道我可不是他的生身母亲,摸着良心说,也实在不算上心。” “您要害他也不需要我。”申椒不否认她的话,也不赞同她,只是单纯的陈述这个事实。 洛闻笛若有所思的说:“或许我想来个出其不意,大杀特杀给他们所有人都来个要命一击呢?” 申椒:…… “药奴会听从主人的命令。” “不在乎对错?” “世上本无对错。” “真没劲,”洛闻笛腻了,“你去,好好照顾他。” “是。” 申椒退后几步,出了门,张嬷嬷递给她一盏灯:“记得路?” “记得。” “那你自己回去。” “多谢嬷嬷。” 申椒道了声谢,脚步轻快的朝外走去,还未转过垂花门,身后又传来一个姑娘的叫声:“等一等!” 她脚步急促的追过来,塞过一物说:“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托人转交,夫人叫我拿给你。” 申椒看了眼那不算漂亮的布包:“替我多谢夫人。” “知道了。 还有,夫人叫你转告六公子,叫他滚回来。” “……是。” 申椒应了一声,见她扭身回去了,又拆开包袱看了看,里头是她藏在谷里的钱匣子,惯常穿的几件衣裳,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封信简洁明了道: 保重,别回来,钱给你凑了整。 署名是——你爹。 申椒:……他这爱给人当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都说了,人这辈子不可能有两个爹,喜不喜欢都不能。 将信纸塞回去,申椒拿着包袱朝蓼莪院走去…… 薛顺再睁眼时天还没亮透,周围很静,不像是有人在,他昏沉沉的,眼前忽明忽暗,又躺的浑身酸痛,动弹一下都很费力,且心慌的难受,他闭着眼坐起来,手抓着床架子,想去喝点水。 这时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申椒端着一杯温水,在旁边轻声细语的说:“公子醒了?感觉如何?” 他迷糊着睁开眼,水已经递到了嘴边,而她的神色极为温柔关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就听见她说: “喝一些,会好受点儿。” 薛顺低下头,温热的杯沿贴在嘴边儿,水里许是加了什么,他渴的厉害,没太尝出来便就着她的手,托着杯底大口大口的喝尽了,擦了下嘴上的水珠又道:“再来一杯。” 申椒只倒了一点儿:“孙郎中说您不能喝太多水,还是缓一下再说。” 薛顺喝尽了杯里的并不强求,又闭着眼坐了会儿才问:“人呢?” “六公子被夫人叫回去了,院里的丫鬟们身子跪了许久,身子虚弱,奴婢叫她们回去歇着了,银花许是得了鼠疫,为了安全着想,叫人抬去了别处,金玉和琼枝还关在柴房里等公子处置,奴婢自作主张给她们送了些吃的,至于灵奴……此刻正在厨房煎药。” “你怎么没事?” “是夫人放我出来的,叫我好生照料公子。” “哼,”薛顺垂着头自嘲的笑笑,“那你这会儿该是爱极了她,恨透了我,还有她们也是,被我连累成这样,个个都巴不得我死了?” “公子若死了,或许我们要陪葬呢,大伙只会盼着您赶快好起来,”申椒劝了一句后,贴心的问道,“您要解手嘛?奴婢将恭桶放在屏风后了,扶您过去?” 薛顺:…… “不必,我去茅房就成了。” “可是外头有些起风,您身子虚弱,若是病上加病就不好了。” 申椒这会儿拿他当个大宝贝,生怕放她自由那事儿黄了,所以格外上心,体贴的都不像是她了。 然而这话听在薛顺耳朵里,却多少有些像是饱含怨气的讥诮与讽刺,像是生怕他出事,再连累到她们。 薛顺抿抿嘴道:“我知道了,你去把金玉她们放出来,再把钱都拿去散给院里的丫鬟,这事是我的不对,你们有怨气也是应当的,若是想走就告诉我,等我好些了,就去求母亲,将你们都放到别处去当差,我这里不必留这么多人。” 第四十三章 “还有那丫鬟……”薛顺说着就出了一身冷汗,按了下心口,喘息了一下继续道,“你将我的玉佩和发冠拿去,她若是有家人就给她的家人,若没有就换成银两替我好生安葬了她。” “是,奴婢这就去。” 申椒没多话,见他的手又按在肚子上,神色痛苦,就知道他多半是又犯病了。 拿了东西出去时,还特意去了趟厨房,叮嘱灵奴别光给他药,也记得给他做些吃的。 灵奴笑的一团孩气道:“姐姐怎么跟个老嬷嬷似的,这种事也要絮叨一嘴,说的像是我会饿着公子一样,哦~也对。”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掩唇笑道: “是我推己及人了,忘了这蓼莪院里的丫鬟~个个都比主子更像主子,想来这种忘了、懒了、没留心的事应当常有,主子饿了没饭吃也不稀奇,所以姐姐才要特意来叮嘱一遭,灵奴谢过了,可实在不必。” 她哼哼两声,赶苍蝇似的,朝着门口挥挥扇子,又专心的看起了火。 似乎对这院里的丫鬟敌意颇深。 申椒被她劈头盖脸的呛了一顿,也没和她吵,只说是:“你知道就好,我就不多嘴了。” 而后便去做自己的活了。 金玉和琼枝能吃能睡,一点儿发热生病的迹象都没有,孙郎中又已经看过了,如今放出来就行。 那些小丫鬟的嗓子和膝盖且得养养的。 申椒把银子分给她们,她们只是面面相觑,眼神里还有些怨怼,谢也不愿意谢一声。 问她们要不要走时,才有人哑着嗓子问:“他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的?” 申椒说:“应当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分银子了。” 薛顺一向是个小气的,轻易舍不得花钱。 这事院里的丫鬟们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 有人毫不犹豫的决定走。 有人略有迟疑的说要想一下,晚些再答复。 有人一言不发。 还有人怀疑他是否真能做到,别回头是空欢喜一场,还让他记恨上。 这话叫许多已经决定要走的,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申椒只好说:“这事不太急,你们慢慢想,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一个丫鬟问了句:“你要走嘛?” 申椒摇头:“我不走。” “那金玉姐姐呢?” “我还没问过,等晚些时候我再一块问。” 申椒看她们问东问西很难下决心的样子,也懒得等了,直接起身离开了。 刚刚她已经问过金玉了,那死掉的丫鬟就是庄里的佃户之女,家在附近的村子上,她得赶紧去,不然晚了赶不上下葬,到时候就算那户人家有了钱想要厚葬她,也不好再把埋进去的挖出来,那也太不贴心了……骗人的,她就是想看看这家人会把钱用在死人身上,还是活人身上。 申椒很喜欢在这种必须要做的事情里头找乐子。 就像她借着干活的由头,去看薛顺偷冰吃、打王八拳一样。 啊,如果他们不收钱,把她赶出来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申椒垂着眼,一副悲伤的模样。 赶着牛车的李老伯还安慰她说:“唉,都是命,姑娘也甭难过,我六十九了,这样的事见多了,好好的人离了家,说是去过好日子,转眼犯了错打死了又扔出来也不稀奇。 通财山庄的主子们慈悲,才会把尸首送回去,别家——嘁,谁管那个! 乱葬岗一扔,没两天就烂了,爹娘去找都找不出来,我们村里头就有个,在富贵人家当差,也不知怎么惹了主子生气,叫人打死了,扔乱葬岗了,爹娘都不知道,一块干活的往家里送了个信儿,这才找去,手指头都挖烂了,也没找出来,两口子坐坟头上哭,一抬眼你猜怎么着?” 申椒配合的问道:“怎么着?” “野狗正抢着的一条胳膊就是,腕子上还带着老两口从庙里求来保平安的红绳呢,当娘的登时就疯了,扑上去抢,叫狗咬的没人样,到家没两天就咽了气,当爹的怀里揣把刀要去报仇,连门都没进去就让人逮了送去了通财坊。” “后来呢?”申椒好奇道。 “后来……后来就回家了呗,”李老伯说,“人家心眼好,没跟他计较,就砍了他两只手,还给上了药,本来嘛,也是人家家里头的佃户,靠着人家吃饭,受点委屈了,就想杀主子那还了得。 可惜了,没了手种不成地,干不了活,整日在家里靠着小孩子养,一时想不开,跳进河里淹死了。” “那孩子呢?” “四处要饭,求个活命,庄头好心眼儿,给他个住的地儿,这两年长大不少,眼看着是能干活了,人家要是要他,还能接着当佃户,可人家说不缺人,有什么法子?” “接着要饭呗。”申椒说道。 佃户没房没地又没钱,也没什么能留给孩子的,除了要饭卖身不做他想。 李老头点头:“可不就是嘛,前几日我看见他,他还带了几个小要饭的,浑身又脏又臭像是要招苍蝇,不过还胖了一圈呢,或许是活的还不错。” “那还真是运气了。”申椒闲着也是闲着,就细打听了一下。 李老头说那户人家是刘家佃户,就是郡里头开留文堂书铺的刘家,在史家酒铺对面。 听着耳熟。 “他们是不是爱争地摆灯山?” “正是他们,”李老头乐呵呵的说,“年年都要闹呢,有时还动手打人呢,不过今年没闹起来,叫十一公子给治住了,两家的灯山差点儿被他砸零碎,他们反倒不闹了,一起劝起他来,还给围观的送了些节礼呢,当时我也在,得了好大一块肉骨头,是史家酒铺给的,刘家就差远了,就出些油纸来包。” “听起来史家人还不错。” “说是行,”李老伯也不很肯定,“反正我到他家打酒时从没缺斤短两过,也不像别家一样,淡的连点儿鸟味儿都没有。” 他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不太好意思的嘿笑一声, “姑娘你看我这嘴……” “不要紧的,谁喝了兑水的酒都想骂人。” 申椒听他说了一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才被放下来,李老伯指着一条小路:“你从这儿往前走,也就半里路,有条河,坐船过去就到柳岸村了,那边也有拉脚的车马,要是晚了找不到,你就往这边走,寻我们丰泽村,我家就在村中央,你能看见院里的牛棚子,我叫堂客和姑娘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住一晚明一早拉你回去也使得。” “好嘞,多谢老伯,我知道了。” 申椒摆摆手,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四章 申椒如李老伯所说,坐着船到了河对岸,又问了柳岸村的人,顺顺利利的找到了这户人家里面。 他们看起来并不悲伤,见她还有些紧张,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家孩子不好,又极力撇清关系。 说是多年没见,她做什么都跟他们无关,有人看不过眼,说了句:“不是上个月才见过,从她那里拿了银子回来,好顿显摆。” “啊呀,关你什么事嘛!” 他们气急败坏的摆着手赶那人走。 闹闹腾腾的,尸体今早就埋了,埋在了荒地上,不必花银两买地,也是省事。 申椒拿出薛顺的玉佩和发冠给他们,这些人两眼又放起光来,热情的留她吃饭,还从门后抓出两个女孩子来想要塞给她带去做丫鬟。 黑瘦的模样,皮肤粗糙,头发毛躁的像一把草和她们的姐姐不是很像,像的是眼中的怯懦和木然的神色。 似乎人还乖乖立在那里,魂已经飘去别处,这样多半是不会觉得痛苦,然而也做不了什么好丫鬟,会像她们的姐姐一样,一低下头去就不留心周遭了。 申椒本来也不会带她们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庄里不缺人,若是想找个营生,不如送她们去哪个店里做伙计,还能学些手艺。” “害,这样蠢笨的丫头,哪里肯要她们,姑娘看着就是菩萨一样的人,倒不如发发善心,我们也不必再去拜佛求神。” 还是求去。 申椒宁可做吃人的罗刹,也不做什么救苦的菩萨。 “我也不过是个丫鬟哪里做的了主,若有机会我会记得这两个妹妹的。” 申椒为难的说了一句,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帕子递给她们,摸了摸其中一人枯草一样的头发说:“拿着玩,有缘再会。” 她们还有些犹豫的往爹娘那边看,很乖的样子。 然而这在他们眼里又坐实了蠢笨这毛病。 “还不接下,呆的像两头瘟猪似的,怪不得不要你们。” 女人瞟见男人不高兴的脸,恶狠狠的戳了戳她们的头,又笑呵呵的留申椒吃饭。 “不了,还得回去复命呢。” 申椒笑容不变,伸手把那颗被戳歪的脑袋扶正转身走了。 出了门行至矮矮的篱笆边扭头一看,正瞧见那男人抢走她们手中的帕子,要去换钱。 两个女孩子要哭不哭的瘪了瘪嘴,也没说什么,又惹来了不满,叫骂声响成一片。 她就知道是这样,怕是给两块糖也要从嘴里抠出去的,申椒看那破旧的门板后跑出来一串小孩子争着要看她带去的那些东西就觉得可怕。 还是得多赚点钱,要是今后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一辈子丫鬟呢,至少吃喝不愁。 看天色已经有点儿晚了,只怕回去也赶不上晚饭,渡口的车也没有要上山的,申椒就去了丰泽村,在村口卖吃食的摊子上,买了些东西,寻到了村子中央的李家。 越过门墙能看到院里的牛棚子,还挺显眼的,更显眼的是……那可不止一头牛,少说也有十几头,还有人正在帮牛刷洗。 看似寻常,穿的也很破旧的李老伯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嗒嗒的抽着一杆乌铜走银的烟袋锅子,脚搭在横蹬上,旁边一方小桌摆着花生、酒壶。 看样子别提多享受了。 申椒还以为他总不收车费是人好,看这才知道,敢情他是不缺那仨瓜俩枣。 “姑娘可是来租牛的?进来看,我家这牛吃的可都是上等的草料,养的溜光水滑健壮的很,拉人耕地驼东西都没问题,还颇通人性呢。” 一个妇人热情的招呼。 申椒摆摆手:“不,我不是,我是来找李老伯的。” “李老伯?哎呀,看我这记性,你是村长说的贵客,快来,快进来。” 她将申椒往里请,李老伯听见声音也睁开眼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说:“我算着时辰就估摸着你是走不成,果真来了,快进屋坐,饭等下就得。” 申椒把自己买的东西递过去,他也不客气,交给那个在院里干活的妇人拿去厨房了。 申椒和他说话时才知道,李老伯是丰泽村的村长,而丰泽村算是佃户村,村里大半的村民都是失了地又失了房的人,从几十年前起就靠着给通财山庄种地为生,到现在日子已经好多了,盖了自己的房子,还做起来租牛的生意。 还有少半村民是史家的佃户,另有两三家外来户。 他们对通财山庄是充满感激的,所以对她这个通财山庄来的丫鬟也很客气。 饭后村长的女儿叫住了几个路过的小乞丐,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 申椒好奇的朝那边看,还望见两个熟人,小阿暮在篱笆外蹦蹦跳跳的冲她招手叫着:“恩人姐姐!” 还有个眼熟的男孩子,眯着眼看了看,叫她是:“拍花子的?” 申椒记得他,在城门口见过,脚跟磨出血的那个半大孩子。 申椒给他上药时被他当成了拍花子的,大喊救命。 那时候就脏兮兮的,现在更脏了,身边围拢着六七个同样脏的小孩子。 李老伯疑惑道:“姑娘,你认得水生他们?” “不认识,只是见过,有点误会。” 申椒可不是拍花子的,那半大男孩也就是水生也意识到她不是了,刚刚就是脱口而出,这会儿反应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扭头问阿暮:“她就是你说的恩人?” “嗯嗯,恩人姐姐送我去了医馆,还给了我钱。” 还想挖你的眼。 申椒在心里默默的接了一句。 不过水生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这事儿,还很郑重的朝她拱手道:“多谢,还有……我的脚,也谢谢你。” 申椒不在意的说:“不客气,举手之劳。”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阿暮来说是活命之恩,”水生说话有些文绉绉的,还问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日后若是需要你们报恩,我得过的多惨啊? 她想想都觉得可怕,但还是说道:“我叫申椒。” “我记住了,小子金水生。” 他又一拱手,扭头就走,颇有些江湖少侠的潇洒风度。 李老伯的女儿丽娘在后头问:“哎,这就走了?你们到底吃不吃饭呀?” “……” “吃的,吃的,多谢丽娘姐姐。” 金水生还僵在那里,阿暮已经挣脱他的手,端着碗跑了回来,还叫旁人道: “水生哥,牛牛姐,你们也快来吃呀。” 那些大孩子看向金水生,其中一人小声道:“怎么办老大,我好饿。” “饿了……饿了就吃呗……” 江湖少侠说走就走,不会为了一碗饭停留,而小子金水生不行,他掏出碗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李老伯说金水生就是那个故事里的孩子。 被刘家打死的那个丫鬟,就是他姐姐,那姑娘叫土红,主人家嫌弃这名不好听,给改了叫芍红。 金家原本也是外来户,不算富裕,又没人脉,买不到熟地,只能买荒地,荒还没开完,一家子就快活不下去了,当娘的身子也不好,常要吃药。 姐姐就把自个买了,换了钱,爹娘也成佃户,房也卖给了别人,总算是把病治好了。 日子辛苦些,好在人还在。 水生也聪明,常去村学偷听,书念得比正经学生还好,先生就收下了他,只要他们家一点饭食的钱,上午去念书,下午回去帮爹娘干活。 常说等他练好了字就去留文堂抄书,赚了钱就赎姐姐回来。 村里人问他要不要去科举,当大官,他一本正经的说什么自然是要的,等我赎了姐姐,攒够钱,我们一家就去旸谷考个大官来做。 李老伯嗒一口烟说:“小娃子毛都没长齐,净说大话,什么考个大官做,能吃上饭就不错喽。” 申椒问他:“那阿暮,就是那些跟着他的小孩是怎么回事儿?” “都是他捡来的,”李丽娘抓着一把冒烟的艾草四处挥舞着,边驱蚊边说道,“你是没看见,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呢,他看到就往家里捡,亏了白庄头心眼好,换个旁人都不让他们进门。” 她长叹一声。 申椒跟着叹气:“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 她看向申椒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似的,但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拿着艾草去熏旁边的屋子。 晚上申椒是一个人睡的,李丽娘把屋子让给了她,自己去别处挤着了。 第二日,仍是好饭菜招待,就是这家人时不时的会看她一眼,又走开。 申椒就是瞎子也能感觉到这里头是有什么事儿,但她不想问,饭后就辞行了。 还是坐李老伯的车,和送时蔬瓜果的一块走,路上还不断的有送水送柴的加入车队,薄雾蒙蒙天有些冷,申椒披着丽娘的衣裳缩在车上,还以为李老伯不会说。 但快到时他还是吞吞吐吐的开口打听道:“姑娘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我见过些,你们穿的和别的人不一样,进出哪里也自在,没人拦着盘问,就拿那小牌儿一晃就得了。” 申椒没否认:“我是伺候十七公子的。” “……十七公子啊,”李老伯好像有点儿失望,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道,“姑娘,你家那个十七公子,人怎么样?” “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申椒说的很委婉。 李老伯显然没能领会,还说:“那应该是个直性子的好人?你能不能……能不能和他说说,管管那几个孩子,也不是要多好,就是让他们跟我们一样,放个牛,种个地什么的,他们人小也费不了多少嚼谷,唉,我也知道这有点儿为难姑娘了,可那几个孩子,实在是可怜……” 可怜的孩子多了。 “姑娘您就帮着替一嘴,不成就算了,您看成不?” 成就怪了,薛顺还自顾不暇呢,怎么管别人? “我想想办法。” 申椒完全没走心的答应了,李老伯连声谢着,她却一进大门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蓼莪院静的连点儿人声都没有,申椒琢磨着或许是都没起,就先去了厨房准备,谁知金玉、琼枝和灵奴都在,只是两个站这头,一个站那头,厨房没多大,硬是弄出一副隔着长河的模样,个个都绷着脸。 “好静啊,公子还没醒嘛?” 申椒轻飘飘的声音过去,好像一滴冷水滚进了油锅,嘭一下炸出数点油花。 金玉率先阴阳怪气道:“怎么会没醒,公子怕是被某些人气的一夜都没怎么睡,偏她个子不高脸皮却厚比城墙,人跟个铁鼎似的寸步不移,就是不肯走,你说怪不怪?” “灵奴一心为主,既然进了蓼莪院的门,那就是蓼莪院的人,除非死了抬出去,不然哪里都不去,这样的道理,你们想必不懂,天长日久公子自会明白,谁忠,谁奸。” 灵奴也是口舌伶俐。 两个人哼一声,又谁也不理谁了。 申椒听的云里雾里,只能看见她们是饭煮了两份、药也煎了两份。 “到底怎么了?”申椒又问。 琼枝擦擦手把她拽了出去:“嘘,姐姐小点声儿,快别问了,不然又要吵,公子不想要灵奴,赶她走她又不走,金玉姐姐打了两句圆场,反倒被她呛了一顿,两个人就吵起来了,闹来闹去,公子昨天是饭也没吃,药也没吃,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理人,金玉姐姐就说早点熬了药,做些吃的送过去,结果灵奴也是这么想的,今早一见面,这不又吵了起来。” 申椒才不在乎她们吵不吵呢,只望着主屋说:“你确定公子是不理人,不是晕过去了?” “肯定不是,”琼枝说,“我怕他饿坏了,晚上搬了梯子,爬到房顶上探头进去问过他,他还让我滚呢,听起来坚持一晚不是问题。” 申椒:…… “你怎么探头进去问的?” “掀开瓦片呀。”琼枝理所当然的答。 “那也就是说,公子在忍饥挨饿、病痛缠身的夜里,最悲伤的时候,房顶忽然伸进一个倒吊着的头,问他饿不饿?你猜他会把你当做你,还是把你当做鬼?” 申椒试图理解。 琼枝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把我当做我,当时屋里黑乎乎的,我怕看不清吓着他,还提了灯笼进……去……” 琼枝说着自己都摇起了头。 申椒:“你哪怕从窗户进去呢。” 琼枝:“我推了,窗户是关的。” 申椒:“那干嘛不敲门呢?” 琼枝:“我怕他不让我进,我寻思着,总得看一眼才安心。” 这回不就是少看一眼,才出的事儿嘛。 她也属实是深思熟虑过了。 琼枝:“姐姐,我不会把公子吓死?” 申椒:“应该不至于,我觉得他挺坚强的,你早上去挨过骂了嘛?” “还没。”她摇头,“我这就去。” “还是我去,”申椒拦住她说,“他看见你或许会想起什么。” 屋顶的鬼脸又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一大早何必给他添堵…… 第四十六章 申椒挺仗义的说完,就打了水去敲了正屋的门。 一看见薛顺那张阴沉的死人脸她就后悔了。 大早上回忆屋顶的鬼脸不是好事,大早上说死人的事好像更糟。 可还没等她硬着头皮开口呢,薛顺就已经开骂了:“你还知道回来!怎么没丢外头呢?” 申椒:“奴婢多少认点路。” 薛顺心头一梗。 申椒:“不至于丢了。” 薛顺心头二梗。 申椒:“多谢公子关心。” 薛顺心头……火起:“我是那个意思嘛?” 我不要你的意思,我要我的意思! 申椒理不直气也壮的在心里嚎叫一声。 而后故作迷茫道:“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明示? 薛顺怎么明示? 告诉她自己连两个丫鬟都管不住,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忍饥挨饿的偷偷哭,还叫另一个丫鬟装鬼吓一跳?一心期盼着她来问一句公子要不要吃饭,结果她就是不回来,这种话她敢听,薛顺都不敢说,但凡出口一个字,他就得嘎巴一下子把自己弄死在这儿,他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虽然她肯定也知道了,可别人说和自己说还是不一样的。 薛顺不想谈这个了,冷着脸到桌前坐下,心情有些沉重道:“事情都办好了嘛?” “办好了,东西已经交给她爹娘了。” 申椒跟在他身后进去,将手巾浸在温水里,拧干去给他擦脸。 薛顺没让,接过了胡乱的擦了一把又问道:“她爹娘……什么反应?” “挺高兴,挺感激的,还想再送两个女儿做丫鬟呢。” 申椒实话实说道。 没被恨上薛顺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他又实在高兴不起来,心里沉闷的像压了块石头,叫人喘不上气。 “人好生安葬了嘛?” “奴婢去的时候已经埋进荒地了。” 葬是葬了,好不好的不提也罢。 薛顺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更觉悲哀。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他们干嘛不恨? 薛琅……他又凭什么? “等会儿陪我去主院。”薛顺淡淡的说道,“她们谁想走,谁不想都问清了嘛?” “还有几个在犹豫,奴婢这就去问,公子可有想留下的?” 他何必害人害己,薛顺果断道: “没有,随你们,你若想走,也是一样。” “奴婢愿意陪在公子身边。” 待三年。 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申椒光是想想心中便一阵激荡,像巨浪拍在山崖上,感觉那叫个汹涌澎湃! 薛顺还不知这些,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一张平静的面容,没有丝毫勉强之意。 他提醒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不用那么死心眼,是我心甘情愿叫你们走的,到时我只和母亲说是自己不想要。” “奴婢知道,奴婢不想走,跟着公子挺好的。” 就是不提那些约好的事儿,换一个主子也不见得就比薛顺强,做奴婢嘛,难免提心吊胆,不到必要时,还是凑合着过最好,她们这么走了,难保不被当成背主弃信之人,过的可能还不如现在呢。 申椒想的挺开,薛顺并不领情道: “你看看脑子,早点治八成能好。” 跟着他挺好的,得多缺心眼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被他害死的丫鬟可才入了土。 不想管她。 申椒对他的一笑了之,薛顺没有再劝, 她不走挺好,灵奴必须走,不管她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薛顺都不想要她。 洛闻笛才不管这些破事呢,不要就不要,反正他也管不明白,没有兴许更好。 薛顺去了一说,她就答应了。 叫他自己做主便是。 满院子的人,最后只剩下金玉、申椒、琼枝、莲瓜还有个叫渔歌儿的,和莲瓜的关系很好,因此留下了,和忠心没有一点儿关系,如果莲瓜当时说要走,她大概也就跟着走了, 灵奴走的很不情愿,还哭了一场,在门外跪了半天,薛顺仍没有心软,最后被金玉一盆水泼走了。 大伙都有些惊讶。 金玉的脾气一向是最好的,从没这么凶过,但她这样好像也不奇怪,毕竟她和银花的关系很好,这回又遭了罪,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 申椒拍了拍她颤抖的手臂说:“回去,等下有空咱们去看看银花姐姐。” “好……”金玉的眼中似有泪光,看着怪难过的。 下午隔着门更是和银花一起痛哭了一场,言语间对那位六公子多少有些怨怼,银花却更怨恨薛顺,说是:“我若早知有今日之难,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蓼莪院,等我好了,就去辞了他,再不回去了。” 金玉舍不得和她分开,轻声劝道:“这也不能全怪十七公子……” “不怪他怪谁?!”银花显然是听不进这些的,隔着门板声音也刺耳起来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这么个主子,好处半点没捞到,净被他连累,当初我娘叫我去伺候他我就不情愿,如今怎样?” 她冷笑一声说:“你们两个也别犯糊涂,尽早找出路,我看他可不是长寿之相,早晚把你们带累到土里去!” “唉……” 金玉沉默了一下。 幽幽叹气道:“你多保重,早点好起来,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走走,可留神脚下,别走岔了路掉进坟里去。” 银花说的越发难听了。 金玉没再言语,魂不守舍的走了。 申椒问她说:“姐姐,银花她娘是什么人?怎么听起来像是很厉害,居然能把她安排到公子的院子里去?” “啊?”金玉回过神,“她呀,也没多厉害,银花她娘只是伺候钱小娘的嬷嬷,也不很得脸,想把她安排在身边都不行,只是那时候大伙都知道十七公子的身世,不太情愿伺候他,她娘这才能轻易塞进人来,如今要去别处,又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她的性子又是那样不肯收敛……” 金玉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 申椒心说: 这话听着可真怪,费多少工夫和她有什么干系?人家娘俩乐意就成呗,怎么还跟着感慨上了?再说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嘛?背地里说这个……不合适? 第四十七章 “那姐姐你呢?也是被安排到蓼莪院的嘛?”申椒追问。 金玉说:“我?我不是,我是被管事的分到这里的,原本在杜小娘身边伺候,后来她因病离世,我就到这来了。” 这又跑出个姓杜的。 “这位杜小娘没有生下公子嘛?” “若是有就好了,可惜她福薄命短,未曾生育人就没了。” “那还真是可惜。” 她若是有孩子,金玉这会儿该在那个孩子身边伺候,就没薛顺什么事儿了。 申椒顺着说了一句,依旧分不清楚这些小娘哪个是哪个,也懒得去分。 “说到庄里的小娘我倒是想起来了,姐姐,我见夫人身边也有数位郎君,那都是什么人呀?” “那是夫人养的面首。” 申椒:果然如此! 说起这个,她可就来劲儿了。 “庄主和夫人似乎并未分居别住,居然也愿意嘛?” “自然不愿,所以你出去可别乱说,那些人对外只是侍卫。”金玉特别认真的告诫道。 申椒点点头:“怪不得我没听到过什么传闻。” 害,也难怪,这流云仙子洛闻笛自嫁人后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外人只说她深居简出,在家里相夫教子,男人大多夸她是女中楷模,女子止不住的叹息,谁知她仍过的这么肆意快活呢。 申椒颇为羡慕,金玉却觉得很可惜:“我听说早些年夫人也不这样,只是同庄主成婚多年仍无所出,老庄主和老夫人就有些急,给庄主纳了两房妾室,夫人挺不高兴的,就给自己找了两个郎君,庄主开始并不情愿,但夫人起了和离的心思,庄主对她用情至深自是不愿,最后就成这样了。 如果庄主最初就没有收下那两个妾室或许也不至于此,两人仍是一对儿神仙眷侣,而不是这样弄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听她这么一说申椒也觉得可惜:“若是夫人当初干脆的与庄主和离,如今岂不更加快活……” “许是两人还有情,”金玉说起这个也挺起劲的,“再说庄主和夫人都是一代天骄,江湖儿女,顺心而为,不拘小节嘛。” 她笑着眨眨眼。 申椒点点头:“姐姐言之有理。” 怎么高兴怎么来呗,风流多情也不见得是错,这样的事传出去,不知能给大伙带来多少欢乐呢。 坊间那些说书的、唱戏的、写话本的可没少传唱薛无量在外头的风流韵事,洛闻笛和那些追求者的故事,也是叫人编了又编,至今卖的还很好呢。 让申椒意外的是:“看夫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甘愿困于后宅的,为什么成婚后就不再出去了?是庄主不许嘛?” “自然不是,”金玉朝周遭看了看,悄声道,“夫人不止不出去,庄里的事也不怎么理会,早些年还好,如今为求青春永驻修习阴阳合和之术越发色令智昏了,每日只顾着和那些郎君们饮酒作乐,事情都交给公子们和手下的人去做,除非必要都不见人,再不就是推给庄主,你是没看见庄主的模样呀,累的都能给夫人当爹了。” 怪不得薛顺叫他老头子。 “真爱呀。” “肯定是,有传言说,通财山庄的下一任庄主,或许是夫人呢。” “这谁传的?靠谱嘛?” “不无可能,说的人可多了,从没见人制止过,而且庄主至今也没选出一位少庄主,反倒把钱库的钥匙和庄里的印鉴都交由夫人看管,庄主不在时,庄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夫人做主,这跟传给夫人有什么分别?不信你等着瞧,不是夫人就是六公子。” 她说的笃定极了。 申椒觉得两个都不可能。 真要选一个,还是夫人更有可能。 六公子和传言相差太远,除非这疏财尚气薛无量也是名不副实的伪君子,不然怎么会把家业交给这样的人。 两人嘀咕了一路,申椒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没听够,可惜已经到了。 薛顺还是个需要照料的病人,申椒也不好不务正业。 喂完了玄啸一家,就熬药去了。 如今院里的人少了,事儿可一点儿都不少,莲瓜和渔歌儿又伤了腿肿着嗓子,也干不了什么活。 只有金玉、申椒、琼枝三个人忙叨,多少有点儿累,金玉一回来就去找捕鼠笼子了,憋着股劲儿要把那几个野老鼠抓出来算账。 琼枝扫着院子。 申椒服侍薛顺喝完药,就出来帮她。 还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一下子就空旷起来了,虽说清净,可难免觉着有些孤寂…… “该再养些花草。” 申椒羡慕和春院的花草许久了,扫着院子还嘟囔道。 琼枝乐呵呵的说:“姐姐别惦记了。公子怕是更想种几颗白菜,好歹拿到山下还能换几个钱来。” “花也能呀,还更值钱呢,”申椒眼睛都亮了,“我在回生谷里常见有人种了花草去卖,品种好的话可是价值不菲。” “可咱们也不会呀。” 琼枝这话说的好扎心,申椒艰难道:“我会的,我种过!” “嗯……”琼枝迟疑了一下,笑笑说,“我相信姐姐,但咱们还是种菜好了,花种可比菜种贵,不好糟蹋了。” 她分明就是不信! 申椒只恨如今不在谷里,不然她可以去顺一盆当成自己的拿给她看! 说来师父给她的行李里,有没有花种? 申椒还没有仔细看过那些瓶瓶罐罐呢,就扫了一眼,似乎大多都是药。 收拾的差不多时,申椒脚步轻快的回屋翻了翻,一无所获。 师父果然不懂她。 全是些什么生肌镇痛膏、保命紫金丸连瓶毒药都没有,唯一可以一用的居然是逍遥合欢散。 真是多谢了,今后她养猪时会用到的。 不甘心的再次翻了翻,衣服里什么都没藏。 钱匣子里倒有些漂亮的首饰,下头是三千两银钱和一张纸,上头写着:做个人。 “什么意思嘛?” 申椒把纸团团扔到一边,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那些首饰。 “没有,还是没有!” 连个簪中剑都没有,就是些很漂亮的首饰。 申椒拎起一条黑绳项链看了看,上头坠着颗琥珀珠,她嘟哝道:“就这个有用。” 她将项链戴在脖子上,旁的都收了起来。 看看天色,又该熬药做饭了。 第四十八章 炊烟油腻腻的飘浮在空中带着些细小的灰尘惹人生厌,绕是可以用灵力做屏障护住周身,申椒仍不爱烹饪。 可笑的是她做出来的东西居然还挺好吃,总让人以为她很用心。 其实只是因为药奴亲和草木,所以知道哪部分菜蔬更好吃些,那些凑在一起不合适。 菜都种不出来了,居然还能感觉到这个,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晦气! 申椒捏着一根芹菜仿佛听见它在叫嚣——‘切我,切我,再不切就老了,拌拌怎么样?叶子长得正好呢!’ “开什么玩笑,整个筐里只有你一颗没用的老芹菜,我还得给你焯个水不成!” 申椒恼怒的把它丢到一边。 ‘啊,我死了。’ 申椒:…… 申椒深吸一口气,默念道:凝神定气,摒除杂念,菜!不会叫!会叫的那是妖!芹菜成妖那可能嘛?绝无此种可能!就算有那也得绝世老芹菜,刀切不动,斧凿不动的难吃老芹菜。 这是当不得真的,不然我种的菜怎么会死? “还是炒肉好了!” 申椒也爱吃肉,如往常一般忽略掉耳边的喧嚣声,像其他药奴一样,仅凭感觉挑选,干脆利索的做好了饭菜了。 大半留下她们吃,少半摆好看点给薛顺送去。 一个病人也吃不了多少。 申椒想了想又从盘子里夹出一些,每盘只留了两三口的量,再放上一碗熬了许久的五红粥。 精心的糊弄怎么不叫用心呢? 我摆的可真好看呀! 盘边儿的萝卜花:‘我在这儿有个逑用?’ 申椒充耳不闻端起托盘朝正屋走去,顺便招呼一声说:“琼枝,饭做好了,你帮我拿给莲瓜、渔歌儿她们一份,剩下的咱们三个吃。” “好。”琼枝高兴的应了一声。 屋里薛顺居然没用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坐着等她摆好。 “公子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还那样,”薛顺抓起筷子边对齐边说,“头晕、心慌,倒也没别的什么。” 筷子停驻在萝卜花上:“这是大厨房的饭菜?” “是奴婢做的。” “这也是……你雕的?” “是呀。” “费不少工夫?” “公子喜欢嘛?” 几息就能雕出花花的申椒想都没想就立马认下了这个可能带来好处的说辞,笑吟吟、俏生生的立在桌边问,乌亮的眼紧盯着他专注而有神。 薛顺对上她的目光,心就更慌了,忙将头又低了下去,嘴巴动了动,呐呐道:“不必为我花这些心思。” “奴婢想让公子高兴一些嘛。” “我很高兴。” 薛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难掩苦涩。 申椒懒得细琢磨,说谎如呼吸般简单道:“那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公子快用饭,奴婢去看看灶上的药好了没有。” 薛顺已经愣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连喉咙里何时滚出一声:“嗯。”做应答都不知道。 回过神又红了脸,嘟哝道:“骗子……” 是可怜他? 薛顺将那朵萝卜花送进嘴中,还怪脆生的,咔嚓咔嚓的响,闹的人没法全神贯注的悲伤。 申椒才不管他心情好坏呢,她甚至没去管那药罐子,一回厨房就端起碗吃了一碗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罐子药还在吵吵呢:‘火!火大了!真是糟践了我们!’ 差不多就得了,他又吃不出来。 申椒像个聋子一样,空坐着消食。 芹菜在碗里被她摆成了一个人字。 琼枝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的都很好奇又问道:“姐姐在做什么?” 申椒加上两根芹菜,人成了大,往上戳戳,大成了火。 她笑眯眯道:“玩呢。” “姐姐的快乐可真简单呐。”琼枝不解,然而话说的很好听。 申椒朝她笑笑,芹菜一根一根进了嘴,她们也歇的差不多了。 三个人收拾了碗筷。 问起晚上守夜的事,金玉想了想才说:“如今人手不够,咱们难免更辛苦些,可到底要以主子为重,守夜的人是不能缺的,主子身边也得有人时刻跟着才是,不能像今日这样松散,再出岔子谁也捞不着好处。 不如这样,我去同公子说一说,廊下就不放人了,只在屋里留一个咱们三个轮流来,歇半日,等莲瓜和渔歌儿好了,仍和以前一样,歇一整日,你们觉得怎么样?” 申椒和琼枝自无不可:“我们都姐姐的。” “那好,”金玉点点头又说,“至于白日里当差……” 她沉吟了一下,看向申椒:“以往公子对你心有抵触,所以我们不敢让你与他亲近,除非公子叫你,不然都是大伙轮班,不过如今看来,公子的想法已经扭转了,你是治病的药奴,还是要时时侍奉在侧的,你做的饭菜又好吃,公子的饮食和吃药的事,不如就全都交给你,至于别的自有我们来干,你不必插手,如此可好?” 申椒本就答应了要照料薛顺,这样倒是方便不少,虽然难免会有些额外的活计要干,但也就三年,不亏。 “没问题。”申椒略一思索就果断应了。 琼枝却很担心:“可是!” “可是什么?”金玉疑惑道。 “没,没什么,”琼枝吞吞吐吐的说,“我就是觉得公子喜怒无常的,申椒姐姐老待在他身边,不太安全。” 万一他兽性大发…… 琼枝想想都害怕什么,又不好说出来。 “这倒也是,”金玉不知道她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宽慰申椒道,“不过你也别怕,我们都在呢,若是斥骂你只当是耳旁风,若是责罚我们也会为你求情,公子这几个月,脾气像是好了一些,连藤条都收起来了,应当无妨的。” 申椒打听过这事,薛顺原本也不怎么动用那根藤条,比比划划的时候更多,脾气又坏,所以很吓人,其实就跟先生打他一样,不是手心就是后背,疼是疼,但不至于真的受伤,最多留个印子,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她并不担心这个。 琼枝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我知道,公子他……也没多凶。”申椒脸上半点儿忧色都没有,反倒把琼枝急够呛,金玉一走,她便蹙起眉头问道:“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她是真发愁。 申椒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全当摸一只傻兔子:“有什么可担心的?真出了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这会儿不在乎,到时却一刀攮出去,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除非她想,不然没人能轻易伤到她…… 第四十九章 薛顺也怪老实的,居然不肯让她们近身服侍,伤着手也要自己洗漱,看着就好欺负。 眼皮子也浅,上个药就泪汪汪了,下手时倒是挺狠。 申椒只得轻点儿再轻点儿。 薛顺眼神飘忽,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最后落到了药瓶上,不太确定的说:“这似乎不是孙郎中开的药?” 申椒头也没抬道:“这是回生谷的生肌镇痛膏,药效更好些,等结痂了,再用羊油和(huo)上玉容粉涂抹疤痕,就不会留下印子,公子这个是新伤,抹上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若是老伤还要多费些时日,早涂早好,奴婢这里的玉容粉大概够用一阵子,只是羊油还得去郡里买,等月钱发了再去也来得及。” 申椒知道他没钱,说的可贴心了。 薛顺:…… “不就是几道疤,不管它也没什么的……?” 申椒的神色太过严肃,看的薛顺都不好意思破罐子破摔了。 他当然该不好意思。 天知道,申椒忍了多久,才没把他扒光了泡进药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她甚至愿意倒搭药给他治,他竟然还不想治,真是不识抬举。 “公子,”申椒痛心疾首道,“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像飞禽走兽爱惜自己的皮毛羽翼,不说时时打理,细心呵护,让它润泽顺滑的像玉石一样,至少也要干净利索,一眼看去没有伤痕?” 薛顺小心翼翼的问:“飞禽走兽也很难做到没有伤痕?” “那不是重点,”申椒抑扬顿挫的说,“重点是——要漂亮!” 申椒轻轻的把他的手放在桌上,指着上头的伤口疤痕道:“而这——不漂亮。” 薛顺:…… 他不太开心的一把将手抽回来,气闷道:“随你的便,药的钱也用我的月钱抵。” “公子真是通情达理的人!”申椒开心的伸出手,“还没有包好。” 薛顺迟疑了一下,又把自己不漂亮的手缓缓的递了过去。 申椒很快就弄完了,收拾好东西很恭顺的说:“奴婢告退,公子早点休息。” “嗯。”薛顺点点头,她就走了,轻盈的步伐,好像都透着股欢快劲儿。 薛顺:她好像……真的有点在意我? 光是可怜,不至于此? 他有点吃不准,心慌慌的,这是心动的感觉嘛? 薛顺站起来,头也有点晕。 哦,不是,是病痛的感觉。 他缓了缓,走到床前爬了上去,昏睡比直接睡快多了。 怎么不算一夜无梦,睡的很香呢。 反正守夜的金玉是清净了一晚上。 就凭薛顺这股虚弱劲儿正经该养些时日,什么功课不功课的,哪有命要紧。 再怎么不通情理的先生,也该放他几日假?可宋先生倒好,偏不! 薛顺去不了,他自己夹着书本来了。 一大早琼枝一开门,就看见个皮核桃一样的老头,真是吓了一跳,那点儿困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哈欠化作一声惊叫:“啊!!!”的一声,惊起几只立在檐上的飞鸟。 宋先生一拧眉,将正欲敲门的手放下,冷脸道:“动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会说话的? 琼枝诧异的心说:这竟是个人。 再一看,还是个熟人。 “宋……宋先生,您怎么……” 怎么更皱巴了? 琼枝想问,又觉得不大好,硬生生拐了个弯道:“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上课的,”宋先生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怕,理所当然的问,“十七公子何在?” “在睡呢,还没起。”琼枝下意识回答……装作下意识的回答……其实十分想仰天长笑。 宋先生果然不悦道:“卯时将至,鸡早就叫过了,为何还不起来读书呢?” 琼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忙为他辩解道:“公子还在病中。” 宋先生不吃这套:“圣人发愤读书时会忘了吃饭,乐于追求道义会忘了忧愁,甚至不知道衰老将要到来,而他年纪轻轻,不过些许病痛就想以此为由不读书了嘛?这样懒惰岂不叫天下人嗤笑,我这个做先生的亦是脸上无光,还有什么颜面自诩是读书人呢?快快将他叫起来,这几日已经落下许多功课了。” “可是……”琼枝面露为难之色。 申椒匆匆的行了一礼:“见过宋先生,先生言之有理,还请进来稍作片刻,容我家公子整理一下。 琼枝,快去叫公子起来,药已经熬好了,端过去就可以喝了。” 申椒可太知道这个老核桃了,薛顺今个敢不起,他就敢回家,回头还得薛顺去请他回来,有名的文士大多有些怪毛病,而这位宋先生的毛病大概就是太爱念书了,总觉得只要人不死就可以一直念下去。 薛顺别说是失血过多,只怕是把血流干,也得躺着听到最后一刻,这几日没上门,都叫慈悲为怀了……值得薛顺编个立地成佛的典故,兴许也能卖了换些钱财。 申椒正想着,就听宋先生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缺的这几日也得补上才行,既然病着,中元祭祖不去也罢。” 申椒上茶的手一顿,差点儿把水溅出来。 忘了祖宗都不能不读书,他可真爱读。 别说申椒听了得顿一下,就是薛顺听了也得受不了啊。 “这……这不好?”薛顺哭丧着脸说,“再怎么说我也是薛家的子孙,人在庄里怎么能不去祠堂祭拜,再说,先生不也得去祭祖,若为学生耽误了,那学生罪过可就大了。” “无妨,这种事心诚所至,无处不能祭拜,”宋先生满不在乎的说,“而且,你连父母精血都敢轻易损伤,毫不在意亲长是否心痛,又何必理会不曾得见的祖宗?将书翻开,今日我和你讲一讲何为孝亲敬长。” 薛顺的脸色一僵,一声不吭的翻开书册,一字一句的读起来。 没人关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会指责他。 活的怨他,死的定然恨他,心里的苦闷不会因为自伤减少分毫,只会增多不少。 早知道……早知道该藏起来的…… 薛顺回忆起那时的感觉,竹篾刺破血肉的那一刻,心里的确是好受了许多…… “宋先生,”申椒轻声打断道,“读书虽然紧要,但也请等我家公子用饭之后再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家公子这两日后悔不已时常提起这句话,想是已然记住要爱惜自己了,还请让他照做。” 申椒才不在乎薛顺书读多少呢,她只要薛顺身体康健,饭必须吃。 宋先生眯眼看了看她:“也好,再给你一刻,过后补上,至于你,一个女婢怎敢扰乱课堂,且去院里跪一跪。” 第五十章 “先生无权处置我的人,”薛顺难得硬气一回,据理力争道,“奴婢担心主人是因为忠诚的缘故,随意责罚岂不叫人寒心,不过她扰乱了先生的课堂的确不对,我叫她出去就是,罚跪——且免了。” 他拉起申椒扬长而去。 看着还有几分从容的贵气,可惜走的不对,没和师长行礼,宋先生还是罚他抄书,却没再提责罚申椒的事,哪怕是薛顺故意再将申椒叫进来研墨,他也没再吭声。 真是个怪人,好像只要能辩的赢,他就会变得通情达理了。 申椒看向若有所思的薛顺,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眼,又瞥了下宋先生摇头晃脑的背影……险些笑出声来。 苦先生久已的人,骤然发现对抗先生的妙法怎能不欢欣雀跃,这若不是在课堂上,两人只怕要扶额称庆。 不说以后能靠这法子过的多好,至少,至少能少抄几本! 薛顺前进的一小步,是申椒省事的一大步,想想……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自己的书麻烦自己抄啊! 就算送走了先生的薛顺说一人一半,申椒笑吟吟的外表下依旧藏了一颗愤怒的心。 算了算了,伤口崩了麻烦的还是她。 薛顺呐,你以后可长点心,再这么倒霉下去,你改叫薛坎坷算啦,再不就叫薛波,命里全是风波,薛霉也不错,通俗易懂的。 申椒暗戳戳的在心里腹诽着,很快就抄完了自己那一半。 薛顺慢一些,但好在是自己写完了。 两人正互相查看着抄好的书以防错漏,就听到金玉进来说:“十七公子,六公子来了。” 还没等薛顺说不见,三人就听见了薛琅那爽朗的笑声:“小十七,你今日可好些了?” 他竟是又不等通禀,就径自闯了进来,身后仍呼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人,还捧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一踏进屋见薛顺坐在桌边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做什么?病还没好,怎么不好好躺着歇息?丫鬟们都是怎么伺候的?不长记性是?” 三两句话不到,他又发难起来。 薛顺脸色晦暗道:“她们伺候的很好,我也无须再歇,宋先生今日已为我复课,功课总是要做的,你来有什么事嘛?” 薛顺毫不掩饰自己对薛琅的疏离和戒备。 而薛琅却像是完全看不见一样,伸手薅过申椒手里的一沓纸,哗啦啦的翻了两下说:“宋先生这是罚你抄了书?简直是胡闹!你的手伤成这样,怎么好动笔,我看老头子是对他太过宽和,纵得他不知自己的身份,居然敢如此糟践自己的主子,快别写了,等下我去与他分辨,你只管好好歇息,等伤养好了再念书也不迟。” 他气愤的一把将薛顺手里的纸也夺走,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你……” 薛顺真是觉着莫名其妙,站起来要追,却被玉奴拦住了脚步:“十七公子,这些都是我家公子为您准备的补品,还请笑纳。” 她挥了挥手,那些人一个个上前,将盒子打开堆放在桌上。 看着真不错,人参、鹿茸、紫灵芝、燕窝、枸杞、冬虫夏草……尽是名贵的东西,却未必适合薛顺用。 然而他看见这些东西,焦急的神色却缓和了,听玉奴挨个的说完后,还客气道:“替我多谢六哥。” “奴婢一定转告。”玉奴带着人走了。 薛顺也没有动作。 申椒问了一句:“公子不去拦着六公子嘛?他只怕是要去找宋先生闹。” “去有什么用?人家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我去嘛,还特意留了这些人拦我,就算是我能摆脱她们跑过去,多半也迟了,还不如不折腾呢,” 他兴致盎然的翻检起桌上的补品, “这可都是好东西,回头你替我卖了去,咱们就什么都不愁了。” 申椒看他是不想理会那些事也就不说了,点头应声说:“是。” 金玉在一旁忧心道:“可公子若不去,只怕会得罪宋先生。” “那是自然,他从我这儿出去,拿着我抄的书去寻人晦气,任谁都会觉得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薛顺心里挺明白的,可不想管,“随他去,横竖先生也没喜欢过我,大不了不读这个书了,本来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何必呢,徒增笑耳。” 他自嘲的笑了笑,同申椒说道:“把东西都收起来。” “是。”申椒才不管那些个呢。 金玉也不劝了,抿抿唇,面色纠结的说:“那奴婢去喂鼠了。” 薛顺合起灵芝的盖子头也不抬道:“去。” 这事儿还没完呢。 也不知薛琅说了什么,竟然直接把他气走了,说是再也不回来。 主院那边自然是要过问的。 薛琅只说是先生太严苛,他气不过,不忍弟弟带着病还要做着那么繁重的功课。 薛顺再怎么也得辩解几句,实话实说,功课并不繁重,六哥只是见他抄书就误会了。 张嬷嬷怎么回禀的,也没人知情,反正洛闻笛是让他们两个去给先生赔罪,却没像上次似的,罚人跪祠堂,也没说要步行,想是可以坐轿坐车。 薛琅不想折腾弟弟,大包大揽的要一个人去,懊悔道:“既然是我误会了,那理应我去同先生赔罪,十七还没好呢,就别折腾他了?” 张嬷嬷看向薛顺:“夫人说了,六公子若要一个人去,此事便听从十七公子的意思,十七公子是想与六公子同去,还是叫六公子自己去,都是可以的。” 申椒:……怎么选都不对。 去了只怕别人会以为他是故意在兄长面前挑唆,才惹出了事,不去又怕别人以为他没担当,薛顺名声好的话,倒是不要紧,问题是他没什么名声可言,与哥哥们相比他就像是个暗淡到几不可见的星星,谁也不会太留心,而薛琅这个小剑圣就不一样了,斩妖除魔,扶危济困颇有美誉,长得又风流倜傥人模狗样的,外头的人肯定不会觉得他是坏人…… 薛顺八成要倒霉。 不用申椒说,薛顺也知道不好选,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吃下这个哑巴亏,以后离薛琅远点儿。 可他不乐意。 “我……”薛顺故作虚弱的晃下身子,想着装晕算了。 然而申椒太有眼力见了,一把就将他扶住了:“公子?” 薛顺:…… 我这么倒下去不会砸到她? 虚弱的公子想了想:“有劳六哥了,十七实在是举步维艰,还请六哥代为致歉。” “放心,”这话正中薛琅下怀,他嘴上说着,“六哥一定将先生请回来。” 心里说着,今夜你就和他forever say good bye,他再也不会走回来…… 第五十一章 书读多了,人就不好对付了。 他要老念书,也没心思谈情说爱啊。 薛琅想找他都不好找,这怎么能行? 不如叫他没得读。 赔罪的事只管交给他,一定会搞砸的。 张嬷嬷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她说:“两位公子决定了就好。” “已然定了,也请张嬷嬷转告母亲,我们哥俩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她老人家只管玩乐就是,不必操心。” 薛琅的话像是话里有话,申椒是见过洛闻笛的,单从外貌来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老人家,再说这种老头子、老人家的称呼,私下里叫叫倒显得亲昵。 可当着母亲的嬷嬷这么说,难免有些不恭敬,还说什么只管玩乐就是,哪个大权在握的人愿意听这种话,就算洛闻笛真的只喜玩乐,也不应该说的这么直白? 也或许是她想多了? 申椒在回生谷里待的太久,脑子都有些木了,偶尔还真有点儿不转个,她不爱难为自己,这个热闹看不明白,换个别的……也一样。 申椒闹不明白薛琅到底想干嘛。 前脚把人得罪了,后脚又巴巴的去赔罪,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嘛? 难不成他是喜欢折磨薛顺,看薛顺难受,所以才闲的没事就来找茬,生怕他过的太消停? 毕竟他这么一弄宋先生肯定会更加讨厌薛顺。 这样的怪人倒也不是没有。 她有时也爱看人受尽折磨、破碎可怜的样子…… 唉,有点想谷主了,真是的,干嘛要卖掉她嘛,本来还能在一起玩的,那样能忍的疯子可不好找,被子咬烂了都不吭声…… 申椒十分惋惜的想着过去的美好回忆。 薛顺垂头丧气的目送着他们离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站直了身体。 申椒回过神看向他:“公子还好嘛?可要请孙郎中来看看?” “不必。”薛顺又不是真晕,郎中来了也不敢给他看啊。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申椒仔细观瞧道。 “头疼而已,”薛顺没否认,抬手并着中指和无名指顺了顺眉心,“你说你说我这六哥想做些什么?” “奴婢不敢妄言,但看着似乎是……来者不善。” “我看着也是,”薛顺被他闹腾的有些反胃,不愿在院里多站了,“回去,今日谁守夜?” 申椒说:“是奴婢。” “你去帮我熬一碗安神汤,我喝了好睡。” 申椒留意到他的手又在按肚子了。 “公子除了头疼,可还有别的地方难受?” 薛顺坐在桌前看了她一眼,不太自在的说:“肚子有点不舒服,许是吹了风,过会儿就好了,你且去。” 没人关心时喊的要死要活,真有人问了他倒不好意思说了。 申椒可不想去捋他那麻花般的心思,直接蹲在他身前上手轻按道:“这儿疼嘛?” 薛顺:…… 薛顺想起了她上次,按摩时,几乎是抱住他一般的动作,一股热血上涌,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不,不疼。”薛顺顶着张滚烫的脸,还生怕被看出来什么,抿着唇说道。 申椒换了个位置:“这儿呢?” “还好。” “那这儿?”申椒按在他的胃上。 “哎,别……”薛顺露出痛苦的神色,抓住了她的手,又连忙松开推到一边,虚虚的按着胃,“别那么用力,我没事,你去。” 就这么一下,他冷汗都冒出来了,喘息也有些乱,红着的脸都白了。 申椒还不算太用力,就是小小的按出一个了凹陷的坑,落手时只感觉到指下是什么很坚硬的东西,一团缩在那里,还不如肌肉紧绷的肚子好按。 忙了一通,也没太看出个所以然,只是确定了薛顺是胃和肠子有毛病。 等她熬好了安神汤回来,薛顺已经上床了,双目紧闭着,脚踏上搁了个铜盆,里头有些难闻的呕吐物,还能看见血迹。 “公子?”申椒还当他是晕了,赶紧上前查看。 “别叫,我没事儿,”薛顺睁开眼指了指地上的盆,“你去帮我倒了,别叫人看见了。” 金玉和琼枝都不在,大概是让他打发走了。 申椒将那盆处理干净了,再回来时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被子蜷着,头趴在臂弯里,安神汤已经喝尽了。 “把盆放脚踏上,你回屋去睡,”薛顺还没等申椒开口,就率先说道,“我不太好,夜里肯定还要吐,你别在这儿守着了怪恶心的。” 这要是在前几天,申椒肯定头也不回的走,任由薛顺和吐出来的食糜作伴去。 除非他又开始吐血,不然申椒才不会理。 可今时不同往日,薛顺也是贵重起来了。 “公子别说了,奴婢帮您揉一下好嘛?或许会好一点儿。” 申椒坐在床边顺着他的背柔声细语的问道。 薛顺很难不心动。 勉强克制住自己,再次嘴硬道:“不必,让我自己待着,等睡着就没事了。” “那不是没事,那是昏睡了感觉不到有事,”申椒耐心的哄道,“公子,你这样不行的,奴婢若是真走了,有事也来不及过来,叫奴婢试试好嘛?” 薛顺:…… 他迟疑的翻过身去,背对着申椒:“你下手轻点儿,别乱按,再……再给我一颗糖。” 薛顺的糖是他最不爱吃的东西,其一是他不爱吃甜的,其二是那糖是用来清口的,旁人闻着很香,吃起来的味道却叫一些人避之不及。 所以他总是没吃几个就随手送给丫鬟。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事,申椒觉得他若是不喜欢就该试试别的,鸡舌香、甘露饮什么的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他又从不要份例外的东西,只能自己忍着了。 她拈了一颗递到薛顺嘴边,手指几乎要碰上他的唇了。 薛顺有点呆。 “公子?” 薛顺稀里糊涂的张开嘴,没等尝出味道,申椒就手就探进来,拨开衣裳,贴在了他有些凉的肚腹上。 人也靠的很近,药香气像墨鱼的爪子,紧紧的将他裹住,密不透风的,叫人不好意思呼吸。 真要命。 “这样会好点嘛?” “嗯。” 他大抵是出了毛病,居然觉得糖也香甜的好吃…… 第五十二章 薛顺出了一身的汗,但睡了的格外好。 早上醒来时,难受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了,身子虽说还是有些虚弱,但神明气清比昨日强上许多。 申椒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支着手臂睡的正香,阳光穿过窗纸,照在她身上,似乎给她披上了一层神光,像庙里的菩萨一样。 然而她说愿意为他杀人,给他雕了一朵花,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的孝道,只有她关心他吃没吃饭,身上的疤痕好不好看,会在他难受时待在他身边照顾他,也是为数不多还留在蓼莪院里的人。 薛顺自幼长在青楼,见多了迎来送往、缘如烟散,私心里对所谓的情爱是嗤之以鼻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人相伴的感觉很美好,好到他想义无反顾的沉沦下去,但求见怜。 可他自己活的像滩烂泥,这样的出身,那样的经历,又有什么资格去拖住别人的脚入他这泥潭呢? 他连还她自由都做不到。 “申椒醒醒,回屋去睡,地上凉。” 薛顺避过那截光洁的手臂,戳了戳她的肩膀。 申椒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愁苦的脸:“公子醒的好早,今日多半是无课可上,不再歇一会儿嘛?” 薛顺坐起身说:“不了,你回去歇着,跟金玉说一声,叫她早饭后去外头打听打听,昨日的事怎么样了。” “是。” 灵力涌向四肢百骸,胳膊腿压到酥麻的感觉瞬间消失了,申椒起身出去,看到院里的人还诧异了一下。 “莲瓜姐姐还有渔歌儿姐姐,你们怎么起来了?不是还没好全嘛?” “没好是没好,活还是能干的,”莲瓜哑着嗓子悄声说,“总不好真的一直歇下去,万一十七公子不高兴了呢,再说这院里也不清净,若是被六公子抓到……” 她缩缩脖子,直撇嘴。 显然是想起了上次的痛苦经历。 渔歌儿不语,只是跟着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申椒:“那你们先干着,累了就叫我,我先去歇歇,对了,金玉姐姐呢?” “在鼠房里。” 蓼莪院的丫鬟们给养仓中鼠的那间屋子起了个名儿,叫鼠房,私下里闲话家常时,那地方就算惹人生厌,也挺值得一说的。 毕竟热闹。 整日唧唧吱吱个没完没了,一堆圆胖圆胖的鼠上蹿下跳,隔着笼子看还是有点儿好玩的。 乐意拿在手里玩儿的就不多了,至少以往的金玉不在此列。 “姐姐做什么呢?” 申椒疑惑的看向她抓着好几只仓中鼠的手。 “我没做什么呀,” 金玉被她吓了一跳,拿着那些仓中鼠还有一只脚退后了一步,像是想躲又没地方躲似的,矢口否认后,又不好意思道, “我是看这些小东西越来越多了,笼子都快装不下了,就想着偷偷丢出去一些,你可别跟十七公子说呀。” “姐姐放心,我嘴严的很,再说了,就算是明说公子也不会在意,他只喜欢玄啸它们,至于这些……”申椒在屋里转了个圈道,“他看都没看过一眼,咱们这位公子呀,看着张牙舞爪,不近人情,其实是道是无情却有情,对自己身边的爱宠也好人也好,都很在意的,可惜是个没本事的,嘴又硬,不被人看在眼里,手底下的丫鬟难免起贰心,他心里也都明白。 要我说真没必要闹成这样,就算大伙早些向他求去,他也会答应的,只是人就是这么怪,不愿意做的事也不肯直说,非要背地里生怨,说白了,就是没胆色,又不愿意担个背主的骂名,非得要人家主动提了,然后呼的一下做鸟兽散,还觉得委屈…… 着实可恶,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咱们是奴婢,身不由己,那么可怜,胆小点怎么了,还不是为了自保嘛,怕就怕不止是为了自保,是不是?” 申椒弯下身子去逗她手里的鼠。 “什么是不是?想走的不都走了嘛,你怎么忽然又说了这许多?”金玉不解的问道。 申椒说:“有感而发罢了,姐姐不觉得人有时也像这些鼠一样嘛,一个笼子太挤就想法设法钻到更宽敞的地方去,甚至是互相吃,哪怕自己过的已经比以往好,仍不会停手,不是很可怕嘛……” “这是天性,就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样,想过的更好有什么错?”金玉把那些鼠塞进一个捕鼠笼子里,提在手上,又捏了捏申椒的脸说,“别想那么多了,她们爱走就走,就咱们这些人不也挺好的嘛?” “说的也是,”申椒笑笑,“差点儿忘了,公子说叫姐姐早饭后去打听下昨日的事怎么样呢。”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你也快去歇着,六公子带着那一群人定然声势浩大,打听起来应该不难。” 金玉说着就要走,申椒却还在兴头上,问她说: “那就好,姐姐觉得宋先生会回来嘛?” “应当会,六公子昨日不是说了一定会把先生请回来嘛?你就别操这个闲心了,我去了。”金玉提着笼子要走。 申椒的声音穷追不舍道: “六公子的话能信嘛?若真回来了,今日宋先生早就登门,催着公子念书了?” “那或许是还没请回来。”金玉改了口。 “或许六公子根本就不想请呢。”申椒猜测说。 金玉:…… “怎么会呢,他们可是兄弟。” “是呀,他们是兄弟……” 申椒像是不会再问了,金玉快步朝门口走去,刚拉开一条缝,她的声音又跟鬼一样缠了上来:“姐姐和他还是主仆呢,姐姐希望宋先生回来嘛?” “这是什么意思?”金玉微微偏头道。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起来,那日在柴房里,姐姐对公子满腹怨气,却对六公子的话深信不疑,我还以为姐姐也会走的远远的,谁知道……姐姐一出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又忠心不二了。”申椒的很轻。 可金玉还是听的清清楚楚,转过身来解释道: “害,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你怎么怪怪的,直接问不就好了,当时我是太害怕了,出来后就冷静下来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公子挺不错的,犯不着为了这一件事离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老鼠可不这么想,姐姐,你那笼子上的血还没擦干呢。”申椒怯生生的提醒道。 金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它们伤了银宝不该死嘛?你今个怎么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我杀几只老鼠就让你怀疑我是个坏人不成?” “那倒不至于,就是姐姐以前说的,和现在说的不一样,所以我好奇嘛…… 姐姐,你是不是已经投了六公子了?在暗中替他传消息呀?” 申椒满脸无辜不解的问。 开着一条缝的门,嘎吱一声被金玉合了起来。 屋里的光亮和她的脸都沉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死掉的那个丫鬟叫碧云啊 “姐姐,你真不适合做坏人,门一关,不就等于认了嘛。” 申椒看着她的动作,惋惜道, “本来我还有点儿怀疑琼枝她们呢,如今看来,就是你了。” “你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金玉脸上温柔的神情和笑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那天在柴房的时候,也不是怀疑,就是觉得你很怪,我最开始怀疑的是那个守夜的丫鬟,你让她出去可能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后来又被卸磨杀驴也说得通,不过我去她家里走了一趟,就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六公子就算是卸磨杀驴,也总要给驴吃点儿好的,不然身边的人见了也会兔死狐悲的,你们说过他院里的赏钱很多,足以见得不是个小气的,不可能不懂施恩惠下才得人心的道理。 我还怀疑过琼枝和灵奴,不过她们俩一个太黏我,一个太扎眼,都不像,莲瓜和渔歌儿,平日里就不怎么关心这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姐姐最有可能,虽说姐姐大多时间都和我们在一起,但想传消息,也不是全无办法?用用什么纸鹤纸人,再不济飞鸽传书都能做到。 唉。” 申椒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在你关门之前,我还觉着最有可能的是我想多了呢,毕竟姐姐你的为人着实不错,我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遇见过那么多人,却只有姐姐最像我的亲人,对我最好…… 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姐姐会做那种背主之人。” 咦~太假了,哭不出来,怎么办? 申椒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金玉,艰难的酝酿出了一大颗眼泪。 它顺着申椒粉白的脸蛋滑落、坠下,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美梦,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玉没被她的神情打动,反而被她的神情激怒了:“我做了又怎样?我不该做嘛?我只是想过的好一点儿我有什么错?你以为想找个好主意容易嘛?我不是银花没有一个在小娘身边当嬷嬷的娘,我也不是什么祖辈就扎根在这里的家生子,更不是那些只知道这里不好想出去却不想今后如何的白痴。 我就是个买来的丫头,靠着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的赚钱干活,四处送银子,才有了个伺候小娘的机会,我的钱还没回来,她就死了! 让我伺候公子,也好啊,我还当时天上掉馅饼了呢,对着管事的点头哈腰作揖磕头的谢他,结果呢,是个谁都不想沾边的公子,五年啊,我伺候了他五年,我又得到什么了?真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金玉嘶声力竭的喊:“我就是想过的好一点儿,我有什么错?反正……也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啊,碧云……银花……我没有想害她们啊! 我没有啊!!” 捕鼠笼子掉在地上,摔的几只仓中鼠吱哇乱叫。 金玉痛苦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死掉的那个丫鬟叫碧云啊。 申椒都没留心呢。 她走到金玉面前蹲下身,张开手抱住她:“常言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姐姐,没关系的。” 金玉已经瘫坐在地上了,抵着她的肩膀呜咽道:“怎么会没关系,她叫蓝大囡,她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听,我说庄里的丫鬟少有用真名的,她可以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她说她不会,让我帮她取,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花草树木什么的,她说云,她最喜欢天上的云,哪里都能去得,我说——那你就叫碧云好了。 我原是没怎么用心,可她竟然很喜欢,又说好听的名字都有出处,劳我帮她也想一个,她好讲给妹妹们听,可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前阵子同十七公子去上课,听宋先生说了几句,我回来告诉她,她还好高兴,说要做一个荷包来谢我,她是很乖的……” 金玉泣不成声了。 她大概不算是什么好探子,被戳穿后想的全都是这些。 这有什么用呢? 申椒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好几个人。 蓼莪院里剩下这几个全在外头,包括薛顺。 虽然他扭头就走了,也没说要如何处置金玉,但她自觉没有脸面再待下去,收拾好东西,人就没了影。 申椒去告诉薛顺,他只是淡淡道:“知道了,随她去。”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红,还是挺像是不在乎的。 可惜他眼皮子浅。 还抄了那首诗—— 天风吹我上层冈, 露洒长松六月凉。 愿借老僧双白鹤, 碧云深处共翱翔。 只是有碧云这两个字,要说是出处,还是牵强了些,但想找出个好的,也难,碧云……实在不重要,哪有人会为了碧云写诗词? 反正据申椒所知,是没有。 或许这丫鬟还不如那些鼠子们重要,六公子特意叫金玉留心薛顺养的鼠,这是为什么? 申椒横看竖看,也没在那些鼠身上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非要说就是它们没有玄啸一家聪明,尤其是被金玉摔的那一笼,跟傻蛋一样呆,就知道吃吃吃,不过格外圆润漂亮,所以被她挑了出来,想给那边送去,顺便问问什么时候能离开。 薛顺还去看了看,越看越窝火,忽然拔高了嗓门说道:“你去找几个人来,把它们全都装起来给薛琅送去,他不是喜欢嘛?全拿走,弄得好像谁想要似的,给他全给他!” 薛顺气急败坏,看起来像是想打人,怒气冲冲的踢翻空的捕鼠笼,撸起袖子就自己搬了起来。 申椒将琼枝她们叫进来,又去外头找了几个小厮丫鬟。 回来和薛顺嘀咕了几句后,就将这些仓中鼠一股脑的塞在几个大笼子里,又往笼子上罩了块布往外抬去。 到了和春院,那守门的两个丫鬟一见她们的驾势就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上前阻拦道:“这是……” “这是我家公子送给六公子的谢礼,听闻六公子昨日在郡里待了一夜都没有回来,想是为了赔罪的事煞费苦心,我家公子病痛在身,不能随行,可心里头也是时时挂念此事,生怕六公子性子急又不听人说话就起了争执,不过做弟弟的,总是信任哥哥的,料想六公子答应他请回宋先生的事必然能够办妥,故而特意叫我送来这些爱物供六公子赏玩。” 申椒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震的那俩丫鬟脑子嗡嗡响,还没等拦呢,她就直接往里闯去,嘴里还说呢, “两位姐姐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什么不用管,”一个丫鬟急了,“你们怎么这样无礼,我们尚未通报公子,你们怎么敢硬闯进来,不想活了嘛?”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申椒大惊失色,“六公子进蓼莪院从不通报,都是直来直往的,我们不解,公子还特意说了六公子这样并不是失礼,而是因为和他是兄弟,一家人不必在意虚礼,叫我们以后也不要阻拦和春院的人来去,把这两个地方都当做同样的自家院落,姐姐们却说我们这样是不要命?难不成六公子从不是这样的想的,而是轻视我家公子,不拿他当回事,所以随意凌辱欺负?” “你别那么大声!”她们俩真有点儿受不了了,震的耳朵都要聋了,几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申椒理直气壮的恼怒道:“六公子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嘛?真的是白瞎了我家公子对他的一份心,还特意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她伤心欲绝的哭道:“既然六公子如此绝情,这门我们不进也罢,琼枝将东西放下。” 申椒使了个眼色,琼枝她们心领神会,将笼子放在院中一把掀了罩布,就打开了笼子门。 无数只鼠吱吱乱叫蹿出,奔去和春院这极具自然气息的花草树木当中。 第五十四章 那两个丫鬟已经傻眼了,抱头惊叫道:“你们在做什么?” 申椒无辜的说:“送礼啊,这可都是我家公子精心喂养出来的宝贝,是不是很可爱。” 申椒抬起手,两只仓中鼠从袖子里蹿出来,红彤彤的小眼睛,几乎怼到了她们面前。 这是两只很像野老鼠的仓中鼠,粗壮的尾巴细细长长,跟可爱毫不相干。 “啊!!!!!!” 她们显然不喜欢,连蹦带跳的往正屋里头跑,嘴里胡乱的喊着:“她们,她们……” 还没门出个所以然就挨了灵奴两巴掌:“慌什么。” 她果然是会武的,两个丫鬟的脸霎时间就红肿起来了。 玉奴不慌不忙的冷眼质问道:“十七公子平日里都是这么给人送礼的嘛?” 申椒:“不啊,我家公子没什么好东西,从不给人送礼的,六公子还是头一个呢!” “这么说来,我家公子还该感到荣幸?”玉奴都被气笑了。 申椒瞥她一眼,怪声怪气道:“大可不必,六公子不把我们这些未经通报就擅入贵地的人杀掉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玉奴:…… “我没心思同你扯口舌之快,六公子的为人也轮不到你来质疑,我只说一次,把这些该死的老鼠都抓起来。” “就!不!”申椒抑扬顿挫道,“我们的笼子是要拿回去的接着用的,你们别太贪心!” 琼枝弱弱道:“这些都是夫人送的,怎么会是该死的?难道夫人会用人人都嫌弃的东西糊弄我家公子嘛?” “就是呀!”申椒的下巴抬的越发高了,斜眼看着她们问,“会嘛?” 玉奴:…… “哼,看来是不会,我就说嘛,夫人是大好人,不像那有些人,心那么脏……东西已经送到了,咱们走。”申椒气势汹汹的转身,看到一个同样仰着头的灵奴。 “小矮子,你干嘛?走开点儿,个头那么小也不怕被踩到。” 灵奴攥紧了拳头,申椒一推还没推动。 有点意思…… 她像螃蟹似的横挪两步,再次气势汹汹:“咱们走!” “谁敢走!” 灵奴大概是个打手,见没拦住她,居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一脚踏碎石板,用剑尖一挑,打在去路前。 吓得大伙惊呼一声,退后一步。 申椒尖叫道:“天啊,六公子这是又要杀人了!” “你还敢胡言乱语,真是找死。”灵奴提剑便刺。 薛琅直到这时才出声:“灵奴,不得无礼,十七弟想是知道了宋先生不肯回来的事,心中对我有气,才叫她们来的,咳咳,让她们闹,不要紧的。” 薛琅一反常态,穿的严严实实,虚弱无比的出现在正屋前。 “公子!”灵奴不甘心的叫了一声。 薛琅又是咳了一阵,气道:“还不收起来。” 她怒瞪着申椒,极不情愿的将软剑插会腰间,申椒这时才留意到,她那不打眼的腰带原是剑鞘。 “见过六公子,奴婢愚钝,实在听不懂六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六公子又得罪了宋先生,以至于宋先生不肯回来?怎么会呢?宋先生一向最通情达理了,只要诚心认错,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原谅的,六公子是和宋先生说了什么呀?” 申椒不解且睁眼说瞎话。 薛琅满脑袋问号: 【姓宋的通情达理?怎么着?她是觉得我这副德行是自己弄出来的嘛?】 系统:【凭你的为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琅:【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哦。(冷漠的)】 系统没了声音,玉奴上前扶住他,饱含怨气的朝申椒道:“我家公子能说什么?自然是为十七公子鸣不平,谁知宋先生大怒之下,居然动了手,公子念他岁数老又是师长不好还手,生生挨了一掌,如今还病着,你家公子倒好缩头乌龟一样,挑了事自己不平还敢叫人来闹。” “玉奴,不要说了,”薛琅慢吞吞的制止道,“十七弟不是那样的人。” “六公子明鉴,我家公子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叫我们来也是以为六公子把事情做成了呀,谁知您信誓旦旦却没办好,还挨了打。” 申椒将发丝别到耳后,抬眼看看他,还撇下嘴,只差说上一句真是废物了。 薛琅想立时就打死她,却没有个合适的由头,只能忍气吞声的苦笑一声说:“是我有负十七弟的嘱托了,稍后我会登门赔罪的。” “还是算了,六公子这一登门,知道的是您搞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公子欺负人呢,您呀,还是好好养伤,可别再自作主张的替我家公子出头了,这些仓中鼠您也留着赏玩,听人说六公子很感兴趣呢,奴婢就先告退了,还要去告诉我家公子这个坏消息,也不知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申椒抽出帕子抹着泪走了。 琼枝她们也一个个哭丧个脸,抬着重新用布罩住的笼子跟在后面,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和春院的人看着满院乱蹿的仓中鼠,再看看被啃的七零八落的花草,只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很荒谬。 如果她们没有看错的话。 六公子的确是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是? 还是被那个十七公子的丫鬟…… 灵奴气红了脸:“公子,这婢子着实无礼,不如叫奴婢杀了她,给公子出气。” “唉,那到底是十七的丫鬟,我若是计较只怕十七要不高兴的,还是算了,你们辛苦辛苦,把它们都捉起来。” 薛琅说完又咳嗦几声,在众人怜惜的目光下,被玉奴扶着回屋去了。 门一关金玉就从暗处走了出来,目光闪烁,神情怯懦道:“公子,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没想到她们居然敢来闹。” “不怪你,谁能想到,十七会做这种事,只怕是被人挑唆的。” 薛琅落寞的叹气。 金玉心一横,咧嘴道:“那多半是申椒出的主意,公子很喜欢让她待在身边,也爱听她的话。” “嗯,说的也是,十七的确是自她来了以后,才开始变化的,”薛琅沉吟道,“本来我也是担心他,才让你看着些,如今他都知道了,只怕是我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了,你也不好留在这里,我在漆水郡西边有个宅子,你且去那里待一阵子,等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再让你回来。” 金玉的脸色越发僵硬了:“可是,可是奴婢已经在庄里待了许多年……六公子不如随便把奴婢安排在哪处干活,奴婢会躲着十七公子走的。” “哎,何必如此,你就去待一阵子,等我料理了那个贱丫头,就叫你回来,本公子啊,最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了,到时还需你回到十七弟身边,帮我照应他呢。” 薛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还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两只胳膊,这么近的距离,叫金玉下意识的紧绷起身体,微微的挣扎了一下。 薛琅也就势松开了手不容回绝的吩咐道:“玉奴,送她去。” 说话间玉奴已经打开了暗道。 薛琅悠悠道:“你瞧,我连暗道的所在都告诉你了,难道还会骗你嘛?” 他将一只发光的白蝴蝶放在她手上轻声道:“去,有什么事就用灵蝶传信给我。” 金玉看着这只灵蝶,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给他行了一礼:“奴婢告退,公子保重。” 薛琅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真是蠢货。】 第五十五章 玉奴不过片刻就回来了,银白色衣衫的下摆上沾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薛琅一时兴起,将她抱到桌上,撩着裙子笑道:“本公子为你画一副寒梅图如何?” “公子的伤……” “无妨。” 这边在作画,那边在养病。 薛顺就是个纸糊的,一时气闷就不舒服。 不过听申椒说完,他还是觉得挺解气的:“该,叫他猖狂,宋先生若能一掌打死他才好。” “那宋先生就要惹麻烦了。”琼枝说道。 薛顺失落:“那倒也是。” “我听人说三公子、六公子天资聪颖,读书时很少被骂,宋先生不是应该很喜欢他嘛?怎么会出手打伤他呢?” 申椒不解。 薛顺倒是知道些,故作不在意道:“爱之深责之切呗,咱们这位宋先生越喜欢谁,打谁越狠,肯定是他把宋先生惹怒了,宋先生才会动手的。 而且那也不叫动手,叫切磋,宋先生不仅教他们念书,也教他们些武艺。” 申椒:“那公子的拳法也是跟宋先生学的?” 拳……拳法…… 薛顺脸一红:真难为她说那么好听。 “嗯,是他教的,不过我悟性太差,身子又不好,宋先生就不再教了,也请过武师傅,可我不想学,就放弃了。” 薛无量是不管这些事的,洛闻笛也不会逼着他学,算了也就算了。 申椒垂下眼心说:那他这身材维持的还挺好,多半是瘦出来的,摸起来也不错,就是最近不怎么能看到了。 果真是个小气鬼。 得赶紧把羊油买回来,没伤痕的会更好看。 她一时没有言语,琼枝怕场面太尴尬就说道:“那公子真是亏大了,他们都学了,公子没学这不是很可惜嘛。” 薛顺也知道可惜,但练武太苦,还要读书,忙来忙去也没学到多少,听见有人背地里嘀咕,他就不再学了,但不学也一样会有人说嘴…… 他看向申椒:她也会嫌我没用? “过阵子再说,若是宋先生不回来,或许可以另找一位先生。 申椒,你去歇着,好好睡一觉,不用守在这里了。” “奴婢不困。”申椒昨晚守夜时睡的挺早,要不然她才懒得四处折腾呢。 “不困也去歇着,忙了一天了,我没事,莲瓜已经去请孙郎中了,这里不必留那么多人。” 哪来的那么多人,加上他院里也就五个人。 但既然有郎中在,申椒还是退下了。 琼枝没待多久,也被他指使去打扫鼠屋了。 最后只剩下孙郎中一个人问诊。 照旧还是老毛病,老说辞,什么放宽心,不要吃辛辣生冷的东西,嘱咐一通,药都不用开,孙郎中直接就从药箱里掏出几包配好了的,放在桌上,然后便要告退。 薛顺支吾道:“等一下。” “十七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嘛?”孙郎中站住脚。 薛顺里纠结迟疑,极不自然道:“你,你那里有没有能抑制情动的药?我想给老鼠吃,要公的用的那种。” “嘶……这……”孙郎中捻捻胡子,顺着薛顺的视线,看了看窗下的鼠笼。 薛顺:“它们老想往一起凑,我怕它们生的太多,怪麻烦的。” 孙郎中道:“阴阳合和,此乃天性所致,若要用药加以控制,也并非不可,只是这种药,难免一个控制不好,出些别的岔子,依小人之见,十七公子不如直接,咔嚓一下,一劳永逸,小人这里有上好的止血散。” 他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薛顺咽下唾沫:“这……不好……” 孙郎中常来这边,也听人说过一点怒阉玄有禄的事,他心领神会,低声道:“十七公子若怕遭了记恨,不如让小人动手,您作势争抢,假装不敌,去别处稍坐片刻,等完事了,再出面相救,也就无妨了,实不相瞒,小人家中的狸奴便是这样解决的,且事后对小人极为亲近。” 说起这个,他连眼睛都笑弯了,还贴心道, “小人还可以准备一些鲜血,假装伤了公子,想必它们会更加信服。” 薛顺:…… 他扶额不语,老半天才说:“还是配些药给我,一劳永逸虽好,只怕我过后要后悔的。”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一个耗子,想养再抓呗。 孙郎中其实不是很理解,但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应了, “是,小人回去就斟酌一下用量。” “药效大点儿也没关系,早点配好送过来,这种事控制不住,挺烦人的。” 孙郎中没养过耗子,但他养着猫,一时间心有戚戚,叮嘱道:“是,小人一定快些,您这两天一定要关好笼子,不然它们感觉到什么,可能会在药送来之前拼命努力一下。” 他不会。 它们……薛顺看过去,玄啸一家已经开始乱叫了,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郑重的点点头,想了想抓起一把红枣递给他,“一定要快啊。” “……是。” 孙郎中好久没收到这么寒酸的赏赐了,心说:我的确得快,不然你等久了,还不得再给我俩梨催催我,这什么主子,怎么抠成这样。 薛顺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压根不去看孙郎中的神情,果断挥手叫他走了。 吃过药,自己也去睡了会儿。 晚饭时张嬷嬷又来了一趟。 还是为了宋先生那事。 洛闻笛叫张嬷嬷来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夫人说了,十七公子若是实在不爱念书也不妨事,公子们到了弱冠之年,都能分得一些钱、地和几间铺子,做个富贵闲人,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就此之后庄里的事就和公子无关了。 若是还想接着念书,宋先生那里夫人也愿意转圜一二,端看公子是怎么想的?” 薛顺想破罐子破摔,但又不想再这样混下去。 “母亲她能否为我另聘一位先生,教我读书,授我武艺?” 张嬷嬷:“十七公子想上进是好事,但换先生,不行,拜师礼已经行过了,宋先生也已经教导了您五年,尽心尽力并无差错,只是严厉了些,绝不能轻易更换,不过公子若是想习武,夫人或许可以给您找一位脾气好的师父。” “那便劳烦母亲了。” 第五十六章 说来挺难过的。 薛顺自归家以来,衣食住行管他最多的不是生身父亲,而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 尽管两个人都不怎么露面,但见他最多的也是母亲,薛顺就时常在想,他不想管他,那接他回来干嘛? 就那么随手把他塞给一个名义上的母亲照料,他不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可笑嘛? 十一岁的薛顺仰望着父亲高高在上的项背,目视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像在看一座轰然崩塌的山。 而母亲只是坐在一群俊俏的郎君当中,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便习以为常似的吩咐张嬷嬷给他找个院子住。 那时蓼莪院还不了蓼莪院叫生草园。 是母亲改的名字。 她说:“这个名字怪没劲的,好像什么荒芜之地,改一改……叫蓼莪院好了,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也是可怜,换个名字或许能活的好点儿。” 她看向薛顺的神色中难掩悲悯。 那时薛顺还不知道,《蓼莪》这首诗是在抒发不能终养父母的悲痛之情,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给院落起这个名字。 他只知道莪草又叫抱娘蒿,蓼莪就是高大的抱娘蒿。 又听她说什么何怙、何恃、可怜,出于本能,他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儿子如今有父有母,有人疼爱照顾,并不可怜。” 她朝薛顺矜矜鼻子,弯了弯唇,扭头道:“张嬷嬷带他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母亲,再见是几个月以后,父亲母亲给他找来了宋先生。 他没心思读书,只想和父亲说话,也好奇这个像姐姐一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儿子。 但他们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薛顺绞尽脑汁的想表现自己,于是在宋先生问他时,念了些在青楼很受欢迎的诗,比如什么“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比如“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被里翻红浪” 他们脸色不大好看。 薛顺见父亲和先生很老,又试探道: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老爷们听这个可高兴了,他们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薛顺想——莫不是我应该脱了再说? 不过记起身上的伤疤和真父子的关系,他觉得这大概也不会有用。 只能傻傻的被张嬷嬷领出去,再回来时,宋先生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收下了他,薛顺不想让父亲替他卖什么面子,他只想和他说说话,或许俗气又没出息的抱头痛哭一场,也不错。 但最终也没有。 父亲就那么和宋先生一边说话,一边走了。 母亲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傻小子别愣着了,回去。” 薛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的很老气,身边也没有俊俏的郎君。 “十七告退。” 他听见自己抱拳弯腰,这样说道,就像金玉教他的那样。 “嗯,真是他的种,回去。” 母亲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儿,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往院里走,边走边仰着头大叫,“问玉、漓泉快点出来,我好想你们!” 薛顺看她和一个迎上来的郎君亲了嘴,对方还不大高兴道:“夫人只说想他们,已然忘了我了。” “怎么会,长林我最爱的就是你了。” 是最爱扒他的衣裳? 眼前的场景像回到青楼一样,傻眼的薛顺被张嬷嬷一把拽走。 那时他太想融入这个家,还问张嬷嬷说:“我是不是该叫他们小爹?” “这……”张嬷嬷是有些诧异的,朝前十几步才说道,“这实在不必,你不必理会他们,兴许过段时日就换了人。” 她说是真的。 但这些实在与他无关,他不常见到父亲,也不常见到母亲,更不认识那些郎君。 偶尔听张嬷嬷来说话,他觉得母亲对他应该是有些不耐烦的。 但母亲至少是会管他的,薛顺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只能小心翼翼的忍耐一切,力求不给人添麻烦,直到现在他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张嬷嬷也答应了。 一切都很好。 薛顺第二日迫不及待的和申椒分享自己的喜悦道:“张嬷嬷说母亲会帮我找一位脾气好的师父,传授我武艺。” 申椒递给他一碗药:“那也太好了,奴婢恭喜公子。” 申椒拿走碗里勺子,轻勺了下碗沿道:“如此好事该当满饮一碗,公子请。” 薛顺:…… 薛顺斜她一眼,不满道:“这是药,说的跟酒似的。” 申椒:“以茶代酒,以水代酒,以药代酒,都是一样的,公子快喝,一口气。” 真敷衍。 薛顺腹诽着,嘴里却忍不住翘起一点,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了又说道:“宋先生那边母亲也会为我转圜,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复课。” 申椒:…… “害,喝早了。”她神情萧瑟道。 薛顺:…… “好了,别难过,他若是罚我抄书,我自己来。” 申椒摆摆手:“哎呀,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婢是那样的没有义气的人嘛。” “那你帮我?薛琅抢走的书还得重抄呢。” “但话又说回来……您嘴巴苦不苦?奴婢去给您沏一碗蜜水。” 申椒满脸的急切,简直是在用脸念叨着——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薛顺忍着笑意道:“去,别太甜了。” “是。”申椒开开心心的捧着碗走了。 薛顺走到桌前研墨抄写。 一时间只觉岁月静好。 琼枝、莲瓜和渔歌儿打理着院子,不紧不慢,说说笑笑。 无比快乐,甚至忘了今天是中元。 祭祖回来的薛十一骑在马上同人说道:“真是见鬼了,这种日子那个小十七居然不来?莫不是病死了,等着发丧?” 薛顺不赞同道:“十一,别乱说话,不吉利。” “切,六哥你少护着他,”薛十一气怒道,“我倒是想好好说,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你那么护着他,他却挑唆你去对付先生,你受了伤也不问候,还派人去你那里闹,母亲也不讲道理,一味的斥责你,连个好脸都没有,把你赶到最后头,这叫什么事儿啊?咒他两句算轻的了。” 薛琅看着前头的车架,脸上露出一抹受伤的神情:“好了,不要说了,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不能和十七交心,难怪母亲责怪。” 薛十一就见不得他这样:“分明是他忘恩负义,怎么能怪你!” 薛十一实在是气不过,所幸策马扬鞭,走了另一条路,先行回去了…… 第五十七章 申椒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事儿。 这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直到切茄子时听到一句:‘切片,裹面,炸,中元节怎么少的了茄饼呢。’ 茄子当然不会说话,申椒认为自己是想起来了。 茄饼嘛,可以作为已故人的干粮。 她是替别人做过的,但这会儿的重点不是茄饼,而是被遗忘的中元。 薛顺是想去祭祖的,甚至会为了这事和宋先生分辨,可现在,他估摸着是去不了了…… 都怪金玉,在她走之前,这些事还不用申椒去记。 早知道就晚点再戳穿她! 现在要怎么办? 申椒提溜着茄子去找薛顺。 他还有些愣:“哭丧个脸干嘛?切着手了?” “没,”申椒举起手里的半根茄子,“奴婢想起一个传统习俗。” 茄子:‘对,炸我的习俗’ 好吵。 申椒想给它撇出去,薛顺疑惑的看着茄子:“什么习俗?扎彩灯?” “哪里会用茄子扎彩灯啊?” “不知道,或许有。” 薛顺只是想起了茄子色的彩灯,年节时会有。 但很快他就从年节想到了别的节日。 申椒:“公子恕罪,奴婢把中元祭祖的事给忘了。” “忘就忘了,别说你,我都忘了,也没见他们托梦提醒。” 不托梦的祖宗和爱消失的爹一样叫人生气,薛顺已经不在意了:“把那茄子炸了喂玄啸它们。” 茄子:‘成,谁吃不是吃呢。’ “是,奴婢这就去,只是主院那边问起来的话要如何作答?” 申椒不在乎茄子进谁的嘴,她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薛顺将笔扔进笔洗里,擦着手上的墨痕想了半天说:“你去给我拿一壶冷酒来,再叫人去请孙郎中,主院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我思念小娘,吃酒犯了病,很重,所以去不了,你们忙着照顾我,来不及禀报。” “公子这说法倒是好,可也未免太遭罪了?” “不要紧,去。” 这要光是自己事儿,薛顺才不折腾呢,可他怕像前几回似的,连累到她们。 万一别人责怪她们不提醒怎么办? 还不如是他自己去不了。 思念亲人也算个正经理由了…… 申椒面露迟疑。 薛顺:“那我自己去。” 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做菜难免要用,所以厨房里还真有一瓶扶头酒。 是极烈的。 薛顺倒了一碗还加了些冰块进去,喝过没多久就又了反应。 比他偷吃冰那次还要严重,好好的坐在床上,忽然一阵剧痛,眼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他控制自己趴在床上,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揪着床帐,抑制不住的“呃”了一声,大声呻吟起来。 申椒忙让琼枝去找郎中。 又回来蹲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公子可是胃疼。” “嗯……不是……是肠子……好疼……好疼啊……”薛顺疼的几乎在床上打起滚来了,可他又待不住,没躺多一会儿,又了爬起来。 申椒不明所以:“公子怎么起来了?” “恭桶,”薛顺艰难的站起来往屏风后头走,还不忘了挥开申椒的手,“别管我,好疼……” “很难不管。” 他刚走两步就停了,腰弯的好像整个人折了一样,站都站不住,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着床,另一只手还深陷在肚子里,缓缓蹲了下去,用力的喘息着,人都在打颤,看的申椒都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奴婢该拦着你的,不该让你喝的。” “别说了,不关你事……”他艰难道,脸上的神色像是要哭出来了,借着申椒的力道起身往屏风后头走,还死犟死犟的挥手道,“别跟着。” 好好,他要是腹泻申椒也挺不想跟着的。 可这人进去后断断续续呻吟了几声就没了动静,这很难不跟着。 申椒隔着屏风问:“公子?公子您还好吗?” 薛顺也不吭声,她绕过去一看,人已经昏在地上了。 吓得她一把掐住人中,薛顺在她怀里无力睁开眼。 申椒:“公子完事了嘛?” 薛顺:…… 他点点头。 可恭桶里空空如也,他腰带是解开的,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薛顺疼的快疯了,也能看出来她在瞎猜,没好气道:“没有东西……” “什么?”他声音小的申椒都有点儿听不清了。 薛顺:“不是腹泻……申椒……我好疼……肚子里绞的厉害……像是有根筋扯着往下……胃也拧着……真的好难受啊……我不想那么吵……可我疼……” 他好像有些醉了,说的乱七八糟的,一会问她郎中什么来,一会又哀求她别走开。 薛顺躺在申椒的腿上,像只被人踹了一顿的狗,别提多狼狈了。 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多少有点丢人,反正她以前认识的男人都在遵循这个道理,宁可疼死,也不哭泣。 但薛顺不是这样,他的眼泪都把申椒的裙子打湿了,人还在小声说着:“你别走……我害怕……别留下……我一个人……” 申椒这会儿对他还是有耐心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奴婢哪也不去,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说到做到……”薛顺哭的怪惨的,人还打着颤。 申椒应声:“奴婢肯定说到做到,现在奴婢扶您回床上去好嘛?” “不行……我没力气了……我好疼……”薛顺说着咳了一声,申椒觉着不好,伸手一摸果真是血。 薛顺:“你的裙子被我弄脏了……” “不要紧的。”申椒掏出帕子帮他擦着,还没弄干净,他又忽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哇”的一下吐了起来。 只有酒什么倒不要紧,问题是他又吐了许多血。 申椒都有点惊了:“公子……” 不会要死了? 薛顺擦了下嘴唇,摸了下肚子说:“吐出来舒服多了。” 那绝对是个错觉。 申椒试图把他搀回床上,可他没走几步就又蹲下了。 申椒:“要不奴婢把您抱到床上?” “开什么玩笑……”薛顺不乐意且不相信,最终还是自己爬回了床上。 “公子好点了嘛?” 申椒见他躺下后,只是发抖,不怎么呻吟了,便问了一句。 薛顺喘息着涩声道:“申椒,我不太好……我好像……更疼了……还冷……一点力气都没有……你帮我揉一下……行嘛?”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无论以前病了多少次,申椒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他犯病最严重的一次。 第五十八章 真不该让他喝的。 他好像有点儿死了。 申椒这会儿才发觉,他那句病的很重不是骗人的。 薛顺不善于照顾自己,倒是很善于折磨自己。 这也是种天分。 她伸手过去,最先摸到的是他紧压在肚子上的拳头。 也真够使劲的。 像是要按穿自己似的,肚子凹陷下去一大块。 “公子,奴婢来,您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好。”薛顺很乖的应了一声,松开手,把肚子交给申椒,自己攥住了被子。 申椒打着圈揉弄起来,一点点将灵力送进去。 “嗯……”薛顺轻声呻吟了一声,不大满意的说,“不是这样,要和上次一样的……” 上次? “公子上次奴婢也是这样揉的。” “不是。” 上次她的手是贴着他的。 薛顺发冷的手擒住她的腕子,轻带了一下,想塞进衣服里,却又松开了,他满脸痛色,紧闭着眼哼唧道:“这样也好……呃……就这样……胃也疼……” 他又蜷缩了一下身子。 都快缩成穿山甲了。 申椒生怕等会儿手都伸不进去,忙揉弄了几下。 她猜到薛顺想要的是什么了。 但上次她沾了一手黏腻的汗水,怪烦人的,也不乐意占他这个便宜了,索性就装不知道了,兢兢业业的拿他的肚子当面团揉,还是块难以驯服的硬面团。 里头一直在痉挛,抽抽着拧在一起。 薛顺自然是不好受,申椒也很难立刻帮他捋顺溜。 揉了能有一刻左右,孙郎中也就来了。 申椒忙让开地方。 顺便把编好的谎话说出来:“谢天谢地,总算是来了,公子昨夜思念娘亲,喝了些酒后,就不太舒服了,想着今日是中元要早起去祭祖,就想着等回来再请您过来,谁知今早却直接疼的起不来了,方才还吐了血。” 孙郎中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委婉的责怪道:“这种事怎么能拖呢?”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可公子一片孝心,怕去不成,故而不许我们声张。” 申椒喊琼枝去请郎中时,已经叫她嘱咐过莲瓜和渔歌儿了,是以她们这会儿都是一副揪心的样子,没对她的说辞,露出半点不解的异样。 孙郎中也不会细想这个,脉象上多少能看出点儿,可他也不会细究,把过脉就挽起袖子道:“还请公子放平身体,待小人为您推拿一番。” 薛顺疼死了,能放平就怪了,咬着下唇试着将身子展开,结果却引的刚好受些的肚子,又抽搐起来。 他登时就受不住了,青筋暴起道:“不成,我疼的厉害。” “正因如此,小人才要为您揉腹,”孙郎中不为所动道,“还请公子忍耐一二。” 他说着就直接上了手。 孙郎中是个江湖郎中,和药奴不同,他这样的江湖郎中治病,分两种,一种没良心,多是求速,不关病人受不受的了,只求速,一碗药下去要立时见效,金疮药一洒得立马止血,人好转了他们拿钱走人,过后会不会再犯,会不会更严重,不关他们事儿,反正当时是好了,再找也找不到他们的人。 另一种,略微温和些,会尽量把病完全治好,但手段同样有点儿……不够体贴…… 孙郎中那双手跟铁钳似的,硬把薛顺放平捋直,然后便在肚子上大力按揉起来。 薛顺能好受就怪了,“啊”的痛呼一声,护着肚子,直推他的手:“别……别按,好疼,我的肚子,申椒,申椒我疼,让他走,让他走啊!!!!” 薛顺已经没有力气了,自然推不动孙郎中,只能朝着申椒伸出手,祈求的看向她。 申椒还是要听话的,正要上前,琼枝忽然拉住了她:“姐姐,这是为了公子好。” 孙郎中也怕有人捣乱,一边用力按着,一边说道:“是极,公子稍作忍耐,很快就好了,姑娘若是忧心,不如帮小人按住公子,别让他乱动。” 薛顺又没聋,自然听见他们说了,可他不想理会这些人,只是看着她,哀声叫道:“申椒……我好疼,让他们滚。” 薛顺又在哭了。 他可真爱哭。 申椒到底还是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残忍的说道:“孙郎中,还请您下手轻一点儿。 琼枝,渔歌儿,按下公子的腿。” 薛顺:…… 他泪眼朦胧的看着申椒:“你不管我?” “公子恕罪,您忍忍,很快就好……”申椒轻声说道,又扭头嘱咐说,“莲瓜你去向主院告罪一声,公子这样想去祭祖也难。” “好,我这就去。”莲瓜应声而去。 申椒这才又看向薛顺,原以为还要费点力气才能把他按住呢,谁知他忽然就一点儿都不挣扎了,就是看着她说:“我疼。” “奴婢知道,可这也是为了公子。” “嗯……” 薛顺的手心也在冒汗,申椒有点想松手。 薛顺心里正慌呢,忙握住她,一句别走……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帮我按按头……” “是,公子头疼嘛?” “不疼……会好受点儿……” 薛顺也不是不讲道理,他知道孙郎中是在治病,可他不想让孙郎中治,他想要申椒。 肚子疼揉脑袋,是申椒不懂的好受。 好在他不再执着于赶走郎中。 申椒就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腿上,坐在床边帮他按了起来。 这根本就没用,薛顺看着是平静了些,实则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孙郎中揉了能有三刻才停手,甩着手腕道:“公子感觉如何?” 薛顺:…… “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孙郎中乐乐呵呵的去开方子,还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药说道:“这事公子叫小人配的药,也已经配好了,但用的时候要小心些,一个月半粒也就够了。” “这是什么药呀?”琼枝疑惑的问。 薛顺冷着脸伸手:“不关你们的事,拿过来。” 薛顺不会忘记,刚刚就是她拦住申椒的。 琼枝就知道会被记恨,但好在是解气了,不在意的将药瓶拿过去。 薛顺接了顺手塞在枕头下。 申椒见他终于抬起了脑袋,立马站了起来,为他盖上被子。 一直按头也很累的,他自个儿还是躺着。 薛顺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看着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但不多时,薛顺的手又捂在了肚子上。 第五十九章 申椒:! “公子又疼了?” 孙郎中还没走呢,薛顺是真不想承认,但他显然没法在剧痛之下面不改色。 “没多疼。” 薛顺刚说一句,就听见院里有人粗声粗气的嚷嚷着:“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没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的闯进屋来,看热闹似的说:“呦,还真病了?死了没?” 薛十一不理会朝他行礼的众人,大步走到床前,瞪着眼看薛顺,一瞧就是来者不善。 薛顺已经被薛琅弄怕了,生怕他也借故教训他的丫鬟,强撑着坐起身道:“十一哥怎么来了?” 薛十一本来就觉着他是装病,看他还能坐起来,就更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了。 闻言顿时哼了一声,存心找茬道:“我来看你,怎么着?还不欢迎?” 这不是明摆着嘛? 薛顺不想和他闹,忍气吞声道: “十七不敢,十一哥想来只管来就是。” “哼,算你识相,怎么我来这么半天,你连杯茶也不奉,自己坐着却让我站着?” 薛十一开始挑刺了。 “是十七疏忽了。”薛顺掀开被子,扶着床架子就要下地。 申椒怕他再来个病上加病,先一步搬了凳子过来说:“十一公子请坐。” 琼枝也奉了茶。 可薛十一硬是仰着头不听也不看。 薛顺见状只能捂着肚子去够地上的鞋。 申椒蹲下身帮他穿上了,又要扶他。 薛顺却怕连累到她,挥手叫她退开了,自己站起来去拿凳子:“十一哥请坐。” 薛十一这才肯坐,又伸出手。 薛顺把茶放在他手里。 谁知他连盖子都不掀一下,就怪叫道:“这他娘的如此之烫,你是要烫死小爷不成!” 他抬手就将茶杯掼在地上,正好摔在薛顺脚边,四溅开的茶水打湿了鞋面。 薛顺感觉腿上一疼,还没等低头看一下就被薛十一薅住了衣裳被迫与他对视。 薛顺:“十一哥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惯你,你待怎地?”他怒气冲冠,连自己刚找的挑事儿理由都忘了。 薛顺:“我自认从未得罪过十一哥。” “你也得敢才算,”薛十一扯着嘴角冷笑,“六哥好性子,任你欺负,小爷我却不答应,凭你怎么装可怜也骗不过老子这双眼,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的给六哥赔罪磕头,和母亲说明白谁是谁非,若是不识相,且看小爷如何收拾你!听明白没有?” 薛顺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干脆道:“不明白,我也不会去。” 薛十一那脾气连狗都不如,认定了他满肚子坏水,如何能忍他这样反驳,瞬间火冒三丈道:“装糊涂是?那小爷今个就让你明白明白!” 说罢,便抓住薛顺的衣领,一拳抡了上去打在薛顺的脸上,而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好死不死的正中腹部,薛顺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咽了下去,胳膊压在碎瓷上也是鲜血淋漓。 但他完全感觉不出自己的脸和胳膊疼不疼,被踢中的瞬间,他眼前就黑下来了,痛的喘不过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五脏六腑都在疼。 比以往每一次都疼。 喉咙里的血咽下一次又涌了上来。 是不是哪里坏了? 薛顺有点儿慌,他还不想死,他才觉得日子好过一点儿,他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身上一阵阵发冷,打颤,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压在瓷片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往外流。 是血? 肯定是…… “公子?!” 薛顺听见申椒的声音了,可眼前发黑看不见她在哪里,直到自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药香气在鼻尖萦绕,他勉强安心了一点儿。 抓住她的衣裳,想说让她快去找郎中,却不能开口,血还在试探着往上反。 而且,而且打人的还在…… 郎中也在…… 他的意识有点儿回笼了,挤出来的第一个字是:“疼……” 他不说大伙也能看出来。 真够狠的…… 连薛十一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倒在瓷片上。 但要说爬不起来也太夸张了?他明明收着力的。 薛十一这莽夫生怕被讹,仍凶狠的叫道:“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装,我不是六哥可不吃你那一套,再不起来,我可抽你了。” 他说着摘下后腰的马鞭,扬起就打。 力道大的都出了破空声。 薛顺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来的力气,居然挣扎起来,一把抱住了申椒,鞭子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后背上。 这一下其实还好,但他真有点忍不住了,涌到嘴边的血一下子便吐了出来。 薛十一完全没看到,看他还有力气护着别人,就更认准他是在装了,还举着鞭子想再给他一下。 “唉……” 申椒叹了口气,总算是动了,将薛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把攥住了呼啸而下的马鞭:“十一公子似乎不懂得主辱仆死的道理,这么想打架嘛?不如奴婢陪您过两招?” 薛十一对上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可脸上那双乌亮的眼中毫无笑意,目光还自下而上扫在他身上,像是在看要害。 薛十一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他也是这时才看见薛顺嘴边的血和越发难看的脸色。 他也吓了一跳,心说:我下手有那么重嘛?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面上却仍因为这个丫鬟的冒犯而生气,试图抽回鞭子,居然抽不动,直到用上灵力,才扯了回来。 申椒仍盯着他不放。 薛十一倒是不怕她,主要是心虚,已经不想动手了,有些讪讪,左右看看瞧见一人立马道:“姓孙的,你装什么死呢,还不滚过来,死了人你有几个脑袋够赔。” “来了来了。” 孙郎中哭丧着脸,小跑过来,认真把脉。 心里却难免怨怼说:死了人凭什么叫我赔?难道是我打的嘛? 再一看那脉象。 天杀的,保不齐真要赖到我身上! 孙郎中命苦,孙郎中想哭,但他不能哭,他忙着扎针呢。 薛十一看他忙的满头大汗还有脸问:“怎么样?” 孙郎中板着脸,忙里抽闲瞪他一眼:“脏腑出血,快没命了。” 薛十一:…… “不能,我,我也没怎么用力啊,他怎么这么不抗揍?” 没人理他。 申椒掏出一颗丹药说:“保命紫金丸能用嘛?” 孙郎中沉吟了一下:“喂上。” 这种时候没必要想以后,真死了大家都麻烦。 用紫金丸提一口气,再吃白芨护脏丹,佐以针灸,应当不妨事。 就是这以后,哎呀,想什么以后。 孙郎中摇摇头安心施针。 第六十章 薛十一真没想到他会那么不抗打,退了半步,想了想,大步流星的朝门口走去。 “站住!”琼枝攥着剪子,冲到门前拦住他,鼓足了勇气道,“你别想跑,已经有人去找庄主和夫人了!” 渔歌儿沉默但迅速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薛十一不自在道:“我没想跑,我去找郎中,姓孙的不行。” 孙郎中:……我听得见。 琼枝才不信他呢:“别是怕我家公子不死,找个杀人的郎中,你哪儿都别想去!” 刚刚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琼枝都看傻眼了,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把剪刀,她就知道会用上。 薛十一生平真是头一回被自家的丫鬟拿剪子指着鼻尖,可他硬生生忍了这口气! 才怪! 他上去就夺下了那把破剪子,而后扬长而去。 琼枝还被他推一跟头。 “你站住!” “别追了,”申椒说,“只要没人想让他跑,他就跑不了。” 孙郎中对这事不予置评:“快去煎药。” 他匆匆写下药方,叫琼枝去药房取。 又让申椒帮着处理薛顺胳膊和手上的伤。 两个人忙了好一阵,直到要将薛顺抱到床上时,申椒才发觉到薛顺的腿也受了伤,扎进了一片碎瓷,还挺深的。 孙郎中按住了伤口一拔,还是出了不少的血。 “造孽啊,本来就像纸糊的,这一下子……唉。” 不怕郎中说笑,就怕郎中叹气。 申椒听的也是心头一紧:“他不会死?” 孙郎中:“就算保住了命,病也很难好了,你又给他吃了紫金丹,寻常的药作用也不大了。” “他是通财山庄的公子,只要舍得钱,还怕没药吃嘛?再说他的病本来也不至于要命。” 申椒不是很愧疚道。 “那倒也是,”孙郎中点点头,“就是难免遭罪啊,而且……你不知道,他们过了弱冠之年,所有的花销庄里都是不管的,有没有药吃,就得看他自己能赚多少了。” 申椒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看了看已经昏迷过去的薛顺,喃喃自语似的说: “这是个什么命啊……” “唉……” 孙郎中多少有点医者仁心,又是一叹。 还能是什么命,破罐子天天被人乱摔的命呗…… 请郎中去的薛十一没来,薛琅倒是来了。 脸上的焦急跟真的一样。 也的确是真的,他本意是想来个英雄救美,先挑唆了薛十一去找事,自己再来个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 谁知道水火无情啊,薛十一差点儿把他弄死就不说了。 他这从天而降也没降明白,没等他尾随着薛十一过来呢,就被老头子叫去骂了一顿。 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洛闻笛生的,从没见过这种当娘的,横竖看不上自己亲儿子,老是想方设法的和他作对。 别人犯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 他一干点儿什么,可了不得了,恨不得当场把他弄死一样。 自己骂完了不算,还要拉着老头子再骂。 亏了当初薛琅没把她设为攻略对象,不然这辈子也成不了。 心里窝着火,还是得先让人把薛顺救活了。 问了孙郎中两句,就回头道:“有劳魏郎中再给瞧瞧。” 申椒挡在床前疑惑道:“六公子怎么总是及时雨一般?这是唱哪出啊?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亡羊补牢以为未为迟?” 薛琅眯着眼道:“你活腻了?” 申椒认真的想了想:“没有哦。” “那你怎么敢拦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只怕奴婢再不拦着些,就不好向夫人交代了。” 薛琅:……玛德,又是她! 薛琅快要烦死了:“你再不滚开,今个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天王老子怎么样申椒不知道,但她看得出薛琅和他老子娘的关系一定不好。 申椒的目光缩了一下,不太甘心的往一边退去。 薛琅:【我还治不了她了,真是!】 就在薛琅得意的直溜脖子的时候,申椒抬手掐住魏郎中的喉咙。 系统:【哦吼,看来是治不了。】 薛琅:…… “你要干什么?!!!” 他气到跳脚。 申椒躲在魏郎中身后理所当然道:“掐死他啊,我还能干什么?” 薛琅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得见,她要掐死他,那脸都紫了,咯喽咯喽的,好像只濒死的鸡。 他想问的是:“你掐死他干嘛?” 申椒:“防止你害人呀。” 这还用问嘛?薛琅明摆着居心叵测,她再不防着点儿薛顺就真没命了,而且孙郎中治得也不错。 申椒在这事上的底线是有命就行。 用不着多好,所以这个郎中着实鸡肋,胜在好杀。 薛琅:…… “我,我怎么可能害他?” “那你当我心脏。” 申椒也不和他争辩,就默默的收紧自己手。 脖子都快成扎了口的麻袋了。 薛琅耐着性子试图讲理:“你能不能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十七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吃席呀。” “我为了一桌席杀掉自己的兄弟,你觉得那可能嘛?” “没准儿。” “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不会愧疚嘛?” “你会嘛?” 薛琅当然不会。 申椒显然也不会,她一松手,魏郎中就倒地上了。 申椒:“放心,没死,但看病,万万不能。” 我真是个心慈手软的好女孩! 申椒忍不住夸夸自己。 薛琅气的像头牛呼哧呼哧的喘,左右看看。目光索在孙郎中身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看到了嘛?你看到了嘛?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 孙郎中:爱生气的容易中风。 “六公子息怒,容小人给这位同仁诊治一二。” “诊治什么呀!” 无用之人管他干嘛。 薛琅一把将孙郎中推到一边,抬手向申椒打去。 救不了薛顺不要紧,他今个非得杀了这碍事的东西不可。 申椒又不是傻的,才不会任由他打呢,抓起地上的郎中,朝他头上丢去,而后拔腿就跑,一路狂奔直奔主院。 她这个人啊,论功夫空有一身蛮力,论灵力不会什么正经东西,唯有一点轻功不错,运气……也不错。 第六十一章 在她跑到主院之前,就撞上了薛无量和洛闻笛的车架。 别看渔歌儿不声不响的,这姑娘着实聪明,莲瓜还傻傻的等在主院外头,戳着数地上的砖头。 而她直接骑了匹快马,去了这些人祭祖归来的必经之路上拦人。 张口就是:“十一公子要杀十七公子,还请庄主、夫人救命!” 当时一母同胞的十五就懵了:“你这婢子胡说什么,我十一哥明明……不在!” 他的脑袋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屁股一沉绝望的坐回马背上。 讲真的,他觉得他哥真能干出来这种事来。 渔歌儿说的很严重。 申椒掐晕郎中的理由也很充分。 十一公子去的时候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六公子,然后干脆利索的把人打了个半死就跑,这时候六公子又带了个郎中来,谁敢相信这郎中是来治病的? 万一是哥俩商量好,要送十七归西的呢? 她能不防着点儿嘛? 她有什么错?公子还不如郎中要紧嘛?干嘛要追着她杀? 薛无量想了想说:“他们俩是不是冲着什么了,怎么和撞邪了一样?” 洛闻笛当着众人的面很直白道:“你莫不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胡扯什么鬼神之说?” 薛无量真的很不爱听这句话。 合理的事怎么能叫胡扯?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 洛闻笛冷笑:“好啊,就当他们是中邪了,捆起来烧死。” 薛无量瞪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有人比他还惊呢。 “不能烧呀,夫人,我家十一可不经烧!” 一个丰腴的妇人发髻凌乱哭着跑进蓼莪院里,直接歪跪在洛闻笛身前,攀着她的膝盖泣不成声道:“夫人,那孩子就是猪油蒙了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哪怕砍了他的手妾身也绝无二话,可不能烧呀。” 洛闻笛看着她神色微微缓和了一点儿:“总要有个交代?人差点死了。” “有的有的,”郑小娘一个劲的点头,身姿矫健的冲到门前,怒斥着,“作孽的畜生还不进来,你这会要脸了,不顾手足之情的时候怎么不要?明知你十七弟身子不好,你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叫你练着一身武艺是叫你逞凶斗狠的?那是叫你护着兄弟,你这样倒不如早早的废了你,省的别人受罪,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她连打带骂的从院门口扯进一个人来。 五花大绑的,光着上半身。 很难认清是谁,脸都被挠花了,身上也被打的鲜血淋漓。 郑小娘把他按在院子里跪下来,又跪到他身前说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这个小畜生的不该,也是妾身辜负了庄主、夫人没有管教好他,才害得十七遭此横祸,无论什么样的处罚,我们都无话可说,但还请庄主、夫人留他一命,叫他将功折罪,就是叫他给十七牵马坠蹬,好歹也能偿还一二。 人伤成这样,说什么知错能改就太不要脸了,就只当他是个罪人,给他披枷带锁也不为过,但好歹留他一命,叫我们弥补过错,可不能……可不能真烧了呀。” 她哭的真伤心,看着也是真害怕。 薛十一砍宋先生差点儿被庄主打死的事大概不是假的…… 所以洛闻笛随口一句,也叫她胆寒。 再不然就是以退为进。 不管怎么说,这郑小娘也真是够舌灿莲花的了,为了保住自己儿子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什么狠手都下的去爪。 薛无量和洛闻笛明显是迟疑了。 可怜了薛顺这倒霉的。 薛十五坐立难安的叫了声:“阿娘……” “阿什么阿,像个哑巴,”郑小娘斥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嘛,还不滚开!” “行了,孩子都大了,不要动不动就骂。”薛无量开口拦了一句。 “是,庄主说的是。”郑小娘连声应着。 薛无量看向洛闻笛:“怎么说?真烧了?” “你舍得?” “这话说的,家里事我不管,都由夫人做主就是。” “要我说,总得问问苦主的意思。” “这不是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嘛,事拖越久越糊涂,再成了一笔烂账。” “你不是你不管。” “我不管,参详参详也不成?” 薛无量和洛闻笛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商量起来了,听起来薛无量还挺急于处置这事的。 洛闻笛倒是比他犹豫些,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跪在一边的申椒在这时,忽然不在地上伏着了,而是抬了抬头,瞥向薛十一。 恨恨的瞪着他。 洛闻笛:“你有话说?” “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又不治你的罪,到底你们这些丫鬟才是整日跟在他身边的,只怕是比我们更懂他想要什么。” 洛闻笛的语气不错。 申椒才不当真呢,不卑不亢道: “奴婢不敢擅自揣测主人的心思,奴婢只是有一点不明,想请十一公子指教。” 薛十一歪过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申椒是当时接住鞭子,还想和他打一架的丫鬟,再往申椒旁边瞅,拿剪子比划的也在。 “你想问什么?” “十一公子重伤我家公子之后夺门而出,言称要去请郎中,为何一去不返?” 薛十一:…… 为何?能为何,当然是因为他在半路遇上了带着郎中赶来的六哥,然后六哥叫他别管了,就直接将他打发走了,他提心吊胆的回了小娘那里被打成这样。 薛十一的脑子掏出来只怕是还没有核桃大,简单的比水母还要光滑,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但出于对六哥的信赖,他不想说,小娘也让他别提起这个。 他索性脖子一梗说道:“我忘了。” “这种事情也能忘?”申椒难以置信道。 薛十一:“忘了能……” “行吗?忘了能行嘛?”郑小娘大声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的锤着胸口道,“老天爷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生出你这样一个傻子,平日里忘东忘西也罢,这样的大事你挨两鞭子就能忘记,还有没有半点出息,十七若是因此出了事,我就是把你打死,也换不回他一条命啊!” 薛十一动动嘴,不再说话了。 申椒看着她唱念做打似的演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嘛?倒是稀奇,打人的忘了请郎中,不相干的倒是转眼就带着郎中来了,莫不是有能掐会算之能,奴婢孤陋寡闻,还真想见识见识。” 大伙都不说话。 洛闻笛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呢?那我说好了,这不相干的是老六,我可没听说他会什么掐算,也想见识见识呢,张嬷嬷快带他来,将那个郎中也带来。” 第六十二章 薛琅没有挨揍,只是耳朵上戴了两个奇怪的贝壳,眼睛蒙了块布,应该是为了阻塞视听。 张嬷嬷将那些东西拿掉后,他的神色明显有些茫然,跪在地上环视周遭。 而魏郎中,耳上、脸上什么都没有,脖子上了药,甚至还有个凳子坐。 他好像还记得申椒,紧张的坐下后,还瞪了她一眼。 申椒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平静如水的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 单纯善良的心中甚至觉得这郎中有些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真是白白留他一条命在。 饶命之恩他都不记得了嘛?怎么还瞪自己的恩人呢? 好过分哦! 在申椒被这个人情冷漠的世界伤透,默默感慨着好心没好报的时候,洛闻笛也再次开口道:“老六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想好了再说,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你。” 薛琅霎时间红了眼眶,脸上的神色很复杂,茫然、伤心、落寞、难以置信、无法言说的痛苦中还夹杂淡淡的愧疚,他试图表现出这些,像每个被母亲怀疑的儿子那样,而洛闻笛心硬如铁:“你抽风了?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薛琅能干什么? 他在试图唤醒一个母亲的舐犊之情,然而这娘们儿就是没有半点人性。 铁了心把他当个兔崽子看。 “母亲……”薛琅眼含悲痛,连挺直的背都弯了下去,“儿子什么都没有做过,不知从何说起,今日之事绝非儿子本意,没有看好十一是儿子的过失,父亲母亲若要责罚,儿子甘愿领受,但十一他……” 薛琅看了眼被打成血葫芦的薛十一,做出一副心痛的神情,继续道, “但十一他也是因为太过爱我重我才误会了十七,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对他多加加苛责,若要责罚,请尽加于儿子一身。” “六哥!”默不作声的薛十一不乐意,“这事怎么能怪你?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着!父亲母亲只管罚我便是,十七……哼,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喜欢十七,可这事儿……的确是我的不对。” “不对你还不闭嘴!”郑小娘真要被这个蠢儿子气死了。 “听听,真是兄友弟恭啊,”洛闻笛扭头同薛无量说,“要是罚他们太重,倒显得咱们不尽人情了,老六这是越来越会避重就轻了。” 薛无量也拧起眉头,烦躁道:“你娘问你今个怎么回事儿,你就原原本本的从头到来就是,扯什么罚谁不罚谁轮得到你个兔崽子说嘛?” 薛琅:…… 我倒是想说,我也得知道你们刚刚都听过些什么啊,这要是两边对不上…… 薛琅硬着头皮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就从头到来……今日之事,说来怪我,十一他因为宋先生那事有些误会十七,我劝了他几句,他也不大爱听,拨转马头就走了,儿子以为他是去了前头,就没有放在心里,后来父亲母亲叫我去前头,我没见他的人影,就觉得不大对,怕他是去找十七的麻烦,就抄了近路匆匆赶回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他愧疚的低下头用余光去瞥魏郎中。 那小子却不看他,也紧低个脑袋,坐的像个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薛琅‘重见光明’时他已经坐在了那里,不知说了多少,他也不敢提他。 洛闻笛却不会就这么轻放过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一见十一不在就猜到了十七会受伤,路上还顺便请了个郎中是嘛?” 当然不是。 薛琅知道薛顺落在薛十一手里肯定会遭点儿罪,但他哪能想到这莽夫敢把人打成这样啊,是系统提醒他攻略对象性命垂危,他才立马把魏郎中揪了过去。 毕竟可攻略对象中,早就有莫名其妙死掉的了,他也不敢赌薛顺有没有不死光环。 现在想想还是冲动了,薛顺死了大不了换一个攻略对象,为了这个被怀疑上,也太得不偿失了。 顶着洛闻笛戏谑的目光,薛琅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儿子知道十一性格冲动,若是一时火气上头,可能会大打出手,十七身子又弱,儿子实在不放心,所以就……” “所以就从外头找了个郎中?家里难道没有嘛?请家里的不是更快嘛。”洛闻笛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问道。 薛琅一时语塞。 “儿子……” “好了,你先别说了,”洛闻笛再次打断道,“十一性格冲动是众所周知的事,早先我就吩咐过你们,不要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家里的事也少让他知道,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不好收场,左右他平日里除了练功也没有旁的喜好,去的地方也不过就那么几个,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除非说到他跟前来,不然他连自己的亲弟弟快要成婚了都不知道,还为了套衣裳和自己的小娘闹……” 洛闻笛也是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冷了下去: “是谁没有听我的话?宋先生这件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大伙面面相觑。 薛十一:“我……” “你闭嘴,”洛闻笛看向他身边的人,“郑小娘,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众人看向她,郑小娘脸上果真有些纠结的神色,薛琅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她就开了口:“夫人容禀,妾身……妾身的确是查到了一些事……可是……可是到底是些没影的事,只怕是浑说的,故而不敢说到夫人跟前来。” “是不是浑说的我自有分辨,你只管说就是,犯不着怕东怕西,这么些年,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嘛?只管道来就是。” 洛闻笛对她的语气还算不错。 郑小娘蹙起的眉眼一松:“夫人既然这样说了,妾身自当知无不言,您也知道十一这个孩子他没有脑子……” 郑小娘指指他,忍不住一声呜咽,难过的扭头,而后又道: “妾身不知说了多少次叫他长个心眼,可他是凡事不忘心里去,所以这事一出,妾身就觉得不对,问了半天他才说是从练武场的小幺儿锤头那里听来的。 说是当时听见他在和别人闲话,就问了一嘴,妾身就更犯了嘀咕,那锤头是惯常伺候他的,真被他问到了不说含糊着,也不至于全都告诉他,拿来一问又扯到旁处,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了……六公子哪里去,妾身……妾身便不敢再查下去了,这会儿人都扣在院子里,夫人差人一问便知。” 她的声音弱不下去。 薛十一还不明所以呢,震惊道:“小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你几时查的,莫不是在诬赖六哥……” 第六十三章 薛十一的反应可真叫人侧目。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棒槌,薛琅非得当他是存心装模作样不可。 哪有怀疑亲娘害人还直说出来的? 郑小娘那股火啊,压都压不住,狰狞的咆哮道:“你个猪脑壳能知道些什么啊,光长个子不长脑袋,老娘我……!” 她举着手看看了周围的人,又讪讪的放下小声道:“把嘴闭上,回去再收拾你。” 薛十一血糊糊的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下意识缩缩脖子。 大伙全当听不见看不见。 只有薛无量叹气道:“孩子大了,不要动不动就打。” 洛闻笛不客气的说:“你不管就不要乱说话。” 薛无量能屈能伸:“我是怕她伤了手。” 没人理他。 洛闻笛果断的让张嬷嬷去带人。 薛琅的脸色晦暗了一瞬间,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叫屈:“儿子没有做过,郑小娘你为何要……唉……” 他的目光落在薛十一身上,又收回来摇头苦笑说:“郑小娘恨我也是应当,只是这样的罪名,我……我实在难认……” 你都敢做你有什么不敢认的,整得好像老娘为了儿子故意冤枉你似的! 没见我刚刚都不敢说话嘛?谁不知道你是夫人亲生的。 郑小娘手里的帕子都快攥成抹布了,垂泪道:“六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妾身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说一定就是六公子命人做的,下人胡乱说些闲话也是有的,只是那锤头一口咬死了是和人打赌输了,故意说给十一听的,妾身总得查查是谁这样大胆不是……总不能被人害了还稀里糊涂的……” 薛十一是个棒槌,练武场那个和他能玩到一块去的锤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人挑唆着去做坏事,胜在老实,一问就都说了。 是和在大厨房做事的一个小子赌的,说是把宋先生的事说给十一公子,看他会不会为了六公子出气。 小子说不会,锤子说会。 输的人要给一条羊腿。 锤子说起这个还委屈呢:“奴才去找他,他都不认账。” 那小子就跪在一边儿,他是收了钱才和锤子说的。 他们俩也算是熟人,锤子食量大,总是吃不饱,而这小子在大厨房当差能弄到剩饭剩菜,给他几个钱,就能换来许多饭菜。 锤子自觉和他是朋友,所以没怀疑过他是存心使坏。 那小子说是:“奴才没想那么多,就……就图一好玩儿,又有钱拿,没想过会闹的这么大。” 给他钱的是个丫鬟,还是个耳熟的丫鬟,就是原来在蓼莪院待过被赶出去,去了和春院又被赶出去的那个铜宝。 乍一听和薛琅没什么关系。 可她说自己是听了怜奴的话才会做这种事的。 这就和薛琅有关系了,怜奴是他院里的丫鬟。 再问怜奴,她可不认,还十分诧异道:“我几时叫你去做过这种事?” “你,你是没有明说,可你当时的意思分明是……”铜宝想起什么,如遭雷击的呆跪在那里。 “分明是什么呀?”怜奴叫屈道,“庄主、夫人,奴婢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话,大厨房里的人都能为奴婢作证,奴婢是在大厨房提起过这件事,但当时只是和相熟的姐妹说些闲话,奴婢还和她们说了不要乱说,免得传出去,若是十一公子知道就不得了了,这……这怎么就成了奴婢指使的?公子您要相信奴婢呀奴婢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琅看她一眼:“我自然相信,可你……” 他颓废道:“说来说去,都是儿子约束下人不利,这样的事就算是闲话也是不该说的,郑小娘若说此事是我所为,那我……那我认了便是……” 他落寞的低下头,显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怜奴护主心切,忍不住嘟哝道:“这怎么能是公子的不是,庄里哪有人不知道,公子为了给十七公子出头挨了打的事情,奴婢不说也会有别人说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平日里我对你们就是太宽和了,纵得你们这样没有轻重。” 薛琅轻斥道。 怜奴不服气的闭上嘴。 撇的可真够干净的。 郑小娘勉强一笑:“瞧六公子这话说的,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嘛,妾身又没有说一定就是六公子,不都说了嘛,下人浑说也是有的,这么一看果真如此呢……说到底也是十一太冲动……” 她擦着泪去打量薛无量和洛闻笛的脸色。 薛十一这棒槌仍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又多不妙,还大松一口气,欢喜道:“我就说嘛!六哥怎么可能害我,要我说,也不怪这奴婢,家里的事我本就该知,哎呦,小娘你掐我干嘛?” “我!”郑小娘真的要被气死了,“我手痒不行啊,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好好一个儿子怎么就没有半点儿脑子? 薛十一憋屈:“大伙都能说话怎么就我不能说。” 郑小娘都绝望了。 洛闻笛安慰道:“十一呀,别难过,你看魏郎中也是莫名其妙遭此一劫不也没说什么嘛。 真是没意思……要这么些小兔崽子,还不够添乱的呢,闹来闹去居然是一群下人拿主子耍着玩,老头,你信嘛?” 她看向自己的夫君薛无量。 “啊?问我啊?”他像是打了个盹,眨巴眨巴眼说道,“图什么呀?那丫头问你呢。” 他指指铜宝:“就算是老六故意叫人说给你听,你又图什么呀?” 薛琅没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的听。 铜宝恍惚道:“奴婢……奴婢受不了厨房的油烟味儿和那么多活儿,想回和春院当差。” “你是想拿这个当投名状?还挺聪明的,”薛无量不仅不生气,还赞了一句,又和气的问道,“可你为什么会觉得十一和十七闹起来算是功劳一件呢?老六平日里对这些兄弟不都关爱有加嘛,你这样做,他该生气才对?你不怕嘛?” “奴婢……” 铜宝嗫嚅着,不知如何说。 她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着怜奴当时说那些话的神色动作,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人这么做,所以她就做了,真要她说,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是因为在和春院待过,所以感觉这位六公子不是她听过的样子。 她当时在和春院,其实没怎么偷懒。 所以才会被注意到,六公子听说她是蓼莪院里被赶出来的丫鬟,神色就变了,她再三说那是无心之失,她一定会改。 他也没说什么,可接下来那院里的丫鬟们就开始排挤她,什么都不告诉她,最后扣一个偷懒的名声把她赶走了,六公子也视而不见。 她就觉得……可能有些事和她想的不一样。 真要说又说不出来什么。 怜奴有些沉不住气了,恨声道:“庄主容禀,这丫鬟才不是为了回和春院呢,她当初是被赶出和春院的,想必是记恨我家公子,所以特意用这种事来报复陷害……” “我好像没有让你说话?”薛无量疑惑的看向怜奴,又叹口气道,“算啦,这点事儿问来问去的也就这样了。” 他清清嗓子,温和的似乎是要轻轻放过,然而说出的话却杀意凛然道:“要我说的话,这几个丫鬟奴才都拖出去打死,十一……打五十棍,活不活随他便,老六也不是个好的,他既然说自己有错,就禁足半年,自己搬去祠堂住,丫鬟小厮都不许带,吃吃清粥小菜给十七祈祈福。 中元闹成这样怪让祖宗笑话的,这些个兔崽子也去祠堂跪上个十天半个月,别以为能置身事外。” 第六十四章 “夫人觉得怎么样?” 薛无量那表情像是想让人夸他。 洛闻笛微笑:“真当兔崽子养呢?” “也没什么分别,”薛无量打量了一圈儿,没看见一个顺眼的,还骂一句,“早知道都是这个德行,老子一个都不要。” 这话说的。 公子们全都凄凄惶惶的,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个老头子了。 外面的都说通财山庄的公子们同气连枝,关系好的不得了,不是一个娘生的胜似一个娘生的,其实呢? 全是狗屁,他们倒是想互相算计算计,也得敢啊。 老头子对外人仗义的不得了,干兄弟们家里的孩子个个都是宝,换到自己儿子身上,就横竖都是不顺眼,全是兔崽子,还是野生的兔崽子,打死也不心疼的那种。 只有兄友弟恭的兔崽子,才能看顺眼一点儿,他们有什么办法,只能装模作样呗。 而且还偏心眼。 别看刚刚说的狠,其实还是偏着老六。 禁闭,不痛不痒的和杖刑能一样嘛? 到底是夫人生的。 他们酸的牙都要倒了,还得硬着头皮求求情。 薛无量瞅瞅他们:“心疼啦?那一人五十?” 大可不必! 最先站出来三公子恨不得一个大跳跳到最后头去。 他们是有血有肉的兔崽子,又不是铜皮铁骨的假人,一人五十?他可真敢说。 “父亲……”最老实的二公子白着脸说,“要,要打的话,就……就打……打儿子一个。” 结结巴巴的看样子快要吓死了。 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薛无量看他仍不顺眼:“滚你,下次说的有骨气点儿。” 二公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三公子强忍酸意,低声提醒道:“二哥,父亲不罚你了,快走,不必担心。” “哎?哎!哎!”二公子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的往外走,看样子还是很担心。 薛无量没理他,又瞪了三公子一眼:“别人算了,你挨十杖。” 三公子: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父亲!儿子不知做错了什么?” 薛无量冷哼一声:“你是不会传音入密嘛?用的着提醒的那么明显,说给谁看呢?装腔作势再加十杖!” 三公子:我好冤枉!我好冤枉!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嘛? 他倒是奸,嘴里说着:“儿子知错。” 眼睛却巴巴的试图洛闻笛,然后就被薛无量狠狠的剜了一眼。 在二十变三十之前,三公子果断的蔫了,犯不上…… 薛无量收回凶狠的目光,再次问道:“夫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洛闻笛:“你自己感觉不到嘛?” 薛无量思索了一下,也有了些不忍:“都是爹生娘养的……” 他沉吟片刻道:“这几个丫鬟、奴才也打五十杖好了,若是死了就好生安葬,没死了就发卖出去,夫人觉得如此可好?” 洛闻笛叹口气说:“你儿子也是娘生娘养的,十一已经挨过打了,再挨三十,老六……五十,禁足半年,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以后不许再来蓼莪院,离十七远一点儿,老三……” 三公子面露期盼。 洛闻笛皱皱眉:“算你倒霉,其他人跪祠堂就算了,每人抄十遍经文,记住今日的教训,也记住,你们是亲兄弟。” 众人神色一凛,拱手齐声应道:“谨受教。” 洛闻笛没什么诚意的问道:“庄主以为如何?” 薛无量撇撇嘴:“便宜他们了,别的都由夫人做主,只是老六……唉,打打,你都不心疼,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起身就走了。 洛闻笛懒得理他,郑小娘偷偷撇嘴,儿子们真是松了一口气。 下人们将要挨罚的堵着嘴拖走。 洛闻笛又说道: “说完了罚,再说说赏,十七的丫鬟们都不错,每人赏金十两,缎五匹,好好伺候你们公子,孙郎中也辛苦了,同样赏他,这笔钱叫老六和十一出,还有魏郎中,实在无妄之灾了,我会管好那个孽子,不叫他再去打搅你的,另备了些薄礼聊表歉意。” 魏郎中站起身哑着嗓子一指申椒道:“夫人客气了,礼物实在不必,小人只想要她赔钱。” “那丫头也是护主心切……” 魏郎中铿锵有力道:“她想掐死我,她二话不说就要掐死我,她问都不问就要掐死我,她凭什么不赔钱,她得赔钱,不然我就告到通财坊去!” “这……也罢……魏郎中想要她赔多少?” “金十两,缎五匹,”魏郎中补充道,“还请夫人也不要再另赏她,以防她再做下如此恶行。” 申椒:……真恶毒啊,我也是白效力。 洛闻笛:……事真多啊,管我头上来了。 “便如先生所愿。” “还要道歉!” 申椒:我怎么不掐死他? 洛闻笛:我就多余叫他来。 “申椒,给魏郎中赔罪,咱们通财山庄是讲理的地方,下次一定问明缘由,他只是被老六硬拖到这儿治病的,并不是来害人的。” “是。”申椒走到魏郎中面前,恭恭敬敬的给他赔礼道歉,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魏郎中也接受了。 这事儿就算完了。 公子们还说要看看薛顺,也被洛闻笛打发走了,人家尚在昏迷中,有什么可看的,且消停消停。 一院子的人都走空了。 琼枝贴到申椒旁边说道:“姐姐别难过,我的赏赐可以分你一半。” 申椒不是很感兴趣:“你自己留着。” 她的赏赐会依靠自己的双手抢回来的。 申椒一扭头:“你怎么还没走?” 他不走,申椒要怎么下山易容去抢他? 魏郎中的钱和东西已经拿到手了,这会儿又理直气壮的伸出手道:“给我二钱银子。” “凭什么?”琼枝大怒,“姐姐已经给你赔过罪了,你还想讹人不成?” “魏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岂会如此行事,这二钱是问诊的费用,”魏郎中有些纠结道,“论理我是不想来的,可来都来了,医者仁心,还是看看再走。” 申椒:“医者仁心你还收二钱?谁家问诊那么贵?” “寻常人诊病,在下只收二文,富贵人家收二钱,德行有亏收二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姑娘不知实情,便不该胡乱说话,看来这赔礼在下还是要少了。” 他很惋惜的说…… 第六十五章 申椒真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又觉得他或许是真有两把刷子。 从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道:“有劳魏郎中了。” 但你最好是真值这个价! 申椒把他往屋里请去还客气的问了一句:“可要看我家公子的医案?” “若有最好,没有倒也无妨。” 魏郎中说的还怪自信的,孙郎中也一直在屋里头没走,听到这话,就把医案拿给他了。 “这是今年的记录,前些年的还在药房,不过也是大同小异,这位同仁可需我去取来?” “不拿也罢,”魏郎中翻着看了几页嘴都要撇成鲶鱼了,“这药方成效一般,却没怎么变过,可见这郎中要么不用心,要么就是能力不行,这种人写出来的医案看的越多越叫人生气,真是白瞎了这些笔墨。” 孙郎中:“我还在呢?!你要说坏话也没必要当面说?” 魏郎中诧异:“你不在我说给谁听啊?这位同仁且听我一句劝,弃医从文,你字写的不错,可以去街上摆个摊替人代写书信,再学学测字算命,运气好时也能赚上不少。” 孙郎中勃然大怒:“你怎么不去?” 魏郎中骄傲不已:“我医术很厉害的,若是去了不知要少救多少条性命,这不是天下人的损失嘛?” 孙郎中:“我的医术难道很差嘛?” “一般,但你字写的的确不错,我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如此清晰的字迹了。” 魏郎中说的好认真啊,见孙郎中气的呼哧呼哧的,还贴心的提醒道, “爱生气的容易中风,你的心态要放平一点啊,身为医者连自己都保养不好,那可就太丢人了。” 魏郎中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发顶,又怜悯的看了看他的脑袋。 “……” 孙郎中举起药箱: “我跟你拼啦!!!” “放开我!!!!” “我要打死他!!!!!” 申椒也想打死他,可也不能死这儿啊。 “别别别,快架出去。” 拦了几下没拦住,莲瓜和渔歌儿架起他就往外拖, 琼枝抱住药箱跟着劝呐:“别生气,别生气,不至于的,不就是头发嘛,带上义髻也是一样的,你别看他头发多,他那是年轻啊,总有老秃顶的一天。” 孙郎中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他嘎巴嘎巴嘴说:“我也才二十七啊。” 琼枝:“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她以为少说也得四十七。 “魏某人已经八十有六啦。”魏郎中的声音悠悠的传出来。 在无形中又给孙郎中的心狠狠的插上了一刀。 申椒:“魏郎中活到现在不容易?” 怎么还没被人打死呢? “人在江湖嘛,”他叹口气,“难免吃香喝辣,都有些腻了,饭食准备些清粥小菜就可以了,要一碗火腿炖肘子,再来盆黄焖鲜虾,既然是中元,饺饼必不可少,七月里秋蟹正肥,加一盅黄酒,时蔬果品你看着来,夜宵要一碗冰糖燕窝就行了,不必太甜,夜里吃了牙不好,房间里多备些桃木柳枝,今日太过晦气,我得好好去去。” 他数起一根手指,才半空中点了点,说的那叫个认真正经。 申椒想把他手指头撅了,怒极反笑道:“还有别的吩咐嘛?” “姑且就这么多,对了……”他脸色忽然一变。 申椒还以为是薛顺出了什么问题,赶紧正色道:“怎么了?” “洗澡水里一定要多放些花瓣,肥珠子也要带花香的。” 申椒:…… “魏郎中可真是会照顾自己啊,就不怕无福消受?” “哎~这些小菜魏某人还是消受的起的,吃的再多,也不敌一颗保命紫金丹来的厉害,姑娘身为药奴,对自家的药该是再清楚不过?” 申椒可真不爱听这话。 “事急从权,总要有取舍。” “你说是就是,”魏郎中不很在意的说,想想又道,“粥还是算了,来碗米饭。” 他把薛顺的手塞回被子里,自顾自的走到桌前写方子,看向申椒的眼神简直是在说—— “你怎么还不去?我都饿了。” 不是像在说,他真的说出来了。 “庄内不缺客房,魏郎中若要留宿,请容奴婢问过庄主和夫人,再行安排岂不是更为妥当?” “你就是问他们我也是要住这里的,我要和我的病人在一起!” 申椒:…… 今个到底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那么晦气啊? 她到底折了许多桃花柳枝插满了每间屋子。 然后把前阵子折的元宝河灯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再然后就是……准备饭菜。 申椒才不做呢,大厨房可以代劳,管事的吴月山好像是对薛顺有点儿愧疚似的,应的特别干脆,做的也很快,不见半点儿不耐烦。 去取饭菜的莲瓜都惊了:“我这辈子还是头次喝上大厨房的茶水。” 平日里要什么,只要是份例中的,也是给的,但这么快这么好从没有过,光是看看都觉得稀奇。 薛顺受这一回罪多少还是有点儿好处的。 主院送了些东西,公子们也有所表示。 最殷勤的就是郑小娘了,隔天过来一阵忙叨,不知道非得以为床上躺的是她亲儿子不可,又是换东西,又是嘱咐丫鬟,还给了她们不少赏赐。 应有的礼节都做足了,身段也放的极低。 申椒还以为她来一趟做做戏就完事儿了呢,谁知道她是天天来。 挨了打的亲儿子都抛在脑后了,一门心思的扑在薛顺身上啊。 以至于三天后傍晚醒来的薛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略显憔悴的陌生妇人。 见他醒了那叫个欢喜,嘴里天爷菩萨谢个不停,一顿嘘寒问暖,又说灶上还炖着汤,又匆匆去了厨房。 薛顺一头雾水的看向申椒:“那是谁啊?” “你素未谋面、也没有丝毫血缘的亲娘。”申椒说的一本正经。 薛顺:…… “不好笑。” “那是郑小娘,十一公子的生母。” “叫她滚。” “不合适。”申椒按住薛顺来不及多讲,外头擦窗的渔歌儿就咳了一声,郑小娘端着汤又回来了。 薛顺厌恶的眼神,勉强收敛了一些,只是还有些戒备。 郑小娘也不在意,坐在床边心痛的摸着他的脸垂泪道:“瞧这可怜的,都瘦成什么样了,郎中还一粒米都不许给你吃,净灌些汤水进去,看的我这日日悬心,生怕你饿出个好歹,如今见你醒了,总算能松一口气,等过些时日,小娘再给你好好补补,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到时候再把我孽子带来,叫你好好打一顿出气。” 薛顺别提多不自在了,偏过头道:“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再怎么也是他不对,就算是十七你心软不怪他,也得叫他好好的给你赔罪才是,只是……他才挨了杖刑不久,如今实在起不了身,这才是我来说这些,”郑小娘擦擦着泪又说,“先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你这几日吃的都不多,一定饿了,好歹再喝两口汤,等下又要吃药了。” 她吹了两下将勺子递到薛顺嘴边,十分体贴道:“小心烫。” 薛顺:…… 她会不会给我下毒啊? 第六十六章 郑小娘喂过汤,就借口天色已晚走掉了。 薛顺这才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申椒就从头到尾的给他讲了一遍,如何请来庄主、夫人,这事怎么处理的,还有紫金丹和郎中的事,算是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申椒说起药的事还得请下罪,薛顺不太明白:“你想救我何罪之有?” 申椒欲言又止道:“回生谷的紫金丹,是给药奴和弟子吊命用的,药效虽好,然而过于猛烈,会消耗人的精气,活命后……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里头又有一味取自却毒兽的紫灵髓,服用后会长久的消磨体内的药性,公子以后生病时再吃药……只怕寻常药物的效用就不大了,非得用重药,灵药才能起效,且年头越久,这样的症状就会越严重,身弱之人,会更严重,当今世上……也没有特别有用的药物能去除紫灵髓的作用。” 所以她们都把这紫灵髓叫做永生的牛皮癣。 但也没办法。 她们那地方就喜欢那些有用但不管人死活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可以就地取材,不用花什么钱,卖到外头还挺贵的,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有,药奴吃了这个救回来也算是废了,还不如留着尸体做傀儡呢。 薛顺想了想:“这么说,以后我要是中毒了,也不见得会死对?” “的确如此。” “那挺不错的,”薛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怪你,你也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郎中也答应了,可见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再说这也不全是坏事。 也怪难为你们的,为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没成想一觉醒来你们已经替我把公道讨回来了。” “奴婢不敢居功,是庄主和夫人处事公正。” “母亲的确公正。” 庄主还是算了,薛顺暗自撇嘴,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老头子根本就不想罚薛琅,真正公正的是母亲,郑小娘……也挺讲理。 这个结果叫薛顺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最多是张嬷嬷来看看他,兴许还要罚他的丫鬟,听申椒说,她们跑到老头子和母亲他们面前时,薛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好在大伙都没事,他还白得了许多东西。 “回头你把他们送的东西都拿去卖了。” 申椒:“一样都不留嘛?” “不留,都卖了。” 薛顺正缺钱呢,申椒可能值万金,他想想就头大。 本来想等三年后去求母亲,拿弱冠之年才会分给他的那笔家产,还不知能不能成,这下倒省事了,再想法子凑凑,或许能凑够。 薛顺摸摸痛处心说:这一下挨的还挺值,要是每顿打都这么值钱,我如今得多富贵呀。 申椒有些迟疑劝说道:“那些东西对公子的身体有好处。” “我知道,就是不想要。” 这么别扭的嘛?回忆虽然不美好,但东西还是好的呀。 申椒也不多劝,只是说:“那奴婢卖个好价。” “嗯,记得把上头的印记磨了,别叫人看出是哪里的东西。” 薛顺可是怕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哥哥们,万一被谁知道了,再生事端,他可没命折腾。 薛顺没说多少话,就觉着累了,都没怎么细看那个八十有六的魏郎中,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魏郎中感慨万千:“年轻真好,说晕就晕,不像我,这把岁数了也没体会过这种快乐。” 申椒:“别这么遗憾,前几天不还差点儿死掉嘛,在地上晕了许久呢,魏郎中若想再体会一下,我也愿意相助。” “嘿!你这小丫头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魏郎中不高兴道。 申椒对答如流: “我只听过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知,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知,可见是否受人敬重原不在年纪的大小。” 魏郎中听出申椒是在讥讽,顿时不满的嚷嚷道:“肚子里倒是有点儿墨水,就是眼神不怎么样,像魏某人这样德才兼备的长者就在你面前,你却全当眼瞎看不见,真是可悲又可叹!” 申椒耳背似的,垫着脚四处看:“德才兼备的长者?在哪里?” 魏郎中很生气:“牙尖嘴利早晚吃大亏。” “人在江湖嘛……”申椒颇为认命的无奈道,“解气就好。” 姓魏的嘴欠成这样都能活到八十六她差什么? “我懒得理你!”魏郎中恼羞成怒。 “知道了,”申椒满不在乎的探头问道,“我家公子怎么样?” “还活着呢。”魏郎中没什么好气的说。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给他一下子就会醒。” “就是说没什么事儿了对?”申椒试图理解。 魏郎中大为火光:“脏腑出血那能叫没事儿嘛?还活着就不错了,这两个月千万不能给他吃不好克化的东西,汤汤水水的养着,还有他这病,养的太差了,人不大,心思倒重,总之是不好,很不好!” 魏郎中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薛顺硬是被他吵醒了,艰难的掀了掀眼皮,问了句:“怎么了?” 申椒把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安抚道:“没事,公子睡,狗在叫呢。” “给它口饭,赶远点儿,别咬着人。” “奴婢这就去。” “小心些。” “奴婢知道。” 薛顺没怎么过脑子,稀里糊涂的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申椒坐在床边,看着他削瘦的脸,发了会愣,便没趣儿的走开煎药去了。 次日天明,薛顺再醒来时,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过比起昨天更清醒些,也就是说疼痛的感觉更清晰了。 手下意识的如往常一般攥成拳压向肚子,始终看着他的申椒忙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公子这样会弄伤自己的!” 蜷缩起来的薛顺回过神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我有点儿疼。” “难免的,还请公子忍耐一下,奴婢叫人去请魏郎中过来,”申椒朝着外头叫道,“琼枝,公子醒了,去请魏郎中过来。” 第六十七章 天色尚早,魏郎中还没起,琼枝去叫时还怕他不肯起来呢。 好在这欠揍的郎中,对待病人还是上心的,套上衣服便颠颠的来了,就是脑袋有点儿乱七八糟的。 浓密的头发极蓬乱,像顶着个失败的鸡窝,他见大伙都看着他,还故作潇洒的一捋头发道:“怎么?没见过狂士嘛?都是很落拓不羁的。” 但狂和疯还是有区别的? 大伙眼里充满了怀疑。 他满不在乎的一抬脚,趿拉在脚上的鞋直接从桌边飞到了床前。 申椒:“小东西性子还挺急,真不愧是狂士的鞋。” 她弯腰提起那只鞋,送回到魏郎中脚边。 他不客气的抬起脚:“有劳。” 薛顺垂死病中惊坐起:“把那破鞋丢出去!” 是你的人嘛?你还使唤上了? 他自个使唤都得寻思寻思呢,他凭什么? 申椒可太爱听这句话了,一扔一踢,黑黢黢的鞋直接化身自由的飞毽,穿过屋门奔向庭院,连转带滚的飞出老远。 魏郎中呆了,难以置信的举着一只脚道:“……你们这儿就没有一个人懂得什么叫礼贤下士嘛?有这么对待郎中的嘛?你这病治是不治?” 薛顺冷笑:“治病付钱天经地义,那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又不是什么分文不取的义举,凭什么给你糟践,你若不想治只管走就是,谁也不拦你,想在我这儿当祖宗?门都没有!天底下难道就你一个郎中能看病不成?” 什么礼贤下士,真是笑话。 他要贤士干什么吃? 一起吃苦受罪啊? “申椒去洗洗手,什么脏的臭的都碰,也不怕染上什么病来。” 魏郎中看了看自己的脚:这是在说我? “好啊!真是太好了!你硬气,你别治,你有种挺上一辈子药都别吃,真是好心没好报,你知道我有多难请嘛?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啊,浮躁太浮躁了!” 魏郎中蹦蹦跳跳出去捡鞋。 薛顺不耐烦的挥挥手:“赶他走。” 薛琅带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不用也罢。 发了通脾气,薛顺更不舒服了。 等申椒一洗净手走过来,就牵着她的手往肚子上挨。 “帮我揉揉。” 申椒这会哪敢碰他:“公子,奴婢去请孙郎中,问过再说?” 薛顺:“叫琼枝她们去,你帮我,不揉也行,捂着就行。” 薛顺自己的手是冰凉的,身子发寒,肚子也是凉的。 申椒探手进去,摸到的皮肉都是冷的,像块冰,不过更软一些。 她绕着脐心很轻的打着圈揉了几下。 薛顺说:“别。” “是奴婢下手太重了?” “没有,就是不舒服,放着就行。” 薛顺拉着她的手,放在最疼的地方贴着,好像这样就能好受点似的。 申椒记得分明,那天薛十一就是踢到了这儿,伤了肠胃,当时本就在痉挛,如今也不大好,隔着肚皮都能感觉到,肠子活蛇似的在里头叽里咕噜的蠕动。 他呼吸也有些发紧。 但没有叫嚷,兀自忍耐着,总在不该乖的时候变乖。 好…… 申椒得承认,她不在乎魏郎中的去留,也有自信能在这三年把他的身子调养好一些,所以不想自找麻烦弄魏郎中那么个事儿多的祖宗来,存心和魏郎中面前斗嘴,又在他面前装好人,上眼药。 但真没想到,薛顺的反应这么大,直接就把人赶走了。 “公子……”申椒犹豫不决的开口道,“魏郎中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至少比孙郎中强一些,若他来为您医治,您的身子能好不少,要不然,奴婢去给他赔个罪,哄他回来。” 薛顺:“不许去,我用不着。” “可您不是很难受嘛。” “还好,就是有点儿疼,一阵一阵的,忍过去就好了。” 他攥着被子的手青筋暴起,唇色全白了,冷汗浸湿了枕头,症状显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不过她已经问过了哎。 这就不怪她了? “别担心。” 薛顺忍过一阵疼,偏过头朝她笑了笑,睫毛湿漉漉的,圆圆的眼睛,都没有神采了,垂着眼尾,柔和的面庞瘦的可怜,还是又老实又好欺负的样子,像条躺在无良主人身边的狗,病的半死不活,还装作没事的样子说, “我不想要什么郎中,你陪我就好。” “奴婢不会治病。” “我知道,可你总能叫我好受些,申椒。”薛顺忽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下次,能不能别把我交给孙郎中,他揉的我好疼。” 薛顺还记着那事儿。 “公子可以直接下命令。” 他虽然是个病人,但也是主子,真的特别强硬,没人敢不听,犯不着跟她可怜巴巴的。 申椒有点儿烦。 薛顺说:“我不想……” 这句话像是没说完,可他又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控诉道: “我那么叫你,你都不管我,你说过的你愿意为我杀人,你会一直陪着我……” 她说过嘛? 申椒回想了一下,前一句是有,后一句……啊,那是随口哄他的,申椒还以为他喝醉了呢,原来是清醒的,那他真是……有点儿太粘人了。 “奴婢下次不叫他动公子了。” 除非我管不了,懒得管。 “嗯,你答应我了,你要记得。” 或许。 “是。” 薛顺想隔着被子,再握下她的手,但到底没敢,只是揪住了旁边的一团被子。 小心的藏起心思,感受着肚子上暖融融的温度。 “公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嗯。” 薛顺其实睡不着,不过还是闭上了眼尽力去睡,毕竟睡着了就不疼了,也不会难受了。 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魏郎中去留的,躺的很踏实。 申椒也坐的很稳。 琼枝她们都听话,无所谓他来去。 唯一劝阻的居然是郑小娘。 魏郎中一步步磨蹭了半天啊,才等来了这么一个台阶。 故作勉强,实则灰溜溜的又走了回来。 由郑小娘领着又进了正屋。 梗着脖子道:“这是你们请我来的,我也是医者仁心,不然才不搭理你们呢。” 薛顺头也不回:“那你滚。” 第六十八章 魏郎中能滚早就滚了。 可他这不是心头发虚嘛,那个六公子跟鬼一样缠着他不放,虽说洛夫人答应了不会叫他再去打搅他,可万一没看住呢? 他只是一个一掐就死的柔弱郎中,拿什么和人家较劲儿? 万一他恼羞成怒,直接叫人把他绑了,来个不为我所用,就为我所杀,洛夫人难道会叫自己的儿子给他偿命嘛? 虽说看起来洛夫人是不怎么向着这个儿子,但万一只是看起来呢? 大好的性命,再落个罚酒三杯就过去的下场,多可怕啊。 魏郎中前思后想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就果断的留了下来,龟缩在这个十七公子的院子里,避避风头。 常言说的好,绝处才能逢生呢。 他就待在这里,难不成他还能冲进来杀他? 魏郎中算计的好好的,还想摆个名医的谱出来,谁知道这哥俩没一个正常的,全是疯子。 走,魏郎中是不敢走。 留,大不了豁出脸皮。 想通了的魏郎中大手一挥:“十七公子说的哪里话,病还未看完,魏某人怎能走,方才只是去斟酌了一下药方,顺便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过失,又被郑小娘开解了一番,如今已经幡然醒悟了。 身为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魏某人的确是有些太不谦虚太不谨慎了,在世俗的浮名之下,已然忘了记自己行医救人的初心便是做好每一笔一手交钱,一手交命的生意,如今却一味的贪恋着富贵的生活,做出许多失礼之举,竟还要公子来提醒,实在是不该不该,魏某人汗颜啊。 也请这位姑娘,原谅则个。” 魏郎中说着朝申椒拱了拱手,看起来很真诚的样子。 申椒没理会他虚伪的样子,而是喃喃着,不可置信的问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命……你是商医,魏钱?” “正是魏某人!”魏钱颇有些自得的仰起头。 “是那个足不出户,仅靠车马传书,就解三郡疫疾之苦的商医魏钱?”申椒将信将疑。 “不足挂齿!”魏钱的胸膛挺起来了。 “是那个一张药方能卖三百金的商医魏钱?”申椒的眼睛明亮。 “还收少了呢!”魏钱的腿也抖起来。 “是哪个悬壶堂的叛徒——商医魏钱?”申椒开心的站起来欢呼。 “那……”魏钱的头低了,胸缩缩了,腿也不抖了,整个人都老实乖巧了不少,强辩道,“那个……那个纯属谣传……谣传。” 申椒才不听呢,笑的别提多灿烂了,看着他的目光说是含情脉脉也不为过了。 薛顺:“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很有名嘛?” “何止有名啊,还很值钱呢,”申椒捂着怦怦跳动的心,不错眼的盯着他说,“悬壶堂出三万金买他的项上人头,江南道有好多人在找他,而他却销声匿迹十数年,谁能想到竟是跑到了这里。” 一金是十两,百金千两,千金万两,万金……那就是十万两! 三万金就是——三十万两! 薛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暧昧缠绵起来了。 祠堂里。 结结实实挨了五十杖,差点儿把人打烂,又被关进祠堂无人理会的薛琅,艰难的爬向桌子,想喝上一口水,却在此时听见了系统开水壶一样的警报声,伴随着炸雷般的大嗓门——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六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七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八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再创新高,达到了八十八这个发是发的吉利数目,这是什么?这是爱呀!】 【只因在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他就不可救药的爱出了八十八的数值!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有脸喝水?你的男人都要跑了,他的一颗心都给了别人了,再等等孩子都有了,温馨幸福的家都组建起来了,你呢?你还在这里喝水?你喝的哪门子水?你很渴嘛?】 嘴唇裂出八条口的薛琅,颤着嗓子问:【那不然呢?】 【什么不然?你在问我的意见嘛?这边建议你立马去把他的心抢回来呢。】 系统平静下来,声音再次变得死板起来了。 薛琅在这平静的声音中,只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它没有半点儿人性。 【朋友,你看看我的背好嘛?搓一搓烂肉都可以攒成肉丸了,你还让我去攻略薛顺?】 【我又没有让你用背攻略,】系统不赞同道,【那太冰冷了,人类通常喜欢面对面的交谈,而且你的背影现在并不好看。】 薛琅:…… 系统补充道:【还有点瘆人。】 薛琅:…… 他甚至没有力气生气,只是疲惫道: 【你知道我被关起来了?】 系统:【你就不能想办法出去嘛?】 薛琅:【我要是能出去我会在这里等死嘛?那个狠心的老妖婆可是连一瓶药都不给我啊,天天不是鸡蛋就是海鲜,尽是发物,生怕吃不死我,你都看不见的嘛?】 【看见了,所以呢?】 【所以你就不能给我弄点什么伤药饭菜嘛?我总得活过这半年才能去攻略。】 【半年啊,养个孩子都够了……你真没用。】系统难掩失落。 薛琅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换个攻略目标就是,所以你到底能不能给我弄点伤药饭菜?】 【暂未开启这项服务。】 一如既往的拒绝。 薛琅:…… 【其实你是个假系统?不然怎么从来都变不出东西呢?你会不会只是我的第二人格,或是我精神分裂,幻想出来的?】 系统:【你真是伤的太重了,不过这是可以证明的。】 【怎么……等等,不要!啊!!!】 一道雷遍布全身,薛琅的烂肉都发出焦香了。 他默默的吐了一个烟圈。 系统:【这下信了嘛?】 薛琅挠挠卷曲的头发:【信了信了,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了,给我看看他八十多的好感值给了谁。】 系统:【好的,你问哪个?】 薛琅两眼无神道:【……还有别的?可你只示警了一次。】 【是哦,但你也没问呀,】系统说,【的服务,挑什么?要不以后都不示了?】 那自然不行。 全靠查询,多少积分都不够用的。 薛琅卑微道:【没挑,没挑,你都放出。】 薛琅的脑海当中忽然多出两个人名。 一个是82的申椒。 一个是88的魏钱。 第六十九章 薛琅不是很理解。 申椒……就算了,疑似玩家嘛,肯定得有点儿手段。 魏钱……他凭什么?他和薛顺才认识几天,好感度就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是,薛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起了招揽的心思? 毕竟是名医嘛,薛顺又是个病人,对能解决他病痛的人心生好感,也很正常,系统就知道个爱情,真是大惊小怪。 真正值得忧心的是那个该死的申椒。 薛琅阴沉着脸,面露狞色,下一瞬间,嘎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打翻了桌上的茶壶茶碗,带到了板凳,噼里啪啦的。 门外守门的小厮叫了两声“六公子”,不见他作答,这才推门进来查看。 另一头蓼莪院里。 薛顺和申椒热切的目光仍旧紧紧的黏在魏钱身上。 三人僵持良久。 郑小娘在一边,脸上的面容都僵硬了,不得不出面打个圆场道:“这事儿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江南道嘛,都乱成什么样了,自从青河帮的老帮主病故,少帮主又无故失踪以后,那地方就没了章程,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没点儿势力的小商船都不敢往那边走了。 数年前的悬赏,能不能兑现还是两说呢,何况呀,我听十一说,这位魏郎中可是很厉害的,六公子可是极为看重,想招揽他到手下做事,天天派了人堵在魏郎中家门前,魏郎中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生怕魏郎中遇到什么危险。 夫人对魏郎中也是颇为客气,足可见是有真本事的,若是能治好十七的身子,那可是千金万金也换不来的益处啊。” 郑小娘就差别犯糊涂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真是在用心劝架。 魏钱连连点头:“十七公子的病只是寻常的病症,不算难治,只是拖的太久了,调养的也不好,再加上紫金丹……总之魏某人心中已有成算,十七公子不妨一试,若是没有成效,魏某人任凭公子处置!” 魏钱说的是斩钉截铁。 其实心里头的悲伤早已经逆流成河了,怎么回事啊?怎么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这都多少年了?而且当初悬壶堂嫌丢人明明没有大肆宣扬……至少是没宣扬的天下皆知,结果怎么都传到回生谷那边去了?是谁嘴巴那么欠?还有薛琅,动不动就拿这事儿威胁人……总而言之这地方是不能待了,收拾收拾得赶紧跑。 前提是……躲过这一劫。 魏钱可太熟悉申椒和薛顺的眼神了,那里头透出的不是感情,是贪婪,她们想钱想疯了,此时此刻他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是改花刀下油锅烹调,还是养起来来日再说就在一念之间。 申椒和薛顺相视一眼。 都有些不甘愿。 薛顺想拿他换钱赎申椒。 申椒是纯粹的想吃下这块‘肉’,不过她如今的身份使然,不敢放肆,只能贴心道:“公子的身体要紧。” 薛顺感动:她都没想过自己,她真的很在乎我,这个人头必须拿到,但不能当着郑小娘的面儿。 薛顺清清嗓子道:“郑小娘言之有理,得遇魏郎中是十七的福气,若是魏郎中愿意,那十七的病就有劳魏郎中了,事成之后自有厚礼相赠。” 赠他一具结结实实的大棺材,最好是铁做的,免得他诈尸逃跑。 申椒快乐的畅想着。 “十七公子不必客气。”魏钱拱拱手,假装相信的说。 大伙都笑了起来,室内一团和气。 孙郎中被请来时,只见那讨厌的同仁正在给十七公子施针。 他们有说有笑关系像是好的不得了,完全不见半点儿要被赶走的架势,还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特意叫他来看这个的嘛? 孙郎中眼里有些迷茫和伤心:我是什么很贱的郎中嘛? “有劳孙郎中跑这一趟了,正好可以欣赏欣赏魏某人开的药方。”魏钱极力收敛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自得的模样。 孙郎中心都被扎透了:好过分,他甚至不愿意客气的说是,请他来一同辨证论治的。 难道他以为我会夸他的药方嘛? 心里愤愤不平,抬手接来一看:也就……还行,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八十多的时候也能开出这样的方子。 孙郎中开始默默背诵。 魏钱毫不在意,看看,看不出花来,这种事死记硬背没有用,都是因病、因人而异的。 靠背,最多成一个中上的郎中,离他这种天才差的远了。 偶尔,他会感觉寂寞,高处不胜寒啊,这世上单论医术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医者着实不多见呐。 “像他那么爱钱的郎中也是多不见了,” 申椒在他们出去后,偷偷和薛顺说起商医魏钱, “他是拿看病救人当生意做的,这倒没什么,要紧的是他特别喜欢坐地起价,就像个黑心的商人,所以就得了个商医的绰号,当初江南道有三郡爆发疫症,尸横遍野时青河帮的老帮主传书求助于他,他却趁机索要大笔金银,要三郡之人花钱卖命,钱不到手就不开方,一来一回的耽搁,死了许多人。 后又有一出名的魏国善人生病,儿女上门求药,他索要三百金的‘润笔费’,却不曾想儿女竟拿不出,这位善人家里的钱财不多,但凡有的都拿去救助穷苦百姓了,又修桥铺路、办粥厂施药,总之是没有什么钱,等到儿女筹够了钱财,带着药方回家这善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是悬壶堂的弟子,这两件事一出,悬壶堂的名声立时一落千丈,在魏国都快混不下去了,想要依照规矩处置了他,他却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这才开始悬赏他的人头,最先也没给那样多的钱,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下子涨到了三万金。 说来也不足为奇,毕竟悬壶堂一向拿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当做宗旨,不论病患有没有钱,都会医治,将人命视的比天还高,纵是脖子上架着刀也不会放弃救治自己的病人,他却如此行事,一心金银,将人命视为儿戏,自然会被当做是大大的叛徒。” “原来如此,”薛顺好奇道,“可他看样子也不是很厉害,那么多人想杀他,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第七十章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申椒摇摇头,“不过有本事的人大概在哪儿都能过的下去,有想让他死的,自然就有想让他活的。” 到底是个厉害的郎中呢。 “譬如我那个六哥?”薛顺讥诮道,“他倒是运气好,这样的人都能找到。” “可惜收服不了,公子可要试试?” 申椒问。 薛顺才不呢:“这种人粘上了就是麻烦,咱们想办法将他绑了送到那个悬壶堂去。” 他要是这么说,申椒可就安心了:“还是得先打探一下,郑小娘说的若是真的,悬赏做不做数还要另说呢。” “也是,但这要如何打探?” 薛顺没做过这样的事,有些摸不着头绪。 申椒仔细思量了一下:“真要做的话,公子是不好出面的,若是问庄里的人,难免叫人疑心,最好是找个信得过,看起来又完全与咱们无关的人,代为跑腿打探,咱们只需要稳住魏钱,以逸待劳,寻一合适的时机。” “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 “这个嘛……奴婢自有办法!” 没有办法她也会硬想出办法的,赚钱的事儿,怎么能嫌麻烦呢? “小心些,不行就算了。” 薛顺是真的累了,说完这些,就合上了眼睛。 申椒轻声说道:“公子放心。” 肯定办妥妥的! 但你要是不分我钱,你就死定了。 申椒才不会做白工呢。 别说主子了,就是神仙也得给钱。 充满怜惜的擦拭了一下薛顺额头上的汗水,申椒决定要再对他好一点儿,格外爱惜一些,这样事情出了纰漏就可以叫他自己去担着了……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儿恶毒哎? 管它呢,又没有人知道。 师父说了:坏点儿不要紧,总比窝窝囊囊的强,只要没人知道你坏,你就是好的,若是有人知道了也不要紧,没人相信就好,让他闭嘴也行,办法嘛~总比困难多。 她学的一直都很好,师父真该为她骄傲。 申椒没有立马去找人,而是安安生生的照顾了薛顺几天,她知道魏钱已经起了疑心,只怕是在琢磨着怎么跑,她这边一有动作,他那头就该按耐不住了,会立马走人,薛顺硬留是不合适的,难免麻烦,倒不如先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该干嘛干嘛,虽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下戒心,还是会跑,但或许能争取到一点时间,不至于那么迫切呢。 毕竟……薛琅那边的动静可不小,听琼枝说,他被打的很惨,又无人照看差点儿死在祠堂里,庄主一时心软,就派了郎中,还有玉奴、灵奴过去伺候他,也没有禁止她们出入祠堂,那这所谓的禁闭,就等于名存实亡了,魏钱心中定然担忧会再被缠上。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挺好猜的,只要让他觉得外头更危险就行了。 才从大厨房拿了时蔬瓜果回来的琼枝,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瞥了她一眼,再度收回目光,过会儿又瞥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了:“姐姐,你笑的好阴险啊,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嘛?” 申椒朝她招招手:“来。” 琼枝附耳过去,申椒如此这般那般的嘀咕了一通,又给了她一些钱,第二日琼枝去药房拿药时,就拐了个弯。 又三日后薛顺已经好了许多,仍要好好休息,不过在宋先生眼中,已经不耽误念书了。 每日至少可以学上两个时辰! 薛顺一见他就有些焦头烂额的痛苦,像是什么也顾及不上了,魏钱说自己要回家看看,取些医书药材,他也没什么反应,随意的摆摆手,脾气很差的说:“滚滚滚。” “是,魏某人便不打搅公子读书了。” 魏钱忍气吞声的寻思道:我这就滚到天边儿去,你别想再看见我,求我我也不回来,遇上你们哥俩算我倒霉! 他已经计划好了,什么都不要了,出去就直奔码头,坐船离开,漂到海上去,他还真就不信了,凭他们再怎么有权有势,还能为了抓一个郎中,去海上捞嘛? 等上些时日,他再找个不打眼的地方,悄悄上岸,再度隐姓埋名,先埋他个十几年,仔细筹谋,改头换面再回来。 到时候这些人绝对猜不到他是谁,就是可惜了他的家当。 那也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魏钱抱紧了怀里的五匹缎子,揣着十两金子,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离开了通财山庄。 运气真不错,一个好心人,乐意拉他一程。 魏钱摸索半天,挑出一颗最便宜的丹药送给他做报酬,他还不要。 魏钱劝道:“拿着,这丹药叫松柏常青,吃了对身体好,我是个郎中不会乱给人药吃的。” “哎~那也不要,就几步路的事儿,弄这些干什么,郎君留着自己吃,我给你送到那个城门口,自己进去就是了。” 李老伯笑呵呵的赶着牛车,热情的说着,很是不图回报。 提心吊胆许久的魏钱,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儿人性的温暖,心里热乎乎的,几乎要落泪了,闷声道:“你人真好,如今世上像你这样无私的好人不多了。” “唉,什么好人坏人的,顺道儿的事儿,不差这几步路,”李老伯看了看他,关切道,“郎君看着像是有心事啊,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嘛?” “一言难尽啊。”魏钱唉声叹气的说。 李老伯还劝他呢:“人活着谁没个沟沟坎坎呢,想开些,过去就好了,日子总得往前看。” “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魏钱苦笑。 李老伯想了想又道:“不容易就算了,人活着谁没个沟沟坎坎呢,想不开,就别过去,日子苦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钱:……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 “你这……倒也通透。” 可不就是这样嘛,要么过去,要么过不去。 “害,透不透的就那么回事儿,我六十九了,还能活几年,再想不开的事儿,等眼一闭腿一蹬土一埋,也都不想了,郎君这年纪轻轻的,遇事也用不着发愁,等上了岁数,一死,就都好了。” 李老伯的话听的让人有些不安。 并不年轻,只是保养得宜,且已经上了岁数的魏钱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吞了吞口水,哈——哈——的僵笑两声,朝前张望道:“还没到嘛?” “快喽~快喽~”李老头的调子拉得又长又响亮,别提多震耳朵了。 就像……就像在给什么人通风报信一样…… 第七十一章 魏钱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打量起周遭来,走的是大道没错,前后都能瞧见行人车马,头顶的太阳明晃晃,亮堂堂。 这青天白日的,不至于? 正紧张的大气不敢喘呢,身边的人又忽然摸向后腰,在往外抽些什么,还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魏钱毫不犹疑的往车下一跳,两腿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手撑在碎石子上,都扎冒血了。 撒丫子跑前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正举着一杆乌铜走银的烟袋锅子,吃惊的看着他:“郎君怎么了这是?” 魏钱默默的抠掉扎进手里的小石子儿,把受惊的心放回肚子里,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儿,腿麻了,没坐稳。” 李老伯忙把烟袋锅子别回腰后,停住牛车,绕过来扶他:“哎呀,这可真够不小心的了,不要紧?”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魏钱自己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还不忘拾起散落在地的缎子,“那个,我看这里离城门也不远了,我自己走过去就成了,便不劳烦你了。” “牛车也得再走两刻呢,郎君这文文弱弱的,还是坐车过去省力,不必不好意思。” 李老伯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强硬的将他按在车上往里推去。 魏钱是个郎中,自然要有些力气才能治病救人,不过他隐居的这些年,难免疏于锻炼,这会儿居然毫无抵抗之力,就被人推倒在车上,抓起腿往里掀去。 这就多少有点儿吓人了! “放开我!我不坐!” 魏钱双腿并用一阵踢打,他许是见有人来了,在看这边,终于松了手,叫他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还不甘心的站在原地:“郎君还是坐车去,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呢。” 他刚刚说的还是两刻! 魏钱是有仆童的,平日里很少出门,出来也是坐车坐轿,对路不是很熟,但这会儿,不管远近,他宁愿走出一脚的泡,也不愿意叫他拉。 “不,不用!” 魏钱捡起东西远远的绕开他,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再看,还能看到那牛那别那人,人还在朝他招手:“哎——!!!郎君,跑什么呀?路远着呢,还是坐车去。” 他坐个锤子! 魏钱玩命的飞奔起来,总算是将那人甩掉了,勉强安心了一些,心疼的拍了拍缎子上的土。 “好好的东西,都糟蹋了。” 魏钱还想那这五匹缎子去换两套上好的换洗衣裳呢,脏成这样,上好的是不用想了。 真是晦气。 原以为是个好心人,结果却像个索命鬼。 魏钱再次回头望了望:真没跟上来…… 难道猜错了? 不对!就算不是来抓他的,那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哪有好人会提着腿把人往车上掀的,这要是没人过来,谁知道要把他拉到哪里去。 此地不宜久留! 魏钱越想越害怕,脚步越发快了,嗖嗖嗖的甩开不少行人。 没到两刻,就看见了高大城门。 那人果然是想骗他! 什么牛车也得再走两刻,他腿着都用不了两刻。 抹一抹顺着下巴往下淌的汗水,魏钱迈开略有些沉重双腿,大步流星的奔向城门。 又走了一刻左右。 总算是站在了入城的队伍当中了。 他呼哧带喘的想了想,又觉得那个人说的可能没错,并没有骗他。 只是热情的过了头,有些失了分寸。 坐车两刻,走路半个时辰……怎么不说清楚点儿呢? 唉,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累点就累点,全当是与这地方告别了。 魏钱想起自己没被薛琅发现前的快乐时光,心里还略有些感伤:该杀的鼠狗,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边的一草一木啊,我一个简简单单只想赚点钱花的郎中,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逼成这样?真当海上漂很好玩嘛?一个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难过的又往前走了走,守门的将他拦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儿,问道:“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到哪儿去,可有籍贯路引令牌?” 这不年不节的查这么严嘛? 魏钱一偏头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从他旁边走过,心说:我现在很可疑嘛? “哎!看什么呢,问你话呢,倒是说啊!”守门的粗声粗气,目光却在他怀里的缎子上盘旋,像个紧盯着腐肉的秃鹫。 什么可疑不可疑的,说白了,都是为钱。 江湖人有几个看着老实的? 魏钱心里嗤笑一声,又不得不认下,正要交出一匹缎子,身后忽然蹿出一个半大的少年,在他肩上一拍,满脸急色道:“哥!你咋走那么快?不会是该主意不想卖了?奶奶可还在家里等着呢!” 这少年,穿的破破烂烂,拄个棍,端个碗,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一双破草鞋底儿都要掉了,说他不是个叫花子都不会有人信。 魏钱再看看自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满身汗味,身上还沾了不少土,手脏了,血凝在上面,有些狼狈,但怎么都和这声哥扯不到一块去? 守门的也纳闷:“金水生,你哪儿来的哥哥?” “赵大哥有所不知,他是柳岸村的,爹娘都死了,和奶奶一块过,我去讨饭时老人家常给我饭吃,我叫她奶奶,这自然就是哥了,”金水生撇撇嘴,“要不是看在他奶奶的份上,认这个哥我还嫌丢人呢,明知道家里没钱了,还要学人家穿金戴银的,拿仅有的家底儿去换布料,老人家都气吐血了,又走不动远路,特意叫我来看着他,将布料卖个好价,也好过日子,谁知道他一出村就把我甩开了,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还把布糟蹋成这个样子!” 金水生像是才看见指着缎子上头的土和血瞪圆了眼。 魏钱讪笑:“走太急了,摔了两跤,手都破了。” “你就是脑袋磕破了,今个也得卖了这死贵死贵的布。”金水生气的都要跳起来了。 守门赵大哥的目光里全是鄙夷不屑:“真磕坏了脑子还好了呢,正好控控脑子里的水,真是不肖子孙,那料子当吃还是当喝。” “谁说不是呢!”金水生咬牙切齿,看着真是恨急了。 守门的赵大哥摆摆手:“赶紧去,你可看好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别回头料子卖不成,还倒欠了什么钱。” “赵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死死的盯住他……” 第七十二章 金水生的目光如他所说一样,死死的咬住魏钱不放,直到两人进了城门,走出老远后,才骤然一松。 “小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大哥见谅。” 有些僵硬的魏钱闻言,也是放松了几分:“不妨事不妨事,说来还要多谢你,不然我想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也是大哥运气好,今天守门的是赵大哥,心肠软,若是换成别人,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他们不拦寻常百姓,也不拦眼熟的江湖人,专拦那些看着古怪的,大哥这一身打扮像是富贵人,身边却没有仆从,也没有车马,自己抱着几匹布,还这样狼狈,不被拦下就怪了。” 金水生说的耿直极了。 魏钱苦笑道:“唉……我也是自作自受。” 车是有的,但他这不是不敢坐嘛。 金水生关切的询问道:“大哥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提也罢,”魏钱不欲多谈,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说,“这是我做的辟谷丹,吃一粒可饱腹七日,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大哥太客气了,小子不过是帮了些小忙,怎么好意思收下这样贵重的东西呢?大哥若真想感谢,不如给小子一个馒头,就很心满意足了。” 金水生退后半步,直摇头道。 真是个好孩子啊。 生活如此困窘,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且言谈也不像寻常的乡野小子,只怕也是读过书的…… 可惜时运如此不济,竟是个乞儿。 魏钱看着他毫无贪欲的清正目光一时有些感慨。 收回丹药,沉吟道:“这样,我要去卖掉这几匹缎子,还要置办些行李去码头,可惜路不熟,你若是无事要忙,不如替我引路,我可以请你吃饭,还能再给你几个钱做跑腿的费用,你愿意嘛?” 金水生的眼睛亮了:“真能如此就太好了,不过……”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唉,恐怕要辜负大哥一片好意了。” “你是有什么顾虑嘛?” “我……”金水生吞吞吐吐道,“没什么,还是就此别过!” 他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很快没入了人群当中。 魏钱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追过去,和别人问了路,准备先去布庄碰碰运气。 谁知没走多远,又碰上了金水生,此时他正带着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一家客店外,苦苦哀求一个伙计说:“我们也不多要,给几碗剩饭就好,我们可以帮你们搬东西,劈柴,担水,实在是家中还有弟弟妹妹……” “滚滚滚,”那伙计不为所动,“哪个要用你们这些臭要饭的,再熏着客人,再不走我可要拿棒子轰你们了。” “一碗也行……”金水生旁边的女孩弱弱的说道。 伙计撇嘴:“一碗也没有,你们吃了狗吃什么。” 他吹着口哨,叫着街上的野狗,将桶里的剩饭剩菜到一个矮矮的石槽子里,任凭它们欢快的吃。 金水生身边的男孩见状好像有些气怒,却被拉住了。 “走,大满。” “哦……”大满低着头,跟在后头走。 瘦弱的女孩还有点儿不甘心似的,站在旁边又看了两眼,那伙计就急了:“怎么还不滚?讨打是?” 金水生赶紧回身叫她:“牛牛别看了,走了。” “可是我好饿……”牛牛打着晃,委屈的才走出两步。 那伙计居然直接将刷桶的水泼了过去。 女孩的衣裳顿时就湿透了,金水生也溅了半身的水,气怒道:“你干嘛?” 伙计没料到真能泼着,还有些惊讶,强撑着梗起脖子喊:“谁让你们不走的,再不走,我可放狗咬你们了!” 听见他的声音,石槽边的狗呲起了牙。 “你!”金水生握紧了拳头。 牛牛打了个哆嗦,拽了拽他:“水生哥,我没事,走,咱们去别处要。” 金水生看她一眼,颓然的松开手,边走边悄声道:“咱们找个地方,我同你换一换。” “不要紧的,天不冷,很快就干了。” 他们三个低着头,越走越远,很窝囊的样子。 看的伙计有些诧异还望了望天,但天上的确是太阳,不是月亮,日月没有颠倒,人怎么还转了性呢? 不打不骂的?跟上回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那小姑娘,看着瘦溜溜的,上回可是飞起来踹他啊,真的是飞起来,一脚正中面门,差点把他鼻子踢断,这回胖了点儿,反倒走路都费劲了,也是奇了。 不过自从上回放狗咬他们以后,这些人都是绕着走的,今天怎么又凑了过来? 算了,管他呢,不进来不就行。 伙计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自己不挨骂更重要,哼了一声,又故意恶声恶气的喊给掌柜听说:“滚远点儿,再敢来把你们腿打断!” 说罢提着桶就要回院里去。 魏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哎,附近有布庄嘛?” “啊?有,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看见了,有三四家呢。” “好好好,多谢了。” 魏钱松开手往前走去。 伙计还不忘了招揽生意:“不必客气,若要住店,到这里来啊。” 他笑呵呵的说完,进了店,还邀功道:“掌柜的,院里的活我都干完了,狗也喂过了,那几个小叫花子也都赶走了,还有什么要干的嘛?” “有什么可问的,你就不会自己找找活,都干了几个月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你……”掌柜的放下账本,一抬头,“你又挨揍了?” “什么?没有啊,我还泼了他们一身水呢,以后肯定不敢再来了。” 伙计听自己的嗓子有些怪,下意识摸摸喉咙,挠挠脸。 怎么好像……有点热热的,涨涨的? 晒的? 伙计纳闷。 掌柜说:“你没挨打,怎么屁大点工夫就胖的像猪精一样了?” 伙计:“是哦,好奇怪。” 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掌柜:! “啊!!!! 二子、二子,快起来,你不要死在店里啊,我还要做生意啊!” 掌柜的一蹬腿,矫健的跳出柜台,冲到伙计身边,抓起他的腿朝外拖去,以一种和年纪身段极为不符的速度将他噼里啪啦的拖到了大门外,这才探探鼻息,用力的晃起他的肩膀,啪啪的扇着嘴巴哭喊着: “二子!二子!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活谁干啊!我去哪里找第二个能当驴用,能当狗使,能当牛骑,还这么便宜的伙计啊,二子!我的二子!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二子!” 昏迷中的二子悠悠转醒,泪目道:“原来,原来我在您心中,这么重要能干?” “是啊,二子,你是最能干的,”店主抱住了他,握着他的手,点头哭道,“二子你可不能有事啊。” “可是……我没有眼力见……” “不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最有眼力见,最聪明的伙计。” “那您怎么老是骂我呢?” “我怕你骄傲起来,多管我要钱。” “我不会的,我只是想……听一声夸奖。”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二子,你别死,我以后每天都夸你好吗?”嘴硬了一辈子的掌柜在此刻,终于显现出了一丝人性的温情。 “太……迟了,下辈子,我还做您的伙计。” 二子终于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夸奖和肯定,肿胀的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掌柜目眦尽裂的仰头哭喊,“我的二子呀,你还没有打扫茅房呢!” 金水生他们隐约听见了一些动静,好奇的张望道:“那边怎么了?” 叫住他们的魏钱满不在乎擦着手上的猪头睡睡粉说:“谁知道,听着像是谁儿子死了。” 第七十三章 魏钱这个人不爱干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 太不靠谱了。 运气一般,救个有良心的,千恩万谢一番。 运气好了,救个有良心还有钱的,还能赚点儿。 运气差了,救个没良心还没钱的,他这边费心费力,那边人已经跑没影了,白费力气不说,还可能会倒搭点儿什么进去。 赔本儿的生意,那能做嘛? 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商医,商在医前头。 对他而言哪个重要还用问嘛? 如果金水生没帮过他,别说一身水,就是一身火,他也不会出这个手,不过谁让他们俩有缘分呢。 魏钱甚至做好事都没留名。 还问道:“你不跟我去,是因为他们两个?” 金水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您请我吃饭,我总不能再带两张嘴,可若是扔下他们自己去,那怎么好意思给他们当哥哥呢?不得已,只能辜负了您一番好意。” “水生哥就是想太多了,”牛牛细声细气的说,“您还愿意带他去嘛?他一个人去就好,我们不会跟着的。” “牛牛,你这么说是在难为人。”金水生轻斥着。 牛牛还很茫然,和大满一起看向他,有些无措的样子。 金水生道:“大哥不必把牛牛的话放在心上,郡里好心人不少,我们不会饿肚子的。” 魏钱很难不放在心上:“你们都和我走。” 他扬了扬手里的缎子说:“换了钱,先带你们吃一顿。” “这……”金水生还要推拒。 魏钱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要做仗义的哥哥我管不着,可你既然也喊了我一声大哥,我总得管你才是,不必再啰嗦了,只管和我去就是。” “那就……却之不恭了。” 金水生有些脸红。 魏钱哈哈一笑,不客气的将几匹缎子分给他们拿,拦着金水生的肩膀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大哥,错了,是这边,那边没有能卖布的地方。” “哦哦,我实在不认识路,还是跟着你走。” 金水生带他去了一家,生意寻常,但老板厚道的布庄,换了钱,买了两身衣裳,剩下的四人饱餐一顿,还有些余钱。 他索性大方一回,将钱全都给了他们,又说要去趟药铺,买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金水生说:“大哥若是不急,可以直接去药农那里买,他们卖的更便宜,而且少有掺假,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可以领大哥去。” 魏钱有些心动,还是摆摆手道:“时间太紧,还是算了,直接去药铺。” “那我们带大哥去白眉毛的药铺,离这儿不远,而且他人很好的,绝不会随便坑人。” 魏钱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就听你的。” 三个孩子笑笑,簇拥着他,七拐八绕的,绕进一条越走越窄的巷道。 人吃的太饱,就容易犯迷糊。 魏钱还笑着说:“这人可真不会做生意,怎么把铺子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白胡子说僻静的地方,更适合病人休养。” 金水生解释了一句,听着倒也有道理。 不过魏钱更关心的是:“他这地方有人来嘛?药买的怎样?不会放的太久失了药性?” “大哥放心,白胡子不做那种缺德事,药材都是好的,有他自己种的,也有从药农手里收的,最多的是自己去山里采的,绝对没有问题。” 金水生保证道。 魏钱咂舌:“自己采啊?那这人还有几分胆气,也不知医术如何,若是个高手或许可以切磋切磋。” “白胡子和您可比不了,他就是个寻常郎中,医术一般,不过对病患很用心,钱要的也不多,交不起税,只能开个黑铺。” “怪不得呢。” 魏钱就说嘛,什么更适合病人休养,那都是糊弄小孩的说辞,真正出名赚钱的,有几个不在街上? 再往前走,到了某一处院墙忽然拔高了不少。 有人迎面过来,他们贴着墙才能让出路。 魏钱就皱了皱眉,越发觉得那白胡子选的地方古怪,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走在他前头的金水生一无所觉,仍不快不慢,头也不回的走出许多才回头道:“看那个门就是。” 巷子在那里折了一下,朝着左侧面延伸过去。 魏钱正要上前,就见金水生侧过身,贴着墙让路,两个高大的汉子从巷子里走出来,都是武夫的打扮,这倒不足为奇。 奇的是他们腰间挂着通财山庄的腰牌。 魏钱不怎么出门也知道,通财山庄的人看病,都有专门的地方,他们养了许多郎中,看诊不用钱,药钱也比外头便宜,医术也过的去,寻常病症压根不必出来找什么白胡子黑胡子的,而他看这两人气息绵长,血气充足,也不像是患了什么疑难杂病,有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喜欢花冤枉钱? 不可能…… 那为什么? 难道是,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六公子薛琅。 只会是他了,十七公子可没有侍卫,更无权使唤弟子。 魏钱几乎要拔腿就跑,往后退了一步又顿住了,他身后被那两个小孩挡住了。 退无可退,他心跳的像擂鼓。 眨眼间,那两人就走到了他面前,绷着脸说道:“劳驾,让让。” 魏钱贴着墙,僵硬的让开身。 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松了口气: 又想多了,是巧合。 金水生:“大哥,发什么愣呀,快走啦,就在前面。” “哦哦哦,这就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金水生还没放下手,魏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白了。 什么黑药铺不黑药铺的,他没看见,他只看见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大的那个穿的漂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看不出什么,渗人的是手里提了一把斧头,小的那个被她牵在手里,穿着银亮的衣裳,带着银亮的首饰,皮肤与众不同,是黑的,脸上蒙着块轻纱,她往前走了一步,饰品发出叮铃当当的响,清脆悦耳,被一阵小风送过来,吹的他整个人凉出一身冷汗——月族的! 和玉奴一样! 这也是巧合嘛? “大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金水生的关切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怕呀?” 魏钱看向他。 金水生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关切,只有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假笑,嘴角朝两边咧着,牙龈都露出来了,眼神却毫无变化,还在死死的……盯着他…… 第七十四章 魏钱伸手就要一把药洒过去。 然而大满和牛牛早有防备,一个举起棍子嘎巴一下子将棍子打折在他头上,将他打懵。 一个不知何时蹬着墙蹿到了天上,一个飞踹从天而降。 他就那么啪叽一下子啊,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地上。 赤子之心的金水生就那么一边叉着腰在旁边假惺惺的大呼小叫着:“大哥大哥你没事,你看起来好痛啊,像是要死了。” 一边任由大满和牛牛对他拳打脚踢。 什么药什么钱都翻腾抖搂出去了,衣裳都撕开了。 他真没想到,看着瘦瘦弱弱的牛牛力气这么大,打人这么疼,邦邦的啊,一个顶俩,还用布包着脸和手,怕是早有准备。 大满略胖些,力气自然也不差。 他艰难的抵挡,一时间竟起不了身,直到看见提着斧子的姑娘拉着那个月族人上前一步。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吼一声,掀开压在身上的大满和牛牛,玩命的朝着来时路跑去。 此时的巷子是由窄到宽了,越跑前路越亮堂,那不仅仅是光,那是希望的曙光! 只要跑出这条路,接下来就是四通八达的巷子,只要他跑的够快,他们绝对抓不着他。 魏钱眼含热泪的一步冲出巷口,有四个人同时看向了他。 两个是方才见过的,武夫打扮,腰间挂着通财山庄腰牌的高大男人,两个是小乞丐,端着碗,拄着棍子,还咧开嘴朝他笑呢。 他们都是一伙的! 魏钱悚然一惊,知道后路已经被堵死了,只好一拐弯,跑进右边唯一的通路。 这地方来时就七拐八绕,四通八达不知多少道,如今跑起来更叫人迷糊,只怕是熟门熟路的都会走丢,何况魏钱一个不熟的。 很快就连方向都分不清了,而那些小乞丐像是无处不在,不论他跑到哪里都能看见他们站在某个路口咧开嘴朝他笑,或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拄着棍,端着碗。 这像是一场无处可逃的围猎,数不清的人围追堵截。 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猎物。 被这么猎杀过的人都知道,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有多可怕。 魏钱晕头转向的,陷入绝望中了,甚至后悔离开薛顺这个决定。 如果此时他还在通财山庄,六公子决计不敢如此猖狂,可惜……没有如果。 魏钱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苟且偷生数年,真要亡于今日了嘛? “唉,不好玩,杀了他。” 稚嫩的童音,仿佛一声丧钟。 是那个月族的小姑娘,她被拎斧子那个姑娘,单臂抱在怀里,银白色的衣裳,一点儿灰都没蹭上,还如月华一般圣洁,绑在眼睛上的轻纱飘飘荡荡。 无端的叫人想起招魂幡上的随风飘荡的白布。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些小乞丐也从不同的方向涌出来了。 “薛琅!你欺人太甚!安敢叫一群无知顽童欺我至此!” 魏钱咬牙切齿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哀嚎。 金水生走到众人前头,慢悠悠道:“爷爷你就没听过一句话嘛?有志不在年高,光长个子,不长脑袋,多少岁都没用。” “小子,别轻看了爷爷,几千人围剿我都逃出来了,岂会折在这里。”魏钱冷笑一声,抬手摸了个空。 真干净啊,簪子都不留。 不留就不留,他双指用力戳向周身几处大穴。 已经消失殆尽的力量又奇迹般的重新凝聚起来,人精神了,也更有力量了。 金水生看着他横冲直撞的奔向最小的几个孩子,暗道一声不好,高喊道:“快让开!” 来不及了,魏钱已经抓住了一个小孩子,一把甩向他们,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些人仍未放过他,紧追不舍的,但最终他还是跑了出来,赤着脚光着身子披头散发的跑到了街上,裈袴都零碎了也毫不在乎。 众人惊疑的看着他,都把他当疯子了,而他只是仰面朝天,无力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谁也杀不死我!我逃出来了!哈哈哈……” 他笑着掩住脸,任由泪水从掌中溢出。 申椒挎着一篮子新鲜的羊板油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疑惑道:“你不是回家了嘛?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带的钱太多,叫人打劫了不成?” 看好戏的神色毫不掩饰,她掩着唇都笑出声了。 但在此刻的魏钱耳中,世上再没有比她的笑声更悦耳的声音了。 天籁啊! 简直是天籁啊! 那话是在嘲笑他? 不!那是在告诉他,他还活着,还能斗嘴、吃饭、赚钱,不论多狼狈,多丢人,多可怜,至少他还活着! 魏钱看向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气若游丝道:“救我……” 申椒的笑意勉强收敛了一点儿:“真被人打劫了?那我去找巡街的弟子来。” “不!不用!”魏钱挣扎道,“带我回去就行了,求求你了!” 他得多大胆子,才敢找通财山庄的弟子主持公道,谁知道来的会不会是六公子的人,到时候再来个公事私办,他立马就得没命。 申椒有点犹豫:“真的不用嘛?你看起来挺惨的。”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出声劝阻道:“姑娘,我看你还是找个巡街的来,真有事可不能藏着掖着,回头他再赖到你身上。” “就是,这位大哥,你也别怕,通财坊的人肯定会为你做主的。”腰间别着斧子的李丽娘,抱着假装月族人的小阿暮在人群里扬声说道。 金水生帮腔:“我跑的快,我去找。” 说罢就跑了。 魏钱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我不要!我要走!带我走!” 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还是试图爬起来抓住申椒。 她嫌弃的退后一步,编了个理由,朝着众人说:“大伙都散了,他啊,是个欠钱不还的老赖,肯定又叫债主打了,正躲追债,哪里敢闹到通财坊去。” “你刚刚不是还说他带的钱多,问他是不是被打劫了嘛?有钱还了不就得了,怎么会被债主打?” “他是有钱,架不住他视财如命,不爱还啊。”申椒颇为无奈的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唉……”申椒长叹一声,“往日里朋友们都不好意朝他要,这不就习惯了嘛。” 申椒无奈的看向魏钱:“早就劝过你了,再贪财也不要借印子钱,借了也早日还了,那样的债主不好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魏钱知道她在为自己解围,也颤巍巍的喊:“没办法,我缺德,我抠门,我不要脸,我不需要通财坊,带我走,你快带我走,不然他们会弄死我的!” 他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街上顿时嘘声一片。 第七十五章 申椒终于朝他伸出了手,将他搀了起来,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虽然菩萨把装满羊板油的筐,挂在了他脖子上,魏钱还是很感动。 因为菩萨给他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 虽然是估衣铺子里的旧衣裳和不合脚的小鞋。 但菩萨还给他弄了个簪子。 虽然是路边折的柳枝。 但菩萨还给了他一条帕子叫他遮住脸上的伤。 虽然好像是因为菩萨看了别扭。 但这种时候了,能有个人样魏钱就很心满意足了,甚至感动的落了几滴泪。 这又招来了申椒的嫌弃:“你能不能别嚎了?” 弄的她好像扶了个薛顺一样。 胳膊搭在她肩上,挪步艰难,全靠申椒搀扶的魏钱吸吸鼻子很没有出息的说:“我忍不住嘛!” 申椒:……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忍不住问道。 魏钱委屈:“还不是那六公子干的好事,我转投了十七公子的事情,他只怕已经得知了,派了一群人来杀我。” “光天化日的不会?再说了,六公子真要杀你,你岂能逃的脱,就你这小身板,随便掐掐都能死过去。” 申椒将信将疑的。 魏钱被她的不屑的样子噎的一哽:“反正就是有!” 但他是不可能告诉申椒那是一群小孩的。 丢不起那个人。 薛琅一惯阴险狡诈,从被堵门监视缠上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却没想到,他还这么卑鄙无耻,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肯留给他,总之他是记住了,以后肯定躲得好好的,没有把握前,绝不出来寻死。 尽管十七公子不怎么喜欢他,态度也很差,申椒还日日挤兑他,但好在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在言语上受气总比丢命强。 最紧要的是,薛顺除了几个丫鬟以外,再无亲信势力,一举一动都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想拿他换钱,也不可能轻易做到。 姑且不必担心。 唉,想来怪悲伤的,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还是不安心,又听说六公子那边能和外头说上话了,就立马找由头跑了,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魏钱正自怨自艾,下决心要在蓼莪院藏到底呢。 就听申椒又问道:“就算是他要杀你,你这会也应该死在家里,怎么在郡里?你家好像不在这儿?” 当然不在,魏钱就图一谨慎小心,不敢大隐于市,只敢小隐隐于野,所以薛琅祭祖回去时才能那么快的找到他,因为顺路嘛。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爱显摆,偶尔提一提自己种在山上的草药什么的,会带出几句,尤其是在孙郎中这个同仁来时…… 这个不重要,魏钱胡说八道的解释说:“本来是要回家的,但路上想起有几味药材家中短缺,这才到了郡里。” “这样嘛?我还以为是人头值三万金的商医怕被人害死,所以心中胆怯,直接逃跑了呢。”申椒眨眨眼揶揄道,完全不在乎的将这件事直白的说了出来。 魏钱悲伤的说:“倘若你和十七公子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了,把我带到郊外一杀,神不知鬼不觉,这世上不过是少了一个商医,多了一具无头也无名的尸首罢了。” “对哎!真是个好主意!”申椒笑吟吟的说,“不过谁有那个闲工夫呀,我还要回去给我家公子配药呢。” 她竟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了,魏钱怔然:“可你和他那日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很想要这笔钱嘛?那确实呀,”申椒理所当然道,“那么大的一笔钱财放在眼前,谁会不心动呀,可心动了就要拿到手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不通书理的百姓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乱拿的道理……不是吗?” 魏钱的做法难免叫人诟病,但他也实实在在的救了许多人,和那位魏国善人的事也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又怪得了谁呢? 悬壶堂可以用门规杀他,别的人却没有立场。 魏钱早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听见这样的话,还是高兴的,就是有点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上下红雨了嘛?你居然还会讲道理。” 申椒微笑:“我虽不能杀你,却可以揍你一顿。” 魏钱改口:“我想我是脑子糊涂了,姑娘这样菩萨一样的人,怎么会不讲道理呢?只有我这样眼瞎的才会看不出来姑娘的慈悲心肠……” 他嘟嘟囔囔的夸了半天,都把申椒听烦了,直到彻底失了力气才闭嘴。 申椒:“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前头就是城门了,我去租辆车来拉你。” 魏钱可不敢离开她:“不成,万一他们趁你走了,拿着刀过来,随手一抹,我就是死了都没人知道凶手是谁,岂不是冤枉?你等一等,我歇歇与你同去。” 申椒极不情愿道:“真麻烦。” 魏钱腆着脸毫不在意她的嫌弃,坐在路边小摊的长凳上,渴望的看了眼人家卖的饮子,又硬是收回目光一声不吭。 申椒翻了个白眼,唤了摊主一声,买了两碗乌梅渴水,推过去一碗还要说一声:“双倍还我。” “一定一定,别说双倍八倍也没问题。” “那就八倍。” “啊……好的,好的。” 魏钱应声应的显然慢了许多,但还是应下了。 飞快的喝完了,又坐了一下,就归心似箭的朝她伸出胳膊,目露期盼道:“实在是走不动。” 申椒认命的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到城门口去找车马。 那边车马行挺多,也有拉着自家牛车做买卖的,一走进就能听见一片吆喝声。 魏钱抬起头,瞥了一眼,已经白了的脸,霎时间更白了,连声催促道:“别过去!快走,快走。” “怎么了?”申椒不明所以,还是扶着他快走了几步。 魏钱回头张望。 李老头正蹲在牛车旁嗒着烟袋看他,车上坐着金水生,两人已经在此处等他许久了。 “那两个人,就是六公子派来的。” 申椒回头看了一眼:“不会,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什么?” “他们力气很大的,还有许多帮手。” 魏钱生怕她不当回事,赶紧说道,“别租什么车了,你若是钱够,直接买一匹快马,过后我双倍还你,这些人穷追不舍,再耽搁下去,被他们寻到机会,只怕是连你也要遭殃。” 魏钱可不敢赌薛琅的怒火到什么程度。 不过有申椒在,总归还是个保障。 一买到马,他就催着申椒快行,还不要脸的,硬挤到了前头。 也亏了申椒个子高些,他又往下缩了缩,不然这马都没法骑。 “你干嘛?” 魏钱:“他们若有弓箭,可能会从后头射中我,但不会对你下手,姑娘全当发善心。” 他大声啜泣起来。 哭的比薛顺还难听。 申椒:“行,但这个姿势不大行,他们还可能会从前头射中你啊。” 她像是为他着想似的,把他推了下去,又拉上来,像麻袋一样搭在身前,将装着羊板油的筐往他背上一放,单手持着缰绳,一出城门,便策马狂奔起来…… 第七十六章 申椒跑马跑的很痛快,自由的好像化作了一阵清风。 魏钱的感觉就不怎么样了,一落地,就哇哇吐了起来。 申椒看也不看一样,牵着马就走了。 魏钱吐完了,赶紧抹抹嘴追过去,别提多老实听话了。 若是申椒不再和他唇枪舌战,显得温柔又体贴,魏钱还真就未必能够放下心来,然而她此刻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公报私仇,反倒让他放心了,自己巴巴的往前凑,对薛顺也是格外的殷勤仔细,回来没歇多久,配了些药一吃,就去琢磨薛顺的药方去了。 申椒没再理他,自己熬着羊油,熬好了再加入玉容粉,做了一大坛子,晚上就给薛顺用了一回。 魏钱还凑过来说,他这里也有几个方子。 “用不着。”薛顺不太爱搭理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怎么自在的拉扯了两下衣裳。 玉容粉的香味很浓,和(huo)上油以后反而更香了,闻着腻腻的,涂起来也不怎么清爽,申椒说过会儿就好了,他却觉着衣裳过会儿就油了,只怕是不能穿,还很想洗个澡。 心中暗叹道:真这么折腾几个月可真是够呛,光是洗衣裳就够她们忙叨的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申椒那么在乎他呢~回头将那些人送的东西卖了,多给她们些钱好了,如此也不算是白辛苦。 只是不能太多,还要攒一攒,以防万一。 薛顺想到这里,才正眼看了魏钱一下:也不知道叫他去死,他愿是不愿? 薛顺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但他显然没有申椒那么绝情坚定,看魏钱惴惴不安的戳在自己跟前,像个霜打茄子一样蔫,他又难免心软迟疑起来: “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论医术你也算是个中翘楚,就算是踏踏实实的赚钱,也能过的很好,为何明知门规森严,还要做出那种事,害得自己变成人人喊打的叛徒,沦落到这番田地?” 他怀疑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魏钱讪讪道:“财帛动人心嘛,早年间我随师父闭关学医,清苦太久,又常入深山采药,对世事变化不慎清楚,还当是几十年前那样可以随心所欲,贪心一起就肆意起来,谁料很快就事发了……” 他觑见薛顺的神情有些嫌弃,又忙道:“这些年魏某人也是深感惭愧,怎奈悔之晚矣,若是能得公子相助,平安度过此劫,在下宁愿舍去虚名,改头换面,去做一个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终身救死扶伤,偿还罪孽,再不一心向钱了。” 薛顺很难相信他,前几天他还仗着自己医术高明想摆摆架子呢。 “你说几十年前可以随心所欲?悬壶堂几十年前有过这种事嘛?” “哪里不都有这种事嘛,”魏钱脸色晦暗了一瞬间,落下两滴泪来,“当年我可是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只因拿不出钱财,就被一拖再拖,最后爹娘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师父见我可怜,就将我带走了。” 当时也死了许多人,悬壶堂来了两拨人救治,最先去的几个人只认金银,后去的就是他师父,可惜去晚了,又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还要忍受他们的排挤嗤笑捉弄,忙到最后也只保住了他一个。 那时候魏钱最先想到的不是恨,而是羡慕,羡慕他们有那么好的医术,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世人跪在他们脚下哀求,高举钱财,他们才肯低低头,像神仙似的,漫不经心的往人间一瞥,发发善心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宿命,虽然感觉是邪神…… 但他们不会为了一勺粪,一口水,一个黑黢黢的馒头和人拼命,他们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如果……如果他也能这样就好了。 魏钱是很有天分的,又很舍得下苦功夫用心琢磨,他师父差一点就能看见他成为悬壶堂最出名的医者,当世的一代名医了,直到病患中有人等不及,拿出金银赠他。 也不算太多,可是足够他埋头苦干两个月了,魏钱伸出手,很幸运的是没有人提起这个,好了的病患和其家属千恩万谢的走了,他的心七上八跳了好一阵子,又落回了原处,再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出得起钱的他要,出不起的他也要,谁给的多,谁好的快。 那时候师父大概是听说了什么,特意来劝他。 他跪在师父面前,抱着他的腿,涕泪横流的发誓要改,再不给他老人家丢人,生怕被揭发,而师父……只是摇头叹息,背着手走了,再没有回来过。 他真的很努力的当了一阵子好郎中,很快就有了不小的名气,还给清河帮的老帮主治过病,所以才会收到他求助的传书,因此扬名,魏国那对兄妹就是慕名而来…… 魏钱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想过这些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没想到还挺记忆犹新的。 如果最初就当个好郎中,或许过的也不错。 如果后来他没有为难那对兄妹,或许也不至于到这份上,疫病死人很正常,是不是被他害的,还真难说,未必就会处置他。 如果……如果他真能从头开始,或许就改了。 魏钱心说。 薛顺已经不想听了,他不相信魏钱会改,就像他不信负心人的情话和赌徒的誓言一样,全都是在放屁。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放的又响又长,那也还是在放屁,谁信谁傻。 “但愿。”薛顺颇为冷淡道。 魏钱喜极而泣:“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德才兼备的好郎中。” 薛顺:但愿……下辈子可千万记着点儿这话。 他有些疲惫的垂下眼。 魏钱识趣的告退了。 谁也没留意到琼枝第二日趁着取药时,又悄悄的去了大厨房一趟,从李老伯那里拿了一包东西,放在一筐菜下拿了回来,夜里又悄悄的溜进申椒的房间,将包袱打开摊在桌面上。 “姐姐,都在这儿了,缎子什么的不好拿,他们都成了银子,我听说有个孩子受了点伤,就自作主张又拿了一吊钱给他,他很是高兴,问我那些孩子以后算不算是公子的人。 我说他们事情办的很好,公子很高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一时不能安排他们,叫他们再等等,会有别的吩咐,万不可对人提及此事,以防坏了公子的正事,他也痛快的应了。 姐姐,我这么说可以?” 琼枝怯生生的问。 申椒高兴的给了她一个抱抱:“太可以了,还好有你从中传话,叫他们能提前准备,不然还真不能做的这么好!” 琼枝有点脸红:“也是姐姐出的主意好,换成我,我是万万想不出的……” 第七十七章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不过随便说说,要是没有你们,也做不到这样好。” 申椒这会儿真的有点儿喜欢她们了。 先让李老伯埋下怀疑的种子,再让金水生伺机接近,卸下他的心防,然后一群人痛打他一顿,将他打到不敢再跑。 申椒的主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真做起来却有些难,琼枝要先去说动李老伯传话帮忙。 再将申椒完善后的主意说给他听。 那些孩子熟悉漆水郡里的大街小巷,最后确定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短短三日,就能做成这样,她们自然都很好! 尤其那些孩子挑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白胡子嘛,确有其人,不过他不是个郎中,而是暗门子的鸨爹,养了些活泼可爱的男孩子,用真情去治愈客人疲惫的心,大概也算是一种郎中。 通财山庄的一些弟子也常去那里‘治病’,有些人去的日子时辰都是固定的,且特别怕被人纠缠被看见,那时候去要饭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出手会格外大方好说话。 金水生特意算好了时辰,引魏钱过去,让他看到那两个弟子,在他慌张时,又看见了精心打扮后的丽娘和小阿暮,自然而然的会想到六公子。 尤其是阿暮,申椒可是特意嘱咐过,让她一定要将唯一不像月族的绿眼睛遮起来。 毕竟月族和潜月族的关系有些水火不容,几乎不可能一起共事,魏钱见了八成要生疑的。 之后魏钱肯定要跑,他们还要确保魏钱按着他们的想法跑,才能把他绕晕,之后的事才会那么顺利。 所以必然要有两个人去拦住那两个弟子,再借着他们两个吓他一吓。 还有那个拄着棍,端着碗的笑,是学一个疯子的,他们本就是群孩子,若是不用点儿心思,很难叫人真的害怕起来。 为此,他们还得计划万一事不成被识破,或是魏钱不上钩该怎么办,一个字——撤。 从四面八方用最快的速度撤退! 申椒也不能全寄希望于他们,所以还让李老伯去做了另一件事。 雇个真正的杀手兜底儿。 没用上,有些可惜了。 好在也不算亏,申椒看着包袱里的钱和瓶瓶罐罐,别提多高兴了:早说了嘛,她的赏赐会依靠自己的双手抢回来,如今看来,甚至用不上手,稍微花点心思就成了。 这个魏钱果然是空长岁数不长脑袋的,看似精明市侩,其实天真的很,也难怪谷主会说,他只是那个本事平平的医痴养来想和人分个高低的,几十年都不怎么现身于人前,一心钻研医术,长成什么样脾气品性都不奇怪,所以才会大张旗鼓的干出那些荒唐事。 只怕自己到这会儿还是稀里糊涂的呢,连被算计了都不知道,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糊涂好,会少许多烦恼。 申椒就不行啦,她这样精明能干的人,难免烦恼,也注定了要承受许许多多的‘重担’。 她掂了掂略有些压手的金银,又摸了摸串起的铜钱,喜不自胜的想着。 沉沉,重重,只管铺天盖地的来,她扛的住! 假装大方的分了琼枝一点,剩下的全都收入囊中,一夜好眠,梦都变得香甜了。 好像置身馥郁芬芳的花海,又好像在吃甜甜的米花糖,正腻歪的口干舌燥时一股薄荷奶茶香扑面而来,正该狠狠的加上许多冰块,喝上一大杯才好,薛顺不爱加了薄荷的东西,她还能多喝两口。 申椒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眼:不是梦哎,真的有。 外头天还未亮呢,她抓起来衣裳穿好,随手挽起头发用发绳绑了,出门循着味道去看。 魏钱正在厨房里,用襻膊搂着袖子,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药罐子和锅碗瓢盆全被他翻腾出来了,咕嘟嘟的坐在灶上炉上熬煮。 “你这是在做什么?”申椒微簇起眉头问道。 琼枝她们也闻见了,纷纷走出屋凑过来,和她一样立在门边朝里张望。 魏钱回头看见她们,还怪客气的:“姑娘们起的好早啊,魏某人不才,正在为咱家公子调配去除疤痕的伤药。” “姐姐已经为公子调好药了,你还调什么?可是公子让的?”琼枝不解的问道。 “并非的是公子让的,只是在其位谋其事,魏某人如今是公子的药师,自然要为公子尽一份心力,申椒姑娘的药虽好,却未必是公子喜欢的,魏某人也是想给公子些别的选择嘛。” 他说的颇为正经。 琼枝气不打一处来:“你哪只眼睛看见公子不喜欢了?” “琼枝姑娘不要恼嘛,这种事有心人谁看不见,公子爱洁净,病中也要擦洗身子,油腻腻的药不清爽,他自然不会喜欢,但这药还是很不错的,申椒姑娘实在有心了。” 魏钱试图用他的狗嘴吐出象牙,平息她们的怒火,可谁也不领情。 琼枝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都不用心,只有你最用心喽?” 莲瓜帮腔:“公子对我们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不喜欢难道不会说,还要你来多事?” 渔歌儿沉默。 申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魏郎中着实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白操心了,全都托付给你就是。” 她抱起自己那罐子药转身就走。 薛顺后知后觉的被吵醒,出来察看,正好瞧见申椒回屋。 “这是怎么了?” 他叫住了紧随其后的琼枝。 琼枝能说什么?别看她刚刚可理直气壮了,面对薛顺还是要心虚的,这种事说出来,好像她们见不得别人对他好一样。 她只能欲言又止道:“回公子的话,没什么,只是魏郎中再给您调配祛除疤痕的伤药,我们去问了几句,说是您不喜欢申椒姐姐做的……” 薛顺:“那混账胡说什么?我几时说了不喜欢?申椒她是不是难过了?” “奴婢也不知道,姐姐抱着药罐子就回去了,还夸魏郎中说是他有心了。” 有心? 有什么心? 薛顺看他是不安好心。 怒气冲冲的走到厨房门口一看,魏钱正忙的像陀螺一样,在厨房里头旋转呢。 骂人的话涌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没好气道:“你瞎折腾什么呢?” 琼枝长了嘴,魏钱也不是哑巴,也没有傻透腔,知道薛顺看重申椒,立马不提刚刚的争执,只说是见他抹玉容粉像是不舒服,想来不合用,所以给他配置些用起来更清爽的药。 薛顺语气生硬道:“我用不着,申椒做的挺好。” “申椒姑娘做的自然好,只是这种东西合用与否,也要因人而异嘛,她是一心为公子好的,没有可选的,只能叫公子将就,若是有了可选的,她怎么会忍心看公子难受呢? 方才她已经说了,这事全都托付给我,只是琼枝姑娘她们有些抱不平,想必也是心疼申椒姑娘受累的缘故,这也好办,那药存放的好一年半载的也不会失了药性,公子不如留着今后慢慢也就用了,或是分给丫鬟们,也可以美肤养颜嘛。” 这点儿话魏钱想了一宿,此刻说出来,真像那么一回事,尤其是那句‘她是一心为公子好的’,的确是戳中了薛顺的痒处。 他想了想说:“你的确有心了,这些东西做好,就分给她们,现在还是用申椒做的,刚刚我瞧见她抱走了,你给我拿回来。” 他转身要走又补了一句:“放我屋里去。” 第七十八章 真让薛顺自己去和申椒讨要,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又怕她真生气了,又特意加了一句:“你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做的,不论你说了什么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年纪太大了,耳聋眼瞎,根本就看不出我喜不喜欢,就是怕我把你赶出去,所以存心要和她争个高低,想让我更看重你,你妒忌她,见不得我们两个好,想取而代之,你真阴险……” 薛顺越说越笃定了,眼神立马就变了:“你就是这么想的,给她赔不是去!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魏钱:…… 少量实情里,夹杂了大量揣测,把我一顿臭骂,还要我听你的,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 对不住,我真的是,脸皮哪有命重要。 魏钱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刻都不敢耽误,好不容易把罐子要回来,又赶紧回到厨房看着他的药锅,忙着忙着一腔悲愤涌上心头,伤心的几乎要落泪了。 但他很坚强,因为琼枝跟个木桩子一样戳在他身旁,生怕他朝着锅里加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连他的眼泪都被严防死守着。 “擦擦,掉锅里我们还怎么用啊。”琼枝贴心的递过去一块擦过的抹布。 魏钱看了一眼:“这全是油……叫我怎么用啊?” “谁管你啊,反正你要是弄脏药锅,我就告诉公子去,说你存心使坏,把你赶出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留下。” 她叉着腰气势汹汹。 魏钱:太欺负人了。 他小心的抓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在这个院里的地位,多半是连玄有喜那窝只会乱啃东西的蠢崽子都不如。 上赶着讨好也不会招人待见,除了老老实实的缩着,踏踏实实的治病,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行。 平淡点儿也挺好的。 在没人惯着时,魏钱还是很耐的住性子的,心安定下来,很快就适应了在蓼莪院的生活。 还挺好适应的,他惊讶的发现,只要自己不和申椒作对,这个院里压根就没有人会理他,连薛顺这个公子都懒得对他说上一句滚出去,都当是没他这么个人。 早知如此,他何必呢? 魏钱很心疼自己,所以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期期艾艾的,腆着脸去找薛顺说,想叫他帮忙,派几个人去他的住处,帮着搬些医书杂物,顺便将他那两个童仆带来。 “就是两个十一二的小孩子,碍不着什么事,有个床铺就行,还可以帮院里的姑娘们干些活。” 薛顺拒绝:“不行。” 魏钱小心翼翼:“魏某人可为他们出一些宿费食费,为公子治病煎药时若有他们从旁帮助也能事半功倍。” 薛顺依旧拒绝:“不行,你的东西我可以让琼枝她们去替你拿来,仆童不行,我不喜人多。” 其实也不是,薛顺只是不知道该拿这两个仆童怎么办。 魏钱眼睛一亮:“那正好呀,公子,他们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平日里话也不说,往哪处一坐就是一天,不留神跟没这俩人一个样,我叫他们少走动些,肯定碍不到公子的眼。” 薛顺:…… “不……” “公子,该喝药了,都快凉了。”申椒将碗捧起来递到他面前。 薛顺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了,一口气喝尽了,苦的皱着眉,说不出话来,仍不爱吃蜜饯,只是漱了漱口。 申椒趁着这会儿工夫,开口劝道:“不过是两个孩子,公子不如应了他,我们还能省些事,有专人煎药,大伙都不操心,而且他们自己住在山上,多有不便也怪危险的。” “我再想想,过会儿再说。” 薛顺等魏钱识趣的告退了,才问申椒:“干嘛要答应他?咱们是要害他的,到时候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他们自己想让人怎么办了,”申椒蹲在薛顺面前,握着他的手,认真道,“公子若想做成这件事,就绝不能心慈手软,那两个孩子放在外头才危险,倒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咱们都知道,就算他们过后有了报复的心思,咱们也能及时处置。” 或者一块杀了,一劳永逸。 申椒默默的咽回这一句,又说道:“公子若是不忍心就算了,奴婢去和他说,不将那两个孩子带来就是了。” 她作势起身。 薛顺也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 “不……叫他们来。” 他这么说着,还是难免不忍和纠结犹豫,但事到如今由不得他。 机不可失呀,他不想申椒也会推他一把。 薛顺一应,申椒立马就去和魏钱说了,还捞了声谢谢呢。 申椒笑吟吟的说:“你不必谢我,琼枝会让他们将你的钱也拿来的,到时候记得把欠的钱还给我。” 魏钱:……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叫人难过,魏钱僵着笑脸道:“放心,等拿来了,我就立马还给姑娘。” “记得利息,”申椒理所当然道,“我这儿九出十三归的,以日代月。” “九出十三归?还以日代月?你怎么比放印子钱的还黑啊?”魏钱跟被火燎了似的,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申椒不高兴道:“干嘛说的那么难听呀,人家好心好意的,你总不能叫我白帮忙?给点儿谢礼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那也不能……”魏钱嗫嚅,“那也不能……钱到底不是大风刮来的……” “难道我的是嘛?”申椒气急败坏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赚钱比我容易那么多,还要坑我那区区几两碎银,你干脆要我的命算了,你拿刀去,直接把我砍死拿去榨油好了,心肝脾肺肾都卖掉好了,你这个黑心的奸商,真是天杀的,雷劈的,我怎么没叫那匹马一蹄子踢死你呀?你这个瘟灾的畜生!” 申椒说着连泪都落下来了,直接伸手拍打起来。 劈头盖脸的巴掌一股脑的糊下来,跟铁掌似的,掌掌生风啊。 魏钱抱着脑袋被打的晕头转向,连连告饶,什么都应下了。 再一抬眼,她正站在薛顺面前哭呢。 这偏心偏到胳肢窝的十七公子还问呢:“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魏钱呜的一声哭出来:“公子!我没有,我冤啊!” “冤了找通财坊和我说有什么用?再说了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嘛。”薛顺问了几句果断的拉起偏架。 魏钱抽噎:“那可是九出十三归……以日代月……” 薛顺皱皱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欠了钱呢。” 魏钱辩解:“她没说有利钱啊。” 申椒委屈:“你也没问呀。” “好了,都是他的错,你别哭了,”薛顺安慰的递给她一张帕子,不放心的转头叮嘱,“你得还她啊。” “……是!” 魏钱快憋屈死了,这辈子,只有他坑别人的,什么时候有过别人坑他的,就算是被六公子紧紧缠着时,他也没有这么憋屈。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悔之晚矣。 第七十九章 当你身处险境时有人朝你伸出一只脚,你猜,她是想拉你逃出生天,还是踹你下深渊? 魏钱看不透。 他在蓼莪院待的很不舒坦,可他不敢走。 琼枝她们拿着魏钱画的图,和写给那两个仆童的信,把人和东西都带来了。 略有些空荡的房间被填满了,他仍是坐立难安,栖栖遑遑不知所措。 看会儿医书,又去翻弄药材,薛顺因此多吃了许多药,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挟私抱怨,不过他的身体的确是因为这些药,好受了不少。 郑小娘看起来是最高兴的,其次就是宋先生,薛顺好了,就能读更久的书了。 每日四个时辰,等全好了仍是从早到晚。 薛顺听了完全乐不起来。 而且……他一好就没理由和申椒亲近了,这失落的念头叫他像个初出茅庐就妄想出名的贼一样慌乱,怕被人知道,又怕没人知道。 想想还要接着给疤痕上药,心又雀跃的跳动着。 孙郎中配的药丸,他已经偷偷的吃了许多,魏钱把脉时是能察觉出来的,还曾问过,薛顺让他闭嘴,说不关他的事。 魏钱就不再提了,他在这事上嘴倒是很严,只是提醒他不可多吃。 薛顺没听。 他的心不太干净,不吃不大行,也不想再让魏钱去配别的药。 生怕被申椒发现什么。 所以就这样,也挺好的。 他好一些了,就不再让她们帮着收拾床铺了,许多事都是自己动手去做,药瓶也好藏了许多。 甚至不想让她们守夜,但是申椒不放心,夜里一定要留下一个人。 薛顺不想和她拧着来,也就答应了。 出奇的好说话。 乖主人,是应当奖励的。 申椒抽了些闲工夫,做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给他,还绣了几只灰黑毛的鼠在上头,出门时穿正好。 谁也不知道这事。 薛顺收到时格外高兴,圆眼都笑成了半弯月牙,他还能认出那几只鼠。 “这是玄啸,还有玄有福它们。” 他一个个摸过去:“你把它们绣的好漂亮。” 这不是废话嘛,原模原样的绣上去也不好看呀。 “公子喜欢嘛?” “嗯,喜欢极了。”薛顺的声音有些小。 他不太有出息的又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和申椒对视。 “多谢你。” 互利互惠罢了,这有什么好谢的? “公子折煞奴婢了。” “没有,”薛顺抿抿唇涩声道,“你是头一个愿意给我做衣裳的,哪怕不必如此。” 连那个女人也没有过,花些钱就能从当铺、估衣铺里换来许多破烂衣裳,张张嘴也能讨来几身,何必自己费心去做? 这边也不会,针线房会做好了送来,也可以拿了料子吩咐针线好的丫鬟们。 可谁也不是心甘情愿的,都是不得不做…… 所以呀,他就很妒忌那些哥哥们,个个都有亲娘,都有人疼。 他呢?别说什么开过光的玉佩,亲手做的衣裳,就是想要个荷包扇坠都没有人给。 申椒没耐心听他倒苦水:“公子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奴婢再改一改。” 薛顺是舍不得到手的衣裳再被收回去的,恨不得立马就能穿上才好,就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也不在乎。 不过他还是立马起身试了试,迫不及待的,走的太快,还碰翻了笔架。 两人一齐蹲下去捡,脑袋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一处,手拿着同一支笔,抬眼相望。 怪俗套的。 以前总能听说书的说起这样的桥段,薛顺都听腻了,甚至嗤之以鼻。 真轮到自己身上,又了不得了。 心跳的和擂鼓一样。 脸红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脑袋不疼?” 申椒看着被她一头拱翻在地的薛顺:…… 到底是谁会疼啊?反正不是我。 “奴婢没事,公子还好嘛?” “嗯,挺好的。” “那……”站起来。 不行,不能开口,想笑! 好一个身娇体弱的公子哥。 两人就那么默默无言的注视着对方,都有些脸红,一个羞的,一个憋的。 薛顺自认为此刻是有些那个暧昧旖旎的温情在的。 然而偏有那没眼色的来打破。 “公子……”琼枝在门口看了一眼,顿时板起了脸,凑过来道,“郑小娘和十一公子来了,您和姐姐怎么坐地上?快起来,别凉着了。” 她说着一手将他扽了起来,劲儿大的薛顺差点儿叫出声来。 好疼! 琼枝用力用的脸也红了。 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喜庆,脸色好看极了。 郑小娘和薛十一就是这时候被请进来的。 看着薛顺的脸色,两个人都安心了许多。 尽管他说话冷冰冰的,张口就是:“十一哥有何贵干?” 薛十一本来就很踌躇,一听他的话更为尴尬了,郑小娘悄悄推了他一下,他才上前,一躬到地:“对不住!” 声若洪钟,架势别提多足了。 薛顺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申椒紧盯着薛十一,生怕他趁人不备给薛顺一下子。 但没有,他是实心实意道歉的,为此还和郑小娘争执了几句。 要他说,要赔罪,他自己去就成,若是郑小娘已经去了,他就不去了,就算是理亏,也犯不着那么给他脸。 再怎么郑小娘都是长辈,都亲自登门给他赔罪了,还犯得着两个人都去嘛。 再说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不能真叫他们伏低做小一辈子? 薛顺被他打了个半死,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怎么也是扯平了,再不解气,再打一顿他也认。 说破大天去,薛十一也不乐意郑小娘天天像个丫鬟一样去伺候薛顺,连亲儿子都不管不顾。 “你是我小娘还是他小娘啊?”薛十一是这么嚷嚷的。 郑小娘白眼一翻,伸手给他脑袋一巴掌:“老娘我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你也不想想,他这会儿没事儿,能保证一直没事儿嘛?若是一个看护不当真死了,是一顿打能平的嘛?你爹真敢叫你偿命你信不信?” 她要是这么说,那薛十一只能梗着脖子道:“我信!” 郑小娘又让他好了就去给薛顺赔罪。 薛十一不乐意:“你不是赔过了嘛?还得赔多少次啊?我给他磕一个得了呗。” 他又挨一巴掌,郑小娘气道: “我让你赔罪,没让你找事儿!再说了,人是你打的,你又没有死,面都不露像什么样?传出去能好听嘛?人家只会说你没出息,没担当,惹了事就知道往亲娘裙子底下一藏,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没准儿还会连累到十五的婚事,你乐意嘛?” 薛十一长着脸皮和心肝呢,能乐意就怪了。 这不是说,三张脸都要被他一个人丢尽了嘛。 “我……我去行了!” 薛十一听懂了,好了就来了。 不过赔罪是赔罪,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 第八十章 没等薛顺作答,他又是一躬到地:“也替六哥给你赔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但他肯定有他的理由,绝不会是无缘无故想要害你的。” “你要怨恨,只管怨我就是了,别怪他。” 薛十一说的掷地有声。 薛顺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他有理由,所以我活该?” “你要这么想,那也没什么错。” 薛十一歪歪脑袋不去看他。 好在他歪的到底是个脑袋不是个夜壶,所以没有直白的质疑道:你要不要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惹到了六哥。 薛十一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六哥会存心害兄弟的,不止是六哥,每一个和他相处多年的兄弟,在他眼里都是好的。 只有这个后来的小十七是他不知根底的,亲疏远近一眼分明。 他会怀疑谁还用说嘛? 郑小娘在他旁边,都快把他胳膊上的肉拧下来了,这小子硬是一声不吭也不改口,纳闷的摸了摸……手感不对,肯定是绑了什么,像是……练功的皮口袋,就是那种一拳打进去像陷在泥里,摸起来软乎乎的像肉,全靠蛮力伤不了分毫的皮口袋。 郑小娘气的都快笑出来了:……多荒唐啊,有点儿心眼儿全使她这个亲娘身上了?这是儿子嘛?简直是祖宗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郑小娘咬牙切齿道,“有你这么赔罪的嘛?谁是谁非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嘛?怎么到你这张嘴里又弄出了什么理由?真要有你六哥会不说嘛?他又不是哑巴。” 薛十一振振有辞道:“六哥总是顾念兄弟情义,常在父亲母亲面前替我们隐瞒过失,或许这次也是一样,不忍心看十七受罚,毕竟他都快死了,再打就只能埋了。” “他就忍心看你受罚是嘛?他就忍心看你被埋是嘛?”郑小娘嗓门都拔高了,“你用你的猪脑子过一过,这话通嘛?” “小娘,你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骂我了,我也是要脸的。”薛十一的嗓门也高了,高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有多没头脑,高的郑小娘头晕也眼花啊:“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生下你这么一个蠢透了腔子的绝世大蠢货! 你拿豺狼当兄弟,你以为你是狈啊,你在他眼里就是个蠢猪,还是没有半点儿野性指哪儿拱哪儿的蠢家猪。 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她颤着声音哀嚎一声,打人都没劲了,攥着拳打了两下,白眼一翻就软了下去。 薛十一正想为六哥辩解,话都到嘴边了一时咽不下去,抱着晕过去的娘,满脸焦急还是说了:“小娘,你能不能别老说六哥的不是啊?” 郑小娘听见了,霎时间就更晕了。 这儿子白养了,辛辛苦苦生养一场,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竟成了老六的。 她也是气疯了,硬撑着一口气,睁开眼扯着他的衣襟吼道:“你别叫我小娘,你的娘是老六!” 然后便彻底失了力气,脑袋也歪了。 薛十一茫然的晃晃她:“小娘?你说哪个老六?” 薛顺贴心的提醒道:“她在说你的好六哥。” “啊?”薛十一更懵了,“六哥怎么会是我娘,他一个男人又不会生孩子,这是糊涂了不成?快请郎中。” 他朝后头喊了一声,抱起郑小娘就要往外冲。 申椒拦了一下:“蓼莪院里有现成的郎中,十一公子不必着急,先让郑小娘躺好,若是这样出去了,耽搁了不说,外头难免又要传出些风言风语,不知道还当是我家公子将人气晕了呢,十一公子但凡顾念一点兄弟之情,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薛十一尚在反应,薛顺已经伸手,将她扯了回来,责怪道:“他要走就走,你拦什么,不要命了,他打人很疼的,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的。” 申椒就算被扯了回来,还是把话说完了。 薛十一又不是真来找事的,想了想还是没把郑小娘抱出去,而是将她放在了薛顺的床铺上,还解释一句:“我也不会胡乱打人。” 薛顺阴阳怪气:“对,你不会,我活该。” 薛十一固执己见:“这事儿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过我的确动了手,你若有怨气只管打回来,生死有命,我绝不还手,不过要等郎中看过我小娘之后再说。” 母子情深啊! 薛顺看他更不顺眼了。 自己到外间寻了只凳子坐了,还叫申椒也坐。 已经完全不去关心里头发生什么了,不是看披风就是发愣,显然是想继续刚刚要做的事情。 申椒在他对面坐了,剥了几个松子推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默默的捏起来吃。 没吃几个,又说:“别剥了,小心伤了手,我自己来。” 他旁若无人的将那盘子松子扯过去,仔仔细细的剥干净几颗,放在盘子里推到申椒面前:“你也吃。” 他头也不抬的说了,还在继续弄。 不像是真想给申椒剥松子,或是自己突然喜欢上了剥松子,更像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好受似的。 好在申椒来者不拒,也不辜负他的好意。 细嚼慢咽的吃着。 里屋的郑小娘无非就是急火攻心,这阵子又操劳过度才会晕的,扎两针也就醒了,带着蠢儿子又客气了几句。 薛顺没理。 她叹了一声,拉着还想说些什么的薛十一走了。 申椒用眼神示意琼枝去送。 她还怪不情愿的,送了人又想戳在屋里紧盯着她们,被申椒瞪走了。 屋里只有埋头苦剥的薛顺和慢吞吞咀嚼的申椒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说:“公子该同她们客气几句的,郑小娘和十一公子不同,她是聪明人,和她交好没有坏处。” “我不想。”薛顺的声音有些闷。 “那不理也罢,”申椒从善如流,“今日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我知道。” 郑小娘是为了薛十一才来的,这‘一顿饭’做了许久,才喂到他嘴边,薛十一非但不吃,还把碗砸了,顺便洒上一泡尿恶心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郑小娘是聪明人,知道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能做的也都做了,又怎么会再来。 别看她说的动听,真让她儿子受罪,她是不会高兴的。 就像申椒的脑子不常用偶尔会变笨一样,薛顺的脑子常用用偶尔也挺灵光的,他看的分明。 一滴泪掉在桌子上,炸开一点儿几乎不可见的水花。 申椒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再继续剥下去。 薛顺不敢回握,只是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同她说:“申椒,我心里好难受,他们都有人疼,我……” 他喉咙酸涩的要溢出哭腔了,终于弯了弯手指,虚虚的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头埋的更低了,桌上的水花也越来越多。 申椒更用力的抓住了他,许诺似的说:“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第八十一章 薛顺很好哄的,一句话就成了。 何况申椒说的那样真诚,又对他那么好,他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酸涩空落的心酥酥麻麻,好像叫什么给填满了,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再度涨起了水,贫瘠的土地也不会再贫瘠下去了,万物会因有水滋润而生长。 薛顺头一次吐露心声:“申椒,等我攒够了钱,就将你从回生谷赎出来好嘛?我再写一张释奴文书,为你脱了贱籍,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玩,不理这些了,把我那份家产都换成钱,四处走走看看,再也不回来了,好嘛?” 他仍不敢抬头,去看申椒的表情。 连虚握着的手指也不敢用力。 但是手心的汗和轻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他的心境并不安宁。 他在等一个回答。 申椒还挺诧异的,她没想到薛顺会这么认真,更没想到他听见了价钱后还会起这样的心思。 明明自己是个穷光蛋,还试图拯救别人于水火之中,这叫什么? 有的人说这是好人君子。 有的人说这叫一个蠢货。 申椒说:“那琼枝她们怎么办呢?一起嘛?” “就咱们两个,”薛顺不假思索,想了想又说,“我会去求母亲给她们找一个好去处的,再给她们留一些钱,若是她们不想做奴婢了,我也可以放她们走。” 想的还怪妥帖的。 申椒柔声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真的?” “当然啦,比真金还真呢。” 才怪。 薛顺就是个大麻烦,不说别的,光说这个身体,就在哪里都会很麻烦,和他一起纯粹是自找麻烦。 申椒信口胡说着。 薛顺却信以为真了,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只是注视着那个真诚温柔的神情,破涕为笑道:“那咱们说好了。” 申椒点点头:“嗯,说好了。” “不许反悔!” “愿击掌为誓。” 啪的一声,略有些疼的掌心,让薛顺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美梦。 他笑的有些傻气:“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对?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遇你这样好的人。” 申椒倒是想过,自己会遇上糟心的主子。 “公子谬赞了,奴婢也没有那么好。”她说的很谦和,跟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申椒心里当然知道自己千好万好,谁遇上她都是自己的福气,但这么好的她,难道不该值得更好的嘛? 做什么要和薛顺这个大麻烦在一起,整日为他收拾烂摊子?照顾他这样娇弱的身体? 她跟自己又没有仇,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就爱伺候人,若有机会,她当然要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了。 四处玩这种事,她自己去就行了。 或许再养几个武婢、侍卫,总之她的计划里没有薛顺这个大麻烦。 也不需要薛顺来救赎,那一纸文书早就攥在夫人手里了,不过这件事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与我而言你是最好的。” 申椒对薛顺的话报以一笑,不以为然的想:那是因为你从没得到更好的,不然也不会把一个奴婢放在眼里。 世事人心不可细听细观细琢磨,不然尽是污浊,得过且过,得乐且乐,论迹不论心才能长久快乐。 申椒深谙其道。 帮他将手擦净了,拿起披风给他试。 还挺合身的。 “好暖和。” 薛顺的衣裳都应该厚实些,以往没人为他操持,他自己也不在意,就将就着了,可他又不是不知冷暖的傻子,什么舒服还是知道的,爱惜了紧了紧,还在镜子前头来回看了一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脱下来,叠好了放在一边儿。 当天就派了人去告知宋先生,明日不必来,他卯时会过去读书。 第二日就穿上那件披风。 他身子还有些虚弱,不好太过操劳,申椒劝他缓一缓再出门,但薛顺出奇的固执,像个得了心爱的东西,就迫不及待想四处显摆显摆的孩子。 哪怕没人问起,他也要说:“我今天穿申椒给我做的那件披风,别拿错了。” “先生小心,别碰翻了砚台,弟子这件披风是申椒新做的,弄污了太可惜。” “今日感觉不错,申椒给我新做了一件披风,很厚实,虽然有些风,也没有凉到。” 就一天的工夫,院里的丫鬟,宋先生,魏钱包括天聋地哑都知道他有一件申椒做的新披风了。 他还特意写天聋看,让他将药碗放远些,别弄脏了申椒给他做的新披风。 天聋看了看离他八丈远的披风,又看了看再不喝就凉了的药碗,默默的将碗放到了院里的石桌上,打量一下满意点头:够远了! 地哑朝他竖起一个拇指:干得漂亮! 薛顺:…… 真是魏钱养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可爱! 他带着玄啸一家,到院里喝了药,又转了一圈儿,它们也不跑,往他身上一挂,像假的一样,偶尔溜到地上,飞快的转一圈,听见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吱哇乱叫着往他身上爬,或是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直到被他提起来。 乖的像几个小孩子,就是太爱乱啃了。 趁人不备,将薛顺做好的功课给啃成了稀巴烂的模样。 倒是聪明,没把纸屑吞下肚子。 薛顺气的满屋乱转,扬言要给这些坏老鼠一点儿教训尝尝。 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家伙事儿。 最后曲起手指弹了弹它们肥美的屁股。 看那模样,它们是有些不服气的,个个背对着薛顺不肯理他,他又拿着吃的去哄。 功课自然是申椒又誊抄了一遍,免得他太累。 薛顺也没有去睡,在一边端茶研墨递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 魏钱今日还趁着他高兴,来问他能不能在后院那块空地上种些草药,他没答应。 此刻才说:“咱们好好养养后院的地,明年种些花,还能看好久呢。” 他记得申椒是想种花的。 “你来选,我来种怎么样?” 申椒随口应道:“好呀,若是养的好,也能拿去卖呢。” 薛顺种的那些菜,也换了些钱回来呢。 薛顺朝她笑笑:“那不如再多种些,到时候卖一半留一半,不至于光秃秃的。” 申椒自无不可。 他就兴冲冲的琢磨起来,过后又吩咐琼枝她们将前院的地砖也扒一扒,扒出些地方来。 好好一个院子弄的像被狗啃了似的。 薛琅大概还在盯着他们,人在祠堂也不老实,假惺惺的送了许多花草树木过来。 薛顺很不喜欢他这个人,可他和东西没仇,还是收了,里里外外的查看一遍,栽进了地里。 又省一笔钱! 第一章 申椒第一个主子,是通财山庄的公子,行十七,姓薛名顺,字康平。 他有病,意料之中的事。 没病的人请不到药奴,谷主不会答允,再有钱也不行。 申椒对病人是很有耐心的,轻易不会生怒。 可他脑子有病。 第一次见,他就用冰冷的折扇就划过她的脸,挑起她的下巴,还敲她的头,像在看一个寒瓜熟没熟。 漫不经心的同管家说:“药奴?倒是个新玩意儿,怎么用的?吃她的肉还是喝她的血?” “这……这……” 管家被他问的满头大汗。 申椒在心里狠狠的挖了他一眼:没见识的东西。 她是药奴又不是药,自然不是用来吃的。 通常是外用,她身上的草药香能使人平心静气、安神定惊,灵力可缓解病痛、调养身体,生来亲和草木,所以有钱人雇佣她们,一来彰显身份财力,二来于身体有益,三来可验毒,四嘛莳花弄草挺好。 不过治病这种事,还是得靠郎中、吃药,全指药奴那是取死之道。 她们不会治病,也不会武功,空有灵力学的尽是些伺候人取悦人的事。 管事给这没见识的公子哥解释了一下,他还怪失望的:“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稀罕物,敢情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也值当花那些钱,老头子真是糊涂了。 妹妹,不如这样,我把你送回去,你把钱退我,换个人骗去怎么样?二八分也行。” 他一挑眉,说的认真极了。 申椒眨眨眼,也认真极了的问:“公子何以杀我?” 就这么回去,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退钱也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他憋着一股气把申椒留下了。 看她怎么都不顺眼,沏茶不是嫌冷就是嫌热,打扇不是嫌快就是嫌慢,捏肩锤腿不是嫌重就是嫌轻。 一边说着使唤她是给自己找罪受。 一边又没完没了的使唤她。 申椒倒不觉得怎样,他先气的犯了病,按着肚子倒在榻上叫疼,冷汗津津,蜷缩的像只大虾,还不忘了骂她:“你就是个骗子,还说什么药奴,怎么不见你把我医好?” “公子,奴婢不会治病,倒是能为您缓解一二。” 薛顺冷笑:“你离我远点儿就是最大的缓解。” “是,奴婢遵命。”申椒起身退了几步,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毫不犹豫的出了门,在府里寻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待着。 他仍不满意,又派人来找她,让她滚回去。 来找她的丫鬟金玉也有些责怪道:“你怎么想的,居然扔下公子就走,就算公子赶你,你也得请个郎中再说啊。” “公子只说让我离他远点儿,没说要请郎中。” 金玉:…… “你是在报复他?”金玉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别怕,我们也烦他,庄里上下十几个公子,就数他事儿最多最难伺候,动不动冷言冷语给人脸色,责打罚跪家常便饭一样恨不得一天几回,你没来时我们可没少被他磋磨。 如今叫他吃点儿苦头也好,左右他一直那样,嚷的厉害却也没见出过什么事,我们请郎中时也爱磨蹭。 等会回去,我就说你去请了,可走迷了路,他身子难受没心思计较,骂几句也就完事儿了。” 果真如此。 薛顺头顶着胳膊趴在榻上,手指头都懒得动下,只是骂她是个蠢货,又让她滚去煎药,也就完了。 金玉偷偷朝她挤了下眼,像是在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和一起做活的人好好相处总是没有错的。 申椒揉出一个感激的神情,偷偷朝她扬了扬嘴角。 薛顺趴在那里自然是看不到的,其她人见了都是意味深长的模样和她们交换个眼神,都不明白彼此的意思,可无形间却有了些交情。 等薛顺吃了药,有了些精神,又嫌屋里人多赶她们出去时,她们还对申椒投来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的确得自求多福,自从申椒来了以后,薛顺都不怎么使唤旁人了,挨打挨骂自然也全是申椒来担着。 虽说他还没动过手,但就这脾气也是早晚的事儿。 申椒就跟一无所觉一样还凑上去问呢:“公子有什么吩咐嘛?” 最后出去的金玉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刚关上门,里头就传来了薛顺暴躁的吼叫:“你有脑子没有,什么都要我吩咐,我要你干嘛!” 他抬手就将茶盏掼在了地上,坐在那里怒视着申椒。 “公子息怒,奴婢知错。” 她还是惶恐的表情,乖巧的语气,顺从的跪下,不论多少次都不会变一丝一毫,像个精巧的假人贴一张傀儡符,只会按着主人的要求走。 谁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薛顺一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已经平息了些的痛苦,再度席卷而来,肠胃翻涌,像有只手在其中搅拧,这叫他又无力的倒了下去,兀自忍耐了一阵喉咙发紧,掩唇道:“别跪了,我想吐……” 没等申椒把痰盂递过去,他就把刚才喝进去的药汁又吐了出来,还带着些没有完全消化的食物,里头隐隐可见血色。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申椒撂下痰盂,把茶递过去叫他漱口,又问道:“可要请郎中来看?” “请个屁,全是骗子,和你一样。” 他漱了口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又随手一丢背对着申椒躺下,一言不发的。 申椒帮他盖好被子,收拾了这地上的一片狼藉,便重新熬药了去了。 薛顺没听见一句安慰,只听见了关门声,疼了好半天,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又被申椒推醒。 “公子,将药喝了再睡。” “你往里头下毒了?这么急着让我喝?” 刚好受一点儿,又醒过来,薛顺想生气都没劲儿生,不耐烦的摆手说, “滚开。” “是。” 申椒立马就走开了。 薛顺睡不着了,他又开始生气了。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听话的,别的人好歹会言不由衷的劝几句,为他好的话,她倒好都不敷衍他一句。 假忠心。 真虚伪。 白花那么多的钱! 要不是这么疼,他非得好好折腾折腾她。 被子蒙过脑袋,薛顺极不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 不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要把事情做全才对。 申椒托着碗出去,将药倒回罐中,确保他想喝的时候药还是温的。 没在外头多留,又回了卧房,点了一支安神香,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来,也就完事了。 这个人实在难以捉摸,不论怎么做都是错,所以就先按着规矩办。 主子睡觉时,总要有人值守,没有命令,不轻易离开。 还真是没劲。 申椒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掰着指头数了数,这样没劲的日子才过一个月,离三年之期结束还要好久,真是……太好了! 爱闹腾的主子总比爱发疯的强。 谷主那个人才真的叫人不想面对呢。 至于这个…… 申椒瞟了下榻上那偶尔蠕动一下的一坨。 任性妄为的一个公子哥罢了,折磨人的法子都那么没劲,不过……还是得提防下,人一时冲动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想没劲的混日子,总得弄明白,怎么伺候才能叫他满意…… 退钱是肯定不成,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她静心思索着,被子下偶尔传出一两声呻吟呼痛声,但很快归于平寂。 薛顺疼的昏睡过去了,醒来仍难受,隐隐作痛,肠胃时不时拧着向下坠,摸一下整片肚腹都是凉的,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也捂不热肚肠。 自幼如此,有时几天都不好,有时几天就犯一次,他自己都嫌烦,明明小时候一直待在青楼里,活的那么低贱,却还长了一副娇贵的身子,怎么能不烦。 他都记不清第一次疼是什么时候了,是被人掰开嘴灌滚水入腹时,还是被踹到站不起来时?再或是被关进柴房几日没吃没喝烧的直吐血时…… 细想想他命还挺大的,受了那么多磋磨都没死,硬是挺到老头子想起在外头有个相好,把他接回来。 调养了这么多年,已经好多了,可他怎么反倒疼一点儿就忍不住想嚷嚷呢? 明知道没人想理他,个个心里头都想像那骗子似的漠视,又偏要假惺惺的装相,连老头子都只会派个郎中赏个丫鬟,从不会来看一眼,怎么还是忍不住? 心里烦躁起来,肚子更疼了。 薛顺没吭声,他知道屋里就只有一个‘骗子’。 他不说话,根本不会理他的骗子。 他再怎么叫嚷也没用,不如自己忍着,可这样……好像更难受了,心里发闷。 薛顺抹了抹眼睛,将泪意驱散了,掀开被子喘了口气。 “公子醒了,可要吃药?” “……拿来。” 药还是温的,苦的人皱眉,薛顺习以为常的喝干净了,有点儿反胃,他用帕子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儿,才硬撑着没有吐出来。 申椒递过去的蜜饯被他挥手拒绝了,吃了更想吐,也没必要,他习惯了吃苦,也不爱吃甜的。 申椒是不会劝他的,主子不想吃,那就是不想吃,吃了会不会舒服点儿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叫人备水,我要洗一下。” 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薛顺不喜欢这样,病着也想清爽些。 “是。” 申椒应了一声,就出去叫人了。 金玉她们几个大丫鬟自然是要劝的。 空着肚子洗澡容易头晕,生着病受不得凉。 尽是些老生常谈人尽皆知的话,薛顺心里头一清二楚,还是要洗。 她们又说出了事会被责罚。 薛顺就把她们全赶出去了,只剩那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骗子’。 申椒为他脱去朱樱色的里衣,露出的躯体倒是劲瘦结实,横七竖八的有些难看的旧伤痕,腹肌上有些青红交加的印子,那是他自己按掐出来的。 什么样的人疼狠了会更用力的磋磨自己?这样会舒服嘛? 申椒有些好奇,也没言语。 药奴的身体很好,几乎不会生病,所以她不太明白病痛到底有多难受,但申椒看得出。 薛顺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脸色就更白了,呼吸也有点紊乱,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多,直往下淌。 申椒用手巾帮他擦去了。 他闭着眼闻道一股好闻的草药香从鼻尖掠过,有点糊涂似的寻着源头,将脑袋往她手里贴去,低低的呻吟一声说:“……头疼……帮我按按……” 这倒是容易,申椒揉搓了下他的额头,轻按着太阳穴,灵力像温水一样顺着穴位涌进他的脑袋,游走在经络中,绷紧的精神都放松了。 薛顺从那种眼前一阵阵发黑,昏头涨脑的感觉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手打开,恼怒的叫她滚出去。 这什么狗脾气! 申椒在心里骂一声,乖乖的退出去,还有点儿轻松呢,不用伺候薛顺洗澡可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他事儿太多。 自己洗的却还不如她,申椒第二日伺候他换衣裳时,瞧见好几块抓坏蹭破的地方。 捧着衣裳的金玉也瞧见了,以往她是要张罗着拿药给他的。 不过最近,她胆子越发大了,也学着申椒一声不吭,银花、铜宝她们有样学样。 小丫鬟们更不懂得收敛,上下一心的糊弄着他。 夜里的茶水都是冷的,申椒若不当值,他喊两三声也未必有人应。 薛顺看在眼里,却放纵下去了,凑合将就着,没有心气儿去管,左右这些人早就想这么对他,管有什么用,就是全打一顿赶出去,再换一批就能对他真心? 得了……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到半个月就出了事,他夜里犯了病,喊了几声没人应,自己受不住了爬起来找人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一夜受了凉高热不退,竟吐了好大一滩血。 这便是大事儿了,夫人都派人来问了,当日夜里该守着却没用心的全被赶了出去,铜宝这大丫鬟也没逃得了,看起来挺关心他的,来人话里话外却又有些责怪他不懂得爱惜自己,平白叫人担心。 又说庄里近日里在筹备盛会人手不足,各位公子都忙着,也难免疏漏,叭叭叭的吵的像鸭子。 申椒听着都嫌烦。 薛顺居然听完了,绷着身子坐在那里客气道:“有劳张嬷嬷走这一趟,劳烦转告几位哥哥,庄里事忙,我这边却没什么可急的,院里人倒也够用,父亲赏我这丫头也很好,不必再派人来。” “十七公子一惯是懂事的,”张嬷嬷赞了句又说,“但哪里就差十七公子身边这几个人呢,夫人已经为您选好了,都是忠厚妥帖的丫头,绝不会干那起子奴大欺主的事。 十七公子只管放心养病就是了,有什么不好的只管派人去说,夫人是您的母亲,虽非亲生,可都是庄主的血脉,夫人对府里的公子向来一视同仁,母子之间无须客气,若不然,出了什么事,倒叫人觉得是夫人有心苛待了。” 她玩笑似的说。 薛顺笑了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谁不知道母亲是最慈悲心肠的,莫说是父亲的孩子,就是捡来的小猫小狗不也照顾十分好嘛,前几日远远的见到玄瞳真是好大一只,只怕已经是异兽了,倒不枉母亲费心多年。” 张嬷嬷的笑容真心的好些:“十七公子的眼力真是不错,那畜生是个争气的,养了多年总算有些用处,再等些日子就可以化形了,每日追着夫人和六公子上蹿下跳,粘人的很。” 他又笑了笑,挪了下身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张嬷嬷适时道:“瞧奴婢,一说起来就没有完了,搅扰了十七公子休息,实在是夫人叮嘱了,要奴婢好生看看十七公子。” “母亲拳拳爱护之意,十七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搅扰。” 张嬷嬷又说了几句才走。 薛顺叫金玉去送她,看着张嬷嬷的身影转过屏风去,又撑着一口气叫银花:“你带着新来的去安置下,申椒留下就行,我身子不舒坦人就先不见了,你替我赏她们。” “是。” 银花老实的很,立马就去了。 薛顺的身子也软了下去。 申椒手里捧着半碗粥问道:“公子,粥凉了,要叫人去热一下嘛?” 薛顺:…… “不必,我不饿。” 刚刚的语气还很温和呢,一和她说话又变得生硬起来,申椒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饿,那就不吃。 第三章 被整治了一回,院里个个风声鹤唳的。 金玉私下里特意来叮嘱申椒说要小心。 申椒问她:“小心什么?” “还能是什么,”金玉道,“小心伺候呗,他近日倒是转了性似的,可那个身子骨太差了,若是出了大毛病,肯定会连累到咱们的,铜宝哪儿都好,就是太不谨慎了,这不就倒了霉,偷懒也得有点儿章法不是,忘了铁叶的教训了嘛。” “铁叶?” “哦,你不知道,她原来也是这蓼莪院里的大丫鬟,见他闷不做声的就以为好惹,偷了东西去卖,把他惹毛了,打死了抬出去,也是可怜,”金玉叹一声又说道,“你可得记着些,那人有毛病,有时什么都不计较好脾气似的,过后想起来却要算总账的,面上总得过得去才行。” 好脾气? 申椒真没觉得他哪里好脾气,郎中不也说,他的病多是因为肝气郁结,心思过重嘛,可见是个爱生气的。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面上一直都过的去。 “多谢姐姐提点。” 师父说过必要的谎话会让感情更好。 “好说好说。” 金玉摸摸她圆圆的脸,颇为喜爱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 两人聊了两句就散了,申椒端着药回去时薛顺正睡着,脸有些不正常的红,应当盖在额头上的湿帕子被扔在一边儿。 申椒叫他起来时,都能感受到他身子滚烫滚烫的,热的厉害,人却像冷似的直发抖。 中午才好一点儿,下午热的更厉害了。 “公子,公子,该吃药了。” “滚……”薛顺眉头紧锁,哑着嗓子骂了一声,又在申椒退开前改了主意,“拿来。” 申椒要扶他坐起来,他还不乐意,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接过碗也不管冷热便一饮而尽。 “小心……” 申椒:…… “是不是有点儿烫啊?” 她光顾着和人说话,没有先晾好,算着时辰进来,吹一吹倒也能入口,谁知道他仰头就喝。 薛顺摸了摸烫红的嘴角,烧的人都木了,没觉出有多疼,倒是诧异于申椒生动的表情。 那惊愕的样子。 跟含笑九泉的死人突然活了一样。 “装模作样。” 薛顺嗤笑一声,把碗扔给她。 申椒一把接住了,却没挡住残余的药汁,全甩在身上了,怪脏的,可怜了她的绿罗裙,还是新的呢。 薛顺反身便躺下了,申椒把碗放下,重新浸湿了帕子,盖到他脑袋上,他抬手就扔。 “不要嘛?公子,这样退热会快些。” “滚。” “是。” 申椒不爱听狗叫,麻溜的出去了。 屋子一旦静下来,痛苦的感受就更清晰了。 本来就够难受了,湿帕子还弄的他头疼,个个都跑来装模作样,根本没一个用心的。 “来人!人都跑哪去了,全死了不成!给我请郎中去,头疼死了……” 忍忍忍,老子忍个屁啊,越忍这些人越猖狂,个个都比他舒坦自在,凭什么,不想好好过,大伙都别过。 一股火蹿上来,薛顺又嚷了起来。 他有病,他脑子有病! 申椒很笃定的想道。 郎中又是按摩又是针灸的折腾半天,这公子哥才消停下来,出了一身汗,身上也不热了,却仍有些不满的冷着脸,蜷缩在床上抱着肚子哼唧,背对着众人。 金玉银花互换了一个眼神。 那是一个厌烦又绝望至极的眼神,只有三个字儿——又来了。 薛顺呻吟着:“疼死了,真的好疼啊……” “你们都戳着干嘛?给我守灵,盼我死呢?滚出去,都给我滚。”他按着肚子叫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她们又骂起来。 屋里的丫鬟们只好又退出去。 申椒看似老老实实的,实则走的最快,直到晚上送药时才进去。 薛顺摸了下碗就开始挑刺冷哼道:“怎么着中午没把我烫死不甘心啊,又弄这么一碗来,你按的什么心?” 好心。 申椒这次拿的分明不烫,是刚好入口的那种,他这就是没事找事和以往那些几分烫都不对的茶水一样。 “公子息怒,奴婢知错,这就去换一碗。” “滚回来,让你走了嘛,跪着,把药举起来。” 薛顺寻根究底,他这两个月受的苦全和这骗子脱不了干系,怎么能不出气。 申椒把托盘举起来,他伸手拿过药碗喝了一口还差点儿呛着,这笔账薛顺也算到了申椒头上,要他说这药奴治病无用,害他倒是绰绰有余,真不知道老头子怎么想的,宁愿花百两金送这么个人过来,也不肯看他一眼…… 捏肩捶腿按头倒是舒服…… “起来,按摩会不会?” “略会些。” 按摩嘛,无非是推、按、捏、揉,就是不懂穴位的,也能凭感觉按几下放松身心,何况身具药性、灵力的药奴。 “滚过来,给我按按。” “是,可用准备摩膏。” “不用。” “是。” 申椒来之前特意学了几个调理肠胃的穴位呢,这回总算能用上了,先从……手开始,四缝穴、虎口、大陵穴、内关穴、手三里穴。 还有中脘穴、天枢穴、大巨穴…… “你!” 从手指头开始往上爬的一双手,突然绕至身前落到肚子上,还在往下摸索,薛顺登时就把她推开了,手忙脚乱的扯过被子,气的都不知该从何处骂起。 申椒看他掉了个,心说:正好捏个足三里。 没等薛顺反应过来,她就上手了,认真的薛顺都不好声张。 万一……万一是他会错意…… “你给我出去!” 薛顺猛的缩回脚,快的申椒都没来得及收手,指甲就在他腿上刮出了一串血珠。 “公子……” “滚!” “是。” 当谁很喜欢捧着嘛?指甲扭曲变形,腿上脚上全是疤,别扭死了。 申椒如往常一样,毫不留恋的退走。 薛顺这才把目光落到腿上,随手擦了下血珠,看着上头难看的伤痕…… 果然是会错意了,他这全身上下也就脸还能看了。 他又不是那些兄弟,一个身价百金的药奴,又怎么会犯糊涂呢。 刚刚那几下还挺舒服的,不让她走好了。 申椒戳在窗外:“公子可要用饭?” 薛顺:…… “滚!” “是。” 他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向窗户,过一会儿又自己下去灰溜溜的捡了回来,继续枕着叫疼。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第四章 申椒乐得清闲才不管薛顺发什么疯呢,左右今日也不是她值夜,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回屋歇着了。 只要他不瞎折腾。 申椒一面清理着药罐,一面留神听着卧房的动静。 一阵若有若无的呼痛声后,就悄无声息了,或许是又睡了。 院里的丫鬟们洒扫擦洗各司其职,落日的余晖洒满庭院,是难得清净的时刻。 她嗅着苦涩的草药味儿,竟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姐姐,我来帮你。” 一个脸生的小丫头脚步轻快的朝她走过来,挽起袖子凑过来,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热情假笑,声音甜的像蜜一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申椒断然拒绝道: “不必,我自己来就好,你是新来的?” “嗯嗯,我叫琼枝,”她点点头,许是因为被拒绝,所以笑容有些僵,但还是试图亲近的说,“姐姐是叫申椒对?我曾见过你呢,就两个月前,在船上时,我和几个小姐妹被管事买下,有幸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 她要这么说,申椒就想起来了:“你是……涿鹿郡的难民?” “不不不,我和姐姐一样是岭外道的人,家在霈郡桐庐县,遇上大旱,逃难逃到河中道涿鹿郡的,没钱落户就被爹娘卖了,多亏遇上了通财山庄的管事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去呢……” 这是件伤心事,琼枝的神色落寞了一瞬,又难掩庆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多个朋友多条路。 申椒见她有心亲近,便安慰了一句:“都过去了,说起来你我都出身岭外道还算是同乡呢。” “可不是嘛!”琼枝扬起脸,笑容真切了许多,“我老早就想找姐姐说话了,可船上、庄里都不许乱走,只好作罢,如今能再见到,还在一处共事,可见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是……姐姐看上去是个恬淡喜静的人,我这样会不会惹姐姐厌烦呀?” “不会,我喜欢听人说话。” 嘚嘚的多助眠啊。 申椒把心里话咽回去笑着说:“你来了再好不过。” “那以后我可就同姐姐一起作伴了。” “好。” 申椒没怎么用心的说。 琼枝倒还挺当真的,只要没事儿就黏在她身边,还和她打听主子的性情,院里的规矩。 申椒避重就轻的说自己也才来不久云云,尽是些挑不出错处的话。 琼枝也没刨根问底下去。 到了戌正(20:00),申椒就休息去了。 大丫鬟们单有一间屋子不和小丫鬟们在一起,琼枝也不好跟过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轮到申椒值夜时,薛顺已经好些了,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练字,偶尔放下笔,揉一揉肚子,也没叫嚷,就是迟迟不睡,害得申椒也只能干站着。 子初二刻(23:30),她耳听得外头有几声咻—啪—咻—啪的爆响,正纳闷,就听到他问:“今个是什么日子?” “四月二十七,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那就是在试烟火了。” 他的声音怪轻的,申椒险些没听清。 扭头看去,那张轮廓分明的青涩脸庞,突然失了那种张扬的神气,不暴躁不痛苦,像是心里突然空了,所以什么神采都无了似的。 大半夜的不睡就是容易发愣啊…… 申椒心说:可别猝死了,再刮着我。 “公子……”申椒试探的叫了一声,已经想到要怎么找郎中最快了。 薛顺却又没事人一样回过神,笔一扔没好气道:“干嘛?” 申椒:干你一拳…… “夜深了,要准备就寝嘛?” “外头响成那样你让我怎么睡?” “可要奴婢去拿一碗安神汤来?” 薛顺:…… “你那脑子里装的是棒槌?直来直去弯儿都不拐一下子,去拿披风来,我要出去走走。” “……是。” 申椒拿了一件最薄的披风给他。 薛顺也是怪,没事都要找事发脾气的人,在有些地方却格外好糊弄,或许是因为身世……所以他根本都不知道别人在糊弄他? 系着带子的手顿了下,但也就那么一下,申椒就心里含怒带怨的打了个漂亮的结。 四月的天其实不冷,但薛顺病着,一点儿夜风就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揉了揉眉心还是迈步往外头去了。 申椒在旁边提着灯照亮,后头没叫人跟着。 他也不是漫无目的的走,而是沿着一条长廊上了台阶,踱步朝着烟花盛开的方向走去,直到一处高台广榭才停住脚。 这地方挺偏僻荒凉的,离蓼莪院不远,可他还是出了不少汗,有些难受的喘着,扶住了栏杆,朝远处眺望。 连成一片的烟火如同可望不及的繁星…… “老头子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奴婢不曾见过庄主。” “……” “知道了,”薛顺抿抿唇低了低头,苦笑一下,抬手揉了下眼忍住了那点儿不值钱的泪意,“风太大了,吹的眼睛疼,回去。” “是。” 申椒在前头照着路,他扶着栏杆慢慢走,刚走六七步就吸了口气停住脚,捂着手站在那里。 “公子?”申椒抬起灯去照。 薛顺意外的好脾气:“没事儿,走。” 回去了申椒才看见,他的手被刮破了,扎进了一根挺长的倒刺,有些红肿。 “公子,这个要挑一下嘛?” 申椒捏着他的手眯眼看着那别扭的东西。 薛顺沉默了好一下。 “不用,就这样。” “可能会化脓。” “会好的。” 他讨厌针,那女人还没抛下他一走了之以前,偶尔对他很温柔,虽然无力保护他,可有时会给他处理伤口,扎个木刺也很心疼的样子,挑着挑着想到什么又不耐烦了,针就刺破皮肉深深的扎进去……她应该是想过要杀了他的,有次他病的迷迷糊糊的,那女人拍了他几下,他就感觉身上一阵刺痛,后来摸索着从身上拔下好几根带着铁锈的针。 所以他有点儿畏惧这种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算他没有明说,某些人也不至于在他拒绝后,在夜里偷偷摸摸的蹲在他床头,举着针摸索他的手? “你在干嘛?” 薛顺咬牙切齿的看着申椒沉声问道。 “我……奴婢觉得,公子还是应当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真的可能会化脓。” 肉里有个刺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很别扭…… 薛顺:“滚出去。” “哎,是……” 她头回走的这么低落,一步三回头,那叫个依依不舍。 “滚!”一个枕头奔着她脚丫子就飞过来了。 “是!” 脚步加快…… 第五章 人生啊,怎么说呢?难免遗憾…… 申椒对着夜风对着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守在外头的琼枝猛然从瞌睡中惊醒,爬起来关切的低声询问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唉,没什么,”申椒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刚悟出一条真谛。” “什么呀?” “人要学会放下执念,才能获得新生。” “再滚远点儿!”屋里嘭的一声,薛顺朝起一杯茶就扔窗户上了。 他从没见过这种丫鬟,每件事每句话都在往他肺管子上戳。 滚就滚!申椒腹诽一句,窝窝囊囊的走了。 琼枝看看里头又看看外头缩缩脖子心说:这位公子好凶啊…… 不仅凶还容易病呢。 申椒也是一语成谶了,第二日薛顺的手就化脓了,人又烧的滚烫,嗓子哑的叫都叫不出来,脸色潮红,眼睛水雾蒙蒙的看着十分可怜。 真是……活该! 申椒将薛顺的手挑破挤出脓血,抹上药包扎好,心情格外舒畅的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才脚步轻快的去睡觉。 不经意间瞥见她隐秘一笑的薛顺:…… “叫她给我滚回来!” 他烧的骨头都疼了,嗓子肿的出声都难,还是硬挺着,估摸着那个王八蛋睡着了,才扯着喉咙声音嘶哑的吼了一声,昏睡过去前,看着迷迷瞪瞪的申椒,他脸上也挂上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呼~这下舒坦了! 该死的骗子,叫你看热闹! 申椒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受,作为一名合格的药奴,必然懂得如何睡觉,她躺下一闭眼就能睡着,坐着也能,站着有点累,但也不是不行,只要寻找一个依靠,想怎么睡就能怎么睡。 零碎的休息也是休息,照样让她神清气爽。 就是旁的丫鬟眼神都怪怪的,似乎很是……怜惜…… “姐姐,这里有我呢,你去歇一会儿,十七公子若是醒了,我会去叫你的。” 琼枝悄悄的和申椒说。 金玉也点头:“去,他一时半刻的不会起。” 申椒婉拒了她们的好意:“公子没说让我走。” “你还真是死心眼,”银花翻了个白眼,“怕他做什么?没准儿被赶出去更好呢。” “怎么说?”金玉问了句。 银花道:“昨日我偷偷去看了铜宝,她们被打了一顿,看着挺惨的,可张嬷嬷随后就把她们安排到别处了,铜宝去了六公子的和春院,不知强过这里多少,虽说从大丫鬟成了粗使婢子,但今后的赏钱份例可比如今多多了。” “呀,那还真是造化了,”金玉说,“六公子可是夫人亲生的,或许今后会成少庄主也说不定,这次的通财盛会不就是他带着几位公子筹办的嘛,昨日的烟火可比往年还要美,只怕费了不少银子,咱们公子这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手笔。” 她们两个颇为羡慕。 琼枝满头雾水。 申椒一言不发,这她没学过。 如果在院里,她或许会附和几句,可这是在屋里,万一他是装睡的怎么办? 贸然开口多得罪人啊。 好在琼枝打了个茬:“什么是通财盛会?” “这你都不知道?昨个我问你时,你不是还说久闻通财山庄仗义疏财的大名,知道我们是名门正派才会求管事的救你嘛?” 银花上下打量着琼枝,像在看什么怪东西。 这眼神叫琼枝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辩解:“我是,我是听人说过几件事,但知道的不多。” “不知道就不知道,说什么谎呀。”银花对她的辩解嗤之以鼻,扭身便出去了。 金玉安慰道:“别往心里去,银花就是那个急脾气,听不得假话。” “不会不会,我……” 琼枝还想说些什么,可金玉也懒得听又问了申椒一句:“你真不去歇着?” “我不累。” “那行,你累了叫我,我来换你。”金玉说着也走了。 琼枝有点儿难堪,申椒也不太会安慰人。 低声道:“通财山庄最出名的就是三年一度的通财盛会了,届时广邀天下豪杰、商贾如云、河东道二十六个郡所有临水的港口码头都会开放,海外的客商也会蜂拥而至来此贸易,热闹非凡,运气好的几日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就此发家,运气差的被人坑害,万贯家财也能转眼赔个精光,不过至今也就办了两次,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这盛会是朝廷和通财山庄共同举办的,主要还是为了和外族互通有无。 早些年晟国一直闭关锁国,少与外界往来,允许客商进入的港口码头一共就那么几个,如今决意开放,做的也很谨慎。 各郡百姓间的交易还是其次,要紧的是漆水郡通财山庄内的交易,能收到帖子的都是很厉害很有钱的人,这是要直接和朝廷交易的,各大门派也会来人。 不过这些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也罢。 申椒给琼枝细细的说了一番,得到了一个浅浅的笑:“多谢姐姐,这下我就知道了。” “不客气。” 这种事她问别人也能知道,没什么好谢的。 申椒戳在那里放空自己,琼枝悄默声的出去干活。 薛顺一直昏睡到下午才醒,那个无力的样子,都没劲儿找茬了,骂了声滚,申椒就自由了。 何必呢?巴巴的叫她过来,一睁眼瞧见她就开始堵心,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申椒不理解,只是一味的假装尊重假装惶恐。 薛顺堵气堵的饭都吃不下,见了她就骂。 申椒觉得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听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知道,他完全是因为喉咙疼,说话都费劲,吃东西还不得跟吞刀子一样。 算他运气好,申椒在上次去高台的路上找到了夏枯草,用那个煮鸡蛋,吃了就会好很多,可惜他脾胃虚弱不能多吃。 聊胜于无。 申椒对自己半夜蹲他床边那事,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一个合格的药奴不该做那种事,如今操心一些,全当补偿了。 薛顺不明白她在琢磨什么,甚至怀疑她下了药报复。 叫她吃了几个才放下心来。 第六章 过了天,薛顺好多了,说起话来不再哑着嗓子,肚子不疼,吃东西也不会吐了。 他自觉是好了,便不肯再吃药。 郎中只能说:“还是要小心些,不要贪凉,切不可吃生冷的东西。” 申椒和金玉她们一一记下了,连用冰都变得小心起来,薛顺却并不领情。 一入五月天气就变得愈发闷热潮湿,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些冰凉的饮子,吃酥山,再不济也得有两个冷水湃过的甜瓜。 整日穿的严严实实,吃些热汤饭,真叫人死的心都有。 烦躁的拉扯着衣襟,刚偷了块冰,就见申椒走了进来,端着碗热气腾腾黑不溜秋的汤笑吟吟的说:“公子,酸梅汤好啦。” 薛顺从她那仿佛亘古不变的笑容里读出了险恶用心——该死的! 不是想烫死他,就是想热死他,要不然就是想让他流汗流干身体,再或者!她看到他偷冰了,就是故意不想让他吃,想让他攥在手里感受着好不容易扣下来的冰一点点流逝消融直到化作一滩水的心痛滋味。 这个看似乖巧忠诚头脑木讷实则阴险狡诈净看笑话的大骗子,真是,好的很! 薛顺咬牙切齿的想道。 申椒:…… 他看我干嘛?还用这么凶狠的眼神,难道是……发现我们偷偷的冰镇了酸梅汤却没有给他喝? 害,多大点儿事啊,你问我啊,你问我,我就给你拿去,反正病的也不是我,听话也不是错。 “公子?” “放下出去,我等会儿喝。” “是。” 有点儿怪,早上给他送了盏热茶他可是让我站着拿扇子扇凉才肯作罢,现在居然这么好说话? 申椒笃定这里头有问题。 出去不多时,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果子放轻脚步摸了回去,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门前。 费劲啃冰的薛顺:…… 恍然大悟的申椒:~ “公子,郎中说您现在切不可吃生冷的东西。” 申椒忧心忡忡的颦起眉头。 薛顺含着满嘴的冰说:“你给我滚出去。” 啧,怎么还带恼羞成怒的呢。 “奴婢告退。”申椒低下头的瞬间嘴角飞扬,险些把脸笑烂。 薛顺:…… “把果子放下!” “是。” 也不知道他在屋里怎么摆弄那些吃的,反正下午换冰时申椒瞧见里头飘着几粒甜瓜的种子,收碗时,还能在装过酸梅汤的碗上摸到些冰凉的水珠,晚饭他只动了几口就叫撤了,夜里郎中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腕子。 “十七公子放心,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凉着了,吃两副药就会好转些了,只是今后饮食要格外的留心啊,这阵子切勿贪凉,切勿吃生冷的东西。” 两个切勿被他咬的重极了,近乎恐吓道, “腹泻严重也是会死人的。” 薛顺动了动嘴嗫嚅道:“知道了。” 本来就不胖的人,折腾折腾更瘦了,申椒某日在为他系衣带时脑子里忽然蹦出四个字——弱不胜衣。 光看身形倒是可怜,然而那性子还是暴躁的和狗一样,实在是不能惹人怜惜,又是个很穷的人,五月五正阳节的时候赏钱都支不出,还得一群人围着伺候着这个病秧子,连出去玩的工夫都没有。 也难怪蓼莪院里的人许多都想着要怎样才能弃他而去。 他大抵也是知道的,忽然温和好说话了不少,还叫她们趁着通财盛会的热闹去玩,说是: “我这里没什么事,留个人伺候就行了,其余的想去玩就都去。” 这个留下的人,自然是他看不顺眼的申椒。 金玉、银花她们嘴上谢过,私下里却没多高兴。 “连点儿赏钱都没有,有什么可玩的,本来啊,还想裁身儿新衣裳,置办几件首饰呢,现在……哼,不被别的丫鬟笑话穷酸就不错了,” 银花满腹怨言道, “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都是通财山庄的大丫鬟,看看别处的再看看咱们这儿,跟这么个主子,我每天眼一睁都好像还活在噩梦里。” 金玉拍她一下:“行了,别抱怨了,能出去就不错了,总好过陪他憋在院里,对了,申椒,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们出去时可以帮你带回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缺。” “也是,你活的像个男人一样随便,能有什么想要的,”银花瞥了眼她总共也没有几样的胭脂水粉等物,全是份例里的东西,连点新花样也无,“椒椒做人可不能这样暮气沉沉的,你总得有点儿喜欢的东西?” “我有啊。” “是什么?” “我自己。” “如今的人怎么那么喜欢没话硬说呢。”银花翻了个白眼就不理她了。 金玉忍俊不禁的捏捏申椒的脸:“我也挺喜欢的你自己的。” “害,谁叫我那么讨人喜欢呢。”申椒理理头发故作烦恼道。 院里很快就走空了,安安静静的更显得这地方偏僻荒凉了,申椒连院子都很少出去,可也知道,外头如今都热闹着呢,摆摊卖艺的把大街小巷都塞满了,庄里人人都在说着外头的热闹景象新鲜事。 偏这蓼莪院不一样,既没有为了盛会做什么装饰,主子看起来也不是很感兴趣。 “公子,您不出去走走嘛?” “你想出去?” “不想。” “哼,那最好不过。” 薛顺阴阳怪气的,一听就是不信她的话。 但依申椒看,想出去玩的分明是他,要不然怎么会去寻高处往外头看呢。 陪他晒了半个时辰的申椒: “公子,您真的不想出去走走嘛?” “你想去就去。” “奴婢不想,奴婢是怕您一直在这儿看,再中了暑。” “……” “我好的很。” 薛顺头也不回,申椒在他斜后方举着伞遮阳,举的两臂酸麻。 “那您一直站着也挺累?” “说的也是……” 申椒期待的看向他,他却没了下文,第二日他让申椒扛了一张椅子,是那种很大很沉溜光水滑可以躺下的大竹椅,她前脚刚放下,后脚他就说渴。 申椒取了水回来,他又嫌弃没地儿搁,她又去搬了张桌子,他安生下来,又嫌低看不清外头…… 第七章 外头有什么可看的,她们这是山庄!山庄!在山上的庄园! 从这里往下看连人都看不清,只能看到漆水郡那边鳞次栉比的房舍,还是个轮廓。 “奴婢可以为您在此处搭一座更高的看台,不过需要些时日和银子。” “或者你去给我换把椅子。” 然后呢?砸你头上? 申椒:“是奴婢想的不周到,这就去。” “算了下次,伞。” 申椒麻木的将伞撑起,当天回去她就四处翻腾了一遍,给那伞加了个可以立在地上的底座,就像有些茶水摊支起的大伞那样。 叮叮咣咣的,薛顺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申椒期待了一天,结果……他不去了,昨天还说什么下次,今天就连门都不出了。 那我做这个干啥? 申椒提膝,咔的一声就将杆子撅折了填进小厨房的灶洞中。 好生气啊,但脸上依旧笑的讨喜。 薛顺:没劲。 “你也去玩,等盛会结束再回来也行。” “奴婢不爱出门玩乐。” “真的假的?” 薛顺啃着一片薄薄的甜瓜,感受着那一点点冰凉的滋味儿,心情不赖的问道。 申椒:“真的。” “怪胎。” 你个阴沟老鼠一样就知道窥探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 申椒想把这一盘子甜瓜都扣他脸上,可她没有,这是她自己吃的:“天性使然。” 申椒打了个哈哈。 薛顺:“天生的怪胎。” 申椒:知道了小老鼠,玩去。 落日余晖中,少男少女二人。 一个坐在廊下倚着栏杆吃,一个坐在台阶上抱着盘子吃,看似和谐,实则互相嫌弃。 申椒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膝盖,挪了挪屁股。 离他远点儿! 惹不起她总是躲的起的,谁知薛顺还不肯放过她,大概是太闲了还打听起来了:“回生谷的药奴都是你这副德行嘛?装模作样的。” 申椒:…… “这要看买家想要什么,最受欢迎的通常都如奴婢一般乖巧温顺,聪明伶俐。” 薛顺光是听听这话都觉得胃疼:“你要在这待三年呢,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装下去嘛?我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我见多了,面上装的越真,心里头越狠,有什么意思?” “两千七百八十二两三钱六文。” “什么?” “奴婢用这副样子得来的赏钱。” 薛顺:…… “哦,那是挺有意思。” 兜里连个零头都没有的薛顺如是说道。 “哪个冤大头给你的?奴才装乖也有嘛?”薛顺有些期待道。 “谷主给的,药奴半数都是男子,外人……不太行。” 申椒小心的答道。 “哦,你们谷主还挺大方的。”薛顺假装不在意。 申椒不置可否的岔开话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奴婢?” 薛顺从失落中回过神,斜睨她一眼:“我喜欢像个人的。” ? 小耗子骂谁不是人呢?等会儿喂你点儿耗子药你就老实了? “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薛顺:“算啦,你就蠢着。” 一个兜里有两千七百巴拉巴拉那么多银两,三年值百金的人,何必为了他改变自己呢? 他又没有钱可赏她,这日子……凑合过得了。 薛顺颇为凄凉的想。 申椒:低落个什么劲啊,我再有钱不也是个奴嘛。 大概人这一辈子就是各有各的苦,不吃这个苦,就得吃那个苦。 害,得过且过,得乐且乐,至少她可以放肆的吃凉水湃过的甜瓜,想啃多少就啃多少。 甜甜的,凉凉的,脆脆的,是某些人想吃而不能尽情吃的美味。 申椒吃的倒是尽兴,薛顺干瞪着眼看着就心烦,索性回屋去了。 练字练字! 吃完了瓜的申椒心情大好的进屋,一边收拾散落在一旁的几张纸,一边夸:“公子的字真是稚拙可爱啊。” 薛顺:…… “滚出去。” 申椒:…… 我是真心的,这一撇一捺都那么认真、那么分明、那么饱满的字,的确很可爱嘛,还不爱听了。 不爱听拉倒。 “奴婢告退。” “把字放下!” 薛顺恼怒道,绝不给这该死的骗子任何打包笑料的机会。 在这里笑还不够,难不成还准备带回去笑嘛? 天地良心,申椒可没有那么坏,她是准备拿去厨房引火用的。 这天气又闷热又潮湿的,柴火不好着。 这也不行,小气啦的狗脾气。 申椒煮了一罐绿豆汤安慰自己,端一碗去给他喝时,只见薛顺还在努力的把字拉成细长勾连的模样,似乎……是准备学一学银钩铁画的字体,却终不得其法。 认真说,回生谷的鸡拿脚划拉的都比这像样。 何必难为自己呢?字这种东西能看清不就得了嘛。 不过他这努力的样子倒是真让人佩服,她当年要是有这劲头,也不至于被师父抽的嗷嗷叫着漫山遍野的跑,以至于现如今还有人叫她…… 往事如烟,就让它随风而去,不提也罢。 “公子,歇会,喝口汤?” 薛顺撂下笔甩了甩腕子,往椅子上一座,伸手一接过就开始阴阳怪气:“居然不是热的,好难得啊,不想烫死我了?” 温,通常都是温的。 申椒一共就给他端过那么一两次烫嘴的,这小心眼的还没完了。 “奴婢觉得这样的您会更喜欢。” “我不喜欢。” 那下次烫死您得了。 申椒暗骂一句,开始装聋作哑。 薛顺说着不喜欢喝的倒是干净,申椒刚收拾完,从厨房出来就碰上有人进来。 是个不认识的姑娘,穿着银白色的衣衫,头上、身上的饰品也是锃亮的白,很耀眼,黑黑的肌肤,黝黑的眼,有种蓬勃的生命力,或许是皎国那边的月族人。 “劳驾动问,十七公子可在,我奉我家公子的令来请十七公子去同生阁参宴。” “在屋里,请姐姐等下我这便去通传,敢问你家公子是……” “六公子,有劳妹妹了。” “不客气。” 申椒进了屋,还没开口薛顺就举起了一张纸,上头写着—— 说我身子不适去不了。 再看那张脸,板的跟棺材板一样冷硬。 申椒一下就懂了。 他不想去。 于是便揉出一副为难惋惜的样子出去解释了。 那姑娘将发丝撩起别到耳后,身上的银饰相互碰撞丁零当啷响的悦耳:“那真是不巧了,便请十七公子好生养病,左右不过是兄弟们的家宴,不去也无妨,只是过几日便是通财盛会,到时群英毕至,总不好缺席,若是郎中不得用,我家公子那里倒有几位不错的医师,公子早说要荐来为十七公子好生调养呢。” 那怎么没见来呢? “孙郎中挺好的,若不好再麻烦你家公子。” “也好,我先走了。” “慢走。” “留步。” 虚伪的客套叫申椒厌烦。 薛顺倒挺满意的叮嘱说:“若再有哪位公子的人来请我,一律这么说。” “那通财盛会,公子去嘛?” 第八章 “去啊,别的人都去,总不好差我一个。” 薛顺不仅去,看起来还挺期待的,嘴上不承认,却又催着申椒去帮他看看衣裳做没做好。 “半年前就订下了,你明个拿着单子去绮罗坊问问,若做好了就带回来,没做好就让她们快点儿做,钱在这儿。” 薛顺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箱子,里头尽是小锭的银子,还有些零散的铜板。 估摸着能有一百两左右。 不少了,寻常铺子十七八件也买的来,但在绮罗坊,这些钱就不太够看了。 “定金已经交过了,这些差不多够付未交的,若不够的话,你看看屋里有什么值钱,就拿去卖了,偷偷的卖,所得分你一成。” 这话说的也太凄惨了点,好歹是通财山庄的公子,混成这样也太寒碜……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通财山庄有钱,却未必和他有关系,他也没有亲娘贴补,只能靠月钱吃饭。 申椒轻声应下,第二日不怎么情愿的下山去了,往庄里送时蔬鲜果的车队中有个好心的大爷捎了她一程,让她省了不少力气,又告知了她绮罗坊的所在,临近城门才与她分开,调转牛车往别处去了。 申椒与他道谢给他车钱他也没要,当真是个好心的人。 可他这样,下次申椒下山就不好意思再去找他蹭车了。 还是得认识些人啊。 瞧着那人来人往几乎堵塞的城门,申椒默默的叹口气,心中十分疲惫的走过去排队。 尽力不去看周围那些人,但那怎么可能呢? 不经意的一瞥就能看到些极别扭的东西,譬如坑洼不平的痘印、干裂脱皮的嘴唇、疲惫麻木布满血丝的眼睛、穿着草鞋磨出血的脚跟……几乎是所有能直白看见的痛苦都会叫她别扭,心肝一颤的别扭,哪怕许多已经愈合,只留下一点伤痕也会使她难受,迫不及待想去遮掩处理,或者干脆远远的走开。 奇怪的是那些不能直接看到的病症落在她眼前,她又能熟视无睹,满不在乎。 她不适合做个药奴。 她很适合做个药奴。 谷主和师父的话犹在耳畔啊…… 申椒也说不清哪个是对的,反正人少的时候,她通常能够克制自己,人越多就越不行了…… 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正趴在阿娘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突然感觉痛处一凉,摸过去好像糊了一层什么,香香的,懵懂的眼神朝前看去,一个姐姐将指头竖在嘴前。 她知道这个! “嘘!” 小孩鼓起腮帮子朝着申椒竖起手指。 抱着她的妇人厌烦听那不停的吵闹声,又心惊于戛然而止的哭泣,忙问侧脸道:“阿宝你怎么了?” “阿娘,嘘!”还说不明白话的小孩不老实的在阿娘怀里窜了窜,摇头晃脑的学着。 “咦?”那妇人不解了一瞬,就留意到了小孩脸上的东西,纳闷道,“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的朝着周围看去,捧着一罐生肌镇痛膏的申椒已经溜走了,悄默声的蹲在一辆板车旁,挖出一坨药糊在了老头冒血的腿上。 被镰刀割到的老头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只看到一个背影,穿着青绿的衣衫,脑子晕乎乎的晃了晃,再看去哪里有什么姑娘,只有他愁眉苦脸的大儿,哭咧咧的回来说: “挤不过去,前头堵死了。” 旁边的儿孙一听,吵的就更厉害的,这个埋怨那个不留神,那个抱怨这个走的慢。 老头:“吵死了,嚷个屁呀!我还没死呢!要我说,这事儿,全怪你们!我八十了还让我干活!” “爹,我们没让,那不是你自个非要去嘛?” “还敢顶嘴!” 老头大吼一声一跃而起,腿不疼了,就是还有点儿晕…… 后头倒了个老头,惊声一片,好多人回头看啊。 申椒趁乱逮住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妇人,手往她脸上一盖一阵狂抹。 那声:“救命!”出口时,申椒已经抓住了另一个人的后脚跟,还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洗洗脚上的泥?” “不是?你谁呀?” “呃……一个比你干净的人。” 半大的男孩点点头,大声呼喊:“救命!有拍花子的!” 申椒提起他甩向人群,嗖的一下撞开几个人就跑,还顺手帮一个嘴巴开裂的人涂了涂脸上的痘。 药膏就此告罄,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再次成了霜打的茄子,愁眉不展的立在人群中。 好!难!受!啊! 他们出门都不把别扭的地方藏起来,这多难看! 申椒坐立难安的在门外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进了城门。 听那些人说好像是有人起了争执,驾着车别劲儿,都想先进去,结果车倒了,还撞上了人,两人大打出手,闹了许久这才把路堵了。 她从城门口过去时,果然见到了一辆华丽宽敞的车倒在地上,地上还有几摊血迹。 连守城门的都挂了彩,很倒霉的样子,格外凶的冲着百姓嚷嚷,翻检行李的动作也特别粗鲁。 一看就知道是在发邪火。 敢在城门口闹事,还闹这么久的多半是不好惹的人,他们大概是要自认倒霉了。 申椒看他们那沾满血的样子就别扭,拿着通财山庄的令牌很快的走过去了。 没在热闹的街巷上闲逛,直奔绮罗坊去了,路不熟还问了几次人。 取了衣裳就往回走,谁知又遇上了琼枝,挎着一篮子花十分惊喜的朝她招手:“姐姐!” 申椒还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听到,她就跑过来了,晒红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神采:“姐姐也出来玩了?早知如此,我该等一等,好和姐姐一起出来的。” 申椒摇摇头说:“我是出来取东西的,还得回去呢。” “这样啊……”琼枝难掩失落。 申椒左右看看问道:“金玉和银花两位姐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姐姐们事忙回家去了,我左右无事,就采些花卖,生意还不错呢,住在脚店的通铺里一日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说开心,眼神却有些躲闪。 申椒无意多问附和道:“听起来的确是个好买卖。” 目光落在篮子里,申椒才发现里面她用花枝草叶编了几个精巧荷包、草笼、蝴蝶、蚂蚱等物,装饰的漂漂亮亮的,虽然放不住,但看着着实有趣,说话的工夫还有两个孩子拿钱来买,一文、三文、五文的,倒是便宜。 申椒拿了个贵的小花笼,给她钱她还不要,摆着手说:“这不值什么,姐姐喜欢只管拿去玩。” “做生意总得明算账……” 申椒还没说完她就朝前跑去,没多远又跑了回来,将一物塞进她手里:“这个也给姐姐。” 申椒摊开手,就看到了一对珍珠耳坠,成色一般,但链子可是银的。 怎么也有几十文了。 她月钱还没发呢? 申椒不是很想收,可抬起头时,琼枝已经跑没影儿了。 外头的人真怪,给钱都不要,还倒搭着送礼。 第九章 算了,随她去。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申椒拔下耳洞上插的小木枝,将耳坠带上,又把花笼悬在腰间,这才举步离去。 一路上听见许多人都在说通财盛会的事儿,这个大侠那个门主的,故事讲的精彩纷呈。 可还不如一个卖糕饼的阿嬷说的实在:“我不知道那些个事,知道那有什么用?人家还能叫我进去卖糕饼嘛?我就知道他们一办那个会,我的糕饼卖的就好,最好是年年办月月办,让我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我给他们立个长生牌,天天跪着拜这些大侠都行,说这么多,你们饿不饿?买块糕?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和她搭话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半天,嘴里念叨着什么“夏虫不可语冰”“无知老妇”便呼朋唤友没趣儿的走了,看穿着打扮都是江湖人。 申椒倒是买了两包,听她碎碎念了一通:“这么多吃的完嘛?放久了就不新鲜了,可得寻个阴凉处,这天气至多两三日就该坏了。” 用不着担心,申椒回去把衣服拿给薛顺,带着点心去了后院,就看到了老大一只猫。 一身溜光水滑的白毛,一对玄瞳。 不管申椒丢出去多少东西,它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前阵子薛顺和张嬷嬷谈起的那只快化形的异兽。 申椒才来没几日,就见过它了。 和回生谷的大猫一个样,很喜欢她这个奴才,每天都来要点儿供品。 院里的人但凡勤快点儿,日日都能瞧见它,可惜没有,这后头一直荒着也没人理会。 “公子,咱们要不要在后院种点什么,那边杂草长得都比人高了。” 申椒去问了一嘴。 薛顺正照镜子美呢,不怎么在意道:“随你的便,箱子里还剩点儿钱,你拿去看看能买到什么就种什么,别弄太多花,容易招马蜂。” 申椒摸出箱底的几个铜板,也不觉得自己能弄出什么‘多’字来。 “公子喜欢菜花嘛?诸如土豆、萝卜、豌豆花之类的。” 薛顺:…… 一刻钟后换了身衣服的薛顺拎着花锄和申椒一块站到了后院,玄瞳高傲的瞥了他一眼,甩着尾巴跳墙走了。 薛顺也没太当回事儿,那是个混子,整日游手好闲没有它不去的地方,又是庄主夫人的心爱之物,说不得赶不得,不去理会自己就走了。 以往也来过薛顺不敢惹它,反倒被它砸了一块上好的砚台,别提多心痛了,后来就不怎么能见到了,这阵子倒是时不时就瞧见它从附近走过,也不知是寻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玩。 丹药喂出来的异兽,人人都得当宝贝夸,有什么了不起的? 薛顺是真烦它那个娇生惯养出来的漂亮模样,傲气自得比他还像个正经的主子。 全当没有看见,薛顺指地少的一边说:“你从那边开始,我在这边,种出来的你去卖,四六分。” 不用问,申椒是那个四。 也行,本来也不是为了钱。 “种什么我来定。” “成交。” 别看这边荒凉,土还挺肥,如果没有刨出那么多的粪便就更好了。 申椒看着一只刺猬连滚带爬的跑掉,还追过去看了看,在墙上找到两三个小洞。 那边薛顺眼疾手快的锄死了一条蛇,往前走了几步又冒出一只老鼠,还是正下崽的老鼠,带着一只没完全下出的崽子就跑,地上的小洞里还有几个粉红的小东西在蛄蛹。 薛顺:…… “找个盒子养起来?” 他有些期待的看向申椒,那眼神……怎么说呢?就是明知是个馊主意还想叫人附和着夸他英明神武、聪慧过人的样子。 “要是跑出来的话,它们可能会趁黑吃掉您的眼睛。” “关严点儿没事的,我记得好像有个捕鼠的笼子,正好拿来给它们用。” 申椒:“……是。” 她这边找着笼子,那边薛顺已经成功的逮到了母鼠,叫它们一家——六口团圆了。 还有一只不幸夭折的,和蛇一样,被他铲碎了埋进地里。 申椒眼看着他把那五花大绑的母鼠松开塞进笼子,还贴心的用草垫出一个窝来,免得那些小鼠从笼子的空隙里掉出去,最后还嘀咕一句“得换个更大更结实的”心里就明白了,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除非玄瞳跑来吃了他的老鼠,不然谁也拦不住他。 他还给那母鼠起了个名字叫——玄啸。 因为它的叫声格外大。 剩下的小鼠也有名字——福、禄、寿、喜、财。 玄有福、玄有禄、玄有寿、玄有喜、玄有财。 出处是他想起了句俗话——福禄寿喜财,五福到家来。 申椒能说什么呢,嘴上说:“这名字起的真好。” 心里骂:他真是个人才。 怎么想的?一边种着粮食,一边养着偷粮食的。 人还怪好嘞,还叫申椒去煮肉给母鼠吃。 “彳亍,”申椒点头,“坐月子是得补补。” 申椒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伺候起老鼠…… 后院收拾的差不多时薛顺还逮了着只公的,原以为是一家,可玄啸龇牙咧嘴的,那老鼠还想吃了五福,气的薛顺将它也铲碎了。 边埋边骂,一会将它当成不认孩子的爹,一会又将它当成残忍的陌生鼠,骂那至今不见踪影的鼠爹,都快捣成泥了才肯罢休。 这一家子鼠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样,自这以后真的乖巧了不少。 没两天玄啸就会趴在他手上吃东西了。 小鼠和别的小动物一样,更喜欢申椒,会嗅着药香朝她爬,可见还是不懂人情世故。 薛顺有点儿挫败,于是越发尽心尽力。 申椒看它们多半是不需要什么鼠爹的,薛顺就挺像个爹。 喂喂,等喂出一窝又一窝时他就老实了。 他喂他的鼠,申椒种申椒的地,日子过的还怪太平呢。 眨眼就到了通财盛会的日子。 金玉、银花她们也都回来了,薛顺装扮一新带着她们两个大丫鬟去赴宴,留下申椒照顾他的宝贝耗子一家。 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院里这些人总共也没几个想近前的,脾气最不好的银花,回来看到一笼耗子,第一反应就是拿去淹死,要不是感觉这耗子出现的地方不太对。 它们早没命了。 薛顺很担心它们的安危,生怕有人背地里谋害它们,特意叮嘱申椒要寸步不离…… 第十章 樱桃和炖肉 琼枝怕申椒一个人守着一窝老鼠无聊,就带着来一捧白樱桃来陪她。 说是回来的路上摘的。 酸酸甜甜的,都不大,白玉色带着一点粉,似乎比红樱桃更好吃些,但没有那么鲜艳明快的颜色,看上去远不如红樱桃诱人,如果摆的一起的话,作为点缀更好。 摆放漂亮的食物,总是感觉更好吃些,其实都一样。 申椒想起师父教的那些东西,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费尽心力学了那么多,出来后好像一样都没有用上过。 空有一个值钱的名头,做的事和寻常丫鬟也没什么区别,也难怪薛顺老说她是骗子。 “姐姐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琼枝愣了下,然后会心一笑道,“那看来姐姐小时候一定过的很开心?” “还成,总有那么一两件好事。” 譬如师父在前头讲,她在后头吃,等师父讲完,她也吃的差不多了,盘子里全是果核儿,气的人脸黑,偏她还不自知,仰着脸茫然的摊开脏手,递过去几颗红红白白的樱桃……结果自然是要挨罚,一个人打扫课室,晚饭都没得吃。 她那时又刚入谷不久,还没改了在外头的毛病,做事不管不顾把填饱肚子当成最大的事,没饿都要拼命的往肚子里塞东西,何况饿了,自然就要去找饭吃,才不管谁的是谁的,闻着味儿摸进一间屋子,看到几张桌子,上头摆着几样饭菜果品每桌还有一盆炖肉,她就伸出了贼手,连吃带拿,正兴起时听见有人声,就往角落里的桌下一猫…… 她那时也是傻,没遮没挡的,谁会瞧不见她? 可那些哥哥姐姐都没有捉出她这个小贼,她也是蹬鼻子上脸,只要挨了罚没饭吃就往那里跑,她们还送了她一只土碗,底下还刻了她的名字,可惜不过月余那里就换了人。 碗也摔坏了。 她换了个地方偷吃,再没有去过那里…… 想想还有点伤心呢,那屋子里的人每天都有肉吃。 申椒戳了戳玄有福的胖肚子,小耗子还不满的叫了两声,用那小牙尖来啃她,费半天劲儿,给自己累睡了。 琼枝听她讲完也觉得可惜:“那些人后来去哪儿了?” “什么人?哦,你说那些给我饭吃的?”申椒拈起一颗樱桃说,“那都是病人,治完病就走了。” “那真是好人有好报了!”这个结局让琼枝笑弯了眼。 申椒也扬起唇角说:“可不是嘛。” 樱桃落进嘴里,被后齿恶狠狠的咬碎,酸甜的汁水弥漫开布满整个口腔,如同七岁那年摔破嘴巴时,瞬间弥漫开的血腥味儿。 熟悉的脸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傀儡,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了回应,去拉扯只会攻击,回家?或许,倘若人死之后魂魄真能够返回家乡,她们理应回家,吞噬啃食那些无情人的骨与血。 就像那些人拿着钱吃喝时一样,大快朵颐! 她们还夸她给的樱桃甜呢。 申椒把吃净的核埋进土里,等到发了芽长出树结满果子时,她们却不会来吃了,什么世道。 尽是卖儿鬻女的破事。 晚生几年好了,听说朝廷在弄什么新律,不许随便打杀残害奴隶了,违者要罚钱的。 虽说管不了江湖事,可到时候风向变了,或许会好些呢,她们回生谷的谷主可是一直以正经的生意人自居。 申椒在心里头叹息了一阵儿,随口问道:“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害,就那样呗,没什么可说的,桐庐县是个小地方,又穷又没劲和乡下的村子一样,爹娘日日忙,大孩子干活,小孩子带小孩子,稀里糊涂就长大了,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鲜事,死个人都当热闹瞧……” 琼枝说到这儿,一下子闭了嘴,不再说下去了,她觉得这种话不太好听,怪冷漠的,不像好人会说的话,尽管是事实。 申椒没在意,这几个小耗子黏黏糊糊的就知道往人手上窝,而大耗子在偷樱桃,她是按住葫芦起来瓢,总也不能把它们全抓回窝里,尤其是玄啸,跑的忒快了,嗖嗖嗖的四处蹿,个个都软绵绵的她还不好下狠手,生怕把哪个按死了,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琼枝眼疾手快的提起玄啸的后颈皮:“姐姐,抓住了,要放回去嘛?” “嗯嗯嗯,”申椒忙打开笼子,把还想往外爬的福禄寿喜财往回推推,再让琼枝把玄啸放进去,关了门赞叹道,“你下手还挺准的,一下就逮住了。” “运气好而已。”琼枝说的很谦虚。 玄啸被她逮了一下,却像是害怕似的,紧缩在角落里。 一听她说:“这老鼠可真肥啊。”更是直接龇牙咧嘴起来了,吱吱的大叫着。 申椒:“它怕你。” “我刚把它逮回去嘛,难免的,姐姐,天这么黑了,我去把院子里灯点起来。” “也好。” 小丫鬟们又偷懒去了,天都黑了也没人管,等会儿薛顺回来看见了又得发脾气。 琼枝一走,玄啸就安静下来了。 申椒低声嗤笑:“你还挺会看人下菜碟嘛。” 她塞了颗樱桃进去,玄啸吃完了,还把核儿扔了出来,也够机灵的了,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异兽。 动物这种东西就和人一样,有天赋就可以修行,修行到一定程度,就会从飞禽走兽变成异兽,能够超出自己原本应有的寿命,异兽再修下去就有机会化形为妖。 不过无论是人修还是妖修都没有话本子里说的那么玄妙,渡了雷劫也只能变成活的更久更厉害的人和妖,什么霞举飞升不存在的。 人修修到头叫被叫一声仙,也得吃喝拉撒,脱不了五谷轮回,被砍伤也会死。 不过到了那份上的人口腹之欲不重,许久不进食也没事,通常会吃辟谷丹,或是去追寻世上罕见的食物来吃。 申椒没见过那么厉害的人,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以她的眼力来看,这耗子,不像是在修行,只是聪明。 天赋卓绝或许能自己运转先天之炁,有机缘的被喂个丹药、灵植什么的也有戏,它两者都不是都没有,那就看命。 活着活着,就活开窍了的动物也不是没有。 话说耗子能活多久? 一年还两年? 第十一章 琼枝和申椒一样不知道。 她遇上耗子就是开荤了,才不在乎这耗子寿数几何,只在乎肥瘦。 “带毛的畜生或许都差不多,我家里以前养过狗,说是活了十几年。” “不会,我听说耗子很能生的,一生生一窝,真活那么久,得下多少崽儿啊。” 吱哇乱叫的一大群,想想都可怕,申椒直摇头。 “这倒也是,”琼枝想不出来,索性不想了,“日后就知道了,不过……” 她压低了声音问:“公子不会真要一直养着这些耗子?” “谁知道呢,名字都取了,应该不会随便丢掉,再说它们吃的也不多,就是吵了点儿,养起来也不费事。” 申椒看薛顺是挺乐在其中的。 琼枝点点头,又说:“就怕咬坏了东西,伤了人。” “不至于,几个小东西,又都关着呢,想伤人得费多大劲啊。” 闲话说着说着,就困了,申椒让她去睡了,自己一个也等的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迷糊之际听见几声轻响,想到耗子咬人的事儿,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却见到一个最多两三岁的男孩子,垫着脚伸长了手趴在桌边够着装耗子的铁笼。 看见她醒了,还吓了一跳,瞪圆了暗红色的眼珠,非但不收手还加快了动作,一把将那笼子拉扯到桌边,没轻没重的扯下去,举在手上。 申椒起身道:“还给我!” 他后退两步,看看笼子又看看她,摇了摇头。 申椒伸出手:“乖小孩!” 他不为所动,将笼子举到眼前,用力晃晃…… 申椒眼睁睁看着某只倒霉的鼠掉出了半个身子,忙伸手去接,他却眼神一厉,抓着笼子就跑,在屋里绕来绕去,申椒是上蹿下跳的抓啊! 硬没抓着,累的呼哧带喘的。 他见了反而得意的笑起来,拽着一只小鼠的尾巴就往外拉。 薛顺很宝贝这窝鼠,生怕饿着它们,所以常叫申椒炖肉给它们,点心也喂,蔬果也不缺,把大老鼠养的胖乎乎的,小老鼠也吃的肚子溜圆,爬起来一个个都跟个蛤蟆一样,拖着个老大的肚子。 而且体质这种东西,也是因鼠而异,有的长肉慢,有的长肉快,有的从笼子里掉出半个身子,笼子一晃还能掉回去,有的最多掉出一点就卡住了,被他拽的吱哇乱叫,也只有尾巴和一条腿在外头。 申椒的眼也瞪圆了:“别动!我和你说耗子急会咬人的,咬你一口你就死了!” 他摆弄着那根细尾巴,眯起眼看她,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暗红色的圆眼珠变成了竖瞳。 申椒:? “玄瞳……你要做一个好猫猫,不要动那些耗子,把它们还给我,我带你去吃东西怎么样?” 申椒试探的叫了一声,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和善模样,一边说一边缓缓的朝他走去。 他歪着头,眯着眼,就在申椒即将抓住他时,又是往前一冲,回头朝着她咧开嘴笑。 似乎是在说:来呀,来抓我呀! 眯起眼睛都睁圆了,又回到了那个眼瞳圆溜溜的样子,分外天真淘气。 申椒欲哭无泪的扑中了桌子,还不敢声张,一怒之下轻轻锤了锤桌子,手压中了樱桃核,她灵机一动,举起一粒晃了晃:“玄瞳,看这个,这个更好玩儿哦,来,去追!” 申椒把樱桃核往前一扔,小小的核在地上跳了跳,落到他脚边,他扫了一眼,又看向她。 申椒又丢了一颗,扔的更远了些:“去啊,快去玩!” 这次他连看都不看了,只盯着她,很不解的样子。 然后抬起手扯耗子尾巴。 申椒追。 他乐。 申椒扔东西试图叫他玩别的。 他看都不看一眼,扯耗子尾巴。 申椒追。 他乐。 懂了。 “你玩的不是耗子,是我对?”申椒绝望的从桌上缓缓滑落,素净的桌布挡住了掉落的人,他只能看到一双缓缓缩起的脚。 小孩好奇的转过去,看见申椒面冲桌子,腿蜷缩着,身子平摊着,伸着胳膊用一个扭曲的姿势,歪着头躺在地上,便好奇的凑过去,闻闻这里,嗅嗅那里,顶着人脸还像猫一样,去贴她的鼻子…… 结果当然是被聪明伶俐的申椒一把搂在怀里捉了个正着:“你这个可恶的坏猫,看你还往哪里逃!” 申椒夺回鼠笼,提溜着他站了起来。 还没等做什么呢,挣扎了两下,挣不脱的玄瞳,便立马凄厉的大叫起来。 “喵嗷喵嗷”的不知道还以为申椒在打小猫。 这多吓人啊,左右笼子回来了,她一松手玄瞳就蹿了出去。 申椒也没理会,赶紧查看了一下笼子里可怜的鼠。 最能龇牙咧嘴的玄啸都蔫了,瑟瑟发抖的缩在那里,见没什么事就飞快的张开嘴,想把那卡笼子边儿的倒霉鼠叼回去,谁知道卡的还挺结实。 申椒不得不拔下簪子来,用力将细细的铁栏杆别开些。 它才算得救,就是看着……好像瘸了。 申椒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那可恶的罪魁祸首又从门口探出半个头。 细声细气,还带着拐弯的:“喵嗷~~” 申椒:…… 它不觉得可耻嘛? 一个化形成妖的猫,顶着个圆滚滚的人脑袋,还来这套? 看看他脸上胖乎乎的肥膘,看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再看看他那小不点的三头身。 也不知道谁给他穿的衣服,还挺花哨,黄衣绿裤,还绑俩红发绳。 哪里就可爱了? 她这一笼子吱哇乱叫的鼠才是又可怜又可……怜的! “喵嗷~~” 申椒:“你不要喵,喵出花来我也不会喂你的,我都要倒大霉了,谁有心思理你呀。” 想想薛顺的反应申椒就头大,那个人没事儿都爱瞎闹腾,何况有事儿。 药膏已经用完了,她也没带更多,这下怎么办? 听见动静的琼枝在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玄瞳瞥她一眼,也不理会,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往申椒旁边一戳,也不装了,言简意赅的:“喵!”了一声。 也不知是想说什么。 琼枝追过来问道:“姐姐这……” “一个妖怪,别理他了,快请个郎中来,玄有福的腿好像断了。” 第十二章 求情 “好,我这就去。”琼枝听了申椒的话也不多言语,转身朝外跑去。 这时那些一早就回屋去休息的小丫鬟们,也出来了,好奇的张望,胆子大的直接过来问。 申椒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愁的头都大了,心想着:玄有福变成了玄缺(瘸)福,也不知道薛顺能不能接受的了。 这边乱成一锅粥了,才跑出去没多久的琼枝,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上接不接下气的说:“姐,姐姐,外面,外面好多人都在找,找猫……” 她的目光落在玄瞳身上,确切的说是落在那双明显异于常人的眼睛上…… 黑中带红即为玄色,寻常几乎见不到眼睛长这个颜色的猫和人,不经意间瞧上一眼,就能留下很深的印象,再听人一说,立马就能对的上号。 琼枝见外头声势浩大,怕惹出麻烦,赶紧跑回来告知她。 申椒也同样怕麻烦,很果断道:“那应该就是在找他了,自己跑过来的,同咱们也没关系,叫人把他接走就是了,你快去找郎中……若是瞧见人就说一声。” 申椒本想叫别人去,可但凡与她对上眼的,目光都躲躲闪闪,一看就是靠不住。 她已经惹出了事,更不敢离开这窝耗子,带着又怕加重玄有福的伤势,所以只能麻烦琼枝一块办了。 琼枝倒匀了气,朝她点了点头,又出去了。 申椒赶这群只会看热闹的回去睡觉,她们又磨磨蹭蹭不肯走,只能由着她们去。 这么多人似乎叫玄瞳有点不高兴,整张脸都气鼓鼓的,看谁都没有个好眼神,左右看看竟直奔着后窗去了,多半是要跑。 申椒赶紧抓了他一把:“哪里去?” 这一下又把他抓的“喵嗷喵嗷”大叫起来,还挥舞着手臂要打她。 堵在窗边门口的小丫鬟们,还以为怎么了,拧着眉纷纷道: “你轻点呀。” “别把他弄伤了。” “抓他做什么?” 尽是些没用的废话。 申椒故作委屈道:“我也没用力啊。” “那他叫什么。” 申椒去看说这话的人是谁,一时不察似的悄悄松手,就叫他跑了,玄瞳一把推开后窗就要跳,她们又一齐嚷起来,催她去抓。 “嚷嚷什么呢?光动嘴皮子呀?我怎么不知道蓼莪院里头多了这么多会指使人的千金小姐?用不用给你们配个丫鬟伺候?” 银花回来了,张嘴就骂。 后头还跟着脸色铁青的薛顺和忧心忡忡的金玉。 申椒见过一次的月族女子带着人站在他们后头。 小丫鬟们立马不敢说话了。 申椒心里冷笑一声,将玄瞳抱在怀里,任由他手蹬脚刨,扯她的头发,抓她的脸,颇为狼狈的将他抱到门前,心虚似的叫了声:“公子。” 薛顺已经听琼枝说了玄有福的事,这会儿别提多生气了,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接过玄瞳往那月族女子怀里一塞,没好气道:“都戳这儿干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一个孩子都拦不住,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这院里全是死人啊?打量着我好欺负都在哪儿糊弄是?那就全给我滚蛋!赶明个找个人牙子来全都发卖出去,你们看谁好就找谁去!” 他把门踹的叮咣响,将申椒推出去,就一把摔上了房门,又关上了窗谁也不理会了。 满院的丫鬟都惶惶不安的面面相觑着,听见发卖两个字才知道怕。 金玉、银花面色阴沉难看的扫视众人,那月族女子也有些尴尬,一时间谁也没吱声。 刚刚还大喊大叫的玄瞳也安静了,老老实实的搂着那月族女子的脖子,窝在她怀里。 良久,才有人打破宁静道: “夫人那边还等着我们将玄瞳寻回,我们这便先走了,伤了十七公子爱宠的事,实属不该,是我等没有看好玄瞳,才出了这样的事,待我等禀明夫人,再来赔罪,麻烦三位姑娘转告十七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金玉和银花对这女子很客气,还送她出去,申椒隐约听见她们提起刚刚薛顺所说的话,那女子劝慰她们说不必担心,想必是气话云云。 金玉和银花回来时,面色因为这些话居然有些和缓。 想必是也觉得薛顺不敢来真的。 人弱小时就这样,说什么都不会被人当真。 申椒也是将信将疑,毕竟薛顺的日子还得接着过,为了一条老鼠腿和当家主母闹翻,似乎……不太值当。 可他又当着六公子的婢女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好像全然不在乎那边会怎么想…… 一时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也不是不可能。 金玉拍了她的手臂:“别担心,咱们的契书又不在十七公子手里,他就算想卖也得夫人那边点头,不会有事的,最多挨顿板子,铁叶那事之后,夫人敲打过十七公子,不许他闹出人命来……” 申椒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们为什么慌了一下,互相嘀咕几句,又镇定起来了。 敢情是想起了这些。 薛顺这还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本就是倡伎之子,低人一等,又是十几岁才接回来,眼皮子浅的自然不把他当回事儿,亲爹不上心,又能指望没有血缘的母亲对他多好?夹着尾巴做人事事忍耐或许能相安无事,可性子又是这样的…… 说起来也怪她,没有留神,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从上到下都得跟着她一块倒霉。 申椒看那些小丫鬟看她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满了,只好在琼枝带着孙郎中回来后,硬着头皮跟进去。 桌上的果核还没有收,笼子就放在果核边上,薛顺抿着嘴坐的很远也不说话,眼眶有点红红的。 孙郎中是看人的,不会看鼠,硬着头皮涂了些药,将腿绑住了算完。 能不能治好就听天由命了。 说这些时薛顺也没什么反应,闷闷的。 申椒看他不想理人,心中一叹,上前道:“多谢孙郎中了,有劳你大半夜的跑一趟,过几日还得再麻烦你来看看。” “应当的。”孙郎中倒是客气。 她笑笑道:“琼枝送孙郎中出去。” 申椒偷往琼枝手里塞了一粒银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见两人走了,申椒这才小心的凑到薛顺旁边,跪下柔声道:“奴婢办事不利,还请公子责罚。” 薛顺冷笑:“这会知道办事不利了,早干嘛去了?我不是说叫你寸步不离。” “奴婢的确是寸步未离,可打了个瞌睡,眨眼间他就进来了,将笼子抓了过去,怎么说也不听,抢下来时已经迟了,都是奴婢不够警醒的缘故,公子理应责罚,奴婢别无二话。” 申椒说的很真诚,听见有脚步声又道, “只是院里的姐妹们与这件事实在没有干系,还请公子慈悲,宽恕她们……” 第十三章 往事 “哼,她们哪里需要我的宽恕……” 薛顺顿了下,目光怔愣了一瞬,忽然说, “等玄有福的腿好了,就把它们都放了,放的远一点儿,它们自由自在的更好,跟着我也是受气。 本来嘛,有人养了猫,就不该再有人养老鼠…… 你起来,不怪你,就算我在也一样拦不住。” 他这么窝窝囊囊的讲道理真挺吓人的。 “公子……”申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句,“您还好嘛?” 唉,这也是句废话,他好不好不是显而易见嘛,申椒有点后悔多嘴。 可有些人就是,会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红了眼眶。 “脚有点疼,崴了一下,”薛顺沉着脸,红着眼发怒,“你不说我险些忘了,你往地上丢的都是些什么?” “樱桃核……奴婢本想将玄瞳引开……” 薛顺:…… “公子哪只脚伤了,奴婢去将孙郎中请回来给您看下。” “不用。” “那奴婢为您揉一下可好,好像还有些药酒。” 申椒看他没说话,就伸出手去脱他的靴子。 “另一只。” 他闷声闷气的说。 好嘛,和玄有福一样都是右边…… 那靠近的脚步声又悄悄的退走了。 申椒出来时,琼枝还站在外头,一见她就迎上来,悄声道:“姐姐,你没事?” “没事。” “那就好,我刚刚听见姐姐担下罪责可吓了一跳,”琼枝拍拍心口又道,“姐姐,你方才给我的银子是要我交给孙郎中做赏钱嘛?” “你给了嘛?” “给了,我还好生谢了他,他看起来挺……意外的,不过神色好看了许多,不是那么板着脸了。” “那就好。” 申椒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只有二两,还怕他嫌少呢。 这种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好。 要是东西给了,连个笑脸都换不来,也是白搭。 申椒纯粹是被心虚驱使的,对耗子和薛顺的腿还挺上心的。 前者她管不了,就多喂点吃的,多做点小耗子能吃的糊糊。 后者揉个脚踝,炖个汤也不是什么大事。 夫人那边也给了交代,送了他一些,肥美圆润的仓中鼠,随着商船漂洋过海运来的,正经八百的舶来品,如今在漆水郡里卖的很好,便宜的几文一只,贵的几十文,几百文,上千文的也有。 怕他不喜欢,送来了一大堆。 还带着工匠,要给他加盖一间屋子,张嬷嬷大包大揽的说:“十七公子喜欢这些东西只管养就是了,花多少银钱都由六公子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手底下的人不仔细,抱了玄瞳去玩,又没看住。 不知道十七公子这里养了老鼠,竟叫他跑了进来,伤了您的爱宠,夫人已经责罚过了,十七公子若是还有气,想做什么罚什么,也只管说出来就是。” 院里的丫鬟们一听这话,具是心中一紧,薛顺瞥了下申椒脸上被玄瞳抓出的伤痕,又看了看院里的丫鬟们,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 “猫抓老鼠嘛,本就是天性使然,母亲无需放在心上。” “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那日是六公子的人看十七公子生气,都吓了一跳,六公子生怕坏了兄弟情分,特意请夫人从中说和呢。” “六哥误会了,我那日发脾气,是看这些丫鬟们大惊小怪聚在门前,乱糟糟的不像样,叫六哥的人看了笑话,并不是为了这个,几只畜生嘛,算得了什么。”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两人说的挺客气的。 薛顺也收下了这些吱哇乱叫的仓中鼠,但看起来没多大兴趣,让申椒她们看着安排。 申椒看他对这事儿是很气闷的。 可院里照旧人人都夸夫人的好,夸六公子大气。 又给薛顺扣了个小心眼的名声,也无从辩解。 申椒过的倒还不错,前几日有人私下里偷着埋怨她两句,叫琼枝听见了,小姑娘气坏了,就说了申椒为她们求情的事,又说她们天天不干活,连门都不好好看,玄瞳溜进来她们难不成就没有问题嘛? 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摊到面上来,她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申椒适时的出面阻拦,掉几滴泪,赔个罪,做点吃的给她们,一块说笑几次,这事也就过去了。 金玉、银花又是向着她的,那些小丫鬟们就此也听话了不少。 好歹是那她当大丫鬟看了,不欺负她年纪小,又来的时日短。 至于玄有福……可怜的鼠是真瘸了。 申椒看薛顺舍不得,就劝他说这样出去会被别的鼠欺负,他也就顺势不提什么放生的事了。 等薛顺的脚好了,申椒又开始自在的混起了日子。 然而这事还没完,六公子又在和春院里摆了宴席请他去,说是赔罪,估计是防着他借病推诿,来的人是张嬷嬷,还带了个申椒没见过的郎中,说是最近庄里人来人往的,怕惹出什么病症,夫人叫她带着郎中去给公子们把平安脉,左右顺路,她就帮着传个话。 薛顺想拒绝也不行了。 只能收拾一番去赴约,银花去取月例了,薛顺就叫金玉和申椒跟着他去。 院里的事……主要是玄啸一家的事,交给了琼枝,她不怕老鼠,老鼠怕她,她一凑近,就很安静,看起来很乖,薛顺就以为它们喜欢她。 这误会大了,可院里怕老鼠的太多,多个人帮忙挺好,申椒也从没说起过什么。 琼枝更不会承认这种事。 所以就这样。 申椒和金玉打听了一下六公子的事。 金玉在通财山庄许多年了,可知道的也不多:“六公子为人和善,出手阔绰,除了大公子和咱们院里这位十七公子以外,别的公子和他关系都很不错,时常聚在一起宴饮作乐,不过大公子是因为常年不在府中,才与他生分的,连亲弟弟都不大熟呢。” 和申椒知道的差不多。 通财山庄以重义轻利闻名于世,府里公子们的兄弟情也为人津津乐道。 在薛顺没有被认回以前,常有人说这十六位公子是庄主薛无量昔日十六位结义兄弟的转世,还有人一一作比,帮他们对号入座。 听着怪有意思的,不少人都当真的说。 也曾有人猜测薛顺是不是也像兄弟们一样出色,像庄主的某位故人。 可结果……大失所望…… 薛顺武艺天分平平,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身子弱,脾气差,讲话难听的都说他只怕是冤亲债主投胎。 或许这就是他不爱出门的原因…… 第十四章 申椒翻遍了薛顺的衣柜和箱笼也没找到几件能穿出去的衣裳。 大多都旧了,样式也不时兴了,最新最漂亮的是他新做那件,可他在通财盛会上已经穿过一次了,没过多久,或许别人还记着,若是有人嘴快刺他两句,他兴许又要发脾气。 申椒不愿意替他做决定,索性拿着几件衣裳去问他要哪个。 薛顺迟疑了好半天,还是选了件旧衣。 申椒伺候他穿时还觉得纳闷呢。 按她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通财山庄的这位主母绝不是个会在这种小事上苛待人的,就算没有出彩的料子,按着份例他也得有几件新衣裳,何至于衣柜里全是旧裳? 还是金玉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合着这位公子哥把那些衣料和看的过眼的衣裳全都叫人带出去换成钱了,攒下来的钱,申椒也见着了。 用来买那套一百多两银子的华服了。 再问为什么。 金玉便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上回通财盛会上,庄主随口夸了句六公子的衣裳,他就犯了小心眼的病,铁了心也要置办一件那样的华裳,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亲娘贴补,能不能赚到银钱,劝也劝不听,只能处处俭省,当这卖那,就差把房子都拆了换钱,可算是遂了心愿,可怜咱们,逢年过节的连赏钱都没有,给也是抠抠搜搜。” “那庄主夸他了嘛?” “没,”金玉也觉得这事叫人别扭但还是说,“庄主事忙,哪里会留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穿什么衣裳有什么要紧的,能做些事才是正经。” “可惜了,不少钱呢。” “谁说不是,我说拿去卖掉,换些钱来手头也能宽裕些,他还不肯。” 金玉摇摇头,没再多说,可神色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毕竟薛顺很穷,想摆阔气显摆一下,也显摆完了,又不是第一次当东西,没必要不好意思,他平日里也不出门,用不上,非得留着干嘛呢? 申椒没说话,这种事她们说的又不算,多嘴干嘛,喜欢就留着呗,买都买了,再卖也不是原来那个价了。 看时辰差不多,她们就往和春院去了,金玉说那边远,问薛顺要不要传轿子来。 薛顺又犹豫了半天:“算了,走着去,别人都不坐,我也不好太张扬了。” 申椒心说:这算哪门子张扬? 金玉却不劝了,理所当然的站在一边。 于是乎她们就从偏居一隅的蓼莪院走到了花团锦簇的和春院,路上兜兜转转走的申椒脚都疼了。 悄声问了句才知,和春院临近主院,靠近山庄大门,而薛顺因为要调养身体的缘故,所以住在了清净的蓼莪院,从那里到前院要穿过整个山庄,走的累是很正常的事。 金玉安慰道:“马上就到了。” 刚刚她就是这么说的…… 薛顺的脚才好没两日,这么一走好像又有点隐隐作痛起来,难免要人搀扶。 申椒有点累,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没怎么过脑子的问道: “这么远的路,坐车也使得了,公子干嘛不传个轿子?” 薛顺剜了她一眼。 金玉无奈道:“不是刚和你说了嘛,此处临近主院。” 申椒这才反应过来:“那理应先去给庄主和夫人问安。” 子女见爹娘走着去显得更诚心些。 可是……别的公子好像也没有住那么远的? 再说薛顺身子不好这事儿人尽皆知,但凡讲点道理的都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说嘴,犯得着那么小心谨慎嘛? 回头再问问。 申椒压下疑惑,又往前走了一段,薛顺就挥手叫她们退到了后头,自己整理了下衣裳,转过垂花门,先去主院见父亲母亲。 出来说话的仍是张嬷嬷:“十七公子有心了,可不巧,庄主不在府上,陪客人出去了,夫人这会儿乏了正歇着,还请十七公子改日再来。” “好,有劳嬷嬷的。” “哎,十七公子不必客气。” 张嬷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似乎有些……怜悯。 申椒怀疑是自己走的太累,所以眼花了,再看去……还是那样…… 或许庄主没出去? 或许夫人根本没睡? 或许两个人都在都清醒着就是不想见他? 申椒觉得她说了谎,但这种事细究没劲。 也不知道薛顺留意到那个神情没有,反正他是转身便朝着和春院去了。 在这儿倒是没被拦住,看门的直接就将他请了进去。 申椒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一门心思都在那满墙满院的花上头,无论是如丝绦般细垂下的柳条,还是满墙的朝颜与凌霄,再或是院中的月季兰草杜鹃花都开的那么好那么妙,花团锦簇的,让人好奇这院子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用余光瞄了又瞄,直到那位六公子笑呵呵的迎出来,才老实下来,跟在后头行礼。 听着他们互相客气,携手落座。 然后趁着又有人来时偷偷的看了一眼。 嗯,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样子。 没有蝴蝶的翅膀和马蜂的屁股。 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六公子和薛顺还有些相似之处,比方说他们的眼睛,都有点圆,眼尾垂着,一副纯良的老实相。 尤其是在说话很客气的时候,那双眼睛会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 但也就这点儿像,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相像之处了,他的个子比薛顺高一个头,身体也略宽阔些,但并不显得粗壮,举手投足间有种狂士的潇洒肆意之态,或许是因为他的穿着,轻薄飘逸的大袖,衣襟开的那么大。 一眼望去,就能瞧见诗里的相思……相思里的……红豆…… 结实的肌肉也是若隐若现…… 他没有穿鞋,似乎……也没有穿裈袴…… 在自家院里乘凉这么穿也不是不行,可是有客人上门还这样,未免有些失礼。 薛顺怎么想且不论。 那位十一公子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坐下就扔了自己鞋,大声嚷嚷着:“十七弟也别拘束啊,都是自家兄弟,扒光了也不算事,这鸟入的天气,热的爷想死,小娘还张嘴规矩闭嘴规矩的,敢情规矩倒比她儿子的小命要紧,六哥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嘛?” 第十五章 “郑小娘也是为你好,庄上还有几位贵客没走,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啊。” 六公子坐像很差的说,还摸了摸他发髻上插的花花,支着腿透着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好意思说的这话。 十一公子抱怨道:“我又没真的那么出去,在院里松快松快她也来絮叨,母亲都说了不叫她管她也不听。” “废话,老子娘管儿那是天经地义,你且知足,什么时候真不管你了,一门心思照顾十五弟,有你哭的。” “哭个逑,她不管我,爷乐得自在。”十一公子死鸭子嘴硬道。 六公子摘了朵花扔到他脸上: “得了,牛皮吹的震天响,多给十五弟做件衣裳,没给你都要闹一场,半点出息没有,那他娘的是婚服,十五弟要娶亲你个鳖孙儿也要娶不成,哪儿来的脸嚷嚷偏心,你娶亲时难道郑小娘没有给你?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母亲可说了,要找个空闲好好治治你这脾气呢。” 这话说的十一公子面色一苦:“母,母亲真这么说了?” “骗你做什么,”六公子幸灾乐祸道,“等着倒霉你。” “哎呦!你是不是亲六哥啊,这样的事也不告诉我……” 炮仗被点着了,满脸的不高兴,嚷嚷半天也没吃到想吃的定心丸,某些人当了人家的六哥,却连一句会帮着求情的话也不说,直接气走了这位来蹭饭吃的爷。 薛顺插不进嘴,见此情景倒有些坐立难安:“十一哥……” “哎呀,小十七,不要管他,他要走就叫他走好了,过两天气消了就好了,咱们哥俩可不常聚,且乐咱们的,不叫那些个混账掺和。” 他哈哈笑着,提起桌上的酒杯酒壶从主桌上下来,揽着薛顺的肩膀灌他酒吃,嘴里还说着, “大口饮,十七呀,你不要像个娘们一样。” 薛顺呛的直咳嗦,肩膀在他手下一耸一耸的,满脸潮红,眼泪都冒出来了。 那叫个弱小可怜又无助。 六公子把那削瘦的背拍的砰砰响,抬抬手又招来了舞女歌姬。 激荡的鼓声敲的人精神一振……又一振的,待一曲终了才能发觉一振的不是精神而是自己那跟着乐声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晕乎乎的脑袋已经十分痛苦了。 六公子却还未尽兴,拉着薛顺就跳了起来,于是高昂的歌声和激荡的鼓声又响起来了…… 申椒难以置信的扯了扯金玉的袖子用气音问道:“这……还要多久?” 金玉摇摇头用气音回应:“得看六公子的兴头有多足。” 申椒其实更想问这种症状要多久能停…… 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着这六公子……可能是吃了什么寒食散之类的东西……才会这么的……活泼…… 看他那体格活泼点儿倒也不要紧,可是薛顺就不太行了,那脸色都由红转白了,等会儿从生到死了,岂不是很冤嘛。 原以为薛顺不和他们玩是因为会被欺负瞧不起,今日一看,却像是纯粹的保命之举。 从进门到这会儿,两刻都不到,桌上的菜都没动几口,话也没说几句,薛顺就转了几十圈了…… 脸色一青挣开六公子的手跑出去,扶着门外的栏杆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六公子还怪心疼的:“这孩子……是中暑了嘛?” 申椒:你确实跟个太阳似的,谁靠近你都得难受……轻点拍呢,你把他拍零碎了,我干嘛去啊? 那巴掌劲儿大的啊,像是拍冤家。 申椒想过宴无好宴的可能,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趁着六公子张罗着请郎中时,申椒悄悄的凑到薛顺耳边低声道:“公子,需要我扛着你逃命嘛?” 脑瓜子嗡嗡的薛顺:…… “你就消停点儿。” 他扒拉开裹乱的申椒,扯着被胃液灼伤,疼的火辣辣的嗓子道, “六哥,六哥不必请郎中,我是酒喝多了,歇会就好。” 六公子:“你这酒量不行啊,哥有办法,再喝点儿就好了!” 他勾着薛顺的脖子跟个索命的无常似的,又把他逮了进去。 难得准备忠心护主一次甚至甘做棒槌的申椒就那么被拒绝了此时此刻见此情景顿时痛快的心说: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人家那么真心的救你,你还不乐意,等会儿把命搭这儿,你就知道悔了,再想叫我救你,可不能了! 这年头好人难做呦…… 申椒心里摇头,正准备进去,后脑忽然一阵风袭来,咚的一下就被砸中了。 怪疼的。 申椒“哎呀”一声,回过头去,一个可恶的小胖子正站在花丛里看她,手里还捏着一个藤球,申椒又看了眼地上,刚刚砸中她的也是一个藤球。 又是这欠揍的玄瞳! 申椒不欲理他,扭头就走,又被砸了一下,这还是个带铃的球,她也没理会,快步的进了屋,谁料他也追了进来。 磕磕巴巴的:“喵嗷……你……喵嗷……你……喵……玩!” 他显然是还不怎么会说人话,指使人的本领倒是与生俱来,理直气壮的很。 六公子就跟才留意到薛顺身后还有两个人似的,打量了申椒一下:“看着脸生,你是那个药奴?叫什么?” “奴婢申椒。” 他咀嚼似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哼笑一声道: “这名字倒有意思……是哪两个字?”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 “你还读过书?”他颇为诧异似的,没等申椒回答就说,“贵果然有贵的道理啊。” 申椒听他说话就浑身别扭,闹得慌,想给他毒成哑巴,这时的玄瞳就很可爱了,见她没反应,跑过来拉住她就要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玩!喵嗷……玩!” 这惹的六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把玄瞳逮在怀里好一顿搓弄,还对薛顺说:“玄瞳倒是喜欢这丫头,一门心思的找她玩,小十七若是舍得不妨将她送给哥哥,等回头我叫人去回生谷,给你挑个更好的来。” 按道理说,回生谷只会把药奴雇给有病的人,可如若再被这病人转手送给别人,谷里也是不管的,只要到时能回去就行,出去后如何就得听天由命了。 申椒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薛顺说:“不行,我用惯了,六哥又不缺人伺候,何必来抢我的,她没照顾好我的爱宠,我还没有罚她呢,可不能让她跑了。” “小十七,你也是个小气的和十一一个德行,好,哥哥不抢你的,玉奴把玄瞳抱走,你们俩也别戳着了,下去。” “是。”金玉屈膝。 申椒跟着弯了弯膝盖,目光却看向薛顺,见他点头,这才离去。 那个名叫玉奴的月族女子也抱了玄瞳出来。 第十六章 刚才还任由六公子搓揉捏扁的玄瞳,跟条入水而生的活鱼似的,一出来就在玉奴怀里扑腾起来,跳到地上跑开了。 猫猫祟祟的藏到树后面,也不再提什么去玩的事。 直到申椒她们坐在廊下吃饭,才又跑出来站在申椒旁边,喵嗷喵嗷的叫起来,声音颇为急切。 “他在和你要饭吃呢,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 玉奴的目光看过来。 申椒:“那真是我的福气。” 她夹了两块清蒸鱼给他吃,玄瞳小口小口的吃的一脸享受,而后又不客气的扒着她的膝盖往她怀里爬,申椒放下碗筷帮了他一把,玄瞳坐稳后朝她叫了一声,赏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伸出手就开始‘点菜’了,这个也要吃那个也要尝,最好快一点,慢了他可要上桌了。 饱了就跳到地上,扯扯申椒:“玩!” 这和倒霉孩子有什么分别? 申椒记得它还是猫时也没有这么烦人,都是吃完就走的,偶尔想顺着窗子钻进来,她推两下也就作罢了,听见人声也要跑。 化形后怎么跟变了个猫似的。 “你吃你的,我带他去玩,玄瞳化形后一直喜不自胜的,像狗一样粘人,往日里那傲气凌人只许远观的样子都不常见了。” 也不知道玉奴是不是看出了申椒心中所想,出言解释道。 玄瞳听了她的话,像是懂了,很不给面子的朝她哈气。 看起来像是在说,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粘的。 猫猫生来就是当主子的,哪怕无人供养也是流浪的王,这种有人宠爱的就更了不得了,总有些顺猫者昌,逆猫者亡的霸道脾气。 申椒看他气的小脸都板起来了,也不好再不识抬举:“还是我去,我也不太饿,已经吃好了。” “那就麻烦了。” “不妨事。” 申椒和金玉示意了一下,就顺着力道起身,玄瞳果然满意了不少,哒哒哒的把她拖走,拽着她猫到假山后,自己趴下来,还回头看看她。 申椒心领神会的蹲下,悄声问:“咱们要玩什么?” 玄瞳没理她,聚精会神的看着外面。 有人路过,他就嗖的一下子蹿出去,举着爪子“哈”! “哎呀呀,好吓人,被你抓到啦。”一个小丫鬟很假的叫了几声,还摸摸他的脸,然后又去忙了。 玄瞳蹲回来,继续狩猎,有时会追着‘猎物’跑几步,试图把人拖回来,可始终没有人留下。 他也有点儿腻了,又去找它的藤球。 扔到申椒面前,申椒捡起来扔回去,他又扔过来。 怪无趣的,可他玩了很久。 然后打了个哈欠抻抻胳膊,朝假山上爬去,往上头一窝就睡着了,申椒被他忘在下头,仰着脸看。 “你可真够有耐心的,”玉奴走过来说,“累了?” “还好。”申椒笑了笑,她已经发现一点儿乐趣了,如果把藤球藏在怀里,或是握在手里,他就会扑过来嗅来嗅去,用手扒拉,眼睛圆溜溜的,特别小猫。 “走,去那边歇歇。” “不用管他嘛?”申椒看向高处的玄瞳。 玉奴掩唇轻笑:“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是猫,还是猫妖,年纪或许比咱们加起来都大了,心智虽然还是个孩童,但生存的本领还是有的。” 申椒跟她到廊下喝紫苏饮,顺带听了玄瞳的故事。 也没多久远,大概是九年前,一次冬日围猎六公子射中了这只猫,本想剥了皮给夫人做个毛围领,看了那双眼睛又觉得不吉利,命人提去扔了,夫人心善听见他叫的惨,命人把他带去看了一眼,救下了他的小命。 自此以后就被粘上了。 凶手母亲的仁慈…… 这猫脑子恐怕不太好使。 申椒真怕自己也变的和他一样蠢。 不过……这也算是捷径了,自己苦修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化形,过的也未必会比如今更好。 “他不怕六公子嘛?”申椒问。 玉奴说:“有的猫知恩,记吃不记打,所以公子才喜欢他。” 金玉感慨道:“能得夫人和六公子的喜爱也是造化了。” “谁说不是呢,一时吃苦一世富贵,这事传扬出去以后,可有不少妖物也想凑上来碰碰运气呢。” 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 申椒听的遍体生寒,她也听见过一些传闻,说是通财山庄的六公子薛琅,曾带着兄弟们一夜间连挑数十个妖窟,斩妖除魔无数,得其母真传一手流云剑法使的出神入化,还有个绰号叫小剑仙呢。 这传闻,差不多就起于七八年前。 她还纳闷,那些妖怪为什么会暴露老巢的所在,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数十个都这样,那未免太蠢了些,现在想来或许是另有隐情。 无论真假,这人都有点危险,得离远些,最好是再也不见。 申椒这边是归心似箭,可没奈何,薛顺被灌了个烂醉如泥,被六公子的人送进了偏房留宿。 金玉和申椒又做不得主,只能给他换了一身干净却大了些的衣物,等他醒来再说。 “公子每次都喝这么多嘛?”申椒心里怪怪的,就问了一句。 金玉也觉得纳闷:“怎么会,往常喝两杯就走了……不过这一回是专门为他设的宴,或许是不好推脱先走,喝多了些也是难免的,他这样醒过来一准儿头疼的乱嚷嚷,我回去拿些解酒丹,再取套合身的衣物,你守在这儿,留神,别叫他被哕出的秽物呛到。” 金玉怕他出丑丢人,匆匆的走了,申椒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佩服起了金玉的先见之明。 薛顺又吐了一回之后,果然哼唧起来了,仍是神志不清的连人也不认得。 “公子,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嘛?”申椒低声问他。 薛顺迷迷糊糊的摆手:“爱哪儿哪儿,我头疼,想吐,多半是病了,你去给我找个郎中来。” 申椒说:“有没有可能,您是酒喝多了头才疼的?” 薛顺还瞪了她一眼:“你胡说,我最讨厌醉鬼了,从不喝酒,你是不是怕花钱不想给我请郎中? 好啊,那就叫我死了,烂在这里,看以后谁还敢住进来! 我会变成厉鬼的! 一个苦命的厉鬼……” 他呜咽一声,转身抱住了自己的腿,蜷缩在哪里哭哭啼啼,看起来真的是觉得自己十分命苦。 第十七章 “我的老天爷啊……” 申椒冤啊,庄里的郎中看病要什么钱?他连赏钱都不给。 她不请,还不是为了他的面子,这会儿请了,等他清醒过来,能不怪她?这人怎么一点儿道理都不讲? 要不干脆把他打昏算了,反正他也未必记得。 申椒坐在床沿托腮沉思。 薛顺蓦然回首:“你居然还不去?我都哭了哎,你还有半点人性可言嘛?我病死了你还怎么往外卖?那些畜生来了谁去挨打?楼里还有比我更俊俏的男孩子嘛?你这人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不知道男大十八变我会越长越值钱嘛?” 申椒:“我……我应该知道嘛?” 薛顺皱眉:“你怎么当老鸨的?连这都不知道,还要我来教,难怪生意这么差。” 申椒:…… “公子,你还认得我是谁嘛?” “嗯……有点儿……眼生……”薛顺眯起眼,看着看着目光突然清明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你不就是那个谁嘛,好了,良宵苦短不说这个了,咱们从哪里开始,我头好疼,客官可要怜惜些啊。” 他说着,撑起身子,软绵绵的坐了起来,宽衣解带…… 申椒:“大可不必!” 她忙伸手去拦,想帮他穿好衣服,薛顺却又误会了,夹着嗓子咯咯咯的笑起来,拍她一下,嗔怪道:“呦,这位客官还是个急性子,那便有劳了。” 他媚态横生的瞥了申椒一眼,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前,申椒都能感觉到那炙热的肌肤和一下下的心跳了。 他是不是发烧了?都糊涂了。 申椒可不玩这个,立马就缩回了手。 “客官这是怎么了?我不诱人嘛?” 薛顺诧异的低头看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手指摸索着身上的疤痕,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完了完了,我不值钱了!我卖不出去了!她们会打死我的! 是你!” 他愤恨的抬起眼,“肯定是你!你给我赎身,你带我走,你不能把我留在这儿……” 薛顺又要拉扯,申椒忙退开几步,他多半是怕她跑了,手忙脚乱的摔下来,膝行着来抓她的裙子,哭的梨花带雨的娇弱不堪的吐出一句:“求您了……” 申椒也跪了,目光恍惚:“求什么?求我上路?” 她知道这么多,假使他记住了,那她还能活嘛? 二人四目相对,各有各的崩溃。 申椒:“我要把棺材漆成大红色。” 薛顺:“买了我。” 主仆二人几乎要抱头痛哭,这时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浑身都是银亮饰品的玉奴。 她踏进屋内惊愕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申椒抱着刚打昏的薛顺说:“我家公子吃的太醉了,一时不慎摔下来了。” “我说刚刚怎么听见这边动静不小呢,这是摔了几跤啊?”六公子也进来了。 申椒说:“回六公子的话,就摔了一下,动静大是奴婢的不是,实不相瞒奴婢自幼就想做个纤夫,所以用力时爱喊个号子。” “啊,用力就喊嘛?那你上茅房时……”六公子刨根问底儿的说。 “也喊。”申椒说的半点犹豫都没有,心里已经泪流成河了。 在玉奴的忍笑声中,抱起薛顺放到床上。 “好气力,你的号子呢?”六公子好奇道。 申椒:“嘿呦!嘿呦!唉嘿呦!” “完了?” “诚如奴婢所言,奴婢幼时想做个纤夫,未遂。” “哪怕唱个纤夫的爱呢。”六公子意兴阑珊,显然是对她的回答不大满意。 申椒不明所以:“恕奴婢孤陋寡闻,不知六公子说的是什么。” “唉,你这可就没劲了……” 他那语气像是在说申椒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哪怕低着头,申椒也被他盯的发毛,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看薛顺的?不太像。 奔着她来的?可为什么?她就是个药奴,难不成……他知道玄瞳之所以会去蓼莪院捣乱,就是因为想找她玩? 所以这是……小心眼想报复? 讨要不成还不死心,想挑个差错教训她? 这倒是可能。 申椒打起精神,戒备的防着暗害。 六公子回头看了一眼,玉奴就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而后他步步紧逼走到申椒面前。 申椒不避不让抬眼道:“六公子这是何意?” 他嗤笑一声,脚步一转,在床前弯下腰,弯的特别低,都要脸贴脸了,似乎是……在看薛顺睡没睡着,还摸了摸他的脉博。 申椒看他那样,真怕他突然咬薛顺一口,然后栽赃到她头上。 真是……怪了,外头都说这通财山庄的公子除了薛顺以外,个个都是豪爽坦荡的人杰,就算是传言有误,名门正派也难免有些阴私事,可也不至于给她一种……恶心鬼祟还危险的感觉? 干嘛呢那是? 他大概是确认无误了,才直起身子,走到桌边坐下,还倒了两杯茶。 “过来呀,愣着干嘛?这儿又没有外人。” 你不就是外人嘛? 我跟你也不是自己人呀! 你干嘛呢这是? 这是把我当谁了这么不见外? 申椒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倒还撑得住,狐疑的坐下来。 又听他问:“你多大了?” “十四。” “还没有及笄呀,看着不像,你个子挺高的。” 申椒没说话。 他又问:“哪儿的人啊?” 申椒答:“岭外道,回生谷。” 他皱眉:“没问你这个,算了,你算术怎么样?” 申椒:“很糟。” “基本的总会,我考考你啊,奇变偶不变……” ! 申椒听过这句话,下句好像是……符号看象线…… 画什么符要看象啊,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会也罢,你爱唱歌对,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太老了?也是,你十四……叮咚鸡,叮咚鸡?” 大狗叫、大狗叫~ “衬衫的价格是?” 九磅十五便士 “你家wifi密码多少?”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气急败坏的一拍桌。 申椒跪下道:“奴婢愚钝,还请六公子恕罪。” “算了,”他怪声怪气道,“我还是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申椒在心里嘶声力竭的唱了一句,心说:呼,我可真坚强。 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 昌哥儿明明说过,这些是秘密暗号,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他再也找不到了,叫她以后都不要跟人说起这些。 可是现在薛琅也知道,他也是昌哥儿要找的人嘛? 不可能…… 她们那时就是两个没爹没娘的小叫花子和通财山庄的公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难不成……昌哥儿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而他只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却不知孩子多大,所以见个年龄相仿的就要问一问? 那也不对…… 她们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虽然记忆很模糊。 申椒心里疑窦丛生。 殊不知薛琅也在怀疑她。 【系统,我没记错?那养耗子的身边有这么个人嘛?】薛琅暗中问道。 死板的声音问道:【是否花费五积分查询?】 薛琅满不在乎道:【是。】 系统干脆回答说:【没有。】 【果然,那她多半是个玩家,还跟我在这儿装蒜,这年头想抱个冷门大腿竞争也这么激烈嘛? 不过她抽的这角色身份不错呀,贴身的丫鬟~但凡努努力,还怕不能在他的人生里留下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嘛,这是想走白月光的攻略路子,小丫头片子心眼还不少。】 薛琅讥诮一笑。 系统:【别太妒忌,你变不成女人不是她的错。】 想走兄弟情深的攻略路子却屡屡失败的薛琅恼羞成怒:【男人也不是不行!】 东方不败身边不也有个杨莲亭嘛,保不齐他就好这一口呢! 系统:【……祝你好运。】 理出一条新的攻略思路,薛琅信心大增,再看申椒就很碍眼了。 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申椒:……莫名其妙。 金玉也是一头雾水,她回来就被玉奴拦下,东拉西扯的,见房门紧闭又不见申椒她就有点心急,也不好硬闯,这会儿眉毛都要攒到一块去了: “六公子方才……是来做什么的?” “来看公子,没什么事就走了。” “那关什么门呀。” “许是怕有风,吹着公子。” 申椒对答如流,金玉看了看桌上的两杯茶,一点儿都没放下心来,拉着申椒语重心长道:“好妹妹,有些话原不该我说,可我实在是一片真心待你,你要是也拿我当姐姐,就听我一句劝,千万别,有些人看着是个锦绣堆儿里的富贵公子,外人眼里前途万里的英杰,可这种人做得主子,做得朋友,做不得别的,你还这么小,花一样的年纪,千万别犯了傻,把自己糟蹋在后宅里。 奴婢再低贱,好歹心是活的,不能送出去给人平白糟践,那时候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把申椒的手攥的生疼,像是生怕她记不住,恨不得把这一字一句都塞进她脑子里似的。 申椒觉着她多半是误会了什么,可在这样的眼神下,她似乎唯有点头,才能宽慰到她……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地方果然危险,不能再来。 申椒趁着金玉没留神时心一横掰开薛顺的嘴,硬塞了两颗醒酒丹进去。 忐忑不安的等着他醒过来,可惜薛顺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又把药吐了。 硬是第二日天光破晓时才醒。 申椒坐在脚踏上,有点紧张的回过头:“公子……你醒了?” 薛顺有气无力的:“什么时辰了?” “寅正二刻刚过。”(4:30多一些) 外头蒙蒙亮着。 申椒殷勤的扶他起来,薛顺环顾四周难受道:“这是哪儿啊?” “和春院,您昨日喝多了,六公子就没让走。” “你们倒听他的,我应了嘛?”薛顺睁眼就开始挑理。 金玉倒了茶水来:“我们倒不想听,可您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了,怎么也叫不醒。” 金玉昨日回来后,归心似箭,还偷偷往他脸上掸过水,那也没把他弄醒。 薛顺漱了口,擦了把脸神智清醒了些,嗅着身上的酒臭不大高兴道:“去看看他醒了没,若是醒了这就告辞回去了。” 在别人院里什么都不自在。 “是,奴婢这就去!” 金玉真是松了口气,走的飞快。 看的薛顺一脸懵,平时不都很乐意来嘛? “我喝醉后有没有耍酒疯?” 薛顺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说了些什么。 半真半假的话才更可信。 申椒一边思索一边说:“公子恕罪,您昨日醒来过一次,因为醉酒难受命奴婢去请郎中,还摔下了床,之后又睡了过去。 当时金玉姐姐回去取解酒丹和衣物,六公子又来看您,奴婢不好走开,便自作主张,没有去。” 薛顺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多事,申椒没去正合他意,叫他皱眉的是另一件事: “他来看我?我不是醉的人事不省嘛,有什么好看的?” “六公子十分关心您睡的安稳不安稳。” “有病。” 薛顺嘀咕一声。 他这人就这样,看谁都是假惺惺,脑子有病,申椒听着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觉得他这次可能是说对了。 薛顺问明了自己想知道,就有些等不及了,起身叫申椒伺候他穿好了衣裳。 金玉也在这时候回来禀告说:“六公子已经起了,正在后院练剑。” 薛顺点头:“行,咱们等他练完,你去看着点儿,那边一完事就回来告诉我。” “是。” 第十九章 啊,好人! 大早上就开始舞剑,一遍又一遍,是因为勤奋嘛? 不,是为了叫某个弟看见他最英姿飒爽的一面。 薛琅甚至在昨晚睡前,好好研究了一下什么样的招式什么样的角度最具有观赏性,最能起到耍帅的作用。 今早起来又精心挑选了裈袴和靴子,光着上身在后院忙叨了半天,结果现在怎么着? 【他不来了?他为什么不来?】 看似镇定收剑的薛琅,心里已经在生气了。 系统仍旧死板冷静:【因为他就没说过要来,所以他没有来。】 精心组织了一次赏剑活动,却没有通知别人参与,能怪别人不参加嘛? 显然不能。 薛琅听的懂系统的言外之意,可他还是生气。 新仇旧恨加起来的生气。 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叫他玩他不来,但凡能躲的活动全不参加,知不知道团体中最讨厌特殊化,尤其是这种没什么能力的人,消消停停的随大流得了,还整什么个性。 谁能惯着你?这个家差你一个嘛?也就我,看过资料,能知道你的好。 【不来不来,我还有别的招!】 “摆饭。” 接过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汗,薛琅吩咐一声朝前院走去。 系统好心提醒道:【你的早饭不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吃,如果想追求他,建议更换。】 【要换也不能偷摸换啊,这谁知道去,得是我看见他不爱吃,我再换,我和你说啊,对这种缺爱又别扭的人,就得主动,但也不能太惯着,容易蹬鼻子上脸,什么都指望你干,就得若即若离的,他就会离不开你,怕你离开,什么都听你的。 最忌讳偷摸做好事,这种人分两种,一种对他好一点儿,他就恨不得拿命报答,另一种特别木讷,不知道别人对他好该怎么办,只会接受不会报答,习惯了无视别人的好,你非得把自己对他好这事怼到他面前,提醒他,他才能有所反应,薛顺指定是后者,所以只能和耗子待在一起。】 薛琅侃侃而谈,经验十足,最后还总结了一句, 【我不喜欢这种人,可这种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听话,适合过日子,只要能把他收拾服了,你说什么是什么,打都打不走,乖的跟狗一样。】 系统看着资料上的——喜欢pua的垃圾男人几个字,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道: 【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自己精通的手段嘛?】 【嘿嘿,我这叫技多不压身。】 薛琅走到前院已经看到薛顺了扬起大大的笑脸道:“小十七怎么起这么早,睡的好嘛?” 薛顺头痛欲裂,白着脸笑笑:“挺好的。” “哈哈,那就好,我还怕你睡不惯呢,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和哥哥说,这件屋子以后就给你留着,咱们兄弟也要时时亲近才好,你别老那么闷,一个大老爷们像什么样子。” 薛琅一把搂住薛顺的肩膀,往厅堂去。 一股汗味叫薛顺反胃勉强附和道:“哥哥说的是,我日后会常来拜访的,这会儿便不叨扰哥哥了,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也不迟,你哪儿又没什么急事,连饭都不吃,难道是不肯给哥哥面子嘛?” “不是。” “那就坐下!” 薛琅正准备表演呢,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把他往座位上一按。 套了件衣裳松松垮垮的系着,端起饭碗就吃。 满桌都是重油重盐的肉食,薛顺挺喜欢的,就是吃起来有点恶心,闻着都难受,只捡了两口青菜,慢吞吞的嚼着。 吃了半天,薛琅才在给他夹菜时留意到他没什么胃口的事,大为歉疚,忙让下人去准备。 薛顺说:“不必这么麻烦。” 薛琅还嫌他太客气,不拿他当自己人,开玩笑似的说:“小十七莫不是在怪我不够留心?”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人就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没那么细心。 薛顺能说什么,只能说:“六哥误会了,弟弟没有那个意思。” 丫鬟们很快又上了些清淡的菜。 薛顺实在没胃口,怎奈这位六哥太热情,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碗饭。 那些食物沉甸甸的堆在肚子里,米粒像粗粝的沙石,撑的胃又沉又疼,好像成了一个沙袋。 这叫他回去时走到一半就狼狈的蹲了下来,只能等着轿子来抬。 申椒:“公子,奴婢去请孙郎中。” “别,”薛顺靠着墙摆手,坐到拐角的台阶上,“别让人知道,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 他怎么看昨晚的宴会也不像是赔罪的,倒像是存心折磨他,还有今早,都说了不吃,还硬让他吃。 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自知在外多年,和这些哥哥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更没什么交情可言,聚在一起也没话可说,反而尴尬,所以不会硬往一块凑,他们也不会时常叫他,只有这个六哥实在让他头大。 每次都像是好心似的拉他一起,却回回让他受尽折磨,不去显得他不识抬举,去了又实在难受。 但凡能借病推脱的他都推了,这回推不得,他就盼着这位哥哥是真觉得对不住会好一些,结果还是那样。 “你说我是不是八字和他犯冲啊?怎么每回一遇上和他有关的事就这么倒霉呢?躲都躲不掉。” “奴婢不知,奴婢不太善于卜卦,不过,有善于卜卦的师姐曾告诉奴婢,比卜算更准的是自己的心意。 如果觉得一个人不好,那就远离他。” 薛顺就是随口一问,不指望她真的会答,却没想到得了这么一番话。 “你很讨厌他?都不敷衍了。” “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以前也有人拿我当个物件,当面我也不敢怎样,背地里往饭菜里吐口水,他们吃不出,我还怪恶心的,觉得是他们占了便宜,” 薛顺淡淡的说完,警惕道, “你没这么干?我可是和他一起吃的?算了,别告诉我。” “……我没有” “我不信。” 薛顺半死不活的,看起来有些绝望。 申椒:“你又没有惹我,我干这种事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真的?” “嗯。” “算你是个好人,”薛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想到,“那我惹你的时候呢?” “轿子来了。”申椒左顾而言他。 “该死的骗子,你不要装听不见!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没有,我是个好人。” 薛顺:…到底信不信她呢? 第二十章 六月一个节日都没有,只有更多成熟的时蔬瓜果。 通财盛会的热闹已经完全过去了,听说庄里的客人也已经走光。 薛顺自那日从和春院回来,又趴窝了好长时间,不过院里消停,也没有别的事情,他休养的不错,还能在后院偷摸的耍一通王八拳,据他自己说那是伏虎拳,不小心撞上的申椒实在看不出来,只能昧着良心夸两句,他又不信,涨红了脸叫她滚蛋,实在别扭的很。 申椒不在乎,她眼里只有那两块地。 种在后院地里的菜已经郁郁葱葱的长起来了,一片绿,几寸高,差不多能吃了。 现在开始间苗,再过个十几天就是卖掉的好时候。 薛顺却不许申椒碰一个菜叶子。 抱着玄啸一家子,跟个稻草人似的往地前头一站抑扬顿挫道:“间苗?想都别想,你的菜都死光了,还敢动我的?把它们也弄死了怎么办?” 申椒无力的反驳道:“也没有全都死,还剩一颗呢。” “哈,好多哦。”薛顺撇撇嘴,十分看不上那颗孤苦伶仃的幼苗。 申椒气不过,试图证明自己:“公子,你的菜也是我浇的水!” “差点儿涝死。” “我给它们锄过草!” “伤了许多苗。” “我施肥。” “招了虫。” “我……” “你……你精心照料,把它们全照顾死了,”薛顺都觉得匪夷所思,“药奴不是很会莳花弄草嘛?你怎么跟个草木杀手似的?连个菜都养不活?” 薛顺那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都把自己菜地伺候的很好。 申椒艰难的一字一句道:“我以为……天道酬勤!” 薛顺:“得了,做什么不得看天赋,回头你去卖菜,你一我九。” 他说罢,施施然的走了,身上扒着六只老鼠,身影快拐进月洞门时又说了句:“煮点儿肉,阿福它们该饿了。” 半个时辰前刚吃过!那些耗子都快胖成大地瓜了还饿呢…… 父爱叫他眼瞎。 申椒哪有心情,悲伤埋着埋着那些可怜的,干枯的,已经死掉的幼苗,锄头一不留神刮了一下,仿佛……打倒了某些柔弱的东西。 申椒僵硬的扭过头,就看到自己唯一的‘崽’倒在那里,已经死去了,根系断的干脆,渗出一点汁水…… “不!!!!!!!” “你还是孩子啊!连锅都没下过,怎么能这么死掉!” 申椒扑过去把它捧在手里,小小声的哀嚎,无助的瘫坐在地上,任凭泥土弄脏绿罗裙,晶莹的泪水顺着眼眶流下。 她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翠色,深爱着生机勃勃的翠绿色,却没有扎根泥土中,反而葬了所有真正根植入土的东西,连根草也没有留下。 “姐姐,你怎么了?” 琼枝小跑过来,听到一句哀怨婉转的叹息:“琼枝……命运~无常啊~” 申椒无力的靠在她肩上泪流满面。 七岁以后她就没再种活过一样东西,这怎能不叫人伤心欲绝呢? 想当年她就是往石头缝里丢颗种子,都能长出一大颗白菜。 如今……唉,不提也罢,反正她是不会放弃的。 申椒挖了坑,小心的埋了她可怜的崽,还立了根小木棍儿在上头,煮完肉的汤也泼在了那上头,一边砸鸡蛋壳,一边决意要把地养的肥一点再下手。 薛顺喂完了老鼠从后窗瞧了一眼,再次戒备道:“哎,随你怎么折腾都好,只不许碰我的地!” 不碰就不碰,那么多苗挤在一起肯定长不好! 申椒偷偷撇嘴,回头道:“奴婢知道。” “你最好是真知道。”薛顺那小心眼的还怪不放心。 一上午能看七八遍菜地。 等到下午他就没心思了。 有个主院的侍女来说:“宋先生回来了,夫人叫奴婢告知十七公子,明日起复课。” 薛顺当场就呆了:“回来了?回这么快的嘛?” 那侍女小心道:“十七公子,宋先生都走半年了呀。” 薛顺硬挤出笑来:“我知道,我是想着天高路远的,先生一来一回要费不少工夫,恐怕还没有跟家人聚够,所以有此一问。” “十七公子不必担心,宋先生这回回来将他的家人也接来了,以后日日都能见到,再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那真是……太好了!” 薛顺的心好像死掉了,人一走他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任谁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晚饭更是一口没动,坐到月上柳梢,忽然一跃而起,疾步行至书桌边,四处翻找,东西扔了一地,状若疯魔一样,嘴里嘀咕着:“没有,没有,一张也没有!” 找到最后,又绝望的坐了下去。 申椒:“公子?你还好吗?” 薛顺没说话,金玉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到屋外摆摆手说:“别问了,说什么也没用,准备好烛火和绳子,我去拿锥子。” “烛火……锥子?要那些东西干嘛?”申椒小心的问。 金玉沉痛道:“还能干嘛,头悬梁,锥刺股,熬夜做功课呗。” “噢……我还以为是要杀先生呢。”申椒真是松了口气。 “什么?” 金玉瞪圆了眼。 申椒:…… “没什么,我说笑呢姐姐,我这就去拿。” 平日里申椒看薛顺没少练字还以为他是那种就算功课做的很差也会认认真真做完的人呢,结果真没想到,他也是个闲着时一笔不动,全靠最后一晚挑灯夜战的。 眼看那字越写越没个样,申椒心思一动:“公子,需要奴婢替您写嘛?” 头皮生疼的薛顺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你替我?这不好,万一被看出来了……” 申椒提起笔写出一行如同三岁稚儿书就的字——‘不会的,交给我,没问题!’ 薛顺果断递过笔,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好妹妹,你真是我的大救星,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的人,还有三十一篇文章,六七十张大字,你尽力写,我去睡一会儿等下来替你。” 狗嘴里都吐象牙了,看来他真是累疯了。 申椒郑重接过那根笔,仿佛接下了什么重任般,板着脸严肃道:“公子只管去,这边就交给奴婢。” 来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找到用武之地了。 想必这就是师父说的——有用之人总能立住脚! 第二十一章 申椒的功课总是做的很快,好不好的不说,反正每次都能按时交上。 如果有人乐意花一点钱,她也不介意临摹字体帮别人写,她最多的时候,一次接了十几个人的活,还能抽空替人点卯上课。 在回生谷的弟子和药奴中算的上是有口皆碑。 可惜好景不长,被上面的人发现了。 有句话说的好——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秘密只有死人才能守住,人一多就不成了,没准儿哪个大漏勺就给你漏个底儿掉。 申椒不得不分出一点钱,用以易容,努力练习口技,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来一个富贵险中求,可生意还是一落千丈,不到万不得已都没几个人敢找她。 难过,不提也罢。 申椒两手同书,写的飞快,大字很快的写完了,至于文章,她先翻了翻薛顺自己写的那些,也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尽是简练直白的语言,谈起民生疾苦写的很真实,但不算言之有物。 他明白权贵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下多少百姓能吃上一口饱饭就已是心满意足,终年苦寒的北庭年年夜里都有冻死骨无数,可他不知道如何能改变,甚至想出了叫有钱人把钱和土地分给百姓这种不靠谱的办法。 这种异想天开的东西交上去,多半是要挨骂的。 申椒以前还希望朝廷禁止买卖奴隶,家家都不养奴隶,只用雇佣的契奴,月月给钱呢,结果呢? 好一顿毒打,那是真把她吊起来抽啊……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该怎么写了,要么颂太平,要么说圈话,要么引用古人的话,把字数凑够了往上一交,主意想不出拍马屁还不会嘛。 要是碰上个较真的先生就不好办了,得想出点儿正经话来,平庸不要紧,只要不是胡说八道就不会被打回来重写。 这宋先生是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申椒只能仿着薛顺的文风,写些不上不下的圈话,挑不出太大毛病,但也绝不是什么好文章。 她这边都写好整理完了,薛顺才醒过来,眼都没睁就诈尸一样跳下床,往这边走。 “完了完了,还差多少?” 他踢到凳子,顾不上叫疼先看了下天色,那种绝望的神情,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了。 “都写完了,”申椒骄傲道,“公子请看。” 薛顺将信将疑的走到桌边,先数了数数量,还多了几张。 申椒说:“奴婢怕不够,就都凑了个整数。” 文章写了四十份,大字一百张。 文章的字数没提尽量多些,一千字左右。 薛顺:“你写的这么快?” 申椒谦虚道:“生疏了,以往可以用四只笔一块写,如今三支都费劲,不然还可以更快些的。” 薛顺:…… 申椒见他不说话,还有点担心:“奴婢没有弄错什么?” “……没有。”他只是嫉妒这骗子的天分罢了,“写的比我好多了。” 申椒见他盯着大字看个不停就解释道:“奴婢本想写的潦草些,不过转念一想先生或许更想看到公子的字迹循序渐进的变好,所以便仿了公子平日里练习的字迹。” “得了,用不着往我脸上贴金,我可写不成这样。” 虽然看着挺像的,但薛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公子不信自己看好了。” 申椒抽出几张纸递过去,指了指上头被她圈起来的几个字,旁边还有她尝试临摹的字迹。 薛顺:? “这真是我写的?” “可不嘛,就是……玉奴来请公子去同生阁赴宴,提起通财盛会将近那天,公子没去,叫奴婢第二日去绮罗坊取衣裳。 那日公子先头的几张字写的特别好,奴婢想拿去引火,您还没让。” 薛顺本来一边回忆一边听,还有几分高兴,听到最后一句脸又垮了下来:“写的好为什么要引火?” “天太闷热,柴火也潮……不好着嘛。” 申椒自知失言,心虚的讪笑着躲开他的目光。 薛顺凶狠的凝视着她,把手上的纸抖的哗啦啦直响道:“你最不是嫌弃它!” 说他的字丑可以,引火……那就太过分了! 申椒:“奴婢真没有!” 薛顺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扬扬下巴说:“这些都收进书箱里,还有那几本书,再替我准备一份笔墨纸砚,先生起的早,卯正就要上课了,来不及现弄,收拾好了,你就回去睡,放你一日假。” 谢谢你,小气鬼,但我今日本来就是休息的。 申椒熬了个通宵都懒得假模假样的谢他了,只是问道:“公子的书箱收在何处了?奴婢一直也没有看见。” “你去放杂物的地方找找,没有就去柴房看看,左右是在看不见的地方。” 申椒找了一圈,最后从放油盐酱醋的柜子上头拿到了他的书箱……浸润了厨房烟火气的书箱,闻起来有种又腻又脏的恶心味道。 申椒刷洗了好几遍,还用香料熏了熏,薛顺看到这玩意时还是露出了一副厌烦到极点的神情。 不过申椒可以肯定,不是味道的缘故。 他单纯就是……不爱上课。 甚至于为了逃学支支吾吾的问申椒:“你有没有……咳……就是某种药或是什么法子……可以……可以让我生一个不大不小,但能休息半年的病?” “没有。” 申椒就是有也不会告诉他的。 有钱人家里的公子光是看看就觉得很可恶,每个月什么也不做都有钱花,满院子的人伺候着想干嘛干嘛,要是连书都可以说不读就不读那也太幸福了? 她知道人生各有各的苦,可也不妨碍申椒她——仇富! 上你的课去,狗脾气的小气鬼! 依旧没有拿到什么赏赐的申椒回屋睡觉! 听着院里忙碌的声音,她睡的更香,都笑容满面了。 主子不在院里的丫鬟们也轻松,个个干活也很起劲儿,恨不得立马把他送出门。 每个人都很快乐,这是只有薛顺一个人半死不活的一天。 哦,还有金玉和一个叫莲瓜的小丫鬟也不太快活,她们得跟着一起去。 薛顺原本是有两个小厮的,可人不老实,被他赶走了,如今身边就只有丫鬟跟着了。 这也不算什么事儿,江湖中人少有在乎这个的,公子身边跟着侍女,小姐身边有两个护卫,传出几段叫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也不足为奇。 世家贵族处处以礼教束缚,讲求规矩法典。 江湖却追求自在万事遵从本心,重义轻法,从心忘礼,所以两者争执不断,各自为营。 又都有缺陷…… 最大的毛病,就是人心不齐,朝廷有好几个,江湖势力更分散,只在互相对付上能短暂的一致起来,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即——互不干涉。 江湖势力占着的地盘,归江湖人管,朝廷占的地盘归朝廷管。 江湖人管江湖人,朝廷管百姓,很公平。 像通财山庄这种能和朝廷合作,港口码头由朝廷做主的,基本上算是叛徒了。 但生意人嘛,赚钱不必提脸面,庄主薛无量有一直在给江湖人帮忙,勉强算是中立。 其次就是人…… 犯了事的百姓抛家舍业的去闯荡江湖,没准儿哪个门派一时糊涂就收了,交给朝廷又觉得丢面子,索性护下来。 世间流窜的坏人就越来越多。 还有人爱学江湖人快意恩仇,动不动就闹出事来,血染街头。 显得江湖人特别不守规矩。 而朝廷,嘴上说着重法典重规矩,一旦权贵犯了事又说什么法不施于尊着,刑不上大夫。 有点儿心眼子全使百姓身上,弄的四处怨声载道…… 看似繁荣的盛世下,一团乱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理出个头…… 第二十二章 薛顺的功课交上去,就没了下文。 申椒在他晚上回来时还特意问了一嘴有没有被识破。 薛顺说:“不知道。” 申椒看他脸上难看,似乎不欲多谈,就没再问。 金玉偷偷告诉她说先生一见那功课就开始骂他的字迹像是鸡爪子划拉出来的,还读了一段文章说他写的狗屁不通,之后就开始授课,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他也没能理解,先生就说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让他且把东西背下来再说。 课上了一天,薛顺学到多少不好说,反正变了许多回畜生。 “宋先生这么严厉的嘛?”申椒有点吃惊。 她还以为这种公子哥的先生都是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 当初谷主还是少谷主的时候,申椒见过几个教他的先生,脾气一个比一个好,和面对弟子时全然不同。 薛顺这先生怎么会这么凶? 好歹也是主子,被他骂的猪狗不如的像什么样? 金玉叹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什么脾气都得受着,何况宋先生是齐州那边有名气的文士,不知多少人想拜入门下做他的弟子,他一个都没收,上了年纪后就一直赋闲在家颐养天年,若非庄主对他有恩,他又怎么肯教导咱们这位十七公子,二人初见时,咱们这位公子大字都不识几个,问起诗词歌赋,念得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别提多丢脸了。” “也怪不得宋先生严厉,庄里的公子小时候都上过他的课,就是最不爱读书的也比咱们这位公子强些。” 银花摇头。 申椒不赞同道:“公子以前并未读过书,从头学起难免显得笨拙些,宋先生一味严厉他不就更不爱学了嘛?” “这……倒也是,不过别的公子也是这样过来的,除了三公子、六公子那样天资聪颖的少有没被骂过的。 我听人说十一公子小时候被骂的时常哭着去找郑小娘,有次气极还拿刀追着宋先生砍呢,庄主因为这事儿差点把他打死,好在有宋先生求情,十一公子也知错能改,此后甚是恭敬。 要不然如今这庄里就只有十六位公子了。” 金玉认真的不像掺了一点儿假。 申椒:“都拿刀砍了,闹成那样,庄主就没想过,给他们换个先生?” 金玉:“应该是没有。” 银花说:“郑小娘她们倒是想过,家学里如今上课的几位先生就是她们找门路,出银子聘来的,说是帮宋先生分担,其实就是心疼几位公子,庄里聪明伶俐的孩子也能去听,还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在此求学,那里倒是有好脾气的先生,可总不能让十七公子坐在一群孩童里头念。 你呀,别操那个闲心了,别人想挨这个骂,还未必有那个福气呢。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玉……” 申椒看她挠着头想不出,接道: “玉不琢,不成器?” “对,玉不琢,不成器,他就算是块木头,也得拿刀子雕雕才像样,宋先生也是为他好,没见把家眷都带来了嘛,原来可是请都请不来,几位公子学的差不多,他就回家去了,这回……估计是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发发脾气也正常。” 银花的嘴总是那么毒。 申椒听她一说,倒是想起来问了:“我听说宋先生回家待了半年才回来,这是为什么呀?” “是为了宋老爷子,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生病,宋先生又是个孝子不放心别人,每次一听就急匆匆的赶回去,亲尝汤药,侍奉再侧,直到老人家好了才回来,这次病的重了些,宋先生的千金又要出嫁,事情多就待了许久才回。”金玉解释说。 申椒:“那他回去时,公子就一直闲着?” “……倒也不是闲着,宋先生会留些功课叫他做。” 申椒这么一问金玉也觉得不太对,说的很迟疑。 银花摆摆手:“管他呢,公子不也乐得闲着嘛,闲了半年功课都没动一笔,临了还要你来替他写,可见也不在乎这事儿。” 申椒:“也不全是我写的,你们可不要说出去呀。”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薛顺想要的东西,可不能叫自己就失去了用处。 “放心,谁说这个啊,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难道还会故意惹事儿?” 银花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说, “我还是去嘱咐一句,你们收拾好了就睡,给我留着门。” 她披上衣服,起身往小丫鬟们住的地方去。 金玉去泼洗脸水。 申椒把透气留的窗缝关严时看了眼主屋,烛火还亮着,把薛顺的影子映在窗上。 廊下守夜的小丫鬟已经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人都快躺没影儿了。 最惨的就是这样,夜没少熬,工夫没少下,学的却不怎么样。 不过……他干嘛不在练字时顺便把功课写了? 申椒完全理解不了。 也没再想,大被蒙过头,合眼就睡。 约有一两个时辰,又被人推醒了。 守夜的小丫鬟,提着灯笼站在她床前:“姐姐,姐姐,醒醒别睡了,公子叫你过去呢。” “叫我干嘛?我也没惹他啊……” 申椒茫然的坐起身,就听到那小丫鬟说—— “叫你做功课。” “多少功课啊?他不是回来就在写了嘛?” 饭都没怎么吃,赏给丫鬟了。 难道是那宋先生疯了,骂人不过瘾又留下根本写不完的功课叫他做?那也太过分了? 申椒多少有点儿和他共情了。 带着一颗愤怒和同情的心过去,见薛顺疲倦不堪,便立马大包大揽道:“公子去歇着,功课交给奴婢便是,有多少呀?” “两首诗,什么都行,抄一遍书,写完放书箱你就回去,给你一半天假,歇好了再干活。” 薛顺打着哈欠站起来,还怪有人性的,可是…… “就……只有这些?” 薛顺:“你要想多写点儿也行,我留着以后用。”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今日的功课全部就……只有这些?” “啊,怎么了?” 薛顺睁开眼睛看她,眼里都困出泪花了。 申椒:“那公子回来后是在……” “练字啊,”薛顺理不直气也壮,甚至斜眼凶道,“你想说什么?” “练的好。”申椒真诚的说。 薛顺:“这还差不多。” 说罢他趾高气扬的去睡了。 申椒真想抽睡前的自己一巴掌。 糊涂啊! 不做功课还能是为什么? 不想做呗! 你同情他,谁来同情你。 师父说的果真不错,不要同情任何人,尤其是你的主子! 他再可怜,还能比你可怜? 第二十三章 人一旦尝试过偷懒,就很有可能会爱上那种感觉。 薛顺心里挣扎了几日,还是把功课交给了申椒。 毕竟,老是大半夜的叫她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让他自己做,他又实在下不了笔。 怎么都是要挨骂,因为别人做的功课挨骂,感觉更好受一些。 申椒也乐得如此,做做功课,种种不可能活下来的菜,喂喂玄啸一家,多么轻松自在。 偶尔跟着薛顺去上课,就算是坐在后头打瞌睡,宋先生也不会管她这个奴婢听不听。 摇头晃脑,拉长的调调都不会变一丝一毫。 说起来有意思,这个人长得并不凶恶,一举一动都像个读书读傻了的文士,且样貌很老,比他爹娘还老,皮皱的像个核桃,头顶没有一根毛,张嘴就是一口烂牙,还佝偻着背,整个人都干缩着,瘦巴巴,好像皮下头一点儿血肉都没有似的。 说是哪个墓里跑出来的干尸也有人信。 薛顺有一日得了风寒,昏头涨脑的,往外走时碰了他一下,他往后一退,撞在桌边,看的申椒心惊胆战,生怕他散成一摊骨头架子,结果竟然没有,他还十分好脾气的用那拉长的调调说:“慢……点……回去找个郎中……看看……” 那是难得的温情时刻了,申椒几乎要以为他有人性。 可第二日薛顺发了热起不来,叫她去请假,这老头又无论如何也不许,眉头紧皱着,比核桃还核桃,满不在乎道:“不是没死嘛……” 他破例许薛顺趴在桌子上听他说什么早年求学的艰苦,还当场做了一篇劝学的文章,写的很好,没几天就传遍了漆水郡。 是薛顺叫申椒抄录了拿去书铺卖的,她也因此小赚一笔。 过后又得替薛顺抄书,宋先生很看不上这种做法,一文钱也不要,看起来更像是想把他的手废掉,哪里知道倒霉申椒。 薛顺大概还是有点儿良心的,多分了一成给她。 还赏了院里的丫鬟,让她们把嘴闭牢。 这种事说出去也没有好处。 虽然给的不多,可总比没有强,她们还是配合着表了一番忠心。 薛顺还因此事挨一顿主母的斥责,如往常一样,是派了张嬷嬷来说,罚他去跪了祠堂,又备了礼,叫他登门赔罪。 为表诚心连车马也没有备,薛顺只好瘸着腿走去,叫不少人看了热闹,申椒扶着他都觉得不好意思,琼枝也是红着脸低着头。 薛顺这个狗脾气却硬是没所谓的样子,还夸道:“还是你俩好,这种事她们都不乐意陪我来。” 申椒也不乐意,她只是没有放在脸上,也没有说出口。 至于琼枝……申椒劝过,她却铁了心和她同甘共苦,刚一出门人就红成了大虾也没退缩。 后头那些拿礼物的都是夫人派来的,一个个离的老远,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 宋先生气没消,都不愿意见他们,开门的是他的小孙子。 也是……挺老气一个小孩,瘦巴巴,像咬了两口的丸子,脸颊凹陷下去,还能看清是个圆脸,头发干枯毛躁一小把,像枯草。 六月二十三宋老夫人生辰时,申椒曾被派来送过礼,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很老气,瘦弱。 性子也像宋先生,一板一眼,怪不近人情的,宋先生不让薛顺进,就真的关了门。 薛顺只好等在外头,腿都快站废了,宋先生才收下礼物,仍没让他进门,只让小孙子来问他:“书抄完了没有。” “还差一些,请先生再宽限几日。” 薛顺声若游丝的,倒是没坑申椒。 小孙子不为所动:“我爷爷说什么时候抄好了,什么你来才让你进门,课照旧上。” 宋先生再生气也没有停一日课。 薛顺登门赔罪都得趁着休沐日来。 这事儿听听都绝望,好在抄书和上课的是两个人。 宋先生收下了抄好的书,就不再提这事了,薛顺又登门赔罪时,果然让他进去了。 但那张脸上,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消没消气,反正总是一副苦相。 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是这个家里唯一乐呵着的人,也好看,脸蛋红扑扑的,皮肤舒展光滑,只有额头上有几道皱纹,像两个大寿桃。 头发花白,还挺多,缺了几颗牙,别的看着还挺洁白牢固。 好声好气的留薛顺吃饭。 攥着腕子摸他的手和肩头,直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呀?连点肉都没有,真是可怜。” 看样子怪心疼的,还责怪宋先生太凶,不够照顾弟子。 宋先生居然笑了,还解释说:“孩儿也是为他好。” 那场面有些怪异,别说薛顺吃不下饭,申椒在外头看着那些同样不苟言笑的瘦弱奴仆也是一样坐立难安。 出去时主仆几个都松了一口气。 琼枝小声说:“宋先生家里好吓人,怎么个个都那么瘦,比难民还吓人。” 申椒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好像走错了门了,进了谁家祖坟似的。” 琼枝被这话逗笑了。 薛顺也弯了弯嘴唇,瞄了下后头跟着的奴仆,轻斥道:“别胡说八道的,那是宋先生家里的修行法子,说是要常年茹素,除非是客人去,不然连点儿荤腥都不会见。” “那也太痛苦了。”琼枝最怕挨饿,最爱吃肉,想想一个人连肉都不能吃,脸顿时苦做一团。 申椒说:“那寿桃……” “什么?”薛顺听了个音就见她闭了嘴,扭头询问。 申椒一时嘴快,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宋老爷子和宋老夫人怎么看着那么有福气?不像是常年茹素的。” “他们只是寻常人,没有练那些,宋家家传的绝学,是宋先生出生后,一个云游僧人所授。” 这就说的通了。 “这么说起来,两位老人家算也是高寿了。” 琼枝掰着手指也没算明白,不过她说的很确定。 申椒也点头,她算着也是,每位公子都被宋先生教导过,他的年纪肯定不小,他爹娘的年纪只会更大。 薛顺才不在乎那个:“管他呢,爱活就可劲活呗。 我这苦日子过的天天想死都活着呢,何况人家乐乐呵呵的。” 他后一句说的极低,估摸是怕那些奴仆听见传到主母耳朵里去。 申椒和琼枝面面相觑,不知说点儿什么好。 薛顺:“……多少劝两句,怎么一到这种时候你们就跟哑巴一样?” “别苦,开心点,”申椒绞尽脑汁道,“有什么奴婢能做的嘛?要不我去结果了宋先生,您就能放假了。” 薛顺:…… “好啊,你去。” 申椒撸起袖子就走,琼枝一把抓住她:“姐姐,公子是开玩笑的。” 薛顺冷眼看着:“我没有。” “好嘞。”申椒挣开琼枝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人群当中时。 薛顺气恼道:“该死的骗子,滚回来!” 申椒走回来了,他又不说话。 琼枝:“要不……要不……咱们去做点儿开心的事呢?奴婢听人说明日要祭祀海神,街上今日就开始热闹了,晚上还有灯山,从六月末点到七月七,难,难得出来一趟,该好好玩一玩的。” 薛顺明日也难得有一天假,晚点儿回去也不是不行,就是…… 他摸了摸袖子,两眼望天,一文钱都没有。 好穷啊…… 天上会掉银子嘛? 第二十四章 “行,”薛顺不动声色道,“去走走。” 他打定了主意,朝后头的人挥挥手道:“你们先回去。” 然后就带着申椒和琼枝溜达去了。 这年头,纯走的玩法也是不多见了。 申椒的脚丫子有些疼。 琼枝还以为自己在逃难。 薛顺这个瘸腿的今个倒是身残志坚,三个人走了一个时辰,就吃了半个桃,还是小贩见她们穿着富贵才给她们品尝的,这不买人家都直呼晦气倒霉。 薛顺还没事儿人一样把桃掰成了三半。 申椒每吃一口都觉得是在吃他的骨气和尊严,没等尝出滋味就没了,和他的脸面一样似有还无的,真叫人琢磨不透…… “姐姐,我是不是出了个馊主意呀?”琼枝有点责怪自己,小声说。 申椒果断的用气音道:“他抠不是你的错。” 薛顺这种小气鬼把钱算的明明白白,只怕是死了也要换成纸的烧下去,她们平白无故想蹭一点好处那不跟痴人说梦似的,想瞎了心也想不来啊,怎么能怪自己呢。 申椒没好气的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薛·小气鬼·顺头也不回道:“别嘀咕了,当我聋啊。” 申椒:…… 耳朵还挺灵的。 他扯下腰间的玉佩没好气儿的递过来道:“去,当了去。” 申椒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间当铺。 “公子,咱们不至于?不是刚赚了一笔。” “我也得带了啊。” 对哦! 申椒恍然大悟:“所以干嘛不带?” 薛顺的钱轻易碰不得,申椒还以为他自己拿了,结果竟没有嘛? “哪个败家子出门就要花钱啊,不花带着干嘛?丢了怎么办?不带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让你去你就去,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再说直接回去算了。” 薛顺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差点儿跳起来,叽里咕噜又快又急说了一长串。 申椒下意识接过玉佩,却没动,正要说自己带了钱。 就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豪爽声音从上头传来:“十七弟!” 薛顺也听见了,头微微扬起,却没有立马扭头去寻那声音,而是一把将玉佩拽了回来,扯乱穗子拿在手里,扬起一个灿烂笑脸回头招手:“六哥!” 那神情那模样,申椒和琼枝说是生平仅见也不为过了。 “公子,你撞邪了?” 看见薛琅他非但不跑,还这么开心?忘了上次有多难受了嘛? 申椒震惊道。 薛顺笑容满面,歪过头动动嘴,轻声道:“把嘴闭上,一会儿你敢胡说八道就自个在街上走到天亮。” 申椒:…… 还没来得及答呢,玉奴就已经出了酒楼到了他们面前。 “见过十七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上楼一叙。”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六哥了,这就走。” 薛顺答应的痛快极了。 申椒看了眼玉奴不带一点胡说八道的心说:她也在震惊。 三人跟着玉奴进了二楼包厢。 里头正坐着六公子和十一公子。 薛顺拱手道:“六哥、十一哥好雅兴呀,也是出来玩的嘛?” “哪里有你那么清闲。”十一公子没什么好气。 薛琅哈哈一笑起身招呼道:“快别问他,你十一哥奉命督造郡里的灯山,天天一堆破事,看谁都有气,你坐我这边,别理他,过会儿咱们哥俩逛逛去?” “好啊,不会误了六哥的正事就好。” 薛顺一口应下,还挺开心的,但凡和他认识的都能察觉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平日里薛顺一出蓼莪院就乖的像小羊羔一样,怎么看怎么老实,就算说说笑笑,也显然是在附和旁人,叫他做点什么都有点不情不愿的感觉,这么热情痛快还真是头一遭。 薛琅眼底都多了几分探究:“什么事也没有咱们兄弟重要,方才见你在底下,似乎面色不渝,可是出了什么事嘛?”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薛顺说着就红了眼,一点儿都不像没事。 薛琅心中一动:“你看你,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有事难道还要瞒着哥哥,快快讲来,无论什么都有哥哥做主,可是这两个小丫鬟哪里惹了你生气?” 他回过头,着重斜了申椒一眼。 有毛病,申椒心说。 十一公子也好奇的看过来:“你这么没用嘛?能让下人欺负了你?” 薛顺摇头:“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走路不留神,弄坏了我娘的遗物,拿她们发脾气罢了。” 申椒:遗物?不是买衣裳送的嘛? 他摊开手,因为攥的太紧,手已经被玉佩压出了深深的红印。 手上那成色一般的玉佩上有道裂纹(前阵子磕的),坠子乱七八糟的(刚刚拽的),看着就很不值钱(送的能有多好),可一旦加上遗物两个字,就变得千金难买了。 十一公子和薛琅一时都静了。 薛顺缩回手,挤出笑来:“这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说了,不要扰了哥哥们的兴致。” “已经扰了,”十一公子直挠头,摘下玉佩说,“要不我把我娘的给你,反正都是娘,这个还是活的呢。” 他倒是大方。 薛顺推拒道:“怎好夺十一哥的爱物呢,何况既是郑小娘给的,那这玉佩上还有一片怜子之心。” “害,没事儿,拿着,我不喜欢,罗里嗦的她非让我戴,说是高人开过光,我寻思她是让人骗了,岁数越大越糊涂,我哪儿一箱子个个都说开了光,够累死几个高人了,说也不听,你喜欢全拿走,回头再有我让她直接送你哪儿去,反正都是儿子怜谁不是怜呢。” 他乐呵呵的往哪里一坐,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大麻烦。 也不知道他娘养了这么个心直口快的儿子,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薛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求助的看向薛琅。 薛琅会让他拿就怪了,嘴慢了一步就叫这傻大个抢了先,真让他拿了,岂不是白白将这施恩的机会拱手让人。 手指按在玉佩上往回一弹:“你且戴好,若是没了郑小娘还能饶了你。 逝者已逝,别人给的怎么能一样呢?” 十一公子讪讪的点头,往回系到一半,忽然道:“不对啊六哥,他娘什么死的?不是撇下他跑了嘛? 娘的,叫你绕进去了,哥哥对你掏玉佩,你给哥哥掏心眼儿是?” 十一公子一锤桌子怒目而视! 到手的玉佩飞了,薛顺是真有点儿伤心,泪汪汪的强辩:“死在我心里怎么不算死呢……” 第二十五章 “嘶,这……”十一公子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六哥你也真是的,我没反应过来,你怎么也顺着他说。” 怪不了这个怪那个,十一公子也是个干脆的人。 薛琅:……装了这么多年好六哥,他能说自己也忘了弟弟的娘是死是活嘛? 当然不能! 笑一下算了。 “你自己糊涂,倒惯会埋怨旁人。” 薛琅不理他,扭头道,“遗物是假,东西坏了却是真,一会儿哥哥带你去买一块更好的,可不许再客气。” “多谢六哥。” “多谢六哥。” 跟回声似的,薛琅皱起眉看向十一:“你也要去啊?” “我不能去嘛?他是你的弟弟我就不是?凭什么给他买不给我买?”十一公子振振有词。 薛琅:“闹什么?你的玉佩又没有坏。” “没坏就给他不给我?这是什么道理?一辈子不坏一辈子不给我买嘛?” 十一公子气愤的质问。 薛顺:“两位哥哥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薛琅安抚一句,不耐烦的看着十一,“你到底在闹什么,平日里给你的还少了,一块玉佩也要争。” 十一公子受伤似的捂着胸口,瞪大眼:“哥哥偏心,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 剑拔弓弩的,好紧张啊。 申椒虽然不能抬头,可耳朵都快不够用了。 薛顺在这时候忽然背过手递过来一个小盘子,装着两块点心。 申椒心领神会的接过,分给琼枝一块,然后一口塞进嘴里。 又把盘子放回他手上。 薛顺头也不回,接过盘子又放上两瓣橘子。 薛琅被这电灯泡吵的心烦意乱,只想快快把他打发走:“薛十一你真是被惯的越发不像样了,这点小事也要争,十七才多大,你都多大了,还这样不懂事。” “我不懂事?六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小时候你亲口答应过,但凡别的弟弟有,绝少不了我,如今一个玉佩,你都舍不得?是我不懂事,还是你变了?!” 十一吼的脸红脖子粗。 薛琅难掩失望:“你看看你,为了这点儿事就大吼大叫,还像是薛家的孩子嘛?” “你放屁!我和阿爹长得一模一样,你敢说我不像薛家的人!”十一勃然大怒,提起拳头就抡了下来。 薛琅没想到这二愣子真敢和他动手。 这一下整得他猝不及防,可身手还算敏捷向后一仰,薛顺眼疾手快端起两盘菜退到一边,下一瞬桌子就被薛琅踹翻在地。 他将盘子往申椒和琼枝怀里一塞,丢下句快吃,然后就挡在两人身前不痛不痒的劝起了架:“六哥,十一哥,你们不要打啦!” 这声音淹没在拳脚碰撞和伙计的惊呼声中,薛琅本意是想停,可愤怒的十一步步紧逼,给他也打出了真火,仅存的理智说:“别打坏人家的东西,要打去房顶!” 薛十一气势汹汹道:“正合我意!” 两个人直接从窗户飞身出去,跳上房顶。 申椒和琼枝拔下簪子扎着菜吃,还悄声问了句:“公子,来点儿不?” 薛顺见没有人注意他,立马回过身:“来点儿。” 他掏出藏在袖中的筷子,还有心思说呢:“亏了,该抢肉的。” “有就不错了,”申椒知足常乐,“公子下手真快。” 薛顺得意:“那是。” 琼枝担忧:“闹这么大,不会有事?” 薛顺:“管他呢,又不是我让他们打。” 他就是想沾点便宜,混吃混喝最好能混个玉佩。 谁知道这俩人发什么疯,平日里不是好的不得了嘛。 薛顺还纳闷呢。 不过这话倒给他提了个醒,赶紧吃了几口,薛顺就开演了,又是要顺着窗户爬出去劝架,又嚷嚷着要梯子。 整个人看着又没用又会添乱,不过看上去倒还挺真诚的。 等两个哥哥下来,看着他们脸上的伤痕,更是直接难过自责的哭了出来,还不忘了赔人家酒楼的损失,自然是没抢过两个哥哥,但周围看热闹的人,对他的印象倒是好转了一些。 不管有用没用,至少看着心眼还行。 也有人反驳:“心眼好能背着先生卖文章?” 搭茬的也是爱杠:“那照你那么说,通财山庄的公子们也是面和心不和,不然打什么?” 两个人相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具有些恐惧和激动,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薛琅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那些议论声,心里骂了两声娘,看向薛十一的眼神阴沉了一下,又换上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大声哄道:“此事是为兄的错,十一就不要再生气了,一块玉佩而已,你要喜欢哥哥也送你一块就是,和十七争什么。” 他说着解下身上的玉佩递过去。 薛十一也没怎么多想,听见哥哥认错,气儿就消了些,不矫情的接过来戴在身上嘟哝道:“这还差不多,都是弟弟凭什么厚此薄彼。” 申椒看向人群,本能的觉着这样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脑子不断的回想着学过的东西,一时对不上。 薛顺可比她明白多了,听听就知道薛琅在干什么。 不就是踩着别人的名声保自己嘛。 什么兄弟情深,都是狗屁,傻子都欺负! 这头人渐渐散了,又在酒楼里重新摆下一桌,饭还没吃到一半,就有人来找薛十一。 说是史家和刘家争地又打了起来。 薛十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早上不是才劝好嘛?晚上又不乐意?一条街就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同时摆下两座灯山?摆哪儿摆我脑瓜子上!” 他扭曲他哀嚎他踹翻凳子他心如死灰他游魂般的往外头飘。 “六哥,十一哥这是?” “不必理他,没多大事,两家争地盘摆灯山是常有的事,史家刘家的铺子又在对门,离的近,谁也不服谁,都想压对方一头,年年都吵,从开始摆灯山一直吵到拆灯山。 前几日都没出事,明日就是海神祭,今日更出不了什么事,十一就是没那个耐心,所以母亲才把这事交给他,要磨磨他的性子,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用处,都敢对我动手了。” 薛琅苦笑着摸了摸脸,不着痕迹的说了点儿十一的坏话,又振奋精神道, “不说这个了,你吃好了嘛?若好了哥哥就带你去四处走走。” “嗯,好了。”薛顺点点头。 薛琅摸了摸他的头感叹道:“还是你乖,若是个个都和你一样,哥哥可就省心了。” 说的跟他们个个都没爹没娘似的,用你费什么心? 薛顺听的别扭,脸上还是配合的露出一个笑来,又小心道:“十一哥也不是存心惹六哥生气的。” “害,不说他了,我这做哥哥的还能和他计较不成,小十七也太小看哥哥的胸襟了。” 薛琅自觉演的不错,看薛顺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柔和的面庞有点娇弱的味道,顿时心思一动: 【系统,你说他是不是也有点儿喜欢我?】 【何以见得?】 【这还用问嘛,你看看他别的哥,不是不熟不搭理他就是没个好气,再看看我,每次见他都处处以他为主,为了他不惜和兄弟反目,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查下好感值。】 【-10】 薛琅:…… 【夺少?你看岔劈了?】他心里都快喊破音了。 系统:【等等,我去看下……看好了,没错,-10。】 薛琅轻轻的碎了,想了想又问:【他对十一的好感是多少?】 【10,】系统在薛琅破防前赶紧道,【等等,看错了,是+10,一共20,这回没错了。】 第二十六章 【他不会是喜欢别人欺负他?】 薛琅看他多少是有点儿毛病,对他好的他不爱,爱搭不惜理的他还+10,加在什么上了? 系统:【或许他不觉得薛十一欺负了他。】 【……也是,也没把他怎么着,净跟我吵吵了,】薛琅想通了,【那得让薛十一去欺负欺负他。】 系统:【祝你好运。】 薛琅说到做到,带着薛顺去买了玉佩,还是一对,分了他一个,自己带了一个。 又带他去看灯,站在漆水郡最高的楼顶。 “怎么样?”薛琅问。 “挺亮。”薛顺说。 他看起来不是很有兴趣,薛琅留意到他身上的旧衣裳,带他去绮罗坊,薛顺的眼睛亮和灯一样:“这会不会太破费了。” 薛琅心说果真是个拜金的。 嘴上却说:“和哥哥客气什么,喜欢什么随便挑。” 薛顺抿唇一笑:“我全都好喜欢哦!” 薛琅:…… “那全都要?”他觉得自己说着话时,魂都有点儿发飘。 薛顺可不敢那么丧心病狂,低头道:“不用了,今日已经很开心了,这样好的东西穿我身上,岂不是糟蹋了。” “这叫什么话!” 薛琅松了一口气,又不赞同道: “你是我薛琅的弟弟,穿两身好衣裳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真的不用了。”薛顺还是不肯收。 薛琅索性直接帮他挑了起来,薛顺见状涨红脸,声若蚊呐道:“六哥真的不必如此,再好的衣裳我也没有东西来配它,没法穿的。” 穿衣服总不能只穿衣服,还得穿鞋,鞋有了,总不能顾脚不顾头,束发要不要带冠?不带也得插个簪子,额上要不要抹额,腰上光秃秃的难看,得有些荷包玉佩,还有这手指头…… 再漂亮的衣裳,少了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也差点儿意思,穿的不好看还不如不穿呢。 薛顺要么不要,要就要一整套,不然剩下的他去哪里弄? 薛琅:心眼还不少。 “这都是小事,你只管挑就是了,剩下的哥哥替你置办。” 他也是走的不耐烦了,派人叫了各店的人直接送来给他挑。 薛顺要的也不多,就一套衣裳,几匹绸缎。 选的颜色有些娇艳。 薛琅理解不了他的品味,但那颜色让他看到了希望,所以格外大方的又送了许多东西给他。 薛顺却在回去后,把那几匹绸缎分给了院里的丫鬟,还多给了申椒一根发簪。 “公子今日怎么这样大方。”申椒也没干什么好事,这收的有点迟疑。 薛顺:“给你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话。” 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就多谢公子了。” 申椒接过东西准备放回屋去,走到门前时,又听薛顺叫她。 “哎,那个谁,”薛顺支支吾吾的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 申椒看着簪子恍然大悟:卖命钱啊。 “公子有令,奴婢自当遵从,是要杀宋先生嘛?”申椒确认道。 薛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申椒想都不用想,干脆道,“奴婢过不了二门就会被人抓住打死。” “那你还去?” “药奴理应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 但保命更要紧,所以她得把这活交给别人做,漆水郡的杀手,她知道的不多,谁活好钱又少呢? “那你去。”薛顺扬扬下巴。 申椒听话道:“是,奴婢这就去。” 出了门申椒回屋放了东西,拿了钱就走。 薛顺立在门前看着,也没叫她,一直等到申椒到了宋家门口,仔细观瞧准备上前一步,和人打探一二时才突然冒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气极大的往回拉。 申椒吓了一跳,藏在左手戒指里的刀刃已经被她用指甲掰出来,差点儿就扎上去了,薛顺才出声说:“是我,回去。” “不杀了?” “下次。” “……” 他有病! 三更半夜折腾这么一出,白天睡的昏天黑地,夜里薛顺瘸个腿还心血来潮,带她去海神祭凑热闹。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顶个大黑眼圈,还要早早爬起来,去上课。 薛顺腿疼,走的很慢,去的有些迟了。 宋先生还和以前一样,早早的坐在屋里等他,薛顺进去先行一礼,然后将功课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回到座位,由申椒摆好笔墨纸砚。 照旧是嫌他的字难看,然后考校之前所学,再讲新课。 申椒退到后头打瞌睡。 直到院里有刷刷的扫地声传来,她知道休息的时候到了,这才起身去问薛顺要不要茶水点心。 薛顺只想睡觉,摆摆手,趴在桌上。 申椒就又退到了后头。 过了一刻,刷刷声停了,屋里又响起了宋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声,听的人越发困倦。 除了休沐日以外,宋先生也是不回家的,就住在小院里,一日三餐和点心由仆妇送来,衣裳也是由仆妇去洗,小厮会在他讲课的间隙和午饭时进来扫地擦洗,整理好一切,他倒也省心。 其实他若要回家,庄里也有马车接送,可他又不肯,说着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俨然将庄主当做主公看待,主公请他教导自己的孩子岂能不尽心尽力? 若是回去了,弟子有不解之处该如何请教他? 申椒听说的时候,还是挺佩服他这股认真劲儿的,不管他骂人有多凶,至少‘看起来’是真的在用心教导薛顺。 但是这份坚持显然是没有用的,薛顺避他如避蛇蝎,别说请教了,连自己做功课都不愿意,情愿自己写一遍,再让申椒原样抄录一遍,写的好一点,但也就一点,不然太假了。 申椒觉得宋先生从没真的看过那些功课,每次交上去就没了下文,好坏只字不提,就只是骂他字写的难看,从不夸那些字有了长进,也不提文章做的如何。 好像那些都不重要,只有写好字最重要似的。 课也讲的晦涩难懂。 叫她怀疑这人根本不会教薛顺这样的学生,那对薛顺而言,这人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先生。 费心请他这位名士,还不如去请一个有耐心教孩子的童生、秀才,或许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你在想什么?” 下学回去的路上薛顺忽然问。 申椒总不能说是在嫌弃他的先生,就认真的敷衍道:“奴婢什么也没想。” “骗子。”薛顺斜了她一眼,看起来对这回答不满意极了。 腿疼的扶着墙站住脚,还不忘再瞪她一眼。 申椒已经习惯了他这喜怒无常的狗德行,也知道他不会怎样,连害怕也不愿意装了,照常询问道:“公子,要传轿辇嘛?” “不要。”薛顺断然拒绝,眼睛还紧盯着她的脸,试图看出一点忠仆对主人的担忧和心疼来,真心实意的那种,而不是和往常一样,微微蹙眉,垂眼,抿嘴,装模作样。 他看了半天,只看见申椒不经意间扭头瞟了两下前面,像是等不及要走。 若是把真情实感摆到面上,她这会儿应当是已经不耐烦了,可是她又愿意为自己杀人,都不在乎后果……薛顺面无表情道:“我的腿好疼。” 申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奴婢去请孙郎中?” “不要。” “那奴婢帮您揉一下?” “不要。” 这不要那不要,他想要什么? 申椒脸上的担忧没绷住,化为了疑惑不解,她抬起头去打量薛顺的神色:“那奴婢能做些什么嘛?” “不能。”薛顺看她那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就生出一股无名火,深吸一口气,又沉重的呼出去,气恼的锤了一下墙心中暗骂:该死的骗子。 而后迈开步子一瘸一拐的走在前头,快的像是逃命。 申椒不明所以,轻巧的跟在后面。 薛顺想甩开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她在不在。 自己气恼的做功课。 申椒说:“公子,晚饭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用饭嘛?” 薛顺堵着气也说:“不用。” 申椒:“那可要撤了?” “撤。”饿死我! “是。”随你的便。 申椒和小丫鬟们将晚饭撤下去,还抽空把自己喂饱了,才回去问他:“公子可要奴婢抄书?” “不要!”薛顺更生气了。 日日都做的事,偏要问一嘴,不就是不想做嘛,他还不稀罕呢。 申椒:……也行。 “那奴婢去喂玄啸它们?” “不用!” 他自己会喂,薛顺撑着桌子站起来,往卧房那边挪动,蹲在鼠笼前,随手指了个小丫鬟去拿吃的。 申椒一头雾水的跟在他身后,看着拖着一条瘸腿试图朝她爬来的玄有福被薛顺一把逮回去,塞回笼中。 这些鼠已经长大许多了,一个个胖的溜光水滑,尖嘴长尾,看着丑陋可恨,全然没有那些仓中鼠圆滚滚的可爱劲儿。 性子也凶,动不动就要呲牙。 虽然从没真的咬伤过人,仍叫人不喜。 且欺软怕硬,见了银花、琼枝这些想要命的又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薛顺倒是一如既往的疼爱它们,叫人定做了很大的一排铁笼子,放在屋里窗下头,也不嫌它们晚上磨牙的声音闹人,有空闲就放它们出来溜溜。 宝贝的很,却对那些可爱的仓中鼠不屑一顾,还生怕他的老鼠像那些仓中鼠似的,饱受生育之苦,一窝窝下个没完,特意在笼子里加了隔板。 玄啸一家对此是很不领情的,尤其是有禄、有喜兄妹俩,只要出来就往一起凑。 薛顺试图把它们教成有廉耻之心,懂得人伦道理的好鼠,未遂。 咔嚓一剪子,怒阉有禄。 一人一鼠如今的关系有点儿紧张,大了肚子的有喜却没所谓的样子。 当然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玄有禄生气之后这一窝鼠一直是申椒在喂。 这下都不让她碰一指头了。 申椒也看出来了,这是跟她生气了,可是为什么?她又没有惹他? 看着时辰差不多到了,银花来替换她,申椒就要走。 闷不做声的薛顺这时又开口了:“回来。” 申椒:……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嘛?” “你值夜。” 申椒:……气生的还挺大。 值就值,薛顺不犯病时夜里挺消停的,申椒铺好了被子,坐在地上打瞌睡。 也是忘了他没吃饭的事。 夜里听见细碎的呻吟,才记起来这是个娇气的祖宗。 “公子。”申椒点着蜡烛,撩开帷幕一看,果然又犯了病。 “奴婢去请孙郎中?” “不要。” “那奴婢去盛碗粥来?您吃一点儿或许会好一些。” 饿病还得饿药医嘛,申椒觉得很有道理,肯定能见效。 “不吃。”薛顺又犯起了倔劲儿。 “那怎么办呢?” “就这样……等会儿就好了。” 等会儿就饿过劲了,也或许等会儿就病的更重了。 申椒倒是无所谓,可他这时不时哼唧一声还真有点儿烦人…… 算了,随便。 “那奴婢就守在这儿,您有事说一声就行了。” “嗯。”他才不说呢,要来的有什么意思? 薛顺忍过一阵疼,背对着她又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杀人?” “是呀。”她也不能拒绝呀。 “那就好。” “公子又想杀宋先生了?” “没有。” “那是谁?” 这狗东西不会叫我自尽? 申椒有些担心。 “嗯……”薛顺拳头顶着胃闷哼一声,虚弱道,“没谁,你去睡。” “是。”申椒走到脚踏旁。 “回屋睡去。” “那您?” “我没事,外头不是还有人嘛。” “是。” “明天早点起,陪我去……” “是。” 薛顺的话没说完,不过申椒也明白了,把地上被子叠好收起来,她就出去了。 冲着廊下的琼枝点点头,就回屋睡去了,躺在床上一时又有点儿糊涂。 薛顺的意思她是明白,可是那个话有什么意思,她实在弄不懂。 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了他杀人? 这叫什么问题? 真是个怪人。 申椒翻了个身,安稳的睡了。 次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薛顺的脸色惨白和天气一样不好看,时不时揉下肚子,却吃了一碗饭,对昨晚的痛苦只字不提。 还提醒申椒说:“别忘了雨具。” “都带了。” 木屐和油纸伞,申椒一早起来就备好了,这种事总不能等主子提醒。 薛顺点点头,对跟过来的琼枝说:“你不用去了,把玄啸它们喂了,申椒跟着我就行。” “是。”琼枝应声,还有点担忧的看了申椒一眼。 她一直觉得薛顺脾气很差,担心也是难免的。 不止是她,院里的人都觉得薛顺脾气不好。 他平日里也不在意,今日不知为何,却在路上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其实挺好说话的……” “啊?”申椒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第二十八章 “真的,”薛顺抿抿唇,怕她不信,就讲起了一件不愿意提的事,“刚来时有个叫铁叶的丫鬟,总叫我吃她的剩饭,份例里但凡好一些的东西,都要挑走,我也没生气,直到后来,她真偷了那女人留给我的东西,还给弄坏了,我才叫人打她板子,可没想到就十下,人就死了。” “公子……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真的,就是叫他们打重点儿,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人是当时就死了?” “嗯,开始我没说打多少,听她叫的挺惨的,就说打十下算了,结果…… 我知道她们都说我脾气不好,可我就干过那么一回蠢事,平日里骂人罚跪都有缘由,就是打也只用藤条,先生也是那么打我的,难道这也不成?” 申椒可没说不成,他倒有点儿急了。 “偷人财物就是送到衙门也要挨打的,何况她还欺辱主人,公子做的并不过分,只是人死了,不管是否出于本意,都会有人嘀咕,只是依奴婢看,十板子应当不至于,行刑的是何人?” “就我原来那两个小厮,也是不老实的人,不过他们三个平日里也没什么过节,偶尔也玩笑几句,想来应当不至于,或许就是一时手重了。” 申椒心里纳闷又追问道:“那他们是因为这事被赶出去的嘛?” “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嘛?这是我的过失,推给他们有什么意思,是后来出了些事,没什么好说的,快走,迟了又要抄书。” 他不愿意多谈。 申椒回去后就去问了金玉。 她撇了下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见别的公子身边都有小厮,突然想起来了,好奇嘛,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这种事,提来叫人恶心,”金玉神色厌恶道,“那两个东西平日里就油嘴滑舌,惯爱偷奸耍滑,这样的人多了,倒也不算什么,可一日竟在窗外偷窥……叫院里的丫头抓住打了一顿,公子就把他们赶出去了,后来……好像进了大厨房做杂役,去年莲瓜看到过他们一次,混的灰头土脸的,实在大快人心,也是报应,如今不知如何了。” 蓼莪院的消息一向不灵通。 这种事也没人会特意去注意。 薛顺的肠胃又娇气,平日多是吃小厨房做的饭菜,丫鬟们做好了,剩下什么分着吃了也够,除了要什么东西少与那边往来,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么说来他们还真是活该,姐姐还记得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嘛?告诉我一声,我以后见了也好离他们远一点儿。” “好像……有一个叫什么安。” 金玉还真有点儿不记得了,透过窗子瞧见院里的莲瓜就喊了她一声,“莲瓜,你来一下。” “金玉姐姐?有什么事嘛?”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院里原来那两个小厮叫什么,长什么样。” “好像是叫安泰和旺儿,长什么样……这就不知道了,谁会记得他们啊,我就记得当时他们嚷着别打脸,我就照着脸给了安泰一爪子,后来见他,这儿是有一道疤的,可难看了。” 莲瓜的手指从眉毛上头往下滑,过了眼皮一直滑到脸颊,看一下就知道,是好狠的一爪,难怪她说说就开心的笑了,打坏人多痛快呀。 金玉还有点儿遗憾呢:“我都没挤进去,要是公子让咱们再打他们一顿就好了。” 这会儿金玉又想起薛顺暴脾气的好处来了。 不过那时候薛顺经过铁叶的事,应该已经被吓破胆了,自然是不敢的。 “姐姐不必遗憾,狗改不了吃屎,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又有机会了呢。” 申椒轻声道,眯起眼睛思索着。 金玉和莲瓜面面相觑,噗嗤一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金玉伸手揽过她笑吟吟道:“瞧瞧,这一脸的坏相儿,也不知道肚子里头装了什么鬼主意,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可不要胡来,且就是真有什么,咱们也不会知道呀。” 她捏捏申椒脸颊,又去忙她的了。 申椒瘪瘪嘴嘟哝一声:“三年也不是很久嘛。” “莲瓜姐姐。”申椒想起什么又朝莲瓜招手。 莲瓜笑了下,走过来道:“有事说就成了,叫什么姐姐。” “比我大的自然是姐姐了,”申椒左右看看坐在窗边小心的问道,“姐姐知不知道铁叶姐姐的事?” “知道些,你想问什么?” “我听人说铁叶姐姐是他们打死的这是不是真的。” “可不就是他们嘛,院里一共就这些人,要我们下手也不忍心,但要是早知道他们下手那么重,我们就该把这活抢过来的。” 莲瓜有点伤感。 申椒不明白似的说:“都是同一个院里的,他们怎么也不手下留情呢?” “还不是十七公子,一定要打重些,一重起来,就失了分寸呗,他们也吓的不行。”她低声说,对薛顺显然有些怨气。 “公子在旁边看着了?” “那倒没有……他一发脾气就容易犯病,吩咐下去就回屋了。”莲瓜皱了下眉头。 申椒又问:“那这种事不是应该糊弄了事的嘛?公子是个急脾气,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过后也不见得怎样。” “的确是,不过……”莲瓜想了想才说道,“当时十七公子也才来几个月,一直都好脾气的样子,为一把破扇子,忽然发起火来,大伙也没摸透他的性情,一时都有些被吓到了。 我估摸那两个东西,是见势不好,多少有些讨好他的心思,太想把事情做好了,结果反倒糟了,那时候大伙都还小,经不住吓,他们俩个年纪大一些的鬼心眼最多,但他们,应该也不敢存心打死人的?” 莲瓜说着摇了摇头。 据申椒所知,薛顺被找回来的时候也就十一岁,如今过了五年,也才十六。 小厮和丫鬟,最好是要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但为了照顾主子,年纪会大一些,也不会大太多,除非是天生神力,不然十板子想打死一个大活人还真得废一番力气,除非那个铁叶是纸糊的才会那么不结实…… 第二十九章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申椒细细的问过他们当时的年纪,有没有学过武艺和铁叶的身体如何之后就更笃定了。 不过阴谋诡计应该不至于,薛顺的存在威胁不到任何人,如果主母没有容人之量,通财山庄就不可能有十几位公子,那么多小娘。 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可他们也没有理由非要治铁叶于死地? 再或者……就真是意外? 师父说过,当主子谈起一些难过丢人的私事,试图和你交心时最好有所回应。 那她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 庄里不许乱走,不过厨房里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银花晚饭时还念叨着明天得去拿,如果薛顺同意的话,她可以趁机打探一下…… “你能确保没人知道你在查什么吗?” 听她说了一通的薛顺难免有些心动。 可这种事要是弄错了,岂不是更丢人。 他有些迟疑。 申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这种事……她可不敢说死了。 “奴婢会尽力而为的。” “……” 薛顺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一狠心道:“行,你去。” 反正他的名声也没好过,再卑劣点儿又有何妨,大不了被人说一句敢做不敢当呗。 薛顺提醒了一句:“你小心些,他们两个有点儿混蛋,查不出来就算了,别叫人欺负了。” “公子放心,奴婢还是有点能耐的。” 大不了一包痒痒粉过去。 他们上蹿下跳时,她还能当是看耍猴。 薛顺放心不了一点儿,这源于他对自己运气的自信,每次他以为人生会变好一点儿时,都只是他以为罢了…… “你等等。” 他起身在柜子里翻腾了一阵,拿出一把镔铁小刀,刀鞘和刀把的磨损很重,像是被人盘过许多遍了,刀身却还锋利,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却保养的很好。 薛顺抽出看了看,又插了回去递给她说:“拿着这个,保护好自己。” 申椒很高兴的接过来:“多谢公子,这刀看上去真不错。” “还行,你喜欢就好,”薛顺看她喜欢的不得了,像没见过似的,不由得好笑道,“有那么稀奇嘛,怎么看这么久?” 申椒不好意思道:“害,这不是没怎么见过嘛,谷里的药奴不许私藏兵刃,竟看别人耍了,奴婢一直想买一把,又觉得不好。” “我也听说过,你们哪儿不许药奴练武只教你们如何运转吐纳灵力是?为什么?会武的不是更值钱?”薛顺好奇的说。 “公子说的那是寻常的奴婢,若是想用作护卫,自然是会武的更值钱,可药奴一旦会武,就不值钱了,”申椒解释道,“我们侍候的对象都不是寻常人,又大多病痛缠身,或雇或买,为得都是在药奴的侍候下舒服一些,若是药奴会武,难免要担心她是否忠诚,不能立即放下心来,诸多试探下,反而耽误了工夫和病情,那不就白花钱了嘛,倒不如看着柔柔弱弱的,主人用着也更放心些。” “单凭灵力也能伤人?” “药奴不能,我们自幼便被种下了蛊毒,如果起了杀意,试图以灵力伤人,蛊毒就会发作,蛊虫顷刻间穿心而过,立时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 申椒沉迷小刀不能自拔,一脸开心的说着惨话。 薛顺:…… “还有这种东西?不能解嘛?” 申椒说:“无人能解,若不然谁会放心呀,而且我们如果没有被买下来,辞别主人后,记忆也会被模糊掉,以防泄露别人家中的机密。” “你们谷主……还真是贴心啊。” “是啊,就是因为肯花这些心思,回生谷的药奴生意才做的好呀。” “那你们有什么好处?” “谷主对我等恩同再造,我们做什么都是甘愿的何须好处?”申椒眨眨眼,不解的问道,说的认真极了。 薛顺的神色像吃了苍蝇。 申椒没忍住,噗的一下泄了气,哈哈哈的乐了起来:“公子不会真信了,哪有人那么傻,当然要给钱的呀,只要为谷内赚够了钱,去留随意。 回生谷的地盘上,许多百姓都曾是谷中的药奴和弟子,她们赚够了钱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这么好?”薛顺笑不出来,打量着申椒的神色,“若真是这样,世上的药奴应该很多才对?” 怎么忽然就聪明了呢? 申椒耸耸肩:“论理是那样,可教会了徒弟也不能饿死师父不是,所以……若是真心想走,就得留下除了钱财以外的昔日所得。” “譬如……” “譬如药奴这身药香和灵力,譬如弟子的功夫,再譬如医师的医术。” “医术怎么废?” “废了手,模糊记忆,不就再不能行医了嘛。” “真有人愿意走嘛?” “有啊,挺多的。” 薛顺不太理解,申椒也不太理解,反正她是不乐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说别的,单说灵力,若是年纪大了却没了灵力,很快就会变成老妪,再然后就是死。 “如果卖下来,就不算回生谷的人了,也要如此嘛?” 薛顺问题还挺多的。 申椒摇头:“那倒不必,可很少有人乐意买下药奴。” “为什么?” “不合算,比如说奴婢,百金能用三年,买我却要万金之数不止,这些年谷内在花销所用,都可能会翻几倍索取,如果赶上谷主心情不好,一个已经废了药奴都会要出天价。” 乍一听好像很宝贝她们,所以舍不得让她们走是,可她们要是死在了雇主手里,要的反而少了,虽然也挺多,可绝没有买她们要的多。 两个人说了半天话。 薛顺得出一个结论:“你们谷主是个疯子?” 喂的是草,挤的是血,想尽办法榨干一切利用价值,临走还落一残疾。 “你得多倒霉,才能落到他手里?” “呃……”申椒抠抠手,“其实……奴婢是自己找过去的,他们还不太乐意收我来着,求了好几天呢。” 薛顺:“你没事儿?你小时候被驴踢过嘛?” 申椒:……嘿!怎么说话呢这是! “公子有所不知,当时那个地方对奴婢来说就是人间仙境,谷主在奴婢眼里那就跟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后来……过的也很愉快,总之……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一时半会儿的说不清楚,天很晚了,您要不早点儿睡。” 薛顺:…… “你……看看脑子。” 薛顺怎么想那地方和她说的那两个词都不沾边。 气的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睁眼到天亮,还要坐起来说上一句:“她有病!” 上赶着去那种地方,还求好几天? 但凡她换一个别的什么地方,或许还有自由的可能,可这…… 第三十章 申椒完全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昨晚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发起脾气,今早又不搭理她了,饭也不再好好吃,出门时冷着脸的从她面前走过。 眼下一团青黑,像是睡得很不好。 守夜的丫鬟说他翻腾到很晚才消停,早上一起来又在骂人,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或许是做了噩梦。 莫名其妙的很。 琼枝担心道:“姐姐,公子怎么像是又生你的气了?” 申椒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银花听见了宽慰道:“没事,许是天太热了火气燥,不留神冒点儿火星子,就又把这炮仗点着了,等等就好了,快去把筐拿来,趁着天色尚早,去取些新鲜的瓜果时蔬才是正经。” 昨晚申椒就和她说了要跟她去大厨房取东西的事。 金玉听了还笑她是爱看热闹,一定要去瞧瞧那两个人长什么样。 申椒跟着笑两声算是默认。 银花睡的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申椒都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听见了,还想着要再说一次,结果她还记得,真叫人惊喜。 忙应了一声将筐取来了。 银花又说:“去是去,可别瞎打听,乱说话,不然惹出什么麻烦来,我可不管你们。” 申椒和琼枝都赶紧点头,随她往大厨房里头走。 跟蓼莪院的清净闲散完全不同,大厨房一早就忙的热火朝天,脚不沾地,要刷的杯盘碗盏都是按盆论的。 管事娘子也是个爆碳脾气,老远就能听到她在骂人。 似乎是有人偷懒,没洗就切起了葱花,这叫她气极了,扯着喉咙道: “靠恁爹的,你这憨斑鸠蠢破了头,还是存心寻老娘的晦气,瞧瞧这葱连泥带土的把人吃坏了是你去伺候还是我去伺候?好意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吴月山统管厨房二十几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恶心人的岔子,你倒好,才来几天就给我上这种眼药,这是给人吃的还是喂牲口……” 她抓自菜板上起连葱根带葱花,抓起一把怼到那姑娘面前,掰着她的嘴道:“你吃,你吃一个给我看看。” 那姑娘当然不可能张嘴,直往后躲,拉拉扯扯栽倒在地上,呜咽着捂着脸哭起来。 有两个厨娘劝道:“好啦吴姐姐,一个小丫头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么忙,一时昏了头也不稀奇。” 又有人去扶地上的姑娘:“快别哭了,起来,管事娘子也是为你好,以后改了就得了。” 大伙劝说着,还有人伸手将快掉下的菜刀推回到里面。 那姑娘却不领情,发狠的推开围在身边的人,怒吼道:“谁要你们假好心。” 然后便哭着朝外头跑去。 吴月山登时就又来了火,指着她的背影道:“她还有理了!” “好了好了,那个谁快去看看。” “回来,谁都不许去,叫她走,我这小庙可不供大神,有本事就接着攀高枝儿去!” 吴月山抻着脖子吼,生怕跑掉那姑娘听不清似的。 申椒她们三人才进门就碰上这么一出闹剧,站在边上看了半晌,直到那姑娘朝外跑时,银花才惊愕的低声叫道:“铜宝?” 不光是她惊愕,申椒也觉得诧异呢。 琼枝说:“铜宝?就是那个去了和春院伺候六公子的姐姐嘛?怎么会在这里?” 银花也纳闷呢。 和春院的粗使婢女和大厨房里切葱花还不洗的,不说是天壤之别,也能说是差很多了。 可通财盛会前银花去看她,她还一脸开心的说自己给张嬷嬷塞了银子,有了个好去处,再三询问才告诉她,惹得银花好一顿羡慕,如今怎么落到这番田地了? “你上次去六公子的院里,可看见她了?”银花问申椒。 “我没留意,院里的人太多了,”申椒回想了一下,又说,“但应该是没有,不然金玉姐姐肯定会同她打招呼的。” 申椒认识她们的时日也不算长,跟铜宝相处的更短,不过也能看的出,她们的关系不错,见了面肯定不会假装没有看见, 银花思忖道:“也是。” 到底一块共事多年,她还是忍不住和人打听了一下,没敢去触吴月山的霉头,就想拉了个眼熟的到外面。 人家也忙,没有心思细说,银花悄悄递过去一小串铜板,那厨娘才乐意出来同她聊上几句。 说来也简单,就是人太懒,欺负六公子好性子,叫她扫地她躲着睡觉,叫她擦桌她茅坑撒尿,反正活总有人做完,就以为没事,老是这样,可不就又被赶出来了。 别处都不想要她,只能去做那些洗衣搬东西的苦差事,没几天就受不了了,跑回和春院门口跪着哀求,吴娘子路过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厨房了。 谁知道又干这样的事。 那厨娘叹息着,还说呢:“她原来是从你们院里出来的?真不知道十七公子是如何忍的她,来了几日了,活干的也不怎么出色,一门心思往主子们的院里扎,整天捯饬自己头上那两根毛,要她包起来别掉菜里,她还偏要留那么两绺在外头,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好好一个女孩子,可这德行……” 她瞥见银花的脸色实在难看,便不再说下去了,反而劝道:“你们要是和她关系好,就去说说她,老这样干什么能长久的了,真被送去种地或是发卖了去,可就不知道会成什么样了。” “哎,好,多谢大娘告知,我一会儿去找找她。” “甭客气,我还有活呢,下回再聊。” 她摸了摸怀里的铜板,笑的很热情和气。 银花笑的就很勉强了。 申椒悄声道:“姐姐若是担心,不如现在就追去看看,我看铜宝姐姐哭的也怪伤心的,或许也有什么委屈要诉,左右就是找管事拿东西,我们自己去就行了,路怎么走我也都记下了。” “她能有什么委屈?早就劝她老实点儿,从来都不听,现在人人嫌,说认识我都觉得丢人,”银花气恼了一下,又抿抿唇,告诫道,“你们拿了东西就回去,不要惹事,不认路就在门口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申椒和琼枝老实的应了,她这才匆匆的追过去…… 第三十一章 转头申椒就把筐塞给了琼枝:“好妹妹,你先去拿一下,我去个……” “茅房,”琼枝接道,还眉眼坚定,格外认真的说,“姐姐只管去,这边有我呢,若有人问起我会同人解释的。” “那我去了。”申椒觉得……她像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拆穿她,似乎还乐意帮她隐瞒行踪。 果真是个好妹妹。 她安心的去了,方才没在厨房里看到想找的人,申椒又借着找茅房的由头,在院里绕了一圈儿,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他们也被赶去了别处?还是今日凑巧休息? 申椒边想边真的去了趟茅房,出来后图近便,就从后门回去了,琼枝还没走,正慢吞吞的挑着菜放到她们带来的筐里,看的人着急,恨不得上手帮她。 她还不肯,举着颗白菜格外矫情道:“我家公子说了,要一些好看的,上头不能有这些黑点儿,不然熟了也倒胃口。” 一颗菜,好不好看能怎样? “你把外头几层剥了去,只吃菜心就得了,一准儿好看,这都是佃户们挑好了送来的,都是好菜,犯不着那么精挑细选的。”吴月山强忍气怒的站在一边说。 琼枝眨巴眨巴眼睛,怀疑道:“真的假的?你不会是看我年纪小,存心糊弄我?我才不信你,等我姐姐回来,我问她。” “你没吃过菜是嘛?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 “我又留心过,怎么会知道。” 吴月山:…… 她看起来想踹死她,握着拳,脚不由自主的蹭了蹭地。 申椒就在这时候走了过去。 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跟看救星似的,又难掩戒备。 可能是担心她也挑什么美的菜。 都念上“阿弥陀佛”了。 “你是她姐姐,可算回来了,一个茅房,怎么去那么久?” “……我不太认路,绕了几圈才找到地方。” 申椒从那些人的眼神里读出了种名为——‘你们蓼莪院里头还有正常人嘛’的疑惑情绪。 但她全当看不见,摊摊手道:“这是怎么了?” 琼枝举起菜高兴道:“姐姐你看,我挑到了公子肯定会喜欢的漂亮菜。” 申椒拍手:“咦,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又疑惑的看向众人:“大伙都围在这里是?” 吴月山肉眼可见的萎靡起来了无力的摆手:“没什么,挑挑。 我许是命犯祖宗,才遇上你们这些天杀的混球儿!” 后一句被人堵了嘴,含糊不清极了。 申椒一副懵懂的模样,和琼枝挑挑拣拣半天,出去后才问:“怎么闹这一出?” “没办法,她们太好心了,见姐姐迟迟不回来,就想去找你,吴娘子说这么大的人不会丢才作罢,可我怕拖太久她们有所怀疑,只好闹出点事情来。” 都去看她了,自然不会想起申椒。 琼枝说完又问道:“姐姐的事情做完了嘛?” “没有,”申椒皱眉道,“或许是不在这里,你刚刚有看到过,脸上有这样一条疤的人嘛?” 她比划了一下。 琼枝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说:“似乎是……没有,我会为姐姐留心一下的,那人叫什么?” “安泰,还有个不知什么样的叫旺儿,你若是遇见了,告诉我一声,我有话要问他们。” 申椒偏着头正说呢。 琼枝却看着远处,碰了碰她,指着那边说道:“姐姐说的,是不是那个人?” 申椒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假山,假山的阴影里有两个撅起的大腚。 琼枝:“刚刚上头那个走过去时,似乎我看到他脸上似乎是有道疤。” 申椒把菜篮子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说罢踮起脚走了过去,从旁边探出头,好奇的问道:“看什么呢?” “啊!!!” 申椒觉着自个挺温柔的,这两人却一声怪叫,撞作一团栽到假山上,待看清她以后更是连滚带爬的往回跑去,琼枝这时一颗菜丢出,精准的砸中了人头。 申椒也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另一个大声质问道:“跑什么?干了什么亏心事?” 假山那边几个丫鬟寻声过来一看。 其中一个立马插起了腰:“好哇,又是你们,上次打的还不够重是,跟我走,去找吴娘子说去,看她怎么教训你们。” 申椒心说:没跑了,就是他们。 嘴上还是问了句:“几位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我们过来,就瞧见他们趴在假山边鬼鬼祟祟的偷看,上前问一句,他们跟见了鬼似的要跑,这是什么缘故?” “还能是什么,心虚呗,赵小娘爱养蝴蝶,我们就每日过来捉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两个东西盯上了,打了一顿居然还敢来,这回非得告到吴娘子跟前去,把他们赶出庄子才算完。 你们既然遇上了,若是无事不妨随我们一同去,也好作个见证,没得说我们诬赖了他们。” 那丫鬟怒气冲冲,还有些倨傲似的,口气说的生硬极了,更像是命令,不等申椒她们回答就招呼人去扯那连连求饶的两人到大厨房里去。 申椒和琼枝捡起滚落在地的菜叶,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琼枝有点不满的嘀咕说:“怎么连声谢也不道,白帮她们抓人了。” 申椒满不在乎:“管她们呢,咱们自个随心做事就好,有没有她们我都要寻那两人的晦气。” 这时机赶得也是真好吴娘子正满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洒,气的当场就叫人去禀告主母,要将他们发卖出去。 凭他们如何胡说八道,得来的也只有一顿嘴巴,抽的原地打转,脑袋都大了一圈儿。 什么以前做错过,如今不敢了,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绝没有再犯,就是路过,误会。 她呸,那是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却不知道外头的也不该吃。 吴月山悔的肠子青,直说:“再心软捡人回来,我就是狗!” 眼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那肿成猪头的哥俩也不再叫唤了,心如死灰的跪在一边儿。 申椒冷眼瞧着人牙子来将他们买走,也没上前。 而是转身回去,寻到薛顺说了一声,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幕篱,跟在人牙子后头,找了过去。 给了点钱,就可以随便问话了。 安泰和旺儿抬起肿脸,只见一神秘女子推开仓门,逆光而来,一言不发就举起了手中的木棒…… “嗷!!!” 堆满杂物的仓房中瞬间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申椒忙叨了好一会儿,累的幕篱都快掉了,才开口气愤道:“这都不说?两个坏人,嘴还挺硬的!” 旺儿气若游丝的艰难道:“问啊……” “什么?” 安泰撑着一口气,喊道:“问啊!你倒是问啊!” “你不问,让我们说什么?” 两个涕泪交下,几乎没有人样了。 申椒没什么歉意的恍然道:“哦,我不太熟练,忘记了,怎么也不提醒我呢?还那么大声……你们有什么好吼的!” 她生气的又是一棒子过去,砸在他们被卖掉前打烂的屁股上。 说真的,他们近乎麻木了。 第三十二章 都没用申椒再威胁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他们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吐出了真相。 申椒丢开棒子,整理了一下幕篱走出去,又给了人牙子一两碎银:“先别卖掉他们,再留两日,他们牵扯一桩旧事,我要回去问过我家主人再做定夺。” “好嘞,姑娘放心,”人牙子应的痛快极了,“他们现在这样拉出去也没人要。” 这倒是大实话了。 在庄里就被打了个半死,随便收了点钱就让人牙子带走了,出来又被申椒揍了一顿,还有气就不错了,任谁看了都要担心买回去亏本儿,哪里会有人愿意花钱? 申椒放心的走了,回去时看见个形容狼狈满身伤痕的小乞丐,缩在巷子的角落里,像是在等死,别扭劲儿上来,又掏出一把铜板叫她去找个郎中治一治。 那小乞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因此认定她是个好人,追着她跑了半天,一直往她脚边跪,嘴里说:“小姐,好心的小姐求您发发慈悲心肠,收下我,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您左右,只要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 申椒还得靠人赏饭呢,哪有地方给她。 见她闹个没完,索性趁着四下无人将她往墙边一踹,扯着她的头发柔声道:“真是可怜,你求我收留?要我救你是嘛?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就因为你觉得我好心?别逗了,我看你这么狼狈本想打死你省的碍眼,但杀人又太过无礼这才给你钱,你若是懂事,就该去好好捯饬捯饬自己,再纠缠不清,我割了你的舌头、划烂你的脸、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剜去泡酒喝!” 左手戒指中的刀刃被指甲拨出,在那乞丐眼前晃过。 她能看见申椒饱满红润的指肚和掌心清晰的纹路,每根指头都养的丰腴白嫩漂亮的很,和庙里神像的手一样,却不像神像那么冷,贴近脸时有股热乎乎的好闻药香气,牵起来也肯定是舒服又温暖的,像阿娘一样,声音也那么温柔,怎么会不是个好人呢? 头皮被拉扯的很疼,她又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贴在她耳侧说:“知道了嘛?” 小阿暮点了点头,绿莹莹好像装着一片山林的眼睛盯着那刀尖上的寒光,一眨不眨,她想起了家乡夜空里的启明星。 躺在老树硕大的枝干上,能一眼看到的……启明……星…… 申椒满意的松开手,正欲走,那小乞丐却一下子倒了下来,砸在她的脚边。 胸膛微弱的起伏着,还有气。 “还带讹人的?” 申椒真是惊了,踢了踢她也没见醒,真是晦气。 很嫌弃的提着后背的衣裳把她抓在手里,朝前走去,铜板散了一地。 申椒:……好麻烦哦。 不太快乐的又把她丢下捡了捡,寻了个看起来人不错的医馆,交了一宿的钱,而后扬长而去。 杀人怪无礼的,还是看她被布包起来好。 申椒心说:如果薛顺乐意出钱,她倒不介意打死那两个东西。 折腾这么一趟,回去时薛顺已经下学了,申椒直接回蓼莪院去见他。 “怎么样?”没等她说话,薛顺就开门见山的问。 申椒点头:“奴婢都查清楚了……” 顶着薛顺期待的目光,申椒有点尴尬道:“的确是意外。” 薛顺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又听申椒说: “但这意外与公子关系不大,全是他二人心虚所致,当初铁叶欺辱公子,他们二人没少在后面出谋划策,连去偷公子手中那把扇子玩的事也是他们的主意,二人又与铁叶有些男女之情。 见公子计较起来,怕铁叶供出他们,害他们也受责罚,就想着力气重点儿干脆将她打昏过去,谁知一不留神就将她打死了。 他们不敢说出真相,就任凭污水全都倒在公子身上,如今二人正在人牙子家中的仓房中,是否要奴婢将他们带回来,还公子清白?” 薛顺这几年也没少猜测当初的事,也希望那不是自己的错,可真的听到了,又觉得荒唐。 “就因为……怕我责罚?”薛顺似笑似哭的咧开嘴巴。 申椒说:“是,他们同奴婢说,当时就是不想挨打,真不是故意的,而且行那种苟且之事,被人知道也得不了好,所以就……” 申椒没有继续说下去,再之后怪没劲的,那两人开始求饶,互咬。 安泰说是旺儿给他使的眼神。 旺儿说是安泰鼓动他加入两人当中。 安泰说偷窥都是旺儿的主意。 旺儿说他是太想铁叶。 乱七八糟的叫人恶心,说到最后那个旺儿竟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给铁叶哭上丧了,口口声声铁叶没死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如今或许都可以求十七公子配婚了,兴许孩子都有了,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也不知打人时哭了没。 申椒想了半天也没看透他是真难过还是疯了,更想不通薛顺要如何把一个姑娘配给两个男的,索性一人一棒子打晕了事。 饶是如此薛顺也觉得荒唐的很,那时他们才多大,又不是像他似的没法选,干嘛要做那种事,还为了隐瞒不惜杀人…… 更荒唐的是,一天就能查清的事情,他却顶了这坏名声好几年。 真是谁也没想到,还是谁都不在意? 脑子里乱糟糟的,薛顺起身道: “我去躺会儿,你也去歇着。” “是,”申椒屈了屈膝又问,“那两人……” “让我想想。” “是。” 申椒这才退出去。 吃了些东西,还去洗了个澡,抱着被子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日精神百倍,起的很早,跟薛顺那死人一样的脸色一比简直鲜活的不能更活。 尤其是薛顺给了她银子以后,申椒就更有力气了。 至于那两个人,想了一晚上的薛顺说:“算了,他们该死,我也不无辜,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都不在乎申椒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就是难免有点可惜,失去了一个合理发脾气的机会。 不过他还是让申椒拿些银子,再去一次,嘱咐人牙子将那两人卖到最下等的去处。 听着倒也解气。 申椒下山时又搭上了送时蔬瓜果的牛车,还是那个好心的大爷,姓李,都叫他李老伯,申椒给他钱他仍不要,所以她翻了翻口袋找出一盒薛顺不爱吃的糖,这倒是收了。 于是她便挥别了李老伯,往人牙子那里去了,谁知那两人竟然已经死了。 第三十三章 “估摸着伤的太重了,就昨日夜里的事,我今儿一早去摸他们的鼻子,就已经没了气,可惜了我那些伤药。” 人牙子怪心疼的,说着还瞥了一眼申椒,唠唠叨叨说, “原指望卖个好价钱,现在还得倒搭工夫往外扔,这一来一回的……” “带我去瞧瞧。”申椒才没心思听他啰嗦呢,直接打断道。 人牙子看了她一眼,也不磨叽,直接带她去了,尸体用些茅草盖了扔在车上,仓房里的血迹也还没收拾。 “姑娘只管瞧,我还能诓你不成,说起来……你多少也得给两个钱不是,虽说是应了你,要留两日,可这人要死,也怪不着我,那伤药可是上好的,原指望把他们卖个好价钱,养活一家老小……” 他说着又诉起了苦。 申椒听的实在不耐烦,丢了块银子过去,他还嫌轻,说什么买的时候也花不少钱。 申椒摆手直接拆穿道:“得了你,一贯钱换两个大活人,你自己掂量掂量赚了多少,再啰嗦一文也不给你,我直接找巡街弟子告你讹诈,别忘了他们是自己死的,我可不在场。” 人牙子也是精,看她知道的这么清楚,心知她和通财山庄脱不了干系,又见她连尸体也要检查,生怕真搅进什么风波里,立马又赔了个笑脸:“害,这话说的,什么都瞒不过姑娘,小本生意难免计较,姑娘只管看,只管看。” 申椒见他退到一边,这才静心观瞧。 首先两个都死了,其次……死的很透彻,再次……天热,这才多久就很难闻了,最后—— “盖上,太难看了。” 这么一比薛顺的脸色还是挺像活人的。 人牙子颠颠的盖上了,好奇道:“姑娘看出什么了?莫非他们不是自己死的,而是被人咔的一下,灭了口?” 他的手掌在脖子上划过,还刻意压低了语气。 申椒撇撇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到。” “那你刚刚是?” “好久没看见死人了,怀旧不行呀。” 申椒扶了下幕篱朝仓房走去。 那人牙子还愣在原地呢。 怀旧? 这有什么可怀的呢? 他难以置信的跟上去,见申椒在里头绕了一圈又很快出来了。 他又不死心的凑上前,小心的问道:“姑娘……有什么发现嘛?” “有,”申椒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叹口气,拍着手上的灰说,“你这儿真是又脏又乱,不比死人味好多少,收拾收拾,不然谁住这儿都会死的。” 人牙子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不说又觉得憋挺:“姑娘你其实是看出了点儿什么,又不想告诉我,怕被人知道了有防备心是?” 申椒拍手的动作一顿:“不是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知道什么嘛?” 两个人隔着幕篱面面相觑。 人牙子:“我听说书的都这么说,你这种胸有成竹要看尸体的,通常都能看出点儿什么,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很难懂的话,查来查去突然发现凶手,再引出一个阴谋。” “真那么有意思就好了,”申椒兴致缺缺的说,“我又不是仵作,也不会查案缉凶能看出什么。” “那你在看什么?” “看一个万一,”申椒说,“万一我能看出点儿什么,不来不是可惜了嘛,结果……唉,果然还是不行。” 她叹什么气呢? 人牙子觉得自己才该叹气好不好,白期待那么多了。 还有为什么要说还是不行。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她到底干了多少次啊? 不会别裹乱,把事情留给会的人啊! 人牙子:“那……要上报给通财坊嘛?” 通财坊,是通财山庄未立以前,最赚钱的营生,亦是晟国最大最出名的赌坊,分坊不过数座,赚取的金银却不计其数,私下里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后来庄主薛无量建立通财山庄一扫旧时风气,商铺遍地,也再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通财坊还开着,却成了处理百姓事宜的所在,类似于官署,不过比那杂乱的多,分工不明,但办事快多了。 若有凶杀,理应报上去查查。 申椒:“随你,这又不关我的事。” 她就是一看热闹的,看完就走了。 “哎,这……”人牙子叫了一声,她也没回头。 那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牙子套好了车,将两人拉去郡外的乱葬岗掩埋。 申椒出了门,又遇上了那个讹人精。 还是昨天那个地方,还是那个绿眼睛小乞丐,申椒警惕的看着她,她激动的看着申椒。 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蹭的还不算太脏,顺眼了一些,但就那么一些。 “恩人姐姐!”小阿暮高兴的朝她走了两步。 申椒健步如飞,拔腿就跑。 师父说过,恩人这两个字,往往是麻烦的开始。 她深以为然。 一气跑出老远,一回头……好家伙还挺执着。 她不累申椒都累了。 “你想干嘛?忘了我昨天说过什么了嘛?” “我记得的,”小阿暮忙不迭的点点头,“我有捯饬自己,我洗了手,还有脸!” 她气喘吁吁的把小手摊在申椒面前,还是很脏。 “哎!” 她吃惊的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解释道, “我早上洗干净了的。” 这根本不是重点。 申椒在考虑要不要挖她眼珠子了。 她却对危险一无所觉,从脖子上摘下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递过来说:“恩人姐姐,这个送给你。” “贝壳和石头?” “海神赐你永生!”小阿暮大声的说,干瘪的小黑脸蛋都有了光彩一样。 哦,懂了。 “你是皎国的?” 那边的人肤色和别国不同,信仰也很杂乱。 带贝壳和石头,喊着海神永生的…… “潜月族的?” “嗯嗯,我叫小阿暮。” 申椒压根就没问。 “好名字,东西我收下了,走了。” “嗯嗯。”她大力点点头。 申椒将信将疑的走出几步,回头看去,她还站在那里,再走几十步,目光越过行人她还在那里,但并未再追上来,这让申椒松了口气,赶紧走了…… 第三十四章 在海外掩藏于大荒山的皎国中,阿暮绝对是个好名字,代表了勇气。 因为暮光沉沉时月亮和野兽就快出来了,而她们坚信自己都是受月神太姮庇佑着的子民,是属于黑夜的神族后裔,哪怕在危机四伏无人耕种的荒芜之地,身处在危险的夜色里也能够从容的生存下去。 国都玉门,即古时月归之地,崇尚水德,尚黑,认为女子能够繁衍生息,是神明赐予的能力,所以皎国的女子地位崇高。 而晟国,声称天子是日神太曦的化身,光芒所照之地皆为臣民,连国都也取了旸谷之名,即古时日出之地的名字,崇火德,尚赤,又说男为阳,女为阴,乱七八糟的,总之是认为男子更为尊贵,是血脉姓氏的延续。 又因所在方位不同,这两国也被称为东晟、西皎。 还有崇木德,尚青的南茂由族佬们和圣女统治,北獠的风气较为……野蛮,除了力量什么也不信,什么传说也不搞。 这四国是如今势力较大的,此外还有魏、吴、元、齐等国。 申椒没怎么了解过,反正都是换汤不换药,一个皇帝,一群大臣,好多百姓,今个好了、明个坏了、后个又好了,知道多少也由不得她做主,知道的太多反而是自寻烦恼。 不过西皎的孩子为什么会在通财山庄的地盘上要饭呢? 申椒想了一下,又许多个可能,摸不着头绪索性也抛在脑后不想了,回去和薛顺禀报那两人已死的事。 而此时,和春院的玉奴也在向薛琅禀告此事,研着墨轻声道:“公子果真料事如神,底下人说,十七公子院里那个申椒今日又去了,可惜晚了,一无所获。” “那就好。”薛琅心情大好。 玉奴不解道:“只是奴婢愚钝,实在不明白,为何要除掉那两人,十七公子若能还自己清白不是好事嘛?” “有什么好的。” 他名声变好对我又没有益处。 薛琅摆摆手:“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下去。” “是。” “对了,上次说让你想法子在他院里插个钉子,成了没?” “公子放心……” 主仆两个说的平淡。 另一边薛顺有点儿傻眼:“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伤重不治。” “说是?” “奴婢也没看见,只是觉得不至于,而且……有些巧。” 昨日行刑时,肯定是收着力的,不然当场就打死了,没必要再去找人牙子来,申椒后来把他们打的嗷嗷乱叫是真,可也没有下死手,两个人吼的中气十足,人年轻又是常年在厨房干活,身体不错,要说一晚上就死了,那怎么可能呢? “许是报应……”薛顺想了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或许行刑的也下手重了,所以他们就死了,没准儿什么时候,我也会遭报应……” 这人可真怪。 申椒心说。 要么暴躁的跟狗似的,要么悲春伤秋闷闷不乐,坏又坏不起来,好又好不彻底,还是眨眼间就变一个样,脑子肯定有点儿毛病。 “咳咳!”前头的宋先生咳了一声。 两人看过去,只见他面色不渝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将你的书翻开。” 乖乖!这也能听到! 薛顺和申椒都很震惊,他们的声音明明很小。 而且! “先生,还没到时辰呢?” 院里的扫地声都没停,薛顺一下子就没了悲春伤秋的心情,试图再争取一点儿休息的时间。 然而宋先生根本不讲理:“怎么?你学的很好?若是都会了又何必坐在这里?不会为何不勤奋读书?” 核桃似的头皱起眉头就更皱巴了。 瞧着真有点儿可怕。 薛顺:“我,我这就读……” 他痛苦的翻开书,申椒赶紧退走坐到后头去,心里是很高兴的,看人挨训很好玩。 琼枝还给她留了点心吃。 回去再喂个鼠,一天就愉快的过去了。 要不是金玉她们提起,申椒都没想到很快就又要休息了。 “中元节放三日假?” “是呀,先生也要上坟祭祖嘛,不过齐州路远,应当是不准备回去,不然会放更久。”金玉解释。 银花叹息:“可惜乞巧不能去玩。” 申椒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跟玩一样。 “中元将至,要准备香烛纸钱嘛?” “你若有想祭拜的人,只管准备就是了,到时可以去水边焚烧,大伙还放河灯呢,咱们庄里没那些忌讳。” 银花从柜子里掏出一叠金纸给她。 申椒没收:“我是问公子要不要准备,他说过他小娘死在了他心里,既然是亡人,或许要烧些纸钱呢。” 她说的太认真正经了,金玉和银花试图看出一点玩笑的痕迹,可瞧了半天,竟一无所获。 金玉:“……你可千万别去问他。” 银花:“他一到这样的日子,脾气就特别差。” 申椒:“我这么贴心也会挨骂?” 金玉和银花无言以对。 “妹妹,那么干是在咒他娘死啊。” 嘴上说说是一回事,真烧了纸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事就算薛顺敢做,她们也不敢问啊,传扬出去还不死定了。 申椒真不明白,反正也是盼她死,做的再彻底些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们既然不赞同,她不说也罢,到底是她们和薛顺相处的时日更久,更了解他的脾性。 申椒老实的说:“我知道了,只是,公子在这样的日子,脾气为什么会变差?” “这上哪儿知道去,”连金玉都摇头,“他那个脾气一向不怎么样,不过的确要准备一下,庄里那日也是要祭祖的,主子们还要出钱置办纸车纸马酒食去施舍孤魂野鬼,十七公子是出不起的,只能叫咱们做些河灯、叠些元宝送过去。” 银花怪声怪气道:“可怜了我这一双纤纤玉手,一到这时候就要遭殃。” 申椒听她们说,还没觉着多可怕,直到自己干了两天,叠元宝叠的手都变了个色,竹篾刮的她手疼,才觉出可怕来。 薛顺倒也不是全指望她们,自己也是一样忙,可这也没让她们轻松多少。 申椒有理由怀疑,他一到这样的日子就心情不好,完全是累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晴空万里,大好的天气,一群人什么事都没空儿干,坐在屋里头一刻不停,齐心合力的叠着元宝。 琼枝说:“像是我们县里办丧事。” 申椒想说:实在不行花点儿钱呢。 一院子出了名的懒人,突然遭这么回罪,个个都想着耍心眼呢,花样百出的想溜出去偷懒。 气的银花找了条绳子,把她们全拴在了凳子了,但凡有一个坐不稳当的,就得倒一群。 这都不消停,自己没干多少活,还紧盯着别人干多干少,时不时蛐蛐几句。 这才两三天,就闹掰了七八人,等全干完了,还了得,满院子个个都是仇人。 想想都逗乐。 申椒已经把难过的事情全想了一遍,才没笑出声来,但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薛顺这两天倒是省事,每日安安静静的来去像没他这么个人。 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不是还在为了那事难过,就是火气这东西此消彼长,大伙生气时,他反倒冷静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顺最近好像特别喜欢使唤她,就算不带她去读书,一回来也要叫她过去,又不说干什么,就让她待在旁边,偶尔替他做些功课,最多一半,倒也清闲。 院里的人都怀疑,申椒是哪里又惹到了他,可他的态度似乎还挺柔和,叫人摸不着头脑。 晚饭过后,轮到申椒守夜,他又说:“不用,你回去睡。” 他这样两三次了。 申椒:“公子,这不好?奴婢理应守夜。” “有人说你了?”薛顺弯着竹篾头也不抬。 “那倒是没有。” 可她这不是怕有嘛。 师父说了,想让自己过的好点儿没错,但轻易不能比一起做活的好太多。 薛顺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无所谓道:“不累你就守着。” 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申椒没发觉他又生气了,自然的伸手去做河灯。 薛顺抬手按住桌上的竹篾。 “你去铺床,今个不用做了。” 他是这么说,申椒铺好了床回来,他自己还在那里努力的干活,手上上深深浅浅好有几道口子。 他实在不聪明,干什么都有种笨拙的劲儿,总会弄伤自己。 申椒看了别扭,拿布帮他裹上了。 薛顺不自在的把目光从申椒脸上挪开,不去看她,身边萦绕过来的药香叫他红了脸,他只当是太热了,扯了扯衣裳,喉结微动咽了下唾沫道:“你明日拿钱去买些伤药,给大伙分一分。” 申椒不爱去人多的地方:“庄里的药房有药,不能去哪里取嘛?” 薛顺丢的起那个人嘛? 人家问是怎么伤的,该怎么说? “叫你去你就去,不爱出门就让琼枝去,你明日跟我去念书。” 不是说这几日不用人跟着嘛?又变了? “那奴婢明日早点起来,”申椒边说边打结,随口问道,“这样紧嘛?” “还行。” 申椒包好了,又去牵他另一只手:“下次孙郎中来,奴婢该向他讨一些药备着,不然用时总没有。” “不怎么用的上,你想着就是。” 薛顺微微侧过手,但晚了,申椒已经看到了他手上扎的刺儿,拽他的力道大极了,单手从佩囊里翻出针就挑,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薛顺被这一下弄的想发脾气,又忍住了。 申椒等半天也没听见那声滚出去,还怪纳闷的看了他一眼,薛顺正偏着头不看她,或许是没留意? 申椒赶紧收起了针线,帮他裹好手:“伤的都不深,过不了多久就能愈合了。” “嗯。”薛顺抬手看了看,包的更严实,很仔细,就是有点儿怪,手被摸过的地方痒痒的,烫烫的,好像还……沾着点儿药香,闻着很舒服。 薛顺在申椒扭身放东西时,抬起手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又在她回身之际慌乱的放下去。 一阵燥热涌上来,叫他坐立难安。 申椒疑惑的看着他:“公子您……” “我,我怎么了?”薛顺目光飘忽。 申椒:“您是不是发热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她说着走过来,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薛顺脑袋一偏,避过她慌乱的站起身。 “我没发热。” 发情还差不多。 “早点睡。” “是,那奴婢伺候公子更衣洗漱。” “不必!”薛顺背对着她自己边脱边说,“今天太累了,不洗了,明早再说。” 说罢踢开靴子就钻进了被里,那叫个快。 困成这样了? 他不会是病了不说,躲着不想吃药? 算了,管他呢,他要是难受,肯定忍不了多久。 申椒帮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放下帷帐,才去捡地上的衣裳,薛顺趁机伸出手,把袜子扒了丢出来。 申椒一回头,帷帐里躺着的人影像是纹丝未动,一声不吭,地上却多了双袜子…… 肯定有问题。 她也没细究,收拾了桌子,将被子铺在地上,熄了灯本想入睡又怕他突然折腾起来,索性开始打坐。 许久不曾运转灵力,感觉生疏了不少,一时静不下来,想东想西,甚至琢磨道: 说起来薛顺也该练武,怎么也见他练过?就见着在后院耍过几回拳,打得也实在不漂亮。 听说他习武的天分也不怎么样。 不会是放弃了? 也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睡觉! 申椒低下脑袋。 静心慢,睡的倒是快。 薛顺有点儿睡不着,他怀疑自己疯了。 怎么能从她身上看出温柔两个字来? 明明每天都是同一个神情。 疯了,他肯定是疯了,得吃点儿药治治,不然老这么随地发情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薛顺挑起帷帐偷偷看了一眼。 申椒若有所觉的扭头:“公子?” 透窗的月光下,把她眼睛照的很亮。 帷帐一下子被撂了回去。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嘛?” “没有,睡你的。” 薛顺的声音有些低。 申椒:……不会又把嗓子烧哑了? 她坐回去,等了大半宿,也没在听他吭一声,第二日脸倒是不红了,可他居然不许丫鬟们近身伺候。 自己收拾好了,申椒布菜他还嫌近。 昨个分明说让她跟着,今早又反悔了。 让她回去歇着,申椒哪好意思,在廊下的守了一夜的琼枝忒勤快,白日还跟着忙了半天,又下山去买药,回来还接着干。 申椒只睡了一会儿,就又爬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琼枝这个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勤快了,不懂得大伙都懒时,自己最好一起懒的道理,所以哪怕她这样是为了讨大伙的欢心,结果也是不尽人意。 不稀奇。 一群人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活的很努力很认真也不会被接纳的人。 她倒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有些时候做错更好。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又累又没人领情,大伙面上敷衍着说两句话,扭头又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东西。 “要去看玄啸它们嘛?” 申椒看她在歇息时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叠着元宝,就去问了一声。 琼枝还挺高兴的,扬起笑脸点头说好。 牵着她的手跟她一块去了。 毛茸茸胖乎乎一坨又一坨的鼠,不看那尖嘴猴腮的模样,不听那吱吱不停的叫声,单单摸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它们才洗过不久,闻起来还带着一点儿皂团的香气。 玄有喜生了一窝小老鼠,可它不许人看,申椒隔着笼子数过,似乎只有两只,和它们小时候一样难看,但是比它们小时候更胖一些。 “越来越丑了,还是仓中鼠漂亮些,” 琼枝叹息一声,把僵在她手里的玄有禄递到笼子边,指着里头的玄有喜和它说, “看,这是你的妹妹,窝里是你的孩子,打个招呼。” 玄有禄没动,且一声不吭,琼枝也不在意,抬起它的爪子摆了摆,憨声憨气的说, “你们好呀,回头一起出来玩,我们一起去偷点心渣渣。” 她自娱自乐,玩的还怪开心的。 申椒把点心掰碎了喂给它们,口出恶言道:“它们像长毛的大地瓜。” 琼枝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玄有福最像,它太胖了,还不爱动。” 要么趴在笼子里,要么出来往人身上趴。 “它太瘸了,估摸是拖着一条腿走很别扭。”申椒多少有些怜惜这个小胖子。 “好歹还有命在,”琼枝宽慰道,“猫爪逃生,也算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那倒也是。” “有寿就很苗条。” “它嘴巴太挑。” “有财漂亮点。” “可它有点笨。” “一窝歪瓜裂枣。” “唉,”申椒叹息,“公子很喜欢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琼枝说:“好歹它们不会互相乱咬,那些仓中鼠可没少打架,同类相食的事情不少,一不留神就只剩脑袋和皮了。” “鼠都一个样,或许是它们没机会……” 申椒可没忘了这些小东西爱拿她磨牙的事儿,没想到长大些反而好了,就是还爱呲牙裂嘴。 申椒瞥了眼正呲牙的玄啸一眼:“我觉着它听懂了。” “看着像是不太爱听呢,”琼枝哄骗道,“不要气了,没有说你们。” 玄啸一点儿没信,还扭头啃了啃琼枝伸过去摸它的手指头,怪疼的,但皮都没破一点儿,很牙下留情了。 薛顺晚上回来时,琼枝还把这当趣事和他说起。 薛顺挺爱听这个的,但还是免不了说话难听道:“该,谁让你们去惹它们,真咬坏了也是自找的。” 琼枝有点儿不知如何对答,下意识看向申椒。 申椒解围道:“奴婢说的也是实话嘛,早知该把它们耳朵堵上。” “哼,行,”薛顺斜她一眼,“最好把我耳朵也堵上,这样你们说我什么也不用背人了。” “奴婢不敢。” “不敢就怪了,打量我不知道呢。” 薛顺看着是又不高兴了,申椒还以为他会再骂上几句,结果竟没有,还岔开了话茬道:“让你们买药,买回来没有?” 他摆弄了一下手上染了墨的白布。 琼枝忙道:“已经买回来了,分给姐姐们涂过了,剩下的在这里。” 她从一个匣子里将药翻出来。 “奴婢给公子也上些药。” “也好。”薛顺垂着眼想了一下,把手递过去,看着琼枝拆掉白布帮他上药,感觉……细小的伤口有点儿疼。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感觉。 薛顺松了一口气,抬眼去追寻申椒的身影,正看见她背对着自己将扎河灯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吃饭的圆桌上。 仍穿着绿色的衣裙,梳双螺髻,系的丝绦也是翠色的,除了一根发簪,一对珍珠耳坠,和手上镶着玉石的戒指以外,再没别的饰物,烛火昏昏下她扭过身…… 薛顺:……我还是看看郎中。 他扭开头,心里还盘桓着一句诗——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琼枝看看申椒,又看看他,簇了下眉,手下忽然用力了两分。 薛顺轻嘶了一声,回头望过来,快要愈合的一道伤痕又冒出了血珠。 琼枝惊慌道:“公子恕罪,奴婢愚钝。” “算了,下去。” 薛顺没心思计较。 申椒正要上前,却看到琼枝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像是在叫她出去。 申椒想了想便没有上前,站在原地问道:“公子,奴婢今日可用抄写?” “不必,”薛顺用帕子按着伤口道,“你自去忙。” “是,”申椒屈了屈膝,这才出去,任由琼枝把她拉到厨房,关了门窗,才不解的问道, “什么事呀?你这急急忙忙的,难道是没饱,还想偷吃点儿什么?” “吃什么呀,姐姐快别玩笑了,出大事了,”琼枝满面急色,紧抓着她说道,“公子看上你了!” 申椒:? “啊?” “啊什么呀,我说真的呢,就刚刚……姐姐你是没看见他瞧你那样儿,眼珠都快镶到你身上了,你一回头,他连脖子带耳根刷的一下就红了,脸跟抹了胭脂似的,一下子就把头拧过去了,这不是看上你了,还能是什么,我就知道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好色之徒!” 她气愤愤的剁了下脚,咬牙切齿的,似乎想弄死薛顺。 申椒却没怎么慌张,而是恍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难道他做过什么?”琼枝从思绪中抽身,瞪大了眼看她。 申椒摇头:“放心,他什么也没做,就是个有心没胆的。 我说他怎么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申椒轻笑一声,嘀咕一句,丝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说, “我记得晚饭还剩些酥肉,来都来了,咱们分着吃了。” 第三十七章 “姐姐!”琼枝焦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呢?” 眼见着申椒真的点着灯把酥肉找了出来,琼枝气的差点儿把脚跺麻,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说, “姐姐,你上点心好不好?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婢,他真想做什么,咱们想逃都不容易,到时候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申椒漫不经心的说,“这还有一点儿拌凉菜,可不太好吃。” “姐姐!!!”琼枝都要叫起来了。 申椒才不紧不慢的说:“哎呦,这么担心做什么,你不也说了嘛,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婢,他真想做什么,也不没办法嘛。” “那也不能认命呀!肯定还有办法的,只要,只要好好想一想!”琼枝急的团团转。 申椒说:“想那些干嘛呀,我又不在乎。” “姐姐!”琼枝停下脚步,怒视着她。 那眼神,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申椒却直接笑出了声:“琼枝,你生气的样子像个兔子。” 琼枝:…… “那我应该去咬死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后,琼枝抿着嘴气急了, “姐姐,你认真一点儿啊。” “我挺认真的呀,”申椒一口接一口的边吃边说,“凭他做什么,我不在乎,再说了,他也未必会做什么。 你不是也瞧见了嘛,他选的是躲开去,又不是凑过来,没有那么可怕的。” “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这会儿像个人,没准儿过会儿贼心一起就成鬼了,你年纪小不知道厉害,现在不防着回头后悔都来不及。” 申椒听她这样说终于不笑了,而是露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 “你这语气……像我师姑。” 琼枝:…… 她好疲惫。 她心好累。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呀,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嘛,我最靠谱了,心里有数的。” “真的嘛?”琼枝拉拉着小脸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申椒撂下筷子说,“大不了我先下手为强,把他搞到床上去,别担心了,快吃,我先回去睡了。” 申椒拍了拍她,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琼枝不担心就见了鬼了,而且:“为什么只有凉菜了?!等等!她到哪个床上睡啊?” 琼枝瞪着眼冲到门前,看着申椒回了自己屋里,才回厨房吃凉菜,吃的那叫个堵心,欲哭无泪的想着:这该怎么办啊? 殊不知正屋那边薛顺也在垂头丧气的嘟哝着:“这该怎么办啊?” 他怎么想是一回事儿,有些东西……好像是另一回事儿。 他往下瞥了一眼,又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头子送过来照料他的药奴,他却对其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难不成是在那种地方待久了,人也变成牲畜了?见个颜色好的就往歪了想?这日子还能过嘛?以前也没有……难不成是到岁数了? 就跟畜生一样,到了某个时候就开始,过阵子又好了? 也没准儿,他听人说过,有的过了二十四五就不行了。 那还有17、18、19……21……25,好多年…… 还是找孙郎中。 没人跟他说过,薛顺也不太了解这个,绝望的打定主意,下次找孙郎中要些药吃。 然后静下心来,扎他的河灯。 许是日有所思,夜里他又梦到了申椒。 就像昨天一样,两个人挨的很近,她为他包着手上的伤口,目光柔和,脸很漂亮,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对上了她的目光,正不知所措,又听她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下移盯在某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呐呐不言,无力辩解。 而她总是笑吟吟的脸也一下变得冷厉起来,用以挑刺的绣花针毫不犹豫的扎进他的手掌,薛顺还没觉出疼,就见她满是厌恶的剜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感情道:“薛顺,我真想杀了你!你这个恶心的怪胎!自己是个玩意儿,就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嘛?” 那声音一点儿都不高,却直接将薛顺震醒了过来了,他仍坐在桌上,扎着河灯,手被竹篾扎破,正流着血。 值夜的小丫鬟,坐在不远处叠着元宝,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就和往常一样,她们总没有申椒那样警醒,不能立时留意到过来问一声,更不可能替他杀人,哪怕是骗人也不可能答应。 所以薛顺觉得,她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就像楼里的诗如歌姐姐遇上的那个人一样,他没指望申椒救他于水火,他知道申椒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他就是…… 薛顺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但他想的绝不是这个! 薛顺白着脸坐了半晌,突然间默不作声的拆开布条,削尖了竹篾一下又一下的戳着自己的手,开始是两下是疼的,后来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清醒而痛快。 他渐渐的静下心了,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割着,也不知轻重。 等守夜的丫鬟累僵了脖子,抬起头时血已经流的半张桌子的都是了。 “公子!你在干什么?!!!!” 她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宁静的夜。 薛顺回过神,用面无血色的脸对着她:“吵什么?收拾下睡。” 他丢下手中的竹篾,站起身的瞬间就倒了下去。 “快来人,出事了,快去请郎中!” 这也是个熟知姐妹本性的,心知刚刚那声喊声不见得叫的出人,当机立断的开门喊道,还快步冲过去拍了拍门,见有人出来问“出了什么事儿?” 才急匆匆的跑回去的扶薛顺,嘴里喊着:“公子自伤了,流了好多血,快去请孙郎中。” “什么?” 开门的一时没反应过不来。 申椒高声道:“公子受伤了,快去请郎中,别发愣。” “知道了,我这就去!” 琼枝咬咬牙,推开那站在门前的,就冲了出去。 其她人也睡不着了,都穿上衣裳出来了。 金玉银花和申椒已经到正屋,看了眼这糟心的场面,赶紧将她们又撵回去了。 大晚上的,回去睡,人多没什么用。 第三十八章 “要不要和主院说一声?” 金玉和银花低声商量着。 申椒把薛顺抱到床上,扒开眼皮儿,摸摸脉搏,感觉……没什么事儿。 但她也不会医术,若是看走了眼也不稀奇。 “要不,还是等孙郎中看过后再说?公子或许不想告诉那边呢。” 申椒看她们两个一时下不定决心就说了一句。 银花没好气道:“说的轻巧,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金玉愁眉不展:“现在这样,也会连累到咱们的,难保不会怪罪咱们侍候不周。” “好端端的,怎么闹这一出啊,中邪了不成!” 银花烦躁的有点口不择言,却在那守夜的丫鬟那里寻到了佐证。 “八成是,他刚刚的眼神可不对劲的很!” 申椒说:“能有什么不对劲,怕是血流多了失神。” 金玉道:“好了,别说了,等孙郎中看过之后再定,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也是,嚷的那么大声做什么,早怎么没有留心,还不出去。” 她瞪了那丫鬟一眼,将她赶了出去。 只留银花、申椒守在这里,自己去门前迎孙郎中。 薛顺的手已经用布绑上了,多少还有些往外渗血,可没有新的伤口,倒也不至于像刚刚那么渗人。 两个人将桌子上那一摊血迹也收拾干净,又等了好半天,孙郎中才急匆匆的赶到,只是后头还跟了六公子薛琅和伺候他的一串人,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金玉白着脸试图拦一拦:“六公子怎么来了,天这么晚十七公子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找什么郎中?” 金玉无言以对。 薛琅冷笑一声骂道:“混账东西,主子有事还想瞒着不成,我看十七弟是太好性了,纵的你们越发不知轻重。” 说着迈步进了院门。 金玉还想上前,又被玉奴挡了一下:“还不让开,兄长看望弟弟轮的到你拦着?” 金玉势单力薄哪里拦的住这一群人,只能眼睁看着他们朝正屋走去,一把拽住同样被挤到后头的琼枝,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六公子怎么会来?你全跟他说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是回来路上碰上了,六公子认出孙郎中,猜到是公子有事,就非要跟来看,我拦也拦不住,只说是不留神伤到了。” 琼枝出去前也没听清那丫鬟喊的是自伤还是自杀,只知道事情不好,哪敢随便和人说真话,但如今人都闯进来了,想拦只怕也拦不住。 说话的工夫,六公子已经带人涌进了屋里,看着薛顺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手上的伤顿时变了脸,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申椒和银花面面相觑,跑进来的金玉和琼枝也是蹲身下拜,不敢作答。 “说话,你们蓼莪院的人都是哑巴不成?主子伤成这样,难道没有一个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 薛琅黑着脸旋身一脚踢在申椒肩头,将她踹倒在地上,声音不大却任谁也能看出,他气极了。 申椒没什么反应,默默的爬起来跪好,身边的银花却吓的一哆嗦,下意识看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金玉答道:“六公子恕罪,十七公子他……他是自伤成这样的,守夜的丫鬟没有留心,发现时已经流了许多血,人也晕了过去,奴婢们吓昏了头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对,并不是存心欺瞒。” 她吞吞吐吐了一瞬,而后说的越发流利。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了。 薛琅听罢越发气怒:“守夜的丫鬟何在?” 金玉道:“奴婢知她伺候不周将她赶回屋去了,想等公子醒来再做处置。” “主子自伤都不能及时阻拦,这样的丫鬟还有什么好等,赶紧打死了事,”薛琅扭头看了一眼,就有两个人出去了,他又瞧向申椒她们,“还有你们,都是贴身的丫鬟,却连主子要做这样的事都不能察觉,要你们又有何用?” “公子饶命……”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叫人心头一跳。 她们除了求饶别无他法。 院里也有一两声求饶,可很快就戛然而止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堵上了嘴,他们这样熟练绝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可笑这些人还觉得色厉内茬的薛顺脾气坏。 这些声名在外的公子手上又有多少人命? 申椒可不信他们做事管人全凭大方好脾气。 只是没人敢挑他们的刺而已……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帮我置办一口大红的棺材。 申椒伏在地上十分担心。 薛琅却又放弃了:“依着我的脾气,绝不留你们这样的丫鬟,可你们到底是十七的人……” 他沉吟一下吩咐道:“来呀,把她们关到柴房里去,不许给一粒水米,如何处置等十七醒了再说。” 命保住了。 金玉银花喜极而泣:“多谢公子。” 琼枝哭的可怜,跟着磕头已经说不出话了。 申椒颤着身子掉眼泪心说:他还没疯啊,还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他不好处置,那刚刚那条命算什么? …… 算她倒霉。 申椒被推搡着走过庭院时,看着那具了无生息的尸体,默道一声。 早死早脱身。 屋里孙郎中已经格外细致的诊过脉,也看过伤势了,最大的一处伤口,已用桑根线缝了,别处也都一一上好了药。 这才向薛琅回禀道:“六公子且宽心,十七公子虽有些失血,但并无性命之忧,只要小心照顾,不要发热就好,小人再开些汤药,用水煎服,最迟一两日也就醒了。” “有劳孙郎中了,十七弟身子弱,还请孙郎中多费些心,待他醒后再走。” “应当的,应当的。” 孙郎中跟着玉奴去开药。 薛琅在心里问系统:【我这戏演的怎么样?】 系统:【很像。】 【什么很像,那叫跟真的一样,】薛琅不满道,【任谁看我都是个忧心弟弟的好哥哥。】 系统:【薛顺未必这样想,你杀了他的丫鬟,还关了另外几个。】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把他推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去,】薛琅在心中悠悠道,【你猜那些丫鬟是会埋怨薛顺弄出这样的事,还是会怪我太狠?】 系统说:【根据以往的情形推论,她们很大概率会怪罪薛顺。】 【哈哈,那是自然,欺软怕硬,人之常情。】 薛琅扭头吩咐了两句。 躲在屋中的丫鬟就被带出来,跪在院里,念着经文给主子祈福。 第三十九章 作为一个喜欢pua的垃圾男人,薛琅可太明白什么叫恨比爱更激烈持久了。 更明白人在极度痛苦时,会分不清什么才是真的爱。 所以他现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薛顺陷入那种痛苦当中,同时他也会时不时的在旁边嘘寒问暖一下,变成苦海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本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始,才不突兀。 薛顺就自伤了,这不是打着瞌睡就送他枕头嘛,薛琅怎么可能不及时抓住这大好的时机。 系统对他的做法不予置评,只是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不和他产生联系也能过的很好。】 【但有他会更好。】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过的更好。 【你以前没有这么看重这件事。】 系统就事论事的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薛顺都开始养上老鼠了,离变成昼伏社君那天也不远了,何况他最近身边多出了不少人,谁知道哪个是玩家,废了这么久的心思,总不能叫别人摘了桃子。】 薛琅这些年没少充实自己,攻略薛顺这事做的也不是很认真,但被别人抢走他就不乐意了。 最叫他担心的就是那个申椒,资料里明明白白的写着薛顺的大丫鬟只有金银铜铁,一个被赶走,一个死了,剩下两个撺掇着小丫鬟们一同弃他而去,怎么就又冒出个香料来呢? 说她像那些小丫鬟一样无足轻重,所以不做细表,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从她出现的频率和他了解到的事情来看,薛顺显然是信任她的,而且两人的关系不错,如果在原剧情里出现过,资料里不可能不说。 想不通,没有剧情就是麻烦。 这系统也是个抠门的,除了一些人物资料什么也不给。 薛琅又不愿意花大笔的积分去兑换只言片语。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尽可能的不去改变一些事,才能占住优势。 系统不做干涉道:【祝你好运。】 柴房里,全是小声啜泣的声音,吵的申椒不好意思睡觉。 琼枝贴着她害怕的问:“姐姐,咱们该怎么办?会不会……死啊?” “看命。”申椒很敷衍的说。 琼枝哭道:“那完了,我的命一点都不好。” “难道我们的命就好,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用的?”银花凶道。 琼枝仍是哭:“对不起,可我忍不住嘛。” “别怕,”申椒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你又不是贴身的大丫鬟,不过是无妄之灾被连累着关起来了,要死也是我们死。” 三人的哭声一顿。 银花:“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 她啜泣起来。 申椒又说:“你也别哭了,没事的,公子要是想杀咱们就直接杀了,犯得着自伤嘛。” “那你说他闹这一出图什么?”银花已经失去理智了,怀疑薛顺就是想害死她们。 申椒:“我也不知道,或许等他醒了就清楚了。” 金玉始终默默无言的低泣着,银花借着昏暗的光凑过去和她坐在一起…… 好半天金玉才说:“和外头那些姐妹比起来咱们算好了,至少还能坐着。” “死了还能躺着呢,这有什么好比的。”银花平等的反驳着每一个人,又凄凄惶惶的不知自己的命运指向何方。 大伙都不说话了。 外头的念经声低低的传入耳畔,申椒睡了一会儿,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身边好像贴过来了什么毛绒绒的小东西,她伸手去抓又跑了,蹿到对面。 “啊!”金玉惊呼一声。 银花更是直接跳了起来,不停的跺脚道:“有老鼠!” “是不是笼子没关严,叫它跑了出来?”琼枝睁大眼去寻那老鼠的踪迹。 地上出溜出溜乱跑的,显然不像是那些圆滚滚的仓中鼠。 申椒说:“不大可能,我记得笼子是关的,每日都要看几遍呢。” “别管什么笼子了,这就是该死的野老鼠,它咬了我一口!”银花抽出一根柴火去打它。 也不知是踢碰到了哪里,又跑出两三只来,都是大老鼠,叫的难听。 眼珠发红,在黑暗里和她们对峙着,看样子并不怕人。 还想跳起来。 银花自然是不会惯着它们,一柴火丢出去,打了个空,脚边却觉得怪怪,仿佛有什么在顺着裈袴往上爬。 这谁受得了啊,她尖声叫着,不断的甩着腿,终于掉出了一只晕头转向的鼠,被她一踢,擦过琼枝的耳朵摔在窗上,还没死,挣扎着要起来,被琼枝一脚上去,踩成了鼠饼。 剩下的鼠还不躲开,反而冲了过来。 银花再也受不了,拍着门大喊:“快来了人啊!放我们出去!这里有老鼠!快来人啊!” “来了来了,吵吵什么?老鼠有什么稀奇的,”有人踢了门两脚,“再嚷嚷把你们拖出来打,看谁还敢叫。” 外头的怕不是个刑具成精,凶性这么大。 银花不敢再叫。 好一顿追打,才将它们赶走,只是这下谁都不敢坐下来了,站在柴房中央,背靠着背。 银花担忧道:“我不会得鼠疫?” “哪会那么倒霉。”金玉安慰了一声。 可这话说的实在无力,以她们现在的运气,遇上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申椒没说话,默默以灵力护住口鼻,心道:这一晚可真够热闹的了,原指望安安稳稳的过三年,如今看来也安稳不到哪里去…… 薛顺狗脾气也就算了,还爱找死。 看来以后真得上点心,不然还得跟着受罪。 四个人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时不时就得弄出点动静来,提心吊胆的一直到早上,银花也不知是真的得了鼠疫还是怎样,居然发热了,直打寒颤。 吓人的很,金玉又鼓起勇气去敲门:“快来人,我们有人被老鼠咬了,已经发热了,叫郎中来看一下!” “就你们事儿多,等着。” 来的人没有好气,丢下一句就走,好半天也没有回来,金玉再敲门也没人应声。 外头的丫鬟们已经念了一夜的经文了,还在继续念,那嗓子别提多难听了。 银花拉住金玉说:“姐姐,别喊了,不会来人的,我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你们离我远点儿。” 第四十章 “未必就有那么糟。”金玉很难过的说,眼里绪满了泪,抬手想去安慰她又没有勇气的放下了。 琼枝拉着申椒的衣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见没人留意又悄悄松了口气,站在申椒左手边不动了。 申椒则是附和道:“别自己吓自己,鼠疫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有,他们不可能放任不管,除非他打定主意,想叫咱们四个都死在这里。” “不会的!”金玉蓦的拔高声音,见申椒看向她,声音又降了下来,“六公子不是说了,要等十七公子处置咱们嘛,难道还会骗咱们不成,在他醒前绝不会存心叫咱们丢了性命,好妹妹,你再忍忍,肯定会来人的。” 她斩钉截铁的说,似乎是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但这种时候,再怎么坚定的语气,都显得气虚。 银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退开几步坐在地上,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眼神呆愣愣的,泪也不流了。 申椒朝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地上,琼枝跟着退后贴在她旁边。 只有金玉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张望,喊上两声,除了呵斥什么也引不来。 今日大抵也是个暖和的艳阳天,日头透过窗,把柴房照的很亮,死掉的老鼠渐渐的不大好闻了。 淡淡的腥臭气萦绕在鼻尖,使人绝望,爆出来的眼珠,就那么圆滚滚的瞪着上头,惨的可怕,和昨晚那个丫鬟死不瞑目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琼枝厌恶的偏过头,闻着姐姐身上的药香,烦躁不安的心略定了些,却还不够,她搂着着申椒的手臂,贴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吸了吸,然后靠着她的肩头很小声的喃喃道:“好香……” 她的脑袋已经空了,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地。 申椒无言以对。 关禁闭就是容易叫人疯狂,何况她们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脑子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不奇怪,她还想在墙上挖个大洞钻进厨房去吃东西呢。 可惜不行。 饥饿使人困倦,申椒合上眼睛,一觉睡到下午。 再睁眼时,银花躺在地上咳个不停,金玉靠着门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人来看过她们。 肩膀沉甸甸的,和她的心一样沉重。 琼枝再不起来她就要累死了,门再不开她就要饿死了,薛顺难道还没有醒过来嘛? 院里的念经声几乎成了杜鹃啼血,声声凄厉。 但不得不说,大伙这身体真不错,这么久过去了,没有一个咽气的,申椒推醒琼枝扒着门缝看了半天,只看见晕倒的被一盆冷水泼醒,盆里的碎冰落的满地都是。 临近傍晚时,她们终于不必再念了,薛顺已经醒过来了,而申椒她们仍不能出去。 隔着门板隐约能听见有人提起“鼠疫”。 孙郎中脸蒙着白布进来为银花诊脉。 “怎么样?”金玉急急的问。 孙郎中没说话,放开手,又看向她们:“你们可有咳嗽、发热、头痛之类的症状?” “没有。” 三个人都摇了摇头。 孙郎中还是朝她们伸出了手,一一看过后又一言不发的出去。 门被重新关起来。 孙郎中回到正屋复命:“应该只是寻常的受惊发热,但为了妥当起见,最好还是再与众人隔绝几日。” “唉,真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薛琅假惺惺的叹息道,“再关几日也好,省的她们不长记性。” 薛顺脑子昏沉沉的反驳:“干她们什么事。” 又说:“叫她们回屋待着去。” “十七弟,不是哥哥说你,这种事哪有轻拿轻放的道理。” “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那也是她们侍候不周,”薛琅沉下脸问他,“你又是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是谁给了你气受还是有什么不痛快的? 不论什么事你大可找我说,找兄弟们说,为何要如此自伤,你这样置父母亲于何地?难道家里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锦衣玉食、名师教导怎么反倒养的你如此不知轻重起来?十七啊十七哥哥一直觉得你是个乖孩子,如今,唉,你太让哥哥失望了。” 薛琅痛心疾首的背过身去。 一屋子的奴仆都能瞧见他脸上的悲痛。 薛顺:想叫他滚,猪鼻子插大葱,跑我这儿装的什么象? “哥哥教训的有理,十七知错,再不敢了。” “但愿你是真的想通了,”薛琅像是才想起来,扭身替他掖了掖被子道,“昨日那个玩忽职守的守夜丫鬟哥哥已经替你处置了,如今不好短你一个,灵奴,你以后就跟在十七身边伺候。” “奴婢遵命,以后定当尽忠竭力、勤心侍奉公子,不敢稍有懈怠。” 一个鹅蛋脸,梳双丫髻约有十三四的小姑娘俯身下拜,甚是恭敬。 薛琅笑着说:“你别看这丫头长得小,功夫可不差,也识文断字懂些事理,有她在你身边,哥哥也能放心些许。” 薛顺压根听不进去那些,撑起身子问:“你如何处置的那个丫鬟?” “还能如何,这般没用的丫鬟,自然是打死了事了。”薛琅没事人一样,关心道,“起来做什么,快躺下歇歇,孙郎中说了,你的手这些时日不好使力,我已命人为你在先生那里告假了,你……” “滚。” 薛顺毫不客气的挥开他的手,不住的推搡着, “你给我滚出去!谁许你动我的丫鬟了,你有什么权利打杀她们!” “十七,你这是怨我,哥哥可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我用不着你在这儿假好心,你给我……” 滚! 薛顺挣扎着跳下地,话都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又倒下去了。 薛琅这贴心的哥哥,能怎么办呢?自然是不计前嫌的将他抱起放回床上了。 外头那些丫鬟早被放回屋了,对这事一概不知。 而申椒她们四个,还得接着待在柴房里忍饥挨饿的。 说了要和人隔开嘛。 她们的房间离人太近了,不好隔,还是柴房适合她们。 薛琅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还假装难过道:“十七只怕是不想让我待在这里,此事还是禀告主院一声。” 这样整个通财山庄的人就都会知道了。 系统:【已经-50了,他对你的好感值快到临界点了,再减下去就是仇人了。】 薛琅想的很开:【怕什么,物极必反,老头子和我那个娘可比我狠多了,他会认命的。】 第四十一章 【祝你好运。】 系统总会说这样一句话。 薛琅听的有些烦:【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 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薛琅骂道:【你个人工智障。】 系统依旧寂静无声。 行,薛琅已经习惯了,这玩意儿科技感很低还爱冷暴力的模样。 命人传了饭,边吃边等着主院那边的反应。 申椒饥肠辘辘的坐在柴房里,很想来一碗热乎乎的麻油鸡拌饭,加花雕酒的那种。 虽然不太适合这么热的天气,但吃起来真的很香。 饭后再来一点冰镇的寒瓜。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想家。 想要回到那个被抛弃的冬天,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躺在高高的稻草堆上,一觉睡到大天亮,炉子里的火才熄不久,里头还有一个很大的烤地瓜,她用火筷子把它拨出来,吃的很香甜,开始留了一大半,后来没人回来,她就全都吃光了,还嗦了一遍寒瓜皮和麻油鸡的骨头。 经验之谈是,冻过的寒瓜也是能吃的,但最好在冰的时候吃,沙沙的,别有一番滋味,可阿娘非要化了再吃,给她抢了去,弄得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糟心的味道,化掉的寒瓜尝起来像死了一样,和屋里的余温散尽后变冷的她一样…… “姐姐,你在想什么?”琼枝有气无力的问。 “想吃饭,”申椒难过的说,“我讨厌挨饿。” “谁会喜欢不成。”金玉的语气听起来更像银花。 申椒没有反驳,偏过头看了看银花:“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说这个有什么用,咱们也会死,不过早晚而已,他不会来救咱们的,”金玉喃喃自语似的嘀咕着,“都怪他,全是他的错……” 看起来怨气很大,不是很有理智的样子。 琼枝倒还冷静些,冷静的寄希望于她:“姐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申椒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认真,心里还怪诧异的:她居然真的在问我该怎么办哎?这么相信我的嘛? 说等死会不会很没有面子? “等。”申椒言简意赅。 琼枝深叹一口气:“也是,除了等,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柴房又静了下来。 这回等的还真不算久,很快就有人来了,还是个熟人,张嬷嬷。 这老货凶得很,一来先去和薛琅说了几句,又对着丫鬟们连敲带打骂了一番,而后直奔着柴房而来,银花被抬走了,而申椒则是被两个丫鬟拧在手里,押着往外。 金玉和琼枝仍被关着,想说话也说不上。 申椒沉默且顺从的跟着往外走去,看路是往主院的。 “你不问问嘛?”张嬷嬷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话。 “问什么?”申椒疑惑。 “不问问去哪儿?” “这由不得我做主。” “不问问去做什么?” “有必要嘛?” 张嬷嬷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不在说话了,或许是觉得她很有道理。 她们就那么一直沉默着走到主院,好像夜色里的一群鬼魂。 申椒是第一次进主院,也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看张嬷嬷的样子,申椒还以为这位曾经长歌剑舞动四方的流云仙子已经成了一个疲惫不堪或精明算计的深闺怨妇呢,可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少说有八个俊俏的小郎君围坐在她周围,她笑容开朗的犹如二八佳人一样,从亲昵的举止看,这些……绝不是儿子。 老大一只白猫趴伏在她脚下,漫不经心的抬眼看了看她,是玄瞳,但不知为何,它黑着脑瓜儿。 仔细想想前两次看到他,他也是黑头发,或许是染了颜色。 申椒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睛:“奴婢拜见夫人。” 有什么跑过来了,眼前是一双光溜溜的脚。 “抬起头来。”上首传来清润的女声。 申椒听话的直起身子,光溜溜的玄瞳站在她面前:“玩?” 申椒:…… 孩子穿点儿,别整天想着玩儿。 见她不答,玄瞳又叉起了腰:“说话!” 那德性和薛琅可真像。 “奴婢不敢。” “是不敢说话,还是不敢陪它玩?”清润的女声又问。 在这些人面前耍心眼,绝对是自取其辱,但凡有一个聪明的她都得完蛋,而且很有可能,这些全是聪明人。 申椒老实回答:“奴婢不敢陪它玩,是以不知如何作答。” “为何不敢?” “没有主人的命令。” “主人?你是说那个矫情的傻孩子?他不在这里。” 矫情的傻孩子?是薛顺?这比喻还挺贴切的。 “奴婢是说,持有身契之人。” 申椒离开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分清谁才是主人。 申椒以为,她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就是持有身契之人,旁的都不算数。 薛顺……显然没有她的身契。 “看来你们那里还是老一套啊,如此我也不必问你为何不对他尽心竭力了,按着你们的规矩,没有亲耳听到主人的命令,一切都不算数对?” “夫人说的没错。” 洛闻笛使了一个眼神,身边的一位郎君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拿到她眼前晃了晃。 “姑娘看清楚,可是这个?”他笑嘻嘻的。 “正是这个。”申椒才一点头。 他忽然抬手‘刺啦’一声,将纸撕成了两半,一道火光燃起,两半的纸便化为了灰烬。 洛闻笛托腮道:“你在想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在想,他是个该死的疯子,这种东西补起来很麻烦的。” “哎,你的身契可在他哪里,骂自己的主子不好?” “所以奴婢等着他烧完才骂。” 那郎君的脸色真不好看,或许是因为其他人闹着叫他给钱,好像是打了什么赌。 洛闻笛爽朗的笑起来:“你还挺对我脾气的,别担心,我已经将你买下来了,没有身契也无妨,不过一张纸而已,心要是不够忠诚多少张纸都没有用处。” 她意有所指。 申椒也听的分明,按理说此时此刻她该演一出纳头便拜,指天发誓的戏码,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但她没有,她有点儿傻眼。 洛闻笛并不在意又问道:“你在想什么?” 申椒:“夫人买我花了多少钱呀?” 第四十二章 “说来奇怪,”洛闻笛饶有兴味道,“你们那个谷主像极了他老子,就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一毛不拔的糖公鸡,我的人都做好了被他坑上一次笔的准备,他却只要了六两银子,说是取个顺顺溜溜的吉利数,几乎是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将你卖了,可据我所知,你在同一批药奴里算不上最好,也是中上了,他如此不在乎,这是什么缘故?” 是呀,这是什么缘故呢? 我还没说嫌弃他疯呢,他倒急着赶我走了。 哈哈哈,这真是太妙啦。 申椒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道:“奴婢太好了,他自惭形秽,觉得不配拥有,故而不想阻拦奴婢另投明主。” 洛闻笛:…… 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就冲这个话,搁谁谁都得贱卖了她。 “算命的没说过你脑后生反骨?” 申椒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奴婢的脑袋圆的很。” 也结实的很。 有个算命的说她这个人命途多舛、却有贵人相助,然而天性凉薄,只会伤人害命、谁抛弃她都是自己的福气,若心存善念,合该舍弃尘缘,早入玄门,去个清净地方不理世事,一心求仙问道,或许还有什么大造化也未可知。 老头儿罗里嗦一大堆,她不爱听的很,一头撞掉了他的牙,抢了他的馒头就跑。 这一跑就撞上了谷主,确切的说是老谷主…… 这事不提也罢,反正已经被卖掉了,什么谷主、老谷主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原本打算待三年就回去,等着下一个主子,却没想到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如此……也好。 随遇而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洛闻笛打量着她,挥手命人送上了另一份文书,上头写明了她被卖的年月和成交的价格。 大概是她离谷半个月以后,这头就改了主意,有派人去将她买下了,不同的是上一份文书印的是通财山庄的印,这一份上头印着洛闻笛的私印,另附一些文字,言称是通财山庄自愿将她转让,那百金也不追回云云。 “夫人这是何意?” 申椒拿着身契有些不明所以。 洛闻笛老神在在道:“给你个机会罢了,我是知道你们的,看似恭顺,其实就算是手持着你们的身契,也不见得就能叫你们甘心顺服,既然如此,倒不如叫你自己拿着,算是给你的保证,这三年你且用心照料那孩子的身体,三年后不论好坏,我都许你去留随意,如何?” 申椒叩首,再抬起身子,正色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谁会不渴望自由,这本来就是申椒的愿望,只是不敢请求罢了,如今有人主动提起,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痛快,”洛闻笛说罢又微微一笑,“你就不怕我叫你做什么不好的事?要知道我可不是他的生身母亲,摸着良心说,也实在不算上心。” “您要害他也不需要我。”申椒不否认她的话,也不赞同她,只是单纯的陈述这个事实。 洛闻笛若有所思的说:“或许我想来个出其不意,大杀特杀给他们所有人都来个要命一击呢?” 申椒:…… “药奴会听从主人的命令。” “不在乎对错?” “世上本无对错。” “真没劲,”洛闻笛腻了,“你去,好好照顾他。” “是。” 申椒退后几步,出了门,张嬷嬷递给她一盏灯:“记得路?” “记得。” “那你自己回去。” “多谢嬷嬷。” 申椒道了声谢,脚步轻快的朝外走去,还未转过垂花门,身后又传来一个姑娘的叫声:“等一等!” 她脚步急促的追过来,塞过一物说:“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托人转交,夫人叫我拿给你。” 申椒看了眼那不算漂亮的布包:“替我多谢夫人。” “知道了。 还有,夫人叫你转告六公子,叫他滚回来。” “……是。” 申椒应了一声,见她扭身回去了,又拆开包袱看了看,里头是她藏在谷里的钱匣子,惯常穿的几件衣裳,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封信简洁明了道: 保重,别回来,钱给你凑了整。 署名是——你爹。 申椒:……他这爱给人当爹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都说了,人这辈子不可能有两个爹,喜不喜欢都不能。 将信纸塞回去,申椒拿着包袱朝蓼莪院走去…… 薛顺再睁眼时天还没亮透,周围很静,不像是有人在,他昏沉沉的,眼前忽明忽暗,又躺的浑身酸痛,动弹一下都很费力,且心慌的难受,他闭着眼坐起来,手抓着床架子,想去喝点水。 这时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申椒端着一杯温水,在旁边轻声细语的说:“公子醒了?感觉如何?” 他迷糊着睁开眼,水已经递到了嘴边,而她的神色极为温柔关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就听见她说: “喝一些,会好受点儿。” 薛顺低下头,温热的杯沿贴在嘴边儿,水里许是加了什么,他渴的厉害,没太尝出来便就着她的手,托着杯底大口大口的喝尽了,擦了下嘴上的水珠又道:“再来一杯。” 申椒只倒了一点儿:“孙郎中说您不能喝太多水,还是缓一下再说。” 薛顺喝尽了杯里的并不强求,又闭着眼坐了会儿才问:“人呢?” “六公子被夫人叫回去了,院里的丫鬟们身子跪了许久,身子虚弱,奴婢叫她们回去歇着了,银花许是得了鼠疫,为了安全着想,叫人抬去了别处,金玉和琼枝还关在柴房里等公子处置,奴婢自作主张给她们送了些吃的,至于灵奴……此刻正在厨房煎药。” “你怎么没事?” “是夫人放我出来的,叫我好生照料公子。” “哼,”薛顺垂着头自嘲的笑笑,“那你这会儿该是爱极了她,恨透了我,还有她们也是,被我连累成这样,个个都巴不得我死了?” “公子若死了,或许我们要陪葬呢,大伙只会盼着您赶快好起来,”申椒劝了一句后,贴心的问道,“您要解手嘛?奴婢将恭桶放在屏风后了,扶您过去?” 薛顺:…… “不必,我去茅房就成了。” “可是外头有些起风,您身子虚弱,若是病上加病就不好了。” 申椒这会儿拿他当个大宝贝,生怕放她自由那事儿黄了,所以格外上心,体贴的都不像是她了。 然而这话听在薛顺耳朵里,却多少有些像是饱含怨气的讥诮与讽刺,像是生怕他出事,再连累到她们。 薛顺抿抿嘴道:“我知道了,你去把金玉她们放出来,再把钱都拿去散给院里的丫鬟,这事是我的不对,你们有怨气也是应当的,若是想走就告诉我,等我好些了,就去求母亲,将你们都放到别处去当差,我这里不必留这么多人。” 第四十三章 “还有那丫鬟……”薛顺说着就出了一身冷汗,按了下心口,喘息了一下继续道,“你将我的玉佩和发冠拿去,她若是有家人就给她的家人,若没有就换成银两替我好生安葬了她。” “是,奴婢这就去。” 申椒没多话,见他的手又按在肚子上,神色痛苦,就知道他多半是又犯病了。 拿了东西出去时,还特意去了趟厨房,叮嘱灵奴别光给他药,也记得给他做些吃的。 灵奴笑的一团孩气道:“姐姐怎么跟个老嬷嬷似的,这种事也要絮叨一嘴,说的像是我会饿着公子一样,哦~也对。” 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掩唇笑道: “是我推己及人了,忘了这蓼莪院里的丫鬟~个个都比主子更像主子,想来这种忘了、懒了、没留心的事应当常有,主子饿了没饭吃也不稀奇,所以姐姐才要特意来叮嘱一遭,灵奴谢过了,可实在不必。” 她哼哼两声,赶苍蝇似的,朝着门口挥挥扇子,又专心的看起了火。 似乎对这院里的丫鬟敌意颇深。 申椒被她劈头盖脸的呛了一顿,也没和她吵,只说是:“你知道就好,我就不多嘴了。” 而后便去做自己的活了。 金玉和琼枝能吃能睡,一点儿发热生病的迹象都没有,孙郎中又已经看过了,如今放出来就行。 那些小丫鬟的嗓子和膝盖且得养养的。 申椒把银子分给她们,她们只是面面相觑,眼神里还有些怨怼,谢也不愿意谢一声。 问她们要不要走时,才有人哑着嗓子问:“他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的?” 申椒说:“应当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分银子了。” 薛顺一向是个小气的,轻易舍不得花钱。 这事院里的丫鬟们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 有人毫不犹豫的决定走。 有人略有迟疑的说要想一下,晚些再答复。 有人一言不发。 还有人怀疑他是否真能做到,别回头是空欢喜一场,还让他记恨上。 这话叫许多已经决定要走的,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申椒只好说:“这事不太急,你们慢慢想,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一个丫鬟问了句:“你要走嘛?” 申椒摇头:“我不走。” “那金玉姐姐呢?” “我还没问过,等晚些时候我再一块问。” 申椒看她们问东问西很难下决心的样子,也懒得等了,直接起身离开了。 刚刚她已经问过金玉了,那死掉的丫鬟就是庄里的佃户之女,家在附近的村子上,她得赶紧去,不然晚了赶不上下葬,到时候就算那户人家有了钱想要厚葬她,也不好再把埋进去的挖出来,那也太不贴心了……骗人的,她就是想看看这家人会把钱用在死人身上,还是活人身上。 申椒很喜欢在这种必须要做的事情里头找乐子。 就像她借着干活的由头,去看薛顺偷冰吃、打王八拳一样。 啊,如果他们不收钱,把她赶出来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申椒垂着眼,一副悲伤的模样。 赶着牛车的李老伯还安慰她说:“唉,都是命,姑娘也甭难过,我六十九了,这样的事见多了,好好的人离了家,说是去过好日子,转眼犯了错打死了又扔出来也不稀奇。 通财山庄的主子们慈悲,才会把尸首送回去,别家——嘁,谁管那个! 乱葬岗一扔,没两天就烂了,爹娘去找都找不出来,我们村里头就有个,在富贵人家当差,也不知怎么惹了主子生气,叫人打死了,扔乱葬岗了,爹娘都不知道,一块干活的往家里送了个信儿,这才找去,手指头都挖烂了,也没找出来,两口子坐坟头上哭,一抬眼你猜怎么着?” 申椒配合的问道:“怎么着?” “野狗正抢着的一条胳膊就是,腕子上还带着老两口从庙里求来保平安的红绳呢,当娘的登时就疯了,扑上去抢,叫狗咬的没人样,到家没两天就咽了气,当爹的怀里揣把刀要去报仇,连门都没进去就让人逮了送去了通财坊。” “后来呢?”申椒好奇道。 “后来……后来就回家了呗,”李老伯说,“人家心眼好,没跟他计较,就砍了他两只手,还给上了药,本来嘛,也是人家家里头的佃户,靠着人家吃饭,受点委屈了,就想杀主子那还了得。 可惜了,没了手种不成地,干不了活,整日在家里靠着小孩子养,一时想不开,跳进河里淹死了。” “那孩子呢?” “四处要饭,求个活命,庄头好心眼儿,给他个住的地儿,这两年长大不少,眼看着是能干活了,人家要是要他,还能接着当佃户,可人家说不缺人,有什么法子?” “接着要饭呗。”申椒说道。 佃户没房没地又没钱,也没什么能留给孩子的,除了要饭卖身不做他想。 李老头点头:“可不就是嘛,前几日我看见他,他还带了几个小要饭的,浑身又脏又臭像是要招苍蝇,不过还胖了一圈呢,或许是活的还不错。” “那还真是运气了。”申椒闲着也是闲着,就细打听了一下。 李老头说那户人家是刘家佃户,就是郡里头开留文堂书铺的刘家,在史家酒铺对面。 听着耳熟。 “他们是不是爱争地摆灯山?” “正是他们,”李老头乐呵呵的说,“年年都要闹呢,有时还动手打人呢,不过今年没闹起来,叫十一公子给治住了,两家的灯山差点儿被他砸零碎,他们反倒不闹了,一起劝起他来,还给围观的送了些节礼呢,当时我也在,得了好大一块肉骨头,是史家酒铺给的,刘家就差远了,就出些油纸来包。” “听起来史家人还不错。” “说是行,”李老伯也不很肯定,“反正我到他家打酒时从没缺斤短两过,也不像别家一样,淡的连点儿鸟味儿都没有。” 他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不太好意思的嘿笑一声, “姑娘你看我这嘴……” “不要紧的,谁喝了兑水的酒都想骂人。” 申椒听他说了一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才被放下来,李老伯指着一条小路:“你从这儿往前走,也就半里路,有条河,坐船过去就到柳岸村了,那边也有拉脚的车马,要是晚了找不到,你就往这边走,寻我们丰泽村,我家就在村中央,你能看见院里的牛棚子,我叫堂客和姑娘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住一晚明一早拉你回去也使得。” “好嘞,多谢老伯,我知道了。” 申椒摆摆手,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四章 申椒如李老伯所说,坐着船到了河对岸,又问了柳岸村的人,顺顺利利的找到了这户人家里面。 他们看起来并不悲伤,见她还有些紧张,一个劲儿的埋怨自家孩子不好,又极力撇清关系。 说是多年没见,她做什么都跟他们无关,有人看不过眼,说了句:“不是上个月才见过,从她那里拿了银子回来,好顿显摆。” “啊呀,关你什么事嘛!” 他们气急败坏的摆着手赶那人走。 闹闹腾腾的,尸体今早就埋了,埋在了荒地上,不必花银两买地,也是省事。 申椒拿出薛顺的玉佩和发冠给他们,这些人两眼又放起光来,热情的留她吃饭,还从门后抓出两个女孩子来想要塞给她带去做丫鬟。 黑瘦的模样,皮肤粗糙,头发毛躁的像一把草和她们的姐姐不是很像,像的是眼中的怯懦和木然的神色。 似乎人还乖乖立在那里,魂已经飘去别处,这样多半是不会觉得痛苦,然而也做不了什么好丫鬟,会像她们的姐姐一样,一低下头去就不留心周遭了。 申椒本来也不会带她们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庄里不缺人,若是想找个营生,不如送她们去哪个店里做伙计,还能学些手艺。” “害,这样蠢笨的丫头,哪里肯要她们,姑娘看着就是菩萨一样的人,倒不如发发善心,我们也不必再去拜佛求神。” 还是求去。 申椒宁可做吃人的罗刹,也不做什么救苦的菩萨。 “我也不过是个丫鬟哪里做的了主,若有机会我会记得这两个妹妹的。” 申椒为难的说了一句,从袖子里掏出两块帕子递给她们,摸了摸其中一人枯草一样的头发说:“拿着玩,有缘再会。” 她们还有些犹豫的往爹娘那边看,很乖的样子。 然而这在他们眼里又坐实了蠢笨这毛病。 “还不接下,呆的像两头瘟猪似的,怪不得不要你们。” 女人瞟见男人不高兴的脸,恶狠狠的戳了戳她们的头,又笑呵呵的留申椒吃饭。 “不了,还得回去复命呢。” 申椒笑容不变,伸手把那颗被戳歪的脑袋扶正转身走了。 出了门行至矮矮的篱笆边扭头一看,正瞧见那男人抢走她们手中的帕子,要去换钱。 两个女孩子要哭不哭的瘪了瘪嘴,也没说什么,又惹来了不满,叫骂声响成一片。 她就知道是这样,怕是给两块糖也要从嘴里抠出去的,申椒看那破旧的门板后跑出来一串小孩子争着要看她带去的那些东西就觉得可怕。 还是得多赚点钱,要是今后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当一辈子丫鬟呢,至少吃喝不愁。 看天色已经有点儿晚了,只怕回去也赶不上晚饭,渡口的车也没有要上山的,申椒就去了丰泽村,在村口卖吃食的摊子上,买了些东西,寻到了村子中央的李家。 越过门墙能看到院里的牛棚子,还挺显眼的,更显眼的是……那可不止一头牛,少说也有十几头,还有人正在帮牛刷洗。 看似寻常,穿的也很破旧的李老伯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嗒嗒的抽着一杆乌铜走银的烟袋锅子,脚搭在横蹬上,旁边一方小桌摆着花生、酒壶。 看样子别提多享受了。 申椒还以为他总不收车费是人好,看这才知道,敢情他是不缺那仨瓜俩枣。 “姑娘可是来租牛的?进来看,我家这牛吃的可都是上等的草料,养的溜光水滑健壮的很,拉人耕地驼东西都没问题,还颇通人性呢。” 一个妇人热情的招呼。 申椒摆摆手:“不,我不是,我是来找李老伯的。” “李老伯?哎呀,看我这记性,你是村长说的贵客,快来,快进来。” 她将申椒往里请,李老伯听见声音也睁开眼站起身来,笑呵呵的说:“我算着时辰就估摸着你是走不成,果真来了,快进屋坐,饭等下就得。” 申椒把自己买的东西递过去,他也不客气,交给那个在院里干活的妇人拿去厨房了。 申椒和他说话时才知道,李老伯是丰泽村的村长,而丰泽村算是佃户村,村里大半的村民都是失了地又失了房的人,从几十年前起就靠着给通财山庄种地为生,到现在日子已经好多了,盖了自己的房子,还做起来租牛的生意。 还有少半村民是史家的佃户,另有两三家外来户。 他们对通财山庄是充满感激的,所以对她这个通财山庄来的丫鬟也很客气。 饭后村长的女儿叫住了几个路过的小乞丐,问他们要不要吃东西。 申椒好奇的朝那边看,还望见两个熟人,小阿暮在篱笆外蹦蹦跳跳的冲她招手叫着:“恩人姐姐!” 还有个眼熟的男孩子,眯着眼看了看,叫她是:“拍花子的?” 申椒记得他,在城门口见过,脚跟磨出血的那个半大孩子。 申椒给他上药时被他当成了拍花子的,大喊救命。 那时候就脏兮兮的,现在更脏了,身边围拢着六七个同样脏的小孩子。 李老伯疑惑道:“姑娘,你认得水生他们?” “不认识,只是见过,有点误会。” 申椒可不是拍花子的,那半大男孩也就是水生也意识到她不是了,刚刚就是脱口而出,这会儿反应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扭头问阿暮:“她就是你说的恩人?” “嗯嗯,恩人姐姐送我去了医馆,还给了我钱。” 还想挖你的眼。 申椒在心里默默的接了一句。 不过水生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这事儿,还很郑重的朝她拱手道:“多谢,还有……我的脚,也谢谢你。” 申椒不在意的说:“不客气,举手之劳。”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阿暮来说是活命之恩,”水生说话有些文绉绉的,还问道,“敢问恩人高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日后若是需要你们报恩,我得过的多惨啊? 她想想都觉得可怕,但还是说道:“我叫申椒。” “我记住了,小子金水生。” 他又一拱手,扭头就走,颇有些江湖少侠的潇洒风度。 李老伯的女儿丽娘在后头问:“哎,这就走了?你们到底吃不吃饭呀?” “……” “吃的,吃的,多谢丽娘姐姐。” 金水生还僵在那里,阿暮已经挣脱他的手,端着碗跑了回来,还叫旁人道: “水生哥,牛牛姐,你们也快来吃呀。” 那些大孩子看向金水生,其中一人小声道:“怎么办老大,我好饿。” “饿了……饿了就吃呗……” 江湖少侠说走就走,不会为了一碗饭停留,而小子金水生不行,他掏出碗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李老伯说金水生就是那个故事里的孩子。 被刘家打死的那个丫鬟,就是他姐姐,那姑娘叫土红,主人家嫌弃这名不好听,给改了叫芍红。 金家原本也是外来户,不算富裕,又没人脉,买不到熟地,只能买荒地,荒还没开完,一家子就快活不下去了,当娘的身子也不好,常要吃药。 姐姐就把自个买了,换了钱,爹娘也成佃户,房也卖给了别人,总算是把病治好了。 日子辛苦些,好在人还在。 水生也聪明,常去村学偷听,书念得比正经学生还好,先生就收下了他,只要他们家一点饭食的钱,上午去念书,下午回去帮爹娘干活。 常说等他练好了字就去留文堂抄书,赚了钱就赎姐姐回来。 村里人问他要不要去科举,当大官,他一本正经的说什么自然是要的,等我赎了姐姐,攒够钱,我们一家就去旸谷考个大官来做。 李老伯嗒一口烟说:“小娃子毛都没长齐,净说大话,什么考个大官做,能吃上饭就不错喽。” 申椒问他:“那阿暮,就是那些跟着他的小孩是怎么回事儿?” “都是他捡来的,”李丽娘抓着一把冒烟的艾草四处挥舞着,边驱蚊边说道,“你是没看见,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呢,他看到就往家里捡,亏了白庄头心眼好,换个旁人都不让他们进门。” 她长叹一声。 申椒跟着叹气:“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 她看向申椒的模样有些欲言又止似的,但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拿着艾草去熏旁边的屋子。 晚上申椒是一个人睡的,李丽娘把屋子让给了她,自己去别处挤着了。 第二日,仍是好饭菜招待,就是这家人时不时的会看她一眼,又走开。 申椒就是瞎子也能感觉到这里头是有什么事儿,但她不想问,饭后就辞行了。 还是坐李老伯的车,和送时蔬瓜果的一块走,路上还不断的有送水送柴的加入车队,薄雾蒙蒙天有些冷,申椒披着丽娘的衣裳缩在车上,还以为李老伯不会说。 但快到时他还是吞吞吐吐的开口打听道:“姑娘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我见过些,你们穿的和别的人不一样,进出哪里也自在,没人拦着盘问,就拿那小牌儿一晃就得了。” 申椒没否认:“我是伺候十七公子的。” “……十七公子啊,”李老伯好像有点儿失望,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道,“姑娘,你家那个十七公子,人怎么样?” “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申椒说的很委婉。 李老伯显然没能领会,还说:“那应该是个直性子的好人?你能不能……能不能和他说说,管管那几个孩子,也不是要多好,就是让他们跟我们一样,放个牛,种个地什么的,他们人小也费不了多少嚼谷,唉,我也知道这有点儿为难姑娘了,可那几个孩子,实在是可怜……” 可怜的孩子多了。 “姑娘您就帮着替一嘴,不成就算了,您看成不?” 成就怪了,薛顺还自顾不暇呢,怎么管别人? “我想想办法。” 申椒完全没走心的答应了,李老伯连声谢着,她却一进大门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蓼莪院静的连点儿人声都没有,申椒琢磨着或许是都没起,就先去了厨房准备,谁知金玉、琼枝和灵奴都在,只是两个站这头,一个站那头,厨房没多大,硬是弄出一副隔着长河的模样,个个都绷着脸。 “好静啊,公子还没醒嘛?” 申椒轻飘飘的声音过去,好像一滴冷水滚进了油锅,嘭一下炸出数点油花。 金玉率先阴阳怪气道:“怎么会没醒,公子怕是被某些人气的一夜都没怎么睡,偏她个子不高脸皮却厚比城墙,人跟个铁鼎似的寸步不移,就是不肯走,你说怪不怪?” “灵奴一心为主,既然进了蓼莪院的门,那就是蓼莪院的人,除非死了抬出去,不然哪里都不去,这样的道理,你们想必不懂,天长日久公子自会明白,谁忠,谁奸。” 灵奴也是口舌伶俐。 两个人哼一声,又谁也不理谁了。 申椒听的云里雾里,只能看见她们是饭煮了两份、药也煎了两份。 “到底怎么了?”申椒又问。 琼枝擦擦手把她拽了出去:“嘘,姐姐小点声儿,快别问了,不然又要吵,公子不想要灵奴,赶她走她又不走,金玉姐姐打了两句圆场,反倒被她呛了一顿,两个人就吵起来了,闹来闹去,公子昨天是饭也没吃,药也没吃,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理人,金玉姐姐就说早点熬了药,做些吃的送过去,结果灵奴也是这么想的,今早一见面,这不又吵了起来。” 申椒才不在乎她们吵不吵呢,只望着主屋说:“你确定公子是不理人,不是晕过去了?” “肯定不是,”琼枝说,“我怕他饿坏了,晚上搬了梯子,爬到房顶上探头进去问过他,他还让我滚呢,听起来坚持一晚不是问题。” 申椒:…… “你怎么探头进去问的?” “掀开瓦片呀。”琼枝理所当然的答。 “那也就是说,公子在忍饥挨饿、病痛缠身的夜里,最悲伤的时候,房顶忽然伸进一个倒吊着的头,问他饿不饿?你猜他会把你当做你,还是把你当做鬼?” 申椒试图理解。 琼枝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把我当做我,当时屋里黑乎乎的,我怕看不清吓着他,还提了灯笼进……去……” 琼枝说着自己都摇起了头。 申椒:“你哪怕从窗户进去呢。” 琼枝:“我推了,窗户是关的。” 申椒:“那干嘛不敲门呢?” 琼枝:“我怕他不让我进,我寻思着,总得看一眼才安心。” 这回不就是少看一眼,才出的事儿嘛。 她也属实是深思熟虑过了。 琼枝:“姐姐,我不会把公子吓死?” 申椒:“应该不至于,我觉得他挺坚强的,你早上去挨过骂了嘛?” “还没。”她摇头,“我这就去。” “还是我去,”申椒拦住她说,“他看见你或许会想起什么。” 屋顶的鬼脸又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一大早何必给他添堵…… 第四十六章 申椒挺仗义的说完,就打了水去敲了正屋的门。 一看见薛顺那张阴沉的死人脸她就后悔了。 大早上回忆屋顶的鬼脸不是好事,大早上说死人的事好像更糟。 可还没等她硬着头皮开口呢,薛顺就已经开骂了:“你还知道回来!怎么没丢外头呢?” 申椒:“奴婢多少认点路。” 薛顺心头一梗。 申椒:“不至于丢了。” 薛顺心头二梗。 申椒:“多谢公子关心。” 薛顺心头……火起:“我是那个意思嘛?” 我不要你的意思,我要我的意思! 申椒理不直气也壮的在心里嚎叫一声。 而后故作迷茫道:“奴婢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明示? 薛顺怎么明示? 告诉她自己连两个丫鬟都管不住,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忍饥挨饿的偷偷哭,还叫另一个丫鬟装鬼吓一跳?一心期盼着她来问一句公子要不要吃饭,结果她就是不回来,这种话她敢听,薛顺都不敢说,但凡出口一个字,他就得嘎巴一下子把自己弄死在这儿,他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虽然她肯定也知道了,可别人说和自己说还是不一样的。 薛顺不想谈这个了,冷着脸到桌前坐下,心情有些沉重道:“事情都办好了嘛?” “办好了,东西已经交给她爹娘了。” 申椒跟在他身后进去,将手巾浸在温水里,拧干去给他擦脸。 薛顺没让,接过了胡乱的擦了一把又问道:“她爹娘……什么反应?” “挺高兴,挺感激的,还想再送两个女儿做丫鬟呢。” 申椒实话实说道。 没被恨上薛顺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他又实在高兴不起来,心里沉闷的像压了块石头,叫人喘不上气。 “人好生安葬了嘛?” “奴婢去的时候已经埋进荒地了。” 葬是葬了,好不好的不提也罢。 薛顺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更觉悲哀。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他们干嘛不恨? 薛琅……他又凭什么? “等会儿陪我去主院。”薛顺淡淡的说道,“她们谁想走,谁不想都问清了嘛?” “还有几个在犹豫,奴婢这就去问,公子可有想留下的?” 他何必害人害己,薛顺果断道: “没有,随你们,你若想走,也是一样。” “奴婢愿意陪在公子身边。” 待三年。 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申椒光是想想心中便一阵激荡,像巨浪拍在山崖上,感觉那叫个汹涌澎湃! 薛顺还不知这些,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一张平静的面容,没有丝毫勉强之意。 他提醒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不用那么死心眼,是我心甘情愿叫你们走的,到时我只和母亲说是自己不想要。” “奴婢知道,奴婢不想走,跟着公子挺好的。” 就是不提那些约好的事儿,换一个主子也不见得就比薛顺强,做奴婢嘛,难免提心吊胆,不到必要时,还是凑合着过最好,她们这么走了,难保不被当成背主弃信之人,过的可能还不如现在呢。 申椒想的挺开,薛顺并不领情道: “你看看脑子,早点治八成能好。” 跟着他挺好的,得多缺心眼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被他害死的丫鬟可才入了土。 不想管她。 申椒对他的一笑了之,薛顺没有再劝, 她不走挺好,灵奴必须走,不管她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薛顺都不想要她。 洛闻笛才不管这些破事呢,不要就不要,反正他也管不明白,没有兴许更好。 薛顺去了一说,她就答应了。 叫他自己做主便是。 满院子的人,最后只剩下金玉、申椒、琼枝、莲瓜还有个叫渔歌儿的,和莲瓜的关系很好,因此留下了,和忠心没有一点儿关系,如果莲瓜当时说要走,她大概也就跟着走了, 灵奴走的很不情愿,还哭了一场,在门外跪了半天,薛顺仍没有心软,最后被金玉一盆水泼走了。 大伙都有些惊讶。 金玉的脾气一向是最好的,从没这么凶过,但她这样好像也不奇怪,毕竟她和银花的关系很好,这回又遭了罪,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 申椒拍了拍她颤抖的手臂说:“回去,等下有空咱们去看看银花姐姐。” “好……”金玉的眼中似有泪光,看着怪难过的。 下午隔着门更是和银花一起痛哭了一场,言语间对那位六公子多少有些怨怼,银花却更怨恨薛顺,说是:“我若早知有今日之难,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蓼莪院,等我好了,就去辞了他,再不回去了。” 金玉舍不得和她分开,轻声劝道:“这也不能全怪十七公子……” “不怪他怪谁?!”银花显然是听不进这些的,隔着门板声音也刺耳起来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这么个主子,好处半点没捞到,净被他连累,当初我娘叫我去伺候他我就不情愿,如今怎样?” 她冷笑一声说:“你们两个也别犯糊涂,尽早找出路,我看他可不是长寿之相,早晚把你们带累到土里去!” “唉……” 金玉沉默了一下。 幽幽叹气道:“你多保重,早点好起来,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走走,可留神脚下,别走岔了路掉进坟里去。” 银花说的越发难听了。 金玉没再言语,魂不守舍的走了。 申椒问她说:“姐姐,银花她娘是什么人?怎么听起来像是很厉害,居然能把她安排到公子的院子里去?” “啊?”金玉回过神,“她呀,也没多厉害,银花她娘只是伺候钱小娘的嬷嬷,也不很得脸,想把她安排在身边都不行,只是那时候大伙都知道十七公子的身世,不太情愿伺候他,她娘这才能轻易塞进人来,如今要去别处,又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她的性子又是那样不肯收敛……” 金玉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 申椒心说: 这话听着可真怪,费多少工夫和她有什么干系?人家娘俩乐意就成呗,怎么还跟着感慨上了?再说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嘛?背地里说这个……不合适? 第四十七章 “那姐姐你呢?也是被安排到蓼莪院的嘛?”申椒追问。 金玉说:“我?我不是,我是被管事的分到这里的,原本在杜小娘身边伺候,后来她因病离世,我就到这来了。” 这又跑出个姓杜的。 “这位杜小娘没有生下公子嘛?” “若是有就好了,可惜她福薄命短,未曾生育人就没了。” “那还真是可惜。” 她若是有孩子,金玉这会儿该在那个孩子身边伺候,就没薛顺什么事儿了。 申椒顺着说了一句,依旧分不清楚这些小娘哪个是哪个,也懒得去分。 “说到庄里的小娘我倒是想起来了,姐姐,我见夫人身边也有数位郎君,那都是什么人呀?” “那是夫人养的面首。” 申椒:果然如此! 说起这个,她可就来劲儿了。 “庄主和夫人似乎并未分居别住,居然也愿意嘛?” “自然不愿,所以你出去可别乱说,那些人对外只是侍卫。”金玉特别认真的告诫道。 申椒点点头:“怪不得我没听到过什么传闻。” 害,也难怪,这流云仙子洛闻笛自嫁人后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外人只说她深居简出,在家里相夫教子,男人大多夸她是女中楷模,女子止不住的叹息,谁知她仍过的这么肆意快活呢。 申椒颇为羡慕,金玉却觉得很可惜:“我听说早些年夫人也不这样,只是同庄主成婚多年仍无所出,老庄主和老夫人就有些急,给庄主纳了两房妾室,夫人挺不高兴的,就给自己找了两个郎君,庄主开始并不情愿,但夫人起了和离的心思,庄主对她用情至深自是不愿,最后就成这样了。 如果庄主最初就没有收下那两个妾室或许也不至于此,两人仍是一对儿神仙眷侣,而不是这样弄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听她这么一说申椒也觉得可惜:“若是夫人当初干脆的与庄主和离,如今岂不更加快活……” “许是两人还有情,”金玉说起这个也挺起劲的,“再说庄主和夫人都是一代天骄,江湖儿女,顺心而为,不拘小节嘛。” 她笑着眨眨眼。 申椒点点头:“姐姐言之有理。” 怎么高兴怎么来呗,风流多情也不见得是错,这样的事传出去,不知能给大伙带来多少欢乐呢。 坊间那些说书的、唱戏的、写话本的可没少传唱薛无量在外头的风流韵事,洛闻笛和那些追求者的故事,也是叫人编了又编,至今卖的还很好呢。 让申椒意外的是:“看夫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甘愿困于后宅的,为什么成婚后就不再出去了?是庄主不许嘛?” “自然不是,”金玉朝周遭看了看,悄声道,“夫人不止不出去,庄里的事也不怎么理会,早些年还好,如今为求青春永驻修习阴阳合和之术越发色令智昏了,每日只顾着和那些郎君们饮酒作乐,事情都交给公子们和手下的人去做,除非必要都不见人,再不就是推给庄主,你是没看见庄主的模样呀,累的都能给夫人当爹了。” 怪不得薛顺叫他老头子。 “真爱呀。” “肯定是,有传言说,通财山庄的下一任庄主,或许是夫人呢。” “这谁传的?靠谱嘛?” “不无可能,说的人可多了,从没见人制止过,而且庄主至今也没选出一位少庄主,反倒把钱库的钥匙和庄里的印鉴都交由夫人看管,庄主不在时,庄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夫人做主,这跟传给夫人有什么分别?不信你等着瞧,不是夫人就是六公子。” 她说的笃定极了。 申椒觉得两个都不可能。 真要选一个,还是夫人更有可能。 六公子和传言相差太远,除非这疏财尚气薛无量也是名不副实的伪君子,不然怎么会把家业交给这样的人。 两人嘀咕了一路,申椒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没听够,可惜已经到了。 薛顺还是个需要照料的病人,申椒也不好不务正业。 喂完了玄啸一家,就熬药去了。 如今院里的人少了,事儿可一点儿都不少,莲瓜和渔歌儿又伤了腿肿着嗓子,也干不了什么活。 只有金玉、申椒、琼枝三个人忙叨,多少有点儿累,金玉一回来就去找捕鼠笼子了,憋着股劲儿要把那几个野老鼠抓出来算账。 琼枝扫着院子。 申椒服侍薛顺喝完药,就出来帮她。 还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一下子就空旷起来了,虽说清净,可难免觉着有些孤寂…… “该再养些花草。” 申椒羡慕和春院的花草许久了,扫着院子还嘟囔道。 琼枝乐呵呵的说:“姐姐别惦记了。公子怕是更想种几颗白菜,好歹拿到山下还能换几个钱来。” “花也能呀,还更值钱呢,”申椒眼睛都亮了,“我在回生谷里常见有人种了花草去卖,品种好的话可是价值不菲。” “可咱们也不会呀。” 琼枝这话说的好扎心,申椒艰难道:“我会的,我种过!” “嗯……”琼枝迟疑了一下,笑笑说,“我相信姐姐,但咱们还是种菜好了,花种可比菜种贵,不好糟蹋了。” 她分明就是不信! 申椒只恨如今不在谷里,不然她可以去顺一盆当成自己的拿给她看! 说来师父给她的行李里,有没有花种? 申椒还没有仔细看过那些瓶瓶罐罐呢,就扫了一眼,似乎大多都是药。 收拾的差不多时,申椒脚步轻快的回屋翻了翻,一无所获。 师父果然不懂她。 全是些什么生肌镇痛膏、保命紫金丸连瓶毒药都没有,唯一可以一用的居然是逍遥合欢散。 真是多谢了,今后她养猪时会用到的。 不甘心的再次翻了翻,衣服里什么都没藏。 钱匣子里倒有些漂亮的首饰,下头是三千两银钱和一张纸,上头写着:做个人。 “什么意思嘛?” 申椒把纸团团扔到一边,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那些首饰。 “没有,还是没有!” 连个簪中剑都没有,就是些很漂亮的首饰。 申椒拎起一条黑绳项链看了看,上头坠着颗琥珀珠,她嘟哝道:“就这个有用。” 她将项链戴在脖子上,旁的都收了起来。 看看天色,又该熬药做饭了。 第四十八章 炊烟油腻腻的飘浮在空中带着些细小的灰尘惹人生厌,绕是可以用灵力做屏障护住周身,申椒仍不爱烹饪。 可笑的是她做出来的东西居然还挺好吃,总让人以为她很用心。 其实只是因为药奴亲和草木,所以知道哪部分菜蔬更好吃些,那些凑在一起不合适。 菜都种不出来了,居然还能感觉到这个,真不知道是福气还是晦气! 申椒捏着一根芹菜仿佛听见它在叫嚣——‘切我,切我,再不切就老了,拌拌怎么样?叶子长得正好呢!’ “开什么玩笑,整个筐里只有你一颗没用的老芹菜,我还得给你焯个水不成!” 申椒恼怒的把它丢到一边。 ‘啊,我死了。’ 申椒:…… 申椒深吸一口气,默念道:凝神定气,摒除杂念,菜!不会叫!会叫的那是妖!芹菜成妖那可能嘛?绝无此种可能!就算有那也得绝世老芹菜,刀切不动,斧凿不动的难吃老芹菜。 这是当不得真的,不然我种的菜怎么会死? “还是炒肉好了!” 申椒也爱吃肉,如往常一般忽略掉耳边的喧嚣声,像其他药奴一样,仅凭感觉挑选,干脆利索的做好了饭菜了。 大半留下她们吃,少半摆好看点给薛顺送去。 一个病人也吃不了多少。 申椒想了想又从盘子里夹出一些,每盘只留了两三口的量,再放上一碗熬了许久的五红粥。 精心的糊弄怎么不叫用心呢? 我摆的可真好看呀! 盘边儿的萝卜花:‘我在这儿有个逑用?’ 申椒充耳不闻端起托盘朝正屋走去,顺便招呼一声说:“琼枝,饭做好了,你帮我拿给莲瓜、渔歌儿她们一份,剩下的咱们三个吃。” “好。”琼枝高兴的应了一声。 屋里薛顺居然没用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坐着等她摆好。 “公子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还那样,”薛顺抓起筷子边对齐边说,“头晕、心慌,倒也没别的什么。” 筷子停驻在萝卜花上:“这是大厨房的饭菜?” “是奴婢做的。” “这也是……你雕的?” “是呀。” “费不少工夫?” “公子喜欢嘛?” 几息就能雕出花花的申椒想都没想就立马认下了这个可能带来好处的说辞,笑吟吟、俏生生的立在桌边问,乌亮的眼紧盯着他专注而有神。 薛顺对上她的目光,心就更慌了,忙将头又低了下去,嘴巴动了动,呐呐道:“不必为我花这些心思。” “奴婢想让公子高兴一些嘛。” “我很高兴。” 薛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难掩苦涩。 申椒懒得细琢磨,说谎如呼吸般简单道:“那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公子快用饭,奴婢去看看灶上的药好了没有。” 薛顺已经愣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连喉咙里何时滚出一声:“嗯。”做应答都不知道。 回过神又红了脸,嘟哝道:“骗子……” 是可怜他? 薛顺将那朵萝卜花送进嘴中,还怪脆生的,咔嚓咔嚓的响,闹的人没法全神贯注的悲伤。 申椒才不管他心情好坏呢,她甚至没去管那药罐子,一回厨房就端起碗吃了一碗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罐子药还在吵吵呢:‘火!火大了!真是糟践了我们!’ 差不多就得了,他又吃不出来。 申椒像个聋子一样,空坐着消食。 芹菜在碗里被她摆成了一个人字。 琼枝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的都很好奇又问道:“姐姐在做什么?” 申椒加上两根芹菜,人成了大,往上戳戳,大成了火。 她笑眯眯道:“玩呢。” “姐姐的快乐可真简单呐。”琼枝不解,然而话说的很好听。 申椒朝她笑笑,芹菜一根一根进了嘴,她们也歇的差不多了。 三个人收拾了碗筷。 问起晚上守夜的事,金玉想了想才说:“如今人手不够,咱们难免更辛苦些,可到底要以主子为重,守夜的人是不能缺的,主子身边也得有人时刻跟着才是,不能像今日这样松散,再出岔子谁也捞不着好处。 不如这样,我去同公子说一说,廊下就不放人了,只在屋里留一个咱们三个轮流来,歇半日,等莲瓜和渔歌儿好了,仍和以前一样,歇一整日,你们觉得怎么样?” 申椒和琼枝自无不可:“我们都姐姐的。” “那好,”金玉点点头又说,“至于白日里当差……” 她沉吟了一下,看向申椒:“以往公子对你心有抵触,所以我们不敢让你与他亲近,除非公子叫你,不然都是大伙轮班,不过如今看来,公子的想法已经扭转了,你是治病的药奴,还是要时时侍奉在侧的,你做的饭菜又好吃,公子的饮食和吃药的事,不如就全都交给你,至于别的自有我们来干,你不必插手,如此可好?” 申椒本就答应了要照料薛顺,这样倒是方便不少,虽然难免会有些额外的活计要干,但也就三年,不亏。 “没问题。”申椒略一思索就果断应了。 琼枝却很担心:“可是!” “可是什么?”金玉疑惑道。 “没,没什么,”琼枝吞吞吐吐的说,“我就是觉得公子喜怒无常的,申椒姐姐老待在他身边,不太安全。” 万一他兽性大发…… 琼枝想想都害怕什么,又不好说出来。 “这倒也是,”金玉不知道她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宽慰申椒道,“不过你也别怕,我们都在呢,若是斥骂你只当是耳旁风,若是责罚我们也会为你求情,公子这几个月,脾气像是好了一些,连藤条都收起来了,应当无妨的。” 申椒打听过这事,薛顺原本也不怎么动用那根藤条,比比划划的时候更多,脾气又坏,所以很吓人,其实就跟先生打他一样,不是手心就是后背,疼是疼,但不至于真的受伤,最多留个印子,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她并不担心这个。 琼枝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我知道,公子他……也没多凶。”申椒脸上半点儿忧色都没有,反倒把琼枝急够呛,金玉一走,她便蹙起眉头问道:“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她是真发愁。 申椒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全当摸一只傻兔子:“有什么可担心的?真出了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这会儿不在乎,到时却一刀攮出去,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除非她想,不然没人能轻易伤到她…… 第四十九章 薛顺也怪老实的,居然不肯让她们近身服侍,伤着手也要自己洗漱,看着就好欺负。 眼皮子也浅,上个药就泪汪汪了,下手时倒是挺狠。 申椒只得轻点儿再轻点儿。 薛顺眼神飘忽,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最后落到了药瓶上,不太确定的说:“这似乎不是孙郎中开的药?” 申椒头也没抬道:“这是回生谷的生肌镇痛膏,药效更好些,等结痂了,再用羊油和(huo)上玉容粉涂抹疤痕,就不会留下印子,公子这个是新伤,抹上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若是老伤还要多费些时日,早涂早好,奴婢这里的玉容粉大概够用一阵子,只是羊油还得去郡里买,等月钱发了再去也来得及。” 申椒知道他没钱,说的可贴心了。 薛顺:…… “不就是几道疤,不管它也没什么的……?” 申椒的神色太过严肃,看的薛顺都不好意思破罐子破摔了。 他当然该不好意思。 天知道,申椒忍了多久,才没把他扒光了泡进药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她甚至愿意倒搭药给他治,他竟然还不想治,真是不识抬举。 “公子,”申椒痛心疾首道,“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像飞禽走兽爱惜自己的皮毛羽翼,不说时时打理,细心呵护,让它润泽顺滑的像玉石一样,至少也要干净利索,一眼看去没有伤痕?” 薛顺小心翼翼的问:“飞禽走兽也很难做到没有伤痕?” “那不是重点,”申椒抑扬顿挫的说,“重点是——要漂亮!” 申椒轻轻的把他的手放在桌上,指着上头的伤口疤痕道:“而这——不漂亮。” 薛顺:…… 他不太开心的一把将手抽回来,气闷道:“随你的便,药的钱也用我的月钱抵。” “公子真是通情达理的人!”申椒开心的伸出手,“还没有包好。” 薛顺迟疑了一下,又把自己不漂亮的手缓缓的递了过去。 申椒很快就弄完了,收拾好东西很恭顺的说:“奴婢告退,公子早点休息。” “嗯。”薛顺点点头,她就走了,轻盈的步伐,好像都透着股欢快劲儿。 薛顺:她好像……真的有点在意我? 光是可怜,不至于此? 他有点吃不准,心慌慌的,这是心动的感觉嘛? 薛顺站起来,头也有点晕。 哦,不是,是病痛的感觉。 他缓了缓,走到床前爬了上去,昏睡比直接睡快多了。 怎么不算一夜无梦,睡的很香呢。 反正守夜的金玉是清净了一晚上。 就凭薛顺这股虚弱劲儿正经该养些时日,什么功课不功课的,哪有命要紧。 再怎么不通情理的先生,也该放他几日假?可宋先生倒好,偏不! 薛顺去不了,他自己夹着书本来了。 一大早琼枝一开门,就看见个皮核桃一样的老头,真是吓了一跳,那点儿困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哈欠化作一声惊叫:“啊!!!”的一声,惊起几只立在檐上的飞鸟。 宋先生一拧眉,将正欲敲门的手放下,冷脸道:“动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会说话的? 琼枝诧异的心说:这竟是个人。 再一看,还是个熟人。 “宋……宋先生,您怎么……” 怎么更皱巴了? 琼枝想问,又觉得不大好,硬生生拐了个弯道:“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上课的,”宋先生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可怕,理所当然的问,“十七公子何在?” “在睡呢,还没起。”琼枝下意识回答……装作下意识的回答……其实十分想仰天长笑。 宋先生果然不悦道:“卯时将至,鸡早就叫过了,为何还不起来读书呢?” 琼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忙为他辩解道:“公子还在病中。” 宋先生不吃这套:“圣人发愤读书时会忘了吃饭,乐于追求道义会忘了忧愁,甚至不知道衰老将要到来,而他年纪轻轻,不过些许病痛就想以此为由不读书了嘛?这样懒惰岂不叫天下人嗤笑,我这个做先生的亦是脸上无光,还有什么颜面自诩是读书人呢?快快将他叫起来,这几日已经落下许多功课了。” “可是……”琼枝面露为难之色。 申椒匆匆的行了一礼:“见过宋先生,先生言之有理,还请进来稍作片刻,容我家公子整理一下。 琼枝,快去叫公子起来,药已经熬好了,端过去就可以喝了。” 申椒可太知道这个老核桃了,薛顺今个敢不起,他就敢回家,回头还得薛顺去请他回来,有名的文士大多有些怪毛病,而这位宋先生的毛病大概就是太爱念书了,总觉得只要人不死就可以一直念下去。 薛顺别说是失血过多,只怕是把血流干,也得躺着听到最后一刻,这几日没上门,都叫慈悲为怀了……值得薛顺编个立地成佛的典故,兴许也能卖了换些钱财。 申椒正想着,就听宋先生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缺的这几日也得补上才行,既然病着,中元祭祖不去也罢。” 申椒上茶的手一顿,差点儿把水溅出来。 忘了祖宗都不能不读书,他可真爱读。 别说申椒听了得顿一下,就是薛顺听了也得受不了啊。 “这……这不好?”薛顺哭丧着脸说,“再怎么说我也是薛家的子孙,人在庄里怎么能不去祠堂祭拜,再说,先生不也得去祭祖,若为学生耽误了,那学生罪过可就大了。” “无妨,这种事心诚所至,无处不能祭拜,”宋先生满不在乎的说,“而且,你连父母精血都敢轻易损伤,毫不在意亲长是否心痛,又何必理会不曾得见的祖宗?将书翻开,今日我和你讲一讲何为孝亲敬长。” 薛顺的脸色一僵,一声不吭的翻开书册,一字一句的读起来。 没人关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会指责他。 活的怨他,死的定然恨他,心里的苦闷不会因为自伤减少分毫,只会增多不少。 早知道……早知道该藏起来的…… 薛顺回忆起那时的感觉,竹篾刺破血肉的那一刻,心里的确是好受了许多…… “宋先生,”申椒轻声打断道,“读书虽然紧要,但也请等我家公子用饭之后再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家公子这两日后悔不已时常提起这句话,想是已然记住要爱惜自己了,还请让他照做。” 申椒才不在乎薛顺书读多少呢,她只要薛顺身体康健,饭必须吃。 宋先生眯眼看了看她:“也好,再给你一刻,过后补上,至于你,一个女婢怎敢扰乱课堂,且去院里跪一跪。” 第五十章 “先生无权处置我的人,”薛顺难得硬气一回,据理力争道,“奴婢担心主人是因为忠诚的缘故,随意责罚岂不叫人寒心,不过她扰乱了先生的课堂的确不对,我叫她出去就是,罚跪——且免了。” 他拉起申椒扬长而去。 看着还有几分从容的贵气,可惜走的不对,没和师长行礼,宋先生还是罚他抄书,却没再提责罚申椒的事,哪怕是薛顺故意再将申椒叫进来研墨,他也没再吭声。 真是个怪人,好像只要能辩的赢,他就会变得通情达理了。 申椒看向若有所思的薛顺,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相视一眼,又瞥了下宋先生摇头晃脑的背影……险些笑出声来。 苦先生久已的人,骤然发现对抗先生的妙法怎能不欢欣雀跃,这若不是在课堂上,两人只怕要扶额称庆。 不说以后能靠这法子过的多好,至少,至少能少抄几本! 薛顺前进的一小步,是申椒省事的一大步,想想……好像也没那么高兴了。 自己的书麻烦自己抄啊! 就算送走了先生的薛顺说一人一半,申椒笑吟吟的外表下依旧藏了一颗愤怒的心。 算了算了,伤口崩了麻烦的还是她。 薛顺呐,你以后可长点心,再这么倒霉下去,你改叫薛坎坷算啦,再不就叫薛波,命里全是风波,薛霉也不错,通俗易懂的。 申椒暗戳戳的在心里腹诽着,很快就抄完了自己那一半。 薛顺慢一些,但好在是自己写完了。 两人正互相查看着抄好的书以防错漏,就听到金玉进来说:“十七公子,六公子来了。” 还没等薛顺说不见,三人就听见了薛琅那爽朗的笑声:“小十七,你今日可好些了?” 他竟是又不等通禀,就径自闯了进来,身后仍呼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人,还捧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一踏进屋见薛顺坐在桌边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做什么?病还没好,怎么不好好躺着歇息?丫鬟们都是怎么伺候的?不长记性是?” 三两句话不到,他又发难起来。 薛顺脸色晦暗道:“她们伺候的很好,我也无须再歇,宋先生今日已为我复课,功课总是要做的,你来有什么事嘛?” 薛顺毫不掩饰自己对薛琅的疏离和戒备。 而薛琅却像是完全看不见一样,伸手薅过申椒手里的一沓纸,哗啦啦的翻了两下说:“宋先生这是罚你抄了书?简直是胡闹!你的手伤成这样,怎么好动笔,我看老头子是对他太过宽和,纵得他不知自己的身份,居然敢如此糟践自己的主子,快别写了,等下我去与他分辨,你只管好好歇息,等伤养好了再念书也不迟。” 他气愤的一把将薛顺手里的纸也夺走,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你……” 薛顺真是觉着莫名其妙,站起来要追,却被玉奴拦住了脚步:“十七公子,这些都是我家公子为您准备的补品,还请笑纳。” 她挥了挥手,那些人一个个上前,将盒子打开堆放在桌上。 看着真不错,人参、鹿茸、紫灵芝、燕窝、枸杞、冬虫夏草……尽是名贵的东西,却未必适合薛顺用。 然而他看见这些东西,焦急的神色却缓和了,听玉奴挨个的说完后,还客气道:“替我多谢六哥。” “奴婢一定转告。”玉奴带着人走了。 薛顺也没有动作。 申椒问了一句:“公子不去拦着六公子嘛?他只怕是要去找宋先生闹。” “去有什么用?人家这不是摆明了不想让我去嘛,还特意留了这些人拦我,就算是我能摆脱她们跑过去,多半也迟了,还不如不折腾呢,” 他兴致盎然的翻检起桌上的补品, “这可都是好东西,回头你替我卖了去,咱们就什么都不愁了。” 申椒看他是不想理会那些事也就不说了,点头应声说:“是。” 金玉在一旁忧心道:“可公子若不去,只怕会得罪宋先生。” “那是自然,他从我这儿出去,拿着我抄的书去寻人晦气,任谁都会觉得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薛顺心里挺明白的,可不想管,“随他去,横竖先生也没喜欢过我,大不了不读这个书了,本来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何必呢,徒增笑耳。” 他自嘲的笑了笑,同申椒说道:“把东西都收起来。” “是。”申椒才不管那些个呢。 金玉也不劝了,抿抿唇,面色纠结的说:“那奴婢去喂鼠了。” 薛顺合起灵芝的盖子头也不抬道:“去。” 这事儿还没完呢。 也不知薛琅说了什么,竟然直接把他气走了,说是再也不回来。 主院那边自然是要过问的。 薛琅只说是先生太严苛,他气不过,不忍弟弟带着病还要做着那么繁重的功课。 薛顺再怎么也得辩解几句,实话实说,功课并不繁重,六哥只是见他抄书就误会了。 张嬷嬷怎么回禀的,也没人知情,反正洛闻笛是让他们两个去给先生赔罪,却没像上次似的,罚人跪祠堂,也没说要步行,想是可以坐轿坐车。 薛琅不想折腾弟弟,大包大揽的要一个人去,懊悔道:“既然是我误会了,那理应我去同先生赔罪,十七还没好呢,就别折腾他了?” 张嬷嬷看向薛顺:“夫人说了,六公子若要一个人去,此事便听从十七公子的意思,十七公子是想与六公子同去,还是叫六公子自己去,都是可以的。” 申椒:……怎么选都不对。 去了只怕别人会以为他是故意在兄长面前挑唆,才惹出了事,不去又怕别人以为他没担当,薛顺名声好的话,倒是不要紧,问题是他没什么名声可言,与哥哥们相比他就像是个暗淡到几不可见的星星,谁也不会太留心,而薛琅这个小剑圣就不一样了,斩妖除魔,扶危济困颇有美誉,长得又风流倜傥人模狗样的,外头的人肯定不会觉得他是坏人…… 薛顺八成要倒霉。 不用申椒说,薛顺也知道不好选,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吃下这个哑巴亏,以后离薛琅远点儿。 可他不乐意。 “我……”薛顺故作虚弱的晃下身子,想着装晕算了。 然而申椒太有眼力见了,一把就将他扶住了:“公子?” 薛顺:…… 我这么倒下去不会砸到她? 虚弱的公子想了想:“有劳六哥了,十七实在是举步维艰,还请六哥代为致歉。” “放心,”这话正中薛琅下怀,他嘴上说着,“六哥一定将先生请回来。” 心里说着,今夜你就和他forever say good bye,他再也不会走回来…… 第五十一章 书读多了,人就不好对付了。 他要老念书,也没心思谈情说爱啊。 薛琅想找他都不好找,这怎么能行? 不如叫他没得读。 赔罪的事只管交给他,一定会搞砸的。 张嬷嬷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她说:“两位公子决定了就好。” “已然定了,也请张嬷嬷转告母亲,我们哥俩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她老人家只管玩乐就是,不必操心。” 薛琅的话像是话里有话,申椒是见过洛闻笛的,单从外貌来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老人家,再说这种老头子、老人家的称呼,私下里叫叫倒显得亲昵。 可当着母亲的嬷嬷这么说,难免有些不恭敬,还说什么只管玩乐就是,哪个大权在握的人愿意听这种话,就算洛闻笛真的只喜玩乐,也不应该说的这么直白? 也或许是她想多了? 申椒在回生谷里待的太久,脑子都有些木了,偶尔还真有点儿不转个,她不爱难为自己,这个热闹看不明白,换个别的……也一样。 申椒闹不明白薛琅到底想干嘛。 前脚把人得罪了,后脚又巴巴的去赔罪,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嘛? 难不成他是喜欢折磨薛顺,看薛顺难受,所以才闲的没事就来找茬,生怕他过的太消停? 毕竟他这么一弄宋先生肯定会更加讨厌薛顺。 这样的怪人倒也不是没有。 她有时也爱看人受尽折磨、破碎可怜的样子…… 唉,有点想谷主了,真是的,干嘛要卖掉她嘛,本来还能在一起玩的,那样能忍的疯子可不好找,被子咬烂了都不吭声…… 申椒十分惋惜的想着过去的美好回忆。 薛顺垂头丧气的目送着他们离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站直了身体。 申椒回过神看向他:“公子还好嘛?可要请孙郎中来看看?” “不必。”薛顺又不是真晕,郎中来了也不敢给他看啊。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申椒仔细观瞧道。 “头疼而已,”薛顺没否认,抬手并着中指和无名指顺了顺眉心,“你说你说我这六哥想做些什么?” “奴婢不敢妄言,但看着似乎是……来者不善。” “我看着也是,”薛顺被他闹腾的有些反胃,不愿在院里多站了,“回去,今日谁守夜?” 申椒说:“是奴婢。” “你去帮我熬一碗安神汤,我喝了好睡。” 申椒留意到他的手又在按肚子了。 “公子除了头疼,可还有别的地方难受?” 薛顺坐在桌前看了她一眼,不太自在的说:“肚子有点不舒服,许是吹了风,过会儿就好了,你且去。” 没人关心时喊的要死要活,真有人问了他倒不好意思说了。 申椒可不想去捋他那麻花般的心思,直接蹲在他身前上手轻按道:“这儿疼嘛?” 薛顺:…… 薛顺想起了她上次,按摩时,几乎是抱住他一般的动作,一股热血上涌,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不,不疼。”薛顺顶着张滚烫的脸,还生怕被看出来什么,抿着唇说道。 申椒换了个位置:“这儿呢?” “还好。” “那这儿?”申椒按在他的胃上。 “哎,别……”薛顺露出痛苦的神色,抓住了她的手,又连忙松开推到一边,虚虚的按着胃,“别那么用力,我没事,你去。” 就这么一下,他冷汗都冒出来了,喘息也有些乱,红着的脸都白了。 申椒还不算太用力,就是小小的按出一个了凹陷的坑,落手时只感觉到指下是什么很坚硬的东西,一团缩在那里,还不如肌肉紧绷的肚子好按。 忙了一通,也没太看出个所以然,只是确定了薛顺是胃和肠子有毛病。 等她熬好了安神汤回来,薛顺已经上床了,双目紧闭着,脚踏上搁了个铜盆,里头有些难闻的呕吐物,还能看见血迹。 “公子?”申椒还当他是晕了,赶紧上前查看。 “别叫,我没事儿,”薛顺睁开眼指了指地上的盆,“你去帮我倒了,别叫人看见了。” 金玉和琼枝都不在,大概是让他打发走了。 申椒将那盆处理干净了,再回来时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被子蜷着,头趴在臂弯里,安神汤已经喝尽了。 “把盆放脚踏上,你回屋去睡,”薛顺还没等申椒开口,就率先说道,“我不太好,夜里肯定还要吐,你别在这儿守着了怪恶心的。” 这要是在前几天,申椒肯定头也不回的走,任由薛顺和吐出来的食糜作伴去。 除非他又开始吐血,不然申椒才不会理。 可今时不同往日,薛顺也是贵重起来了。 “公子别说了,奴婢帮您揉一下好嘛?或许会好一点儿。” 申椒坐在床边顺着他的背柔声细语的问道。 薛顺很难不心动。 勉强克制住自己,再次嘴硬道:“不必,让我自己待着,等睡着就没事了。” “那不是没事,那是昏睡了感觉不到有事,”申椒耐心的哄道,“公子,你这样不行的,奴婢若是真走了,有事也来不及过来,叫奴婢试试好嘛?” 薛顺:…… 他迟疑的翻过身去,背对着申椒:“你下手轻点儿,别乱按,再……再给我一颗糖。” 薛顺的糖是他最不爱吃的东西,其一是他不爱吃甜的,其二是那糖是用来清口的,旁人闻着很香,吃起来的味道却叫一些人避之不及。 所以他总是没吃几个就随手送给丫鬟。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事,申椒觉得他若是不喜欢就该试试别的,鸡舌香、甘露饮什么的也是不错的选择,可他又从不要份例外的东西,只能自己忍着了。 她拈了一颗递到薛顺嘴边,手指几乎要碰上他的唇了。 薛顺有点呆。 “公子?” 薛顺稀里糊涂的张开嘴,没等尝出味道,申椒就手就探进来,拨开衣裳,贴在了他有些凉的肚腹上。 人也靠的很近,药香气像墨鱼的爪子,紧紧的将他裹住,密不透风的,叫人不好意思呼吸。 真要命。 “这样会好点嘛?” “嗯。” 他大抵是出了毛病,居然觉得糖也香甜的好吃…… 第五十二章 薛顺出了一身的汗,但睡了的格外好。 早上醒来时,难受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了,身子虽说还是有些虚弱,但神明气清比昨日强上许多。 申椒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支着手臂睡的正香,阳光穿过窗纸,照在她身上,似乎给她披上了一层神光,像庙里的菩萨一样。 然而她说愿意为他杀人,给他雕了一朵花,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的孝道,只有她关心他吃没吃饭,身上的疤痕好不好看,会在他难受时待在他身边照顾他,也是为数不多还留在蓼莪院里的人。 薛顺自幼长在青楼,见多了迎来送往、缘如烟散,私心里对所谓的情爱是嗤之以鼻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人相伴的感觉很美好,好到他想义无反顾的沉沦下去,但求见怜。 可他自己活的像滩烂泥,这样的出身,那样的经历,又有什么资格去拖住别人的脚入他这泥潭呢? 他连还她自由都做不到。 “申椒醒醒,回屋去睡,地上凉。” 薛顺避过那截光洁的手臂,戳了戳她的肩膀。 申椒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愁苦的脸:“公子醒的好早,今日多半是无课可上,不再歇一会儿嘛?” 薛顺坐起身说:“不了,你回去歇着,跟金玉说一声,叫她早饭后去外头打听打听,昨日的事怎么样了。” “是。” 灵力涌向四肢百骸,胳膊腿压到酥麻的感觉瞬间消失了,申椒起身出去,看到院里的人还诧异了一下。 “莲瓜姐姐还有渔歌儿姐姐,你们怎么起来了?不是还没好全嘛?” “没好是没好,活还是能干的,”莲瓜哑着嗓子悄声说,“总不好真的一直歇下去,万一十七公子不高兴了呢,再说这院里也不清净,若是被六公子抓到……” 她缩缩脖子,直撇嘴。 显然是想起了上次的痛苦经历。 渔歌儿不语,只是跟着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申椒:“那你们先干着,累了就叫我,我先去歇歇,对了,金玉姐姐呢?” “在鼠房里。” 蓼莪院的丫鬟们给养仓中鼠的那间屋子起了个名儿,叫鼠房,私下里闲话家常时,那地方就算惹人生厌,也挺值得一说的。 毕竟热闹。 整日唧唧吱吱个没完没了,一堆圆胖圆胖的鼠上蹿下跳,隔着笼子看还是有点儿好玩的。 乐意拿在手里玩儿的就不多了,至少以往的金玉不在此列。 “姐姐做什么呢?” 申椒疑惑的看向她抓着好几只仓中鼠的手。 “我没做什么呀,” 金玉被她吓了一跳,拿着那些仓中鼠还有一只脚退后了一步,像是想躲又没地方躲似的,矢口否认后,又不好意思道, “我是看这些小东西越来越多了,笼子都快装不下了,就想着偷偷丢出去一些,你可别跟十七公子说呀。” “姐姐放心,我嘴严的很,再说了,就算是明说公子也不会在意,他只喜欢玄啸它们,至于这些……”申椒在屋里转了个圈道,“他看都没看过一眼,咱们这位公子呀,看着张牙舞爪,不近人情,其实是道是无情却有情,对自己身边的爱宠也好人也好,都很在意的,可惜是个没本事的,嘴又硬,不被人看在眼里,手底下的丫鬟难免起贰心,他心里也都明白。 要我说真没必要闹成这样,就算大伙早些向他求去,他也会答应的,只是人就是这么怪,不愿意做的事也不肯直说,非要背地里生怨,说白了,就是没胆色,又不愿意担个背主的骂名,非得要人家主动提了,然后呼的一下做鸟兽散,还觉得委屈…… 着实可恶,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咱们是奴婢,身不由己,那么可怜,胆小点怎么了,还不是为了自保嘛,怕就怕不止是为了自保,是不是?” 申椒弯下身子去逗她手里的鼠。 “什么是不是?想走的不都走了嘛,你怎么忽然又说了这许多?”金玉不解的问道。 申椒说:“有感而发罢了,姐姐不觉得人有时也像这些鼠一样嘛,一个笼子太挤就想法设法钻到更宽敞的地方去,甚至是互相吃,哪怕自己过的已经比以往好,仍不会停手,不是很可怕嘛……” “这是天性,就像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样,想过的更好有什么错?”金玉把那些鼠塞进一个捕鼠笼子里,提在手上,又捏了捏申椒的脸说,“别想那么多了,她们爱走就走,就咱们这些人不也挺好的嘛?” “说的也是,”申椒笑笑,“差点儿忘了,公子说叫姐姐早饭后去打听下昨日的事怎么样呢。”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你也快去歇着,六公子带着那一群人定然声势浩大,打听起来应该不难。” 金玉说着就要走,申椒却还在兴头上,问她说: “那就好,姐姐觉得宋先生会回来嘛?” “应当会,六公子昨日不是说了一定会把先生请回来嘛?你就别操这个闲心了,我去了。”金玉提着笼子要走。 申椒的声音穷追不舍道: “六公子的话能信嘛?若真回来了,今日宋先生早就登门,催着公子念书了?” “那或许是还没请回来。”金玉改了口。 “或许六公子根本就不想请呢。”申椒猜测说。 金玉:…… “怎么会呢,他们可是兄弟。” “是呀,他们是兄弟……” 申椒像是不会再问了,金玉快步朝门口走去,刚拉开一条缝,她的声音又跟鬼一样缠了上来:“姐姐和他还是主仆呢,姐姐希望宋先生回来嘛?” “这是什么意思?”金玉微微偏头道。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起来,那日在柴房里,姐姐对公子满腹怨气,却对六公子的话深信不疑,我还以为姐姐也会走的远远的,谁知道……姐姐一出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又忠心不二了。”申椒的很轻。 可金玉还是听的清清楚楚,转过身来解释道: “害,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你怎么怪怪的,直接问不就好了,当时我是太害怕了,出来后就冷静下来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公子挺不错的,犯不着为了这一件事离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老鼠可不这么想,姐姐,你那笼子上的血还没擦干呢。”申椒怯生生的提醒道。 金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它们伤了银宝不该死嘛?你今个怎么疑神疑鬼的,难不成我杀几只老鼠就让你怀疑我是个坏人不成?” “那倒不至于,就是姐姐以前说的,和现在说的不一样,所以我好奇嘛…… 姐姐,你是不是已经投了六公子了?在暗中替他传消息呀?” 申椒满脸无辜不解的问。 开着一条缝的门,嘎吱一声被金玉合了起来。 屋里的光亮和她的脸都沉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死掉的那个丫鬟叫碧云啊 “姐姐,你真不适合做坏人,门一关,不就等于认了嘛。” 申椒看着她的动作,惋惜道, “本来我还有点儿怀疑琼枝她们呢,如今看来,就是你了。” “你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金玉脸上温柔的神情和笑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那天在柴房的时候,也不是怀疑,就是觉得你很怪,我最开始怀疑的是那个守夜的丫鬟,你让她出去可能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后来又被卸磨杀驴也说得通,不过我去她家里走了一趟,就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六公子就算是卸磨杀驴,也总要给驴吃点儿好的,不然身边的人见了也会兔死狐悲的,你们说过他院里的赏钱很多,足以见得不是个小气的,不可能不懂施恩惠下才得人心的道理。 我还怀疑过琼枝和灵奴,不过她们俩一个太黏我,一个太扎眼,都不像,莲瓜和渔歌儿,平日里就不怎么关心这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姐姐最有可能,虽说姐姐大多时间都和我们在一起,但想传消息,也不是全无办法?用用什么纸鹤纸人,再不济飞鸽传书都能做到。 唉。” 申椒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在你关门之前,我还觉着最有可能的是我想多了呢,毕竟姐姐你的为人着实不错,我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遇见过那么多人,却只有姐姐最像我的亲人,对我最好…… 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姐姐会做那种背主之人。” 咦~太假了,哭不出来,怎么办? 申椒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金玉,艰难的酝酿出了一大颗眼泪。 它顺着申椒粉白的脸蛋滑落、坠下,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美梦,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玉没被她的神情打动,反而被她的神情激怒了:“我做了又怎样?我不该做嘛?我只是想过的好一点儿我有什么错?你以为想找个好主意容易嘛?我不是银花没有一个在小娘身边当嬷嬷的娘,我也不是什么祖辈就扎根在这里的家生子,更不是那些只知道这里不好想出去却不想今后如何的白痴。 我就是个买来的丫头,靠着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的赚钱干活,四处送银子,才有了个伺候小娘的机会,我的钱还没回来,她就死了! 让我伺候公子,也好啊,我还当时天上掉馅饼了呢,对着管事的点头哈腰作揖磕头的谢他,结果呢,是个谁都不想沾边的公子,五年啊,我伺候了他五年,我又得到什么了?真要我一辈子待在这里,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金玉嘶声力竭的喊:“我就是想过的好一点儿,我有什么错?反正……也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啊,碧云……银花……我没有想害她们啊! 我没有啊!!” 捕鼠笼子掉在地上,摔的几只仓中鼠吱哇乱叫。 金玉痛苦的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死掉的那个丫鬟叫碧云啊。 申椒都没留心呢。 她走到金玉面前蹲下身,张开手抱住她:“常言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姐姐,没关系的。” 金玉已经瘫坐在地上了,抵着她的肩膀呜咽道:“怎么会没关系,她叫蓝大囡,她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听,我说庄里的丫鬟少有用真名的,她可以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她说她不会,让我帮她取,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花草树木什么的,她说云,她最喜欢天上的云,哪里都能去得,我说——那你就叫碧云好了。 我原是没怎么用心,可她竟然很喜欢,又说好听的名字都有出处,劳我帮她也想一个,她好讲给妹妹们听,可我怎么也没想起来,前阵子同十七公子去上课,听宋先生说了几句,我回来告诉她,她还好高兴,说要做一个荷包来谢我,她是很乖的……” 金玉泣不成声了。 她大概不算是什么好探子,被戳穿后想的全都是这些。 这有什么用呢? 申椒打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好几个人。 蓼莪院里剩下这几个全在外头,包括薛顺。 虽然他扭头就走了,也没说要如何处置金玉,但她自觉没有脸面再待下去,收拾好东西,人就没了影。 申椒去告诉薛顺,他只是淡淡道:“知道了,随她去。”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红,还是挺像是不在乎的。 可惜他眼皮子浅。 还抄了那首诗—— 天风吹我上层冈, 露洒长松六月凉。 愿借老僧双白鹤, 碧云深处共翱翔。 只是有碧云这两个字,要说是出处,还是牵强了些,但想找出个好的,也难,碧云……实在不重要,哪有人会为了碧云写诗词? 反正据申椒所知,是没有。 或许这丫鬟还不如那些鼠子们重要,六公子特意叫金玉留心薛顺养的鼠,这是为什么? 申椒横看竖看,也没在那些鼠身上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非要说就是它们没有玄啸一家聪明,尤其是被金玉摔的那一笼,跟傻蛋一样呆,就知道吃吃吃,不过格外圆润漂亮,所以被她挑了出来,想给那边送去,顺便问问什么时候能离开。 薛顺还去看了看,越看越窝火,忽然拔高了嗓门说道:“你去找几个人来,把它们全都装起来给薛琅送去,他不是喜欢嘛?全拿走,弄得好像谁想要似的,给他全给他!” 薛顺气急败坏,看起来像是想打人,怒气冲冲的踢翻空的捕鼠笼,撸起袖子就自己搬了起来。 申椒将琼枝她们叫进来,又去外头找了几个小厮丫鬟。 回来和薛顺嘀咕了几句后,就将这些仓中鼠一股脑的塞在几个大笼子里,又往笼子上罩了块布往外抬去。 到了和春院,那守门的两个丫鬟一见她们的驾势就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上前阻拦道:“这是……” “这是我家公子送给六公子的谢礼,听闻六公子昨日在郡里待了一夜都没有回来,想是为了赔罪的事煞费苦心,我家公子病痛在身,不能随行,可心里头也是时时挂念此事,生怕六公子性子急又不听人说话就起了争执,不过做弟弟的,总是信任哥哥的,料想六公子答应他请回宋先生的事必然能够办妥,故而特意叫我送来这些爱物供六公子赏玩。” 申椒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震的那俩丫鬟脑子嗡嗡响,还没等拦呢,她就直接往里闯去,嘴里还说呢, “两位姐姐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什么不用管,”一个丫鬟急了,“你们怎么这样无礼,我们尚未通报公子,你们怎么敢硬闯进来,不想活了嘛?”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申椒大惊失色,“六公子进蓼莪院从不通报,都是直来直往的,我们不解,公子还特意说了六公子这样并不是失礼,而是因为和他是兄弟,一家人不必在意虚礼,叫我们以后也不要阻拦和春院的人来去,把这两个地方都当做同样的自家院落,姐姐们却说我们这样是不要命?难不成六公子从不是这样的想的,而是轻视我家公子,不拿他当回事,所以随意凌辱欺负?” “你别那么大声!”她们俩真有点儿受不了了,震的耳朵都要聋了,几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申椒理直气壮的恼怒道:“六公子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嘛?真的是白瞎了我家公子对他的一份心,还特意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 她伤心欲绝的哭道:“既然六公子如此绝情,这门我们不进也罢,琼枝将东西放下。” 申椒使了个眼色,琼枝她们心领神会,将笼子放在院中一把掀了罩布,就打开了笼子门。 无数只鼠吱吱乱叫蹿出,奔去和春院这极具自然气息的花草树木当中。 第五十四章 那两个丫鬟已经傻眼了,抱头惊叫道:“你们在做什么?” 申椒无辜的说:“送礼啊,这可都是我家公子精心喂养出来的宝贝,是不是很可爱。” 申椒抬起手,两只仓中鼠从袖子里蹿出来,红彤彤的小眼睛,几乎怼到了她们面前。 这是两只很像野老鼠的仓中鼠,粗壮的尾巴细细长长,跟可爱毫不相干。 “啊!!!!!!” 她们显然不喜欢,连蹦带跳的往正屋里头跑,嘴里胡乱的喊着:“她们,她们……” 还没门出个所以然就挨了灵奴两巴掌:“慌什么。” 她果然是会武的,两个丫鬟的脸霎时间就红肿起来了。 玉奴不慌不忙的冷眼质问道:“十七公子平日里都是这么给人送礼的嘛?” 申椒:“不啊,我家公子没什么好东西,从不给人送礼的,六公子还是头一个呢!” “这么说来,我家公子还该感到荣幸?”玉奴都被气笑了。 申椒瞥她一眼,怪声怪气道:“大可不必,六公子不把我们这些未经通报就擅入贵地的人杀掉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玉奴:…… “我没心思同你扯口舌之快,六公子的为人也轮不到你来质疑,我只说一次,把这些该死的老鼠都抓起来。” “就!不!”申椒抑扬顿挫道,“我们的笼子是要拿回去的接着用的,你们别太贪心!” 琼枝弱弱道:“这些都是夫人送的,怎么会是该死的?难道夫人会用人人都嫌弃的东西糊弄我家公子嘛?” “就是呀!”申椒的下巴抬的越发高了,斜眼看着她们问,“会嘛?” 玉奴:…… “哼,看来是不会,我就说嘛,夫人是大好人,不像那有些人,心那么脏……东西已经送到了,咱们走。”申椒气势汹汹的转身,看到一个同样仰着头的灵奴。 “小矮子,你干嘛?走开点儿,个头那么小也不怕被踩到。” 灵奴攥紧了拳头,申椒一推还没推动。 有点意思…… 她像螃蟹似的横挪两步,再次气势汹汹:“咱们走!” “谁敢走!” 灵奴大概是个打手,见没拦住她,居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一脚踏碎石板,用剑尖一挑,打在去路前。 吓得大伙惊呼一声,退后一步。 申椒尖叫道:“天啊,六公子这是又要杀人了!” “你还敢胡言乱语,真是找死。”灵奴提剑便刺。 薛琅直到这时才出声:“灵奴,不得无礼,十七弟想是知道了宋先生不肯回来的事,心中对我有气,才叫她们来的,咳咳,让她们闹,不要紧的。” 薛琅一反常态,穿的严严实实,虚弱无比的出现在正屋前。 “公子!”灵奴不甘心的叫了一声。 薛琅又是咳了一阵,气道:“还不收起来。” 她怒瞪着申椒,极不情愿的将软剑插会腰间,申椒这时才留意到,她那不打眼的腰带原是剑鞘。 “见过六公子,奴婢愚钝,实在听不懂六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六公子又得罪了宋先生,以至于宋先生不肯回来?怎么会呢?宋先生一向最通情达理了,只要诚心认错,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原谅的,六公子是和宋先生说了什么呀?” 申椒不解且睁眼说瞎话。 薛琅满脑袋问号: 【姓宋的通情达理?怎么着?她是觉得我这副德行是自己弄出来的嘛?】 系统:【凭你的为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薛琅:【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 【哦。(冷漠的)】 系统没了声音,玉奴上前扶住他,饱含怨气的朝申椒道:“我家公子能说什么?自然是为十七公子鸣不平,谁知宋先生大怒之下,居然动了手,公子念他岁数老又是师长不好还手,生生挨了一掌,如今还病着,你家公子倒好缩头乌龟一样,挑了事自己不平还敢叫人来闹。” “玉奴,不要说了,”薛琅慢吞吞的制止道,“十七弟不是那样的人。” “六公子明鉴,我家公子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叫我们来也是以为六公子把事情做成了呀,谁知您信誓旦旦却没办好,还挨了打。” 申椒将发丝别到耳后,抬眼看看他,还撇下嘴,只差说上一句真是废物了。 薛琅想立时就打死她,却没有个合适的由头,只能忍气吞声的苦笑一声说:“是我有负十七弟的嘱托了,稍后我会登门赔罪的。” “还是算了,六公子这一登门,知道的是您搞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公子欺负人呢,您呀,还是好好养伤,可别再自作主张的替我家公子出头了,这些仓中鼠您也留着赏玩,听人说六公子很感兴趣呢,奴婢就先告退了,还要去告诉我家公子这个坏消息,也不知他能不能承受的住……” 申椒抽出帕子抹着泪走了。 琼枝她们也一个个哭丧个脸,抬着重新用布罩住的笼子跟在后面,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和春院的人看着满院乱蹿的仓中鼠,再看看被啃的七零八落的花草,只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很荒谬。 如果她们没有看错的话。 六公子的确是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是? 还是被那个十七公子的丫鬟…… 灵奴气红了脸:“公子,这婢子着实无礼,不如叫奴婢杀了她,给公子出气。” “唉,那到底是十七的丫鬟,我若是计较只怕十七要不高兴的,还是算了,你们辛苦辛苦,把它们都捉起来。” 薛琅说完又咳嗦几声,在众人怜惜的目光下,被玉奴扶着回屋去了。 门一关金玉就从暗处走了出来,目光闪烁,神情怯懦道:“公子,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没想到她们居然敢来闹。” “不怪你,谁能想到,十七会做这种事,只怕是被人挑唆的。” 薛琅落寞的叹气。 金玉心一横,咧嘴道:“那多半是申椒出的主意,公子很喜欢让她待在身边,也爱听她的话。” “嗯,说的也是,十七的确是自她来了以后,才开始变化的,”薛琅沉吟道,“本来我也是担心他,才让你看着些,如今他都知道了,只怕是我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了,你也不好留在这里,我在漆水郡西边有个宅子,你且去那里待一阵子,等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再让你回来。” 金玉的脸色越发僵硬了:“可是,可是奴婢已经在庄里待了许多年……六公子不如随便把奴婢安排在哪处干活,奴婢会躲着十七公子走的。” “哎,何必如此,你就去待一阵子,等我料理了那个贱丫头,就叫你回来,本公子啊,最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了,到时还需你回到十七弟身边,帮我照应他呢。” 薛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还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两只胳膊,这么近的距离,叫金玉下意识的紧绷起身体,微微的挣扎了一下。 薛琅也就势松开了手不容回绝的吩咐道:“玉奴,送她去。” 说话间玉奴已经打开了暗道。 薛琅悠悠道:“你瞧,我连暗道的所在都告诉你了,难道还会骗你嘛?” 他将一只发光的白蝴蝶放在她手上轻声道:“去,有什么事就用灵蝶传信给我。” 金玉看着这只灵蝶,总算是下定了决心,给他行了一礼:“奴婢告退,公子保重。” 薛琅微笑着目送她离去。 【真是蠢货。】 第五十五章 玉奴不过片刻就回来了,银白色衣衫的下摆上沾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薛琅一时兴起,将她抱到桌上,撩着裙子笑道:“本公子为你画一副寒梅图如何?” “公子的伤……” “无妨。” 这边在作画,那边在养病。 薛顺就是个纸糊的,一时气闷就不舒服。 不过听申椒说完,他还是觉得挺解气的:“该,叫他猖狂,宋先生若能一掌打死他才好。” “那宋先生就要惹麻烦了。”琼枝说道。 薛顺失落:“那倒也是。” “我听人说三公子、六公子天资聪颖,读书时很少被骂,宋先生不是应该很喜欢他嘛?怎么会出手打伤他呢?” 申椒不解。 薛顺倒是知道些,故作不在意道:“爱之深责之切呗,咱们这位宋先生越喜欢谁,打谁越狠,肯定是他把宋先生惹怒了,宋先生才会动手的。 而且那也不叫动手,叫切磋,宋先生不仅教他们念书,也教他们些武艺。” 申椒:“那公子的拳法也是跟宋先生学的?” 拳……拳法…… 薛顺脸一红:真难为她说那么好听。 “嗯,是他教的,不过我悟性太差,身子又不好,宋先生就不再教了,也请过武师傅,可我不想学,就放弃了。” 薛无量是不管这些事的,洛闻笛也不会逼着他学,算了也就算了。 申椒垂下眼心说:那他这身材维持的还挺好,多半是瘦出来的,摸起来也不错,就是最近不怎么能看到了。 果真是个小气鬼。 得赶紧把羊油买回来,没伤痕的会更好看。 她一时没有言语,琼枝怕场面太尴尬就说道:“那公子真是亏大了,他们都学了,公子没学这不是很可惜嘛。” 薛顺也知道可惜,但练武太苦,还要读书,忙来忙去也没学到多少,听见有人背地里嘀咕,他就不再学了,但不学也一样会有人说嘴…… 他看向申椒:她也会嫌我没用? “过阵子再说,若是宋先生不回来,或许可以另找一位先生。 申椒,你去歇着,好好睡一觉,不用守在这里了。” “奴婢不困。”申椒昨晚守夜时睡的挺早,要不然她才懒得四处折腾呢。 “不困也去歇着,忙了一天了,我没事,莲瓜已经去请孙郎中了,这里不必留那么多人。” 哪来的那么多人,加上他院里也就五个人。 但既然有郎中在,申椒还是退下了。 琼枝没待多久,也被他指使去打扫鼠屋了。 最后只剩下孙郎中一个人问诊。 照旧还是老毛病,老说辞,什么放宽心,不要吃辛辣生冷的东西,嘱咐一通,药都不用开,孙郎中直接就从药箱里掏出几包配好了的,放在桌上,然后便要告退。 薛顺支吾道:“等一下。” “十七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嘛?”孙郎中站住脚。 薛顺里纠结迟疑,极不自然道:“你,你那里有没有能抑制情动的药?我想给老鼠吃,要公的用的那种。” “嘶……这……”孙郎中捻捻胡子,顺着薛顺的视线,看了看窗下的鼠笼。 薛顺:“它们老想往一起凑,我怕它们生的太多,怪麻烦的。” 孙郎中道:“阴阳合和,此乃天性所致,若要用药加以控制,也并非不可,只是这种药,难免一个控制不好,出些别的岔子,依小人之见,十七公子不如直接,咔嚓一下,一劳永逸,小人这里有上好的止血散。” 他做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薛顺咽下唾沫:“这……不好……” 孙郎中常来这边,也听人说过一点怒阉玄有禄的事,他心领神会,低声道:“十七公子若怕遭了记恨,不如让小人动手,您作势争抢,假装不敌,去别处稍坐片刻,等完事了,再出面相救,也就无妨了,实不相瞒,小人家中的狸奴便是这样解决的,且事后对小人极为亲近。” 说起这个,他连眼睛都笑弯了,还贴心道, “小人还可以准备一些鲜血,假装伤了公子,想必它们会更加信服。” 薛顺:…… 他扶额不语,老半天才说:“还是配些药给我,一劳永逸虽好,只怕我过后要后悔的。”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一个耗子,想养再抓呗。 孙郎中其实不是很理解,但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应了, “是,小人回去就斟酌一下用量。” “药效大点儿也没关系,早点配好送过来,这种事控制不住,挺烦人的。” 孙郎中没养过耗子,但他养着猫,一时间心有戚戚,叮嘱道:“是,小人一定快些,您这两天一定要关好笼子,不然它们感觉到什么,可能会在药送来之前拼命努力一下。” 他不会。 它们……薛顺看过去,玄啸一家已经开始乱叫了,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他郑重的点点头,想了想抓起一把红枣递给他,“一定要快啊。” “……是。” 孙郎中好久没收到这么寒酸的赏赐了,心说:我的确得快,不然你等久了,还不得再给我俩梨催催我,这什么主子,怎么抠成这样。 薛顺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压根不去看孙郎中的神情,果断挥手叫他走了。 吃过药,自己也去睡了会儿。 晚饭时张嬷嬷又来了一趟。 还是为了宋先生那事。 洛闻笛叫张嬷嬷来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夫人说了,十七公子若是实在不爱念书也不妨事,公子们到了弱冠之年,都能分得一些钱、地和几间铺子,做个富贵闲人,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就此之后庄里的事就和公子无关了。 若是还想接着念书,宋先生那里夫人也愿意转圜一二,端看公子是怎么想的?” 薛顺想破罐子破摔,但又不想再这样混下去。 “母亲她能否为我另聘一位先生,教我读书,授我武艺?” 张嬷嬷:“十七公子想上进是好事,但换先生,不行,拜师礼已经行过了,宋先生也已经教导了您五年,尽心尽力并无差错,只是严厉了些,绝不能轻易更换,不过公子若是想习武,夫人或许可以给您找一位脾气好的师父。” “那便劳烦母亲了。” 第五十六章 说来挺难过的。 薛顺自归家以来,衣食住行管他最多的不是生身父亲,而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 尽管两个人都不怎么露面,但见他最多的也是母亲,薛顺就时常在想,他不想管他,那接他回来干嘛? 就那么随手把他塞给一个名义上的母亲照料,他不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可笑嘛? 十一岁的薛顺仰望着父亲高高在上的项背,目视着他毫无留恋的背影,像在看一座轰然崩塌的山。 而母亲只是坐在一群俊俏的郎君当中,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后便习以为常似的吩咐张嬷嬷给他找个院子住。 那时蓼莪院还不了蓼莪院叫生草园。 是母亲改的名字。 她说:“这个名字怪没劲的,好像什么荒芜之地,改一改……叫蓼莪院好了,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也是可怜,换个名字或许能活的好点儿。” 她看向薛顺的神色中难掩悲悯。 那时薛顺还不知道,《蓼莪》这首诗是在抒发不能终养父母的悲痛之情,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给院落起这个名字。 他只知道莪草又叫抱娘蒿,蓼莪就是高大的抱娘蒿。 又听她说什么何怙、何恃、可怜,出于本能,他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儿子如今有父有母,有人疼爱照顾,并不可怜。” 她朝薛顺矜矜鼻子,弯了弯唇,扭头道:“张嬷嬷带他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母亲,再见是几个月以后,父亲母亲给他找来了宋先生。 他没心思读书,只想和父亲说话,也好奇这个像姐姐一样的母亲,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儿子。 但他们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薛顺绞尽脑汁的想表现自己,于是在宋先生问他时,念了些在青楼很受欢迎的诗,比如什么“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比如“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被里翻红浪” 他们脸色不大好看。 薛顺见父亲和先生很老,又试探道: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老爷们听这个可高兴了,他们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薛顺想——莫不是我应该脱了再说? 不过记起身上的伤疤和真父子的关系,他觉得这大概也不会有用。 只能傻傻的被张嬷嬷领出去,再回来时,宋先生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收下了他,薛顺不想让父亲替他卖什么面子,他只想和他说说话,或许俗气又没出息的抱头痛哭一场,也不错。 但最终也没有。 父亲就那么和宋先生一边说话,一边走了。 母亲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傻小子别愣着了,回去。” 薛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穿的很老气,身边也没有俊俏的郎君。 “十七告退。” 他听见自己抱拳弯腰,这样说道,就像金玉教他的那样。 “嗯,真是他的种,回去。” 母亲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儿,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声,转过身往院里走,边走边仰着头大叫,“问玉、漓泉快点出来,我好想你们!” 薛顺看她和一个迎上来的郎君亲了嘴,对方还不大高兴道:“夫人只说想他们,已然忘了我了。” “怎么会,长林我最爱的就是你了。” 是最爱扒他的衣裳? 眼前的场景像回到青楼一样,傻眼的薛顺被张嬷嬷一把拽走。 那时他太想融入这个家,还问张嬷嬷说:“我是不是该叫他们小爹?” “这……”张嬷嬷是有些诧异的,朝前十几步才说道,“这实在不必,你不必理会他们,兴许过段时日就换了人。” 她说是真的。 但这些实在与他无关,他不常见到父亲,也不常见到母亲,更不认识那些郎君。 偶尔听张嬷嬷来说话,他觉得母亲对他应该是有些不耐烦的。 但母亲至少是会管他的,薛顺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只能小心翼翼的忍耐一切,力求不给人添麻烦,直到现在他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张嬷嬷也答应了。 一切都很好。 薛顺第二日迫不及待的和申椒分享自己的喜悦道:“张嬷嬷说母亲会帮我找一位脾气好的师父,传授我武艺。” 申椒递给他一碗药:“那也太好了,奴婢恭喜公子。” 申椒拿走碗里勺子,轻勺了下碗沿道:“如此好事该当满饮一碗,公子请。” 薛顺:…… 薛顺斜她一眼,不满道:“这是药,说的跟酒似的。” 申椒:“以茶代酒,以水代酒,以药代酒,都是一样的,公子快喝,一口气。” 真敷衍。 薛顺腹诽着,嘴里却忍不住翘起一点,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了又说道:“宋先生那边母亲也会为我转圜,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复课。” 申椒:…… “害,喝早了。”她神情萧瑟道。 薛顺:…… “好了,别难过,他若是罚我抄书,我自己来。” 申椒摆摆手:“哎呀,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婢是那样的没有义气的人嘛。” “那你帮我?薛琅抢走的书还得重抄呢。” “但话又说回来……您嘴巴苦不苦?奴婢去给您沏一碗蜜水。” 申椒满脸的急切,简直是在用脸念叨着——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薛顺忍着笑意道:“去,别太甜了。” “是。”申椒开开心心的捧着碗走了。 薛顺走到桌前研墨抄写。 一时间只觉岁月静好。 琼枝、莲瓜和渔歌儿打理着院子,不紧不慢,说说笑笑。 无比快乐,甚至忘了今天是中元。 祭祖回来的薛十一骑在马上同人说道:“真是见鬼了,这种日子那个小十七居然不来?莫不是病死了,等着发丧?” 薛顺不赞同道:“十一,别乱说话,不吉利。” “切,六哥你少护着他,”薛十一气怒道,“我倒是想好好说,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你那么护着他,他却挑唆你去对付先生,你受了伤也不问候,还派人去你那里闹,母亲也不讲道理,一味的斥责你,连个好脸都没有,把你赶到最后头,这叫什么事儿啊?咒他两句算轻的了。” 薛琅看着前头的车架,脸上露出一抹受伤的神情:“好了,不要说了,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不能和十七交心,难怪母亲责怪。” 薛十一就见不得他这样:“分明是他忘恩负义,怎么能怪你!” 薛十一实在是气不过,所幸策马扬鞭,走了另一条路,先行回去了…… 第五十七章 申椒总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事儿。 这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直到切茄子时听到一句:‘切片,裹面,炸,中元节怎么少的了茄饼呢。’ 茄子当然不会说话,申椒认为自己是想起来了。 茄饼嘛,可以作为已故人的干粮。 她是替别人做过的,但这会儿的重点不是茄饼,而是被遗忘的中元。 薛顺是想去祭祖的,甚至会为了这事和宋先生分辨,可现在,他估摸着是去不了了…… 都怪金玉,在她走之前,这些事还不用申椒去记。 早知道就晚点再戳穿她! 现在要怎么办? 申椒提溜着茄子去找薛顺。 他还有些愣:“哭丧个脸干嘛?切着手了?” “没,”申椒举起手里的半根茄子,“奴婢想起一个传统习俗。” 茄子:‘对,炸我的习俗’ 好吵。 申椒想给它撇出去,薛顺疑惑的看着茄子:“什么习俗?扎彩灯?” “哪里会用茄子扎彩灯啊?” “不知道,或许有。” 薛顺只是想起了茄子色的彩灯,年节时会有。 但很快他就从年节想到了别的节日。 申椒:“公子恕罪,奴婢把中元祭祖的事给忘了。” “忘就忘了,别说你,我都忘了,也没见他们托梦提醒。” 不托梦的祖宗和爱消失的爹一样叫人生气,薛顺已经不在意了:“把那茄子炸了喂玄啸它们。” 茄子:‘成,谁吃不是吃呢。’ “是,奴婢这就去,只是主院那边问起来的话要如何作答?” 申椒不在乎茄子进谁的嘴,她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薛顺将笔扔进笔洗里,擦着手上的墨痕想了半天说:“你去给我拿一壶冷酒来,再叫人去请孙郎中,主院那边若是问起就说我思念小娘,吃酒犯了病,很重,所以去不了,你们忙着照顾我,来不及禀报。” “公子这说法倒是好,可也未免太遭罪了?” “不要紧,去。” 这要光是自己事儿,薛顺才不折腾呢,可他怕像前几回似的,连累到她们。 万一别人责怪她们不提醒怎么办? 还不如是他自己去不了。 思念亲人也算个正经理由了…… 申椒面露迟疑。 薛顺:“那我自己去。” 他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做菜难免要用,所以厨房里还真有一瓶扶头酒。 是极烈的。 薛顺倒了一碗还加了些冰块进去,喝过没多久就又了反应。 比他偷吃冰那次还要严重,好好的坐在床上,忽然一阵剧痛,眼一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他控制自己趴在床上,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揪着床帐,抑制不住的“呃”了一声,大声呻吟起来。 申椒忙让琼枝去找郎中。 又回来蹲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公子可是胃疼。” “嗯……不是……是肠子……好疼……好疼啊……”薛顺疼的几乎在床上打起滚来了,可他又待不住,没躺多一会儿,又了爬起来。 申椒不明所以:“公子怎么起来了?” “恭桶,”薛顺艰难的站起来往屏风后头走,还不忘了挥开申椒的手,“别管我,好疼……” “很难不管。” 他刚走两步就停了,腰弯的好像整个人折了一样,站都站不住,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着床,另一只手还深陷在肚子里,缓缓蹲了下去,用力的喘息着,人都在打颤,看的申椒都有点儿后悔了:“早知道奴婢该拦着你的,不该让你喝的。” “别说了,不关你事……”他艰难道,脸上的神色像是要哭出来了,借着申椒的力道起身往屏风后头走,还死犟死犟的挥手道,“别跟着。” 好好,他要是腹泻申椒也挺不想跟着的。 可这人进去后断断续续呻吟了几声就没了动静,这很难不跟着。 申椒隔着屏风问:“公子?公子您还好吗?” 薛顺也不吭声,她绕过去一看,人已经昏在地上了。 吓得她一把掐住人中,薛顺在她怀里无力睁开眼。 申椒:“公子完事了嘛?” 薛顺:…… 他点点头。 可恭桶里空空如也,他腰带是解开的,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薛顺疼的快疯了,也能看出来她在瞎猜,没好气道:“没有东西……” “什么?”他声音小的申椒都有点儿听不清了。 薛顺:“不是腹泻……申椒……我好疼……肚子里绞的厉害……像是有根筋扯着往下……胃也拧着……真的好难受啊……我不想那么吵……可我疼……” 他好像有些醉了,说的乱七八糟的,一会问她郎中什么来,一会又哀求她别走开。 薛顺躺在申椒的腿上,像只被人踹了一顿的狗,别提多狼狈了。 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多少有点丢人,反正她以前认识的男人都在遵循这个道理,宁可疼死,也不哭泣。 但薛顺不是这样,他的眼泪都把申椒的裙子打湿了,人还在小声说着:“你别走……我害怕……别留下……我一个人……” 申椒这会儿对他还是有耐心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奴婢哪也不去,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说到做到……”薛顺哭的怪惨的,人还打着颤。 申椒应声:“奴婢肯定说到做到,现在奴婢扶您回床上去好嘛?” “不行……我没力气了……我好疼……”薛顺说着咳了一声,申椒觉着不好,伸手一摸果真是血。 薛顺:“你的裙子被我弄脏了……” “不要紧的。”申椒掏出帕子帮他擦着,还没弄干净,他又忽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哇”的一下吐了起来。 只有酒什么倒不要紧,问题是他又吐了许多血。 申椒都有点惊了:“公子……” 不会要死了? 薛顺擦了下嘴唇,摸了下肚子说:“吐出来舒服多了。” 那绝对是个错觉。 申椒试图把他搀回床上,可他没走几步就又蹲下了。 申椒:“要不奴婢把您抱到床上?” “开什么玩笑……”薛顺不乐意且不相信,最终还是自己爬回了床上。 “公子好点了嘛?” 申椒见他躺下后,只是发抖,不怎么呻吟了,便问了一句。 薛顺喘息着涩声道:“申椒,我不太好……我好像……更疼了……还冷……一点力气都没有……你帮我揉一下……行嘛?”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无论以前病了多少次,申椒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他犯病最严重的一次。 第五十八章 真不该让他喝的。 他好像有点儿死了。 申椒这会儿才发觉,他那句病的很重不是骗人的。 薛顺不善于照顾自己,倒是很善于折磨自己。 这也是种天分。 她伸手过去,最先摸到的是他紧压在肚子上的拳头。 也真够使劲的。 像是要按穿自己似的,肚子凹陷下去一大块。 “公子,奴婢来,您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好。”薛顺很乖的应了一声,松开手,把肚子交给申椒,自己攥住了被子。 申椒打着圈揉弄起来,一点点将灵力送进去。 “嗯……”薛顺轻声呻吟了一声,不大满意的说,“不是这样,要和上次一样的……” 上次? “公子上次奴婢也是这样揉的。” “不是。” 上次她的手是贴着他的。 薛顺发冷的手擒住她的腕子,轻带了一下,想塞进衣服里,却又松开了,他满脸痛色,紧闭着眼哼唧道:“这样也好……呃……就这样……胃也疼……” 他又蜷缩了一下身子。 都快缩成穿山甲了。 申椒生怕等会儿手都伸不进去,忙揉弄了几下。 她猜到薛顺想要的是什么了。 但上次她沾了一手黏腻的汗水,怪烦人的,也不乐意占他这个便宜了,索性就装不知道了,兢兢业业的拿他的肚子当面团揉,还是块难以驯服的硬面团。 里头一直在痉挛,抽抽着拧在一起。 薛顺自然是不好受,申椒也很难立刻帮他捋顺溜。 揉了能有一刻左右,孙郎中也就来了。 申椒忙让开地方。 顺便把编好的谎话说出来:“谢天谢地,总算是来了,公子昨夜思念娘亲,喝了些酒后,就不太舒服了,想着今日是中元要早起去祭祖,就想着等回来再请您过来,谁知今早却直接疼的起不来了,方才还吐了血。” 孙郎中一听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委婉的责怪道:“这种事怎么能拖呢?”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可公子一片孝心,怕去不成,故而不许我们声张。” 申椒喊琼枝去请郎中时,已经叫她嘱咐过莲瓜和渔歌儿了,是以她们这会儿都是一副揪心的样子,没对她的说辞,露出半点不解的异样。 孙郎中也不会细想这个,脉象上多少能看出点儿,可他也不会细究,把过脉就挽起袖子道:“还请公子放平身体,待小人为您推拿一番。” 薛顺疼死了,能放平就怪了,咬着下唇试着将身子展开,结果却引的刚好受些的肚子,又抽搐起来。 他登时就受不住了,青筋暴起道:“不成,我疼的厉害。” “正因如此,小人才要为您揉腹,”孙郎中不为所动道,“还请公子忍耐一二。” 他说着就直接上了手。 孙郎中是个江湖郎中,和药奴不同,他这样的江湖郎中治病,分两种,一种没良心,多是求速,不关病人受不受的了,只求速,一碗药下去要立时见效,金疮药一洒得立马止血,人好转了他们拿钱走人,过后会不会再犯,会不会更严重,不关他们事儿,反正当时是好了,再找也找不到他们的人。 另一种,略微温和些,会尽量把病完全治好,但手段同样有点儿……不够体贴…… 孙郎中那双手跟铁钳似的,硬把薛顺放平捋直,然后便在肚子上大力按揉起来。 薛顺能好受就怪了,“啊”的痛呼一声,护着肚子,直推他的手:“别……别按,好疼,我的肚子,申椒,申椒我疼,让他走,让他走啊!!!!” 薛顺已经没有力气了,自然推不动孙郎中,只能朝着申椒伸出手,祈求的看向她。 申椒还是要听话的,正要上前,琼枝忽然拉住了她:“姐姐,这是为了公子好。” 孙郎中也怕有人捣乱,一边用力按着,一边说道:“是极,公子稍作忍耐,很快就好了,姑娘若是忧心,不如帮小人按住公子,别让他乱动。” 薛顺又没聋,自然听见他们说了,可他不想理会这些人,只是看着她,哀声叫道:“申椒……我好疼,让他们滚。” 薛顺又在哭了。 他可真爱哭。 申椒到底还是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残忍的说道:“孙郎中,还请您下手轻一点儿。 琼枝,渔歌儿,按下公子的腿。” 薛顺:…… 他泪眼朦胧的看着申椒:“你不管我?” “公子恕罪,您忍忍,很快就好……”申椒轻声说道,又扭头嘱咐说,“莲瓜你去向主院告罪一声,公子这样想去祭祖也难。” “好,我这就去。”莲瓜应声而去。 申椒这才又看向薛顺,原以为还要费点力气才能把他按住呢,谁知他忽然就一点儿都不挣扎了,就是看着她说:“我疼。” “奴婢知道,可这也是为了公子。” “嗯……” 薛顺的手心也在冒汗,申椒有点想松手。 薛顺心里正慌呢,忙握住她,一句别走……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帮我按按头……” “是,公子头疼嘛?” “不疼……会好受点儿……” 薛顺也不是不讲道理,他知道孙郎中是在治病,可他不想让孙郎中治,他想要申椒。 肚子疼揉脑袋,是申椒不懂的好受。 好在他不再执着于赶走郎中。 申椒就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腿上,坐在床边帮他按了起来。 这根本就没用,薛顺看着是平静了些,实则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孙郎中揉了能有三刻才停手,甩着手腕道:“公子感觉如何?” 薛顺:…… “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孙郎中乐乐呵呵的去开方子,还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药说道:“这事公子叫小人配的药,也已经配好了,但用的时候要小心些,一个月半粒也就够了。” “这是什么药呀?”琼枝疑惑的问。 薛顺冷着脸伸手:“不关你们的事,拿过来。” 薛顺不会忘记,刚刚就是她拦住申椒的。 琼枝就知道会被记恨,但好在是解气了,不在意的将药瓶拿过去。 薛顺接了顺手塞在枕头下。 申椒见他终于抬起了脑袋,立马站了起来,为他盖上被子。 一直按头也很累的,他自个儿还是躺着。 薛顺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看着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但不多时,薛顺的手又捂在了肚子上。 第五十九章 申椒:! “公子又疼了?” 孙郎中还没走呢,薛顺是真不想承认,但他显然没法在剧痛之下面不改色。 “没多疼。” 薛顺刚说一句,就听见院里有人粗声粗气的嚷嚷着:“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没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的闯进屋来,看热闹似的说:“呦,还真病了?死了没?” 薛十一不理会朝他行礼的众人,大步走到床前,瞪着眼看薛顺,一瞧就是来者不善。 薛顺已经被薛琅弄怕了,生怕他也借故教训他的丫鬟,强撑着坐起身道:“十一哥怎么来了?” 薛十一本来就觉着他是装病,看他还能坐起来,就更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了。 闻言顿时哼了一声,存心找茬道:“我来看你,怎么着?还不欢迎?” 这不是明摆着嘛? 薛顺不想和他闹,忍气吞声道: “十七不敢,十一哥想来只管来就是。” “哼,算你识相,怎么我来这么半天,你连杯茶也不奉,自己坐着却让我站着?” 薛十一开始挑刺了。 “是十七疏忽了。”薛顺掀开被子,扶着床架子就要下地。 申椒怕他再来个病上加病,先一步搬了凳子过来说:“十一公子请坐。” 琼枝也奉了茶。 可薛十一硬是仰着头不听也不看。 薛顺见状只能捂着肚子去够地上的鞋。 申椒蹲下身帮他穿上了,又要扶他。 薛顺却怕连累到她,挥手叫她退开了,自己站起来去拿凳子:“十一哥请坐。” 薛十一这才肯坐,又伸出手。 薛顺把茶放在他手里。 谁知他连盖子都不掀一下,就怪叫道:“这他娘的如此之烫,你是要烫死小爷不成!” 他抬手就将茶杯掼在地上,正好摔在薛顺脚边,四溅开的茶水打湿了鞋面。 薛顺感觉腿上一疼,还没等低头看一下就被薛十一薅住了衣裳被迫与他对视。 薛顺:“十一哥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惯你,你待怎地?”他怒气冲冠,连自己刚找的挑事儿理由都忘了。 薛顺:“我自认从未得罪过十一哥。” “你也得敢才算,”薛十一扯着嘴角冷笑,“六哥好性子,任你欺负,小爷我却不答应,凭你怎么装可怜也骗不过老子这双眼,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的给六哥赔罪磕头,和母亲说明白谁是谁非,若是不识相,且看小爷如何收拾你!听明白没有?” 薛顺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干脆道:“不明白,我也不会去。” 薛十一那脾气连狗都不如,认定了他满肚子坏水,如何能忍他这样反驳,瞬间火冒三丈道:“装糊涂是?那小爷今个就让你明白明白!” 说罢,便抓住薛顺的衣领,一拳抡了上去打在薛顺的脸上,而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好死不死的正中腹部,薛顺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咽了下去,胳膊压在碎瓷上也是鲜血淋漓。 但他完全感觉不出自己的脸和胳膊疼不疼,被踢中的瞬间,他眼前就黑下来了,痛的喘不过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五脏六腑都在疼。 比以往每一次都疼。 喉咙里的血咽下一次又涌了上来。 是不是哪里坏了? 薛顺有点儿慌,他还不想死,他才觉得日子好过一点儿,他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身上一阵阵发冷,打颤,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压在瓷片上,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往外流。 是血? 肯定是…… “公子?!” 薛顺听见申椒的声音了,可眼前发黑看不见她在哪里,直到自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药香气在鼻尖萦绕,他勉强安心了一点儿。 抓住她的衣裳,想说让她快去找郎中,却不能开口,血还在试探着往上反。 而且,而且打人的还在…… 郎中也在…… 他的意识有点儿回笼了,挤出来的第一个字是:“疼……” 他不说大伙也能看出来。 真够狠的…… 连薛十一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倒在瓷片上。 但要说爬不起来也太夸张了?他明明收着力的。 薛十一这莽夫生怕被讹,仍凶狠的叫道:“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装,我不是六哥可不吃你那一套,再不起来,我可抽你了。” 他说着摘下后腰的马鞭,扬起就打。 力道大的都出了破空声。 薛顺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来的力气,居然挣扎起来,一把抱住了申椒,鞭子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后背上。 这一下其实还好,但他真有点忍不住了,涌到嘴边的血一下子便吐了出来。 薛十一完全没看到,看他还有力气护着别人,就更认准他是在装了,还举着鞭子想再给他一下。 “唉……” 申椒叹了口气,总算是动了,将薛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把攥住了呼啸而下的马鞭:“十一公子似乎不懂得主辱仆死的道理,这么想打架嘛?不如奴婢陪您过两招?” 薛十一对上的是一张笑吟吟的脸,可脸上那双乌亮的眼中毫无笑意,目光还自下而上扫在他身上,像是在看要害。 薛十一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他也是这时才看见薛顺嘴边的血和越发难看的脸色。 他也吓了一跳,心说:我下手有那么重嘛?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面上却仍因为这个丫鬟的冒犯而生气,试图抽回鞭子,居然抽不动,直到用上灵力,才扯了回来。 申椒仍盯着他不放。 薛十一倒是不怕她,主要是心虚,已经不想动手了,有些讪讪,左右看看瞧见一人立马道:“姓孙的,你装什么死呢,还不滚过来,死了人你有几个脑袋够赔。” “来了来了。” 孙郎中哭丧着脸,小跑过来,认真把脉。 心里却难免怨怼说:死了人凭什么叫我赔?难道是我打的嘛? 再一看那脉象。 天杀的,保不齐真要赖到我身上! 孙郎中命苦,孙郎中想哭,但他不能哭,他忙着扎针呢。 薛十一看他忙的满头大汗还有脸问:“怎么样?” 孙郎中板着脸,忙里抽闲瞪他一眼:“脏腑出血,快没命了。” 薛十一:…… “不能,我,我也没怎么用力啊,他怎么这么不抗揍?” 没人理他。 申椒掏出一颗丹药说:“保命紫金丸能用嘛?” 孙郎中沉吟了一下:“喂上。” 这种时候没必要想以后,真死了大家都麻烦。 用紫金丸提一口气,再吃白芨护脏丹,佐以针灸,应当不妨事。 就是这以后,哎呀,想什么以后。 孙郎中摇摇头安心施针。 第六十章 薛十一真没想到他会那么不抗打,退了半步,想了想,大步流星的朝门口走去。 “站住!”琼枝攥着剪子,冲到门前拦住他,鼓足了勇气道,“你别想跑,已经有人去找庄主和夫人了!” 渔歌儿沉默但迅速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薛十一不自在道:“我没想跑,我去找郎中,姓孙的不行。” 孙郎中:……我听得见。 琼枝才不信他呢:“别是怕我家公子不死,找个杀人的郎中,你哪儿都别想去!” 刚刚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琼枝都看傻眼了,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把剪刀,她就知道会用上。 薛十一生平真是头一回被自家的丫鬟拿剪子指着鼻尖,可他硬生生忍了这口气! 才怪! 他上去就夺下了那把破剪子,而后扬长而去。 琼枝还被他推一跟头。 “你站住!” “别追了,”申椒说,“只要没人想让他跑,他就跑不了。” 孙郎中对这事不予置评:“快去煎药。” 他匆匆写下药方,叫琼枝去药房取。 又让申椒帮着处理薛顺胳膊和手上的伤。 两个人忙了好一阵,直到要将薛顺抱到床上时,申椒才发觉到薛顺的腿也受了伤,扎进了一片碎瓷,还挺深的。 孙郎中按住了伤口一拔,还是出了不少的血。 “造孽啊,本来就像纸糊的,这一下子……唉。” 不怕郎中说笑,就怕郎中叹气。 申椒听的也是心头一紧:“他不会死?” 孙郎中:“就算保住了命,病也很难好了,你又给他吃了紫金丹,寻常的药作用也不大了。” “他是通财山庄的公子,只要舍得钱,还怕没药吃嘛?再说他的病本来也不至于要命。” 申椒不是很愧疚道。 “那倒也是,”孙郎中点点头,“就是难免遭罪啊,而且……你不知道,他们过了弱冠之年,所有的花销庄里都是不管的,有没有药吃,就得看他自己能赚多少了。” 申椒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看了看已经昏迷过去的薛顺,喃喃自语似的说: “这是个什么命啊……” “唉……” 孙郎中多少有点医者仁心,又是一叹。 还能是什么命,破罐子天天被人乱摔的命呗…… 请郎中去的薛十一没来,薛琅倒是来了。 脸上的焦急跟真的一样。 也的确是真的,他本意是想来个英雄救美,先挑唆了薛十一去找事,自己再来个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 谁知道水火无情啊,薛十一差点儿把他弄死就不说了。 他这从天而降也没降明白,没等他尾随着薛十一过来呢,就被老头子叫去骂了一顿。 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洛闻笛生的,从没见过这种当娘的,横竖看不上自己亲儿子,老是想方设法的和他作对。 别人犯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得了。 他一干点儿什么,可了不得了,恨不得当场把他弄死一样。 自己骂完了不算,还要拉着老头子再骂。 亏了当初薛琅没把她设为攻略对象,不然这辈子也成不了。 心里窝着火,还是得先让人把薛顺救活了。 问了孙郎中两句,就回头道:“有劳魏郎中再给瞧瞧。” 申椒挡在床前疑惑道:“六公子怎么总是及时雨一般?这是唱哪出啊?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亡羊补牢以为未为迟?” 薛琅眯着眼道:“你活腻了?” 申椒认真的想了想:“没有哦。” “那你怎么敢拦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只怕奴婢再不拦着些,就不好向夫人交代了。” 薛琅:……玛德,又是她! 薛琅快要烦死了:“你再不滚开,今个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天王老子怎么样申椒不知道,但她看得出薛琅和他老子娘的关系一定不好。 申椒的目光缩了一下,不太甘心的往一边退去。 薛琅:【我还治不了她了,真是!】 就在薛琅得意的直溜脖子的时候,申椒抬手掐住魏郎中的喉咙。 系统:【哦吼,看来是治不了。】 薛琅:…… “你要干什么?!!!” 他气到跳脚。 申椒躲在魏郎中身后理所当然道:“掐死他啊,我还能干什么?” 薛琅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得见,她要掐死他,那脸都紫了,咯喽咯喽的,好像只濒死的鸡。 他想问的是:“你掐死他干嘛?” 申椒:“防止你害人呀。” 这还用问嘛?薛琅明摆着居心叵测,她再不防着点儿薛顺就真没命了,而且孙郎中治得也不错。 申椒在这事上的底线是有命就行。 用不着多好,所以这个郎中着实鸡肋,胜在好杀。 薛琅:…… “我,我怎么可能害他?” “那你当我心脏。” 申椒也不和他争辩,就默默的收紧自己手。 脖子都快成扎了口的麻袋了。 薛琅耐着性子试图讲理:“你能不能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十七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吃席呀。” “我为了一桌席杀掉自己的兄弟,你觉得那可能嘛?” “没准儿。” “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不会愧疚嘛?” “你会嘛?” 薛琅当然不会。 申椒显然也不会,她一松手,魏郎中就倒地上了。 申椒:“放心,没死,但看病,万万不能。” 我真是个心慈手软的好女孩! 申椒忍不住夸夸自己。 薛琅气的像头牛呼哧呼哧的喘,左右看看。目光索在孙郎中身上,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看到了嘛?你看到了嘛?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 孙郎中:爱生气的容易中风。 “六公子息怒,容小人给这位同仁诊治一二。” “诊治什么呀!” 无用之人管他干嘛。 薛琅一把将孙郎中推到一边,抬手向申椒打去。 救不了薛顺不要紧,他今个非得杀了这碍事的东西不可。 申椒又不是傻的,才不会任由他打呢,抓起地上的郎中,朝他头上丢去,而后拔腿就跑,一路狂奔直奔主院。 她这个人啊,论功夫空有一身蛮力,论灵力不会什么正经东西,唯有一点轻功不错,运气……也不错。 第六十一章 在她跑到主院之前,就撞上了薛无量和洛闻笛的车架。 别看渔歌儿不声不响的,这姑娘着实聪明,莲瓜还傻傻的等在主院外头,戳着数地上的砖头。 而她直接骑了匹快马,去了这些人祭祖归来的必经之路上拦人。 张口就是:“十一公子要杀十七公子,还请庄主、夫人救命!” 当时一母同胞的十五就懵了:“你这婢子胡说什么,我十一哥明明……不在!” 他的脑袋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屁股一沉绝望的坐回马背上。 讲真的,他觉得他哥真能干出来这种事来。 渔歌儿说的很严重。 申椒掐晕郎中的理由也很充分。 十一公子去的时候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六公子,然后干脆利索的把人打了个半死就跑,这时候六公子又带了个郎中来,谁敢相信这郎中是来治病的? 万一是哥俩商量好,要送十七归西的呢? 她能不防着点儿嘛? 她有什么错?公子还不如郎中要紧嘛?干嘛要追着她杀? 薛无量想了想说:“他们俩是不是冲着什么了,怎么和撞邪了一样?” 洛闻笛当着众人的面很直白道:“你莫不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胡扯什么鬼神之说?” 薛无量真的很不爱听这句话。 合理的事怎么能叫胡扯?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 洛闻笛冷笑:“好啊,就当他们是中邪了,捆起来烧死。” 薛无量瞪圆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有人比他还惊呢。 “不能烧呀,夫人,我家十一可不经烧!” 一个丰腴的妇人发髻凌乱哭着跑进蓼莪院里,直接歪跪在洛闻笛身前,攀着她的膝盖泣不成声道:“夫人,那孩子就是猪油蒙了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哪怕砍了他的手妾身也绝无二话,可不能烧呀。” 洛闻笛看着她神色微微缓和了一点儿:“总要有个交代?人差点死了。” “有的有的,”郑小娘一个劲的点头,身姿矫健的冲到门前,怒斥着,“作孽的畜生还不进来,你这会要脸了,不顾手足之情的时候怎么不要?明知你十七弟身子不好,你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叫你练着一身武艺是叫你逞凶斗狠的?那是叫你护着兄弟,你这样倒不如早早的废了你,省的别人受罪,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她连打带骂的从院门口扯进一个人来。 五花大绑的,光着上半身。 很难认清是谁,脸都被挠花了,身上也被打的鲜血淋漓。 郑小娘把他按在院子里跪下来,又跪到他身前说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这个小畜生的不该,也是妾身辜负了庄主、夫人没有管教好他,才害得十七遭此横祸,无论什么样的处罚,我们都无话可说,但还请庄主、夫人留他一命,叫他将功折罪,就是叫他给十七牵马坠蹬,好歹也能偿还一二。 人伤成这样,说什么知错能改就太不要脸了,就只当他是个罪人,给他披枷带锁也不为过,但好歹留他一命,叫我们弥补过错,可不能……可不能真烧了呀。” 她哭的真伤心,看着也是真害怕。 薛十一砍宋先生差点儿被庄主打死的事大概不是假的…… 所以洛闻笛随口一句,也叫她胆寒。 再不然就是以退为进。 不管怎么说,这郑小娘也真是够舌灿莲花的了,为了保住自己儿子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什么狠手都下的去爪。 薛无量和洛闻笛明显是迟疑了。 可怜了薛顺这倒霉的。 薛十五坐立难安的叫了声:“阿娘……” “阿什么阿,像个哑巴,”郑小娘斥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嘛,还不滚开!” “行了,孩子都大了,不要动不动就骂。”薛无量开口拦了一句。 “是,庄主说的是。”郑小娘连声应着。 薛无量看向洛闻笛:“怎么说?真烧了?” “你舍得?” “这话说的,家里事我不管,都由夫人做主就是。” “要我说,总得问问苦主的意思。” “这不是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嘛,事拖越久越糊涂,再成了一笔烂账。” “你不是你不管。” “我不管,参详参详也不成?” 薛无量和洛闻笛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商量起来了,听起来薛无量还挺急于处置这事的。 洛闻笛倒是比他犹豫些,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跪在一边的申椒在这时,忽然不在地上伏着了,而是抬了抬头,瞥向薛十一。 恨恨的瞪着他。 洛闻笛:“你有话说?” “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又不治你的罪,到底你们这些丫鬟才是整日跟在他身边的,只怕是比我们更懂他想要什么。” 洛闻笛的语气不错。 申椒才不当真呢,不卑不亢道: “奴婢不敢擅自揣测主人的心思,奴婢只是有一点不明,想请十一公子指教。” 薛十一歪过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申椒是当时接住鞭子,还想和他打一架的丫鬟,再往申椒旁边瞅,拿剪子比划的也在。 “你想问什么?” “十一公子重伤我家公子之后夺门而出,言称要去请郎中,为何一去不返?” 薛十一:…… 为何?能为何,当然是因为他在半路遇上了带着郎中赶来的六哥,然后六哥叫他别管了,就直接将他打发走了,他提心吊胆的回了小娘那里被打成这样。 薛十一的脑子掏出来只怕是还没有核桃大,简单的比水母还要光滑,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对,但出于对六哥的信赖,他不想说,小娘也让他别提起这个。 他索性脖子一梗说道:“我忘了。” “这种事情也能忘?”申椒难以置信道。 薛十一:“忘了能……” “行吗?忘了能行嘛?”郑小娘大声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的锤着胸口道,“老天爷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生出你这样一个傻子,平日里忘东忘西也罢,这样的大事你挨两鞭子就能忘记,还有没有半点出息,十七若是因此出了事,我就是把你打死,也换不回他一条命啊!” 薛十一动动嘴,不再说话了。 申椒看着她唱念做打似的演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嘛?倒是稀奇,打人的忘了请郎中,不相干的倒是转眼就带着郎中来了,莫不是有能掐会算之能,奴婢孤陋寡闻,还真想见识见识。” 大伙都不说话。 洛闻笛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呢?那我说好了,这不相干的是老六,我可没听说他会什么掐算,也想见识见识呢,张嬷嬷快带他来,将那个郎中也带来。” 第六十二章 薛琅没有挨揍,只是耳朵上戴了两个奇怪的贝壳,眼睛蒙了块布,应该是为了阻塞视听。 张嬷嬷将那些东西拿掉后,他的神色明显有些茫然,跪在地上环视周遭。 而魏郎中,耳上、脸上什么都没有,脖子上了药,甚至还有个凳子坐。 他好像还记得申椒,紧张的坐下后,还瞪了她一眼。 申椒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平静如水的脸上,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 单纯善良的心中甚至觉得这郎中有些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真是白白留他一条命在。 饶命之恩他都不记得了嘛?怎么还瞪自己的恩人呢? 好过分哦! 在申椒被这个人情冷漠的世界伤透,默默感慨着好心没好报的时候,洛闻笛也再次开口道:“老六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想好了再说,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你。” 薛琅霎时间红了眼眶,脸上的神色很复杂,茫然、伤心、落寞、难以置信、无法言说的痛苦中还夹杂淡淡的愧疚,他试图表现出这些,像每个被母亲怀疑的儿子那样,而洛闻笛心硬如铁:“你抽风了?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薛琅能干什么? 他在试图唤醒一个母亲的舐犊之情,然而这娘们儿就是没有半点人性。 铁了心把他当个兔崽子看。 “母亲……”薛琅眼含悲痛,连挺直的背都弯了下去,“儿子什么都没有做过,不知从何说起,今日之事绝非儿子本意,没有看好十一是儿子的过失,父亲母亲若要责罚,儿子甘愿领受,但十一他……” 薛琅看了眼被打成血葫芦的薛十一,做出一副心痛的神情,继续道, “但十一他也是因为太过爱我重我才误会了十七,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对他多加加苛责,若要责罚,请尽加于儿子一身。” “六哥!”默不作声的薛十一不乐意,“这事怎么能怪你?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着!父亲母亲只管罚我便是,十七……哼,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喜欢十七,可这事儿……的确是我的不对。” “不对你还不闭嘴!”郑小娘真要被这个蠢儿子气死了。 “听听,真是兄友弟恭啊,”洛闻笛扭头同薛无量说,“要是罚他们太重,倒显得咱们不尽人情了,老六这是越来越会避重就轻了。” 薛无量也拧起眉头,烦躁道:“你娘问你今个怎么回事儿,你就原原本本的从头到来就是,扯什么罚谁不罚谁轮得到你个兔崽子说嘛?” 薛琅:…… 我倒是想说,我也得知道你们刚刚都听过些什么啊,这要是两边对不上…… 薛琅硬着头皮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这就从头到来……今日之事,说来怪我,十一他因为宋先生那事有些误会十七,我劝了他几句,他也不大爱听,拨转马头就走了,儿子以为他是去了前头,就没有放在心里,后来父亲母亲叫我去前头,我没见他的人影,就觉得不大对,怕他是去找十七的麻烦,就抄了近路匆匆赶回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他愧疚的低下头用余光去瞥魏郎中。 那小子却不看他,也紧低个脑袋,坐的像个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薛琅‘重见光明’时他已经坐在了那里,不知说了多少,他也不敢提他。 洛闻笛却不会就这么轻放过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一见十一不在就猜到了十七会受伤,路上还顺便请了个郎中是嘛?” 当然不是。 薛琅知道薛顺落在薛十一手里肯定会遭点儿罪,但他哪能想到这莽夫敢把人打成这样啊,是系统提醒他攻略对象性命垂危,他才立马把魏郎中揪了过去。 毕竟可攻略对象中,早就有莫名其妙死掉的了,他也不敢赌薛顺有没有不死光环。 现在想想还是冲动了,薛顺死了大不了换一个攻略对象,为了这个被怀疑上,也太得不偿失了。 顶着洛闻笛戏谑的目光,薛琅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儿子知道十一性格冲动,若是一时火气上头,可能会大打出手,十七身子又弱,儿子实在不放心,所以就……” “所以就从外头找了个郎中?家里难道没有嘛?请家里的不是更快嘛。”洛闻笛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问道。 薛琅一时语塞。 “儿子……” “好了,你先别说了,”洛闻笛再次打断道,“十一性格冲动是众所周知的事,早先我就吩咐过你们,不要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家里的事也少让他知道,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来不好收场,左右他平日里除了练功也没有旁的喜好,去的地方也不过就那么几个,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 除非说到他跟前来,不然他连自己的亲弟弟快要成婚了都不知道,还为了套衣裳和自己的小娘闹……” 洛闻笛也是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冷了下去: “是谁没有听我的话?宋先生这件事他是如何知晓的?” 大伙面面相觑。 薛十一:“我……” “你闭嘴,”洛闻笛看向他身边的人,“郑小娘,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众人看向她,郑小娘脸上果真有些纠结的神色,薛琅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她就开了口:“夫人容禀,妾身……妾身的确是查到了一些事……可是……可是到底是些没影的事,只怕是浑说的,故而不敢说到夫人跟前来。” “是不是浑说的我自有分辨,你只管说就是,犯不着怕东怕西,这么些年,难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嘛?只管道来就是。” 洛闻笛对她的语气还算不错。 郑小娘蹙起的眉眼一松:“夫人既然这样说了,妾身自当知无不言,您也知道十一这个孩子他没有脑子……” 郑小娘指指他,忍不住一声呜咽,难过的扭头,而后又道: “妾身不知说了多少次叫他长个心眼,可他是凡事不忘心里去,所以这事一出,妾身就觉得不对,问了半天他才说是从练武场的小幺儿锤头那里听来的。 说是当时听见他在和别人闲话,就问了一嘴,妾身就更犯了嘀咕,那锤头是惯常伺候他的,真被他问到了不说含糊着,也不至于全都告诉他,拿来一问又扯到旁处,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了……六公子哪里去,妾身……妾身便不敢再查下去了,这会儿人都扣在院子里,夫人差人一问便知。” 她的声音弱不下去。 薛十一还不明所以呢,震惊道:“小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你几时查的,莫不是在诬赖六哥……” 第六十三章 薛十一的反应可真叫人侧目。 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棒槌,薛琅非得当他是存心装模作样不可。 哪有怀疑亲娘害人还直说出来的? 郑小娘那股火啊,压都压不住,狰狞的咆哮道:“你个猪脑壳能知道些什么啊,光长个子不长脑袋,老娘我……!” 她举着手看看了周围的人,又讪讪的放下小声道:“把嘴闭上,回去再收拾你。” 薛十一血糊糊的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下意识缩缩脖子。 大伙全当听不见看不见。 只有薛无量叹气道:“孩子大了,不要动不动就打。” 洛闻笛不客气的说:“你不管就不要乱说话。” 薛无量能屈能伸:“我是怕她伤了手。” 没人理他。 洛闻笛果断的让张嬷嬷去带人。 薛琅的脸色晦暗了一瞬间,想起什么又抬起头叫屈:“儿子没有做过,郑小娘你为何要……唉……” 他的目光落在薛十一身上,又收回来摇头苦笑说:“郑小娘恨我也是应当,只是这样的罪名,我……我实在难认……” 你都敢做你有什么不敢认的,整得好像老娘为了儿子故意冤枉你似的! 没见我刚刚都不敢说话嘛?谁不知道你是夫人亲生的。 郑小娘手里的帕子都快攥成抹布了,垂泪道:“六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妾身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说一定就是六公子命人做的,下人胡乱说些闲话也是有的,只是那锤头一口咬死了是和人打赌输了,故意说给十一听的,妾身总得查查是谁这样大胆不是……总不能被人害了还稀里糊涂的……” 薛十一是个棒槌,练武场那个和他能玩到一块去的锤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人挑唆着去做坏事,胜在老实,一问就都说了。 是和在大厨房做事的一个小子赌的,说是把宋先生的事说给十一公子,看他会不会为了六公子出气。 小子说不会,锤子说会。 输的人要给一条羊腿。 锤子说起这个还委屈呢:“奴才去找他,他都不认账。” 那小子就跪在一边儿,他是收了钱才和锤子说的。 他们俩也算是熟人,锤子食量大,总是吃不饱,而这小子在大厨房当差能弄到剩饭剩菜,给他几个钱,就能换来许多饭菜。 锤子自觉和他是朋友,所以没怀疑过他是存心使坏。 那小子说是:“奴才没想那么多,就……就图一好玩儿,又有钱拿,没想过会闹的这么大。” 给他钱的是个丫鬟,还是个耳熟的丫鬟,就是原来在蓼莪院待过被赶出去,去了和春院又被赶出去的那个铜宝。 乍一听和薛琅没什么关系。 可她说自己是听了怜奴的话才会做这种事的。 这就和薛琅有关系了,怜奴是他院里的丫鬟。 再问怜奴,她可不认,还十分诧异道:“我几时叫你去做过这种事?” “你,你是没有明说,可你当时的意思分明是……”铜宝想起什么,如遭雷击的呆跪在那里。 “分明是什么呀?”怜奴叫屈道,“庄主、夫人,奴婢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话,大厨房里的人都能为奴婢作证,奴婢是在大厨房提起过这件事,但当时只是和相熟的姐妹说些闲话,奴婢还和她们说了不要乱说,免得传出去,若是十一公子知道就不得了了,这……这怎么就成了奴婢指使的?公子您要相信奴婢呀奴婢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琅看她一眼:“我自然相信,可你……” 他颓废道:“说来说去,都是儿子约束下人不利,这样的事就算是闲话也是不该说的,郑小娘若说此事是我所为,那我……那我认了便是……” 他落寞的低下头,显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怜奴护主心切,忍不住嘟哝道:“这怎么能是公子的不是,庄里哪有人不知道,公子为了给十七公子出头挨了打的事情,奴婢不说也会有别人说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平日里我对你们就是太宽和了,纵得你们这样没有轻重。” 薛琅轻斥道。 怜奴不服气的闭上嘴。 撇的可真够干净的。 郑小娘勉强一笑:“瞧六公子这话说的,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嘛,妾身又没有说一定就是六公子,不都说了嘛,下人浑说也是有的,这么一看果真如此呢……说到底也是十一太冲动……” 她擦着泪去打量薛无量和洛闻笛的脸色。 薛十一这棒槌仍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又多不妙,还大松一口气,欢喜道:“我就说嘛!六哥怎么可能害我,要我说,也不怪这奴婢,家里的事我本就该知,哎呦,小娘你掐我干嘛?” “我!”郑小娘真的要被气死了,“我手痒不行啊,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好好一个儿子怎么就没有半点儿脑子? 薛十一憋屈:“大伙都能说话怎么就我不能说。” 郑小娘都绝望了。 洛闻笛安慰道:“十一呀,别难过,你看魏郎中也是莫名其妙遭此一劫不也没说什么嘛。 真是没意思……要这么些小兔崽子,还不够添乱的呢,闹来闹去居然是一群下人拿主子耍着玩,老头,你信嘛?” 她看向自己的夫君薛无量。 “啊?问我啊?”他像是打了个盹,眨巴眨巴眼说道,“图什么呀?那丫头问你呢。” 他指指铜宝:“就算是老六故意叫人说给你听,你又图什么呀?” 薛琅没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的听。 铜宝恍惚道:“奴婢……奴婢受不了厨房的油烟味儿和那么多活儿,想回和春院当差。” “你是想拿这个当投名状?还挺聪明的,”薛无量不仅不生气,还赞了一句,又和气的问道,“可你为什么会觉得十一和十七闹起来算是功劳一件呢?老六平日里对这些兄弟不都关爱有加嘛,你这样做,他该生气才对?你不怕嘛?” “奴婢……” 铜宝嗫嚅着,不知如何说。 她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着怜奴当时说那些话的神色动作,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人这么做,所以她就做了,真要她说,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能是因为在和春院待过,所以感觉这位六公子不是她听过的样子。 她当时在和春院,其实没怎么偷懒。 所以才会被注意到,六公子听说她是蓼莪院里被赶出来的丫鬟,神色就变了,她再三说那是无心之失,她一定会改。 他也没说什么,可接下来那院里的丫鬟们就开始排挤她,什么都不告诉她,最后扣一个偷懒的名声把她赶走了,六公子也视而不见。 她就觉得……可能有些事和她想的不一样。 真要说又说不出来什么。 怜奴有些沉不住气了,恨声道:“庄主容禀,这丫鬟才不是为了回和春院呢,她当初是被赶出和春院的,想必是记恨我家公子,所以特意用这种事来报复陷害……” “我好像没有让你说话?”薛无量疑惑的看向怜奴,又叹口气道,“算啦,这点事儿问来问去的也就这样了。” 他清清嗓子,温和的似乎是要轻轻放过,然而说出的话却杀意凛然道:“要我说的话,这几个丫鬟奴才都拖出去打死,十一……打五十棍,活不活随他便,老六也不是个好的,他既然说自己有错,就禁足半年,自己搬去祠堂住,丫鬟小厮都不许带,吃吃清粥小菜给十七祈祈福。 中元闹成这样怪让祖宗笑话的,这些个兔崽子也去祠堂跪上个十天半个月,别以为能置身事外。” 第六十四章 “夫人觉得怎么样?” 薛无量那表情像是想让人夸他。 洛闻笛微笑:“真当兔崽子养呢?” “也没什么分别,”薛无量打量了一圈儿,没看见一个顺眼的,还骂一句,“早知道都是这个德行,老子一个都不要。” 这话说的。 公子们全都凄凄惶惶的,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个老头子了。 外面的都说通财山庄的公子们同气连枝,关系好的不得了,不是一个娘生的胜似一个娘生的,其实呢? 全是狗屁,他们倒是想互相算计算计,也得敢啊。 老头子对外人仗义的不得了,干兄弟们家里的孩子个个都是宝,换到自己儿子身上,就横竖都是不顺眼,全是兔崽子,还是野生的兔崽子,打死也不心疼的那种。 只有兄友弟恭的兔崽子,才能看顺眼一点儿,他们有什么办法,只能装模作样呗。 而且还偏心眼。 别看刚刚说的狠,其实还是偏着老六。 禁闭,不痛不痒的和杖刑能一样嘛? 到底是夫人生的。 他们酸的牙都要倒了,还得硬着头皮求求情。 薛无量瞅瞅他们:“心疼啦?那一人五十?” 大可不必! 最先站出来三公子恨不得一个大跳跳到最后头去。 他们是有血有肉的兔崽子,又不是铜皮铁骨的假人,一人五十?他可真敢说。 “父亲……”最老实的二公子白着脸说,“要,要打的话,就……就打……打儿子一个。” 结结巴巴的看样子快要吓死了。 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薛无量看他仍不顺眼:“滚你,下次说的有骨气点儿。” 二公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三公子强忍酸意,低声提醒道:“二哥,父亲不罚你了,快走,不必担心。” “哎?哎!哎!”二公子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的往外走,看样子还是很担心。 薛无量没理他,又瞪了三公子一眼:“别人算了,你挨十杖。” 三公子: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父亲!儿子不知做错了什么?” 薛无量冷哼一声:“你是不会传音入密嘛?用的着提醒的那么明显,说给谁看呢?装腔作势再加十杖!” 三公子:我好冤枉!我好冤枉!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嘛? 他倒是奸,嘴里说着:“儿子知错。” 眼睛却巴巴的试图洛闻笛,然后就被薛无量狠狠的剜了一眼。 在二十变三十之前,三公子果断的蔫了,犯不上…… 薛无量收回凶狠的目光,再次问道:“夫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洛闻笛:“你自己感觉不到嘛?” 薛无量思索了一下,也有了些不忍:“都是爹生娘养的……” 他沉吟片刻道:“这几个丫鬟、奴才也打五十杖好了,若是死了就好生安葬,没死了就发卖出去,夫人觉得如此可好?” 洛闻笛叹口气说:“你儿子也是娘生娘养的,十一已经挨过打了,再挨三十,老六……五十,禁足半年,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以后不许再来蓼莪院,离十七远一点儿,老三……” 三公子面露期盼。 洛闻笛皱皱眉:“算你倒霉,其他人跪祠堂就算了,每人抄十遍经文,记住今日的教训,也记住,你们是亲兄弟。” 众人神色一凛,拱手齐声应道:“谨受教。” 洛闻笛没什么诚意的问道:“庄主以为如何?” 薛无量撇撇嘴:“便宜他们了,别的都由夫人做主,只是老六……唉,打打,你都不心疼,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起身就走了。 洛闻笛懒得理他,郑小娘偷偷撇嘴,儿子们真是松了一口气。 下人们将要挨罚的堵着嘴拖走。 洛闻笛又说道: “说完了罚,再说说赏,十七的丫鬟们都不错,每人赏金十两,缎五匹,好好伺候你们公子,孙郎中也辛苦了,同样赏他,这笔钱叫老六和十一出,还有魏郎中,实在无妄之灾了,我会管好那个孽子,不叫他再去打搅你的,另备了些薄礼聊表歉意。” 魏郎中站起身哑着嗓子一指申椒道:“夫人客气了,礼物实在不必,小人只想要她赔钱。” “那丫头也是护主心切……” 魏郎中铿锵有力道:“她想掐死我,她二话不说就要掐死我,她问都不问就要掐死我,她凭什么不赔钱,她得赔钱,不然我就告到通财坊去!” “这……也罢……魏郎中想要她赔多少?” “金十两,缎五匹,”魏郎中补充道,“还请夫人也不要再另赏她,以防她再做下如此恶行。” 申椒:……真恶毒啊,我也是白效力。 洛闻笛:……事真多啊,管我头上来了。 “便如先生所愿。” “还要道歉!” 申椒:我怎么不掐死他? 洛闻笛:我就多余叫他来。 “申椒,给魏郎中赔罪,咱们通财山庄是讲理的地方,下次一定问明缘由,他只是被老六硬拖到这儿治病的,并不是来害人的。” “是。”申椒走到魏郎中面前,恭恭敬敬的给他赔礼道歉,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魏郎中也接受了。 这事儿就算完了。 公子们还说要看看薛顺,也被洛闻笛打发走了,人家尚在昏迷中,有什么可看的,且消停消停。 一院子的人都走空了。 琼枝贴到申椒旁边说道:“姐姐别难过,我的赏赐可以分你一半。” 申椒不是很感兴趣:“你自己留着。” 她的赏赐会依靠自己的双手抢回来的。 申椒一扭头:“你怎么还没走?” 他不走,申椒要怎么下山易容去抢他? 魏郎中的钱和东西已经拿到手了,这会儿又理直气壮的伸出手道:“给我二钱银子。” “凭什么?”琼枝大怒,“姐姐已经给你赔过罪了,你还想讹人不成?” “魏某人行得正,坐得端,岂会如此行事,这二钱是问诊的费用,”魏郎中有些纠结道,“论理我是不想来的,可来都来了,医者仁心,还是看看再走。” 申椒:“医者仁心你还收二钱?谁家问诊那么贵?” “寻常人诊病,在下只收二文,富贵人家收二钱,德行有亏收二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姑娘不知实情,便不该胡乱说话,看来这赔礼在下还是要少了。” 他很惋惜的说…… 第六十五章 申椒真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又觉得他或许是真有两把刷子。 从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道:“有劳魏郎中了。” 但你最好是真值这个价! 申椒把他往屋里请去还客气的问了一句:“可要看我家公子的医案?” “若有最好,没有倒也无妨。” 魏郎中说的还怪自信的,孙郎中也一直在屋里头没走,听到这话,就把医案拿给他了。 “这是今年的记录,前些年的还在药房,不过也是大同小异,这位同仁可需我去取来?” “不拿也罢,”魏郎中翻着看了几页嘴都要撇成鲶鱼了,“这药方成效一般,却没怎么变过,可见这郎中要么不用心,要么就是能力不行,这种人写出来的医案看的越多越叫人生气,真是白瞎了这些笔墨。” 孙郎中:“我还在呢?!你要说坏话也没必要当面说?” 魏郎中诧异:“你不在我说给谁听啊?这位同仁且听我一句劝,弃医从文,你字写的不错,可以去街上摆个摊替人代写书信,再学学测字算命,运气好时也能赚上不少。” 孙郎中勃然大怒:“你怎么不去?” 魏郎中骄傲不已:“我医术很厉害的,若是去了不知要少救多少条性命,这不是天下人的损失嘛?” 孙郎中:“我的医术难道很差嘛?” “一般,但你字写的的确不错,我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如此清晰的字迹了。” 魏郎中说的好认真啊,见孙郎中气的呼哧呼哧的,还贴心的提醒道, “爱生气的容易中风,你的心态要放平一点啊,身为医者连自己都保养不好,那可就太丢人了。” 魏郎中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发顶,又怜悯的看了看他的脑袋。 “……” 孙郎中举起药箱: “我跟你拼啦!!!” “放开我!!!!” “我要打死他!!!!!” 申椒也想打死他,可也不能死这儿啊。 “别别别,快架出去。” 拦了几下没拦住,莲瓜和渔歌儿架起他就往外拖, 琼枝抱住药箱跟着劝呐:“别生气,别生气,不至于的,不就是头发嘛,带上义髻也是一样的,你别看他头发多,他那是年轻啊,总有老秃顶的一天。” 孙郎中的嚎叫声戛然而止,他嘎巴嘎巴嘴说:“我也才二十七啊。” 琼枝:“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她以为少说也得四十七。 “魏某人已经八十有六啦。”魏郎中的声音悠悠的传出来。 在无形中又给孙郎中的心狠狠的插上了一刀。 申椒:“魏郎中活到现在不容易?” 怎么还没被人打死呢? “人在江湖嘛,”他叹口气,“难免吃香喝辣,都有些腻了,饭食准备些清粥小菜就可以了,要一碗火腿炖肘子,再来盆黄焖鲜虾,既然是中元,饺饼必不可少,七月里秋蟹正肥,加一盅黄酒,时蔬果品你看着来,夜宵要一碗冰糖燕窝就行了,不必太甜,夜里吃了牙不好,房间里多备些桃木柳枝,今日太过晦气,我得好好去去。” 他数起一根手指,才半空中点了点,说的那叫个认真正经。 申椒想把他手指头撅了,怒极反笑道:“还有别的吩咐嘛?” “姑且就这么多,对了……”他脸色忽然一变。 申椒还以为是薛顺出了什么问题,赶紧正色道:“怎么了?” “洗澡水里一定要多放些花瓣,肥珠子也要带花香的。” 申椒:…… “魏郎中可真是会照顾自己啊,就不怕无福消受?” “哎~这些小菜魏某人还是消受的起的,吃的再多,也不敌一颗保命紫金丹来的厉害,姑娘身为药奴,对自家的药该是再清楚不过?” 申椒可真不爱听这话。 “事急从权,总要有取舍。” “你说是就是,”魏郎中不很在意的说,想想又道,“粥还是算了,来碗米饭。” 他把薛顺的手塞回被子里,自顾自的走到桌前写方子,看向申椒的眼神简直是在说—— “你怎么还不去?我都饿了。” 不是像在说,他真的说出来了。 “庄内不缺客房,魏郎中若要留宿,请容奴婢问过庄主和夫人,再行安排岂不是更为妥当?” “你就是问他们我也是要住这里的,我要和我的病人在一起!” 申椒:…… 今个到底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那么晦气啊? 她到底折了许多桃花柳枝插满了每间屋子。 然后把前阵子折的元宝河灯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再然后就是……准备饭菜。 申椒才不做呢,大厨房可以代劳,管事的吴月山好像是对薛顺有点儿愧疚似的,应的特别干脆,做的也很快,不见半点儿不耐烦。 去取饭菜的莲瓜都惊了:“我这辈子还是头次喝上大厨房的茶水。” 平日里要什么,只要是份例中的,也是给的,但这么快这么好从没有过,光是看看都觉得稀奇。 薛顺受这一回罪多少还是有点儿好处的。 主院送了些东西,公子们也有所表示。 最殷勤的就是郑小娘了,隔天过来一阵忙叨,不知道非得以为床上躺的是她亲儿子不可,又是换东西,又是嘱咐丫鬟,还给了她们不少赏赐。 应有的礼节都做足了,身段也放的极低。 申椒还以为她来一趟做做戏就完事儿了呢,谁知道她是天天来。 挨了打的亲儿子都抛在脑后了,一门心思的扑在薛顺身上啊。 以至于三天后傍晚醒来的薛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略显憔悴的陌生妇人。 见他醒了那叫个欢喜,嘴里天爷菩萨谢个不停,一顿嘘寒问暖,又说灶上还炖着汤,又匆匆去了厨房。 薛顺一头雾水的看向申椒:“那是谁啊?” “你素未谋面、也没有丝毫血缘的亲娘。”申椒说的一本正经。 薛顺:…… “不好笑。” “那是郑小娘,十一公子的生母。” “叫她滚。” “不合适。”申椒按住薛顺来不及多讲,外头擦窗的渔歌儿就咳了一声,郑小娘端着汤又回来了。 薛顺厌恶的眼神,勉强收敛了一些,只是还有些戒备。 郑小娘也不在意,坐在床边心痛的摸着他的脸垂泪道:“瞧这可怜的,都瘦成什么样了,郎中还一粒米都不许给你吃,净灌些汤水进去,看的我这日日悬心,生怕你饿出个好歹,如今见你醒了,总算能松一口气,等过些时日,小娘再给你好好补补,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到时候再把我孽子带来,叫你好好打一顿出气。” 薛顺别提多不自在了,偏过头道:“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再怎么也是他不对,就算是十七你心软不怪他,也得叫他好好的给你赔罪才是,只是……他才挨了杖刑不久,如今实在起不了身,这才是我来说这些,”郑小娘擦擦着泪又说,“先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你这几日吃的都不多,一定饿了,好歹再喝两口汤,等下又要吃药了。” 她吹了两下将勺子递到薛顺嘴边,十分体贴道:“小心烫。” 薛顺:…… 她会不会给我下毒啊? 第六十六章 郑小娘喂过汤,就借口天色已晚走掉了。 薛顺这才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申椒就从头到尾的给他讲了一遍,如何请来庄主、夫人,这事怎么处理的,还有紫金丹和郎中的事,算是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申椒说起药的事还得请下罪,薛顺不太明白:“你想救我何罪之有?” 申椒欲言又止道:“回生谷的紫金丹,是给药奴和弟子吊命用的,药效虽好,然而过于猛烈,会消耗人的精气,活命后……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里头又有一味取自却毒兽的紫灵髓,服用后会长久的消磨体内的药性,公子以后生病时再吃药……只怕寻常药物的效用就不大了,非得用重药,灵药才能起效,且年头越久,这样的症状就会越严重,身弱之人,会更严重,当今世上……也没有特别有用的药物能去除紫灵髓的作用。” 所以她们都把这紫灵髓叫做永生的牛皮癣。 但也没办法。 她们那地方就喜欢那些有用但不管人死活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可以就地取材,不用花什么钱,卖到外头还挺贵的,所以也不是人人都有,药奴吃了这个救回来也算是废了,还不如留着尸体做傀儡呢。 薛顺想了想:“这么说,以后我要是中毒了,也不见得会死对?” “的确如此。” “那挺不错的,”薛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怪你,你也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郎中也答应了,可见一时间没有更好的法子,再说这也不全是坏事。 也怪难为你们的,为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没成想一觉醒来你们已经替我把公道讨回来了。” “奴婢不敢居功,是庄主和夫人处事公正。” “母亲的确公正。” 庄主还是算了,薛顺暗自撇嘴,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老头子根本就不想罚薛琅,真正公正的是母亲,郑小娘……也挺讲理。 这个结果叫薛顺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最多是张嬷嬷来看看他,兴许还要罚他的丫鬟,听申椒说,她们跑到老头子和母亲他们面前时,薛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好在大伙都没事,他还白得了许多东西。 “回头你把他们送的东西都拿去卖了。” 申椒:“一样都不留嘛?” “不留,都卖了。” 薛顺正缺钱呢,申椒可能值万金,他想想就头大。 本来想等三年后去求母亲,拿弱冠之年才会分给他的那笔家产,还不知能不能成,这下倒省事了,再想法子凑凑,或许能凑够。 薛顺摸摸痛处心说:这一下挨的还挺值,要是每顿打都这么值钱,我如今得多富贵呀。 申椒有些迟疑劝说道:“那些东西对公子的身体有好处。” “我知道,就是不想要。” 这么别扭的嘛?回忆虽然不美好,但东西还是好的呀。 申椒也不多劝,只是说:“那奴婢卖个好价。” “嗯,记得把上头的印记磨了,别叫人看出是哪里的东西。” 薛顺可是怕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哥哥们,万一被谁知道了,再生事端,他可没命折腾。 薛顺没说多少话,就觉着累了,都没怎么细看那个八十有六的魏郎中,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魏郎中感慨万千:“年轻真好,说晕就晕,不像我,这把岁数了也没体会过这种快乐。” 申椒:“别这么遗憾,前几天不还差点儿死掉嘛,在地上晕了许久呢,魏郎中若想再体会一下,我也愿意相助。” “嘿!你这小丫头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魏郎中不高兴道。 申椒对答如流: “我只听过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知,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知,可见是否受人敬重原不在年纪的大小。” 魏郎中听出申椒是在讥讽,顿时不满的嚷嚷道:“肚子里倒是有点儿墨水,就是眼神不怎么样,像魏某人这样德才兼备的长者就在你面前,你却全当眼瞎看不见,真是可悲又可叹!” 申椒耳背似的,垫着脚四处看:“德才兼备的长者?在哪里?” 魏郎中很生气:“牙尖嘴利早晚吃大亏。” “人在江湖嘛……”申椒颇为认命的无奈道,“解气就好。” 姓魏的嘴欠成这样都能活到八十六她差什么? “我懒得理你!”魏郎中恼羞成怒。 “知道了,”申椒满不在乎的探头问道,“我家公子怎么样?” “还活着呢。”魏郎中没什么好气的说。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给他一下子就会醒。” “就是说没什么事儿了对?”申椒试图理解。 魏郎中大为火光:“脏腑出血那能叫没事儿嘛?还活着就不错了,这两个月千万不能给他吃不好克化的东西,汤汤水水的养着,还有他这病,养的太差了,人不大,心思倒重,总之是不好,很不好!” 魏郎中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走了。 薛顺硬是被他吵醒了,艰难的掀了掀眼皮,问了句:“怎么了?” 申椒把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安抚道:“没事,公子睡,狗在叫呢。” “给它口饭,赶远点儿,别咬着人。” “奴婢这就去。” “小心些。” “奴婢知道。” 薛顺没怎么过脑子,稀里糊涂的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申椒坐在床边,看着他削瘦的脸,发了会愣,便没趣儿的走开煎药去了。 次日天明,薛顺再醒来时,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过比起昨天更清醒些,也就是说疼痛的感觉更清晰了。 手下意识的如往常一般攥成拳压向肚子,始终看着他的申椒忙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公子这样会弄伤自己的!” 蜷缩起来的薛顺回过神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我有点儿疼。” “难免的,还请公子忍耐一下,奴婢叫人去请魏郎中过来,”申椒朝着外头叫道,“琼枝,公子醒了,去请魏郎中过来。” 第六十七章 天色尚早,魏郎中还没起,琼枝去叫时还怕他不肯起来呢。 好在这欠揍的郎中,对待病人还是上心的,套上衣服便颠颠的来了,就是脑袋有点儿乱七八糟的。 浓密的头发极蓬乱,像顶着个失败的鸡窝,他见大伙都看着他,还故作潇洒的一捋头发道:“怎么?没见过狂士嘛?都是很落拓不羁的。” 但狂和疯还是有区别的? 大伙眼里充满了怀疑。 他满不在乎的一抬脚,趿拉在脚上的鞋直接从桌边飞到了床前。 申椒:“小东西性子还挺急,真不愧是狂士的鞋。” 她弯腰提起那只鞋,送回到魏郎中脚边。 他不客气的抬起脚:“有劳。” 薛顺垂死病中惊坐起:“把那破鞋丢出去!” 是你的人嘛?你还使唤上了? 他自个使唤都得寻思寻思呢,他凭什么? 申椒可太爱听这句话了,一扔一踢,黑黢黢的鞋直接化身自由的飞毽,穿过屋门奔向庭院,连转带滚的飞出老远。 魏郎中呆了,难以置信的举着一只脚道:“……你们这儿就没有一个人懂得什么叫礼贤下士嘛?有这么对待郎中的嘛?你这病治是不治?” 薛顺冷笑:“治病付钱天经地义,那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又不是什么分文不取的义举,凭什么给你糟践,你若不想治只管走就是,谁也不拦你,想在我这儿当祖宗?门都没有!天底下难道就你一个郎中能看病不成?” 什么礼贤下士,真是笑话。 他要贤士干什么吃? 一起吃苦受罪啊? “申椒去洗洗手,什么脏的臭的都碰,也不怕染上什么病来。” 魏郎中看了看自己的脚:这是在说我? “好啊!真是太好了!你硬气,你别治,你有种挺上一辈子药都别吃,真是好心没好报,你知道我有多难请嘛?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啊,浮躁太浮躁了!” 魏郎中蹦蹦跳跳出去捡鞋。 薛顺不耐烦的挥挥手:“赶他走。” 薛琅带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不用也罢。 发了通脾气,薛顺更不舒服了。 等申椒一洗净手走过来,就牵着她的手往肚子上挨。 “帮我揉揉。” 申椒这会哪敢碰他:“公子,奴婢去请孙郎中,问过再说?” 薛顺:“叫琼枝她们去,你帮我,不揉也行,捂着就行。” 薛顺自己的手是冰凉的,身子发寒,肚子也是凉的。 申椒探手进去,摸到的皮肉都是冷的,像块冰,不过更软一些。 她绕着脐心很轻的打着圈揉了几下。 薛顺说:“别。” “是奴婢下手太重了?” “没有,就是不舒服,放着就行。” 薛顺拉着她的手,放在最疼的地方贴着,好像这样就能好受点似的。 申椒记得分明,那天薛十一就是踢到了这儿,伤了肠胃,当时本就在痉挛,如今也不大好,隔着肚皮都能感觉到,肠子活蛇似的在里头叽里咕噜的蠕动。 他呼吸也有些发紧。 但没有叫嚷,兀自忍耐着,总在不该乖的时候变乖。 好…… 申椒得承认,她不在乎魏郎中的去留,也有自信能在这三年把他的身子调养好一些,所以不想自找麻烦弄魏郎中那么个事儿多的祖宗来,存心和魏郎中面前斗嘴,又在他面前装好人,上眼药。 但真没想到,薛顺的反应这么大,直接就把人赶走了。 “公子……”申椒犹豫不决的开口道,“魏郎中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至少比孙郎中强一些,若他来为您医治,您的身子能好不少,要不然,奴婢去给他赔个罪,哄他回来。” 薛顺:“不许去,我用不着。” “可您不是很难受嘛。” “还好,就是有点儿疼,一阵一阵的,忍过去就好了。” 他攥着被子的手青筋暴起,唇色全白了,冷汗浸湿了枕头,症状显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不过她已经问过了哎。 这就不怪她了? “别担心。” 薛顺忍过一阵疼,偏过头朝她笑了笑,睫毛湿漉漉的,圆圆的眼睛,都没有神采了,垂着眼尾,柔和的面庞瘦的可怜,还是又老实又好欺负的样子,像条躺在无良主人身边的狗,病的半死不活,还装作没事的样子说, “我不想要什么郎中,你陪我就好。” “奴婢不会治病。” “我知道,可你总能叫我好受些,申椒。”薛顺忽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下次,能不能别把我交给孙郎中,他揉的我好疼。” 薛顺还记着那事儿。 “公子可以直接下命令。” 他虽然是个病人,但也是主子,真的特别强硬,没人敢不听,犯不着跟她可怜巴巴的。 申椒有点儿烦。 薛顺说:“我不想……” 这句话像是没说完,可他又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控诉道: “我那么叫你,你都不管我,你说过的你愿意为我杀人,你会一直陪着我……” 她说过嘛? 申椒回想了一下,前一句是有,后一句……啊,那是随口哄他的,申椒还以为他喝醉了呢,原来是清醒的,那他真是……有点儿太粘人了。 “奴婢下次不叫他动公子了。” 除非我管不了,懒得管。 “嗯,你答应我了,你要记得。” 或许。 “是。” 薛顺想隔着被子,再握下她的手,但到底没敢,只是揪住了旁边的一团被子。 小心的藏起心思,感受着肚子上暖融融的温度。 “公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嗯。” 薛顺其实睡不着,不过还是闭上了眼尽力去睡,毕竟睡着了就不疼了,也不会难受了。 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魏郎中去留的,躺的很踏实。 申椒也坐的很稳。 琼枝她们都听话,无所谓他来去。 唯一劝阻的居然是郑小娘。 魏郎中一步步磨蹭了半天啊,才等来了这么一个台阶。 故作勉强,实则灰溜溜的又走了回来。 由郑小娘领着又进了正屋。 梗着脖子道:“这是你们请我来的,我也是医者仁心,不然才不搭理你们呢。” 薛顺头也不回:“那你滚。” 第六十八章 魏郎中能滚早就滚了。 可他这不是心头发虚嘛,那个六公子跟鬼一样缠着他不放,虽说洛夫人答应了不会叫他再去打搅他,可万一没看住呢? 他只是一个一掐就死的柔弱郎中,拿什么和人家较劲儿? 万一他恼羞成怒,直接叫人把他绑了,来个不为我所用,就为我所杀,洛夫人难道会叫自己的儿子给他偿命嘛? 虽说看起来洛夫人是不怎么向着这个儿子,但万一只是看起来呢? 大好的性命,再落个罚酒三杯就过去的下场,多可怕啊。 魏郎中前思后想也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就果断的留了下来,龟缩在这个十七公子的院子里,避避风头。 常言说的好,绝处才能逢生呢。 他就待在这里,难不成他还能冲进来杀他? 魏郎中算计的好好的,还想摆个名医的谱出来,谁知道这哥俩没一个正常的,全是疯子。 走,魏郎中是不敢走。 留,大不了豁出脸皮。 想通了的魏郎中大手一挥:“十七公子说的哪里话,病还未看完,魏某人怎能走,方才只是去斟酌了一下药方,顺便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过失,又被郑小娘开解了一番,如今已经幡然醒悟了。 身为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魏某人的确是有些太不谦虚太不谨慎了,在世俗的浮名之下,已然忘了记自己行医救人的初心便是做好每一笔一手交钱,一手交命的生意,如今却一味的贪恋着富贵的生活,做出许多失礼之举,竟还要公子来提醒,实在是不该不该,魏某人汗颜啊。 也请这位姑娘,原谅则个。” 魏郎中说着朝申椒拱了拱手,看起来很真诚的样子。 申椒没理会他虚伪的样子,而是喃喃着,不可置信的问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命……你是商医,魏钱?” “正是魏某人!”魏钱颇有些自得的仰起头。 “是那个足不出户,仅靠车马传书,就解三郡疫疾之苦的商医魏钱?”申椒将信将疑。 “不足挂齿!”魏钱的胸膛挺起来了。 “是那个一张药方能卖三百金的商医魏钱?”申椒的眼睛明亮。 “还收少了呢!”魏钱的腿也抖起来。 “是哪个悬壶堂的叛徒——商医魏钱?”申椒开心的站起来欢呼。 “那……”魏钱的头低了,胸缩缩了,腿也不抖了,整个人都老实乖巧了不少,强辩道,“那个……那个纯属谣传……谣传。” 申椒才不听呢,笑的别提多灿烂了,看着他的目光说是含情脉脉也不为过了。 薛顺:“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很有名嘛?” “何止有名啊,还很值钱呢,”申椒捂着怦怦跳动的心,不错眼的盯着他说,“悬壶堂出三万金买他的项上人头,江南道有好多人在找他,而他却销声匿迹十数年,谁能想到竟是跑到了这里。” 一金是十两,百金千两,千金万两,万金……那就是十万两! 三万金就是——三十万两! 薛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暧昧缠绵起来了。 祠堂里。 结结实实挨了五十杖,差点儿把人打烂,又被关进祠堂无人理会的薛琅,艰难的爬向桌子,想喝上一口水,却在此时听见了系统开水壶一样的警报声,伴随着炸雷般的大嗓门——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六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七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即将突破八十!】 【警报!警报!攻略目标薛顺对他人的好感值再创新高,达到了八十八这个发是发的吉利数目,这是什么?这是爱呀!】 【只因在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他就不可救药的爱出了八十八的数值!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有脸喝水?你的男人都要跑了,他的一颗心都给了别人了,再等等孩子都有了,温馨幸福的家都组建起来了,你呢?你还在这里喝水?你喝的哪门子水?你很渴嘛?】 嘴唇裂出八条口的薛琅,颤着嗓子问:【那不然呢?】 【什么不然?你在问我的意见嘛?这边建议你立马去把他的心抢回来呢。】 系统平静下来,声音再次变得死板起来了。 薛琅在这平静的声音中,只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它没有半点儿人性。 【朋友,你看看我的背好嘛?搓一搓烂肉都可以攒成肉丸了,你还让我去攻略薛顺?】 【我又没有让你用背攻略,】系统不赞同道,【那太冰冷了,人类通常喜欢面对面的交谈,而且你的背影现在并不好看。】 薛琅:…… 系统补充道:【还有点瘆人。】 薛琅:…… 他甚至没有力气生气,只是疲惫道: 【你知道我被关起来了?】 系统:【你就不能想办法出去嘛?】 薛琅:【我要是能出去我会在这里等死嘛?那个狠心的老妖婆可是连一瓶药都不给我啊,天天不是鸡蛋就是海鲜,尽是发物,生怕吃不死我,你都看不见的嘛?】 【看见了,所以呢?】 【所以你就不能给我弄点什么伤药饭菜嘛?我总得活过这半年才能去攻略。】 【半年啊,养个孩子都够了……你真没用。】系统难掩失落。 薛琅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换个攻略目标就是,所以你到底能不能给我弄点伤药饭菜?】 【暂未开启这项服务。】 一如既往的拒绝。 薛琅:…… 【其实你是个假系统?不然怎么从来都变不出东西呢?你会不会只是我的第二人格,或是我精神分裂,幻想出来的?】 系统:【你真是伤的太重了,不过这是可以证明的。】 【怎么……等等,不要!啊!!!】 一道雷遍布全身,薛琅的烂肉都发出焦香了。 他默默的吐了一个烟圈。 系统:【这下信了嘛?】 薛琅挠挠卷曲的头发:【信了信了,不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了,给我看看他八十多的好感值给了谁。】 系统:【好的,你问哪个?】 薛琅两眼无神道:【……还有别的?可你只示警了一次。】 【是哦,但你也没问呀,】系统说,【的服务,挑什么?要不以后都不示了?】 那自然不行。 全靠查询,多少积分都不够用的。 薛琅卑微道:【没挑,没挑,你都放出。】 薛琅的脑海当中忽然多出两个人名。 一个是82的申椒。 一个是88的魏钱。 第六十九章 薛琅不是很理解。 申椒……就算了,疑似玩家嘛,肯定得有点儿手段。 魏钱……他凭什么?他和薛顺才认识几天,好感度就高成了这样? 难不成是,薛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起了招揽的心思? 毕竟是名医嘛,薛顺又是个病人,对能解决他病痛的人心生好感,也很正常,系统就知道个爱情,真是大惊小怪。 真正值得忧心的是那个该死的申椒。 薛琅阴沉着脸,面露狞色,下一瞬间,嘎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打翻了桌上的茶壶茶碗,带到了板凳,噼里啪啦的。 门外守门的小厮叫了两声“六公子”,不见他作答,这才推门进来查看。 另一头蓼莪院里。 薛顺和申椒热切的目光仍旧紧紧的黏在魏钱身上。 三人僵持良久。 郑小娘在一边,脸上的面容都僵硬了,不得不出面打个圆场道:“这事儿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江南道嘛,都乱成什么样了,自从青河帮的老帮主病故,少帮主又无故失踪以后,那地方就没了章程,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没点儿势力的小商船都不敢往那边走了。 数年前的悬赏,能不能兑现还是两说呢,何况呀,我听十一说,这位魏郎中可是很厉害的,六公子可是极为看重,想招揽他到手下做事,天天派了人堵在魏郎中家门前,魏郎中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生怕魏郎中遇到什么危险。 夫人对魏郎中也是颇为客气,足可见是有真本事的,若是能治好十七的身子,那可是千金万金也换不来的益处啊。” 郑小娘就差别犯糊涂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真是在用心劝架。 魏钱连连点头:“十七公子的病只是寻常的病症,不算难治,只是拖的太久了,调养的也不好,再加上紫金丹……总之魏某人心中已有成算,十七公子不妨一试,若是没有成效,魏某人任凭公子处置!” 魏钱说的是斩钉截铁。 其实心里头的悲伤早已经逆流成河了,怎么回事啊?怎么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这都多少年了?而且当初悬壶堂嫌丢人明明没有大肆宣扬……至少是没宣扬的天下皆知,结果怎么都传到回生谷那边去了?是谁嘴巴那么欠?还有薛琅,动不动就拿这事儿威胁人……总而言之这地方是不能待了,收拾收拾得赶紧跑。 前提是……躲过这一劫。 魏钱可太熟悉申椒和薛顺的眼神了,那里头透出的不是感情,是贪婪,她们想钱想疯了,此时此刻他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是改花刀下油锅烹调,还是养起来来日再说就在一念之间。 申椒和薛顺相视一眼。 都有些不甘愿。 薛顺想拿他换钱赎申椒。 申椒是纯粹的想吃下这块‘肉’,不过她如今的身份使然,不敢放肆,只能贴心道:“公子的身体要紧。” 薛顺感动:她都没想过自己,她真的很在乎我,这个人头必须拿到,但不能当着郑小娘的面儿。 薛顺清清嗓子道:“郑小娘言之有理,得遇魏郎中是十七的福气,若是魏郎中愿意,那十七的病就有劳魏郎中了,事成之后自有厚礼相赠。” 赠他一具结结实实的大棺材,最好是铁做的,免得他诈尸逃跑。 申椒快乐的畅想着。 “十七公子不必客气。”魏钱拱拱手,假装相信的说。 大伙都笑了起来,室内一团和气。 孙郎中被请来时,只见那讨厌的同仁正在给十七公子施针。 他们有说有笑关系像是好的不得了,完全不见半点儿要被赶走的架势,还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特意叫他来看这个的嘛? 孙郎中眼里有些迷茫和伤心:我是什么很贱的郎中嘛? “有劳孙郎中跑这一趟了,正好可以欣赏欣赏魏某人开的药方。”魏钱极力收敛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自得的模样。 孙郎中心都被扎透了:好过分,他甚至不愿意客气的说是,请他来一同辨证论治的。 难道他以为我会夸他的药方嘛? 心里愤愤不平,抬手接来一看:也就……还行,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八十多的时候也能开出这样的方子。 孙郎中开始默默背诵。 魏钱毫不在意,看看,看不出花来,这种事死记硬背没有用,都是因病、因人而异的。 靠背,最多成一个中上的郎中,离他这种天才差的远了。 偶尔,他会感觉寂寞,高处不胜寒啊,这世上单论医术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医者着实不多见呐。 “像他那么爱钱的郎中也是多不见了,” 申椒在他们出去后,偷偷和薛顺说起商医魏钱, “他是拿看病救人当生意做的,这倒没什么,要紧的是他特别喜欢坐地起价,就像个黑心的商人,所以就得了个商医的绰号,当初江南道有三郡爆发疫症,尸横遍野时青河帮的老帮主传书求助于他,他却趁机索要大笔金银,要三郡之人花钱卖命,钱不到手就不开方,一来一回的耽搁,死了许多人。 后又有一出名的魏国善人生病,儿女上门求药,他索要三百金的‘润笔费’,却不曾想儿女竟拿不出,这位善人家里的钱财不多,但凡有的都拿去救助穷苦百姓了,又修桥铺路、办粥厂施药,总之是没有什么钱,等到儿女筹够了钱财,带着药方回家这善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是悬壶堂的弟子,这两件事一出,悬壶堂的名声立时一落千丈,在魏国都快混不下去了,想要依照规矩处置了他,他却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这才开始悬赏他的人头,最先也没给那样多的钱,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下子涨到了三万金。 说来也不足为奇,毕竟悬壶堂一向拿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当做宗旨,不论病患有没有钱,都会医治,将人命视的比天还高,纵是脖子上架着刀也不会放弃救治自己的病人,他却如此行事,一心金银,将人命视为儿戏,自然会被当做是大大的叛徒。” “原来如此,”薛顺好奇道,“可他看样子也不是很厉害,那么多人想杀他,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第七十章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申椒摇摇头,“不过有本事的人大概在哪儿都能过的下去,有想让他死的,自然就有想让他活的。” 到底是个厉害的郎中呢。 “譬如我那个六哥?”薛顺讥诮道,“他倒是运气好,这样的人都能找到。” “可惜收服不了,公子可要试试?” 申椒问。 薛顺才不呢:“这种人粘上了就是麻烦,咱们想办法将他绑了送到那个悬壶堂去。” 他要是这么说,申椒可就安心了:“还是得先打探一下,郑小娘说的若是真的,悬赏做不做数还要另说呢。” “也是,但这要如何打探?” 薛顺没做过这样的事,有些摸不着头绪。 申椒仔细思量了一下:“真要做的话,公子是不好出面的,若是问庄里的人,难免叫人疑心,最好是找个信得过,看起来又完全与咱们无关的人,代为跑腿打探,咱们只需要稳住魏钱,以逸待劳,寻一合适的时机。” “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 “这个嘛……奴婢自有办法!” 没有办法她也会硬想出办法的,赚钱的事儿,怎么能嫌麻烦呢? “小心些,不行就算了。” 薛顺是真的累了,说完这些,就合上了眼睛。 申椒轻声说道:“公子放心。” 肯定办妥妥的! 但你要是不分我钱,你就死定了。 申椒才不会做白工呢。 别说主子了,就是神仙也得给钱。 充满怜惜的擦拭了一下薛顺额头上的汗水,申椒决定要再对他好一点儿,格外爱惜一些,这样事情出了纰漏就可以叫他自己去担着了…… 我可真是太聪明了! 就是有点儿恶毒哎? 管它呢,又没有人知道。 师父说了:坏点儿不要紧,总比窝窝囊囊的强,只要没人知道你坏,你就是好的,若是有人知道了也不要紧,没人相信就好,让他闭嘴也行,办法嘛~总比困难多。 她学的一直都很好,师父真该为她骄傲。 申椒没有立马去找人,而是安安生生的照顾了薛顺几天,她知道魏钱已经起了疑心,只怕是在琢磨着怎么跑,她这边一有动作,他那头就该按耐不住了,会立马走人,薛顺硬留是不合适的,难免麻烦,倒不如先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该干嘛干嘛,虽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下戒心,还是会跑,但或许能争取到一点时间,不至于那么迫切呢。 毕竟……薛琅那边的动静可不小,听琼枝说,他被打的很惨,又无人照看差点儿死在祠堂里,庄主一时心软,就派了郎中,还有玉奴、灵奴过去伺候他,也没有禁止她们出入祠堂,那这所谓的禁闭,就等于名存实亡了,魏钱心中定然担忧会再被缠上。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挺好猜的,只要让他觉得外头更危险就行了。 才从大厨房拿了时蔬瓜果回来的琼枝,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又瞥了她一眼,再度收回目光,过会儿又瞥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了:“姐姐,你笑的好阴险啊,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嘛?” 申椒朝她招招手:“来。” 琼枝附耳过去,申椒如此这般那般的嘀咕了一通,又给了她一些钱,第二日琼枝去药房拿药时,就拐了个弯。 又三日后薛顺已经好了许多,仍要好好休息,不过在宋先生眼中,已经不耽误念书了。 每日至少可以学上两个时辰! 薛顺一见他就有些焦头烂额的痛苦,像是什么也顾及不上了,魏钱说自己要回家看看,取些医书药材,他也没什么反应,随意的摆摆手,脾气很差的说:“滚滚滚。” “是,魏某人便不打搅公子读书了。” 魏钱忍气吞声的寻思道:我这就滚到天边儿去,你别想再看见我,求我我也不回来,遇上你们哥俩算我倒霉! 他已经计划好了,什么都不要了,出去就直奔码头,坐船离开,漂到海上去,他还真就不信了,凭他们再怎么有权有势,还能为了抓一个郎中,去海上捞嘛? 等上些时日,他再找个不打眼的地方,悄悄上岸,再度隐姓埋名,先埋他个十几年,仔细筹谋,改头换面再回来。 到时候这些人绝对猜不到他是谁,就是可惜了他的家当。 那也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魏钱抱紧了怀里的五匹缎子,揣着十两金子,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离开了通财山庄。 运气真不错,一个好心人,乐意拉他一程。 魏钱摸索半天,挑出一颗最便宜的丹药送给他做报酬,他还不要。 魏钱劝道:“拿着,这丹药叫松柏常青,吃了对身体好,我是个郎中不会乱给人药吃的。” “哎~那也不要,就几步路的事儿,弄这些干什么,郎君留着自己吃,我给你送到那个城门口,自己进去就是了。” 李老伯笑呵呵的赶着牛车,热情的说着,很是不图回报。 提心吊胆许久的魏钱,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儿人性的温暖,心里热乎乎的,几乎要落泪了,闷声道:“你人真好,如今世上像你这样无私的好人不多了。” “唉,什么好人坏人的,顺道儿的事儿,不差这几步路,”李老伯看了看他,关切道,“郎君看着像是有心事啊,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嘛?” “一言难尽啊。”魏钱唉声叹气的说。 李老伯还劝他呢:“人活着谁没个沟沟坎坎呢,想开些,过去就好了,日子总得往前看。” “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魏钱苦笑。 李老伯想了想又道:“不容易就算了,人活着谁没个沟沟坎坎呢,想不开,就别过去,日子苦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钱:……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 “你这……倒也通透。” 可不就是这样嘛,要么过去,要么过不去。 “害,透不透的就那么回事儿,我六十九了,还能活几年,再想不开的事儿,等眼一闭腿一蹬土一埋,也都不想了,郎君这年纪轻轻的,遇事也用不着发愁,等上了岁数,一死,就都好了。” 李老伯的话听的让人有些不安。 并不年轻,只是保养得宜,且已经上了岁数的魏钱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吞了吞口水,哈——哈——的僵笑两声,朝前张望道:“还没到嘛?” “快喽~快喽~”李老头的调子拉得又长又响亮,别提多震耳朵了。 就像……就像在给什么人通风报信一样…… 第七十一章 魏钱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打量起周遭来,走的是大道没错,前后都能瞧见行人车马,头顶的太阳明晃晃,亮堂堂。 这青天白日的,不至于? 正紧张的大气不敢喘呢,身边的人又忽然摸向后腰,在往外抽些什么,还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魏钱毫不犹疑的往车下一跳,两腿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手撑在碎石子上,都扎冒血了。 撒丫子跑前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正举着一杆乌铜走银的烟袋锅子,吃惊的看着他:“郎君怎么了这是?” 魏钱默默的抠掉扎进手里的小石子儿,把受惊的心放回肚子里,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儿,腿麻了,没坐稳。” 李老伯忙把烟袋锅子别回腰后,停住牛车,绕过来扶他:“哎呀,这可真够不小心的了,不要紧?”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魏钱自己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还不忘拾起散落在地的缎子,“那个,我看这里离城门也不远了,我自己走过去就成了,便不劳烦你了。” “牛车也得再走两刻呢,郎君这文文弱弱的,还是坐车过去省力,不必不好意思。” 李老伯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强硬的将他按在车上往里推去。 魏钱是个郎中,自然要有些力气才能治病救人,不过他隐居的这些年,难免疏于锻炼,这会儿居然毫无抵抗之力,就被人推倒在车上,抓起腿往里掀去。 这就多少有点儿吓人了! “放开我!我不坐!” 魏钱双腿并用一阵踢打,他许是见有人来了,在看这边,终于松了手,叫他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还不甘心的站在原地:“郎君还是坐车去,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呢。” 他刚刚说的还是两刻! 魏钱是有仆童的,平日里很少出门,出来也是坐车坐轿,对路不是很熟,但这会儿,不管远近,他宁愿走出一脚的泡,也不愿意叫他拉。 “不,不用!” 魏钱捡起东西远远的绕开他,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再看,还能看到那牛那别那人,人还在朝他招手:“哎——!!!郎君,跑什么呀?路远着呢,还是坐车去。” 他坐个锤子! 魏钱玩命的飞奔起来,总算是将那人甩掉了,勉强安心了一些,心疼的拍了拍缎子上的土。 “好好的东西,都糟蹋了。” 魏钱还想那这五匹缎子去换两套上好的换洗衣裳呢,脏成这样,上好的是不用想了。 真是晦气。 原以为是个好心人,结果却像个索命鬼。 魏钱再次回头望了望:真没跟上来…… 难道猜错了? 不对!就算不是来抓他的,那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哪有好人会提着腿把人往车上掀的,这要是没人过来,谁知道要把他拉到哪里去。 此地不宜久留! 魏钱越想越害怕,脚步越发快了,嗖嗖嗖的甩开不少行人。 没到两刻,就看见了高大城门。 那人果然是想骗他! 什么牛车也得再走两刻,他腿着都用不了两刻。 抹一抹顺着下巴往下淌的汗水,魏钱迈开略有些沉重双腿,大步流星的奔向城门。 又走了一刻左右。 总算是站在了入城的队伍当中了。 他呼哧带喘的想了想,又觉得那个人说的可能没错,并没有骗他。 只是热情的过了头,有些失了分寸。 坐车两刻,走路半个时辰……怎么不说清楚点儿呢? 唉,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累点就累点,全当是与这地方告别了。 魏钱想起自己没被薛琅发现前的快乐时光,心里还略有些感伤:该杀的鼠狗,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边的一草一木啊,我一个简简单单只想赚点钱花的郎中,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逼成这样?真当海上漂很好玩嘛?一个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难过的又往前走了走,守门的将他拦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儿,问道:“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到哪儿去,可有籍贯路引令牌?” 这不年不节的查这么严嘛? 魏钱一偏头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从他旁边走过,心说:我现在很可疑嘛? “哎!看什么呢,问你话呢,倒是说啊!”守门的粗声粗气,目光却在他怀里的缎子上盘旋,像个紧盯着腐肉的秃鹫。 什么可疑不可疑的,说白了,都是为钱。 江湖人有几个看着老实的? 魏钱心里嗤笑一声,又不得不认下,正要交出一匹缎子,身后忽然蹿出一个半大的少年,在他肩上一拍,满脸急色道:“哥!你咋走那么快?不会是该主意不想卖了?奶奶可还在家里等着呢!” 这少年,穿的破破烂烂,拄个棍,端个碗,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一双破草鞋底儿都要掉了,说他不是个叫花子都不会有人信。 魏钱再看看自己,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满身汗味,身上还沾了不少土,手脏了,血凝在上面,有些狼狈,但怎么都和这声哥扯不到一块去? 守门的也纳闷:“金水生,你哪儿来的哥哥?” “赵大哥有所不知,他是柳岸村的,爹娘都死了,和奶奶一块过,我去讨饭时老人家常给我饭吃,我叫她奶奶,这自然就是哥了,”金水生撇撇嘴,“要不是看在他奶奶的份上,认这个哥我还嫌丢人呢,明知道家里没钱了,还要学人家穿金戴银的,拿仅有的家底儿去换布料,老人家都气吐血了,又走不动远路,特意叫我来看着他,将布料卖个好价,也好过日子,谁知道他一出村就把我甩开了,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还把布糟蹋成这个样子!” 金水生像是才看见指着缎子上头的土和血瞪圆了眼。 魏钱讪笑:“走太急了,摔了两跤,手都破了。” “你就是脑袋磕破了,今个也得卖了这死贵死贵的布。”金水生气的都要跳起来了。 守门赵大哥的目光里全是鄙夷不屑:“真磕坏了脑子还好了呢,正好控控脑子里的水,真是不肖子孙,那料子当吃还是当喝。” “谁说不是呢!”金水生咬牙切齿,看着真是恨急了。 守门的赵大哥摆摆手:“赶紧去,你可看好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别回头料子卖不成,还倒欠了什么钱。” “赵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死死的盯住他……” 第七十二章 金水生的目光如他所说一样,死死的咬住魏钱不放,直到两人进了城门,走出老远后,才骤然一松。 “小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大哥见谅。” 有些僵硬的魏钱闻言,也是放松了几分:“不妨事不妨事,说来还要多谢你,不然我想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也是大哥运气好,今天守门的是赵大哥,心肠软,若是换成别人,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他们不拦寻常百姓,也不拦眼熟的江湖人,专拦那些看着古怪的,大哥这一身打扮像是富贵人,身边却没有仆从,也没有车马,自己抱着几匹布,还这样狼狈,不被拦下就怪了。” 金水生说的耿直极了。 魏钱苦笑道:“唉……我也是自作自受。” 车是有的,但他这不是不敢坐嘛。 金水生关切的询问道:“大哥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提也罢,”魏钱不欲多谈,掏出一瓶丹药递过去说,“这是我做的辟谷丹,吃一粒可饱腹七日,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大哥太客气了,小子不过是帮了些小忙,怎么好意思收下这样贵重的东西呢?大哥若真想感谢,不如给小子一个馒头,就很心满意足了。” 金水生退后半步,直摇头道。 真是个好孩子啊。 生活如此困窘,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且言谈也不像寻常的乡野小子,只怕也是读过书的…… 可惜时运如此不济,竟是个乞儿。 魏钱看着他毫无贪欲的清正目光一时有些感慨。 收回丹药,沉吟道:“这样,我要去卖掉这几匹缎子,还要置办些行李去码头,可惜路不熟,你若是无事要忙,不如替我引路,我可以请你吃饭,还能再给你几个钱做跑腿的费用,你愿意嘛?” 金水生的眼睛亮了:“真能如此就太好了,不过……” 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唉,恐怕要辜负大哥一片好意了。” “你是有什么顾虑嘛?” “我……”金水生吞吞吐吐道,“没什么,还是就此别过!” 他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很快没入了人群当中。 魏钱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追过去,和别人问了路,准备先去布庄碰碰运气。 谁知没走多远,又碰上了金水生,此时他正带着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一家客店外,苦苦哀求一个伙计说:“我们也不多要,给几碗剩饭就好,我们可以帮你们搬东西,劈柴,担水,实在是家中还有弟弟妹妹……” “滚滚滚,”那伙计不为所动,“哪个要用你们这些臭要饭的,再熏着客人,再不走我可要拿棒子轰你们了。” “一碗也行……”金水生旁边的女孩弱弱的说道。 伙计撇嘴:“一碗也没有,你们吃了狗吃什么。” 他吹着口哨,叫着街上的野狗,将桶里的剩饭剩菜到一个矮矮的石槽子里,任凭它们欢快的吃。 金水生身边的男孩见状好像有些气怒,却被拉住了。 “走,大满。” “哦……”大满低着头,跟在后头走。 瘦弱的女孩还有点儿不甘心似的,站在旁边又看了两眼,那伙计就急了:“怎么还不滚?讨打是?” 金水生赶紧回身叫她:“牛牛别看了,走了。” “可是我好饿……”牛牛打着晃,委屈的才走出两步。 那伙计居然直接将刷桶的水泼了过去。 女孩的衣裳顿时就湿透了,金水生也溅了半身的水,气怒道:“你干嘛?” 伙计没料到真能泼着,还有些惊讶,强撑着梗起脖子喊:“谁让你们不走的,再不走,我可放狗咬你们了!” 听见他的声音,石槽边的狗呲起了牙。 “你!”金水生握紧了拳头。 牛牛打了个哆嗦,拽了拽他:“水生哥,我没事,走,咱们去别处要。” 金水生看她一眼,颓然的松开手,边走边悄声道:“咱们找个地方,我同你换一换。” “不要紧的,天不冷,很快就干了。” 他们三个低着头,越走越远,很窝囊的样子。 看的伙计有些诧异还望了望天,但天上的确是太阳,不是月亮,日月没有颠倒,人怎么还转了性呢? 不打不骂的?跟上回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那小姑娘,看着瘦溜溜的,上回可是飞起来踹他啊,真的是飞起来,一脚正中面门,差点把他鼻子踢断,这回胖了点儿,反倒走路都费劲了,也是奇了。 不过自从上回放狗咬他们以后,这些人都是绕着走的,今天怎么又凑了过来? 算了,管他呢,不进来不就行。 伙计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自己不挨骂更重要,哼了一声,又故意恶声恶气的喊给掌柜听说:“滚远点儿,再敢来把你们腿打断!” 说罢提着桶就要回院里去。 魏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哎,附近有布庄嘛?” “啊?有,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看见了,有三四家呢。” “好好好,多谢了。” 魏钱松开手往前走去。 伙计还不忘了招揽生意:“不必客气,若要住店,到这里来啊。” 他笑呵呵的说完,进了店,还邀功道:“掌柜的,院里的活我都干完了,狗也喂过了,那几个小叫花子也都赶走了,还有什么要干的嘛?” “有什么可问的,你就不会自己找找活,都干了几个月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你……”掌柜的放下账本,一抬头,“你又挨揍了?” “什么?没有啊,我还泼了他们一身水呢,以后肯定不敢再来了。” 伙计听自己的嗓子有些怪,下意识摸摸喉咙,挠挠脸。 怎么好像……有点热热的,涨涨的? 晒的? 伙计纳闷。 掌柜说:“你没挨打,怎么屁大点工夫就胖的像猪精一样了?” 伙计:“是哦,好奇怪。” 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掌柜:! “啊!!!! 二子、二子,快起来,你不要死在店里啊,我还要做生意啊!” 掌柜的一蹬腿,矫健的跳出柜台,冲到伙计身边,抓起他的腿朝外拖去,以一种和年纪身段极为不符的速度将他噼里啪啦的拖到了大门外,这才探探鼻息,用力的晃起他的肩膀,啪啪的扇着嘴巴哭喊着: “二子!二子!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活谁干啊!我去哪里找第二个能当驴用,能当狗使,能当牛骑,还这么便宜的伙计啊,二子!我的二子!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二子!” 昏迷中的二子悠悠转醒,泪目道:“原来,原来我在您心中,这么重要能干?” “是啊,二子,你是最能干的,”店主抱住了他,握着他的手,点头哭道,“二子你可不能有事啊。” “可是……我没有眼力见……” “不是的,你是我最好的,最有眼力见,最聪明的伙计。” “那您怎么老是骂我呢?” “我怕你骄傲起来,多管我要钱。” “我不会的,我只是想……听一声夸奖。”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二子,你别死,我以后每天都夸你好吗?”嘴硬了一辈子的掌柜在此刻,终于显现出了一丝人性的温情。 “太……迟了,下辈子,我还做您的伙计。” 二子终于听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夸奖和肯定,肿胀的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掌柜目眦尽裂的仰头哭喊,“我的二子呀,你还没有打扫茅房呢!” 金水生他们隐约听见了一些动静,好奇的张望道:“那边怎么了?” 叫住他们的魏钱满不在乎擦着手上的猪头睡睡粉说:“谁知道,听着像是谁儿子死了。” 第七十三章 魏钱这个人不爱干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 太不靠谱了。 运气一般,救个有良心的,千恩万谢一番。 运气好了,救个有良心还有钱的,还能赚点儿。 运气差了,救个没良心还没钱的,他这边费心费力,那边人已经跑没影了,白费力气不说,还可能会倒搭点儿什么进去。 赔本儿的生意,那能做嘛? 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商医,商在医前头。 对他而言哪个重要还用问嘛? 如果金水生没帮过他,别说一身水,就是一身火,他也不会出这个手,不过谁让他们俩有缘分呢。 魏钱甚至做好事都没留名。 还问道:“你不跟我去,是因为他们两个?” 金水生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您请我吃饭,我总不能再带两张嘴,可若是扔下他们自己去,那怎么好意思给他们当哥哥呢?不得已,只能辜负了您一番好意。” “水生哥就是想太多了,”牛牛细声细气的说,“您还愿意带他去嘛?他一个人去就好,我们不会跟着的。” “牛牛,你这么说是在难为人。”金水生轻斥着。 牛牛还很茫然,和大满一起看向他,有些无措的样子。 金水生道:“大哥不必把牛牛的话放在心上,郡里好心人不少,我们不会饿肚子的。” 魏钱很难不放在心上:“你们都和我走。” 他扬了扬手里的缎子说:“换了钱,先带你们吃一顿。” “这……”金水生还要推拒。 魏钱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要做仗义的哥哥我管不着,可你既然也喊了我一声大哥,我总得管你才是,不必再啰嗦了,只管和我去就是。” “那就……却之不恭了。” 金水生有些脸红。 魏钱哈哈一笑,不客气的将几匹缎子分给他们拿,拦着金水生的肩膀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大哥,错了,是这边,那边没有能卖布的地方。” “哦哦,我实在不认识路,还是跟着你走。” 金水生带他去了一家,生意寻常,但老板厚道的布庄,换了钱,买了两身衣裳,剩下的四人饱餐一顿,还有些余钱。 他索性大方一回,将钱全都给了他们,又说要去趟药铺,买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金水生说:“大哥若是不急,可以直接去药农那里买,他们卖的更便宜,而且少有掺假,我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可以领大哥去。” 魏钱有些心动,还是摆摆手道:“时间太紧,还是算了,直接去药铺。” “那我们带大哥去白眉毛的药铺,离这儿不远,而且他人很好的,绝不会随便坑人。” 魏钱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就听你的。” 三个孩子笑笑,簇拥着他,七拐八绕的,绕进一条越走越窄的巷道。 人吃的太饱,就容易犯迷糊。 魏钱还笑着说:“这人可真不会做生意,怎么把铺子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白胡子说僻静的地方,更适合病人休养。” 金水生解释了一句,听着倒也有道理。 不过魏钱更关心的是:“他这地方有人来嘛?药买的怎样?不会放的太久失了药性?” “大哥放心,白胡子不做那种缺德事,药材都是好的,有他自己种的,也有从药农手里收的,最多的是自己去山里采的,绝对没有问题。” 金水生保证道。 魏钱咂舌:“自己采啊?那这人还有几分胆气,也不知医术如何,若是个高手或许可以切磋切磋。” “白胡子和您可比不了,他就是个寻常郎中,医术一般,不过对病患很用心,钱要的也不多,交不起税,只能开个黑铺。” “怪不得呢。” 魏钱就说嘛,什么更适合病人休养,那都是糊弄小孩的说辞,真正出名赚钱的,有几个不在街上? 再往前走,到了某一处院墙忽然拔高了不少。 有人迎面过来,他们贴着墙才能让出路。 魏钱就皱了皱眉,越发觉得那白胡子选的地方古怪,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走在他前头的金水生一无所觉,仍不快不慢,头也不回的走出许多才回头道:“看那个门就是。” 巷子在那里折了一下,朝着左侧面延伸过去。 魏钱正要上前,就见金水生侧过身,贴着墙让路,两个高大的汉子从巷子里走出来,都是武夫的打扮,这倒不足为奇。 奇的是他们腰间挂着通财山庄的腰牌。 魏钱不怎么出门也知道,通财山庄的人看病,都有专门的地方,他们养了许多郎中,看诊不用钱,药钱也比外头便宜,医术也过的去,寻常病症压根不必出来找什么白胡子黑胡子的,而他看这两人气息绵长,血气充足,也不像是患了什么疑难杂病,有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喜欢花冤枉钱? 不可能…… 那为什么? 难道是,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蹦出一个人来——六公子薛琅。 只会是他了,十七公子可没有侍卫,更无权使唤弟子。 魏钱几乎要拔腿就跑,往后退了一步又顿住了,他身后被那两个小孩挡住了。 退无可退,他心跳的像擂鼓。 眨眼间,那两人就走到了他面前,绷着脸说道:“劳驾,让让。” 魏钱贴着墙,僵硬的让开身。 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松了口气: 又想多了,是巧合。 金水生:“大哥,发什么愣呀,快走啦,就在前面。” “哦哦哦,这就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金水生还没放下手,魏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白了。 什么黑药铺不黑药铺的,他没看见,他只看见了两个人。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大的那个穿的漂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看不出什么,渗人的是手里提了一把斧头,小的那个被她牵在手里,穿着银亮的衣裳,带着银亮的首饰,皮肤与众不同,是黑的,脸上蒙着块轻纱,她往前走了一步,饰品发出叮铃当当的响,清脆悦耳,被一阵小风送过来,吹的他整个人凉出一身冷汗——月族的! 和玉奴一样! 这也是巧合嘛? “大哥,你怎么了?”耳边传来金水生的关切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怕呀?” 魏钱看向他。 金水生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关切,只有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假笑,嘴角朝两边咧着,牙龈都露出来了,眼神却毫无变化,还在死死的……盯着他…… 第七十四章 魏钱伸手就要一把药洒过去。 然而大满和牛牛早有防备,一个举起棍子嘎巴一下子将棍子打折在他头上,将他打懵。 一个不知何时蹬着墙蹿到了天上,一个飞踹从天而降。 他就那么啪叽一下子啊,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地上。 赤子之心的金水生就那么一边叉着腰在旁边假惺惺的大呼小叫着:“大哥大哥你没事,你看起来好痛啊,像是要死了。” 一边任由大满和牛牛对他拳打脚踢。 什么药什么钱都翻腾抖搂出去了,衣裳都撕开了。 他真没想到,看着瘦瘦弱弱的牛牛力气这么大,打人这么疼,邦邦的啊,一个顶俩,还用布包着脸和手,怕是早有准备。 大满略胖些,力气自然也不差。 他艰难的抵挡,一时间竟起不了身,直到看见提着斧子的姑娘拉着那个月族人上前一步。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吼一声,掀开压在身上的大满和牛牛,玩命的朝着来时路跑去。 此时的巷子是由窄到宽了,越跑前路越亮堂,那不仅仅是光,那是希望的曙光! 只要跑出这条路,接下来就是四通八达的巷子,只要他跑的够快,他们绝对抓不着他。 魏钱眼含热泪的一步冲出巷口,有四个人同时看向了他。 两个是方才见过的,武夫打扮,腰间挂着通财山庄腰牌的高大男人,两个是小乞丐,端着碗,拄着棍子,还咧开嘴朝他笑呢。 他们都是一伙的! 魏钱悚然一惊,知道后路已经被堵死了,只好一拐弯,跑进右边唯一的通路。 这地方来时就七拐八绕,四通八达不知多少道,如今跑起来更叫人迷糊,只怕是熟门熟路的都会走丢,何况魏钱一个不熟的。 很快就连方向都分不清了,而那些小乞丐像是无处不在,不论他跑到哪里都能看见他们站在某个路口咧开嘴朝他笑,或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拄着棍,端着碗。 这像是一场无处可逃的围猎,数不清的人围追堵截。 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猎物。 被这么猎杀过的人都知道,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有多可怕。 魏钱晕头转向的,陷入绝望中了,甚至后悔离开薛顺这个决定。 如果此时他还在通财山庄,六公子决计不敢如此猖狂,可惜……没有如果。 魏钱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苟且偷生数年,真要亡于今日了嘛? “唉,不好玩,杀了他。” 稚嫩的童音,仿佛一声丧钟。 是那个月族的小姑娘,她被拎斧子那个姑娘,单臂抱在怀里,银白色的衣裳,一点儿灰都没蹭上,还如月华一般圣洁,绑在眼睛上的轻纱飘飘荡荡。 无端的叫人想起招魂幡上的随风飘荡的白布。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些小乞丐也从不同的方向涌出来了。 “薛琅!你欺人太甚!安敢叫一群无知顽童欺我至此!” 魏钱咬牙切齿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哀嚎。 金水生走到众人前头,慢悠悠道:“爷爷你就没听过一句话嘛?有志不在年高,光长个子,不长脑袋,多少岁都没用。” “小子,别轻看了爷爷,几千人围剿我都逃出来了,岂会折在这里。”魏钱冷笑一声,抬手摸了个空。 真干净啊,簪子都不留。 不留就不留,他双指用力戳向周身几处大穴。 已经消失殆尽的力量又奇迹般的重新凝聚起来,人精神了,也更有力量了。 金水生看着他横冲直撞的奔向最小的几个孩子,暗道一声不好,高喊道:“快让开!” 来不及了,魏钱已经抓住了一个小孩子,一把甩向他们,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些人仍未放过他,紧追不舍的,但最终他还是跑了出来,赤着脚光着身子披头散发的跑到了街上,裈袴都零碎了也毫不在乎。 众人惊疑的看着他,都把他当疯子了,而他只是仰面朝天,无力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谁也杀不死我!我逃出来了!哈哈哈……” 他笑着掩住脸,任由泪水从掌中溢出。 申椒挎着一篮子新鲜的羊板油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疑惑道:“你不是回家了嘛?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带的钱太多,叫人打劫了不成?” 看好戏的神色毫不掩饰,她掩着唇都笑出声了。 但在此刻的魏钱耳中,世上再没有比她的笑声更悦耳的声音了。 天籁啊! 简直是天籁啊! 那话是在嘲笑他? 不!那是在告诉他,他还活着,还能斗嘴、吃饭、赚钱,不论多狼狈,多丢人,多可怜,至少他还活着! 魏钱看向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气若游丝道:“救我……” 申椒的笑意勉强收敛了一点儿:“真被人打劫了?那我去找巡街的弟子来。” “不!不用!”魏钱挣扎道,“带我回去就行了,求求你了!” 他得多大胆子,才敢找通财山庄的弟子主持公道,谁知道来的会不会是六公子的人,到时候再来个公事私办,他立马就得没命。 申椒有点犹豫:“真的不用嘛?你看起来挺惨的。”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出声劝阻道:“姑娘,我看你还是找个巡街的来,真有事可不能藏着掖着,回头他再赖到你身上。” “就是,这位大哥,你也别怕,通财坊的人肯定会为你做主的。”腰间别着斧子的李丽娘,抱着假装月族人的小阿暮在人群里扬声说道。 金水生帮腔:“我跑的快,我去找。” 说罢就跑了。 魏钱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我不要!我要走!带我走!” 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还是试图爬起来抓住申椒。 她嫌弃的退后一步,编了个理由,朝着众人说:“大伙都散了,他啊,是个欠钱不还的老赖,肯定又叫债主打了,正躲追债,哪里敢闹到通财坊去。” “你刚刚不是还说他带的钱多,问他是不是被打劫了嘛?有钱还了不就得了,怎么会被债主打?” “他是有钱,架不住他视财如命,不爱还啊。”申椒颇为无奈的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唉……”申椒长叹一声,“往日里朋友们都不好意朝他要,这不就习惯了嘛。” 申椒无奈的看向魏钱:“早就劝过你了,再贪财也不要借印子钱,借了也早日还了,那样的债主不好惹,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魏钱知道她在为自己解围,也颤巍巍的喊:“没办法,我缺德,我抠门,我不要脸,我不需要通财坊,带我走,你快带我走,不然他们会弄死我的!” 他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街上顿时嘘声一片。 第七十五章 申椒终于朝他伸出了手,将他搀了起来,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虽然菩萨把装满羊板油的筐,挂在了他脖子上,魏钱还是很感动。 因为菩萨给他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 虽然是估衣铺子里的旧衣裳和不合脚的小鞋。 但菩萨还给他弄了个簪子。 虽然是路边折的柳枝。 但菩萨还给了他一条帕子叫他遮住脸上的伤。 虽然好像是因为菩萨看了别扭。 但这种时候了,能有个人样魏钱就很心满意足了,甚至感动的落了几滴泪。 这又招来了申椒的嫌弃:“你能不能别嚎了?” 弄的她好像扶了个薛顺一样。 胳膊搭在她肩上,挪步艰难,全靠申椒搀扶的魏钱吸吸鼻子很没有出息的说:“我忍不住嘛!” 申椒:……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忍不住问道。 魏钱委屈:“还不是那六公子干的好事,我转投了十七公子的事情,他只怕已经得知了,派了一群人来杀我。” “光天化日的不会?再说了,六公子真要杀你,你岂能逃的脱,就你这小身板,随便掐掐都能死过去。” 申椒将信将疑的。 魏钱被她的不屑的样子噎的一哽:“反正就是有!” 但他是不可能告诉申椒那是一群小孩的。 丢不起那个人。 薛琅一惯阴险狡诈,从被堵门监视缠上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却没想到,他还这么卑鄙无耻,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肯留给他,总之他是记住了,以后肯定躲得好好的,没有把握前,绝不出来寻死。 尽管十七公子不怎么喜欢他,态度也很差,申椒还日日挤兑他,但好在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在言语上受气总比丢命强。 最紧要的是,薛顺除了几个丫鬟以外,再无亲信势力,一举一动都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想拿他换钱,也不可能轻易做到。 姑且不必担心。 唉,想来怪悲伤的,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还是不安心,又听说六公子那边能和外头说上话了,就立马找由头跑了,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魏钱正自怨自艾,下决心要在蓼莪院藏到底呢。 就听申椒又问道:“就算是他要杀你,你这会也应该死在家里,怎么在郡里?你家好像不在这儿?” 当然不在,魏钱就图一谨慎小心,不敢大隐于市,只敢小隐隐于野,所以薛琅祭祖回去时才能那么快的找到他,因为顺路嘛。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爱显摆,偶尔提一提自己种在山上的草药什么的,会带出几句,尤其是在孙郎中这个同仁来时…… 这个不重要,魏钱胡说八道的解释说:“本来是要回家的,但路上想起有几味药材家中短缺,这才到了郡里。” “这样嘛?我还以为是人头值三万金的商医怕被人害死,所以心中胆怯,直接逃跑了呢。”申椒眨眨眼揶揄道,完全不在乎的将这件事直白的说了出来。 魏钱悲伤的说:“倘若你和十七公子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了,把我带到郊外一杀,神不知鬼不觉,这世上不过是少了一个商医,多了一具无头也无名的尸首罢了。” “对哎!真是个好主意!”申椒笑吟吟的说,“不过谁有那个闲工夫呀,我还要回去给我家公子配药呢。” 她竟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了,魏钱怔然:“可你和他那日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很想要这笔钱嘛?那确实呀,”申椒理所当然道,“那么大的一笔钱财放在眼前,谁会不心动呀,可心动了就要拿到手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不通书理的百姓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乱拿的道理……不是吗?” 魏钱的做法难免叫人诟病,但他也实实在在的救了许多人,和那位魏国善人的事也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又怪得了谁呢? 悬壶堂可以用门规杀他,别的人却没有立场。 魏钱早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听见这样的话,还是高兴的,就是有点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上下红雨了嘛?你居然还会讲道理。” 申椒微笑:“我虽不能杀你,却可以揍你一顿。” 魏钱改口:“我想我是脑子糊涂了,姑娘这样菩萨一样的人,怎么会不讲道理呢?只有我这样眼瞎的才会看不出来姑娘的慈悲心肠……” 他嘟嘟囔囔的夸了半天,都把申椒听烦了,直到彻底失了力气才闭嘴。 申椒:“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前头就是城门了,我去租辆车来拉你。” 魏钱可不敢离开她:“不成,万一他们趁你走了,拿着刀过来,随手一抹,我就是死了都没人知道凶手是谁,岂不是冤枉?你等一等,我歇歇与你同去。” 申椒极不情愿道:“真麻烦。” 魏钱腆着脸毫不在意她的嫌弃,坐在路边小摊的长凳上,渴望的看了眼人家卖的饮子,又硬是收回目光一声不吭。 申椒翻了个白眼,唤了摊主一声,买了两碗乌梅渴水,推过去一碗还要说一声:“双倍还我。” “一定一定,别说双倍八倍也没问题。” “那就八倍。” “啊……好的,好的。” 魏钱应声应的显然慢了许多,但还是应下了。 飞快的喝完了,又坐了一下,就归心似箭的朝她伸出胳膊,目露期盼道:“实在是走不动。” 申椒认命的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到城门口去找车马。 那边车马行挺多,也有拉着自家牛车做买卖的,一走进就能听见一片吆喝声。 魏钱抬起头,瞥了一眼,已经白了的脸,霎时间更白了,连声催促道:“别过去!快走,快走。” “怎么了?”申椒不明所以,还是扶着他快走了几步。 魏钱回头张望。 李老头正蹲在牛车旁嗒着烟袋看他,车上坐着金水生,两人已经在此处等他许久了。 “那两个人,就是六公子派来的。” 申椒回头看了一眼:“不会,老的老小的小能做什么?” “他们力气很大的,还有许多帮手。” 魏钱生怕她不当回事,赶紧说道,“别租什么车了,你若是钱够,直接买一匹快马,过后我双倍还你,这些人穷追不舍,再耽搁下去,被他们寻到机会,只怕是连你也要遭殃。” 魏钱可不敢赌薛琅的怒火到什么程度。 不过有申椒在,总归还是个保障。 一买到马,他就催着申椒快行,还不要脸的,硬挤到了前头。 也亏了申椒个子高些,他又往下缩了缩,不然这马都没法骑。 “你干嘛?” 魏钱:“他们若有弓箭,可能会从后头射中我,但不会对你下手,姑娘全当发善心。” 他大声啜泣起来。 哭的比薛顺还难听。 申椒:“行,但这个姿势不大行,他们还可能会从前头射中你啊。” 她像是为他着想似的,把他推了下去,又拉上来,像麻袋一样搭在身前,将装着羊板油的筐往他背上一放,单手持着缰绳,一出城门,便策马狂奔起来…… 第七十六章 申椒跑马跑的很痛快,自由的好像化作了一阵清风。 魏钱的感觉就不怎么样了,一落地,就哇哇吐了起来。 申椒看也不看一样,牵着马就走了。 魏钱吐完了,赶紧抹抹嘴追过去,别提多老实听话了。 若是申椒不再和他唇枪舌战,显得温柔又体贴,魏钱还真就未必能够放下心来,然而她此刻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公报私仇,反倒让他放心了,自己巴巴的往前凑,对薛顺也是格外的殷勤仔细,回来没歇多久,配了些药一吃,就去琢磨薛顺的药方去了。 申椒没再理他,自己熬着羊油,熬好了再加入玉容粉,做了一大坛子,晚上就给薛顺用了一回。 魏钱还凑过来说,他这里也有几个方子。 “用不着。”薛顺不太爱搭理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怎么自在的拉扯了两下衣裳。 玉容粉的香味很浓,和(huo)上油以后反而更香了,闻着腻腻的,涂起来也不怎么清爽,申椒说过会儿就好了,他却觉着衣裳过会儿就油了,只怕是不能穿,还很想洗个澡。 心中暗叹道:真这么折腾几个月可真是够呛,光是洗衣裳就够她们忙叨的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申椒那么在乎他呢~回头将那些人送的东西卖了,多给她们些钱好了,如此也不算是白辛苦。 只是不能太多,还要攒一攒,以防万一。 薛顺想到这里,才正眼看了魏钱一下:也不知道叫他去死,他愿是不愿? 薛顺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但他显然没有申椒那么绝情坚定,看魏钱惴惴不安的戳在自己跟前,像个霜打茄子一样蔫,他又难免心软迟疑起来: “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论医术你也算是个中翘楚,就算是踏踏实实的赚钱,也能过的很好,为何明知门规森严,还要做出那种事,害得自己变成人人喊打的叛徒,沦落到这番田地?” 他怀疑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魏钱讪讪道:“财帛动人心嘛,早年间我随师父闭关学医,清苦太久,又常入深山采药,对世事变化不慎清楚,还当是几十年前那样可以随心所欲,贪心一起就肆意起来,谁料很快就事发了……” 他觑见薛顺的神情有些嫌弃,又忙道:“这些年魏某人也是深感惭愧,怎奈悔之晚矣,若是能得公子相助,平安度过此劫,在下宁愿舍去虚名,改头换面,去做一个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终身救死扶伤,偿还罪孽,再不一心向钱了。” 薛顺很难相信他,前几天他还仗着自己医术高明想摆摆架子呢。 “你说几十年前可以随心所欲?悬壶堂几十年前有过这种事嘛?” “哪里不都有这种事嘛,”魏钱脸色晦暗了一瞬间,落下两滴泪来,“当年我可是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只因拿不出钱财,就被一拖再拖,最后爹娘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师父见我可怜,就将我带走了。” 当时也死了许多人,悬壶堂来了两拨人救治,最先去的几个人只认金银,后去的就是他师父,可惜去晚了,又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还要忍受他们的排挤嗤笑捉弄,忙到最后也只保住了他一个。 那时候魏钱最先想到的不是恨,而是羡慕,羡慕他们有那么好的医术,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世人跪在他们脚下哀求,高举钱财,他们才肯低低头,像神仙似的,漫不经心的往人间一瞥,发发善心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宿命,虽然感觉是邪神…… 但他们不会为了一勺粪,一口水,一个黑黢黢的馒头和人拼命,他们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如果……如果他也能这样就好了。 魏钱是很有天分的,又很舍得下苦功夫用心琢磨,他师父差一点就能看见他成为悬壶堂最出名的医者,当世的一代名医了,直到病患中有人等不及,拿出金银赠他。 也不算太多,可是足够他埋头苦干两个月了,魏钱伸出手,很幸运的是没有人提起这个,好了的病患和其家属千恩万谢的走了,他的心七上八跳了好一阵子,又落回了原处,再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出得起钱的他要,出不起的他也要,谁给的多,谁好的快。 那时候师父大概是听说了什么,特意来劝他。 他跪在师父面前,抱着他的腿,涕泪横流的发誓要改,再不给他老人家丢人,生怕被揭发,而师父……只是摇头叹息,背着手走了,再没有回来过。 他真的很努力的当了一阵子好郎中,很快就有了不小的名气,还给清河帮的老帮主治过病,所以才会收到他求助的传书,因此扬名,魏国那对兄妹就是慕名而来…… 魏钱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想过这些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没想到还挺记忆犹新的。 如果最初就当个好郎中,或许过的也不错。 如果后来他没有为难那对兄妹,或许也不至于到这份上,疫病死人很正常,是不是被他害的,还真难说,未必就会处置他。 如果……如果他真能从头开始,或许就改了。 魏钱心说。 薛顺已经不想听了,他不相信魏钱会改,就像他不信负心人的情话和赌徒的誓言一样,全都是在放屁。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放的又响又长,那也还是在放屁,谁信谁傻。 “但愿。”薛顺颇为冷淡道。 魏钱喜极而泣:“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德才兼备的好郎中。” 薛顺:但愿……下辈子可千万记着点儿这话。 他有些疲惫的垂下眼。 魏钱识趣的告退了。 谁也没留意到琼枝第二日趁着取药时,又悄悄的去了大厨房一趟,从李老伯那里拿了一包东西,放在一筐菜下拿了回来,夜里又悄悄的溜进申椒的房间,将包袱打开摊在桌面上。 “姐姐,都在这儿了,缎子什么的不好拿,他们都成了银子,我听说有个孩子受了点伤,就自作主张又拿了一吊钱给他,他很是高兴,问我那些孩子以后算不算是公子的人。 我说他们事情办的很好,公子很高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一时不能安排他们,叫他们再等等,会有别的吩咐,万不可对人提及此事,以防坏了公子的正事,他也痛快的应了。 姐姐,我这么说可以?” 琼枝怯生生的问。 申椒高兴的给了她一个抱抱:“太可以了,还好有你从中传话,叫他们能提前准备,不然还真不能做的这么好!” 琼枝有点脸红:“也是姐姐出的主意好,换成我,我是万万想不出的……” 第七十七章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不过随便说说,要是没有你们,也做不到这样好。” 申椒这会儿真的有点儿喜欢她们了。 先让李老伯埋下怀疑的种子,再让金水生伺机接近,卸下他的心防,然后一群人痛打他一顿,将他打到不敢再跑。 申椒的主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真做起来却有些难,琼枝要先去说动李老伯传话帮忙。 再将申椒完善后的主意说给他听。 那些孩子熟悉漆水郡里的大街小巷,最后确定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短短三日,就能做成这样,她们自然都很好! 尤其那些孩子挑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白胡子嘛,确有其人,不过他不是个郎中,而是暗门子的鸨爹,养了些活泼可爱的男孩子,用真情去治愈客人疲惫的心,大概也算是一种郎中。 通财山庄的一些弟子也常去那里‘治病’,有些人去的日子时辰都是固定的,且特别怕被人纠缠被看见,那时候去要饭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出手会格外大方好说话。 金水生特意算好了时辰,引魏钱过去,让他看到那两个弟子,在他慌张时,又看见了精心打扮后的丽娘和小阿暮,自然而然的会想到六公子。 尤其是阿暮,申椒可是特意嘱咐过,让她一定要将唯一不像月族的绿眼睛遮起来。 毕竟月族和潜月族的关系有些水火不容,几乎不可能一起共事,魏钱见了八成要生疑的。 之后魏钱肯定要跑,他们还要确保魏钱按着他们的想法跑,才能把他绕晕,之后的事才会那么顺利。 所以必然要有两个人去拦住那两个弟子,再借着他们两个吓他一吓。 还有那个拄着棍,端着碗的笑,是学一个疯子的,他们本就是群孩子,若是不用点儿心思,很难叫人真的害怕起来。 为此,他们还得计划万一事不成被识破,或是魏钱不上钩该怎么办,一个字——撤。 从四面八方用最快的速度撤退! 申椒也不能全寄希望于他们,所以还让李老伯去做了另一件事。 雇个真正的杀手兜底儿。 没用上,有些可惜了。 好在也不算亏,申椒看着包袱里的钱和瓶瓶罐罐,别提多高兴了:早说了嘛,她的赏赐会依靠自己的双手抢回来,如今看来,甚至用不上手,稍微花点心思就成了。 这个魏钱果然是空长岁数不长脑袋的,看似精明市侩,其实天真的很,也难怪谷主会说,他只是那个本事平平的医痴养来想和人分个高低的,几十年都不怎么现身于人前,一心钻研医术,长成什么样脾气品性都不奇怪,所以才会大张旗鼓的干出那些荒唐事。 只怕自己到这会儿还是稀里糊涂的呢,连被算计了都不知道,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糊涂好,会少许多烦恼。 申椒就不行啦,她这样精明能干的人,难免烦恼,也注定了要承受许许多多的‘重担’。 她掂了掂略有些压手的金银,又摸了摸串起的铜钱,喜不自胜的想着。 沉沉,重重,只管铺天盖地的来,她扛的住! 假装大方的分了琼枝一点,剩下的全都收入囊中,一夜好眠,梦都变得香甜了。 好像置身馥郁芬芳的花海,又好像在吃甜甜的米花糖,正腻歪的口干舌燥时一股薄荷奶茶香扑面而来,正该狠狠的加上许多冰块,喝上一大杯才好,薛顺不爱加了薄荷的东西,她还能多喝两口。 申椒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眼:不是梦哎,真的有。 外头天还未亮呢,她抓起来衣裳穿好,随手挽起头发用发绳绑了,出门循着味道去看。 魏钱正在厨房里,用襻膊搂着袖子,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药罐子和锅碗瓢盆全被他翻腾出来了,咕嘟嘟的坐在灶上炉上熬煮。 “你这是在做什么?”申椒微簇起眉头问道。 琼枝她们也闻见了,纷纷走出屋凑过来,和她一样立在门边朝里张望。 魏钱回头看见她们,还怪客气的:“姑娘们起的好早啊,魏某人不才,正在为咱家公子调配去除疤痕的伤药。” “姐姐已经为公子调好药了,你还调什么?可是公子让的?”琼枝不解的问道。 “并非的是公子让的,只是在其位谋其事,魏某人如今是公子的药师,自然要为公子尽一份心力,申椒姑娘的药虽好,却未必是公子喜欢的,魏某人也是想给公子些别的选择嘛。” 他说的颇为正经。 琼枝气不打一处来:“你哪只眼睛看见公子不喜欢了?” “琼枝姑娘不要恼嘛,这种事有心人谁看不见,公子爱洁净,病中也要擦洗身子,油腻腻的药不清爽,他自然不会喜欢,但这药还是很不错的,申椒姑娘实在有心了。” 魏钱试图用他的狗嘴吐出象牙,平息她们的怒火,可谁也不领情。 琼枝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都不用心,只有你最用心喽?” 莲瓜帮腔:“公子对我们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不喜欢难道不会说,还要你来多事?” 渔歌儿沉默。 申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魏郎中着实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白操心了,全都托付给你就是。” 她抱起自己那罐子药转身就走。 薛顺后知后觉的被吵醒,出来察看,正好瞧见申椒回屋。 “这是怎么了?” 他叫住了紧随其后的琼枝。 琼枝能说什么?别看她刚刚可理直气壮了,面对薛顺还是要心虚的,这种事说出来,好像她们见不得别人对他好一样。 她只能欲言又止道:“回公子的话,没什么,只是魏郎中再给您调配祛除疤痕的伤药,我们去问了几句,说是您不喜欢申椒姐姐做的……” 薛顺:“那混账胡说什么?我几时说了不喜欢?申椒她是不是难过了?” “奴婢也不知道,姐姐抱着药罐子就回去了,还夸魏郎中说是他有心了。” 有心? 有什么心? 薛顺看他是不安好心。 怒气冲冲的走到厨房门口一看,魏钱正忙的像陀螺一样,在厨房里头旋转呢。 骂人的话涌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没好气道:“你瞎折腾什么呢?” 琼枝长了嘴,魏钱也不是哑巴,也没有傻透腔,知道薛顺看重申椒,立马不提刚刚的争执,只说是见他抹玉容粉像是不舒服,想来不合用,所以给他配置些用起来更清爽的药。 薛顺语气生硬道:“我用不着,申椒做的挺好。” “申椒姑娘做的自然好,只是这种东西合用与否,也要因人而异嘛,她是一心为公子好的,没有可选的,只能叫公子将就,若是有了可选的,她怎么会忍心看公子难受呢? 方才她已经说了,这事全都托付给我,只是琼枝姑娘她们有些抱不平,想必也是心疼申椒姑娘受累的缘故,这也好办,那药存放的好一年半载的也不会失了药性,公子不如留着今后慢慢也就用了,或是分给丫鬟们,也可以美肤养颜嘛。” 这点儿话魏钱想了一宿,此刻说出来,真像那么一回事,尤其是那句‘她是一心为公子好的’,的确是戳中了薛顺的痒处。 他想了想说:“你的确有心了,这些东西做好,就分给她们,现在还是用申椒做的,刚刚我瞧见她抱走了,你给我拿回来。” 他转身要走又补了一句:“放我屋里去。” 第七十八章 真让薛顺自己去和申椒讨要,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又怕她真生气了,又特意加了一句:“你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做的,不论你说了什么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年纪太大了,耳聋眼瞎,根本就看不出我喜不喜欢,就是怕我把你赶出去,所以存心要和她争个高低,想让我更看重你,你妒忌她,见不得我们两个好,想取而代之,你真阴险……” 薛顺越说越笃定了,眼神立马就变了:“你就是这么想的,给她赔不是去!要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 魏钱:…… 少量实情里,夹杂了大量揣测,把我一顿臭骂,还要我听你的,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嘛? 对不住,我真的是,脸皮哪有命重要。 魏钱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刻都不敢耽误,好不容易把罐子要回来,又赶紧回到厨房看着他的药锅,忙着忙着一腔悲愤涌上心头,伤心的几乎要落泪了。 但他很坚强,因为琼枝跟个木桩子一样戳在他身旁,生怕他朝着锅里加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连他的眼泪都被严防死守着。 “擦擦,掉锅里我们还怎么用啊。”琼枝贴心的递过去一块擦过的抹布。 魏钱看了一眼:“这全是油……叫我怎么用啊?” “谁管你啊,反正你要是弄脏药锅,我就告诉公子去,说你存心使坏,把你赶出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留下。” 她叉着腰气势汹汹。 魏钱:太欺负人了。 他小心的抓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在这个院里的地位,多半是连玄有喜那窝只会乱啃东西的蠢崽子都不如。 上赶着讨好也不会招人待见,除了老老实实的缩着,踏踏实实的治病,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行。 平淡点儿也挺好的。 在没人惯着时,魏钱还是很耐的住性子的,心安定下来,很快就适应了在蓼莪院的生活。 还挺好适应的,他惊讶的发现,只要自己不和申椒作对,这个院里压根就没有人会理他,连薛顺这个公子都懒得对他说上一句滚出去,都当是没他这么个人。 早知如此,他何必呢? 魏钱很心疼自己,所以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做,期期艾艾的,腆着脸去找薛顺说,想叫他帮忙,派几个人去他的住处,帮着搬些医书杂物,顺便将他那两个童仆带来。 “就是两个十一二的小孩子,碍不着什么事,有个床铺就行,还可以帮院里的姑娘们干些活。” 薛顺拒绝:“不行。” 魏钱小心翼翼:“魏某人可为他们出一些宿费食费,为公子治病煎药时若有他们从旁帮助也能事半功倍。” 薛顺依旧拒绝:“不行,你的东西我可以让琼枝她们去替你拿来,仆童不行,我不喜人多。” 其实也不是,薛顺只是不知道该拿这两个仆童怎么办。 魏钱眼睛一亮:“那正好呀,公子,他们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平日里话也不说,往哪处一坐就是一天,不留神跟没这俩人一个样,我叫他们少走动些,肯定碍不到公子的眼。” 薛顺:…… “不……” “公子,该喝药了,都快凉了。”申椒将碗捧起来递到他面前。 薛顺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了,一口气喝尽了,苦的皱着眉,说不出话来,仍不爱吃蜜饯,只是漱了漱口。 申椒趁着这会儿工夫,开口劝道:“不过是两个孩子,公子不如应了他,我们还能省些事,有专人煎药,大伙都不操心,而且他们自己住在山上,多有不便也怪危险的。” “我再想想,过会儿再说。” 薛顺等魏钱识趣的告退了,才问申椒:“干嘛要答应他?咱们是要害他的,到时候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那就要看他们自己想让人怎么办了,”申椒蹲在薛顺面前,握着他的手,认真道,“公子若想做成这件事,就绝不能心慈手软,那两个孩子放在外头才危险,倒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咱们都知道,就算他们过后有了报复的心思,咱们也能及时处置。” 或者一块杀了,一劳永逸。 申椒默默的咽回这一句,又说道:“公子若是不忍心就算了,奴婢去和他说,不将那两个孩子带来就是了。” 她作势起身。 薛顺也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 “不……叫他们来。” 他这么说着,还是难免不忍和纠结犹豫,但事到如今由不得他。 机不可失呀,他不想申椒也会推他一把。 薛顺一应,申椒立马就去和魏钱说了,还捞了声谢谢呢。 申椒笑吟吟的说:“你不必谢我,琼枝会让他们将你的钱也拿来的,到时候记得把欠的钱还给我。” 魏钱:……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好心!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叫人难过,魏钱僵着笑脸道:“放心,等拿来了,我就立马还给姑娘。” “记得利息,”申椒理所当然道,“我这儿九出十三归的,以日代月。” “九出十三归?还以日代月?你怎么比放印子钱的还黑啊?”魏钱跟被火燎了似的,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申椒不高兴道:“干嘛说的那么难听呀,人家好心好意的,你总不能叫我白帮忙?给点儿谢礼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那也不能……”魏钱嗫嚅,“那也不能……钱到底不是大风刮来的……” “难道我的是嘛?”申椒气急败坏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赚钱比我容易那么多,还要坑我那区区几两碎银,你干脆要我的命算了,你拿刀去,直接把我砍死拿去榨油好了,心肝脾肺肾都卖掉好了,你这个黑心的奸商,真是天杀的,雷劈的,我怎么没叫那匹马一蹄子踢死你呀?你这个瘟灾的畜生!” 申椒说着连泪都落下来了,直接伸手拍打起来。 劈头盖脸的巴掌一股脑的糊下来,跟铁掌似的,掌掌生风啊。 魏钱抱着脑袋被打的晕头转向,连连告饶,什么都应下了。 再一抬眼,她正站在薛顺面前哭呢。 这偏心偏到胳肢窝的十七公子还问呢:“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魏钱呜的一声哭出来:“公子!我没有,我冤啊!” “冤了找通财坊和我说有什么用?再说了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嘛。”薛顺问了几句果断的拉起偏架。 魏钱抽噎:“那可是九出十三归……以日代月……” 薛顺皱皱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欠了钱呢。” 魏钱辩解:“她没说有利钱啊。” 申椒委屈:“你也没问呀。” “好了,都是他的错,你别哭了,”薛顺安慰的递给她一张帕子,不放心的转头叮嘱,“你得还她啊。” “……是!” 魏钱快憋屈死了,这辈子,只有他坑别人的,什么时候有过别人坑他的,就算是被六公子紧紧缠着时,他也没有这么憋屈。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悔之晚矣。 第七十九章 当你身处险境时有人朝你伸出一只脚,你猜,她是想拉你逃出生天,还是踹你下深渊? 魏钱看不透。 他在蓼莪院待的很不舒坦,可他不敢走。 琼枝她们拿着魏钱画的图,和写给那两个仆童的信,把人和东西都带来了。 略有些空荡的房间被填满了,他仍是坐立难安,栖栖遑遑不知所措。 看会儿医书,又去翻弄药材,薛顺因此多吃了许多药,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挟私抱怨,不过他的身体的确是因为这些药,好受了不少。 郑小娘看起来是最高兴的,其次就是宋先生,薛顺好了,就能读更久的书了。 每日四个时辰,等全好了仍是从早到晚。 薛顺听了完全乐不起来。 而且……他一好就没理由和申椒亲近了,这失落的念头叫他像个初出茅庐就妄想出名的贼一样慌乱,怕被人知道,又怕没人知道。 想想还要接着给疤痕上药,心又雀跃的跳动着。 孙郎中配的药丸,他已经偷偷的吃了许多,魏钱把脉时是能察觉出来的,还曾问过,薛顺让他闭嘴,说不关他的事。 魏钱就不再提了,他在这事上嘴倒是很严,只是提醒他不可多吃。 薛顺没听。 他的心不太干净,不吃不大行,也不想再让魏钱去配别的药。 生怕被申椒发现什么。 所以就这样,也挺好的。 他好一些了,就不再让她们帮着收拾床铺了,许多事都是自己动手去做,药瓶也好藏了许多。 甚至不想让她们守夜,但是申椒不放心,夜里一定要留下一个人。 薛顺不想和她拧着来,也就答应了。 出奇的好说话。 乖主人,是应当奖励的。 申椒抽了些闲工夫,做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给他,还绣了几只灰黑毛的鼠在上头,出门时穿正好。 谁也不知道这事。 薛顺收到时格外高兴,圆眼都笑成了半弯月牙,他还能认出那几只鼠。 “这是玄啸,还有玄有福它们。” 他一个个摸过去:“你把它们绣的好漂亮。” 这不是废话嘛,原模原样的绣上去也不好看呀。 “公子喜欢嘛?” “嗯,喜欢极了。”薛顺的声音有些小。 他不太有出息的又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和申椒对视。 “多谢你。” 互利互惠罢了,这有什么好谢的? “公子折煞奴婢了。” “没有,”薛顺抿抿唇涩声道,“你是头一个愿意给我做衣裳的,哪怕不必如此。” 连那个女人也没有过,花些钱就能从当铺、估衣铺里换来许多破烂衣裳,张张嘴也能讨来几身,何必自己费心去做? 这边也不会,针线房会做好了送来,也可以拿了料子吩咐针线好的丫鬟们。 可谁也不是心甘情愿的,都是不得不做…… 所以呀,他就很妒忌那些哥哥们,个个都有亲娘,都有人疼。 他呢?别说什么开过光的玉佩,亲手做的衣裳,就是想要个荷包扇坠都没有人给。 申椒没耐心听他倒苦水:“公子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奴婢再改一改。” 薛顺是舍不得到手的衣裳再被收回去的,恨不得立马就能穿上才好,就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也不在乎。 不过他还是立马起身试了试,迫不及待的,走的太快,还碰翻了笔架。 两人一齐蹲下去捡,脑袋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一处,手拿着同一支笔,抬眼相望。 怪俗套的。 以前总能听说书的说起这样的桥段,薛顺都听腻了,甚至嗤之以鼻。 真轮到自己身上,又了不得了。 心跳的和擂鼓一样。 脸红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脑袋不疼?” 申椒看着被她一头拱翻在地的薛顺:…… 到底是谁会疼啊?反正不是我。 “奴婢没事,公子还好嘛?” “嗯,挺好的。” “那……”站起来。 不行,不能开口,想笑! 好一个身娇体弱的公子哥。 两人就那么默默无言的注视着对方,都有些脸红,一个羞的,一个憋的。 薛顺自认为此刻是有些那个暧昧旖旎的温情在的。 然而偏有那没眼色的来打破。 “公子……”琼枝在门口看了一眼,顿时板起了脸,凑过来道,“郑小娘和十一公子来了,您和姐姐怎么坐地上?快起来,别凉着了。” 她说着一手将他扽了起来,劲儿大的薛顺差点儿叫出声来。 好疼! 琼枝用力用的脸也红了。 三个人看起来都很喜庆,脸色好看极了。 郑小娘和薛十一就是这时候被请进来的。 看着薛顺的脸色,两个人都安心了许多。 尽管他说话冷冰冰的,张口就是:“十一哥有何贵干?” 薛十一本来就很踌躇,一听他的话更为尴尬了,郑小娘悄悄推了他一下,他才上前,一躬到地:“对不住!” 声若洪钟,架势别提多足了。 薛顺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申椒紧盯着薛十一,生怕他趁人不备给薛顺一下子。 但没有,他是实心实意道歉的,为此还和郑小娘争执了几句。 要他说,要赔罪,他自己去就成,若是郑小娘已经去了,他就不去了,就算是理亏,也犯不着那么给他脸。 再怎么郑小娘都是长辈,都亲自登门给他赔罪了,还犯得着两个人都去嘛。 再说这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不能真叫他们伏低做小一辈子? 薛顺被他打了个半死,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怎么也是扯平了,再不解气,再打一顿他也认。 说破大天去,薛十一也不乐意郑小娘天天像个丫鬟一样去伺候薛顺,连亲儿子都不管不顾。 “你是我小娘还是他小娘啊?”薛十一是这么嚷嚷的。 郑小娘白眼一翻,伸手给他脑袋一巴掌:“老娘我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你也不想想,他这会儿没事儿,能保证一直没事儿嘛?若是一个看护不当真死了,是一顿打能平的嘛?你爹真敢叫你偿命你信不信?” 她要是这么说,那薛十一只能梗着脖子道:“我信!” 郑小娘又让他好了就去给薛顺赔罪。 薛十一不乐意:“你不是赔过了嘛?还得赔多少次啊?我给他磕一个得了呗。” 他又挨一巴掌,郑小娘气道: “我让你赔罪,没让你找事儿!再说了,人是你打的,你又没有死,面都不露像什么样?传出去能好听嘛?人家只会说你没出息,没担当,惹了事就知道往亲娘裙子底下一藏,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没准儿还会连累到十五的婚事,你乐意嘛?” 薛十一长着脸皮和心肝呢,能乐意就怪了。 这不是说,三张脸都要被他一个人丢尽了嘛。 “我……我去行了!” 薛十一听懂了,好了就来了。 不过赔罪是赔罪,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件事。 第八十章 没等薛顺作答,他又是一躬到地:“也替六哥给你赔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但他肯定有他的理由,绝不会是无缘无故想要害你的。” “你要怨恨,只管怨我就是了,别怪他。” 薛十一说的掷地有声。 薛顺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他有理由,所以我活该?” “你要这么想,那也没什么错。” 薛十一歪歪脑袋不去看他。 好在他歪的到底是个脑袋不是个夜壶,所以没有直白的质疑道:你要不要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惹到了六哥。 薛十一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六哥会存心害兄弟的,不止是六哥,每一个和他相处多年的兄弟,在他眼里都是好的。 只有这个后来的小十七是他不知根底的,亲疏远近一眼分明。 他会怀疑谁还用说嘛? 郑小娘在他旁边,都快把他胳膊上的肉拧下来了,这小子硬是一声不吭也不改口,纳闷的摸了摸……手感不对,肯定是绑了什么,像是……练功的皮口袋,就是那种一拳打进去像陷在泥里,摸起来软乎乎的像肉,全靠蛮力伤不了分毫的皮口袋。 郑小娘气的都快笑出来了:……多荒唐啊,有点儿心眼儿全使她这个亲娘身上了?这是儿子嘛?简直是祖宗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郑小娘咬牙切齿道,“有你这么赔罪的嘛?谁是谁非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嘛?怎么到你这张嘴里又弄出了什么理由?真要有你六哥会不说嘛?他又不是哑巴。” 薛十一振振有辞道:“六哥总是顾念兄弟情义,常在父亲母亲面前替我们隐瞒过失,或许这次也是一样,不忍心看十七受罚,毕竟他都快死了,再打就只能埋了。” “他就忍心看你受罚是嘛?他就忍心看你被埋是嘛?”郑小娘嗓门都拔高了,“你用你的猪脑子过一过,这话通嘛?” “小娘,你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骂我了,我也是要脸的。”薛十一的嗓门也高了,高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有多没头脑,高的郑小娘头晕也眼花啊:“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生下你这么一个蠢透了腔子的绝世大蠢货! 你拿豺狼当兄弟,你以为你是狈啊,你在他眼里就是个蠢猪,还是没有半点儿野性指哪儿拱哪儿的蠢家猪。 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她颤着声音哀嚎一声,打人都没劲了,攥着拳打了两下,白眼一翻就软了下去。 薛十一正想为六哥辩解,话都到嘴边了一时咽不下去,抱着晕过去的娘,满脸焦急还是说了:“小娘,你能不能别老说六哥的不是啊?” 郑小娘听见了,霎时间就更晕了。 这儿子白养了,辛辛苦苦生养一场,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竟成了老六的。 她也是气疯了,硬撑着一口气,睁开眼扯着他的衣襟吼道:“你别叫我小娘,你的娘是老六!” 然后便彻底失了力气,脑袋也歪了。 薛十一茫然的晃晃她:“小娘?你说哪个老六?” 薛顺贴心的提醒道:“她在说你的好六哥。” “啊?”薛十一更懵了,“六哥怎么会是我娘,他一个男人又不会生孩子,这是糊涂了不成?快请郎中。” 他朝后头喊了一声,抱起郑小娘就要往外冲。 申椒拦了一下:“蓼莪院里有现成的郎中,十一公子不必着急,先让郑小娘躺好,若是这样出去了,耽搁了不说,外头难免又要传出些风言风语,不知道还当是我家公子将人气晕了呢,十一公子但凡顾念一点兄弟之情,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薛十一尚在反应,薛顺已经伸手,将她扯了回来,责怪道:“他要走就走,你拦什么,不要命了,他打人很疼的,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的。” 申椒就算被扯了回来,还是把话说完了。 薛十一又不是真来找事的,想了想还是没把郑小娘抱出去,而是将她放在了薛顺的床铺上,还解释一句:“我也不会胡乱打人。” 薛顺阴阳怪气:“对,你不会,我活该。” 薛十一固执己见:“这事儿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不过我的确动了手,你若有怨气只管打回来,生死有命,我绝不还手,不过要等郎中看过我小娘之后再说。” 母子情深啊! 薛顺看他更不顺眼了。 自己到外间寻了只凳子坐了,还叫申椒也坐。 已经完全不去关心里头发生什么了,不是看披风就是发愣,显然是想继续刚刚要做的事情。 申椒在他对面坐了,剥了几个松子推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默默的捏起来吃。 没吃几个,又说:“别剥了,小心伤了手,我自己来。” 他旁若无人的将那盘子松子扯过去,仔仔细细的剥干净几颗,放在盘子里推到申椒面前:“你也吃。” 他头也不抬的说了,还在继续弄。 不像是真想给申椒剥松子,或是自己突然喜欢上了剥松子,更像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好受似的。 好在申椒来者不拒,也不辜负他的好意。 细嚼慢咽的吃着。 里屋的郑小娘无非就是急火攻心,这阵子又操劳过度才会晕的,扎两针也就醒了,带着蠢儿子又客气了几句。 薛顺没理。 她叹了一声,拉着还想说些什么的薛十一走了。 申椒用眼神示意琼枝去送。 她还怪不情愿的,送了人又想戳在屋里紧盯着她们,被申椒瞪走了。 屋里只有埋头苦剥的薛顺和慢吞吞咀嚼的申椒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说:“公子该同她们客气几句的,郑小娘和十一公子不同,她是聪明人,和她交好没有坏处。” “我不想。”薛顺的声音有些闷。 “那不理也罢,”申椒从善如流,“今日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我知道。” 郑小娘是为了薛十一才来的,这‘一顿饭’做了许久,才喂到他嘴边,薛十一非但不吃,还把碗砸了,顺便洒上一泡尿恶心人,她能有什么办法? 郑小娘是聪明人,知道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能做的也都做了,又怎么会再来。 别看她说的动听,真让她儿子受罪,她是不会高兴的。 就像申椒的脑子不常用偶尔会变笨一样,薛顺的脑子常用用偶尔也挺灵光的,他看的分明。 一滴泪掉在桌子上,炸开一点儿几乎不可见的水花。 申椒默默的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再继续剥下去。 薛顺不敢回握,只是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同她说:“申椒,我心里好难受,他们都有人疼,我……” 他喉咙酸涩的要溢出哭腔了,终于弯了弯手指,虚虚的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头埋的更低了,桌上的水花也越来越多。 申椒更用力的抓住了他,许诺似的说:“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第八十一章 薛顺很好哄的,一句话就成了。 何况申椒说的那样真诚,又对他那么好,他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酸涩空落的心酥酥麻麻,好像叫什么给填满了,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再度涨起了水,贫瘠的土地也不会再贫瘠下去了,万物会因有水滋润而生长。 薛顺头一次吐露心声:“申椒,等我攒够了钱,就将你从回生谷赎出来好嘛?我再写一张释奴文书,为你脱了贱籍,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玩,不理这些了,把我那份家产都换成钱,四处走走看看,再也不回来了,好嘛?” 他仍不敢抬头,去看申椒的表情。 连虚握着的手指也不敢用力。 但是手心的汗和轻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他的心境并不安宁。 他在等一个回答。 申椒还挺诧异的,她没想到薛顺会这么认真,更没想到他听见了价钱后还会起这样的心思。 明明自己是个穷光蛋,还试图拯救别人于水火之中,这叫什么? 有的人说这是好人君子。 有的人说这叫一个蠢货。 申椒说:“那琼枝她们怎么办呢?一起嘛?” “就咱们两个,”薛顺不假思索,想了想又说,“我会去求母亲给她们找一个好去处的,再给她们留一些钱,若是她们不想做奴婢了,我也可以放她们走。” 想的还怪妥帖的。 申椒柔声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真的?” “当然啦,比真金还真呢。” 才怪。 薛顺就是个大麻烦,不说别的,光说这个身体,就在哪里都会很麻烦,和他一起纯粹是自找麻烦。 申椒信口胡说着。 薛顺却信以为真了,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只是注视着那个真诚温柔的神情,破涕为笑道:“那咱们说好了。” 申椒点点头:“嗯,说好了。” “不许反悔!” “愿击掌为誓。” 啪的一声,略有些疼的掌心,让薛顺清醒的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美梦。 他笑的有些傻气:“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对?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遇你这样好的人。” 申椒倒是想过,自己会遇上糟心的主子。 “公子谬赞了,奴婢也没有那么好。”她说的很谦和,跟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申椒心里当然知道自己千好万好,谁遇上她都是自己的福气,但这么好的她,难道不该值得更好的嘛? 做什么要和薛顺这个大麻烦在一起,整日为他收拾烂摊子?照顾他这样娇弱的身体? 她跟自己又没有仇,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就爱伺候人,若有机会,她当然要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了。 四处玩这种事,她自己去就行了。 或许再养几个武婢、侍卫,总之她的计划里没有薛顺这个大麻烦。 也不需要薛顺来救赎,那一纸文书早就攥在夫人手里了,不过这件事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与我而言你是最好的。” 申椒对薛顺的话报以一笑,不以为然的想:那是因为你从没得到更好的,不然也不会把一个奴婢放在眼里。 世事人心不可细听细观细琢磨,不然尽是污浊,得过且过,得乐且乐,论迹不论心才能长久快乐。 申椒深谙其道。 帮他将手擦净了,拿起披风给他试。 还挺合身的。 “好暖和。” 薛顺的衣裳都应该厚实些,以往没人为他操持,他自己也不在意,就将就着了,可他又不是不知冷暖的傻子,什么舒服还是知道的,爱惜了紧了紧,还在镜子前头来回看了一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脱下来,叠好了放在一边儿。 当天就派了人去告知宋先生,明日不必来,他卯时会过去读书。 第二日就穿上那件披风。 他身子还有些虚弱,不好太过操劳,申椒劝他缓一缓再出门,但薛顺出奇的固执,像个得了心爱的东西,就迫不及待想四处显摆显摆的孩子。 哪怕没人问起,他也要说:“我今天穿申椒给我做的那件披风,别拿错了。” “先生小心,别碰翻了砚台,弟子这件披风是申椒新做的,弄污了太可惜。” “今日感觉不错,申椒给我新做了一件披风,很厚实,虽然有些风,也没有凉到。” 就一天的工夫,院里的丫鬟,宋先生,魏钱包括天聋地哑都知道他有一件申椒做的新披风了。 他还特意写天聋看,让他将药碗放远些,别弄脏了申椒给他做的新披风。 天聋看了看离他八丈远的披风,又看了看再不喝就凉了的药碗,默默的将碗放到了院里的石桌上,打量一下满意点头:够远了! 地哑朝他竖起一个拇指:干得漂亮! 薛顺:…… 真是魏钱养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可爱! 他带着玄啸一家,到院里喝了药,又转了一圈儿,它们也不跑,往他身上一挂,像假的一样,偶尔溜到地上,飞快的转一圈,听见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吱哇乱叫着往他身上爬,或是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直到被他提起来。 乖的像几个小孩子,就是太爱乱啃了。 趁人不备,将薛顺做好的功课给啃成了稀巴烂的模样。 倒是聪明,没把纸屑吞下肚子。 薛顺气的满屋乱转,扬言要给这些坏老鼠一点儿教训尝尝。 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家伙事儿。 最后曲起手指弹了弹它们肥美的屁股。 看那模样,它们是有些不服气的,个个背对着薛顺不肯理他,他又拿着吃的去哄。 功课自然是申椒又誊抄了一遍,免得他太累。 薛顺也没有去睡,在一边端茶研墨递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 魏钱今日还趁着他高兴,来问他能不能在后院那块空地上种些草药,他没答应。 此刻才说:“咱们好好养养后院的地,明年种些花,还能看好久呢。” 他记得申椒是想种花的。 “你来选,我来种怎么样?” 申椒随口应道:“好呀,若是养的好,也能拿去卖呢。” 薛顺种的那些菜,也换了些钱回来呢。 薛顺朝她笑笑:“那不如再多种些,到时候卖一半留一半,不至于光秃秃的。” 申椒自无不可。 他就兴冲冲的琢磨起来,过后又吩咐琼枝她们将前院的地砖也扒一扒,扒出些地方来。 好好一个院子弄的像被狗啃了似的。 薛琅大概还在盯着他们,人在祠堂也不老实,假惺惺的送了许多花草树木过来。 薛顺很不喜欢他这个人,可他和东西没仇,还是收了,里里外外的查看一遍,栽进了地里。 又省一笔钱! 第八十二章 洛闻笛早前答应过,要给薛顺找一个脾气好武师傅,传授他武艺。 不过后来又发生了这些乱糟糟的事,薛顺翻书都费劲,更别说习武,便暂且耽搁下来了。 如今他正式复课,主院那边才派了张嬷嬷带人过来。 就在他复课的第二日,一大早人就来了。 薛顺正准备出门去宋先生那里。 张嬷嬷叫他别急。 “十七公子以后都不必在卯时上宋先生的课了。” 薛顺心里咯噔一声,不过他自觉是没做错什么。 又沉下心,隐含期待的问道:“是母亲怜惜,所以叫宋先生改了上课的时辰嘛?” 张嬷嬷点头:“十七公子猜的不错,夫人觉着公子身子太差,所以不叫你卯时读书了,改成了卯时习武,每日练两个时辰,中午吃了饭小憩片刻,下午再去读两个时辰的书。 十七公子若觉得太早,也可以同风师傅商量,改个时辰。” 怎么都是受累,改不改有什么差别? 唉,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 薛顺还是好声好气的叫张嬷嬷代为谢过母亲。 张嬷嬷走后,他们才打量起这位新来的武师傅。 他叫风沙恶,申椒觉得这不像名字,多半是江湖绰号。 可她横看竖看也无法将这个绰号和这个人联系到一起。 因为他看起来很和气,像个没有利爪的黑熊一样,胖乎乎一坨,圆头圆脑圆肚皮,年纪很难估计,总之是比她们大。 说话慢声慢气的。 薛顺给他作揖说:“见过风师傅。” 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吓坏了,不怎么灵巧的往后跳,脚砸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连连摆手说:“这……这怎么行呢,十七公子怎么能给属下行礼呢?” “属下?”薛顺好奇,“你是通财山庄的人?” “是……啊,这个……良工郡外执事风沙恶见过公子。” 他反应了好一下,才笨拙的行礼,不太聪明的样子。 薛顺皱了皱眉,估摸是又多想了。 申椒觑见他的神情,在旁边故作惊喜的同他说道:“居然是外执事,夫人果真爱护公子,奴婢听说一座通财坊至多有十六名执事,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有些常年外头奔波,所以被人称作外执事。” 地位远不如内执事,但权利也不小,这样有用的人被调来教导薛顺…… 要么是真的很上心,要么是有什么问题。 申椒若有所思的想。 “害,当不得姑娘赞誉,”风沙恶脑门冒汗道,“也不敢欺瞒公子,属下的确是外执事,可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幸得庄主不弃,夫人抬举,才能来做这个武师傅,武艺高强……实在算不上。” 薛顺短暂的失落了一下,就提起了精神:“风师傅何必妄自菲薄,再怎么您也比我强,不然何以教我,我们院里有位还不错的郎中,若是风师傅不嫌弃,请让他帮您看一看伤势,或许还有痊愈的可能。” “这……”风沙恶苦笑:“不敢拂了十七公子的好意,只是这伤势好医,废去的功力却难在回来了,不看也罢,不然也是白白耽误了工夫。” 他看着有些愁苦,脸像一张悲伤的黑面大饼。 薛顺也不强求:“好,左右以后时日长着呢,有什么不适也能及时调理,我还要劳烦风师傅教导,师傅也不必客气。” 只要薛顺想,话还是说的很漂亮的。 风沙恶也是个好脾气,两人你来我往的客气几句,似乎都对对方的性情十分满意。 但光满意也是不行的,闲聊再怎么快乐,也不能不干正事。 薛顺无可避免的提起了:“敢问风师傅,咱们要从何处开始学习?” 风沙恶微微一笑仍是好脾气道:“公子想从哪处开始学习呢?” “我对这些几乎是一窍不通,还是由师傅做主。” “哎,公子当前哪有属下做主的道理,且夫人事先吩咐过,十七公子习武只是为了叫身体更康健一些,不必精通,如此的话从哪里开始都是可以的,想学什么就学些什么,全由公子做主便是。” 薛顺有些呆:“还能这样?” 风沙恶点头:“自无不可。” 他这么说,薛顺反倒没有主意了,而风沙恶比他还没有主意,哪怕薛顺再三请求也不敢说个一二三出来。 看这样子,好脾气大概是真的好脾气,就是多少……有点儿好过了头,像团面一样,任由人搓揉捏扁似的,没有半点儿自己的主张。 薛顺说想学剑。 他说好好好,没问题。 薛顺说以前那位师傅说要从扎马步开始,然后再学些拳脚功夫,最后学习兵器,才是正确的。 他说言之有理,这样也不错。 薛顺说扎马步太累。 他说那不扎也罢,公子可是想直接学习拳法? 薛顺:…… 薛顺想换个师傅,但不好和他明说,也不好和母亲说,他只能在风沙恶走后悄悄和申椒说,还要怀疑一下自我:“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想要一位不过分严厉又会因材施教的老师怎么会是错的呢?公子正是因为有向学之心,才会有所求呀,只是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完全符合心意,只能多往好处看了,” 申椒轻言细语的劝说道, “风师傅虽然有些过于随和,但他很在意公子的身体,不会叫公子劳累,也不会轻言责罚,和他一块习武比读书还要轻松,这不是好事嘛?” 薛顺瞥她一眼:“习武比读书还要轻松,你觉得这样我真能学到东西嘛?” “至少能强身健体呀。”申椒不是很在意的耸耸肩。 薛顺:…… “强身健体能拦住薛十一的拳头?”薛顺很不高兴的说,“强身健体充其量叫我变得更扛打。” “那也是好事嘛,”申椒没怎么用心,语气倒还挺认真,“下一次公子或许能扛住两拳两脚呢。” 薛顺:…… “申椒,我也是会生气的,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这是正经事。” 他有些恼了,欺负起来肯定会更好玩儿的。 申椒按耐住自己躁动的心,正色道:“公子别急呀,依奴婢看,这位风师傅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随他习武更需自律罢了,公子若真有心,不怕吃苦头,就不愁学不到东西,至于这学什么,如何学就要公子自己来摸索。” 第八十三章 自己摸索…… “说的轻巧,”薛顺叹口气,“我也得知道从哪里摸起啊。” 如果是宋先生或是别的武师傅来教,薛顺只需要乖乖听话就是了。 而这位风师傅摆明了是要听薛顺的话,哪怕薛顺对这些事几乎可以称的上是一窍不通。 这叫他难免郁郁:“你说……” 薛顺迟疑道:“你说是不是母亲不喜我事多,又因为薛琅的事彻底厌弃了我,才会派这样一个人来?” “奴婢不知,不过……以夫人的为人处世来看,就算是厌弃了公子,也不会使这种手段?她大可以不理会公子,或是寻些更名正言顺的理由申饬责罚,应当不至于故意派个不好的人来恶心人?”申椒也不太了解洛闻笛,所以说的不算肯定。 薛顺本就是个爱多想的性子,事不顺想的就更多了: “谁知道呢,上次送来的丫鬟们也说个个都是好的,结果怎么样?” “那事儿……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大伙都懒着,勤快的反倒显得不合群了,生出惰性也在情理之中嘛,有几个人能做到全然不受他人影响呢? 再说了,干活多累呀,偷懒多舒坦呀,能糊弄过去的,干嘛要认真呀? 申椒就挺爱糊弄人的,她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她舒坦的很。 若是主子厉害,下头的人自然不敢敷衍,可薛顺这不是管不明白也弄不明白嘛。 他自己说了也觉得有些牵强:“也是,人心易变,母亲又不能未卜先知……或许是我想多了。” 他的眉头还紧皱着,一瞧就知道,还是没有想开,纠结着又说: “可薛琅到底是母亲生的,母亲因此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申椒还想趁着他中午歇息时打个盹呢,可不敢让他这么胡思乱想下去,等会儿又勾的肠胃犯了病,她还得受累。 认真想了想才说:“夫人要是心疼六公子,就不会寻根究底的审问他了,就算是审了,也可以在庄主说关禁闭后就坡下驴,怎么会提杖刑的事?奴婢以为,夫人处事公允,和六公子完全是两样人,且这二人的母子关系,看起来也颇为复杂。 公子为何如此担心呢?奴婢也来许久了,在奴婢眼中,夫人似乎也没有很疼爱六公子,或是特别优待他?” “那是你来的晚,没见着,”薛顺说,“我刚被接到这里时,薛琅还时常陪伴在母亲身边,父亲也很信任他,庄里的许多事,也都是由他管着的,后来不知为何,越发疏远了……” 难怪金玉会说,继承通财山庄的不是洛闻笛就是薛琅,申椒还以为,纯粹是因为血缘呢。 原来也有亲情在,这就说的通了。 “就算如此,不也是过去的事了嘛,母子之情也没那么坚不可摧,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且还是不能轻易放下的事…… 夫人既然选择了硬起心肠,就不会随随便便软下来…… 公子快别想了,歇歇,等下就该去宋先生那里了。” “也好,我也有些累了。” 薛顺还没彻底好全呢,稍微做点事都会累,何况一早上就开始比比划划。 他自己也知道多思无益,索性就听了申椒的,回屋稍微吃了点儿东西,喝了药就躺下了。 申椒帮他掖好被子,心中暗喜:好哎,我也可以睡会儿了。 她撒开手就要出去。 薛顺抿抿唇叫住了她:“申椒,再帮我揉揉,有点儿难受了。” 申椒真想把他打昏过去。 昏过去就不会瞎叫唤了。 可不行。 她认命的伸出手,边揉边问:“要不要让魏郎中过来看看?” “不用,不严重,缓缓就行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让旁人管我,哪个郎中来都是那一套,喝药,针灸,感觉更受罪……” 薛顺有些絮叨。 不过很快他眼皮儿就沉下去了。 申椒试探的松开手,他又迷迷糊糊的清醒了一点儿,轻轻的叫道:“别停,再揉一会儿。” 真够烦人的。 其实这活别人也能干,可他又不乐意。 且申椒有时给他揉腹,会用些灵力为他梳理一下经络,温养五脏六腑,自然比旁人弄得舒服。 不过她嫌费神,只是偶尔为之。 他也不挑剔,就好像怎么都行似的,任由申椒将他的肚子揉成柔软的一摊。 申椒看他毫无防备,还睡的那么香,手上忽然加重了一点力气…… “啊!”他痛的叫了一声,一下子惊醒过来,闭着眼,喘息着伸手去摸肚子,“怎么回事儿?” “公子恕罪,是奴婢手重了。” 申椒坐在床边,胳膊支在叠起的腿上,托着腮没什么诚意的说。 “不要紧,”薛顺被弄的很不舒坦,没留心她那略有些淡漠的语气,还很放心的说,“轻点儿,刚刚……有点儿疼。” 他额上有些冒汗,显然那一下子不是有点儿。 可他一点儿都没多想,还是松开手,将肚腹又送到了她手里。 申椒勾唇浅笑,嘴里轻声应道:“奴婢知道了。” 她没再使坏,可薛顺也有些睡不着了。 时辰差不多,就有些疲倦的起来了。 “公子没睡好嘛?”申椒关切的问道,自责道,“都是奴婢的不好。” “不怪你,我也不是很困,迷糊一会儿就挺好了。”薛顺强打精神,接过手巾擦了把脸,还朝她笑了笑。 这话自然是假的,一下午薛顺都别扭着,怎么都不太舒服,但也不严重,就是累得慌,打了个瞌睡,还被罚站了好一会儿,肚子也隐隐作痛着,但也不是不能忍耐,就是弄的他很烦躁,想发脾气。 眉目间横着一股戾气,可他始终也没把这点儿脾气发出来,就和痛一样默默的忍下去了。 申椒下手还是有轻重的,只是叫他疼,并没有弄伤他。 单纯就是为了报复自己失去的午觉,这会儿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还觉得……有点意思…… 好,这是个坏毛病。 不过申椒还真想再给他一下子,看看他的反应。 太不应该了。 毕竟薛顺不是谷主,没那么抗折腾。 她也不好对他做这种事。 还是算了…… 第八十四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申椒的错觉,薛顺好像越来越喜欢黏着她了。 哪怕她又……没忍住,存心使坏折腾了他几次,他也没起一点儿戒心。 第一次他忍着疼说:“轻点儿,不舒服。” 第二次他攥紧了被子喊她的名字,很大声的叫她:“申椒!” 第三次他就什么都不说了,甚至连痛苦的呻吟声都咬紧牙关咽了下去,就……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又将紧绷着的肚腹放松了。 第四次申椒的胆子大了一点儿,不满足于偷偷按了,而是捣了一拳,当时他还没睡呢,睁着眼,怔怔的看着她,将嘴唇都咬破了,血和泪都落了下来。 申椒凑过去,看了看,指头蘸了他唇边的血送进嘴里,眼睛望着他说:“你哭了?” 薛顺坐在那里没说话,只是拉起她的手塞进怀里,然后默默的闭上眼偏过头去。 申椒可太知道这神情意味着什么了,当时她激动的脸都红了,忸怩道:“公子……这不合适?” 薛顺冷笑:“你才想到嘛?” 他顿了下又说:“随你。” “多谢公子,那……奴婢就放肆了。” 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还是真的美味馅饼,申椒怎么可能拒绝呢。 当即就把他按倒了……然后琼枝走了进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瞪的像铜铃。 申椒只能把按倒的姿势,改为掖被子。 薛顺转过身,悄悄的用指腹拭去了唇边的血迹。 没有得逞的申椒过后还是在守夜时,将他按在床上好好祸害了一通,不过也在心满意足之后,重新抚平了他翻腾的肠胃。 又变回了那个听话体贴的小丫鬟,没再动过手。 薛顺自那之后却变了。 像是把眼睛镶在了她身上,时常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且一天比一天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但那目光……多少有点叫她不安。 …… 薛顺看着她的脸,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自从薛顺发现了她奇奇怪怪的小爱好以后,觉都睡不好了,始终纠结着。 有些窃喜自己得知了她的小秘密,就算身体日渐好转仍可以借此与她亲近。 又有些害怕此事被别人知晓,传到外人耳朵里,使她受到责罚伤害。 有心提醒一二,叫她小心些,别告诉旁人,却又觉得难以启齿。 而且薛顺多少是有些气愤的。 别人欺负他也就算了,连她也这样…… 但她的目的和旁人终究是不同的。 这种喜好也不是想改就能改掉的。 又不是全然不顾他的感受,玩玩也没什么的。 薛顺自己气了一会儿也就接受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是什么意思? 心疼他?不满意?害怕了?还是什么? 总得说点儿什么? 至少也得有点儿反应。 薛顺试图从申椒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瞧出来,她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在院里走动着,温柔可亲,没有半点儿异色。 偶尔对上的目光,还有些疑惑诧异似的。 这算什么? 和那些吃干抹净不认人的有什么分别,真是没心肝! 一句多谢公子就把他打发了。 他就那么好糊弄是嘛? 薛顺带着气用力拉开弓,用力射出,箭羽远远的斜斜的落了地,这次倒是近些,依旧没能上靶,箭羽却划破了他的手,血从那道口子里冒出来,往两边流,他才学没多久,两手就全是血泡和伤口了,胳膊也被弓弦绷出了大片大片的瘀血,黑紫着血管都鼓了起来,看着有些吓人,隔了几天摸起来还是疼的。 放在以往,他早就尥蹶子不练了。 如今心里憋着气,又像是存着什么,偏不肯服输。 受了伤也不在乎似的。 倒把风师傅吓的整日愁眉苦脸,劝他学些别的。 薛顺偏不。 申椒也不知道他在犟什么,捧起他的手,熟练的擦拭着血迹:“有些深了,得上点儿药才行,公子歇一歇,奴婢给您包扎一下。” “嗯,好。” 薛顺将弓箭递给琼枝,又说道,“风师傅也歇歇,琼枝你去沏一杯茶来给风师傅喝。” “是。” 琼枝应声而去。 薛顺和申椒回了屋。 药都是现成的,魏钱从他开始习武就调制了许多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申椒都收在了柜子里,拉开门就瞧见,手落在金疮药上,后头的阴影了笼在了她身上。 申椒转过头又对上了薛顺的目光。 “公子?” “嗯。” “公子怎么了?”申椒问他。 怎么了? 怎么了! 她怎么问的出口的? 薛顺看着她无辜的神情,就堵的慌:“你,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嘛?” 想说的,那自然是有的。 申椒咬了咬下唇,颇为幽怨道:“公子身上的疤痕都淡了许多,本已经快好了,如今又添了新的,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 薛顺:“你不喜欢?” “不喜欢。” “那我小心些。” 申椒朝他笑:“奴婢给公子上药。” 薛顺不动弹,仍戳在她面前,把她堵在那里,柜子的两扇门挡着,她想绕都绕不出去。 他又问:“你没别的话想和我说嘛?” 申椒想了想:“奴婢今日去针线房给公子要几块皮子来做护臂和护指,这样就不会弄伤了,公子用的扳指也不太合适,该换一个……” “我不是问这些,”薛顺咬牙道,“我是说……” 他朝后看了眼,又扭回头低声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呀?” 申椒更无辜了。 “呵!”薛顺气极反笑道,“你真要这样糊弄我是?” 质问的是他,委屈的也是他。 申椒眼瞧着他又红了眼,唇边不由得溢出一抹笑。 “公子怎么急了?难道……还想和奴婢一起玩嘛?” “谁会想玩那个!” 薛顺的脖子都红了,更别提那薄薄的一层面皮儿了,说了这话又觉得难听,怕她误会了,又别扭道, “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可你为什么不理我?没事儿人一样,你拿我……” 当什么了? 话被堵在了唇间。 申椒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烙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第八十五章 她怎么……这样啊? 薛顺脑子还乱糟糟的呢,就被申椒推开了。 她又没事人一样,拿着药坐在榻上扭脸望着他说:“公子,该上药了。” “你,我,”薛顺语无伦次道,“还上什么药啊!” “那上床?” 申椒的眼睛乌亮乌亮的,一脸温柔无辜的说着这种虎狼之词。 薛顺:…… “你……” 他这回是真的掉下泪来了。 “申椒!你拿我当什么了?青楼里头可以随便玩弄的小倌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在你心里头就那么下贱是嘛?” 他控诉的声音都是低低的,生怕被人听见,可她呢? 薛顺不错眼的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还是想听她说一句难听的彻底死心。 脑子已然乱成一滩浆糊了。 一股无力感从骨子里冒出来,叫他站着都难受,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起来。 又觉得丢人,强挺着腰背,站的笔直。 申椒:生气了呀。 她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薛顺,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 薛顺不由得退了半步。 申椒这才开口道: “公子的话好没道理,奴婢还以为咱们这是你情我愿,两心相许呢,所以才大胆求爱,怎么到了公子嘴里就如此不堪了呢。” 薛顺:……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贱,就那么好糊弄,伤心的浑身没劲儿,又被这么一句就给哄好了。 他还没失了智,冷静道:“你少唬我,真情假意我还分的清楚,你不过是图好玩儿,想折腾我,哪有什么情什么爱。” 他说的有些艰涩,一股泪意又涌了上来。 眼前已经泪蒙蒙的看不清了。 他侧过头,胡乱的用手擦了一把,泪水粘在伤口上有些刺痛。 脸上也沾上了血迹,怪狼狈的,申椒抬手去擦,他还偏了偏头,想躲开。 申椒拉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向自己,他就不躲了,任由申椒的指头落在他脸上,用力擦了两下,又将他按在榻上,拧湿了手巾,按在他脸上。 “擦擦,叫人看了不好,公子怎么总是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呀。” “我没出息,你想笑就笑,左右什么都说了,犯不着再给我留脸。” 他不要申椒给他弄,自己擦了几下,低下头用力抹着手上的血,没轻没重的,快止住血的伤口,都又往外流了起来。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更用力了。 刺目的鲜血,瞧得申椒别提多别扭了,索性蹲在他面前,一把抓着他不让他再胡来: “别这样,不值当的,这多疼呀。” 申椒的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了,真有些焦心似的。 薛顺分不清真假,嘴硬的说着难听的话:“这有什么,横竖死不了,也同你没关系,就是将皮肉全撕开了,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哪有用自己的身子和人堵气的? 得多缺心眼呀。 申椒算是怕了他了。 “公子方才还说今后会小心些的,应了奴婢会好好爱惜自己,眨眼又不算数了,这又算什么?赖皮鬼嘛?” 薛顺:“你少打岔,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道,”申椒拿起伤药往他手上倒,“奴婢又不是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什么都知道呢,公子只问奴婢有什么要说的,自己怎么不说呢?” “你还要我怎么说?” 薛顺委屈死了,他都快把心思写在脸上,天天顶着给她瞧了,这还要他怎么说? “直说呀,不然叫奴婢怎么作答?”申椒说的轻巧极了,“猜来猜去也是猜不准,说错了公子又这样难过,倒不如再直白些,公子不想鱼水之欢,那是否是心悦于我?” 薛顺的手在发烫,身子也在发烫。 不是烧的,而是羞的。 “你知道,还问什么?”薛顺破罐子破摔道,“我是心悦于你,我早就这么想了,第一次见我就挺喜欢你的,可我看见你,就觉得老头子在敷衍我,不想要要你,故意说些难听的,可你总也不生气,我以为你是被他叮嘱过什么,所以真心实意的奉我为主,谁知道你竟然不曾见过他,我知道你或许是真的好,后来你对我又始终那么好,我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不心动?怀着这个心思,存心和你亲近,有时不怎么难受也要赖着你……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怎么说?” 他在发抖。 申椒握着他的手道:“我能怎么说呢?不是早就说过了嘛,公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你不是唬我的?” “有必要嘛?” “申椒,你要是敢骗我,我就……” 薛顺到底说不出咒她的话,只能恶狠狠道, “我就死给你看!” 申椒才不在乎呢。 可这也不妨碍她哄薛顺说:“天地神明为证,绝无虚言。” 薛顺很好哄的,何况她都这么说了,他怎么会不信? “我手好疼。” 他的神色软下来,又矫情起来了。 这人心里头也真是藏不住什么事儿,总共就这么一件,全说出来了,人也轻松了。 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申椒也果真如她所说,做了护指和护臂给他。 薛顺就更高兴了。 唯一晦气的是,薛琅就跟个冤魂似的,总是阴魂不散的,人还在祠堂里关着也不老实,听说他在习武,又让人给他送了些功法秘籍过来。 薛顺跟东西没仇。 叫申椒、魏钱和风师傅都看过了,三个人都没看出什么不对,他也就放心大胆的收了,还挑了两本感兴趣的,准备练一练。 可惜他是真没什么天赋,怎么练都不太像样。 箭术好些勉强能上靶了。 次年三月春猎时,薛无量和洛闻笛想起他,就决定将他也带上。 张嬷嬷还送了几套轻便的骑装过来。 申椒也是这时候收到的消息,李老头告诉琼枝——“九条命回来了。” 这是个好消息。 他回来了,就可以决定动手与否了。 真是个好日子。 申椒笑盈盈的和薛顺起这事。 他一时还没记起来:“九条命?啊,是那个杀手,他回来了……” 薛顺朝外看去,没瞧见魏钱的身影,也没看见天聋地哑。 申椒提醒道:“公子不是说给他一块地嘛,他去找药房孙郎中了,想要种些药材。” 魏钱是个胆小的,这还是他缩进蓼莪院以来,头次出去。 或许是因为春天到了,天气好,人都待不住…… 薛顺迟疑道:“申椒,要不然……算了,我觉着……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就是贪财……钱的事我再想办法,还是别动他了,将他赶走算了。” 申椒就知道薛顺心慈手软,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可是……就算咱们不动手,也难保别人不动心呀,九条命是去江南道查的消息,难保不带来尾巴,若是悬赏还作数,他早晚是个死。” “好歹……别死在咱们手上。” 薛顺还是狠不下心。 或许是因为魏钱的确将他治的很好,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院里有这三个人。 总之他下不定决心。 申椒也不为难他:“公子心善,那不如就依公子所言,将他赶出去,我再去和九条命说一声,也就是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 “公子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毕竟师出同门嘛。” 第八十六章 九条命是申椒的二师兄,他叫周伯言。 不过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九条命。 他不是药奴,而是弟子,也就是说,他是同一批的药奴里头名,或是有些本事格外出彩,被上位者看重,提拔为弟子的。 而弟子身上是没有穿心蛊的。 他可以杀人,就像他入回生谷之前那样。 申椒和他不太熟悉。 她入谷时,周伯言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常在外执行任务,就算是师兄妹也很少能看见他。 申椒只是听说,他之所以叫九条命,是因为他杀了九个人。 其中包括,他的亲朋好友,同窗师长,街坊四邻。 听起来像个嗜血的疯子。 可他不是疯子。 所以必然是有缘由的。 说来说去绕不开两个字——活命。 岁大饥,人相食。 爹娘想吃他活命,他就杀掉了自己的孪生弟弟,叫他代替自己去死。 被发现了,就杀掉自己的娘亲,再毒死父亲。 吃饱了去逃难,遇上曾经的同窗,算是幸运,他有车坐,周伯言搭上了顺风车。 可好景不长,马死了,粮食也要吃尽了。 同窗身边的两个下人见势不好,偷了粮食和钱就跑。 他们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互相扶持着继续走下去。 可他太饿了,夜里迷迷糊糊的竟将同窗看成了一匹垂死的瘦马。 饱食一顿后,追上一伙同样在逃难的人,是他的同乡,跟着他们,周伯言终于得活了,尽管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却走到了一个不曾遭灾的地方。 只要越过那堵城墙,哪怕是要饭,也有了活的希望。 可入城要十两银子。 没几个人拿的出,他们只好试着绕开,寻到了一个缺口,就往里头钻,叫人发现了,就玩命的跑,他跑不动了,伸手拽住一个邻居,想叫他拉自己一把。 这种时候谁理他啊,已经有人被杀掉了。 拉拉扯扯间,他伸手一推,邻居撞翻了追来的人,也成了冤死鬼。 他跑了,又活了下来。 邻居的妻子向他讨要丈夫,他给不出去,索性送她去见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的也杀掉了他们的孩子,抢了粮食和钱扬长而去。 再之后就是他的老师,他和老师相遇时,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沦为了只能靠出苦力度日的流民,老师认出了他,将他带回家中,给他好的衣裳和食物,继续教他读书,他又有了人样,或许是太放松了。 某一日说了梦话,杀人的事被老师知道了,他隐约听见,老师在和家人商量着,是否要报官。 他吓得偷跑出去,老师追上来,叫他跟自己回去。 他自然是不肯的,说来说去,动起手来…… 老师死了。 什么流民、读书人,他都做不成了。 他入了江湖,拜入了回生谷。 这地方是不论善恶的,只论价值。 他说他背了九条命,应该过的比这九个人加起来都要好,这话听着挺有价值的。 有目标的人,会更努力,不管这目标像不像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申椒那个喜欢给人当爹的师父,常说叫她小心这个二师兄,她也一直都很听话。 要不是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在这边活动,她才不会找他呢。 不过是跟着金水生他们兜底就要她五两金子,可是够贵的。 叫他去江南道打听点事儿,就走这么久,也够没用的。 申椒坐着李老伯的牛车去见他时,他正在吃饭,红泥小炉上坐着暖锅,骨头汤煮的沸腾起来,烫着些正嫩的菜蔬,还有酒和切成薄片的肉和鱼。 他一个人,一副碗筷,倒是杂七杂八摆了一桌子。 “二师兄好会享受。” 申椒看到院里养了两颗不大的桃花,正开的正娇艳。 竹篱笆围出一块地,还有新动过土的迹象,应该是要种菜的,锄头支在篱笆上。 他穿着短褐卷着裤腿,鞋边还沾着不少泥。 周伯言斜眼看看她和李老伯,颇有人情味的问道:“来啦?吃了嘛?” “没呢。” “那你吃了再来也成,出门左拐,有家饼铺,羊汤煮的不错。” 申椒:……嗯,有人情味儿但不多。 “不劳二师兄操心了,我饿了会自己找吃的。” “那挺好,看来不是傻子。” 周伯言又睨她一眼:“师父给我来信,叫我若有闲暇多看顾你一二,我算着你也不是个没断奶的娃娃,有什么可看顾的,心里着实纳闷,还以为你是个缺心眼的呢,还好,不是。” 他没什么好心眼的戏谑道:“渴了也会喝水?下雨天知道要往哪里跑嘛?若有不会的就说,别客气,二师兄这会儿有空倒可以教一教你。” 申椒的师父喜欢给人当爹,啰里嗦的也是常事。 但他那信的意思绝不是真指望周伯言看顾她,多半是提个醒,免得他忘记有申椒这么个人,回头撞上了再闹出同门相残的笑话。 申椒才不信他会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存心挤兑她。 就和其他师兄弟姐妹们一样。 “二师兄可真会说笑,师妹年轻记性好,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呢?等到七老八十的糊涂岁数,师兄再来提醒也不迟。” 七老八十糊涂岁数只是看起来才二三十岁的周伯言哂笑一声:“好啊,到时一定,不说这个了,说正事。” 申椒认真的看向他。 周伯言正色道:“你去茅房时可要先脱裈袴啊。” 申椒:…… “二师兄也是呀,千万别忘了,出去时要再穿起来呀。” 师兄妹间事无巨细的关心叫李老伯哑口无言。 闷闷半晌道:“姑娘,你们说着,我到门外去坐着。” “去。” 如果可以,申椒也想去门外坐着,而不是戳在这里听他说这没用的废话。 更可恨的是,周伯言说完了,就笑了笑,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申椒也不客气,左看右看,没见着别的凳子,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二师兄此去可有打听到什么嘛?”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师妹不懂这个道理嘛?” 周伯言掀了掀眼皮,很事多的说道。 申椒深吸一口气:“受教了,二师兄你……慢用!” 第八十七章 等待是最没劲的事儿。 尤其是被等的那个人还不紧不慢的吃吃喝喝时,就不仅仅是没劲了,还叫人火大! 周伯言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这样会让人等的心焦,于是好心道:“你若是闲的难受,去帮二师兄收拾收拾屋子,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四处都是灰。” 那怎么没把他呛死呢? 申椒由衷的不解,似笑非笑道:“只收拾屋子就成了嘛?师妹要不要再帮二师兄把地也种出来呀?” “大可不必,我这地还要呢。” 他的嫌弃都挂在脸上了。 申椒种什么死什么那事儿他显然也是知道的,说起话来直戳肺管子。 申椒饶是有千万的耐性,也快被磨干净了,几乎要装不下去。 可她到底不敢惹怒周伯言,只能不软不硬道:“二师兄不敢用师妹,想必也是知道师妹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做好了,就是有心,也怕弄坏了二师兄的东西,还是就在此等着。” “哼,随你。” 周伯言自斟自饮,烫着菜蔬,蘸着调料,吃的差不多了,还去擀了个面条,一顿饭硬是吃了半个时辰。 才擦擦嘴,将杯盘碗盏一摞,随手推到一边,也不管干净埋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了往桌上一拍,推向申椒。 “行了,别拉拉个脸了,你要的东西,拿去。” 冷着脸的申椒低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悬壶堂发的悬赏告示,上头画着商医魏钱的脸,写了些体貌特征,所犯何事,日期是今年一月,赏金…… “怎么只有一万金?!” 三万变一万,足足少了二十万两银子,申椒都顾不上问那告示上的血迹,满腹怀疑的瞪着周伯言, “二师兄不会是自己胡乱画了一张,故意来诓骗师妹的?” “你不信自己去打听啊,还叫我帮你做什么?” 周伯言满不在乎的端起酒碗,又吞了口酒下肚。 申椒要能去早就去了,哪里用的着他。 “是师妹失言了,二师兄不要见怪,”她能屈能伸道,“听说江南道正乱着,悬壶堂若被波及,拿不出钱也在情理之中,一万金……也不算少了。” 周伯言一听就知道,她不是这么想的,嗤笑一声冷冷道:“钱再多也得有命花,看在师父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别掺和这些了,把人交给我,我给你一千两得了。” “一千两?”申椒皱眉,“黄金嘛?” “白银,”周伯言漫不经心道,“你要喜欢纸钱也不是不行。” “二师兄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申椒气不打一处来,脸上还在笑着,眼神却恨不得将目光化作刀子,先扎他个一千刀尝尝深浅。 周伯言全当看不见,还试图更省钱道:“那我给你一千个馍?” “活活撑死我嘛?”申椒难以置信的说,“我要一千个馍干什么嘛?压扁了开饼铺啊!” “你喜欢也不是不行,”周伯言说,“多刷点儿油,烤到两面金黄焦脆,切开夹肉也挺好吃的,我记得你饭做的不错对?” 对他个死人头啊! 申椒险些破口大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据理力争道: “二师兄未免忒不地道了些,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分给我这个师妹,随手扔个骨头渣子就想把我打发了?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就算此事是二师兄出力更多些,师妹也并非全然无功,少说也该分我三成! 若非有我,哪里来的这好买卖? 二师兄要非要如此,咱们只怕也没什么同门情谊可讲了,这笔生意不做也罢。” “只怕由不得你不做了。”周伯言叹了一口气。 申椒戒备的起身道:“二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嘿,这不是明摆着嘛,小妹妹,大伙忙了这么久,你说不干就不干,谁肯依你呀?” 一道娇媚的声音自屋内传出。 申椒猛的扭头看去,只见一高大窈窕的女子迈着袅娜娉婷的步子从屋里走出,斜倚着门,抱着手臂看向她,身着紫衣,脸上轻纱敷面,面容看不真切,感觉是个美人,两眼柳叶眉,一对桃花眼,眉间一点朱砂痣。 美目流转间,顾盼神飞,举手投足尽是风流意味,不像籍籍无名之辈。 更要命的是,她应当在屋里许久了,申椒却没听到一丝一毫的响动,显然……她很厉害。 至少要比申椒厉害许多。 “二师兄?这位姐姐是何人?师妹孤陋寡闻,竟不曾见过?” 周伯言言简意赅的介绍道:“紫衣客,丁允儿,别说你,我也没怎么见过。” 紫衣客? 丁允儿? 申椒:“原来是江南道的黄梅五客,久仰大名,今日能见到姐姐也算有幸,不知其他几位是否也在呢?” “你这小妹妹说话倒好听,就是耳朵眼睛不太灵,我们不都在这院里嘛,你且再看看。” 丁允儿笑眯眯的看着她。 申椒看向周遭,窗上坐了一个男侏儒,应该是不老客王通, 屋顶站了一个长翅膀的男妖,必定是飞羽客灵鹤, 门前有一个背着巨剑的女人,无锋客赵清鸿, 还有一个在…… “在这儿。”耳边吹来一股热风。 申椒偏过头对上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要不是还在喘气,他简直像个冤死的漂亮男人。 鬼影客,连雍。 坏人都到齐啦,她能逃掉就见鬼了。 江南道的黄梅五客只是好听的说法,阎罗殿的黄梅五恶才更恰当些。 该死的周伯言干嘛要和魔教的人混在一起? 是染上了在黄梅时节杀出一片血雨的怪癖嘛? 那是人家的成名作,不好剽窃? 回生谷也不会随随便便接下那种生意啊。 申椒现在也想象不出来当时到底什么样。 杀了人,挂起来,血滴答滴答连成片。 黄梅时节家家雨,那得是个多吓人的场面。 为了一座金矿屠村也算是“正常”,可为了一万金派出他们,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申椒多少有点害怕,讪笑着退了一步和连雍拉开距离。 “人好全呀,我这可真是三生有幸……” 八辈子倒霉! 第八十八章 申椒欲哭无泪。 周伯言还在那里火上浇油呢:“没见过,多看两眼,别亏了本儿,一个不留神就只能下辈子见了。” “瞧这话说的,倒像是把我们当成了不讲道理的洪水猛兽,动辄要人性命似的,”紫衣客丁允儿白他一眼嗔道,“周小哥,你倒说说我们哪就有那么坏?这一路上,我们可个个都是对你以礼相待的呀。” “在重伤和下毒以后。”周伯言满脸烦躁的补充道。 这下不用问申椒也知道告示上的血迹是哪里来的了。 心里别提多后悔了。 平日里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生怕惹上祸事倒霉丢命,如今却为了一个钱字,叫自己落到这般危险的境地当中,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啧! 现在还想什么值不值呀,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难道还想赚钱不成。 周伯言就够不讲理的了,更别说他们了,和魔教讲理,那多费命啊。 申椒才没那么蠢呢。 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听紫衣客又说道:“这也没法子呀,谁叫周小哥你那么不听话呢,见了我们就想跑,一句话都听不进心里去,我们只能用些法子才能叫你安静下来不是。” 坐在窗沿的不老客侏儒王通也晃着两条短腿稚声稚气的说道:“你也别担心,大伙都是求财,犯不着害命,只要你乖乖配合,咱们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嘿,那丫头,你也一样,不是想要三成嘛,三千金的事儿,容易,我们答应你了,你二师兄小气想草草打发了你独吞两份钱,我们可不那样。” 他说的倒大方。 申椒也得敢信才行啊。 一共才一万金,七个人分给她三成,谁信谁傻。 只怕冥币都没有? “前辈说笑了,赏金只有一万,这里七个人,我又是不出力的,真敢要三成,未免太贪心了些,能结识几位前辈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这钱我不要也罢,人我明日就送来,交给几位前辈处置。” 申椒很识相的说道。 “呦,你这小妹妹倒识时务,可耳听着,也是拿我们当不讲理的了,可真叫人伤心。” 紫衣客捂着心口唉声叹气的,像是伤心极了。 “狼多肉少嘛,怪不得她担心。”不老客很通情达理的劝道,“丫头,别想那么多,说了三成就是三成。” “可是……”申椒还想推拒。 无锋客赵清鸿扬声说道:“可是什么?说了给你就是给你,少他娘的啰嗦,三千金算个屁,等我们找到了那老东西,就是给你三万也不成问题,你只管带人来管好嘴就是。” 申椒听的一头雾水。 周伯言好心的解释了一句:“他们要的不是赏金,是想问出医痴的下落。” 医痴赵平是魏钱的师父,一个医术平平,又极爱钻研的人,这可不是说他没本事,他脑子里是有东西的,可每每对上陌生的病人就错漏百出,只能窝在悬壶堂教那些熟悉的弟子。 教了一年又一年,不像个正经医者,倒像个教书先生,申椒觉着他这种日子也不错,可人家不是那么想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疯了似的,立志要教出一个比所有人都要强的神医。 结果却整出一个不见钱不治病的商医…… 谷主说当年三郡的疫病里似乎有他的影子,但没有实证,悬壶堂也绝不会承认这种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魏钱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又没事人一样销声匿迹了。 申椒不明所以道:“商医这些年都在外头躲着和他师父未必会有联系,不然只怕早就人被抓到了,问他……有用吗?” “你以为是谁帮他逃脱的?他的钱又去了哪里?三个郡的人向他卖命,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装满了十九条船,他不曾在钱庄兑换过银票,也不曾带走,更没落在悬壶堂手里,那是去了哪儿?他又没什么朋友,我找了一通,最有可能拿到那笔钱的只有他师父,你已经将他捏在了手里,却不曾想到这件事嘛?” 周伯言凉凉的说着,还要讥讽一句, “你这脑子真是摆设不成,打小就不转个,这么大了还这德行,只能瞧见眼前那么一小块,像个井里的蛤蟆。” “你才是蛤蟆呢,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蛤蟆嘛?” 申椒的确是刚刚才想起的。 可周伯言也不可能是立马就想到的。 不然他早就说了,怎么可能先跑一趟江南道。 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嘛? “行,你好看,你是青蛙。” 周伯言嗤笑。 申椒想打他! 屋顶的飞羽客悠悠道:“她不是青蛙,她是人,不能吃,青蛙在哪里?” 他看着是真想要青蛙。 不老客朝上嚷嚷道:“有了钱想吃什么没有,你且出息些,当了这么多年人,还一副鸟样,刚给你吃过东西,又找什么青蛙,丢不丢人呐。” 飞羽客不以为意的抻抻脖子看向远方说:“我是妖。” 丢人的事和他没关系。 是这个意思? 不老客看起来有些无语,头疼似的捂住脸。 门口的无锋客也默默偏过头。 只有遮着脸的紫衣客没什么反应,仍用那千回百转的嗓音说道:“都别贫了,叫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多没正行呢,怪不靠谱的,再让人家小妹妹误会了。” 她抬腿朝申椒走过来,伸手拂过她的眉眼,冰凉的指甲划过她的脖颈,语气轻柔无比的哄道:“妹妹别怕,别看我们这样,有时候还是说话算话的,你只要把人就没你的事了,可千万别起坏心思呀,死可一点儿都不好玩。” 脖子上突然刺痛了一下。 申椒下意识去摸。 光滑的皮肤似乎没什么变化。 “这是蛊嘛?” “是毒,”她笑盈盈的说,“虫子在这么乖的皮囊下钻来钻去的多叫人恶心呀,我怎么忍心呢。” 她的声音好像带钩子。 娇媚的让人听的耳发热,骨发酥。 申椒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嗓子长成她这样的。 本来她是这么打算的! 还学着这种声音夹了许久嗓子呢。 可天不遂人愿呀。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很老实,老实的温柔着。 和她的模样一样,跟明媚张扬完全不沾边…… 妒忌叫她难过,中毒也叫她难过。 申椒难过又老实的说:“姐姐放心,我会乖的。” 第八十九章 紫衣客满意了:“你去。” 申椒朝着其他人屈屈膝,转身要走。 鬼影客不知何时又跑到她后头了,惨白着脸,紧盯着她。 申椒小心的说:“前辈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他格外认真道:“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上床嘛?求求了。” “啊?” “别理他!” 紫衣客、不老客、无锋客异口同声。 几根雪白的飞羽从屋顶射下,将鬼影客逼退到一边。 紫衣客有些无力的解释道:“我们不是那样的人,请快走。” 他们是魔教没错,他们是坏人没错,他们爱杀人没错,但他们真的没有那么……不要脸! 该死的连雍,滚开啊! 周伯言用一言难尽的神色说:“他也问过我。” 申椒:! 她默默的走出门,鬼影客站在李老伯身边,似乎有些挣扎和纠结,但最终还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上床嘛,就一次。” 门里传来了咆哮:“别理他,滚回来!” 连雍灰溜溜的垂着头‘飘’进去了。 申椒瞠目结舌: 果然是魔教,恐怖如斯啊! 她麻溜的走了,看起来甚至有些拘谨。 李老伯更是见了鬼一样,愁眉不展的抽了一路的烟袋锅子,申椒都要下车了,他才嗒着烟嘴支支吾吾的问:“姑娘……刚刚那个小伙子……是在问我……嘛?” 申椒点点头:“是的,没错。” 李老伯:“我的亲娘哎!” 他又瞪着眼,见鬼似的走了,边走边摸脸,怎么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我年轻时也是个挺俊的后生,如今也是个挺俊的老头,可怎么也不像是和他般配的样子? 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 他都不问一句有没有婚配,上来就奔着床去了。 可怕,太可怕了! 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可怕,好好一个漂亮孩子,这脑子是怎么了? 李老伯横竖也想不通。 或许是烟抽多了,有些困的慌,他甩了甩头,眼皮还是一个劲儿的往一块儿黏。 太困了。 “牛娃子啊,往家走,躲着坑坑坎坎看着点儿人,我,我睡会儿。” 他安心的往后一躺,拽了半截萝卜枕在脑袋下。 还是早上来时拿着啃的。 这月份,菜都出来了,去年的萝卜没人稀罕,剩的也不多,就分分留着自家吃了。 他不怎么喜欢,就留了两根,别的都给了金水生他们。 那些个孩子,可怜啊。 还好,没被人忘了,刚刚那姑娘还答应说,过阵子会给他们找些事做呢。 李老伯自觉是没白忙活,回去也有个交代,乐呵呵的闭上眼。 被称为牛娃子的老牛,悠长的“哞——”了一声,拖着车熟门熟路的往家走去。 今天天气不错,和以往一样好,天清清,风轻轻,太阳亮堂又不太热,是个凉爽的好天气。 挺适合睡觉的,往常他都这么睡。 今个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岁数大了,一觉睡的昏头涨脑的。 到家门口往起一站,一头就朝地上扎了下去…… 耳边是女儿的声音:“爹呀,你怎么了?” 害,摔个跟头,能怎么? 女儿年轻总爱大惊小怪,他还满头是血的安抚了一句:“哎呀,嚷什么,我迷糊一会儿。”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嘴往下淌。 这把年纪睡觉还流口水,怪丢人的,他抬手擦了又擦:等会儿该去种两垄麻,多种些,织了布也留两块做帕子,不都卖了,一家子也用一些。 他细细的琢磨着,头脑很清明,耳边嘈杂的响动,叫他有些烦躁,不知道都谁在嚷嚷,是在闲话家常还是怎么着? 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和人家嚷嚷,自己抬了抬手含糊道:“姑娘,帮爹把门关上。” 吞不尽的口水卡在喉咙里,咕噜噜的发出一阵水音。 李丽娘看着躺在院里的爹爹,泣不成声的应了一声:“哎,爹,你等会儿再睡,家里要来人呢……” 李老伯没说话:来就来呗,你们接待着,他得迷瞪一会儿…… 蓼莪院里。 申椒问琼枝:“公子呢?” “在屋里头呢,”琼枝说,“明个不是要去打猎,又赶上休沐,公子说今日要多睡会儿,免得没精神,叫咱们也别去吵他,姐姐可是寻他有事?那我去叫他起来?” 琼枝说着就要走,申椒忙拉了她一把:“不用,我就问一句,让公子接着睡,魏郎中呢?” “还在药房挑着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动的那些人,孙郎中他们给他找了好多药材,他是个个都想要,还叫天聋地哑回来问公子能不能再多给他一块地,公子竟答应了,也是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动动嘴的事,又不必真给。 薛顺只等着申椒那边说好了,就把魏钱赶走呢。 或许多少还有点儿舍不得。 那就别赶了。 “咱们干脆把他留下。” 一觉醒来就听见这种话,薛顺诧异的看着申椒:“你不是说过,他是个麻烦,不想留他嘛?怎么又改了主意,可是发生了什么?” 申椒忧心忡忡的不忍道:“那边的悬赏仍作数,虽然赏金低了不少,也难保没有人动心,要真是把他赶走了,或许他会因此丧命,岂不造孽,倒不如暂且留下他,叫他继续为公子调理身子,公子这次去打猎,也可以问问庄主、夫人此事是否可行。” “有必要嘛?”薛顺皱眉道,“父亲母亲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心照不宣的知道只是知道,公子说了才算过了明路,算是真的将他收入麾下,六公子已经从祠堂出来了,这次难免会遇上,公子若不这样,难保他还会惦记着魏郎中。” 薛顺也没那么想护着魏钱,更不想和薛琅对着干,可申椒也是好心,为他好,所以还是应了,又说道: “你今天也早些歇息,明天可要和我一起去,不然我一个人怪没劲的。” “公子放心,奴婢一定会陪在您身边的。” 申椒当然要去,就算薛顺不说,她也会死皮赖脸的跟过去,现在没有比这些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那黄梅五客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闯到通财山庄的公子身边杀人。 她只要不离开薛顺就是安全的。 至于那毒还是蛊的,不足为虑。 申椒摸了摸颈上戴的黑绳琥珀珠。 想利用她,也得掂掂自己的筹码够不够分量。 十几船的宝贝,她搞到自己手里头不好嘛? 干嘛要白白送给魔教? 事不由人得低头,现在却不必。 且让她想想该怎么办…… 自己吃不下的生意,也得挑个好些好帮手才是。 命这种东西可不能耍着玩呀。 第九十章 出去玩就该高高兴兴的,哪怕申椒准备作个大死,还是没事儿人一样换了身漂亮衣裳。 怕什么,她是跟着通财山庄的主子们出去的。 黄梅五客疯了才会在此时找她晦气。 魔教的人是厉害,通财山庄也不是吃素的,这又是人家的地盘,谁该避让还用说嘛。 申椒骑着薛顺给她要来的枣红马,心情颇好的行进在路上,薛顺就在她旁边,骑着一匹同样的马慢慢的走,偶尔看她一眼,说两句话,他没去和哥哥们凑合,而是远远的落在队伍最后面,所以申椒和他并排走着也不碍事显眼。 薛顺问她以前有没有打过猎。 申椒回想了一下,和他说:“算是有,我们小时候大概是当神仙养的,所以少食五谷禽肉,总喝些奇怪的药汁子草汁子蜂蜜水,或是吃没什么滋味的时蔬瓜果和辟谷丹,肚子里没有油水,总觉着饿,我们就去林子里设套挖坑,磨尖了石头做刀枪,去抓野鸡野兔和田鼠,还有很肥很粗的蛇,抓到就去水沟边剥皮挖肠,有时还能引来不少鱼,洗干净用树枝子串了在火上烤。” 薛顺听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勉强笑笑道:“听起来挺有趣的,好吃吗?” “很难吃,”回忆叫申椒直撇嘴,“有个缺心眼的师弟太慌了,叫他去拿盐,他抓了一把白矾就跑,还没认出来,就当盐用了,难得有些好鱼好肉吃,全被糟践了,弄得比命都苦,谁都吃不下去,最后全都被他吃光了,我们疑心他是故意的,可他给自己做饭时也一样,加过糖、加过米、加过面、加过碱唯独没有加过盐,所以大概是真的缺心眼,再不就是与盐无缘,以至于回回拿错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薛顺听着好笑:“你这师弟倒是有趣,只是太容易坏事了些。” “只在厨艺上坏事罢了,”申椒意兴阑珊道,“他和我那个小师妹一样,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得天地造化,在丹道、医道上天赋极高,根骨也好,所以一个成了医师,一个做了弟子,算起来师父门下八人当中,唯有我不争气,只是个任人买卖的药奴。” 薛顺听她一股子酸妒之气,不由得出言安慰道:“你自有你的好处,旁人瞧不出来是他们眼瞎,何必要同他们去比,宋先生也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岂不愚蠢,左右我将你的好看在眼里,总觉得你很好,想必如我一般的人还会有许多。” “公子自己总也想不开,劝起奴婢来倒是头头是道,可见就算明知道理,落在自己身上也不那么容易看开,又何必相劝。” 申椒听他一番肺腑之言,却并不领情,还颇为促狭的看着他。 薛顺不明所以道:“我哪里想不开了?” 申椒:“公子想的开,怎么既不去兄弟们玩,又不去侍奉父亲母亲,反倒和奴婢待在这里?莫不是后头这尘土飞扬的,风景格外好?” 薛顺哑然失笑:“我好意劝你,你倒来笑我,全当我这好心是驴肝肺了,想是没良心可伤,我也不必为你费神。” 申椒嘻嘻笑起来。 薛顺白她一眼,又抿抿唇道:“咱们这样不好吗?何必非要和他们往一起凑,我和他们本就是两样人,还是……你也嫌我不争气,偏要我和他们一个样?” “奴婢可没说一个不好,公子何必多心?”他和自己关系正好,申椒才不肯受屈呢,立马叫起冤来,又轻言细语道,“公子不去奴婢倒高兴呢,要不然和谁去作伴,琼枝她们又没有来。” 薛顺本想带着她们,可问起来个个都不会骑马,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只能跟着伺候人,还不如待在院里清闲自在呢。 “林子里也危险,下次去郡里再带她们一起玩。” 申椒笑笑正要说话。 后头的魏钱却先一步浮夸的赞扬起来了:“公子仁善啊,这种时候都不忘了自己的丫鬟,这是多么宽厚仁慈的品德,若非魏某人无才非得为公子赋诗一首不可,那个……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啊!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这正是……” “闭嘴,滚远点儿,”薛顺嫌丢人,听的头皮发麻,脸都热了,不自在又不耐烦的回头瞪他一眼,“瞎嚷嚷什么,有你什么事儿。” “哈哈,魏某人也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魏钱尴尬的笑了笑,拽拽缰绳,慢了几步,又不安分道,“公子啊,那个……姑娘们不能来,魏某人有些……不想来,不如……不如我还是趁着没走远,先回去等公子,这打猎的事儿,魏某人一个郎中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是。” “哎,此言差矣,魏郎中也那么别妄自菲薄嘛,你打猎不行,当诱饵还是可以的,公子若是想猎熊猎虎你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嘛,再说了,老待在院子里头多闷呀,你这把年纪正该多出来走走看看,免得哪一日阳寿尽了,临了时后悔不曾好好活过,公子也是为了你好,才一定要带你出来的,你可要惜福才是呀。”申椒认真的说道。 薛顺自然不会反驳申椒,只是淡淡道:“老实待着你。” 薛顺也不想带着他,可申椒说就要所有人都看见魏钱在他身边才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惦记,他也没有了背叛的机会,而且还能防着别人趁虚而入,薛顺听她说的有道理,就带他来了。 心里头并不怎么在意。 一路上也没怎么理会,只是在安营扎寨时,叫他留在了自己的帐篷里,不必另作安排。 魏钱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也是够闹眼睛的。 薛顺皱着眉道:“把屏风搬过去,我不想看见你。 申椒,你睡榻上,多铺两条褥子,山中夜里凉,小心伤寒,我叫琼枝她们装了些红糖,一会儿咱们煮些姜枣茶喝。” “好。”申椒应的干脆。 “好……”魏钱委屈的想掉泪。 薛顺眼睛更疼了,他许是病了,自己爱哭,却见不得魏钱哭,一见心里就膈应的很,想抄起什么把他打碎。 “你再作此情态我就拿你喂熊。” 薛顺骂了一句。 魏钱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满面笑容,也不怎么顺眼,但比刚刚好多了。 薛顺常怀宽容之心,自己偏过头去看申椒,不再理会他。 第九十一章 三人正说话间。 一壮硕的汉子,毫不客气的撩开帘子就钻进了帐篷,粗声粗气的问道:“你又缩在帐篷里做什么?快出来,我带你跑两圈。” 薛顺一头雾水的看向薛十一,满脸抗拒道:“没必要,你来做什么?” “你以为小爷想来?还不是我小娘非让我来,”薛十一也是满脸抗拒,很烦躁道,“由不得你不去,我已经答应她要带你一起了,我先带你去跑两圈,熟悉一下路径,明个才能玩的痛快,不然你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我还怎么安心打猎?今年我是势要和六哥、三哥争个第一的,你可别拖我的后腿。” 郑小娘大概是好心好意,还想缓和一下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可惜摊上这么个棒槌儿子,别说叫人念好了,不遭人恨都算薛顺明事理了。 “不去。” “由不得你!”薛十一就是个粘着磷粉的炮仗脾气,不点都着,说着就要来拉扯薛顺。 薛顺早有防备拉着申椒往后退去,梗着脖子厉声喝道:“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去!” 薛十一:“由不得你!” 他步步紧逼,眼疾手快。抓起薛顺往肩上一扛,全当扛一头还会扑腾的活猪,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那颗几乎没有用过的大脑,压根不思考如此这般会置薛顺的颜面于何地,一心只想早点办完娘亲交代的事情,早点了事。 仅存的一点头脑,让他没有选择用薛顺的头或脚挑开门帘,而是理所当然的吩咐一旁的奴婢道:“你这婢子,真够没眼色的,还不打起帘子,这叫小爷怎么出去?” 申椒:“您最好是把我家公子放下自己出去。” 薛顺整个人都气成大虾了,别提多红了。 薛十一这才正眼看她一眼:“原来是你,一个奴婢几次三番对小爷指手画脚,不想活了不成。” “你才不想活了!”薛顺在他肩上破口大骂道,“你动她一个指头试试,我非宰了你不可。” 本来就很不老实的薛顺,更猛烈的挣扎了起来,连锤带打,两条腿使劲的扑腾。 “哎哎哎,老实点儿,我又没说要怎么着她,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她又不是你亲娘。” 薛十一换了个姿势,把他两腿一并往胸前一搂,让他像抹布一样搭在自己身上,抬手自己去掀帘子。 薛顺被顶的胃疼,心里又一腔羞愤上头,直接失了理智,骂的更凶了:“她是你祖宗,我是你爷爷,放你爹下来,你个狗入的瓜怂,要带老子去哪儿?你个卵的畜生,有种直接杀了我,少他娘假惺惺的,哪个要跟你一起去跑马,当你大爷自己没手脚嘛……” 薛顺叽里咕噜的连声叫骂。 薛十一听着恼怒。 但郑小娘在临行前特意叮嘱过,让他别和薛顺置气,就算薛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也让他当成耳边风。 这会儿薛十一很听话,强忍怒火,不和他计较,干脆的将帘子一掀开,直接扛着他走了出去。 阳光打在身上那一瞬间薛顺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如芒在背了。 眼前天旋地转的,总觉着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他,耳边一阵阵轰鸣声不知从何而来,他甚至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声。 有些人宁愿一死也不受辱,薛顺原本是不明白的,今日尝到这种滋味,才知那是为何。 丢人啊! 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这样无能为力的被人把脸皮剥下来拉到光底下羞辱,只怕是死也比这好受。 当然了,薛顺是舍不得死的。 他准备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送薛十一去死。 这也是气话。 薛顺知道自己杀不了他,只求脱离桎梏,哪怕是要受责罚,挨杖刑他也认了。 千钧一发之际。 薛十五连跑带颠的冲过来,一把将薛十一朝帐篷里推去,嗷嗷喊道:“哥,你这又是干什么?” 薛十一一时不察,还真叫他推动了半步,但依旧没进去,站在帐篷前不悦道:“十五你失心疯啊,推我做什么?” 薛十五:……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扛着十七做什么?” 薛十一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很不耐烦的抱怨起来:“还不是小娘要我照顾他,说什么他没来过,乱七八糟的,非要我带着他,又不许我不应,我只能来找他啊,说要带他去跑两圈他还不乐意……” “所以你就准备扛着他去?”薛十五难以置信。 薛十一理直气壮:“那不然呢?由着他磨蹭,天黑了只怕也出不了帐篷门,我能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你自己去不就得了嘛?” “那不行,我都答应小娘了,我要不听她的,回了去又得被念叨个没完。” “那总比她打你打个没完强!” 薛十五都快被气懵了,看着哥哥瞪起眼,又不得不软下语气,跟他讲道理, “小娘让你照顾十七,不是让你气死十七,他这么大个人了,叫你扛着走一圈,脸该往哪里放?你自己乐意被人这么扛着走嘛?” “那得是什么人才能把我扛起来?”薛十一的脑子与众不同,想法也挺与众不同的,好奇似的嘟哝一声,到底听进心里去了,把薛顺往地上一戳,“行,那你老实点自己走。” “走你爹!”薛顺骂了一声,终究忍耐不住,捂着胃吐了两口酸水出来。 “公子。”申椒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薛十一后退了一步摆手解释道:“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打他!” 薛十五:…… “哥啊,你消停点,你去玩好嘛?这边有我呢,我会和小娘说的,是他不用你,不是你不带他还不行吗?” 薛十五近乎卑微的恳求道, “你去玩,我替你照顾他。” “啊……那……那行,这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强迫你。”薛十一挠挠头,迈开腿走了。 薛十五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都沧桑了,眉头皱的都快分层了,颇有些手足无措道:“十七啊,你还好,是我来晚了,小娘让我看着他,我看了一路,谁知道解个手的工夫就……” “……滚。”薛顺从被胃酸灼烧过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怒喝,然后又弯下腰吐了起来。 薛十五并不纠缠,干脆且小心的应道: “得嘞。” 然后拔腿就跑,看那方向还是去追十一的。 第九十二章 薛顺把自己吐干净了才好受些,扶着申椒的手又进了帐篷。 魏钱这个胆小怕事的这时才从屏风后头冒出头:“哎呀呀呀,我的公子啊,快来搭个脉,您这脸色实在不好看啊,真是遭老罪了,十一公子这可真是……粗鲁无礼,魏某人刚刚都想同他拼了……” 魏钱嘚嘚的在那里马后炮。 薛顺没什么精神的坐到床上懒得搭理他,自己摩挲着有些抽疼的肠胃。 申椒去倒了杯温水,薛顺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吃了两颗魏钱递过来的丹药。 身体还算好,但来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的。 薛顺用力握紧了申椒探过来想为他揉腹的手,一声不吭的抬眼看向她:“不用弄,我没事儿。” “公子的手好凉,奴婢去取个汤婆子来。” 申椒试图抽手起身,薛顺却握的更紧了,还把她往身边扯了扯,攥着她手贴在胸前:“路上吹了风,陪我坐会儿就好。” 他垂下眼,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心跳的也不像往常一般平缓。 申椒凑近了一些,两只手都抓着他的手搓揉道:“那奴婢帮公子暖一暖。” 薛顺神色微动,低头看向两人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申椒趁机给没眼色的魏钱使了个眼神:愣着干嘛?走啊你,没见这儿正伤心呢嘛。 魏钱领会到她的意思了,但纹丝不动,还摇摇头:不走,外头危险,你们就当看不见我。 他蹑手蹑脚的缩回屏风后面。 窸窸窣窣了一阵,总算没了声响。 但薛顺和申椒又不瞎,屏风后头那么一大坨阴影,谁能看不见啊。 这样的情景下薛顺是必然不会吐露心声,发泄情绪的,连眼泪都不好往下掉。 虽然他看不起来也没有想哭的意思,不过体贴如申椒,还是想给他找找掉眼泪不被人看见的法子。 “公子要不要躺一会儿?” 背过身盖上被子就没人能看见了嘛。 她觉着这主意不错。 薛顺却反问道:“你累不累?要歇会儿嘛?” 申椒挺有精神头的,还能再骑着马出去跑十圈,听他这么问只能说:“还好,奴婢不太累。” “那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薛顺想说的是躺一会儿,目光触及屏风后的身影,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其实没必要,蓼莪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能藏住多少事儿,薛顺又总是忍不住看她,往她跟前凑,瞎子也能觉出几分端倪了。 何况这个个都是耳聪目明的人。 他怕申椒在乎。 可申椒不在乎,要不然最开始就把不情愿挂在脸上了,怎么可能和他往一起凑? “公子歇会儿,奴婢陪公子躺一会儿好嘛?” 薛顺怔愣的看了看她,缓缓点头:“好。” 两人合衣而卧,薛顺习惯性的摊开胳膊将申椒揽在怀里,申椒也不老实自己躺舒服了,仗着有被子遮挡,竟将手探进他的衣裳,去按揉他的肚子。 时轻时重的叫人难受。 全当一块面乱揉。 哪里还有半点儿人前的温柔体贴。 薛顺忍了一会儿,才皱着眉按住她作动的手,轻轻的朝她摇摇头。 把她的手移到心口的地方握紧了,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默默的合上眼。 申椒心知是没得玩了,只好老实的数着他的心跳入睡。 两个人看起来挺安静的。 饶是如此,这样的作法仍有些……大胆。 江湖人不拘小节,是不拘小节。 兴致一起,看对了眼,拉着幕天席地、翻云覆雨也不稀奇,但再怎么腻乎,多少还是会背着点儿人。 魏钱是个看病的郎中,又不是个暖床的书童。 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了。 魏钱神色复杂,感慨万千的撅在屏风后头看了半天,才默默爬回自己的床榻。 这是头一天,大伙可以尽情的休整,有精神头,想去打猎的也可以自己带人去,不必一起。 薛顺不想出去也没什么。 两人干脆一觉睡到了下午。 再醒来时,心中的郁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落落的饥饿感和几乎麻木的手臂。 申椒的手还搭在薛顺的心口上,有些沉,也将那里护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暖。 嗯…… 多少还是有点儿透风的。 半清醒半迷糊的申椒一边说着:“公子醒了?” 一边满不在乎的将手撑在他肚子上坐起身。 薛顺睡的有些冒汗,所以在被子打开的瞬间就感觉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害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慢腾腾的坐起身,捂着肚子,将头埋进申椒的颈窝里,冒了一会儿冷汗,直到全身发麻发寒的劲儿退去了,才闷声道:“我饿了,去帮我拿点儿吃的来。” “公子要吃什么?” “给我煮碗面。” 薛顺是有点儿迷信在身上的,讲究一个上马饺子,下马面,或许是因为他自幼在北庭那边长大的缘故,所以习惯了那边的风俗。 申椒对吃什么无所谓,只是有点儿讨厌出来玩还要做饭。 不过谁让他是主子呢。 申椒掏出帕子细细的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轻声道:“奴婢这就去。” 薛顺有点气,不仅毫不领情,还一把将帕子拽了过去,含嗔带怨的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快去你,我自己来。” 申椒嘻嘻一笑,开心的转身就走,完全没拿他那点儿脾气当回事。 薛顺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头失笑。 申椒回来的很快。 春天万物复苏,外面对她而言多少有些吵闹,所有花草树木都在吱哇乱叫着什么我要抽条,我要长高,别挡亮,我开花好漂亮,这么多人…… 乱七八糟的吵的人烦躁不已,申椒心知这是自己得了癔症,和它们没有什么关系,但仍有种想放火烧山的冲动。 她干的出这种缺德事儿,所以……还是少在外头晃荡的好。 值得高兴的是,外头的人都捯饬的溜光水滑的,看起来很顺眼。 好坏参半。 申椒将一把鲜红的三月泡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酸甜的汁水炸开在唇齿间。 薛顺端着面碗看着桌上的几片草叶,欲言又止:“一颗都不给我嘛?” 申椒:哎呦,忘了…… “没洗过,不干净。” “那你还吃?”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薛顺:…… “你糊弄我也用心些?”他不满的嚷嚷起来。 “这怎么是糊弄呢?”申椒想起什么,指着面碗说,“奴婢给您煎了一个极圆的蛋,而且蛋黄刚好在正中央,多漂亮呀。” “这和野果有关系嘛?”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好敷衍? “不过……的确挺好看的。”他清了清嗓子。 申椒趴在桌子上美滋滋的说: “是是,为了挑这么一个出来,奴婢都吃撑了,奖赏自己一把野果子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公子这也要分?未免忒小气计较了。”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第九十三章 薛顺开始还听的挺认真呢,后来越想越不对。 “我还饿着你倒先把自己喂饱了,饭后还要来点儿果子,我还不能问一句,是这个意思?” 申椒破罐子破摔:“吐出来也是来不及了,公子若要吃奴婢再去弄一些好了。” 她不是很情愿,磨磨蹭蹭的。 薛顺睨她一眼:“歇了你,哪里弄的?” 申椒立马乖巧的坐下来了:“林子里摘的。” 她可能是隐约看到了,所以听见它在吆喝:“我熟了,我熟了,都熟透啦,酸酸甜甜,谁来尝尝我?” 申椒就果断的凑过去尝了尝。 它还问呢:“好吃?” 申椒没理,摘了一荷包边走边吃。 它在后头气急败坏道:“都不夸一句,无礼的家伙!吃吃吃,就认吃,噎死你!” 这绝对是癔症,但申椒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让一颗三月泡骂自己。 所以她转身回去就把它连根拔了。 它尖叫: “啊……我有点儿死了啊!!!!!” 回忆使人快乐。 薛顺问:“多吗?” 申椒笑:“还可以,明天可以拿个篮子去摘一些。” 她都听见了,那附近有什么在说:“杀手来了,快藏好,她连吃带拿不说,还把根儿都拔了。” 肯定有什么野果子,她应该是在不经意间瞧见过,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到。 薛顺点点头:“也好,咱们多半是猎不到什么,采点儿野花野果带回去也不错。” 薛顺想起申椒路上说的抓鸡抓鱼的事儿,又叮嘱道:“你一会儿去看看有没有鱼饵鱼竿,要是时间充裕,咱们可以去水边钓鱼,再准备些吃的,拿两件厚实的衣裳,那个谁带些药,还有避蛇虫鼠蚁的药粉也拿些……” 薛顺不适合打猎,他适合野炊。 一件件吩咐下去,俨然一副春游踏青的架势。 什么射箭打猎,想都不想一下。 魏钱这个柔弱的郎中乐得如此,高声应道:“公子放心,药粉早配好了,一会儿我拿出去绕着帐篷洒一圈儿,别说蛇虫鼠蚁,保准飞禽猛兽都绕着走。” 薛顺:…… 行,反正他也不想要那些玩意儿。 “多洒些。” “得嘞!” 申椒也无所谓,记好了要带什么,还补充道:“那奴婢再包些调料,带个小泥锅,装在一块儿也不碍事,若嫌麻烦用完丢了就行。” “成,三匹马呢,怎么也能放下。” 没有兄弟们的日子怎么都好。 薛顺和申椒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三个人又一同喝了姜枣茶。 之后就在帐篷里玩儿投壶、射覆打发光阴。 薛顺喝不了酒,不做奖惩又没劲,魏钱就拿了许多难吃的养生药丸出来。 结果属他自己吃的最多。 急的直搓手,围着桌子转来转去,来回打量那块手帕,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它烧个洞出来:“藏的是手镯!不对,你不戴手镯,那是碟子?” 他看向申椒,试图瞧出蛛丝马迹。 申椒笑嘻嘻的问他:“想清楚了?那我可要揭开喽?” “哎哎哎,别别别,”魏钱都吃撑了,“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公子先猜,公子先猜。” 薛顺也没头绪。 申椒上一轮可在帕子下头藏了帕子,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 他想了想说:“鸟窝?” 申椒:…… 魏钱:? “公子是说……奴婢从怀里掏了个鸟窝出来塞在帕子下头了?奴婢藏那玩意儿做什么?” 薛顺自个也觉得离谱,已经憋不住笑了,还要嘴硬道:“射覆可是你提的,或许你早就想到了要整我们,方才摘野果时便顺手掏了一个藏在怀里呢。” “言之有理啊!”魏钱一拍大腿,赞同的连连颔首。 这申椒可就不高兴了:“还我们?公子这话说的,倒像是和魏郎中最好似的,明明咱们才是一伙的?怎么这会儿倒成了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了?” 薛顺也觉得不好,摸了摸耳垂心虚道:“许是因为方才你偷偷往自己的铜壶里插箭,害我们多吃了许多丸药,所以……不得不防啊。” 魏钱心有戚戚的嚷嚷着:“公子切莫上当,别瞧她说的好听,其实早就在对付咱们两个了,刚刚她还假吃呢!” 要不是魏钱眼尖,就叫申椒得逞了,那药丸子都快踢到床下了。 “我……我那是手抖没拿住。” “回回都抖?”薛顺怀疑。 魏钱咬牙:“你掰我嘴往里塞时怎么不抖?你往我嘴里扔时怎么不抖?你偷我箭时怎么不抖?” “我抑制住了。”申椒胡乱回着,气的魏钱登时就瞪起了眼。 薛顺咂舌:“鸟窝也不无可能啊。” 申椒真挺坏的。 魏钱看看申椒的神色,心一横一拍桌:“就是鸟窝!” “哼,怎么都把我想的那么坏呀,不是怎么办?”申椒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多问了一句。 薛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魏钱:“我多吃一颗。” “不够,你把这些都吃了。”申椒抓起一把搁在他面前,又斜眼看薛顺,勾勾手,趴在他耳边说:“公子叫我打一下。” 申椒眨巴着乌亮的眼,满脸无辜。 薛顺眯着眼瞧她,哼笑一声,附在她耳边问:“你平日里少打了?真够没良心的,惯会欺负人。” 申椒要那玩意儿干什么使? “公子可是应了?” “嗯。”薛顺不怎么高兴的回了她一声。 魏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迟疑起来:“公子,你不会伙同她一起骗我的对?” 薛顺坏心眼的说:“你猜?” 魏钱:…… 他好难过,这叫他怎么猜啊? 算了!不管了! “就是鸟窝!” 他说着一把扯开帕子,满眼期待的看到了又一张帕子。 魏钱:…… “你怎么?两次,两次怎么能放同一个东西,你这,怎么能!”他气到语无伦次! 申椒:“又没说不行,再说,我这也不是一样的呀,里头裹着东西呢。” 申椒将手帕展开。 魏钱皱起眉:“萝卜?你为什么要往怀里放两片萝卜?” “自然是拿来吃的啊。” 申椒昨天在李老伯的车上,听见半截萝卜在喊自己有点糠。 今天又看见萝卜,还挺新鲜的,可不就想吃了。 “那你怎么没吃?”魏钱直瞪眼。 申椒理直气壮的说:“我吃了太多的煎蛋,撑得慌呀!何必难为自己,拿来骗人不也不错嘛。” 这又是镯子又是鸟窝的,多好玩儿。 她猖狂的仰头大笑。 薛顺叹气,嘴角微微扬起。 魏钱不语,麻木的往嘴里塞着药丸。 第九十四章 申椒开心起来真是不管别人的死活,三个人的游戏,却成了她一个人的快乐。 魏钱直接尥蹶子不玩了。 薛顺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纵着她又玩了一会儿,眼见着她那张小嘴叭叭的,说出的话越发没边儿。 便也硬下心肠撂开了手。 申椒一个人还怎么玩儿?只好悻悻作罢,还要倒打一耙抱怨说:“要玩的也是你们,不玩的也是你们,哪有这样赖皮的道理,下次叫我玩儿,我也不和你们一起玩了。” 魏钱从屏风后探出头大声道:“那敢情好!我谢谢你!” “不客气。”申椒全当听不出他的语气。 薛顺很没诚意的劝道:“别呀,我这里还有一些功课,咱们可以一起写着玩儿,一样会高兴的。” “大可不必!”申椒义正言辞说,“奴婢不爱夺人所好,公子还是自娱自乐的好。” “哎,这等好事岂有独享之理,分你一半,拿着。” 宋先生人虽未至,课也减半了,但这功课的分量可是分毫不少还更多了些,生怕薛顺就此懈怠了。 一听他要去打猎,还要他做什么诗,做什么词,做什么赋,说什么有感而发,一气呵成或许能得一篇佳作。 叽里咕噜的,尽是些适合人才,不适合薛顺的方法。 申椒也是抓耳挠腮想的费劲,才不肯揽这个活呢。 要她说与其绞尽脑汁想什么佳作,不如直接抄书来的利索。 薛顺又不信邪,非要费这二遍事。 祝他文运亨通。 反正申椒是不要和他一起想,只等着过后一起抄书算了。 借着收拾东西的由头,申椒果断离开了帐篷,在别处磨蹭了许久才回去。 帐中还意外的多了个人。 “渔歌儿?你怎么来了?”申椒纳闷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嘛?” 渔歌儿其实是会骑马的。 薛顺出事那次,她还骑马去找了庄主和夫人,但这次问她会不会,她又不会了。 原因无非就是——莲瓜不去我也不去。 没有伴儿就没有意思,薛顺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自然不会强求她来。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她孤身一人在这里,肯定是有缘故的。 薛顺没等渔歌儿回话说先皱着眉头告诉她说:“有个叫李丽娘,说是那位李老伯的女儿,托人找到琼枝,来求我救她父亲,说是那个李老伯昨日跟你分别后回到家里突发恶疾,口鼻溢血不止,她们请的郎中都没法子,这会儿人已经昏迷不醒大半天了,眼看着是要不好,才求过来,琼枝没办法,就让渔歌儿来问我了。” 申椒吃惊道:“李老伯突发恶疾?怎么会?昨日我们分开时他还好好的呢。” 难道是黄梅五客动的手脚? 也是,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李老伯又不是必不可少的,看起来也没什么能耐,不过寻常百姓,请不到太厉害的郎中,只怕是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家里人也稀里糊涂的,还真就冤死了。 申椒的心思眨眼间已经转了一圈,嘴上还担忧的问着:“这可怎么办是好?” 薛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第一反应本来是想让魏钱去一趟。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 毕竟李老伯和李丽娘都在他面前露过面,他真去了那不就露馅了嘛,到时候别说治病了,不把人直接送走都算他医者仁心了。 可要是不让他去,真出了事儿他良心难安,要不然就……实话实说,好歹落个心安理得? 薛顺沉吟不语,拿不定主意。 申椒率先开口道:“不如叫孙郎中跟着去看看,好歹尽一份心力,不过……口鼻溢血不止又拖了这么久,纵是大罗神仙去,只怕也救不回来了。” “也不见得,”魏钱神色纠结道,“会致使口鼻溢血的原因有许多……公子,不如让我去看看。” 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魏某人答应了公子要改过自新,如今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不如就从此人开始。” “那可不成,你去了,公子这边怎么办?谁知道六公子和十一公子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申椒对上魏钱诧异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劝阻道,又同极力掩饰心虚的薛顺说:“公子,不如奴婢带些丹药和孙郎中同去,就算治不好,也能尽力保住他一条命,等公子回去再做计较。” “这……”薛顺迟疑不决。 魏钱深表怀疑道:“你去?你不会又想给人吃紫金丹?那东西药效虽好,可也不能乱用啊。” “那魏郎中可有更好的法子?”申椒反问,又叫屈道,“紫金丹又不是大白菜,若非万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好不好。” “要不,还是我快去快回一趟,在明日天亮前赶回,应当也耽误不了什么事。”魏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 渔歌儿说的不明不白,又一问三不知的,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不知道病症是什么,也无能为力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想做好人我管不着,但公子才是最紧要的,做人可别舍本逐末,忘恩负义。” “你什么意思?谁,谁舍本逐末?谁忘恩负义了?” “某些人心知肚明,魏郎中此举到底是因为人好,还是如往日一样妄图虚名只怕还有待商榷?再不是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作孽多端,生怕死后受罪,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做点好事积攒功德,一时昏了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再不就是眼见他人得势,后悔跟了公子,又想另投他处?到底是以利当先的商医呢,这种事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你凭什么作此揣测?” “凭恶意,”申椒理不直气也壮道,“公子为重,魏郎中的品行又是那样,奴婢不得不防啊。” 论口齿十个魏钱也不是申椒的对手,但她这话也说的忒难听了,又是没影的事儿,魏钱羞愤不已不说。 薛顺也看不过眼去啧了她一声道:“申椒,别说太过。” 薛顺只当她是怕过去的事情败露,也没有想太多。 魏钱更是想不到她是为什么。 刚刚还玩的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了。 他气愤之下难得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你这不信那不信,索性大伙同去,你们绑了我去,左右公子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干脆都不在这儿待了,你们也看看我是救人去,还是找别的主子去,我话撂在这儿,我要是有贰心,天诛地灭。” 第九十五章 “赌咒发誓要顶用,天底下的人死一半也不多,”申椒不以为然道,“公子来都来了,说走就走这算什么?知道的是公子好心救人去了,不知道还当公子是对谁心存不满,所以甩脸子走了,到时再惹出是非,该怎么办?” “公子,救人要紧。”魏钱据理力争。 “公子,救人自然要紧,但您自己更要紧,时间不等人,还请早做决断。”申椒往日的温和善良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出奇的尖锐,渔歌儿看向她的眼神,难掩诧异。 可她也不在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薛顺。 嘴上是说叫他早做决断,看样子更像是在问他——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薛顺平日里都由着她,但这一次他是真的犹豫了。 “公子。”申椒的眉眼柔和下来,又认真的叫了他一声。 薛顺:…… “你去,”他艰难道,“夜里凉,加件衣裳,你……” 薛顺咽下所有情绪和多余的话,只留了一句叮嘱:“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些,我就在此等你。” 申椒心里猛然间松了一口气,觑了一眼魏钱,又笑道: “公子放心,奴婢会尽量赶在明日狩猎开始前回来的。” “嗯。” 申椒胡乱拿了些东西就要走,薛顺叫住她,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系紧了带子说:“别这么急三火四的,夜里不安全,叫个人陪你一起去,不是给了一把刀嘛,随身带着没?” “带了。”保命的东西,越多越好,申椒怎么可能不带呢。 薛顺点点头:“那就好,去。” 他的眼神有些挣扎,但直到申椒掀开帘子,一头扎进夜色里,他也没有开口叫住她。 魏钱唉声叹气的:“公子,她是个药奴,又不是个郎中,这种事靠她,靠不住的。” “不是还有孙郎中嘛,他医术也不差,”薛顺垂下眼,神色如常道,“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可到底人力微薄,若他命该如此,谁去也是枉然……” 尽人事,听天命,那也得真的尽了? 魏钱想说,但没敢,附和着嘿笑两声道:“公子说的有理,咱们,尽心就好,魏某人,还是给公子熬药,再等会儿该错过时辰了。” 他默默的掏出药包,在小炉前熬煮。 薛顺没说话,重新坐回桌前写字,没写几笔,又走神了,笔上的墨滴答下去,泅湿了纸张,他下意识抬手去擦,但也是徒劳,越擦越脏。 没用的,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有些东西一旦脏了,不管怎么弄,都回不到原样。 他是没得选。 可申椒……申椒…… 薛顺看着他下意识写出的名字,沾染墨迹的手轻颤了颤,竟连那几个字都不敢去碰,只恐将纸染的更脏。 心底一片凄然。 肠胃感知到他低沉的情绪,又翻腾起来,带的心口都在发闷。 不该如此。 薛顺闭起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他或许没想过申椒会是个坏人,但没法子她就是,他在这里伤神时,往回赶的申椒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伤人了。 不然能怎么办? 她总不能真让孙郎中去把脉,万一看出点儿什么,那不就完了吗。 师父也真是的,连包泻药都不给。 还好她机灵,出来时自己带了些,后来又从魏钱那里缴来一批,还真有些能用的。 申椒让渔歌儿去药房请郎中,自己急匆匆的蓼莪院里拿药。 再带着琼枝去和她们汇合。 等在外头的李丽娘已经快要急疯了。 别看她爹天天领着人往通财山庄送东西,在庄户人家眼里很能耐似的,实则呢? 在人家眼里头,她们就是种地送菜的奴才。 真有事想求到主子面前,找个递话的都难,她费半天劲,塞了许多钱,又等了许久,才将人找来,这就耽搁了大半天,人家不让她待了,她又不敢走,只能拉着牛车在道边等。 蚊虫叮的她浑身发痒,一只眼皮肿的都睁不开了。 她也不敢轻易挪动,心里乱糟糟的。 她甚至都闹不清那些管她要钱的人到底是真帮忙了还是假帮忙了,人家要她就赶紧送过去了。 有骗子? 肯定有,她分明瞧见有个管她要钱的婆子动都没动,拿了钱就坐里头和人吃茶去了。 阿娘让她带了一百两过来,说是实在不行就都给人家,也要请个好郎中来。 李丽娘有点儿想哭,她都没见着郎中,钱就只剩几角碎银子了。 万一都是骗她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挥舞着手里的草枝,给牛娃子赶蚊虫。 牛娃子累的尾巴都懒得动。 她又有点儿懊悔,出来的太着急了,不该拉牛娃子出来的,它太老了,昨天晚上就忘了卸车板,今天又站了一天,也不知道一会儿它还能不能跑的动。 陪她一起的金水生赤着膀子,拿衣裳兜了一堆草回来,送到牛娃子嘴边上:“快吃,吃饱了有劲干活,一会儿全指望你了,丽娘姐,你别忙了,蹲那儿歇会,我看着呢,不会错过的。” 牛娃子懒懒的嚼了两口草就不吃了。 金水生有点儿着急:“你怎么了?不爱吃嘛?” “八成是渴了。” 李丽娘一张嘴,嘴唇就裂开了两道口子,一早到现在,都没吃没喝呢。 金水生犯了难:“这可没法子,没有盛水的家伙事儿,那边倒是有水坑。” 可这会儿谁敢去呢? “你撑着点儿,”李丽娘摸了摸牛背,“等回家,叫你喝个痛快,还给你吃最好的料和上你最喜欢的花生,我爹藏了半口袋呢,炒一半给你吃。” 牛娃子温顺的“哞”了一声。 李丽娘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又看向那个方向,隐约瞧见一点火光。 她忙往上迎了几步,金水生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又将草抓起来往牛嘴边递:“再吃两口。” 牛娃子还算给面子,嚼了两口,再喂也不吃了。 申椒也提着灯笼到了近前。 渔歌儿已经被她打发回去了,此刻她身边站着的是琼枝还有一个姓程的郎中,看着三十来岁,留着一把山羊胡,看起来挺有……神棍气质的。 靠不靠谱就不知道了。 孙郎中跟着主子们走了,药房里只有几个眼生的,渔歌儿过去问了一圈,只有这个乐意跟着来。 申椒也不挑,不是孙郎中更好。 她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步履匆匆的过去,看见李丽娘那满脸的包,她差点儿就没绷住…… 好在她及时转开了视线:“我来迟了,有车就好,程郎中快请上去,有什么路上再说。” 她抓着李丽娘也气喘吁吁的往车上爬。 样子风尘仆仆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她也不在乎,还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说:“瞧你们俩的脸,都被咬成什么样了,快擦擦,我来赶车……” 第九十六章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来就是,姑娘歇着,这牛性子倔,不熟悉的人指使不动它。” 这种时候肯帮忙的就是恩人,李丽娘心下感动,但也不敢让申椒来。 一是不好意思叫人家受累,二是怕申椒把牛车赶进沟里耽搁了工夫,三是牛娃子是真的倔。 “那也好。” 申椒也不强求,见她不撒手,就坐到后头去了,关切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老伯怎么突然就病了呢?昨日我们分开时还有说有笑的。” 李丽娘吸了吸鼻子道:“我也不知道,郎中说的也不清不楚,这个说是脑溢血,那个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有说是磕碰到了哪里,但身上又没有伤痕,怎么会是磕碰? 开始和他说话他还回一声,等几碗药灌下去,反倒人事不知了,我们也不认得什么人,只好求到公子这里来……” 她带着哭腔,还想说两句好听的话,可实在说不出了, “这都一天了,也不知家里什么样。” “唉,这也是不赶巧,偏今日公子出去了,要不然还能快些。”申椒听她有些似乎有些焦灼处的怨气,索性替她说了她不能说的。 李丽娘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哪里能怪公子,该着是我们倒霉,他们都说是我爹在车上睡觉,路上吹了风,将人吹迷糊了,又起的太猛了,跌了一跤才弄成这样的,当时摔的满头血,或许就是这一下给摔坏了,早我们就说不让他在车上睡,他总也不听,又老是抽烟喝酒,可能是早得了什么病,又没有当回事……” 她呜咽起来,声音凄切哀婉,像夜里哭怨的女鬼,无端的有些瘆人。 申椒不在意她们有何冤屈,听她稀里糊涂的,也就安心了许多。 拍了拍她的背说:“人活着哪有不生病的,好好医治就得了,哭哭啼啼的又有什么用呢,白白伤心伤神,一股火上来,再把自己的身子也糟蹋了,又有何益?快别难过了,事情也未必就有那么糟,你不也说了嘛,那些郎中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自然治不明白,兴许等明白的看了,会发现只是小病呢?” “若真如此就好了,可我爹他都吐血了。”李丽娘抬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泪。 “吐血的原因也有很多嘛,咬了舌头磕了牙还吐血呢,”申椒看向那山羊胡的脸生郎中求证道,“程郎中怎么看?他这像是什么毛病?” “不好说呀,还得先看过病人,”程郎中捋了捋胡子问道,“他除了口鼻溢血以外可有呕吐、腹痛或是别的什么症状嘛?” “不曾有,”李丽娘落泪道,“我爹看着是吓人极了,可他自己却像是没知觉似的,头磕破了都哼一声,还嫌我们吵闹,一心只想着睡觉。” “这样啊……”程郎中的脸色凝重起来,“这牛可还能再快一些嘛?” 能就好了。 李丽娘有些绝望了,将鞭子甩的啪啪作响,打在半空中。 老牛听见了铆足劲儿朝前跑了一阵子,又呼哧呼哧的慢了下来,走了几步再不肯挪动了。 车上的往下一跳,牛娃子轰然倒地。 李丽娘摩挲着喘着粗气的老牛泣不成声道:“不成了,走不了了。” 程郎中背着药箱道:“罢了罢了,谁跑的快,劳烦给我带个路。” “我来我来,您跟着我,箱子也给我。”金水生赶紧说道。 程郎中抬手推拒说:“不必,我自己背着就是,你只管带路。” 他像是会些功夫的,不管金水生跑多快,都能轻松跟上,步子轻巧,身形也稳当。 看着真是不怎么好对付。 可刚刚给他下药他都没有反应哎,想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 申椒也拿不准,索性不想了。 真佛还是假仙,等会儿自见分晓。 她转身同李丽娘说道:“你快跟他们一起回去,这边有我们呢,让它躺着缓口气或许还能活,实在不行我们再叫人来拉它,你留下也不顶事,还是快回去看你爹是正经。” “姐姐我这里有水,倒些给它喝。” 琼枝递了个水囊到她手边。 申椒心中感慨一句:真贴心。 而后边蹲下来,将水囊打开,朝着牛嘴倒去。 哗啦啦的水声,叫这老牛来了些精神。 嗒嗒的伸出舌头,舔起嘴边的水。 李丽娘啜泣一声,看向申椒和琼枝,俯身下拜道:“全都交给两位姑娘了。” “哎,何必如此。” 申椒不太能理解李丽娘对这牲口的感情,一头老牛她家又不缺,看着也不太好吃……但她还是惊诧的将她扶起来,郑重道, “你只管放心去。” 李丽娘又看了眼牛娃子,这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追去。 申椒目送着她跑远了,自己咕嘟嘟的喝了两口水,又目不斜视的递给琼枝微微偏头问道:“你喝嘛?” “啊?”琼枝有些呆的接过水囊,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小心的问道,“姐姐,我是这会儿回去找人,还是再等等呀?” “找人?找什么人?” “不是要拉牛嘛?” “哦,那个啊,”申椒回过神道,“不着急,再等会儿,或许它能自己站起来呢,咱们也不必费事了。” “那,那也好。”琼枝僵笑了两声。 申椒也笑着看了看她,好奇道:“你身上怎么会带着水囊的?路又不远?” “有备无患嘛,”琼枝拉了拉斜挎在肩上的带子给申椒看她背着的包说,“我还带了许多别的东西呢,姐姐饿不饿,我这里有点心?” “来一点。” 大晚上的,折腾来折腾去,吃点东西安慰安慰自己也挺好的。 申椒吃了两口绿豆糕,又觉得甜的发腻,蹲下来递到牛嘴边眨巴着眼问它:“你要不要吃?” 牛娃子不理她,连闻都不闻一下。 申椒撇嘴:“还以为你通人性呢,原来也是个傻的。” 她将点心塞进自己嘴里,胡乱嚼了两口吞了下去。 大概是命不该绝,这头老牛躺了许久,还真的自己站了起来,没用人拉,便朝前走去了。 申椒拍拍手上的碎屑,又喝了些水道:“走。” 她随手将水囊扔给琼枝,蹦蹦跳跳的跟着老牛往前走着。 琼枝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也忙一边收着一边追道:“姐姐,等等我。” 第九十七章 琼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茫然过了。 她像个没买票就被裹挟着进了园子的看客,别说戏唱的是什么了,连戏的名都不知道,就没头没尾的看了一出人间惨剧。 那头牛的倒下,像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当它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家走去时,一连串的不幸已经发生了。 先走的三个人莫名其妙的,被一群野狗围攻了,被撕咬的很惨,但还活着,躺在几条狗尸之间,缓缓的呼吸着。 血腥气引来了一条蛇,好在她们及时赶到了,那条蛇被姐姐丢了块石头过去,自中间砸烂了,大张着嘴翻滚蠕动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她们将三人救醒,送上车。 受伤最轻的程郎中,用银针止了血,她们仍按计划赶到了丰泽村的李老伯家中。 然而已经迟了,一些人正在院中悬挂白布。 还有些人在放声恸哭。 安详的尸身尚留余温,琼枝扶起连滚带爬的李丽娘进屋时不留神碰到了李老伯的手。 粗糙而温热的手指,似乎挥一挥就能驱散女儿从外头带来的一身寒意。 然而那双手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琼枝短暂的失神了一瞬间,又被李丽娘的嚎哭声拉回了现实。 后退了两步给程郎中让开地方。 他摸了摸脉搏,压了压脖颈,还探了呼吸,听了心跳,然后充满遗憾的摇了摇头。 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来救人,成了来送人。 琼枝闷不吭声的跟着忙活了一夜,天亮吃了饭才走。 她一直憋到回了蓼莪院,才看向事不关己似的申椒:“姐姐,是你嘛?” “什么?”申椒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她。 琼枝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道:“是你嘛?李老伯的死和姐姐你有关系嘛?” 她问的很认真,但其实……没指望得到答案,可申椒居然回答她了。 似笑非笑的说:“有呀,所以呢?” 琼枝当时就懵了,愣愣的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害李老伯,他,他不是自己人嘛?” “他也不算是自己人,不过是想各取所需罢了,”申椒抱着手臂说道,“再说,他也不是我害的呀,顶多算是自己倒霉,搅合进了不该搅合的事儿里,是福是祸只能自己担着这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琼枝难以置信道:“可,他是被你拉进那些事里的啊……” 申椒说:“他也可以拒绝呀,我又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非要他如何,害怕危险的话,不做就行了,可他不是自己乐意嘛,如今出了事总不能全怪在我头上?” “才不是这样呢?你根本都没有和他说清楚会这样,如果你说了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再说了,我什么都没说清楚,他们不也齐心协力的,伙同我一起算计了魏钱嘛?罔顾他人生死时,也没见他们不情愿呀,你又在这里生什么气?” 申椒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琼枝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害魏钱时,她知道魏钱也不无辜,所以还算心安理得,可李老伯出了事,她就没法再眼睁睁的看下去了。 “才不是这样呢,他们是因为相信你,才会动手的,而且……他们觉得你会保护他们……”琼枝,“你是可以保护他的?至少……你可以救他……” “或许,可我不想。”申椒懒懒的说。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现,琼枝又问她说:“昨天晚上的事,也和你有关嘛?” 申椒:“有呀,也是我干的,所以呢?” 所以…… 所以………… “所以你是个疯子!”琼枝大叫起来,恨不得把面前那张温柔的面孔撕个粉碎。 “嘘!”申椒竖起指头轻声道,“说的那么难听也就算了,嚷嚷什么呀,大清早的多扰人清梦,谁还没有点儿不为人知的一面了,光说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我?说我什么?” “说说你的小秘密呀,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倒像是识文断字的呢?” 琼枝:…… 她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申椒从她旁边走过去了,都没有编好理由。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算极力遮掩,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破绽,何况琼枝从没有遮掩过。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这里,开始新生,反倒暴露了自己。 【唉,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行了呀,逃荒路上遇见个教书先生,在老家偷听过学堂,早些年家里也有过钱所以读过书……理由多了去了,发什么愣啊。】 系统恨铁不成钢。 但已经来不及了。 琼枝怯懦的心说道:【我,我没想到。】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 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不受欢迎。 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老老实实的当着刘草枝。 帮爹娘带孩子,做家务,干地里的活,她很努力,可还是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始终不讨人喜欢,最终还是被卖掉了。 好在这里有可以攻略的目标。 她挑来选去选中了薛顺。 也很幸运的被挑去了蓼莪院,可来了这里,她最先留意到的不是薛顺,而是申椒这个不该存在的丫鬟。 她理所当然的,将申椒当成了攻略者,试探的凑近她。 琼枝是这么想的。 薛顺喜怒无常的很难接近,她也未必争的过旁人,不如老老实实的,和这里的人搞好关系,亲近申椒,如果她攻略成功了,自己也能过的更好,没有的话,也不要紧。 只要她还有积分,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后来也很顺利,她因为和申椒走的近,尽管没做什么,也得到了六十的好感值,得到了一笔奖励积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怎么能继续下去。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 不仅仅只有申椒是,她们几乎每一个都是。 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样,可以让别人去死,可以无动于衷的看着所有惨剧的发生,她们麻木的像是生下来就没有人性!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啊,每个人都像恶鬼一样! 【她真的和我一样是攻略者嘛?】 琼枝不确定了。 系统公事公办道:【系统严禁以任何形式泄露玩家信息,如果你想知道话,建议你自己去确认一下。】 琼枝摇摇头:【不用了。】 申椒和那个不该存在的六公子一样,已经被吃人的世道同化了,无论她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正常人遇见疯子,最该做的不是去研究疯子的来历和发疯的原因,而是应该立马离远点儿。 那是疯子! 还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琼枝茫然了片刻,立马冲回房间,开始打包行李。 她要走! 立刻,马上,卷了行李就走! 【你准备放弃这个攻略任务了吗?】 琼枝迟疑了下,果断点头:【我放弃。】 【是否要选中其他攻略目标?还是放弃所有攻略任务?友情提示一下,你在本世界的知名度、影响力、贡献值都很低,所以融入值也不高,世界意识会排斥你的。 你本身又没有什么特殊技能,如果不做攻略任务,剩余的积分最多够你再活六年左右,且不可能再有的抽奖机会了。】 琼枝两辈子加起来,就中过两回奖。 一次是在濒死前被系统选中,进入了游戏当中,获得了第二次人生。 另一次是在抽取身份时,得到了一笔救助积分,哪怕她没有完成过什么任务,还是活到了现在。 但这样的幸运,不可能再有了。 莲瓜迷迷糊糊的探头问她:“你翻腾什么呢?” 琼枝:…… “我,我洗衣服……” 第九十八章 申椒干了坏事,多少还是会心虚的。 因为她也不知道薛顺到底能忍她到什么地步。 所以在告诉他,李老伯的死讯时,申椒的手始终拢在袖子里,握着薛顺给她的那把镔铁小刀。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薛顺不是很喜欢这个消息,可他也没有多做纠结,问了两句之后,就说:“回去以后记得拿些银子给李老伯的家人和程郎中送去。” “奴婢记下了,可咱们送多少合适呢?” “你看着给,”薛顺叹了口气,盛了碗粥放在手边,“吃点儿东西,一会儿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补个觉?” “奴婢自然是跟着公子才安心。”申椒赶紧在他旁边坐下了,捧着粥碗朝他笑。 薛顺瞥了她一样,冷着脸说:“嗯,随你。” 他闷头喝粥,没有再说起这事。 看着挺不高兴的。 但申椒很肯定,他并没有真的生气。 反倒是魏钱,横眉立目的,像要咬人,嘟嘟囔囔的抱怨:“早说了我去我去,偏不让,这回可好,人死了,让去也来不及,若是刚死或许还可以救活的,也不知道那郎中会不会救治,尽没尽力,再是个庸医,岂不是冤死人了。” 申椒充耳不闻。 薛顺咽下嘴里的米粒,拿着帕子擦擦嘴道:“大清早的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晦气,吃你的饭。” 魏钱:…… “吃就吃!”魏钱也有些气。 端起碗如牛狂饮,似狗抢食,一阵狂吃海塞,将杯盘碗盏清了个干净,申椒抓着碗松手慢了点差点儿被他一口咬到手上,索性不抢了。 冷眼瞧着他撑的瘫坐在那里,两眼无神的望着天,如人之将死般木然,这才发自肺腑的骂道:“怎么不撑死你呢?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 魏钱艰难的咽下涌到喉咙口的食物说:“撑死总比饿死好。” 他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了,一不留神就将你的饭也吃光了,再去拿好像也来不及了?” 申椒大度的说:“没关系,林子里可吃的多了去了,留着肚子才不算辜负。” 话是这么说。 薛顺还是给申椒找了几块剩下的点心:“垫垫肚子,我昨日叫人备了一只山鸡给咱们,一会儿拿着,到林子里烤了吃。” 魏钱那句:“谁饿谁知道~”的余音好像还在呢,薛顺就把他的撑弄成了无用功。 八十多岁的老郎中难免委屈。 “公子啊,你……唉!” 魏钱有苦难言,自己吞,一出门别人还觉着他们关系好呢。 六公子薛琅假惺惺的凑过来,说什么为他们高兴。 魏钱恨不得照脸给他一拳,问问他:你在幸灾乐祸些什么? 然而这会儿没他说话的份。 薛顺默然不语的往一旁走去,魏钱和申椒也安静的跟在他后面。 薛琅却不肯就此放过他们,还扬声问道:“十七弟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还在生六哥的气?” 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朝这边瞄过来…… 不得不说,薛琅也是有点儿东西的。 明知道薛顺最怕张扬,偏要在人多时问他。 见薛顺顿住脚,他又闲庭信步一般慢慢的朝他走来继续假惺惺的说:“十七弟若要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到底是六哥没有管好下人,才闹出这许多事端,叫小人有了可乘之机去挑拨十一……六哥这心里也一直不好受,无颜见你……” 他低落的垂下头,往日里的放荡不羁此刻都不见了。 薛顺的冷脸似有所松动:“六哥这是在向我赔礼道歉嘛?” 薛琅听他的话,像是态度有些缓和,立马打蛇上棍,满脸愧色道:“六哥理应如此,十七弟还请原谅则个。” 薛琅拱手躬身,姿态放的很低。 他是怎么都不亏的。 就算薛顺心中不满,只是口头原谅,在人前也要给他些颜面,他就可以就势与他修好,天长日久的装下去总能换回一些好感。 若是薛顺不原谅,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就干脆换个攻略目标,就算别人还觉着当初那事他有问题,薛顺也会被当做心胸狭隘、小家子气的人。 他是怎么都不亏。 薛琅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 薛顺明知他是不怀好意,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很不好意思的说:“六哥的道歉我是收到了,可这赔礼又在何处呀?怎么没见着呢?” 薛琅一挑眉,爽朗一笑道:“十七弟这么说便是原谅六哥的,想要什么只管说,待回去六哥亲自送到你院中去。” 送床上也没问题。 “那多不好意思,东西来也就是,何必劳动六哥,弟弟也不缺什么,只是缺钱,六哥可舍得?” 薛顺玩笑似的,说着大实话。 薛琅愣了愣,心中不屑道:【系统,他是拿我当at之神了嘛?搁这儿许愿呢?卡都不插,张嘴就要,这也太不要脸了?】 【自信点儿,什么神不神的,他或许是拿你当会吐金币的蛤蟆呢,虽然心里已经膈应的不行了,可为了钱也不是不能一忍会儿。】 系统那边传来哗啦啦的翻书声,动静大的像在朝他耳朵撒尿似的。 薛琅饶是有些嫌它说话难听,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嘛呢?】 系统深沉道:【研究公主爱上蛤蟆的原因有什么。】 薛琅疑心它在指桑骂槐,闭口不言。 系统却不像往日一样安静,还欠欠的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原因有什么? 算了,不用你问,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据我分析,公主爱上蛤蟆的原因有三点。 一,蛤蟆不是真蛤蟆,他是个王子,二,蛤蟆是个王子,还是个好看的王子,三,蛤蟆是个好看的王子,或许还能够成为一个国王。 这是不是很有趣?】 薛琅没觉得哪里有趣,恼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得了。】 系统:【你看你,又急,又急,我也是随便说说,别太破防了,难道你以为我讲这么一长串的话是想讽刺你嘛?难道我会说公主爱上蛤蟆王子是因为人家本身就不是蛤蟆,而你的本身连蛤蟆都不如,还不想付出嘛? 我怎么会说那么恶毒的话呢? 就算你害了人,毫不愧疚,还舍不得钱,想要空手套白狼,这和系统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给,直接拒绝就好了。 难道我还会唾弃你嘛?】 薛琅:【你不会吗?】 系统:【哎呦,当然不会啦,你心真脏,连系统都往坏了想。】 薛琅倒是不想把它往坏了想,前提是它别一边写字一边嘟囔啊,什么叫这个玩家是个抠逼,害了人钱都不想花,还想把人弄上床?真是脑子不正常。 薛琅就是想想,想想犯法嘛? 第九十九章 “十七弟不必客气,哥哥有什么舍不得的,都是一家人,缺钱了只管开口就是,你想要多少?” 薛琅故作豪气。 薛顺期待微笑:“弟弟想要的也不多,一万金就好,当然了,哥哥若是想给,更多些也没什么的。” 你是没什么。 他这日子可还得过呢。 一万金?十万两银子,他可真敢要啊…… 薛琅拿的出也不想给啊。 他关切道:“十七,你可是有什么难处?你平日里连门都不出,什么事需要这么一大笔钱?不是被人骗了?” 薛琅的目光落在申椒身上。 意有所指。 薛顺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就是喜欢钱,看见钱就高兴,越多我越高兴,可又没地方赚钱去,六哥方才问我,我还以为六哥是真心赔罪,想哄我开心,所以就说了,弟弟是不是太为难六哥了?一万金,那么多钱,只怕哥哥也拿不出?算了,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薛顺说罢往旁边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脚,目不斜视的看向远方。 薛琅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看见了薛十一和薛十五,两人似乎在远远的争执些什么,一个想往这边走,另一个一个劲的拦着。 自从那事以后,薛琅也没怎么见过薛十一,有时候他来了,才说两句话不到,薛十五和郑小娘就赶来找人了。 防他跟防贼一样。 薛琅也没法子,郑小娘是个聪明人,薛十五又是个听话的妈宝男,有这两人严防死守,他就是想再利用薛十一也没了机会。 而且她们还在不断修复和薛顺的关系,不得不防。 薛琅正想着,就听见薛顺和那个疑似攻略者的说:“申椒,你看他们,亲亲热热的,感情多好啊。” 申椒配合道:“的确,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你说,”薛顺落寞道,“若是他们中有一人想要钱,另一个会给嘛?” “一定会的,”申椒抑扬顿挫的说,“亲兄弟分什么彼此呢,若有需要只怕连命也能给出去!”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十六位哥哥的感情都很好,如父亲和他的十六位结义兄弟一般,是可以生死相托的。” “何止呀,奴婢听闻庄主曾在天下豪杰云集的群英宴上说过,自己此生惟愿车马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纵有千万家财,也愿与兄弟们共享,若违此誓,人神共戮之,而后果真倾尽家财,换取自己落入仇家手中的兄弟,真是义薄云天呀。” “怪不得江湖上的人都叫薛庄主是疏财尚气薛无量呢,这绰号真是实至名归呀。”魏钱插了句嘴。 得了薛顺一个不着痕迹的赞许目光。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若无旁人的说了起来。 薛琅都快气死了。 拿话点谁呢这是? 但凡能记个数,她们这会儿都能把他点成一头豹子。 系统问:【那你要接个话茬嘛?】 薛琅没好气:【我接个屁,就他们这架势,给了钱我也捞不着好,犯得着嘛。】 他正要装聋作哑的走开,偏在此时,三公子拉着懦弱老实的二公子走了过来,好事儿的问: “这是在说什么?听着怪热闹的?” 薛琅想骂他:你在装什么?你那听风耳是白练的,你会听不见我们这边说什么? 薛顺瞥了眼薛琅,叹了口气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六哥方才非要给我赔礼道歉,还问我想要什么,我寻思着一家人也没必要太客气,不过是玩笑嘛,就说想要钱,或许是说的太多了,六哥拿不出,我也觉着怪不好意思的,便说算了,六哥也不说话了,我待着无趣,就同自己的丫鬟郎中随便说些话解闷儿,想是我刚刚胡说八道太过,惹的六哥不高兴了……” 他似乎有些委屈。 薛琅才不肯背这个锅。 却快不过老三那张嘴:“呦,你这得是要了多少钱,能把咱们最重兄弟情义的老六给吓恼了?” “一万金,是多了些,我也是胡说的,”薛顺不好意思极了,目光歉疚的看向薛琅,“六哥真不用当真。” 三公子诧异:“才一万金,老六你这可不该呀,你这些年办了多少差事,大的小的,指缝里扫扫也有了,十七又不真要,怎么连玩笑你也这么开不起呢?” “我不是……”薛琅想辩解。 老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行了,你别说,哥懂你,都是自家兄弟,想抠就抠,没人笑你,十七若要用钱,我回头叫人给你送些去。” 他玩笑着打了薛琅一拳道:“不过啊,我不如你六哥,穷着呢,就给你三千金,拿着玩,不够再说。” 二公子抬了抬头:“我,我钱不多,十七弟,你若是要用钱,我回去凑一凑,应当能凑够,过两日给你送去,你可是急用?” 二公子真心发问道。 薛顺和他也不怎么熟。 这个二哥,也是个整日龟缩在院里的主儿,有时候遇见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当没看见,远远的绕开路。 就是待在一处,也没有说过话。 下人们也没怎么提起过他。 薛顺只知道他是个老实心善的人,没想到善成这样,不熟的弟弟他也管。 他要这么说,薛顺反倒不好意思:“二哥不必如此,我如今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并不缺钱,不过是和六哥说笑罢了,你不必给我。” 以后凑不齐钱,另当别论。 薛顺在心里补了一句。 但二公子是真老实,想了想还是说:“那我也使人给你送些,早先没有想到,如今见了你才想起来你都这么大了,的确该有些钱,你有没处去赚,还是给你送些的好。” “二哥你……”薛顺有些感动。 三公子:“说的跟你有地方赚似的。” 他就知道薛老二得这样才拽他来,故意臊一臊薛琅,可看这俩都要抱头痛哭了,他还有点儿怪不是滋味的。 “你快省省,他都这么大了,想要钱自己赚去不就得了嘛,我那里有个校书的差事可以给他。 回头你去找我,我再和你说。” 三公子三言两语敲定了这事。 薛顺也不知道是让他干嘛,但他听出这是好事了,忙道谢说:“多谢三哥。” “甭客气,办砸了我揍你。”三公子意兴阑珊。 “若真如此,三哥只管揍就是。”薛顺笑起来。 二公子夸赞道:“三弟,还是你有法子。” “哼哼……”三公子不想理这俩傻子。 薛琅眼见他们三言两语就让薛顺得了好处,又相处的这么好,奇怪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反而上来了:“小十七自己书读的都不怎么样,怎么做校书的差事,还是跟着我做事,我也不是不想给他钱,而是担心他是被人骗了,又觉得这样直接给不好,一时不好应答,三哥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叫他自己赚,我也就没有顾虑了。” 第一百章 “又不是让他去干活,会管人就行了。”三公子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没道理再把人推出去。 何况薛琅和薛顺摆明了是不和,真那样不是存心结怨嘛。 他爱看热闹,可他不缺心眼,这种事被老头子和母亲知道了,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兴致一起来赏他个七八十杖谁受得了。 快得了,老头子真能干出那样的事儿。 三公子才不冒险呢。 薛琅暗暗磨牙,故作不在意的笑道:“说的也是。 小十七,三哥这可是诚心诚意的为你着想,你可要好好干,做出些样子来,才算对得起他这一番心意啊。” “六哥说的是,十七定当努力。”薛顺全当听不出薛琅话里给他施加的压力,傻笑着应声,眼角风都不扫他一下。 薛琅哈哈一笑,拍打了他两下。 申椒和魏钱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的手,薛琅这时才看向她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容越发的深了。 手捏的薛顺肩膀生疼。 但只一下就松开了。 薛无量和洛闻笛叫他们各自去玩,不必等他们,公子们便互相客气几句成群,带着各自的人离开了。 硬要和薛琅凑在一起薛十一高声问了这边一句:“哎,十七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薛十五也温声劝了一句:“一起也有个照应,这林子里有些猛兽,遇上了多少有些难缠。” 薛琅没有开口,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薛顺。 他的人缘大概还是不错的,七公子,九公子和十六公子也围在他身边。 上次求情时这三人也有些真心。 不过见势头不好,就乖乖缩着了。 可见不过因利而聚。 申椒默默看着,也不敢轻易插嘴。 还好薛顺并不糊涂,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就在附近走走,不到林子里去,几位哥哥只管放心就是。” “那也好,我留几支响箭给你,若遇危险就放出来,我们看见就去救你。”薛十五说罢,就有个背箭的侍卫下马,快步走到这边,将六七支响箭躬身递到他面前。 “多谢十五哥。”薛顺道了谢,没等申椒上前,就自己抬手接过了,随手插进箭囊中。 看着薛琅带他们走了,这才翻身上马:“咱们也走。” “是。” “得嘞。” 申椒和魏钱应声,正欲与他同去,这时主帐中又跑出一人:“等等,等等,十七公子,属下与您同去。” 风沙恶擦着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道:“夫人命我随行护卫公子,还请允许属下与您同去。” “……自无不可,”薛顺抿抿嘴,看向主帐,“我该去同母亲道谢的。” “不必如此,庄主和夫人说让公子只管去玩就是了,不必客气。” 风沙恶将薛顺他老子的话说的很委婉。 尽管原话是——“他若要来谢,就叫他给老子滚蛋,少说那没味儿的屁话。” 夫人有些看不过眼还说了句:“又骂他做什么,不过一个傻孩子,又没有坏心眼,有什么不好的?” “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畏畏缩缩见不得人的德行,跟个阴沟的里的耗子似的,他若是天生就跟老二似的也罢了,又不是,那做什么整日一副窝囊相?自己立不起来,活该受人欺负。” “窝囊就该受欺负?你可真敢张嘴,也不怕天上下雷活劈了你,那叫人话嘛?” 回忆戛然而止。 之后他就赶紧告退了,不过以这两人的性子,估计还得吵一会儿。 庄主横竖看不上这些儿子也不是新鲜事儿了。 夫人早些年劝的多些,倒还好,这些年管的也少了。 说起来,也是这位十七公子倒霉,托生到这样的人家,平庸本身就是种罪过。 风沙恶暗道一声阿弥陀佛。 再看薛顺,出来在马背上颠了还没到一刻钟,他已经准备下去休息了。 郎中凑过去帮他把了下脉。 然后三人就要捡树枝准备烤鸡吃。 哪来的鸡?哦,自备的。 也挺好,就算是他老子已经气冒烟了,他至少自己还是高兴的。 就怕大伙都不高兴,那就不值当了。 风沙恶乐呵呵的上前:“属下也来帮忙。” 几缕烟火很快就飘了起来。 涂满香料的山鸡,被炽热的火烘烤着,皮紧缩起来,滋滋的往外冒油。 另一边还在火上吊了口小泥锅,里头煮了米,是吃饭还是粥,就看鸡什么时候熟了。 薛顺把鸡肠子挂在鱼钩上,扔进溪水里,期待的看着水面,屁股下坐着个马扎,旁边还放了鱼篓,一看就知道是早有准备。 他钓他的鱼,申椒拉着魏钱准备去上游下张网。 薛顺坐不住了:“那我还钓什么了?” 申椒掏出渔网给他看:“小网,不耽误的,肯定有漏下的,公子在这儿刚好能截住它们。” “行……”薛顺勉强信了,又踏实的坐了回去,嘟囔道,“这太阳够大的了,真该带个帽子再出来。” 风沙恶想了想说:“属下给您编一顶把,这附近有不少柳条。” “也好,”薛顺回过头说,“师傅若不忙,也教教我是怎么编的。” 薛顺丢下鱼竿,就要跟他摘柳条去。 风沙恶看了看溪水:“公子这……” “不妨事,又不走远,来鱼也能看见。” 薛顺说的自信,可真干上别的,哪里还顾得上。 有鱼咬钩时,他正往帽子上插花呢,鱼竿都快被拖下水了也没留意。 还是风沙恶眼疾手快,救回了鱼竿,可惜那鱼还是跑了。 鸡肠子也被拖走了。 这鱼也是劲儿大。 薛顺:“……一会儿挖些蚯蚓,再钓,不着急。” 他将编好的帽子拿去给回来的申椒。 魏钱悄悄捅咕了风沙恶问他:“你可有帽子?” 没等风沙恶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想是没有,公子偏心的很,草帽也不是人人都有,何况还是亲手编的,你我只能生生晒着,这也不要紧,谁让咱们皮糙肉厚呢。” 风沙恶:…… “我这里还有一顶,魏郎中若不嫌弃便拿去带。” 快别嘟囔了,烦死个人了。 魏钱有些感动的看向他:“真的给我?那你怎么办?” “我再编就是了。” 多大点儿事啊…… 第一百零一章 魏钱居然感动的对着风沙恶抹起了泪:“你真是个好人。” 被薄待久了就是这样的,一点小事也会触及到他那敏感又脆弱的心肠。 风沙恶不懂,但过于随和的好脾气,让他也没办法无视掉魏钱,所以他只能尴尬的说:“也没有那么好,你这是怎么了?” “呜——”魏钱伤心的一下子哭开了。 薛顺:…… 申椒:…… 风沙恶:…… “你还好嘛?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 风沙恶关切的问,疑心他是疯了。 薛顺看他哭的怪伤心的,也劝了句:“别嚎了,不就一顶帽子,下次会记着你的。” 申椒纯坏道:“吃坏了得多喝水,你来,我把你扔那小溪里头去。” 魏钱不语,一味的痛哭流涕。 躲在暗处的两人疑惑的比划着:“这有什么好看的,这不就是一群疯子嘛?他们能干什么出格的事?” “公子让咱们看着,肯定有公子的道理,就是疯子才容易出事。” “也对,可有外执事跟着,咱们……” “咱们再站远点儿。” 两人拿着窥筒悄悄的换了地方,仍紧盯着薛顺。 风沙恶是有些本事,可也不是神仙,一旦超出他耳眼鼻的感知范围,就算觉着别扭,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 何况薛顺、申椒和魏钱,那一个个,更是完全感觉不到危险。 就知道吵闹和玩耍,再不就是争抢鸡肉,闹腾的很容易就让人分了神。 一只山鸡和一小锅饭显然不够四个人吃,薛顺没钓到鱼,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张网。 申椒趁着等待的工夫,去摘了些野果,分给他们啃。 风沙恶见他们吵闹过后,陡然安静下来,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盯着渔网,还怪别扭的,试探道:“要不属下去打些野味回来?” 三双眼都放光了。 “若能如此便太好了,只是要辛苦风师傅了,”薛顺客气了一下,就开始许愿了,“能打只野兔嘛?鸡已经吃过了。” “一只野兔也不够分呀,要是有头鹿就好了。”申椒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更大的鹿。 魏钱插嘴:“熊也不错啊,尤其是熊掌,贵的很,不过猎熊就太危险了。” “风师傅看着弄。”薛顺摆摆手。 “打不着别的,来几只鸟也行。”申椒也很随便。 魏钱关心的说:“好人,你要注意安全啊。” 风沙恶:…… “属下去去就来,公子和两位切莫乱走。” “知道了,放心。” 他们很爱惜自己的,才不会随便作死。 哪怕是百无聊赖的等待时,薛顺看见有只漂亮的老鼠,自草丛中一闪而过,也没有去追。 只是跟申椒说:“你看见了嘛?那只老鼠有撮红毛,回去咱们也弄些东西给玄啸它们染一个,还挺漂亮的。” “红毛的老鼠?”申椒想象不出,“我没瞧见,不过试试也挺好玩的,或许它们会变得好看些。” “本来也不是很丑。”薛顺已经看惯了,不爱听人说它们的不是,申椒也不行,“你别再当着它们面说了,它们能听懂,会伤心的。” “奴婢就说了一两次,”申椒见他不高兴,又道,“以后不了。” “嗯,这还差不多。”薛顺勉强原谅她。 魏钱还纠结呢:“红毛?难道是火鼠?可这儿又没有炎山,怎么活下来的……若是抓到了或许值点钱。” “跑那么快,想抓也难,死的可不值钱,算了。”薛顺也不是没想过,但那小东西真就一闪而过,去抓怪费劲的,“火鼠是什么?” “就是一种生活在炎山中的鼠,饿了就啃食无尽之木,渴了就喝岩浆,皮毛耐火又极暖和,有些人专以捕火鼠为生,皮毛能换钱,骨肉能入药。” “入药?这能治什么?”薛顺还挺好奇的。 这个不用魏钱说,申椒就知道:“治寒症的,还挺贵,这东西和人参一样,年头越久越值钱。” “也越难抓,”魏钱接着说道,“火鼠行动敏捷,快的能在岩浆上跑,它不怕烫,有人来了,就往炎山里一藏,往岩浆里一扎,抓起来可不容易,每年都有不少捕鼠人为了抓它,不慎跌进岩浆里,落个尸骨无存。” 这样的事不少采珠、捕蛇、猎鹰、抓虎……为了生计干什么的都有,明知道危险,还是不得不干。 说起这个,难免沉闷压抑。 “他们活的不容易。”薛顺叹气。 申椒反问:“谁活的容易?人活着就是各有各的苦,都是命,纵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普度众生的佛陀降世也管不过来,公子再怎么叹息,也是白搭。” 薛顺皱起眉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沉声问:“那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嘛?” “奴婢可没说这种话,”申椒又满脸无辜起来,“力所能及的自然要管,若力有未逮,总得有些取舍,反正……比起别人,奴婢更希望自己高兴,也希望自己在意的人高兴,别的嘛,我管他死活呢。” 她托着腮转过头问:“公子又是如何想的呢?” 薛顺心头一突。 故意忽略掉的,又被申椒摊开来,血淋淋的递到他面前,叫他做取舍。 这让他怎么说? 魏钱嚷嚷:“你这个人心肠怎么那么硬啊?怪难过的事,叹个气还不让了,那怎么着?还得敲锣打鼓放鞭炮,说那些人死的好?” “你好恶毒,”申椒吃惊道,“你为什么想做那种事?” 这不倒打一耙嘛! 魏钱气坏了,捋胳膊挽袖子,想着干脆和她拼了算了。 薛顺又来拉偏架:“行了,别闹了,还要劳烦魏郎中帮我煎药,时辰快到了。” 魏钱:…… “行,看在公子的份上,我放过你!” “那我谢谢你。” 申椒放下手里的大腿粗的木棒,没什么诚意的敷衍一句。 魏钱也不敢多说,放下袖子,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去接水煎药了。 只剩申椒和薛顺两个人坐在一起。 以往的轻松惬意都荡然无存了。 一个捋头发,一个玩手指,谁也不先开口。 良久,还是薛顺率先打破了宁静:“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你心肠真硬,就算你要做……也得跟我说一声。” 第一百零二章 “说了公子就会答应嘛?” 申椒轻声问道。 有些事含糊过去,也挺好的。 可申椒转念想了想,还是觉着说清了更好。 这种事不能含糊着过去,冒点险也值了。 若没有薛顺帮忙,很多事都会变得更麻烦。 薛顺呼吸一窒,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认真想了想才说:“或许不会,他不是个坏人,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百姓,日子过得比贫苦人好一点儿,可还是每日都要劳作,可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苦的还想要帮别的人,他有妻有女,活的很好……申椒,我说过,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根本没必要做这些。” 薛顺的眼睛泪汪汪的,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为李老伯和他的妻女,也为了申椒。 在意时才会难过。 申椒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公子……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她啜泣道,“难道在公子眼中,奴婢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嘛?” 眼泪顺着粉白的脸颊滚落下去,她哭的梨花带雨,伤心又可怜,鼻尖都红了起来。 “我……”薛顺无措的不敢和她对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申椒泣不成声道,“奴婢也不想害他,奴婢只是太害怕了,生怕救了他会被人发现……所以……所以才做了些手脚,存心耽搁了一下,将他害死了。” “被人发现什么?” “被人发现……奴婢与魔教的人见过面。” “什么?!”薛顺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连阎罗殿都不知道。 所以他这会儿是真的又惊又怒:“你找来帮忙的人,不会是魔教的人?” “怎么可能,”申椒慌张道,“奴婢怎么会同魔教的人勾连在一起,是我师兄受了他们的威胁,将魔教的人引到了这里,他们以师兄的性命相胁,要奴婢交出魏郎中,奴婢不敢不听,可公子待奴婢情真意切,魏郎中也与奴婢相识许久,虽然平日里吵闹,可若说没有情分也是假的。 而且奴婢若真的听了他们的,来日传扬出去,要置公子与何地,万般无奈下,只好与他们虚与委蛇,想着回来后先劝公子留下魏郎中,再自去搭救,就算是死了,也全了这些年的兄妹情分。 可万没想到,他们为了防着旁人泄密,会对李老伯出手,奴婢听闻此事也是愧疚难当,想要救他,也想和盘托出,干脆叫庄内弟子去抓捕他们,可是……此事本就不好叫人知晓。 如今又被魔教的人横插了一杠子,就算是公子信奴婢不曾与他们勾连,也难堵悠悠众口,届时又当如何? 奴婢死不足惜,可公子的名声,师兄的性命,不能小心谨慎。 公子要是奴婢,该当如何取舍?” 薛顺想舍了不熟悉的父母兄弟和申椒一起远走高飞,他会怎么取舍还用问嘛? 自然是亲近的人更要紧。 若是单纯为了钱,他会责怪申椒心狠手辣,可再加上这些,他只会心疼申椒背负了这许多,还气愤于—— “你居然准备舍了我自己去寻死嘛?” 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些。 魏钱疑惑的抬起头看向这边呼喊道:“公子说什么?可是在叫魏某人?” “没你的事儿!”薛顺扯着喉咙吼道。 魏钱:…… 没有就没有呗,嚷嚷什么呀,那个好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期待的望着林子。 远处暗中窥探的二人,也正纳闷的比划呢:“这说什么呢?看着挺生气的,俩人还哭了。” “那谁知道去,说了多少遍了别忘了带耳贝,别忘了带耳贝,你就跟耳背一样,回回都不记着。” “害,说那话,你有提醒我的工夫,自己怎么不想着拿一下。” “我是你爹啊?你的活也得替你干?怎么没见你帮我经管过窥筒?”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爹。”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的偏过头去。 过一会儿又互相安慰的比划道:“估计他们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儿。” “谁说不是呢,都抱一起去了。” “真好。” “嗯。” 偏过去的脑袋,悄无声息的偏了回来。 “咳,刚刚那一闪而过那红毛耗子还是得和公子说一下。” “嗯,我去,顺便找下耳贝。” “嗯,别再忘了。” (耳贝:就是薛琅曾戴过的贝壳,外壳朝外戴能阻塞听觉,外壳朝里戴能增强听觉,样子千奇百怪什么形状都有,大多不漂亮,能长到手掌大小,外黑内白,肉是血红色的,闻着很香且越煮越香,尝起来脆脆的没什么滋味,可以当作猪耳朵那样的下酒菜卤着吃,有毒,吃多了会变成聋子,深一点的海中能够捞到。 不知道第一个把它扣到耳朵上的人在想些什么,就算是想听大海的声音,也该戴海螺才对? 值得一提的是它的攻击手段,遇见危险时,它会将贝壳里的沙砾、珍珠吐出去击打敌人,如果没有用,就会主动打开自己的壳,任人品尝。) 薛琅给自己的手下都配了耳贝,但他们自觉耳聪目明,偶尔也会忘记带在身上。 人总会出错嘛。 就像他们以为自己藏的很隐蔽,一切尽收眼底,其实还差点儿火候一样。 拎着两只兔子的风沙恶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他们俩逮住了,封了灵气运行的穴位,拖到薛顺的面前。 薛顺吓了一跳:“你伤着人了?” 魏钱看着他们一身黑衣,猜测道:“你把人当熊打了?” 申椒仔细瞧了瞧:“公子,这两人方才跟在六公子身边。” 魏钱纯恨道:“那真是打的好。” 薛顺:…… “怎么回事儿?” “回公子的话,这两人方才在鬼鬼祟祟的暗中窥视这边,属下这才将他们拿下……” 风沙恶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 “公子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薛顺脸色阴沉道:“暗中窥视?你们瞧见什么了?” 申椒有些紧张的抓住了薛顺的手臂。 薛顺也攥着拳头有些不安。 偏着两人还一言不发的。 魏钱主动解忧道:“孩子不说话多半是不爱说,没关系吃点儿药就好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两只蚯蚓进了嘴,再塞些烂泥巴。 风沙恶不解道:“这也算药嘛?” “怎么不算呢?万事万物都有用处,此刻叫他们吃的这些,不就恶心到他们了嘛?风师傅若不怕,可以抓些蛇和蛤蟆,刚好这儿有兔子,待我再掏点儿望月砂。” 魏钱摩拳擦掌将野兔开肠破肚,抓起肠子裹住的粪便就往两人嘴里塞。 看着真够恶心的。 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药。 但不得不说,这两人嘴挺严实的,虽然什么要紧的也没看到,但就是一言不发。 越是如此薛顺和申椒就越不安。 风沙恶不想让这两位公子因此交恶,便劝道:“这两人的修为至多在引灵下三境,藏身之处离此地甚远,虽然有窥筒,可没有耳贝,应该也没听见什么紧要的,六公子或许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才会派他们前来的。” “他会有那么好心?”薛顺嗤笑。 申椒在他身侧柔声细语道:“奴婢听说有些人会读唇,光凭看的就知道人说了什么,不知这两位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本领。” 薛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道: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不必读唇,只要心脏,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那可怎么办是好呢?总不能由着他们胡说八道?”申椒苦恼的说,“要不然,将他们的舌头割掉?可只怕他们还会写字?” “这有何难,将手也废掉不就行了嘛。”薛顺极力保持平静,可在吐出这话时,嘴唇还是不易察觉的抖了抖。 申椒仍不甘心:“目能视物,也是麻烦。” “瞎了就看不见了。” “可他们还有脚,能在地上划拉。” “你有什么好主意?” “或许公子该赏他们一个痛快的,不然未免残忍了些。” 薛顺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朝地上的两个人望去,脸绷着,目光发冷,似乎是在考量。 这时候不说话,不拒绝,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魏钱打了个哆嗦,手里的蛤蟆差点儿掉地上,他嘟囔:“青天白日的太阳照着,哪儿来的一股凉风啊?” 风沙恶眉毛都没有抖一下,只是腰更弯的劝道:“公子不如将此二人交给夫人处置,想必夫人会给公子一个公道的,若是直接杀了,就,就有些太过了。” 能交当然会交,可这不是不能嘛。 薛顺心里头发苦。 “申椒,将他们拴在马后,太阳落山前要是还活着,我就放了他们。” “是。” 申椒等的就是这句话,毫不客气的把两人捆了手拴在她和薛顺的马后头,还在他们脚上系了块石头。 他们这才怕起来。 比比划划的,像是想说什么,扯着脖子只发出了一点含糊不清的动静。 魏钱恍然:“原来是哑巴。” “真的假的?”申椒十分怀疑。 薛顺垂下眼,走过来说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他翻身上马,在申椒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挥了下鞭子。 马儿吃痛,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后头拴着的人跟着跑了几步,就被石头拽倒在地。 发出痛苦的嘶叫,仍不成声。 另一人见状跪在地上哀求的看向她们,嘴里啊啊作响,比划的什么几人也看不明白。 申椒只是嘟囔道:“果真是哑巴。” 薛顺的心终究没那么狠,很快就停了下来。 如芒在背,压根不敢看身后的惨状。 他头也不回的下马走向申椒,脸色有些发白的说:“看来真是哑巴,怪不得怎么问都不说话。” 这会儿他们倒是愿意‘说’了。 可他们不会写字,比划的什么也没人懂。 只能从几个简单的动作里猜到,他们是在说——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看见薛顺和申椒哭,还有抱在一起。 他们还朝一个方向比划了几下,看样子那只红老鼠也被他们看见了。 这些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顺和申椒相视一眼,完全看不出对方是什么心思。 反正申椒是不想冒险。 但魏钱和风沙恶都劝薛顺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算了。 他们是真不觉得薛顺会有什么见不人的秘密。 只以为他是气不过。 魏钱抠抠搜搜的递过来两丸药:“公子若要严惩,给他们吃两粒这个,也能折腾去半条命。” “这什么药?”薛顺疑惑道。 魏钱:“泻药,不过药效慢些,得等个半刻左右才能见效。” 他要这么说,申椒就有主意了。 她拉过薛顺,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薛顺眉头紧锁起来,又慢慢松开了,低声说:“好,就听你的,真放了再想改主意可不成了,别后悔。” “自然不会,活不活的,也要看他们的命。”申椒冷哼一声,皱了皱鼻子。 恶毒但也娇俏,白瞎一张好脸。 薛顺吩咐魏钱和风沙恶去烤兔子,自己拉着申椒去看渔网里有没有钓到鱼。 就那么将两人晾在一边了。 任由他们惴惴不安的缩在一起。 仍没有完,吃饱喝足了,两人还是被拴在马后,拉扯着四处走。 申椒的主意是,干脆把这两个人送还给薛琅好了,等找到了薛琅再喂他们吃药。 活着算他们命大,死了算他们倒霉。 反正申椒估摸着,这两人多半是活不成的。 真活了,她也不放心呀。 薛顺和她想的差不多,但真做起来,就没她那么不当回事了。 手心不停的冒冷汗,总觉得身后的人已经死了,是冤魂在跟着他走。 他这人心情不好,就容易犯病,肚子很快就疼起来了。 他没声张。 到底是他该受的,做下这种事,怎么疼也是活该的,就是天雷劈了他也认了。 可叫他舍了申椒,他实在做不到。 薛顺将手心里的最后一颗三月泡塞进嘴里。 申椒将篮子递给他,手上还有些被树枝草叶划出来的细小伤口,她还是笑着,心情不坏的问他:“公子还吃嘛?” “不了。”薛顺摇摇头。 他吃不下,从他拉扯着那人跑了一圈以后,他就什么都吃不下。 咽下去的东西,总好像仍横在食道里,随时想冲破喉咙翻涌出来。 尽管他极力想表现的正常些。 没有血色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他不想做这些。 魏钱对申椒怒目而视…… 第一百零四章 但她完全不在乎。 要干坏事就得干彻底,要不做它干嘛? 自找麻烦嘛? 这会儿她心肠一软和薛顺说算了,把这俩人一放,回头真传出点儿什么怎么办? 薛顺未必有事,她死定了。 别人的身子和自己的性命相比,哪个重要还用说嘛? 大不了以后对他好点呗,反正这样的事干一次也就够了,拿到钱以后,她再做个乖巧讨喜、善解人意的小丫鬟也不迟嘛。 好公子呀。 常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可千万撑住了,别改主意,揭我的老底,不然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申椒扶正了头上的柳条帽,眼神又朝着薛顺缠去,他也刚好看过来,苍白无力的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别担心。” …… 申椒也不是很担心。 她主要是担心后头那俩人不死。 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引路灵蝶飞的慢腾腾,想必是因为主人被封了穴位,不能再提供灵力的缘故。 申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助了它们一臂之力。 眼看着那灵蝶要消失在眼前,他们也不得不快马加鞭的追赶。 半个时辰以后,那灵蝶落在了一块点过火的空地上,绕了一圈,又飞回到了主人身边。 “到了?”申椒疑惑的看着这块明显有人来过,可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不应该呀,这儿哪有人?” 她回头看去,那两人出气多进气少,但显然还活着,灵蝶不可能不管用的。 为了躲她们藏起来了?那怎么可能。 风沙恶翻身下马查探了一下:“这木炭还有余温,应该才走不久,不可能踪迹全无,公子稍等片刻,待属下去查探一下。” 他没骑马,跑着就去了,壮硕圆润的身姿真的像黑熊一样,看起来不怎么灵活,实际上跑的也很慢。 申椒扭头问道:“公子可要下来歇歇?” “也好。”薛顺早就坐不住了,慢腾腾的挪着身子下马,还踉跄了一下,好在申椒扶住了他。 “公子还好嘛?”申椒试探的问道。 薛顺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扶着头眨了眨眼道:“不要紧,有些晕,扶我过去坐会儿就好了。” 申椒能听见他牙齿轻磕在一起的声音,他似乎很冷似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手冰的不正常,头却是滚烫的。 应该是太紧张,闹出病了。 果真是不中用。 申椒才扶他坐下,魏钱就凑过来,要给他把脉。 申椒也不好拦着。 好在薛顺也知道自己不太对劲,挥挥手不肯让他看。 魏钱有些着急的说:“公子的脸色都白成这样了,何苦撑着和她胡闹,应当立马回去休息才是。” 薛顺冷声道:“我需不需要休息,你说的不算。” “这……”魏钱就知道薛顺不会听他的,干脆怒视申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呀,非得把公子折腾病了,你才高兴是不是?人都这样了,你还拉着他四处乱跑什么?” “我也是为了公子的面子着想嘛,被人窥视却默不作声,那以后岂不是任人欺凌,”申椒理不直,这会说话气也发虚,她蹲在薛顺手边,握着他冰凉的手道,“不过魏郎中说的也没错,公子的身子要紧,不然……咱们先回去,别的事……再说好吗?” “不,”薛顺固执的说,“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愿意的。” 申椒当然知道他愿意,所以特意叫某些多事的郎中听听。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申椒用灵力,帮他驱散着身上的寒意。 魏钱窝在一边干着瞪眼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申椒还没怎么费劲呢,薛顺又心疼上了,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也歇歇,别累着了。” 她有什么可累的? 分明是乐在其中,比谁都积极好嘛?! 这公子,身子不好就算了,怎么眼睛和脑子也不好? 这不是拿蛇蝎当绵羊嘛! 魏钱心中的悲愤无人知晓。 薛顺让她歇,申椒就真的一丝灵力也不给的,歇下来了。 就坐在薛顺旁边歇的,他还说呢:“你要是累了就靠我身上。” 魏钱:……得多不是人,才能忍心靠在一个病人身上?好啊!她真靠了! 薛顺分开两条腿坐在那里,胳膊撑在腿上,头和脊背都是低的,申椒将脸贴在他后肩上刚刚好,头轻轻的靠向他的颈窝。 薛顺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冷不冷?” 薛顺怕她经了这些事也闹出病来。 申椒柔声道:“奴婢没事。” “嗯,那就好。”薛顺闭上眼不说话了,背上有些沉甸甸的,可只要申椒在,薛顺就觉得很安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对,可为了她也值了。 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被人期待着、依赖着的。 薛顺渴望被人好好对待的同时,也渴望着被人需要,他的存在应该是被人期盼的,而不是多余、可有可无、遭人嫌弃的…… 申椒的灵力,再一次顺着他的手臂涌入他的身体。 天地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了,互相依偎着汲取暖意。 别怕,我也会陪着你。 薛顺默默的在心里说道。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歇了许久,薛顺都缓过来一些了,风沙恶还是没有回来。 魏钱担忧的来回踱步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以外执事的实力,就算是有事也不该这么不声不响的,”申椒也没有头绪,“或许只是走的远了些。” 她心下有些不安,站起来走到地上那两条人旁边,用马鞭戳了戳他们:“哎,除了灵蝶以外,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用来联络嘛?”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摇了摇。 “唉。” 申椒失望的叹了口气,走回来说, “要不奴婢去看一看。” “别,”薛顺拉住她的裙子,“再等等。” 他这人本就容易多思多想,如今这情景,只会让他想更多,哪里敢让申椒去只身犯险。 又等了一刻钟仍不见人影。 薛顺就下了决断:“将这两人扔下,咱们走。” 魏钱:“啊?!” 第一百零五章 魏钱是千万个不愿意走,可申椒已经将泻药塞进了那两人嘴里。 薛顺也爬上了马。 他一个柔弱的郎中留在这儿又有什么用? 等着血腥味儿招来野兽吃了他? 这种事还是留给申椒这该死的。 “公子,要不然放一支响箭,六公子他们若是真出了事,咱们一声不吭的也说不过去啊,再说风师傅也没了踪影,好歹得找人救他不是。” 魏钱多少有点儿舍不得这个好人,还试图救他一救。 薛顺看了看地上那两人:“咱们先走,回去找人来救他们也是一样,不然响箭放出去,还不是得留在此处等人过来,若是这会儿有危险,魏郎中可有自信逃脱?” “哈,这……” 魏钱要有那个能耐,还会在这儿受气? 他尴尬的笑了两声:“要是风师傅都回不来,魏某人自信能死的很痛快,但这……论理不应该啊,这林子要真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庄主和夫人怎会带公子们来此地打猎?” “或许是不想养了。”申椒信口胡诌。 薛顺白她一眼,轻斥道:“别胡说,母亲才没那么心狠。” 父亲可就未必了。 申椒看那薛无量是真不喜欢他们。 但全宰了应当也不至于。 “不管是怎么回事儿,此地都不宜久留,公子,咱们快走。” “也好。”薛顺拨转马头,说走就走,申椒紧随其后。 魏钱纵是不甘心也只能跟上,马一边跑他一边回头看。 那地方渐渐远了,但也没有太远,仍能看的真切,却没有他期盼的身影,他难过的回过头,又忍不住再看…… “吁!!!” 魏钱猛的勒住马。 唏律律的嘶鸣叫薛顺和申椒也停了停。 申椒问他:“怎么了?” 魏钱往回指了指,也像风沙恶一样,爱结巴起来了:“后头,后头,不见了,一眨眼的工夫全不见了!那两个人和马全没了。” 申椒和薛顺也注意到了。 “莫不是装的,等咱们一走,他们就跑了。”申椒脸色凝重起来。 魏钱一拍大腿道:“不可能,那两人气若游丝,已是将死之脉,就是回光返照也不可能跑的那么快,何况风师傅还封了他们的灵脉。” “那或许是被什么野兽拖走了,”薛顺说,“别管他们了,咱们快走。” 这鬼地方真不能留。 申椒最惜命了,立马就扯了扯缰绳,示意马回头快跑,就这一个转身的工夫,薛顺就消失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魏钱也没了踪影。 “驾!” 申椒想都没想就用力抽了马一鞭子,叫它快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失去意识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红色的……头发。 火鼠要待在炎山,化形的妖却不必。 怪不得呢…… 申椒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睡的这么沉过了,沉到完全感知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所以当她醒来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四周一片漆黑,她撑起手臂想要爬起来,却撞到了什么坚硬如铁的东西,她朝左右摸索了一下,也有东西阻挡,或者说不只是上下左右,连前后都是封死的。 四下密不透风,坐不直背,身下却有丝帛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也不难猜了。 前不久她还在李老伯家看见过,如今就轮到自己躺进来了。 还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棺材! 去他娘的棺材! 去他爹的棺材! 去他祖宗十八代的棺材! 申椒才不要躺进这该死的棺材!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姑奶奶我还没活够呢!” 指甲挠在上头嗤啦嗤啦刺耳的响,用胳膊去撞用脚去踹咚咚的吵闹,脊背想要顶起它也不容易。 好在棺材没有封死。 她最终还是掀开了一个边,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扒住了青铜棺盖,用力的推着。 申椒顶着凌乱的头发,从棺材里探出半个身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周遭满是灰尘的腐朽气。 真够难闻的了。 可她还活着,活着就是好。 她打量着周遭的景象,也算意料之中了,她是被抓进了墓里,怪不得要睡棺材。 金灿灿的青铜棺,已经布满了锈迹。 棺材里的丝帛也成了碎片。 这墓大概也有些年头了,数个硕大的鎏金异兽灯却还亮着,伸出的枝丫上有许多蜡烛,灯火辉煌,如日之光,照的整个墓室都亮的像白昼一样。 什么人啊? 死了还怕黑不成? 还是生怕盗墓的看不清楚? 申椒实在难以理解,不过……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主墓室,乱七八糟,堆的像个杂物间。 除了棺材和灯台,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周围一堆破铜烂铁,她所在的棺材还像模像样的躺在一个高高的石台上。 孤独的像个没钱还死要面子的王。 申椒从棺材里头爬出去,捡起一串供台上的铜钱看了看,也看不清上头的字,绳子都烂得不行了。 一碰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抓起来往旁边扔了几把,也没见触发什么机关,这才安心的走下石台。 朝着甬道走去,去找逃生的路。 申椒一个活人,对死人的事了解的也不多。 但她也听说过,建造墓穴的工匠,通常会留一个逃生的出口,以免成为墓主的陪葬。 就算是没有。 那鼠妖抓她们来,也得有个入口。 能进就能出,申椒才不要死在这里呢。 她从裙子上撕了几条布下来,一边包住手指一边往前走去。 她倒是有心接着‘投石问路’,免得中了什么陷阱。 可想想那鼠妖,还是算了,把它引过来,没准比中陷阱还要可怕。 甬道里的烛火就不多了,间隔很远才有一个,申椒只好从墙上硬掰一个烛台下来,拿在手里,才不至于在黑暗中摸索。 饶是如此,也怪叫人胆战心惊的。 这墓主也不知道是穷还是富,说富,墓室里连点好东西都没有,说穷,这路又像是走不到头。 申椒估摸着自己是走了两刻左右,才遇上了一个拐弯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 拐过弯去,再前进一段路,申椒就到了一个岔路口。 此处有五条路,奔着不同的方向。 门上分别写着——仁义礼智信,五个鲜红的大字。 可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墓主人以为自己五德俱全,所以想跟后来人显摆? 那若是有机关,也会和这五德相关? 仁者爱人。 见得思义。 礼者,天地之序也。 智者无所不知。 信字从人言。 无论哪个都很烦啊,申椒皱眉思索了片刻,走向了义字。 手搭在门上,还没有发力,门就自己朝内开去了,厚重的石门轰隆作响,尘埃扑面而来,仿佛卷着一段旧事的开端,只等着她入内,就会缓缓展露在她眼前。 还怪热情的。 申椒手挡在烛台前,以灵力护着身体,试探性的近前一步。 无事发生。 她慢慢的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前行了六七步都没有其它动静。 这似乎只是寻常的甬道,一点儿危险的迹象都没有,比起刚刚走过的路只是多了些壁画。 但画的也不是什么感人至深,或叫人钦佩不已的生平故事,而是这墓室的是如何建造的。 一群仙风道骨,手拿龟壳、蓍草、铜钱、罗盘的男男女女,走了许多地方,最后选定了一座云山雾绕的四面环山的山峰。 将此处作为墓址。 命人挖开了一条道,直达地下,开山凿石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最后是弄完了。 墓室是给死人住的,修造完成后,自然是要迎来它的主人。 在一个黑夜里,十七具尸体被送进了墓室。 壁画到此处戛然而止。 却处处都透着古怪。 其一是那些选址的人,他们出发时看起来还很年轻,来到此处时孩童都已经长大了,有的生出了华发,有的长了胡茬,所以应该是花费了许多年才挑中了这块地方,奇怪的是,他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挑中的地方,建造出的墓穴却精简至极,连点儿装饰物都懒得弄,用的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石板青砖,画壁画的人大概也觉得不好看,所以着重描绘了一下申椒看到的鎏金异兽灯和青铜棺。 这是第二个古怪之处,人还没有下葬,棺材就放进了墓室。 那人死的时候怎么办?跑到这里再把棺材抬回去? 如果是几层的棺椁,申椒勉强还可以理解,他们或许只是想把外层最沉的棺材先放好免得折腾,到时候直接抬这内层的棺材来一套就行了,感觉还挺体贴那些抬棺人的。 但从最后一副壁画上看,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呀。 这是第三个古怪之处,他们下葬怎么偷偷摸摸的? 死的人盖块白布就抬过来了。 还选了一个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点着火把,只用了几个人,什么哀乐丧仪都没有。 连谁是墓主人都分不清,难不成当时他们已经家道中落,所以只能一切从简?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可这也太简了些。 申椒回头看了一眼,那门还开着,她心里安稳了些。 再往前走就进了墓室。 和刚刚那个区别也不大,就是少了许多灯台烛火,高高的石台上头,还是青铜棺,供桌,没什么值钱的。 有意思的是,这石台下,跪了两具骨头架子。 看那穿着像是当时的工匠。 两人的肋骨间卡着刀,应该是他们的死因了。 申椒凑过去看了看,地上似乎刻着什么,拂开尘土,只见两句话—— 无义君子,害我恩公。 和门上的字一样,血淋淋的,刀刻出来,还用颜料涂过,生怕人看不清一样。 什么意思? 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没有机关,也算是好事。 申椒直起腰,又打量了一下周遭的陈设,也没见到什么有用的,就往回退去,准备进别的门看看。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昏暗的甬道里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申椒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藏身的好去处,只好跑上石台。 躲在了棺材后头。 那脚步声也越发近了,还有人在说话:“呼,这底下可真够冷的。” “你那是穿的少。” “哎,他穿的可不少,只怕是吓破了胆,所以直打寒颤。” 一群人哄笑起来。 那最先开口的不乐意了:“光说我干嘛,你们就不怕?他们一个人都不肯进来,起的什么心思?你们忘了,前几年东村的那些人去给一位大人修墓,可就再没有回来。” “那狗官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和薛氏的家长相比,那可是真正的君子,我家去年冬天没米下锅,可全靠薛氏救济才能得活,你家不也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会算计你我,真要我这条命,拿去也就是了,我眼都不会眨一下。” “这倒也是……或许是我想多了?可这事儿还是有点儿……不是,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嘛?就算是不想大办,可好歹是家长的儿子死了,就这么叫咱们抬进来,也太随便了?” “这……” “或许……” “唉,这谁知道呢,反正咱们照做就是了,哪有老子不疼儿子的,八成是太伤心了,所以顾不得。” “那倒也是,这回可没少死人,这坟都不够埋的。” “家家不都那样,全是那南魏小儿害得。” “公子们本不用去的。” “唉……” “老三、老四,你们怎么不说话?” “石大哥……” “怎么了?你们怎么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们,我们看了。” “看了,看什么了?” “布下头的……不是薛家的公子。” “啊?怎么会?不是薛家公子还能是谁?” 喧闹声忽然一静,继而有人惊呼: “这,这不是余家的廉清公子嘛,怎么会是他!他不是三年前就失踪了嘛?!” “石大哥!不好了,不好了!他们,他们把墓门关了!” 这一声呼喊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数声惊叫。 当时或许还有地动山摇。 申椒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再之后就是痛苦的哭喊:“恩公啊!恩公!” 但这些声音最终还是归于平寂了。 申椒等了许久才探头去看,什么人都没有,石台下只有两具跪着的骨头架子。 第一百零七章 “我的老天爷啊,这地方闹鬼!” 申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扶着棺材站起来,再去看这墓室。 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两扇门,上头写着恭、俭。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嘛? 申椒还当这是墓主人设计出来,用来对付盗墓贼的,不过如今看来,或许只是走投无路,绝望之下的讽刺。 方才过来时走的门也开了。 申椒是不信鬼神的,真要有那种东西,她遭报应了。 尽管刚刚很吓人,但凭借留影石也可以做到,再加些迷药之类的东西,看见的人肯定分不清真假。 她估摸着自己是在不经意间中了招。 听那些人的意思,修建这墓室的人,只怕是薛家的先祖。 南魏时……薛氏是割据一方的豪强,许多子弟都做过官的,后来反了,然而没成,没落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个薛无量…… 据申椒所知,这薛氏的名声可一直都不错。 原来也干过这种鬼祟事,埋别人家的人,图的是什么? 还有余家的清廉公子…… 申椒压根就没听过这名字,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人。 她倒是知道薛氏家长的儿子,有个叫薛琢玉的,是薛氏家长的独子,死在和南魏官兵作战的战场上。 当时南魏就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儿做皇帝。 那时天下已是群雄四起,他守不住国门,最后从魏变成南魏的魏国还是被灭了,有皇室宗亲逃去了江南道那边,蛰伏多年也没把天下夺回来,只是占了块地方,重新立国,自诩是天下共主,将其他的国家门派都视做乱臣贼子。 跟个秋后的蚂蚱似的贼爱蹦跶,却总也打不死…… 而死了儿子的薛氏家长,过继了一个旁支的子弟做儿子,有意让他继承家长的位子,但他却没有魏国皇族那旺盛顽强的生命力,没过几年便死于恶疾。 薛氏的家长悲痛之下一病不起,薛氏也在他死后渐渐败落下去了。 世人提起此事还当他是将这孩子视如己出,所以受不住连失两子的打击。 但如果……这两子本就是同一人呢? 他废了这么大力气,花了多年的心血布局,却后继无人,当然会很难过了。 申椒纯恶意的揣测了一下。 已经开始好奇别的棺材里躺的是谁了。 那壁画上可是抬进来了十七具尸体。 工匠们以为是死的人太多,所以墓室不够装,可要是他们原本就计划着要埋十七个人,那不就正正好好了嘛。 这个数目……细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薛无量有十六位死了的结义兄弟,加上他就是十七。 他的儿子也是正好十七个。 要说这其中没有关系,那未免太巧了? 但这和那个薛琢玉有什么关系? 算了,不重要! “得逃,马不停蹄的逃。” 申椒脚步一转,没再往来时的路去。 在恭俭之间犹豫了一下,推开了恭字门。 这里也是有壁画的,但没什么好看的,两个墓室的壁画一模一样。 只怕是这些人戏都懒得做全套,全都敷衍了事。 申椒怕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还是耐着性子重新看了一遍,才穿过甬道进入墓室。 或许有人来过这里,棺盖是掀开的。 申椒壮着胆子上前看了一眼,棺盖上没有什么血迹。 这人应该是个劲儿大的高手,棺盖都被打出凹痕下去了。 不会是薛十一…… 申椒嫌弃的撇撇嘴,深吸一口气,朝着四敞大开的棺材里头看去。 很好,没人。 ‘鬼’……虽迟但到。 “石大哥,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管老三、老四他们了?” “他们想留下,就让他们留下,咱们也不见得能出去。” “唉……” “叹什么气呀,死就死,给那狗官修坟的,家里头可都得了钱呢,薛家大方,没准给的更多,存粮,你家里不是正等着用钱,这下就不用愁了。” “……嘿,那倒也是……我二哥要娶亲了……新嫂子人可好了,是大嫂的妹妹,本说都是一家子不用大操大办的,可不办个宴席总觉着对不住人家……本来还说过两年要把小妹许给我……” “怪不得你小子蹦着高高忙前忙后呢,合着是想给自己讨媳妇了。” 几声僵硬的哄笑过后,一人呜咽起来,有人安抚道:“别难过啦,要是王家的小女儿和你没有缘分,哥哥我下辈子当个女的嫁给你!” “我不要!你好丑,还脏兮兮的不爱干净,脚都不洗,脾气也坏,人不勤快,还不爱笑,我跟你说不到一起去,也玩不到一起去,我就要我的三姐姐!” 存粮并不领情,然后屁股蛋子便挨了一脚。 “娘的,小兔崽子,不识抬举。” 他果然脾气坏。 存粮哭的更伤心了,他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石大哥安抚了他两句,然后带着这些人往前走去。 这一回身后只出现了一扇门,上头写着——死! 如果是真的,那存粮多半是没能见到三姐姐…… 申椒迟疑不决的退了回去,一直退到原点,里里外外的重新查探了好几遍。 还是有收获的,推开青铜棺,下头有个拉环,能打开一扇暗门,可路已经石头被封死了。 除非她是个耗子,不然没可能从这里出去。 她又不甘心的去看其他的墓室。 像那些工匠一样四处乱转,也没有什么收获。 唯一的发现是,那鼠妖在抓人填棺材。 她还当了个好人,救了两个跟着薛琅他们的侍卫。 但这没什么用。 摆在她们眼前的照样是死路一条。 而他们还想叫申椒走在前头,她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干脆利落的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需要她救的人能有什么用处? 还是去和那俩探子的尸体作伴。 也不知道薛顺去了哪里,申椒倒是乐意救一救他。 如果他还有气儿的话。 申椒抬脚走进死门,心中还难免抱怨:有颜料写什么字啊,干嘛不用来涂棺材,红的,大红色的棺材多好看。 什么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的。 有什么用啊。 干脆写上姓薛的我去你祖宗十八代岂不是更痛快。 第一百零八章 一直往前走,所有门都通向同一条死路。 这应该就是主墓室了,比别处都大,申椒穿过一段甬道,看见了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十扇门。 里头仍是青铜棺,石台,供桌,鎏金异兽灯。 按理说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地位应该是这十七人中最高的,总该有点儿不同之处才对。 但申椒在这里依旧没瞧见什么贵重的东西。 看来这所谓的‘墓主人’,对薛氏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多半也是个别人家的死鬼。 申椒走上石台,见棺盖被推开了,便朝里看了一眼,只有几块丝帛的碎片。 她听见墓室的角落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能成嘛?” “不成也得试试,要不就只能等死了。” “我估摸着能成,老人们都说过漆水河深,不见底,上连长河,下连海,地底下都有四通八达的暗流,只要挖通了,顺着水也冲出去了,强过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石大哥,你说呢。” “干了!咱们轮流来,他们想要老子的命,只管拿去,可这些人都是好人呐,不能冤死,总得叫世人知道,来旺你不是会打井,过来看看。” “我,我,石大哥,我就会打,不会看啊,会看那是我爹,他没来…………” “唉……还好没来……” 声音低低的窸窸窣窣了一阵子,就和‘鬼影’一同消失了,申椒在墙角找到了一堆碎石和一个不算太大的洞,仅能融下一个人,跪着爬进去。 他们大概是想着,这样能省些力气。 可是……人就算干坐着一动不动,也还是会渴会饿呀。 他们该不会是……把那些尸体吃了? 申椒觉得也不无可能,她每一间墓室都去过了,除了那两副骨头架子以外,一具尸体都没瞧见,再怎么烂也得剩两根。 但若是被人带走吃了……这么干净就在情理之中了…… 想起这种事,申椒多少也有点儿饿了。 但愿能快点儿逃出去,她可不想去吃尸体。 申椒怪难过的朝那洞口里爬去。 已经弄不清楚过了多久了。 魏钱说薛顺那个肠胃,最好是少食多餐,所以她们会做些点心备着,他上午或许会在休息时吃一点,下午上宋先生的课就不可能那样自在了,所以多半是不吃的,就便宜了她们。 申椒已经习惯了在下午吃一顿点心,不吃就会饿,所以这会儿或许是未正二刻(14:30)左右? 但她今天吃了不少东西,饿的会慢一些,走了许多路,饿的又会快一些,这就弄不清楚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唉,想这些也没用…… 申椒也在心里叹上气,然后爬的更快了些。 如果那些‘鬼’没有骗人,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的,可又没有别的出口,她还是得快一些,亲眼看看才能做打算。 申椒爬了不知多久,连灵力都用光了,两膝被磨的鲜血淋漓,手也伤上加伤,才听见了一些动静。 她一下就顿住了,屏住了呼吸去听,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但的确不是。 是人声! 还有些吵闹! 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就在前面。 或许是‘鬼影’,也或许是和她一样在逃命的人,不论是那个,对申椒来说都是好事。 哪怕前头是薛琅和薛十一,申椒也能欣然接受了,但最好是风沙恶和魏钱,薛顺要是在的话就更棒了。 反正她不想一个人在这逼仄狭窄的路上拼命爬了。 扒拉扒拉拦路的白骨,申椒加快了速度。 那声音也越发的清楚了,真吵啊,有什么在说—— “给我光!给我光!给我光!!!” “光!光在哪儿,我要光!!!!” “太阳啊!!!!!!!!” “苔藓也是需要光的……” “我有点儿死了。” “别介呀,凑合活,你看我这没光不也活的好好的。” “你要脸嘛?你一个见光死要什么光!” “没有光,我长不好。” “太阳啊!!!!!!!!” 申椒:…… 悠长的呼喊,犹如一位虔诚而疯狂的信徒,祈求着神明的照耀,还是真照耀。 “我到底要疯成什么样啊?” 申椒无力的靠坐下来,捂住了耳朵。 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听见这些了,尽管前面多半是真的有植物,但她现在只想让耳朵重新清净下来。 听见这些没什么好的…… 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听到,从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那时候她以为,所有人都能听到,还奇怪旁人为什么不像她一样烦躁。 可根本不是这样。 只有她一个人能。 就像她格外大的力气一样,只有她一个人有。 所以,哪怕是最亲近的阿爹阿娘,也会用胆战心惊的神色看着她,嘴里念着……老天爷啊,拿走她。 申椒至今也不知道他们想要拿走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身上古怪力气和癔症。 或许都有,谁不想要一个正常的小孩。 就算顽劣一些,也不会像她这样,今天扯下家里的门,明天踩坏阿爹的脚,后天打死鸡和鹅,听说她还吃奶时,就常弄伤阿娘,所以她不再喂她,只给她喝米汤。 可她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就算是没什么可吃的,天天饿的打晃也一样。 她还记得那天,她左手拖着一只鸡,右手拽着一只鹅回家时,阿爹阿娘的争吵声和那些植物的嘈杂声一样吵。 破破烂烂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他们也没想挡…… 她就抓着那骨头茬子都被打的戳破皮支棱出来的鸡和鹅站在灶台边上,透过那老大的门缝看他们。 他们吵了很久,说什么怪物、妖孽……最后还是吃了她带回去的东西。 申椒也难得吃了个肚圆。 再之后她就时常往家里带一点东西,有时候是野菜野果,更多时是鸡鸭鹅和捡来的蛋,她过了些很不错的好日子,也始终没有被发现,直到她杀了人家的牛犊子拖回家。 她才知道那叫偷。 不过大伙都知道,她有癔症,脑子不清楚,会干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打死就好了。 阿爹阿娘大抵还是有点爱她的,没有那么做,只是恳请大伙过两日再来,给他们一些工夫凑数,说是会赔的,就是借钱也会赔,肯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那些人听了,就走了……再之后他们也走了…… 仔细想想还是昌哥儿对她好,阿爹阿娘明明可以不把癔症的事告诉别人,也可以不让她去偷的…… 第一百零九章 再不济就像昌哥儿那样,教她做坏事时如何隐藏自己,不也不错嘛? 可他们偏要四处去说她如何叫人糟心,又不管她。 但说句实在话,她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小孩,阿爹阿娘多半是管不住她的,说也是白说,管也是白管。 就算是无情一点,也挺公平的。 换做申椒来养自己,只怕会更狠呢。 而且他们也不是全然无情的,有时对她也很好,给她梳头发,剪指甲,带着她去找好吃的……不是让她去偷,就是带着她去别人家里蹭饭吃。 多半会被赶走,但偶尔也能吃到,例如红白喜事就不会轻易撵人,好面子或是心眼好的亲朋好友也不会赶他们走。 申椒现在还记得,和阿爹阿娘一起一边给人哭丧守灵,一边偷偷啃鸡爪子鸡翅膀的快乐日子,若是他们俩肯分她一条鸡腿她就更快乐了。 想想这些更饿了。 一饿就困! “唉!” 申椒叹了口气,干脆抱着胳膊靠在那里从心的睡去了。 还是和阿爹阿娘在一起好,不会被丢下,她小时候在外头睡着了,他们会抱她回家的。 等等! 那不是睡着,大多时候是饿昏了! 不拿回去,会被人捡去吃掉! 不过也有睡着的时候啦~ 申椒弯弯唇角,美滋滋的睡了,还做了个还算不错的梦。 半边身子都压麻了才醒过来。 她又往前爬了爬,再次看到了‘鬼影’。 削瘦不堪的鬼影兴奋的叫着:“通了!终于挖通了!石大哥,你快来看啊!” “来了来了,存粮你到后头来,我先出去看看,要是行,你们再出来。” “不用,我去!” 存粮没听话,举着一截蜡烛,毫不犹豫的钻了出去。 “哎!傻小子,回来!”有人叫他也没叫住。 一群人紧张的屏息等待着。 “存粮,外头怎么样?” “外头……唉……” “唉什么,你倒是说啊,有没有河?” “有的。” “见着光了嘛?” “没。” “有危险嘛?” “唉……” 这话说的,多让人着急,申椒跟着鬼影钻出去,周围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了。 腿不用打弯了,腰也能挺直了,浑身上下别提多舒坦了,往前走两步。 她跟那鬼一样,好悬没掉下去。 这裂缝,说是悬崖也不为过了,还滑溜溜的。 这么高,以她的轻功,再加上灵气护着,应当无碍,倒霉点儿八成得崴脚,不过她这人还是有点儿运气的。 申椒盘腿坐下,运转周天,默默吐纳着天地灵气。 而‘鬼影们’也很沉默,挨个都朝下看了看,静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一个就疯了,一头扎了下去。 他们张张嘴,好像连悲伤叫喊的力气都失去了,抻着脖子像一群呆头鹅似的,往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木然的蹲下来,坐下来。 良久,有人问:“存粮,你还有吃的嘛?” 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团纸,慢慢的展开,有人小心的将蜡烛举过去。 一群人都回过头,饥饿的看着他打开那团纸,细细的用眼睛搜寻过一遍又一遍…… “没了,新嫂子就送了我两张饼,她说还有羊汤,叫我二哥拿去家里了,等我回去再吃……” 存粮有气无力的说着,撕下一块纸塞进嘴里,嚼了嚼,惊奇道, “甜的,吃着和饼一样!” “真的?也给我尝尝。” “我也要。” “还有我……” 他们七嘴八舌的分吃了那块饼,还找了些苔藓果腹,然后商量起怎么办。 最先想的是脱了衣服裤子结成绳子,顺人下去。 管用的,存粮就是这么下去的,虽然衣裳不太结实,也还是坚持了许久,只剩下石大哥和那个踢过存粮屁股的。 “石大哥,你先走,我再想办法。” “得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这儿连个拴绳的地方都没有,你少糊弄我,你走,我留下。” “别说那屁话,你看这石壁,肯定被水冲刷过,兴许会涨潮,我水性好,游着也出去了,只怕还比你们先到,你快走,不用管我。” “还是你走,这种好事儿,叫我占着,论水性我让你一天你也撵不上我。” “对,你是石头,进水就沉底儿,我是撵不上,但凡想活的人都撵不上。” 石大哥:“……” 石大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知道石头还能干啥不?” “干啥?” “打懵你!” 咣当就是一拳啊,人就躺地上了,叫他咬着牙顺了下去。 下头的人乱叫唤,他也没管,转身又钻回了洞里,花了很久的工夫,将那十七具尸体全拖了出来。 “我想越不对味儿,他们害了这么多人,绝没有好事儿,扔河里也不能给他们,你们搭把手,将他们放河里去,或许能飘出去,我不走了,走不动了……告诉喜,我开的地明年就可以种麦子了,还有我那两间房,都归她,叫她改嫁。” 他把绳子扔了下去,搓搓脸,再不看下面,爬回去等死了。 申椒:…… 他有那个劲儿管别人,干嘛不把绳子拴在尸体上,等他下去了,再合力一拽,噼里啪啦,不就得了……难道死人还怕疼嘛? 真有毛病。 而且这么多人呢,这活就非得自己留着干? 啥好事呀? 再说你问没问过喜,乐不乐意改嫁? 这好男人又不是雨后的蛤蟆,哪有那么好逮,至少等她物色一个再死。 不过这下她算是知道,棺材里为什么没有人了。 石大哥,真有你的! 凭一己之力,毁了那些大人物的多年心血,这事传出去都离谱。 申椒是挺爱看的。 不过……这么说来,她爬过来时扒拉的骨头,岂不就是…… 害…… 怪不好意思的。 她这人多少沾点手欠,天生的改不了。 多担待。 申椒耸耸肩,不是很有诚意的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活动了一下筋骨,果断的跳了下去。 很平安。 再之后,没了鬼影,她也不知道这些人当初走的是那边,不过这种时候顺着水流走总归是没错的…… 第一百一十章 申椒尽可能的远离那散发着寒气的地下河,踩在有石头的地方,没有半点要跳下去随水逐流的意思。 那太危险了。 漆水河,河去其名,漆黑如墨,谁也看不清下头有什么,它是长河的支流,但完全不见长河水清的特色,或许真是太深了。 而深水往往意味着不可测的危险。 这里也一样。 申椒可不想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啃上一口,再说那水里头肯定很冷,她的灵力支撑不了太久,可别再把她冻死在这儿。 申椒搓了搓手臂,呼出的气都能见着白雾了。 “这里到底有多深啊?”她呢喃了一句,“都三月份了还这么冷。” 一块苔藓怨气冲天的说:“鬼才知道。” 没有人问你! 申椒差点儿脱口而出。 她真得快点儿出去,再等等她就要和这些东西说话了,这时候发疯可不是好玩的。 她癔症里的植物有时候会骗人。 尤其是那些有毒的,特别喜欢骗她去吃。 这边暂且不说了。 说说薛顺那边。 他没进棺材,只是被关进了一座墓室里,悠悠转醒时,身边还有薛琅、薛七,薛九、薛十一、薛十五、薛十六作伴。 他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只是跟着他们走。 遇见什么毒箭,滚石这些人也会拉他一把,倒霉的是这里机关太多,他一不留神就和这些人走散了。 身边只剩一个薛琅。 他在昏暗的光下朝他笑笑,露出一口雪白森寒的牙:“别怕,六哥会护着你的。” 薛琅宽大的手揽着他的肩膀摩挲了两下。 薛顺的指甲掐着掌心,强忍着恶心厌恶,露出一个胆怯感激的神情:“全仰仗六哥了。” 那只手移到了他的腰间。 薛琅意味深长道:“何必这样客气呢,我是哥哥,照顾弟弟也是应当的。” 他握着薛顺的腰往他那边带了带,又叹道:“小十七,你也太瘦了,这腰身都可谓是盈盈一握了。” “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你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 薛琅吐出的热气喷洒在薛顺耳侧,他凑的很近,调笑似的说。 薛顺身子颤了下,低下头去,隐忍不发道:“六哥莫要玩笑了,其他几位哥哥还不知去了何处,还有那些侍卫丫鬟也不见了踪影,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她们,再寻个脱身的法子才是。” “急什么,老七他们主意都大着呢,寻不到咱们,就会自己先走了,要是遇见了什么侍卫、丫鬟,他们也会救的,咱们慢慢来就是了。” 他的目光黏糊糊的在薛顺身上打转。 纵是不抬头也能感受到。 那绝不是一个哥哥看弟弟的眼神。 倒更像个闝客在看青楼里的小倌。 薛顺竟有些佩服他了,这种时候还能想着裤裆里那点事儿,全然不像个人,倒像头畜生。 可他全无办法,想了又想还是抓住了薛琅的腰带:“七哥他们遇见了会救,那若是没遇见呢……我有一个丫头,还请……六哥陪我去寻一寻她。” 薛顺咬了咬唇,目露哀求。 薛琅高兴的挑眉:【这小子还挺上道的。】 系统:…… 【他已经开始恨你了,放弃这个攻略目标,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 【我知道,但这样不也很有趣嘛,你说,我要是在这儿把他那个了……他出去敢跟人说起来嘛?或是我干脆玩完,再将他杀了,是不是也行?】 薛琅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系统沉默。 【果然是可行的对。】薛琅了然。 系统:【你的知名度、影响力、贡献值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该目标(此时),但依旧不建议你这样做,除非……】 【除非啥?说呀,你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系统:【除非你能取而代之。】 薛琅没太听懂:【什么意思?你是让我把他杀了,再穿到他身上去?】 那薛琅可不干,成为薛顺跟变成废物有什么区别,他的确是觉着薛顺的机缘快到了,但那万一是他的错觉呢。 系统解释道:【取而代之的方法有很多种,你说的也算,但系统不会提供帮助,如果你想只能修到元婴境再去夺舍,那还要等很久,也不见得能成功,如今最靠谱的法子是夺走他的机缘,如果你能成为昼伏社君,那他存不存在就不那么要紧了。】 【还有这种好事,】薛琅瞬间就来了精神,【早你怎么不说?】 系统沉默了一下,才说:【因为缺德。 友情提示,夺取机缘不易,成功机率不可预测,危险性也不可预测,强烈建议玩家稳扎稳打,依靠自己的努力提升实力,再行取而代之之事。】 这话挺有意思的。 薛琅一直以为,这系统想让玩家给攻略目标当舔狗,可这么一听,又觉得,系统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攻略目标的死活,只是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下手…… 薛琅:【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会得到满分的融入值,你不需要再依靠积分存活,世界意识也不会再排斥你,换句话说就是你会成为真正的薛琅,尽情的享受你的第二人生,他所拥有的机缘、奇遇都会成为你的,连系统奖励你的上灵根(体验版),也会成为永久的。】 薛琅不是一开始就天赋卓绝的。 他在抽取身份时只抽到了这个身份,其它……屁都没有一个。 出生的第一天,他就得想法设法的装乖卖萌,骗取好感值拿奖励积分续命。 那时候的洛闻笛和薛无量还是正常人,挺喜欢他这个儿子的,好感值升的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就攒下了一笔积分,想着富贵险中求,弄了一次抽奖,才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上灵根。 可偏是个体验版……一旦过期,他就会从上灵根,跌到下灵根,甚至可能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 薛琅本来还很发愁呢,毕竟那抽奖一次比一次贵,还总也抽不到东西,他也有些舍不得。 没成想还有这样的好事。 【你真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也好早做准备……】薛琅杀心大起,又好奇道,【说起来,你让玩家攻略这些人,为的也是取代他们嘛?】 【是。】这回系统答的很干脆。 薛琅却很不满骂它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正最后也要反目成仇,弄个好感机制又有什么意义? 系统没回嘴。 薛琅自以为是辩赢了,又看向薛顺,好说话道:“也好,你既然想找我就陪你去找找,是要找那个叫申椒的丫鬟对?” 他沉默了太长时间,现在突然松口,薛顺也不敢轻易信他,但还是点了点:“是她。” “你喜欢她。”薛琅的语气不像疑问。 薛顺违心道:“没有。” “得了,哥哥可不眼瞎,喜欢就喜欢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跟哥哥说说你有多喜欢她?叫你把一生当中最紧要的东西让给她,你乐不乐意?” 薛顺心一沉,收紧拳头道: “我,我愿意。” “哈哈哈,当真嘛?”薛琅笑起来,没等他答,又说道,“看你这视死如归的模样,哥哥跟你说笑呢,怕什么,走,咱们去找她。” 薛琅拉着薛顺往墓穴深处走去。 他对此处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不知道准不准,还得再看看。 但若是他猜的没错,这里肯定就是老头子和那老妖婆说起过的压棺墓了。 这可是个好地方。 听他们说,薛家的一位先祖为了争夺天命曾做过一件亏心事,选了个风水宝地,埋下了十六个豪门望族出身自身也天赋卓绝的嫡系子孙,又以一妖王为封门兽守住墓门,叫他们的魂灵也无法逃窜。 当时是想做个二龙抢珠的阵法,以他们做那颗龙珠,再将薛氏的祖坟迁到他们看好隐有龙脉之像的山上,同真正的龙脉遥对相争。 为了不引人怀疑,还做了一出大戏。 可不知为何没成。 夺取江山的事也不顺利。 薛家那位家长大失所望,又真死了儿子,索性将那注定不能成的龙脉毁弃了,直接将自己的儿子的墓穴压在了那十六人的棺墓之上。 想叫薛家永远压那几家人一头,源源不断的汲取他们的气运。 老头子成为家长后得知了这一秘辛,良心不安,便四处寻访这些人的后代,因此交下了十六位兄弟。 可这些人又一一离他而去,死因也或多或少和他脱不了干系,他们的家族过的也不怎么好,他便疑心是那压棺墓的缘故,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想找到那处所在,毁掉阵法,但一直寻不到踪迹。 谁能想到这就在眼皮子底下。 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嘛。 若是能补全龙脉,为他所用…… 薛琅做梦都能笑醒。 怕就怕那实力难测的红毛鼠妖,假如它是当初那被封进墓里的妖王,那只怕是敌非友。 可它又不曾伤害他们。 还可能和薛顺的机缘有关…… 薛琅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去主墓室确认一下墓主人身份再说。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薛琢玉! …… “没听过,完全没听过。” 和申椒相遇的魏钱摆了摆手,两人看向风沙恶和玉奴、灵奴她们及其他的侍卫侍女,也都是摇头。 风沙恶说:“我好像是……在哪里到听过,可实在记不得了。” 灵奴跟个炮仗似的:“知道这有什么用,别说那墓里住过的人不是,就算他们真是薛氏的祖宗,也不是我的主子,我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当陪葬,落的和他们一样!” 她指向地下河,一堆骷髅骨架子应景的飘过。 那是当初没能逃出去的工匠和墓里压根就不姓薛的尸体。 申椒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越弄越糊涂,只有一件事最清楚,那就是……这鬼地方被人做过手脚,她们压根没法出去,就算沿着河走,最后也会稀里糊涂的回到原地。 修为最高的风沙恶苦笑:“若我不曾受伤,或许还可以勉力一试,强行破阵,如今却是无能为力……” 无能还有什么好说的了。 申椒:“那只剩一个办法了。” 众人看向她:“什么办法?” 申椒摊手道:“开凿开挖呗,大伙都有修为在身,肯定挖的比他们更快,而且魏郎中那里还有丹药可以吃,一时也饿不死人,要是运气好,咱们肯定能活着出去,要是运气差,也不必发愁,这里有现成的棺材,正好长眠。” “要眠你自己眠去,”灵奴没好气的说道,“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申椒势单力薄,懒得理她,默默记下一笔,又看向其他人。 又没有别的法子,他们自然是同意的。 玉奴说:“要挖也别在这里挖,咱们又不知道山体薄厚,还是去出口那里更妥当,只要清理掉乱石就能出去。” 那些工匠没有那么做,一是怕被守墓的发现,二是刚发生过爆炸那里对他们来说还太危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第二次炸山。 这两点对申椒她们来说,不足为虑。 所以一行人又回到了墓室里去。 申椒还真有些怕这些人发现那几个侍卫的尸体,可压根就没人在意,大伙都没有去别的墓室看一眼的打算,一心想着出去。 申椒这会儿真觉得勇于掀开棺盖救人的自己跟菩萨一样,若不是那两个人实在不识抬举,这会儿不就活了嘛,还能多两份力。 真是可惜。 她在心里抱怨了两句,干活时可不敢偷奸耍滑。 不仅是她,每个想要活命的人都在拼命的搬砸。 不想活的完全没有。 连魏钱这个柔弱的郎中都上了手……不如不上。 灵奴踢了他一脚怒道:“你给我滚一边去!再碍事我打死你!” 玉奴忙里抽闲道:“别得罪郎中。” “好,”灵奴扭曲着脸朝他呲牙,“请您滚到一边去,不然我只好送您去和阎王喝茶了呦!” 魏钱:……那是笑嘛?好吓人啊…… 他默不作声的爬走。 鬼鬼祟祟的凑到申椒旁边说:“我觉得你比她好多了。” 申椒:? 魏钱:“真的,她杀心一起笑的凶神恶煞的,装都不会装,特别可怕,你不一样,你太能装了,坏的冒水、恶的流脓你都能笑的很从容,大概是疯子。” 申椒:……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魏郎中可是累糊涂了?要不要躺石头底下歇一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了,多谢。” 魏钱麻溜的跑到了一边,不再碍手碍脚的多事了。 看起来还挺老实的。 不过申椒可以肯定,他再老实也没用,如果辟谷丹都吃尽了,她们还是出不去,第一个被当做粮食的不是她就是他。 或许是她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申椒悲伤的发现,这里一个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哪怕是这位脾气很不错的风师傅,看她只怕也多少有些不顺眼。 真是叫人痛心难过。 申椒按着心口悲春伤秋了一瞬,又赶紧干起了活。 难过归难过,手不能停,不然非得死了不可。 想起这个。 申椒难免要琢磨一下,最喜欢她的人到底去哪儿了。 难不成已经被吃了? 不能,薛琅他们尝起来或许要比她们好吃些,薛顺哎,那身子都什么样了,就算天天放药罐子里泡着只怕也治不好,还全是骨头,有什么嚼头。 难不成是当成解腻的了? 那选她不是更好。 申椒可吃了不少草,整个人都一股药味,尝起来也肯定香香的别有滋味才对。 她有点儿走神。 薛顺的鼻子有些发痒,“啊切”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略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打量着富丽堂皇的主墓室道:“这香气也太浓了。” 门一开都扑到脸上了,能给人呛个跟头。 也不知是什么香料。 薛琅早用灵力护住了口鼻,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薛七:“像是人鱼油。” 薛九:“怎么只点了一盏?” 薛十六:“这么抠嘛?” 薛十五:“这要在哪儿买?我打听了许久,都没有好货色。” “你买这干嘛?”薛十一问。 薛十五答:“我听说我那未婚妻极喜爱掺了香料的蜡烛,日日都要点在房里,终年不熄,我便四处找了些奇香,想凑齐了二十一种,等她来了一并送给她,这样她不就喜欢我了嘛。” 薛十一:“这样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好帮你找找。” “你?你心里头只有六哥哥,什么时候管过我这弟弟?” 薛十五白他一眼,一点儿好气都没有。 薛七、薛九、薛十六互换了个眼神,一块笑了起来。 薛十一讨了个没趣,还问呢:“干嘛非得二十一,找多少算多少呗。” “那显得多没心意,她今年刚好二十一岁,我送她二十一种香料、二十一套衣裳,二十一副头面,二十一把兵器……等等等等,全都凑个二十一,算作她往年的生辰礼,这才叫尽善尽美呢。” 薛十五挺胸抬头说的不无得意。 薛十一听的直咂舌:“这也太麻烦了。” 薛十五:…… “怪不得母亲和阿娘不给你娶亲呢,”他嫌弃了一句,又去挑刺道,“六哥,十一哥日日跟着你,你怎么也不教他个一招半式的去讨女人喜欢呢,倒白白便宜了我。” 薛十一:“哦~原来是六哥教的,我就说你想不出这样的主意。” 薛十五:“我怎么就想不出了?我又不是你,哪有那么笨?” 他们说着说着,便要吵起来,没有一点儿担忧害怕的意思,乐乐呵呵的放松自在,踏青春游似的,好像活不活都行。 薛顺现在还记着刚刚几人重逢时的场景。 他们说——“呦~原来你们在这里。” “看,我就说丢不了。” “还怪认道儿的。” “十七也没丢啊。” “这孩子不傻,真不错。” 叽里呱啦的,好像刚吃了早茶要去遛弯的几个老大爷看见路边有两条狗就忍不住上去逗逗。 薛琅黑着脸一人一拳头,才让他们消停下来,这转眼又闹腾起来了。 薛顺一向插不进去话,这也不是个闲聊的好时候,正常的话他会识趣的站在一边默默的听。 可余光瞥见薛琅,薛顺便不敢再这么默默无声了,生怕不能被人留意道似的,主动凑过去一步插进薛十一和薛十五当间儿问道:“人鱼油是什么?有毒嘛?” 薛十一瞥了他一眼,不太想理他,随口敷衍说:“应当没有。” 薛十五倒是乐意细致的解答:“深海当中有两种人身鱼尾的妖,一种为鲛人,善良温顺,容貌都似女人一样,极为美丽,能织出遇水不湿,轻薄似雾的鲛纱,哭出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吃了它们的肉能延年益寿。 另一种长相丑陋,青面獠牙,性情凶恶,可歌喉无比动听,能蛊惑人心引诱船上的人进入险境,再将这些人吞吃入腹,它们的肉有毒,吃了会得癔症,但烤出的油脂有馥郁的奇香,就那一小盏,燃之千年不熄,不过闻太久了就闻不出它的气味儿了,还容易出现幻觉,所以多用于墓室,当长明灯不错,如今市面上很少见了,都快被杀干净了。 咱们若能逃出去,我要把那盏灯带走,你们谁都别和我抢啊。” 他颇为戒备道。 薛琅又在装好人了:“十五,这是或许是咱祖宗的墓。” “祖宗疼疼后辈怎么了,等我买着了再还他呗。”薛十五多少也有些薛十一的混,认准了什么不管不顾。 薛琅敢和薛十一争执,可面对这个弟弟,他只敢无奈的摇摇头。 几个人一同走了进去,四下查看才发觉,那盏灯并非这屋里唯一的一盏。 四下还堆着许多,鎏金异兽的灯台可不知为何,明明蜡烛还没有燃尽却全都熄灭了。 薛十五试探的持着灯点燃了一支蜡烛,那蜡烛也溢出了相同的味道,想必也是人鱼油制成的。 薛十一性子最为莽撞,催促道:“十五,再多点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薛琅阻止道:“先别点,这些灯台都被堆到了四边的角落里,像是故意放的,想来是那鼠妖不爱见光,若是点着了,或许会把它招过来。” “这话说的有理。” “但为何还要留一盏?” “八成它眼神也不好,没亮看不清。” “那是老鼠,有亮才看不清。” 薛七他们又开始叽叽喳喳。 薛顺这个养鼠人总算能插句嘴了:“老鼠跟盲人差不多都是用闻的,听的,碰的,不过的确很怕光,一有亮就不爱出来。” “是这样的,没错。” 有人赞同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是个陌生的声音,很突兀的就出现了。 不在身边,在头顶…… 薛顺仰起头,一只硕大的红毛老鼠扒在穹顶上,甩着粗壮如蛇的尾巴看着他们,忽然探下大半个身子,鼻子在离他半人高的地方一耸一耸的嗅来嗅去。 薛顺是不怕老鼠的。 养玄啸它们养的久了,甚至能从那尖尖的嘴和秃毛肉尾巴上看出些可爱之处来。 但这个……还是叫他有点难以承受。 那尾巴上是鳞片嘛?为什么看起来汗津津的? 鼻子还好,可那牙怎么那样黄? 红毛的鼠,还长了双红眼睛,多少有点可怕了? 薛顺远看时,它还小小的,一身红毛挺漂亮,可这会儿变得这么大,那身红毛就怎么看怎么扎眼了。 冷汗顺着下颌往下淌,薛顺的心跳的快极了,快的像是要破胸而出,人也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怕的不得了。 薛琅他们也是大惊失色。 都清楚这妖怪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不敢轻举妄动。 薛十一还念着郑小娘的嘱托,咬着牙叫了句:“哎,那妖怪,别闻他,有本事过来闻闻我。” “你?”红毛鼠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嫌弃道,“不要,你没意思。” 薛顺想着就算要死也得英勇些,所以强忍着不愿露出怯意,只是声音有些弱的说:“我也没意思。” “不,你挺有意思的,你闻起来像他。” 这个他多半不是薛十一。 薛顺难得灵光了一点儿:“这,这位妖族的前辈,可是在说……我家先祖薛琢玉?” “啊……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就算很大只爪子也还是短短的红毛鼠艰难的搔了搔头,大概是不得劲儿。 他便化为了人形,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用力挠了挠脑袋。 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久都没有打理过了。 “前辈可是我家先祖的故人?” 薛琅见那鼠妖没有敌意,就有些待不住了,不肯叫薛顺专美于前,先讨好这妖怪,便立马拱了拱手扬声问道。 他也是习惯了装豪气,大嗓门,忘了对面是只老鼠。 倒吵的人家闹挺。 红毛鼠皱着眉不怎么高兴道:“什么故人?我是妖,你瞎了嘛?还是脑子不好?” 薛琅:……这么难伺候? “是晚辈失言,前辈可是先祖的……故识?” 说故妖好像太别扭了。 红毛鼠这回答了:“关你什么事儿啊,问问问,就知道问,真招人烦。” 薛琅:…… 这会儿就不咬文嚼字了是? 薛顺知道自己如今身处险境,不该分心,可看见薛琅被怼的哑口无言,还是难免有些痛快。 真是活该啊。 红毛鼠顶着张灰扑扑的脏脸,又目光灼灼的看向薛顺,清了清嗓子,目光灼灼的问他:“小辈,你是他的儿子……的儿子嘛?” 薛顺:……它就只能想到孙子了嘛? 薛顺:“我并非先祖之孙。” “那你和他什么关系啊?”红毛鼠锲而不舍的追问着。 薛顺有些犯难:“大概是亲戚关系,我应当不是琢玉先祖的子孙?” 他看了看薛十一他们。 薛十五答道:“我等虽然不是琢玉先祖嫡亲的子孙,但也血脉相连,家祖是薛海山先祖的庶出兄长。” “薛海山……庶出兄长?”红毛鼠的脑子不像好使的样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偷我糖的老头!” “他还活着嘛?” “已经仙逝许多年了。” “哦……也死了,”红毛鼠看起来怪难过的,又问说,“埋哪儿了?我去把他带过来。” ! “那,那就不必了……”薛十五敢说就怪了。 这什么妖怪啊,上来就要挖人祖坟偷人祖宗。 红毛鼠很通情达理的安慰道:“没关系,不麻烦的。” 这是麻不麻烦的事嘛? “家祖已逝,还是让他安静的躺着。”薛十五试探的说道。 红毛鼠心平气和的问:“凭什么呢?我不想躺着,他们非让我躺,我都没说什么,如今还要随他的意?你们姓薛的脸怎么都那么大?” 声声质问,只能换来诺诺不语。 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能听的出,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红毛鼠也不为难他们,只是惋惜的看着薛顺:“你们俩都有病,却没关系,好可惜。” 薛顺:……原来是这么个闻起来像…… “琢玉先祖同样也是我等的祖宗,晚辈对他的仰慕之情是不少的。” “那你真是没什么可仰慕的,他是个坏人,特别恶毒的坏人,还是个骗子……” 红毛鼠就是上了当,才被他下毒害了,埋进了下头的墓里当封门兽。 他怕它活过来,明知道它讨厌光,还叫人放了那么多的烛台。 它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再醒来时却在河里头。 身边都是死人,它也不想出去,索性就陷入沉睡。 再醒过来时,薛琢玉已经死了。 死了还防着它呢,墓室里也点着那么多的蜡烛。 它不喜欢,偏要全给他灭掉。 可薛琢玉是怕黑的,它想了想寻了个最破的灯台给他用,还只点了一盏灯。 然后对着他的棺材日日咒骂。 骂累了,又想起他的一些好处…… 它想:还是替他做完。 薛琢玉笨死了,盖的墓穴连人都困不住。 它去抓了许多的人来填棺材。 还闻见跟他很像的味道,这些人是他的后代。 它坏心眼的想——薛琢玉最不爱吵闹了,它偏要弄一群人来气他,叫这些人可劲在墓穴里折腾,然后…… 然后什么呢? 它想不出了。 薛琢玉已经死了,不会再冷着脸斥责它没规矩了。 红轮对这一切有些厌烦,它又嚷嚷起来了:“滚出去,我不喜欢你们,一个个的和薛琢玉一样讨人厌,滚蛋,通通给我滚蛋,不许你们进这里头来!” 它气愤的挥挥手,薛琅他们便软倒下去了。 轮到薛顺时,它有一点迟疑,但仅仅是一点。 它说:“你有病,和他长得也有点像,但没他好看,也没他那么人模狗样,还不是他的子孙。” 薛顺看它抬起手,忙道:“等一下,我……” 薛顺想问一问申椒她们的去向。 但红轮已经没有耐心听了,它把这些人通通丢了出去。 回来看看空荡荡的墓室,叉着腰满意道:“干净多了,这才像样嘛。” 第一百一十四章 薛顺这回的运气还真不错。 如果申椒知道他那么快就出去了,肯定会抓心挠肝的嫉妒。 但她不知道,她还在吭吭吭的干活。 好像把这辈子的累都受完了,但是依旧没能出去。 “到底还有多远啊!”灵奴像是快疯了,一鞭子抽裂了几块石头。 申椒默默的躲远了些。 玉奴叹口气说:“大伙都歇会儿。” 还不知道要挖多久,将人都累垮了可不划算。 魏钱殷勤的递过几颗辟谷丹分与众人。 大伙都接了,可没几个人吃,全都小心的收了起来。 申椒没管那个,她饿的不行了,留到最后还不知便宜谁去,倒不如塞进自己嘴里。 灵奴也没管那个,她也吃了,可仍对申椒露出了一个冷笑。 申椒朝她翻了个白眼。 灵奴:! 她怒气冲冲握着鞭子就要起身,玉奴拉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下。 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哪里会察觉不出这紧绷的气氛如一张拉满弦的弓箭,只等时机一到,指头一松就会有人应声倒地。 但大多人都选择了装瞎,维持着随时会被打破的安宁。 只有魏钱,像没长脑子一样打了老大一个怪声怪气的哈欠,抻着懒腰,抹了把脸道:“好渴啊。” 众人都无语的看向他。 怎么好意思说的? 就你最清闲,什么活都没干,肚子里有辟谷丹,一点不饿,你还又困又渴。 玉奴想着或许还用着他,便吩咐道:“甲五、甲六,你们去弄些水来。” 被叫到的两人,满脸的不情愿,也不听她的。 甲五:“再忍忍,又没水囊,也没个东西装,如何弄水?” 甲六:“你爱去自己去呗,凭什么使唤人,又不是公子的事,真拿自个当主子了?还不跟咱们一样是奴才丫头,少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不仅不去还出言相讥。 人累的时候,会格外暴躁,没耐性,暴露出许多东西来。 这些人此前隐隐以她二人为首,只怕也是因为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利益。 申椒看着颇觉有趣。 “不必劳烦,我陪魏郎中去喝个够就是了。” “你?” 灵奴正欲提玉奴张目便听见这么一句,一时顾不上教训甲六,下意识就觉得她是在耍什么花样。 申椒也没计较她的态度而是问:“我怎么?难不成我能带着他遁地跑了?还是跳进地下河里淹死自己?” “妹妹误会了,灵奴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危,还是我随你们走一趟。” 玉奴倒是会做好人,话也说的动听。 申椒意兴阑珊的:“随便你。” 大不了回头再问魏钱有没有毒药能给她们吃呗。 申椒可不信她能一直死盯着。 风沙恶在这时摆了摆手:“两位姑娘都歇着,还是我陪魏郎中去。” 他还真不能算作是薛顺的人,不见得会和申椒魏钱站在一边。 玉奴防着申椒,却不防着他,说了句:“有劳风执事了。” 便坐了回去。 “还有~劳~风~执~事~了~,说的竟像是我们院里的郎中成了你们院里的一般,这话要说也该是我来说,我家公子可还要靠着魏郎中调理身子呢,风师傅可一定要多看顾一二啊。” 申椒说的情真意切的。 风沙恶自然不会多嘴,只道:“好说好说,不必客气。” 而玉奴,她头上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 “妹妹又多心了不是,我们不也要靠魏郎中照料嘛。” 魏钱虽然看似废物,但若是有人受伤,挺不住时或许还真能用上。 这也是玉奴对他还算客气的原因。 申椒挥手:“随便你怎么说,我懒得听,你这么能说,可见还是不累。” 玉奴:…… 不累就怪了,你不一直顶嘴,我会一直说嘛? 玉奴也有些来火。 可这会儿较真实在是不值当,她自己没发火,还将快忍不住的玉奴也拽住了。 不急,不急,已经撕破脸了,动手只是早晚而已,且再使唤使唤她。 申椒的大力还是让人满意的。 她们静下来,好长时间没说话,各自歇着,歇的差点儿就睡着了,但她们还是爬起来接着干起了活。 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呢。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又亮了,薛顺他们几乎是一出去就被人找到了。 迷迷糊糊的转醒过来,薛顺第一眼便看到了孙郎中的脸,顿时说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头。 空落落的滋味儿复杂难明。 他打量了一下周遭,听见外头的响动,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 孙郎中:“公子醒了!” 薛顺:“申椒在哪儿?” 孙郎中:…… “失踪的丫鬟和侍卫,都还未找到,不过六公子已经带人去寻入口了,夫人命我先送公子回去。” “我不回。”薛顺看着又犟又窝囊,一把掀开帘子就将头探出了窗,嘴还没张开,咣一下就撞树上了。 他捂着额头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孙郎中:啊这…… “公子,你还好吗?” “好才怪……”薛顺捂着头闷声闷气的,眼泪嗒啦的往下掉,还犟呢,“告诉车夫,掉头,给我掉头!我要回去!” 孙郎中:“可夫人说……” “我不想听她说!”薛顺跟个撒泼的孩子一样,“要么你们掉头叫我回去,要么——撞掉我的头!!!” 他破罐子破摔的撂下手,又要探头出去。 孙郎中心说:这是撞疯了。 却也不敢干看着,赶紧将他拽了回来,还是命车夫回到了山上。 薛无量看了看这去而复返的傻小子,难得关心了一句:“头怎么了?是遭了埋伏嘛?” “没有,不小心磕树上了,”薛顺不欲多谈,只问他关心的,“父亲,可找到我的丫鬟和郎中了嘛?还有风师傅也不见了踪影。” 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真是半点都做不得伪。 薛无量扫了他好几眼,都没看出破绽,只看出他眼泪汪汪的不大能经事似的。 薛无量不辨喜怒道:“你倒是会爱护下人。” 薛顺也顾不上琢磨他是什么意思,生怕他不当回事,很实诚道:“我将她们当做我的亲朋,怎能不爱护,还请父亲为我找到她们。” 薛顺长揖至地,看起来恨不得给他磕一个……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薛无量也不为难他,叹道:“起来,难得你有这份仁心,给你一队人跟着找去。” “多谢父亲!”薛顺大喜,转身就走,行到门口时,忽然一阵眩晕,一阵阵冷汗只往外冒,手捂着肚子轻晃了下,但还是立马维持着身形,咬着牙走了出去。 洛闻笛皱了皱眉,可还是没叫住他,看着他没影了,才淡淡的说了句:“亏你想的出来,他的功夫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事怎么办?” 薛无量理所当然道:“那也是他自己选的路,你别老这么护着他们,不然什么时候是个头?个个遇事儿就找爹娘,那还得了?” “全这样的确糟心,一两个倒也无妨,总不能拿面人儿当铁人使。 你想叫他历练历练,也得看是什么事儿,说是那妖怪和你们薛家有旧,可也有怨,这回将他们放了是他们运气好,下回被抓了兴许就吃掉了。 再者说,你叫他们都去了,若是真找到了什么……你怎么说? 他们只怕已经有了猜测。” 洛闻笛抬眼看向他。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薛无量面皮抖了抖,可还是道,“自家祖宗遭的孽,后辈儿孙也得认,总不能吃香喝辣的时候认自己有这么个祖宗,丢脸遭人唾骂时就撇清干系,那成什么了? 老子早想说,可就是没种,这回不说也不行了,与其等着风言风语散出去,不如咱自己认了。” “你也可以不认,那些孩子精着呢,谁也不会说的,无关紧要的人叫他们闭嘴就是了。”洛闻笛这话实在看不出是真心假意,她嬉皮笑脸的拿指头在脖子上一横抹过。 薛无量斜她一眼:“你下的去手,你去,去把他们都杀了去,老子一下都不拦,净跟我说那造孽话,当着人面好人又全叫你当了。” “切,我就是比你好嘛。”洛闻笛嘀咕了一句,在把薛无量发毛前,又正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这回咱们是不说不行,不管也不行了,妖族可不拿人命当回事儿,若不尽快找出来,谁知还会如何,那些下属也不能受这个无妄之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对。” 薛无量和洛闻笛之间的感情挺复杂的,但每每这种时候,两人都能想到一块去,干脆利落的下了决定。 人是要救的,妖也不能放过,能请自然是请出来为好,若不能,手段就要强硬些了。 薛顺醒来以前,她们就将附近的执事客卿及长老都调了过来,法器也已经备好,只等寻到踪迹,就可以动手了。 洛闻笛沉吟了片刻还是不甘心,叫了两个平日里她很喜欢的郎君去保护薛顺。 薛无量听见那些人的名字就别扭,可又不好说什么,闷闷不乐了一会儿也没人搭理他。 薛无量就清了清嗓主动开腔惹人烦道:“老六这次也很上心的。” “嗯……”洛闻笛很冷漠的应声。 薛无量:“他才刚醒过来,就主动请缨了。” “哼……” “其实这孩子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总归还是……”说善良好像有点亏心,“但总归还是知道是非对错的。” “哦?你确定他不是想要这压棺墓为自己所用?” 薛无量真替他脸红,硬遮道: “他知道不可能就会及时收手了,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的。” “呵……” 洛闻笛不屑又冷漠的笑声,刺痛了薛无量的慈父心肠,他生气道:“你呵什么?别忘了,他再怎么不成器也是咱们俩的孩子,你忘了咱们俩当初是怎么说的了?这通财山庄和家长的位子早晚是要给他的,他不成器不是还有你我替他把持着分寸嘛,实在不行,就叫他早些成亲,多娶几个,快点儿生些孩子出来,只要他生的够多,总有成器的。” “你生了十七个,有你满意的?” “……老六就不错。”薛无量张牙舞爪的气焰弱了下去,话说的发虚。 洛闻笛诧异的看向他:“这你都说的出口?可真是不怕天打雷劈。” 薛无量:…… “你!你不要弄的好像他跟你没关系一样行不行?难道他是我十月怀胎,龇牙咧嘴着生出来的嘛? 你当时还扯着我耳朵说什么不给他庄主之位就生吞活剥了我,你叫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你亲自教他剑法,请一个宋先生不够,还要再请别的师傅,成箱的秘籍,成壶的丹药,都够砸死撑死十七八个他了。 他刚出生时,看不出天资如何,你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灵根给他,这些你都忘了嘛?”薛无量动容的擦着泪道, “你自己跟我说的,就是拿着天材地宝硬泡,也不会叫他走在你我前头,你说咱们的儿子就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也值得最好的,也得一世无忧。” “我说过嘛?”洛闻笛疑惑道,“听起来我像是失心疯了,你也知道,我怀孕那时候脑子不太正常,想一出是一出的。” 薛无量激愤道:“你还能几十年都不正常?!” “也说不准。”洛闻笛冷的像雪山顶终年不化的寒冰。 太离谱了。 薛无量无力的坐到了她旁边:“你真是铁石心肠,别的孩子只是叫你一声母亲,你都管着,做了什么你都能谅解,一到了老六这里,就不成了,为什么?就为他带着兄弟们去剿了几个妖窟?谁年轻时不犯糊涂?不想扬名天下? 还是为了十七?老六这事的确有些混,可那孩子自己也不争气……你到底别扭什么?好歹跟我说说,母子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还真就准备一直不理他了?那孩子一直被咱们惯着,突然就这样了,他心里头得多委屈?你真能不心疼,不伤心?那可是你亲儿子。” 洛闻笛沉默了好半天,才在薛无量不抱希望的时候开了口: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我亲儿子,所以……不继承庄主之位,不做家长才更好。” 薛无量这下是真的惊了。 谁辛辛苦苦培养了几十年继承人,突然有人跟他说叫他换一个,他都会惊的。 震惊过后就是难以接受:“你疯了嘛?你是不是又怀了?是他们谁的?你不会是想让老六下去,叫这个上去?你可答应过我,就算生了孩子,也不会叫他掺和家里事的。” 孩子跟爹娘真的会有些相像之处的,比如薛顺爱胡思乱想这事,就能在薛无量身上找到根由。 洛闻笛看了看他日益圆润的肚子,嫌弃道:“你怀了我都不会再怀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薛无量心头一哽:“我也是会伤心的。” 有感情时说他这是宽阔的胸膛和将军肚,没感觉时就剩肚了……女人,你可真是善变! 薛无量试图用眼神讨伐洛闻笛的良心。 但洛闻笛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了。 薛无量沉沉一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吃那么多,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的是老六!” “哦……老六啊……” 洛闻笛又不说话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沉吟许久才说:“可能,我就不是个当母亲的料,我有些……憎恶他。” 洛闻笛的话说的有些艰难,可她还是开口了,就像薛无量一样,有些话能够说出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放松很多。 尽管她一直试着掩盖这件事,假装自己是个心情古怪的人。 不再见那些孩子,也不轻易理会庄里的事,除非找到她面前,或是闹的太过,不然她什么都不管,可有些东西还是像深扎进肉里的刺,拖的久了不仅不会消失,还会让伤口溃烂流脓。 只能狠心挑破了挤出来才能重新愈合起来。 洛闻笛正试着那么做。 可横在她肉里的刺,是她生下的孩子,这要如何割舍呢? 薛无量和她一样迷茫:“你是因为我才憎恶他嘛?” 洛闻笛的悲伤被打断了,她撇着嘴扫了一眼薛无量,又嫌恶的翻着白眼看向别处。 “怪恶心的,别说这种话。” 她们俩只能说是……爱过,恨过,然后就向前看了,憎恶?她很闲嘛? 薛无量又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和他好过也没什么可悔的。 洛闻笛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的嘴硬,可真没有,她对这个人……毫无感觉。 就是纯粹的舍不得自己陪着他出钱出人又出力打拼下的这份家业而已。 所以这事儿跟薛无量没关系。 但薛无量情愿这事儿跟他有关:“你胃口那么浅,要不还是看看怀没怀。” 接受一个非他血脉的倒霉孩子,可比放弃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容易。 所以她真不能是因为怀有身孕性情大变嘛? “你听过能怀上好几年的孩子嘛?” 洛闻笛也希望自己是出了什么毛病,可她好的很。 她不仅憎恶薛琅这个孩子,她还在意这个孩子,所以才会说,想要庄主换人做。 寻根究源的话,她很久以前便不怎么爱这个孩子了。 最初的怀疑是从薛琅出生没多久那几个月升起的。 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体是难以有孕的,就算是有了,也不见得能活,所以怀上薛琅以后,她特别的小心,不管郎中开什么药,叫她怎么做,她都乖乖的老老实实的配合,吃了不知多少难吃的东西,喝了数不清的药,扎了无数的针,薛无量也是,不管多忙,都会赶回来,日日用灵力去蕴养她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只为了他能够活下来,健康的活下来,不是死气沉沉的像块石头一样缩在她肚子里,而是张牙舞爪的,翻跟头试着踢破她的肚皮,让她和别的人一样对这个小东西又爱又恨。 她们都竭尽全力了。 甚至找回了一点曾经的情意。 可还是不行,八个月他就要出来了。 洛闻笛想……没关系,他已经长的差不多和足月一样大了,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死掉。 所以她在痛苦中还不忘了扯着薛无量给孩子要好处。 但是当她精疲力尽的生下这个孩子后,屋里突然就变得好安静。 这孩子不会哭的。 他没气了。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自然是悲痛不已,哭着与他做最后的诀别,然而此时他却又在她怀里转活过来了,咧嘴朝她笑。 洛闻笛赶紧提起腿,一巴掌上去把他打哭。 然后搂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好好痛哭了一场。 他的小手挥在她脸上,像在为她擦泪一样。 那会儿洛闻笛真的好爱他,都没有怀疑过会不会是妖人夺舍。 可她毕竟不瞎不聋不糊涂,所以时常会觉得有些别扭。 这孩子吃奶时,似乎极爱抓弄。 偶尔会露出一点儿不像孩童的神色。 他还极聪明。 一见她和薛无量,就咿咿呀呀,嘻嘻哈哈的对她们说话。 可见了旁人却没什么反应,哪怕是日日伴着他的几个乳娘和张嬷嬷,都少见他的笑脸。 而且他除了要吃喝拉撒时从来都不哭闹。 他前头已经有过六个孩子了,洛闻笛虽然不曾养育,可也是没少见的,怎么会不知道孩子什么样儿呢。 那时她就起了疑心,还用了些法子试探,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洛闻笛这才安下心来。 只当是他格外聪慧,自己又想太多,就这样他一天天的长大,不用她教就知道要讨父亲的关系,友爱手足兄弟,有时甚至有些刻意的过了头。 但孩子嘛,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洛闻笛都快以为他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天才了。 但又不是。 他读书习武很用功,天赋也不错,但别的兄弟也不差什么。 那些聪慧过人的时刻仿佛昙花一现,过去就没有了,他越长大越是如此。 打个比方说,别人的才智只要不荒废,便会随着年纪而增长,而他却已经……长完了。 这个比方也不是很恰当,因为他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成长的,只是成长的格外少。 反正他不管他怎么努力,洛闻笛总感觉,他本质上就是个平庸的笨孩子在假装聪明,以前兄弟们年纪小,他还凭借着心眼多可以占优势,但兄弟们长出心眼后,他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他大概也能感觉到。 所以行事越发的激进,手段也越来越让她难以接受,尤其是在十七的事上。 他表现的格外奇怪,人还没接回来,他就想让十七住在他的院子里去。 话说的动听极了,但洛闻笛怎么看他都是不怀好意。 就像他和十一交好,只是为了让十一做他的打手一样。 他又想对这个一无所有的十七做什么呢? 洛闻笛想不出,但她很清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个孩子绝不能做通财山庄的主人,他会把这一切都毁了。 “等此间事了,就让他跟我走,去寻个清净的地方磨炼心性,你等我三年,我若没有带他回来,这通财山庄随你交给谁都好,反正不是他了。” 洛闻笛对这地方付出的心血绝不比薛无量少,她是有资格说这话的。 薛无量是个真仗义的,他老子什么力没出,就是有他这个儿,他都乐意叫他当庄主。 如今自然也不会堵妻子的嘴,可这事儿…… “害,你再让我想想,也没到这份上?” 洛闻笛:……等你发现他的暗道再来跟我说这话。 “你说过,孩子归我管,家里的事我做主。” “别来这套,这可不全是家里事。” “……好,你慢慢想。” “嗯。” “想好了嘛?” 薛无量:…… “你非得这么急嘛?” 薛无量弄不明白她。 就像薛顺弄不明白薛琅一样,明知道对方在隐藏着什么,可就是问不出。 薛顺急道:“既然已经寻到了入口,为何不能炸山?” “危险……” “拖得越久不是越危险,”薛顺这回脑子好使的很,薛琅根本糊弄不住他,他指向薛三道,“三哥方才已经说了,灵蝶这类的死物寻不到她们的踪影,或许可以用活的妖兽去试试,这墓穴还算坚固,所以她们提前躲好,咱们再小心些就不会伤到她们,就算是那妖怪有所察觉,只要咱们及时将它缠住,它就顾不上那边,可以给她们留足逃命的机会,这计划有什么问题?你只扯着危险两个字推三阻四,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一味的阻拦你是什么居心?打的什么算盘?你最好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我先炸了你!” 缩在一旁忍痛的薛顺突然暴起,咆哮着一把扯住薛琅的衣襟和他嚷嚷起来,力道大的手臂都崩起了青筋。 他真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再等他可能会晕,更要紧的是,他们说那人鱼油闻久了不仅闻不见气味,还会出现幻觉,他这种早早被人弄醒的没事儿,可申椒和魏钱怎么办? 申椒的功力和体质绝对比不上这些人,醒的肯定会晚一些,魏钱更不用说,活的那么年轻纯粹是因为医术好。 风师傅也是受过伤的,自己都说功力大不如前…… 更要命的是,她们可能正跟薛琅的人待在一起,这让他怎么冷静? 薛琅强忍着怒气才没将他打飞,耐着性子道:“那毕竟是先祖的墓,还是应该慎重些。” “那是死了的先祖!”薛顺才不听那个呢,“我读书再少也知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告诉我是无知无觉的死人重要,还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重要?他死了旁的人就都不活了嘛?真要这样,咱们一起死了得了,全给他老人家陪葬去,全别活了!” 薛顺抢了侍卫手里头的火把就要往震天雷和火药上丢。 薛十五也是心直口快:“哎!等会下手,炸他一个就得了。” 这种好事不必带着他们一起。 想炸炸六哥呀。 六哥欠炸。 薛十一怒目:“十五你说什么呢?” “疯话,”十五望天,“我真是太累了,说点胡话怎么了?要不是你们跑那么快,还嫌侍卫碍事,多带些人也不见得会出事儿,这会儿还不让人抱怨,知不知道我差点儿就跟着你们见祖宗去了。” 薛十一说不过他,所以他说:“你滚蛋,再多嘴我送你去。” 薛十五:“行!有种你就送我去,今个你不动手,我是你哥!” 这日子能不能过了? 整得好像就他六哥是兄弟一样。 薛十五早看薛琅就不顺眼,可这大傻子就爱胳膊肘往外拐,还不往好人身上拐,任谁看了不窝火? 说是说不明白,要不干脆打一架! 薛七他们也爱看热闹,还叫好,撺掇呢。 “干脆都上手,谁赢听谁的。” 也是疯。 薛三作壁上观,学着薛琅不咸不淡的劝几句:“莫要伤了和气呀。” 一群人说着就闹腾起来。 那头拦要拼命的薛顺,这头要来场打斗,也不知是哪几个人才,还赌上输赢了。 二公子试着拽拽这个,拉拉那个也没人听,被挤来挤去的转了几个圈。 可怜兮兮的立定了,茫然的四下看看,忽然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宝剑。 “别,别吵了!” 利刃出鞘的声音,引的几人看去,一见是他,又不以为意起来。 “二哥,你莫管了,往边上站站,别伤着你。”十六好心的劝了句。 二公子被他劝的涨红了脸,丢下宝剑,拿起剑鞘便朝两边抽去,逮谁打谁,嘴里气怒的叫着:“你们,你们还不停手,要闹到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怎么还是这样。” 饶是生气,他也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可大伙对这个哥哥,多少还是尊敬的。 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躲,硬挨一下,也不痛不痒的,打到薛琅他也没有客气,知道看见薛顺才迟疑了下,轻轻的将剑鞘落下,不疼不痒的。 是薛顺有生以来挨过最轻的打。 二公子去拽他的手,温和的说道:“十七,不要这样,你是对的,如果弟弟们不赞同,我便去向父亲母亲请令,先祖怪罪也不要紧,咱们一起担着,你不要做这种事,会后悔的。” “还有你们,大敌当前,不要再闹了,救人要紧啊,若那妖怪跑了,百姓该怎么办?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那百姓……” 他愁苦着脸,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教训人。 自己倒先掉起了眼泪,叹息说:“大哥若是在这里就好了,你们小时候都很听他的话。” 他嘴里的小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其实他若是在,这些已经长大了的弟弟也不见得会听话。 可二哥对大哥的感情深,就总那么觉得。 他们没反驳,不自在的各种小动作。 薛三打了个圆场说:“害,这点儿小事用不着劳动大哥,咱们眨眼间就能摆平了,二哥何须发愁,且看我们的就是。” 他们热火朝天的终于说起了正事儿。 派了妖兽去寻失踪的人,准备着炸山的事宜,随时防备着妖怪反扑。 有模有样的,都很靠谱。 二公子按着薛顺,不让他凑到前头去,命人拿了伤药来给他包扎头上的伤口。 完全没人留意到薛琅阴沉下去的脸有多难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幻觉 通财山庄的许多下人都觉得薛琅跟兄弟们的感情很好,这得益于他们都很会装模作样,而且常聚在一处办事。 所以没有时常近身伺候过的人都会这么想。 但只要留心一点,就会发觉这其中的虚情假意有多深了。 与其说薛琅人缘好,倒不如说是他的身份好。 真的比较起来,人缘最好的其实是这个看起来总是窝窝囊囊的二公子。 毕竟大伙都不傻谁真情谁假意还是分得清的。 那个常年不在庄里的大公子也不错,但他们不在一处生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薛琅自己也很清楚这些,但他就是没法让这些人全都喜欢上他,不管他做多少事都没用,只有薛十一那个大傻子会上当。 薛琅脸色阴沉了一瞬间,也没想到要如何保下这地方,便神色如常的去帮忙了。 可在兄弟们看来,那大包大揽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可完全不像帮忙,更像是在使唤他们。 还是在父亲母亲让他做主的情况下使唤他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就算知道自己是下任庄主,好歹在当上少庄主之前未该收敛些? 兄弟们不屑的暗中撇嘴,又不好与他相争,只能再一次默默忍下。 墓室里,申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已经累的半死不活了,瘫坐在地上,眼前鬼影幢幢,工匠们朝里挖,她们朝外挖,看起来一样又累又苦。 那是甲几?反正是薛琅他们的侍卫,不知为何要手舞足蹈,抬着石头,嘴里还呜哩哇啦的乱叫,像猴子一样。 饿疯了? 她们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许多天了。 所有人的辟谷丹都已经吃完了。 不得不靠饮水充饥。 而前路还有搬不完石头。 申椒能感觉到,这些人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危险了,一双双饥饿的眼里饱含恶意。 她或许会被吃掉。 申椒心想着。 她不愿再这样坐以待毙了,是逃命,还是动手呢? 她不能用灵力杀人,除非能一下杀死灵奴,不然肯定成不了的。 或许最聪明的法子是逃跑,跑到地下河那边去寻个地方躲起来,以逸待劳,她们能挖通最好,她正好去捡个便宜,不能的话,申椒也不亏。 这些人不可能用全部的人力去找她,只要她们开始互相厮杀,局势对她来说就是有利的。 运气好了还能做个饱死鬼。 她决定不再拖延下去了,趁着这些人还没下定决心时就走。 更容易做成这件事,再等下去,她或许就没有力气了。 申椒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要去喝点水方便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没人理会她。 一直留意着她的玉奴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一直歪着头面带微笑,很慈祥的模样,会让一些人想起家中年老且慈爱的长辈。 当然了,那些人里没有申椒。 她的奶奶并不慈爱,总嫌她是个丫头,姥姥还好,只是偷偷的偏心。 爷爷死的早,姥爷常骂她是——外甥狗,吃完她就走。 她一去,就要赶她回家去。 摸着良心说,他的孙子孙女也一样,不仅走,还要连吃带拿的走呢。 他活的也不长,大概是申椒四五岁时,他就死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恶毒,虽然已经在偷东西了,可偶尔想起他还是会去翻找他的旧物,对着那些东西哭的很伤心,哭够了再回家去,如今想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伤心些什么。 多半是饿傻了。 她趁着没人留意,悄悄的墓穴深处走去,从魏钱身边走过时迟疑了一下。 看了看他得意洋洋还略有些纠结模样,心下一叹说,又一个饿疯了的。 她还记得那笔钱,可最终还是自己走了。 如果不能活着,钱财毫无意义。 她走的快极了,好像一个恍惚间,就在河边了,手里高举着她从墙上硬掰下来已经熄灭的灯,前面是对危险毫无所觉,正捧着水像是在喂谁的玉奴。 申椒有些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的头。 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这么做的。 耳边叽里呱啦的嘈杂声越来越多了。 申椒忍不住侧耳倾听,想要听清楚都是什么人在说什么…… 玉奴也在此时回过头,看见她吓了一跳,厉声喝道:“是你!你想做什么?” 申椒猛的回过神目光凌厉的看向她,手里的灯在空中划过。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 人都哪儿去了? 她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只看到一个不知死活,躺在地上的魏钱,连风沙恶都不见踪影了。 只有她还站在石道里,面向着被乱石堵住的出路。 一边还有一块被架起来的石头,石头下头有衣裳烧着后残留的灰烬。 烤石头?为什么要烤一块石头? 真是疯了。 好不容易钻进来的一只灰鼠精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它声音很低的生气道:“问你话呢,你到底看见其他人没有?” 申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行,”它害怕的直抖,完全不想到深处去查看,只是叮嘱道,“那你们两个往后站一些,找个结实的地方,要炸山了。” “好,我知道了。”申椒听见自己平静的这么说道。 那灰鼠就从一个小孩子又缩成了一只毛绒绒圆乎乎的小鼠,又钻了出去。 她浑身酸痛疲惫的走向魏钱,将他朝里头拖去。 找了一口棺材,藏了进去,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就看见了薛顺焦急又憔悴的脸。 他已经快哭出来了。 “申椒,醒醒,申椒,别睡了,申椒,申椒……” 他和山川草木一样吵。 “公子……”躺在薛顺怀里的申椒,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子,哭诉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薛顺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拍着她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不会再有事了。” 他想成熟稳重的安慰下申椒,可还是忍不住说:“你怎么那么能睡啊,像死了一样,吓死我了。”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的声音吵醒了魏钱,他说:“哎?这是哪儿啊?” 他看天都觉得陌生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魏钱分明记得,自己已经回了江南道,重新回到了师父身边,做了许久的杂活来赎罪。 可他多厉害大伙也是知道的,还是有人求医求到了他头上,将一箱箱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摆到他面前,只为求一副治病救人的药。 他纠结犹豫了许久,还是毅然决然的拒绝了那些钱财,只收取了药钱,便将病治好了。 此后多年跟随师父走遍天下,一直是悬壶济世,不问钱财,活人无数。 可惜终究续不了自己的命数,他仅活到一百二十六岁,就死了,死前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了他的长生牌。 他从遭人唾骂的商医,成了受人敬仰的医仙。 师父说,他此生能够教出他这样一个弟子,足慰平生,死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同门的小辈,都当他是最好的榜样。 他还治好了天聋地哑,尽管他们没什么学医的天分,却是他用过最好的药童。 他没有收到合心的弟子,因为像他这般天赋卓绝的人实在是世所罕见, 这算是一个遗憾,所以他对着守在他床前的那些人说:“我去了,不必难过,我去投个胎,很快就回来,这世间不能没我。” 他面露得色,然后安静的闭上了眼。 那些人还怪没出息的,他咽下最后一丝气时还在哭,硬是将他哭活了过来。 魏钱心说或许是回光返照了,正要再劝几句。 一睁眼,就看见了蓝天。 怎么回事? 这就埋了? 连棺盖都不盖?连棺材都没有?他虽然一生清贫,可也不至于这么没钱? 难不成是叫人给偷了? 他生气的坐起来一看,薛顺和申椒正哭呢,周围一圈人,都是通财山庄的。 唉…… 是梦啊…… 魏钱抹了一把脸,总算是想起来,这是哪里,发生过什么了。 他还闻见自己身上似乎有股香味儿,浓郁的像是已经把他腌透了。 这味道是……人鱼油?! 魏钱:……我这么大个医仙,竟中了这种雕虫小技?还真是倒霉。 薛顺和申椒全然不看他那样子也怪闹眼睛的。 他想起了那个蓼莪院里唯一的好人:“风师傅呢?还有那几个什么奴的都去哪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薛顺才想起来问:“对啊申椒,他们人呢?绒崽说你不知道,可是没见着?” 申椒还有些发蒙的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开始大伙遇上以后都在搬石头寻出路,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大伙又饿又累,奴婢恍恍惚惚了一阵子,等回过神来,就只看到了魏郎中和一个灰鼠精,应该就是公子口中的绒崽了,再之后奴婢照它说的,带着魏郎中去躲起来,醒过来便已经出来了,她们或许是找到了别的路,或是还在墓室的某处。” 申椒说的很不确定。 因为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薛顺安慰道:“记不清就算了,别想了,二哥已经派人去找了,若是在很快就能找到。” 他们需要炸山是因为入口的墓门已经被封死了,还浇筑了铜汁,不炸根本打不开,他们又不是绒崽,不能打洞进去。 从旁边凿开太费力还可能会把墓室弄塌所以只能炸门,可没成想里头已经被炸过了,路都是堵死的,就算将门炸了,一时也清不出路。 还有防备那妖怪,不得不重新部署了一下,才动手,耽误了许多工夫,但好在那妖怪已经被带回山庄了,申椒她们也没事,薛顺就安心了。 至于别的人,除了风师傅值得他在乎一下以外,别的都不关他的事。 薛顺将申椒从地上扶了起来。 心疼的擦了擦她脸上的灰,揽着她问道:“还能走嘛?” “能的。” 申椒怯生生的点点头,惊魂未定似的。 惹的已经习惯她整日一副笑脸,遇事胆大包天的薛顺不是滋味极了。 心像被人拧了一把似的。 疼的他身子都发麻。 “那咱们回去。” “好。” “魏郎中可要一起走?” “这……要的要的。” 魏钱朝后看了眼,麻溜的跟上了。 薛琅已经殷勤的跟着薛无量和洛闻笛回去了,他不在,这里倒也不会有人拦着他们。 二公子还命人给他们备了马车,又叫剩下的弟弟也回去,自己带着人守在这里等消息,顺便收拾残局。 也就是前后脚的事。 薛顺他们刚走,那头就找到了。 二公子颇有些惊喜道:“好啊,人在哪里?快带过来,可有伤亡嘛?” 前来禀报他的侍卫吞吞吐吐道:“这……” 二公子:“出什么事了?” “这……回禀二公子,人是找着了,可是,可是她们……她们全死了。” “怎么会?那位妖族的前辈明明说了,它并未伤人,只是把人放进了棺中,她们……她们可是没有逃出来?” “这……属下也说不清,您,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我们推测着,她们是……自相残杀。” 而且死状都极为可怖,简直是将对方当做了仇人。 看那样子,有两个侍卫是死在灵奴的软剑上头,灵奴又受过巨力击打,在石台上磕碎了头骨,或许是风执事想要出手阻拦,却不慎将她杀了,之后那些侍卫围攻风执事,他又打死了几个人,可自己也身中暗器,逃到地下河边上,杀了玉奴,然后失足跌入河中…… 总之是也死了。 看他们的伤口和武功路数也都对的上。 不过要这侍卫说,这事儿多少透着点儿古怪,这些人全死了个干净,怎么偏有两个没事儿的? 虽然那两人身上也有伤,可明显都是干活磨损磕碰出来的。 他知道薛顺和薛琅有恩怨,也不好说的太透。 二公子也是好说话,不想为难他,跟着去看了看,也怪惋惜的。 他觉着或许是因为人鱼油,害得这些人出了什么幻觉。 回去追问了一下,申椒和魏钱都记得,有两个侍卫曾不听话,和玉奴、灵奴有些龃龉的事。 所以或许是在人鱼油的作用下,她们的争执加剧了,才弄出了这么一场惨剧? “那为什么你们两个没事?” 第一百二十章 “这……” “奴婢实在不知。” 申椒扯弄着手上绑伤口的白布,缩着肩膀,不安的摇了摇头,眼含着一汪热泪。 似乎仍在后怕。 这也难怪,一个小姑娘肯定从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哪有不怕的道理呢? 二公子觉着,就算是自己这年纪受这么大的罪,也肯定是怕的。 可那么多的人命又不能不慎重。 他的语气越发温和道:“你不要怕,好好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事?” 申椒眼睛朝下撇去,像是努力的回忆了一下。 吞吞吐吐道:“石头算嘛?” “石头?”二公子不解的看着她。 申椒解释道:“奴婢……在糊涂之前曾看到两个人抬着一块大石头,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很高兴的样子,清醒过来后那块石头就在不远处,还被火烧过……开始奴婢只觉怪异……如今想来,或许……他们是将那石头当成了什么猎物,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被困了许久,觉得自己很饿……可能是饿出了什么幻觉……” 申椒是个药奴,自然陷入幻觉晚些。 听她这么说,二公子就有了些猜测,可这猜测让他难以接受。 心中说不出的惋惜。 为求证他又唤了魏钱过来询问。 从他嘴里得知了众人吃尽了辟谷丹,只能饮水充饥的事情。 于是就确认了。 想必灵奴杀侍卫,是为了吃,而风执事和她相争是为了阻止,却不料下手太重,反而将矛盾激化了。 这两人没事,或许是因为她们是十七的人,灵奴她们不好下手,所以才得以活命。 不然以这两人的实力,只怕还要再多两具尸体。 “唉,”二公子叹了口气,和薛顺说道,“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十七,你们好生休息,回头再让人送些伤药过来。” “我这里有的,二哥不必费心。”薛顺还挺喜欢他的,不想占他的便宜。 但事情不是那么论的。 “你的是你的,二哥给的是二哥给的,不必推脱,我走了,有什么事你使人去找我,只要是二哥能管的一定会尽力。” “好,”薛顺脸上浮现出一个苍白的笑,“多谢二哥。” “好好歇着,不必相送,父亲母亲那里我会替你回话的,你就不必去了,”二公子按住想要起身的薛顺,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忧心忡忡道,“保重身体啊,你是家里最小的,又是这个年纪,可不能这就垮了。” 他说着要走,人已经站起身了,嘴上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不要想太多云云。 薛顺一一应了,看了看天色,想要留他用饭。 他没应:“今日算了,改日我再来,还要去向父亲母亲回话。” 他又看向琼枝、莲瓜和渔歌儿,又嘱咐道:“好生照顾你们公子。” “是。”琼枝她们屈膝应道。 他说完了,安下心,这才是真的走了。 薛顺难得感受到了一些家人的关心,心里暖乎乎的,可他一走,又觉得透了风,胸腔里那点暖意顷刻间就散了个干净,于是他又躺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去看另一个能叫他感受到温暖的人。 琼枝她们自然是劝不住的,只能眼看着薛顺进了申椒的房间。 一个病人去看望另一个伤患。 怎么看怎么凄惨。 明明是高高兴兴出去玩的,结果又这么凄凄惨惨的回来。 莲瓜和渔歌儿也有些小毛病,可人都不坏,也重情义,会同情人,见此情状自然伺候的更上心了些,也兼顾着照顾申椒。 再给魏钱这个看起来没什么事,却长吁短叹直嚷嚷自己遭了大罪,还动不动就要为死去的风师傅哭一会儿的大嗓门郎中,做些好饭好菜,交给天聋地哑送去。 整个蓼莪院都弥漫着药气,不像个公子哥的住所,倒像个养病的医馆似的。 不过以往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多人习以为常,只有琼枝觉得可怕。 她这会疑心一切的惨事都和申椒有关系。 而且正时刻戒备着,想要揭穿这个害人精的真面目。 当然不是对薛顺揭穿,她悲哀的发现,薛顺这个攻略目标,就是个傻透腔的恋爱脑。 什么权贵公子看上卑微侍女不顾人权意图强取豪夺,不存在的。 有的只有丫鬟训狗,还不是叫人喜欢的那种,而是让人咬牙切齿,想让她们一个滚到天南去死,一个滚到地北挖野菜醒脑的那种。 就算她能抓到申椒的小辫子,多半也是没用的。 薛顺这个人自己受着罪都不可能不管申椒,将她看的比自己都重,谁知道会不会为了申椒灭她的口。 要琼枝说,最好还是捅到夫人面前去。 这种世道,人命如草芥。 夫人要是知道她这么危险,肯定不会留她性命。 可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攻略任务也做不成了。 琼枝想活着。 还想好好的活着,丢掉所有不好的事,还有让人难过的过去,重新活过这一世。 所以她不能冒险。 要不……来个匿名举报? 就说那些人全是她杀的,再将李老伯的事捅出去。 可这有用嘛,就算写了,要怎么丢到主院里? 琼枝心不在焉的想着。 直到渔歌儿看药罐子里的汤药已经煮沸了快顶开盖子扑出来,推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匆忙的站起来,伸手去掀。 “哎!”渔歌儿叫了一声,然而已经晚了。 琼枝伸出的手已经落在了罐子上,刺啦一下,烫坏了一块皮。 渔歌儿:“小心呀。” 琼枝:“晚了。” “看到了,你去擦药,我弄好了拿过去就是了。” 渔歌儿不爱多嘴,但心眼还挺好,就是有点儿太难交了。 琼枝试着和她做朋友,可她只爱和莲瓜玩。 莲瓜倒是乐意和她说几句,可那更像是因为在一起共事,为了和睦相处,所以不得不搞好关系。 没说多少,就能感觉到敷衍了。 完全没有,朋友那种感觉。 以往琼枝会将所有的心里话,都倾吐给申椒听。 可现在说给谁呢? 她又感觉有些寂寞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嘛,本来就很复杂的。 琼枝难以接受申椒的心狠手辣,又难免怀念她温和待人的好处。 尽管那多半是她的伪装,可看着的确很真诚…… 她要是个好人就好了。 哪怕是坏人装一辈子好也行啊,可惜…… 唉…… 琼枝在心里叹了口气。 走过申椒窗前时忍不住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正听见申椒对薛顺说:“总叹气是会叫人变老的。” 薛顺如何接的她没听。 自己在心里接了句说:信申椒是会叫人变死的。 相比之下老不老还重要嘛? 琼枝耷拉着肩膀无力的回屋擦药去了。 另一边,申椒用指甲挑起了薛顺一绺头发,看了又看,确切道:“你瞧,都有白头发了。” “哪里?!”薛顺放下装着伤药的罐子接过那绺头发寻到白的,赶紧连根拔了去,又翻找了一遍,居然已有了好几根。 他还不到二十呢。 薛顺心里头别提多难受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将头发甩到身后,正烦呢。 申椒还用馊主意招惹他:“要不全剃了,重新长或许还更好。”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薛顺白她一眼,沉默的给她上完药,坐了会儿又问假装不在意的斜眼问道,“很难看嘛?” “也没有,”申椒翻着话本,倚在床上养她的腿,不无得意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奴婢眼神这么好,不留心就看不到了,公子不必介怀。” 薛顺一点儿没被安慰道:“那你还是帮我拔了去,我管别人看不看做什么。” 申椒探着身子去看他的脸色,悠悠的说:“可是,公子,秃头……好像更难看?” 薛顺:! “我没有多的白头发好,你当我是老头子啊。” 薛顺也是有脾气的,不过他身子还很虚弱,喊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申椒一点儿都不怕,仍笑嘻嘻的看着他:“别生气嘛,公子这白头发不算多,吃些五黑丸,调理一下就好了,再不然等奴婢好了,做些乌油膏给您染回来就是了。” 薛顺:…… “那不还是上了年纪才用的东西嘛?” 申椒见他真的伤心了,才劝道:“也不尽然,少白头也会用的。” 薛顺:…… “你再笑我就要恼了。” “奴婢没笑。”申椒将嘴巴向下压着。 薛顺还是恼了:“怎么没有,你的眼睛在笑,脸也在笑,嘴……” 薛顺捏着她的脸气道:“也不是什么好嘴。” “瞧公子这话说的,”申椒故作伤心道,“却像是忘了唇齿相依缠绵时了,那会儿公子可不嫌它。” 薛顺:!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薛顺缩回手,别扭的背对着她,偏过头去。 申椒不依不饶又调笑道:“公子为何要将脸转过去?是生了气,还是红了脸?” 薛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生气。” 申椒点点头:“那想必是生了大气,连脖子、耳根都气的这样红。” 坏了腿的申椒,大概也坏了嘴,又一次将薛顺逗弄的落荒而逃。 渔歌儿端着药进来,摇头道:“你何苦这样折磨公子,他是真心为你好的,你倒好日日气他。” 申椒笑吟吟的说:“好渔歌儿,我待不住嘛,他在这里连下地都不许,倒不如不来,各自养病就是了。” 申椒的腿看着吓人,其实也就磨破一层皮肉,在墓穴里觉得爬了很久很痛苦,也是因为那人鱼油的缘故。 完全不耽误走路。 可薛顺不这么想,自己都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床上,却硬要看着她。 正事都快被他耽误了,如今他走了,申椒才好同渔歌儿打听道:“庄里最近有什么事嘛?那妖怪如何处置了?” 渔歌儿看了她一眼,将药碗递给她道:“我怎么会知道,那都是主子们要操心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你也知道,我这回可是被那妖怪害苦了,风师傅又因此而死,我自然想知道主子们会如何处置它。” 渔歌儿也没说信还是不信,默默的收拾着白布剪刀和装伤药的罐子说:“我要是听说了什么再告诉你,快喝药。我还有活要做呢。” “好渔歌儿,再等两天再等两日我就去和你一起做,到时候你多歇歇,也换我照顾你。” 申椒的甜言蜜语是不要钱的。 渔歌儿实诚道:“你两日可好不了,千万别偷着跑出来,不然我还得照顾你更久。” “好……”申椒熄了心思,又状似关心道,“魏郎中可好些了嘛?这几日都没怎么见过他。” 提起这个渔歌儿倒有话说! “那杀千刀的还在装病呢,要吃牛肉,还要跳着的牛肉,莲瓜已经去找了,要我说何必折腾,或许该直接买一头牛塞进他肚子里面去,保管半年都不馋不饿。” 这几日魏钱没少折腾,弄的最沉默的渔歌儿也怨声载道的。 申椒好奇道:“怎么不叫天聋地哑去?他们往日里不也帮着跑些腿儿嘛?” “原是想让他们去,可魏郎中说要给他们治病,正拉着他们试药呢,我们琢磨着真能好,大小也是功德,受些累也值了。 再说院里的活也不算多,我们三个也还忙的过来,你且安心养着就是,等你好了,想偷懒我们还不依你呢。” 渔歌儿的嘴偶尔也挺能说的。 就是需要耐心些,找她想说的和她说,才能多得几个字。 申椒大包大揽道:“只管等着我,你们做不完的都给我留着,要不这样干看着,我还怪心疼你们的呢。” “哼,”这话渔歌儿就一字都不信了,将药碗接回来,边往外走边说,“留着你的心,且去疼疼公子,我们好好的可用不着。” 薛顺最近憔悴的实在叫人看了不忍。 当然了,这些人里没有申椒。 她嘟哝道:“留什么,保不齐我心多的,可以人人分上一个呢。” 渔歌儿走的快已经听不到了。 她自己叹了口气,百无聊赖的躺了下来。 真有点担忧之后会不会再有什么事。 可多思无益,她索性也不想了,大被蒙过头,又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莲瓜和渔歌儿不是很关心庄里的事。 可申椒老是问,她们就帮着打听了一嘴。 关于那妖怪是什么都没打听着。 倒是听说了另一件大事。 莲瓜说:“十五公子要娶亲了,庄主和夫人有意广邀宾朋,风光大办,看那意思,规格比已经娶亲的公子们要高出许多呢,庄主还说要在婚宴后宣布一件大事,我们估摸着或许是要立少庄主了。” “立少庄主?立谁?立十五公子嘛?” 申椒难以置信的问。 莲瓜摇摇头:“怎么可能,要立也是三公子、六公子可能更大些。” “那为何要跟婚宴一起办?这种事不是比婚宴更紧要嘛?就是再怎么图省事儿,也不能是在婚宴后面顺嘴说一下,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除非新郎要做少庄主。” 申椒皱眉沉思。 渔歌儿道:“你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无可能。” 莲瓜说:“那公子是准备一份贺礼好还是两份贺礼好呢?若这两件喜事都是同一人的,就可以省下一份了。” “还是准备两份好,大不了再拿回来,总比要给时却给不出更好。” 申椒不是很关心的建议道。 心里头还琢磨着薛无量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难不成是得了个实力强大的妖怪想要显摆? 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申椒她是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薛无量是准备将人都叫过来,看他揭自家祖宗的短儿的。 毕竟这种事对通财山庄的声望影响太大,在申椒眼中,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所以她压根都没往那事儿上想过。 只是庆幸于自己似乎逃过了这一劫。 而薛顺…… 他不关心那些事,他讨厌薛十一,自然也会讨厌他的亲弟弟薛十五。 要不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连礼都不想送。 莲瓜来问他送什么时,他顺手就拿起了一只用旧了的毛笔。 看她接的迟疑,薛顺才又添了一样。 他自己抄了篇贺喜的文章,给她几个钱,让她拿去裱了装起来。 申椒还看了一眼呢,稚嫩的字写的格外敷衍,文章倒是好文章,有些像宋先生的文风,更紧要的是:“这是给一个老友贺喜的,恭喜他苦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的。” “啊,这不挺可歌可泣嘛,有情人终成眷属,共度余生,这不挺应景嘛。” “娶的是牌位。” “生死相依。” “花了一大笔钱财,家底都快搜刮空了。” “不重名利也要和她在一起。” “女子生前并不情愿,死后被家人强嫁过去。” “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实在不该。” “公子他在讽刺那位老友,”申椒不得不直白的说道,“这篇文章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薛顺撇撇嘴:“没觉得,薛十五不也和人家不认识嘛,或许人家也不情愿呢,再说了,这说的又不是他。” “不是他,那不就更不合适了嘛,公子,这是给他贺喜的文章啊,好歹这上头得有他的名字,贺钱老牛新婚之喜,谁是钱老牛啊?” “明个我替你问问,”薛顺还怪好说话的呢,将那纸往莲瓜怀里一丢,摆摆手示意她快快走,抓着申椒的手道,“你不要想那些了,快睡一会儿,过不了几个时辰又要起了。” 风师傅一死,宋先生就又要薛顺卯时起去读书了。 这和申椒的关系不大。 薛顺还不想让她出屋呢。 所以她是不必早起的,可想晚睡似乎也不行。 薛顺躺在她床上,伸出手臂朝她眨眼睛,显然是又想赖着不走了。 申椒:…… 她将脑袋砸下去,薛顺还不满的叫了一声:“轻点儿,再把我砸坏了,你不心疼嘛?” 申椒还真是不心疼。 她要是知道薛顺会越哄越黏人,她前几天才不会关心他。 这下可好,鼠笼搬来了,书桌搬来了,人也搬来了,就差长到她身上了。 申椒试图将他往外赶一赶,柔声劝道:“奴婢自然是心疼的,昨日公子不还说胳膊疼嘛,要不……公子先回自己屋里住上两天,好一些再过来。 奴婢的伤已经无碍了,不需要劳烦公子夙夜忧心看顾。” “不劳烦,”薛顺将她搂紧怀里,还要抓着一只手,放在心口处摩挲着,略带些委屈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啊?” 申椒:…… “也不是,就是……公子不觉得一个人住,更自在嘛?” 薛顺沉默了一下,赞同道:“确实。” 申椒期待的抬起眼,等着听下文。 薛顺:“你的床有些小了,两个人住的确不自在,我的更大些,要不咱们去我哪儿,或是将床搬过来?” 重点压根就不是床,薛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竟也会装糊涂了。 “奴婢是觉得,这样不大好,院里人会议论的。” “以往你都不怕旁人议论的。” “奴婢是不怕,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到底没名没分,偶尔在一起还好,可夜夜相伴,总归有些不合适……”申椒说的很为难。 薛顺很能理解她的:“说的也是,传出去你我的名声都不好听,要不然,我去和母亲说,将你娶了好嘛?” “啊?” 申椒说那个话是逼他走,可不是想嫁他,“夫人不会同意的?” “我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呀,”薛顺翻身坐起,兴冲冲的说道,“反正我也是家里头最不成器的,父亲母亲何必要干涉我的婚事呢,再说江湖人几时那样看重过门第,你我两心相许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求母亲为你赎身了,咱们也攒了一些钱,找个能说会道的去回生谷谈一谈,或许还能低一些,要不行,大不了我今后出去时少要些东西就是了。” 申椒:“可这……可这种事若无十成十的把握,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夫人若是生气了,也可能会将我直接赶回回生谷去呀。” “那我就带着你逃了,什么都不要了,反正以前我什么都没有也活的好好的,他们没管过我,我也没有饿死在外面,做奴仆杂役也好,去讨饭也好,只要咱们俩在一块就好,我只问你,你愿意嘛?” 申椒:……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真的会有人愿意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薛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越说他越想哭,说到最后肩膀一耷拉,叹了一声绝望的躺下了:“算了,睡,睡,你全当我是在说胡话,咱们再想法子,肯定会有法子的。” 薛顺抓起被子,蒙上了脑袋,快被一个钱字难死了。 他不想让申椒作孽,想带她立马就逃离这一切。 可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就算是有些积蓄,又哪里够逃一辈子。 真去当奴仆杂役,去讨饭,还不是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三哥说给他个差事,前两日他去问,又说不急,他这几日没空,要他再等几日。 二哥倒是派人送了钱,可薛顺知道他也不富裕,不到万不得已,如何能要他的? 薛顺愁的睡不着觉,只有在申椒旁边才安心些。 可她还要赶他走,叫人如何不难受? 薛顺闷闷不乐的躺了会正欲起身离去。 申椒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又把他按下来了,暖乎乎的窝进了他怀里。 “干嘛?不赶我走了?” 薛顺别扭的揽着她问道。 申椒贴的更紧了些,腿都搭上去了,也不回答,而且轻声道:“明个奴婢还是去公子屋里睡,那边的床更大些。” 薛顺高兴的像心里头开出了小花。 “真的?” “为什么不呢。” 薛顺轻轻的亲了亲申椒的额头:“你可答应我了,明个反悔我也是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申椒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他的脸:“公子怎么老是哭啊?” “你嫌我烦了嘛?” “没。” “那我乐意哭就哭。” 薛顺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像没长大一样。 申椒想,那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当过孩子,所以也无从长大。 在这事上,申椒比他运气好些。 薛顺流了会儿泪,吸吸鼻子道:“咱们以后要过的特别好。” “那是自然了。” “杀了魏钱。” “……” “公子不后悔嘛?”申椒诧异的问道。 薛顺说:“不后悔,要怎么做你教我,咱们一起来。” 薛顺的声音在打颤。 如果他没有遇到我,或许可以太太平平的,做个窝囊但活的还算安稳的公子哥。 可惜了,本就没有什么如果。 申椒问他:“公子可有去江南道的机会?” “我都没有出庄玩的机会。” 宋先生恨不得让他学死在书桌前。 “那公子就要想想办法了,不然的话……咱们只能和阎王派来的索命阴差做交易了。” 魔教叫阎罗殿,教主自称是阎王爷。 他派来的人自然是索命的阴差。 薛顺知道申椒是什么意思,认真道:“我会想法子的,不到万不得已,别和他们联系。” “奴婢知道,躲他们还来不及呢。” 申椒养伤这段时日,已经拖延了许久,始终都没将魏钱送去,想必黄梅五客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现在她可是连通财山庄的大门都不敢出,生怕送了命,只盼着他们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哪里还敢主动联系,但她为了装好人,还是叹了两声的。 “可怜我二师兄,只怕已经死在魔教手里了。” 薛顺:…… 他有些小心的问道:“你和他的感情真的很好嘛?” “他可是我师兄啊,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跟亲哥哥一样。” “你和你亲哥哥,感情好嘛?” “奴婢没有亲哥哥。” 申椒要这么说薛顺心里就有数了。 “我叫琼枝去买块墓地,给他做个衣冠冢?” “何必费那个钱呢,他可是我亲哥哥一样的人,知道妹妹缺钱又怎会在意那些东西。” 申椒原形毕露。 薛顺也正好不想花:“那算了,睡。” “嗯,公子要不要松松手,咱们躺一个枕头上也是能睡的。” “不要。” 薛顺将手臂收的更紧了。 申椒:…… 行,那就这么着,反正胳膊麻的不是她。 夜里下了场雨。 打在窗外头噼里啪啦的响,更助眠了。 屋里有些阴冷发凉,如在地下的墓室里一样,两人就挨的更近了一点儿,互相汲取着暖意。 睡的竟然更好了,差点儿误了上课的时辰。 申椒迷迷糊糊的推了他两下:“公子该走了。” 薛顺还没睡够呢:“我不想起,宋先生忒不尽人情了。” “他也是为公子好,快去。” 申椒再和他说几句就要困意全消了,当机立断的裹着被子滚到了最里头。 薛顺身上骤然一冷,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你也够狠心的了。” 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凑过去想把申椒也弄醒,可看着她睡的红扑扑的脸,薛顺到底没下去手,只是恶狠狠咬着牙的往她脑袋下头塞了个枕头,又恶狠狠的轻拍了拍她。 “你睡,我要走了。” 连这话也是恶狠狠的说的很小声。 申椒还是听见了,不想理他又觉得不理不好,只好不情不愿的张嘴道:“哎呦,快走,好吵呀,烦死人了。” 薛顺就知道,她嫌他烦呢。 烦他也要说,薛顺穿好了衣裳,出去嘱咐莲瓜她们说:“这边睡着不舒服,你们今个把东西再搬回去,将申椒的东西也搬过去。” 莲瓜她们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所以鼓起勇气问道:“公子,那她还搬回来嘛?若是不我和渔歌儿是不是可以搬到她屋里住,琼枝自个一间,大伙都能更宽松些。” 薛顺自无不可,但这事也不是他能说准的:“你们问问申椒,她若是答应了就可以。” 那多半是稳了。 莲瓜笑道:“公子已收她做了房中人,她哪里还有再搬回来的道理呢?” “什么房中人啊,说的那么难听,”薛顺不乐意道,“你们还是先叫她姐姐,等以后我娶了她,就可以叫夫人了。” 他是认真的嘛? 好像还真是哎。 莲瓜和渔歌儿相视一眼,倒也不去戳破他的美梦。 反而喜气洋洋的应了声:“是。” 她们何必多嘴呢,反正只要这俩人还在兴头上,她们就有房间住了。 琼枝看的着急,心里纠结不已,还是开口劝阻道:“公子,这不合适,你和……姐姐她毕竟无名无分,这样算什么呢?” 薛顺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这样不好听,你放心,我肯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薛顺知道她们俩关系好,说的也很认真。 琼枝真是有种当了未来丈母娘的感觉。 她吞吞吐吐,她犹豫不决,她眼含热泪,她…… 她说:“公子一定要好好对她啊,只要你们两个好,奴婢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一百二十四章 琼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那话说出口的。 整得像亲娘嫁女一样。 偏另一个听的还认真极了:“你放心。” 琼枝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申椒又不会吃亏,她们俩在一起,倒霉是这个恋爱脑的公子哥啊! 【好感度+5】 【他还挺喜欢你的。】 琼枝:…… 谁会不喜欢通情达理的小丈母娘呢。 通常被赋予这种身份的闺蜜,都是最好的朋友,家人一样的存在,还比家人倾听的心声更多。 被朋友绝对信任着,在一段感情中,甚至能起到一言定生死的作用。 如果这个人爱挑事儿,三天两头撺掇着两人分手吵架,那就完蛋了。 琼枝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哦,是因为她和申椒闹翻了,而且她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申椒,申椒可能也从没有真正信任过她。 她去挑拨这两人成不成另说,申椒不撺掇着公子赶她走或是直接害死她就很不错了。 头回被人当做某个人最好的朋友的琼枝丝毫没有被信任的喜悦,只有满腔的忧伤。 系统:【那你准备怎么办?去举报她们?】 琼枝摇了摇头,颇有些绝望道:算了,主院那边人来人往的,前脚我把信掏出来,后脚还没来得及丢,就得被人按下。 而且……就算是我成功了,申椒也被夫人处置了,公子看我就能顺眼嘛? 系统:【不顺眼就算了呗,你可以转头去攻略夫人啊,她或许会欣赏你的勇敢。】 琼枝:她也可能会厌恶我的不忠。 这些事和薛顺都脱不了干系,她出卖了申椒,也就等于出卖了薛顺。 一个奴婢出卖了自己的主人,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会有人觉得她是错的。 琼枝觉得夫人是个讲道理的好人,可那也是对儿子们,谁知道她对奴婢们什么样呢。 琼枝是不敢赌的。 她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好不容易在这个院里站住脚,好不容易有了六十多的好感值。 如果一下子,这些东西全都没有了,随着申椒的消失而消失,她肯定承受不住。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琼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还窝窝囊囊的跟着莲瓜、渔歌儿去帮申椒收拾东西。 说真的,她觉得申椒会挤兑她。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过申椒的房间了,送药送饭都是莲瓜和渔歌儿去的,她情愿多做些活,也不想看见她。 莲瓜和渔歌儿还以为她们闹了别扭,还劝过几句…… 反正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 琼枝鼓起勇气走进去。 申椒没事人一样和她们打招呼:“来啦。” 她像是忘了发生过什么一样,还笑眯眯的叫她好妹妹。 琼枝都有些佩服她了。 委婉说,这叫养气功夫到家,直白说,这就是脸皮厚呀,厚到家了。 琼枝就不太行了。 她想越气,越搬越气,怎么都是生气。 心里头有股源源不绝的无名火,在那里烧着。 “你都不愧疚的嘛?” 她还是忍不住了,在莲瓜和渔歌儿不在时,气怒的问。 申椒瞥她一眼,好奇道:“我看起来很愧疚的话,会显得人好点儿嘛?” 琼枝气急败坏道: “当然不会,你害了人了!” 猫哭耗子那叫假慈悲,杀手给被害人哭坟那叫鳄鱼的眼泪。 申椒无所谓:“那我干嘛要费劲儿装愧疚啊?” 琼枝:“谁让你装了?谁让你装了?我是说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难过、懊悔、仿佛良心受到了谴责,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就没有一点儿嘛?” 申椒:…… “我说没有的话……你不会跳过来打我?” 琼枝:!!! “我跟你拼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女人!” 琼枝一个飞扑朝床上蹦去。 扑通一下啊。 腿就磕床沿上了,她嘭的一声啊,就申椒跪下了。 当时就疼的一头杵在了被子上。 申椒:“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呢?你这是不战而降了?” 琼枝:……呜呜呜。 “你滚开啊……”她痛嚎起来。 申椒:“是你在我的床上哎。” “那我滚!”琼枝气急败坏的单腿下了床,还没站稳,她索性不站了,拖着两条腿朝门口爬,两个胳膊肘交替着用力着飞快的杵着地面,拖着她沉重的身体,和两条纹丝不动的腿。 她仿佛感觉不到什么叫做丢人了。 心里脑子里都被痛苦和愤怒填满了,唯一的念头是逃的远远的,躲的远远的,再也不跟这个人见面。 她把自己当做鱼,把自己当做船,将自己视为一条蛄蛹的蛆,一心一意的,离开这里! 但说真的,在申椒眼里,她好慢啊。 就这么爬,还不如滚着快呢。 再说那两条腿,也不像是断了,干嘛不用啊? 她爬也爬的体面点? 申椒:“你要不要站起来走出去?” 已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琼枝大声道:“我不要你管!” 整得好像谁稀罕管一样。 申椒那不是有点儿忍不住笑了嘛。 她站起身走过道:“要不我将你抱出去?” “我不要!” 就算琼枝这么喊着,申椒还是将她翻了过来,一把抱了起来。 可这人就像猫一样,如果不想被抱起,她浑身都会抗拒。 琼枝将自己僵的像一块棺材板,笔直的,坚硬的,躺在申椒的手臂上,看起来能当柱子用。 莲瓜和渔歌儿拿着最后一点东西恰好在此时走到了门前。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她们光是看看都觉得荒唐。 “你是……”渔歌儿比划了一下,挺拔的琼枝说,“你是个……钟槌?” “也可能是守城的擂木,也挺像攻城槌的。”莲瓜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叭叭。 申椒还怪配合的呢,将她的头往下斜了斜说:“更像个蒜杵子。” “也像个药杵子。” 三个人若无旁人的聊了起来。 琼枝看似镇定的听着,其实已经走了又一会儿了。 她觉得自己这最好是尸僵,不然活着也没脸见人了。 话又说回来了,在讨厌的人面前这么狼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一百二十五章 琼枝都没脸见人了。 搬完了东西,就将自己关屋里了。 蒙着被子呜呜哭。 哭完了又后悔了。 她哭个屁呀,最该哭的是申椒才对,那个没有心的人,就知道伤害别人,她都不感到难过的嘛? 做人做成这样真的很糟糕,她知不知道? 琼枝擦擦脸,一瘸一拐的走到正屋,探头看了一眼,申椒正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着薛顺的书,看起来很困,但完全没有愧疚难过的意思。 琼枝:…… 她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把褥子往里推了推,将脚踩在床沿上,顶着申椒疑惑的目光一把拉起裤腿,将膝盖上青紫红肿的那块指给她:“看,你造的孽!” 申椒随手一指:“柜里有药。” 琼枝不甘心道:“还有呢?” 申椒:? “你拿来我给你涂?” 琼枝:“没别的了?” 申椒想了又想:“你上来和我一起躺着?” 琼枝怒视。 申椒:…… “你上来躺着,我下去?” 琼枝的脸气红了:“是道歉,给我道歉?” “凭什么?”申椒不紧不慢的翻了一页书,“你那是自己磕的,还吓我一跳呢,真要道歉,也该是你向我道歉?” 啊,这…… 愤怒卡了壳,琼枝觉得她说的对,可又不对。 “我当时是因为你那样,我才这样,然后才磕的,这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看着它,你都不愧疚的嘛?” 琼枝晃着膝盖,恨不得直接把它举到申椒眼皮子底下去。 申椒瞄了一眼,怪别扭的,可愧疚…… 她摸着心口说: “完全没有哎,你愧疚时是什么感觉?” 琼枝:…… “是你这种人完全没法理解的感觉,给我道歉!!!” 她的嗓门越发了,申椒听着怪烦的,抬手将的裤腿拽下来道:“好,好妹妹,都是我不好,给你赔罪了,你会原谅我嘛?” 她的神色真诚极了。 眼中泫然欲泣。 可人还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呢。 琼枝会原谅她嘛?琼枝快气死了,气到极致人已经木然了,放下腿转身一屁股坐在床上,面无表情道:“完全不会。” “哦,”申椒也不怎么在意,“那你要擦药嘛?” “谁稀罕。” 琼枝一言不发的起身往外走,走出门又走了回来,打开柜子拿出药,坐在床上,再次拽起裤子道, “不要白不要,你给我擦。” 申椒喜欢干这个。 她不止擦了,还用灵力细细的滋养了一下。 然后将她的裤腿拽下来,轻轻拍了拍:“好啦,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了。” “永远不会。”琼枝绝望的说。 申椒:“你是腿伤了,又不是腿断了,哪有那么严重?” “你懂什么?腿上伤会好,心里的怎么办呢?”琼枝忧郁的看向房梁,神色里满是申椒读不懂的哀伤,“我最近时常想起李老伯的模样,一闭眼就会梦到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嘛?” “是……心动嘛?”申椒用一言难尽的表情问她。 琼枝:……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实力了。” “你不怕我告发你嘛?” “你是在提醒我要斩草除根嘛?”申椒说,“虽然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可说不准你会豁出去,这么想的话杀了你的确更为妥帖些。” 琼枝往外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没必要,我已经准备好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挺好,真是个好妹妹,出去时帮我把门关上。”申椒打了个哈切。 “你信我了?”琼枝有点儿不敢相信。 申椒近乎怜惜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哦。” “那你……” “我不会杀你的。” 至少现在不会,没有合适的时机,她总不能在庄里杀人。 而且—— “也没有必要杀你,你要是真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何必一直等?可见是不想豁出去,既然不想,就什么都别做,别为了旁人,毁了自己,我要是有事儿,肯定会反咬你一口的,公子也不会放过你。 好妹妹,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喜欢的事儿多着呢,你能管的又少之又少,一不小心就跟着万劫不复了,到时候谁为你难过也都晚了,听我的,遇见什么不喜欢的就闭上眼,走远些,这才是长寿之道。” 申椒坐起身,指头在琼枝的后颈上抚过。 很温暖的抚摸,她却觉得像一条毒虫爬过,她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忽然刺痛了一下。 琼枝跳起来,远远的站开道:“你做了什么?” “给你下点毒药,免得你胡说八道,对了,你知道公子吃过的紫金丸无解?这个也一样,只能缓解,所以你也不必找什么郎中瞎折腾,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就行了,等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出去生活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会帮你准备好未来几十年的药,就算是给你的礼物。” 就、算、是、给、你、的、礼、物、?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你就是个没人性的疯子!” “都不叫好姐姐了嘛?真叫人伤心呢。”申椒瘪瘪嘴,难过的看着她。 琼枝:…… 琼枝想骂她,可她一时间竟找不到骂她的话。 只能语无伦次的憋出一句: “我恨你!” 然而夺门而出,一瘸一拐的跑了。 跑的真慢啊。 申椒收起手里的针,摇摇头心说:真好骗啊。 她要真有那么好的毒药给她吃什么,多浪费啊,像她这样傻的,随随便便吃点儿什么都会死的。 申椒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她那爱当爹的师父,心里头难免埋怨:真就一瓶毒药都不给?真够心狠的,那些师兄弟姐妹哪个身上没有毒药,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偏心!明知道就我最弱小,也不担心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从魏钱身上弄来的那些,申椒也看过,实在没有太好用的。 大多都是耍人玩的,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她要那些干嘛? 可惜她会配的也都是些寻常的。 师父发现她没天赋以后,总防着她,她就是再怎么想偷学,也是一知半解。 还是算了。 申椒熄了弄毒药的心思,又睡下了。 她老老实实的又躺了三天,就不肯再听薛顺的了,凭他说什么,都不听,在院里快乐的溜达了好几圈。 薛顺见劝不住,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还很黏人的跟着,又嘱咐道:“你可不许背着我出门去。” 申椒一口应下,他还不信,将这件事交给了琼枝她们轮流看着。 申椒开始还不太在意,过了几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软禁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个薛顺,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居然也会玩这套把戏。 申椒还真是有些意外。 这是怕她再出去害人? 果真是个大好人呢。 申椒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有要硬跑出去的意思,每日照常干活,再祸害祸害菜地,逗逗玄啸它们也挺好。 转眼就到了十五公子的婚期。 薛顺有些迟疑,但还是问申椒说:“要不要同去?这是喜事,应该会很热闹的。” 热闹是必然的,庄里已经挂满了红绸,彩灯,连薛顺的院子都装饰过了,俨然是要大办特办一场。 听莲瓜和渔歌儿早在一个月之前,婚期定下开始,通财山庄就在日日分发喜饼喜糖和各色点心果子给漆水郡的百姓了,说是叫大伙都沾沾喜气。 但在申椒看来,这已经隆重的有些不同寻常了。 问起其他公子的婚事,她们也说从没这样过。 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何况没有成婚的公子还有好几位。 若是人人都这么办一场,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除非庄主夫人真有意立薛十五为少庄主,不然这样的做法,倒像是办了这次,就再没有下一次似的。 申椒也没听说这里有什么大变故。 总之,若可以还是跟着去看看,三年之期未到,她还得在这里待上许久。 若真有什么变故,她也得知道一下才好。 薛顺不说申椒自己也会提的,这会听他说了,申椒就痛快的应了下来。 薛顺朝她笑笑:“我让琼枝下山去,给你定做了一套衣裳,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若合身就穿那个去。” 他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一套不知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衣裳,展开来给她看。 用的是薛顺最喜欢的朱樱色,和他那套花了许多钱的华服很相配,料子也一样,只是更简素轻便些,绣花也很少。 薛顺怕她不高兴,抿了抿唇解释道:“咱们的事还没有同父亲母亲说过,我怕你穿的惹眼,反倒招来祸事,所以吩咐做的简单些,你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回头我另给你做一套在院里穿好嘛?” “这套我就很喜欢,何必另做呢,奴婢换上给公子瞧瞧?” “好。” 薛顺将衣裳递给她,坐在外间的榻上等,申椒到内室的屏风后头换完了,才出去。 申椒早知道薛顺是有色心没色胆,可真没想到,两个人都一块睡了那么久,他还跟个苦修的和尚一样。 看她换个衣裳都得避开眼,除了抱着什么都不做,亲两下都得她主动。 难不成是不行? 这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在青楼长大的,或许早就被玩坏了身子。 不过这种事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薛顺盯着看了她好半天,才红着脸说:“你穿这样的颜色也好看。” 申椒以往的衣裳都是绿的,薛顺几乎没见她穿过别的颜色。 今日一见,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婚服。 大红色想必也和她很相配。 申椒照了照镜子,也觉得不错。 或许今后她的棺材里头可以涂成这种颜色,外头仍用大红色。 砖头都浸成绿的,墓顶画上一轮太阳。 坟头填平就好,上头种些花草。 墓碑就不必了,但需要请个雕匠,为她刻像,留下她的美貌,放里头还是放外头呢? 这事儿……再想想。 申椒说:“公子的眼光也很不错。” 薛顺琢磨着问她:“你这是夸我,还是夸自个?” 这申椒就不想说了。 “都一样,都一样。”她敷衍道。 薛顺失笑,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还有这个,本想着等你生辰再送你,可你总也不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只能作罢了,但我想着不论是什么时候,你都是今年及笄,该有一支用来结发的簪子,我本想亲手给你做一个,可惜快弄完时,被宋先生没收了,只好逃课去买一支……” 他越说越脸红。 有害羞,有尴尬,也有些对自己不好好读书这事儿的脸热。 不过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逃课的。 申椒:“宋先生罚公子抄书了嘛?” 薛顺摇头:“没,他说我朽木不可雕,抄再多也没用,罚我给他洒扫一个月的庭院,背五篇文章,到时还要逐字做解。” “什么文章啊,难嘛?” “还好,我跟着读了两遍,还算朗朗上口,就是以前没念过,全是说痴男怨女的,结局都很不尽人意,叫人惋惜,” 他想起什么,还说呢, “我还在那装簪子的盒上刻了两句情诗,你都没看到,我读给你听好嘛?” 申椒:“……好,公子说罢,奴婢听着呢。” 薛顺清了清嗓子,不是很有感情的,却铿锵有力的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申椒:“啊?” 这话用这儿合适嘛? 她小心的问:“公子怎么想到了这两句呢?” 薛顺说:“刻那簪子很费神的,我都没心思吃饭,你没瞧见嘛?我又瘦了些,衣裳都宽了,你最近对我是越发不上心了,还不如对玄啸它们仔细。” 薛顺一直都是削瘦的。 可申椒看着他比划出的那一点点衣裳的不合身之处,还是觉得很离谱。 “所以,公子特意刻了这两句诗来……提醒奴婢?” “昂,没错,”薛顺仰仰头,面带骄矜之色,拉着她说,“我刻这诗就是想说,虽然我是心甘情愿的,可你多少也得心疼心疼我,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好像已经都半点儿不在意了似的,我想想都难过,我知道,这话有些重了,但你还是将它装进脑子里好嘛?你记得咱们是要成婚的,还有很多年可活呢,可不能现在就不爱了。” 申椒:…… “公子也可以不做这些事的。” “可我想做。” “但公子不做的话,不就不会累了嘛?” “我不累你还怎么心疼我?你如今都不打我了。” 薛顺直白的叫人头大,而且他还说的很委屈。 申椒不也是怕把他折腾死了嘛,薛顺都长白头发了。 可不得爱惜点儿,他竟还不满意了。 申椒的脑子转了转:“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奴婢还像以前那样对待公子?” 申椒试探着问。 薛顺看她似乎没憋什么好屁,强调道:“我不是想让你打我,我是在说你得关心我,不过……你若一定要,我也不拦着,你总是没轻没重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坏了你的兴致,罢了,有本事你直接打死我好了,到时我看你难过不难过。” 薛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前一句还不太乐意,后一句就破罐破摔了。 申椒还没说什么,他又张罗着要去换衣裳。 “等我换了衣裳,咱们就走,接亲的船这时辰也差不多要到郡里了,等人一到就要开宴,咱们现在去还能四处转转,晚了就不好直接离席了,” 薛顺到里头换衣裳,想了想又说,“你和琼枝她们说一声,要是想跟着看热闹,就都跟着去……魏郎中和天聋地哑也一样。” “好,奴婢这就去说。” 蓼莪院里也没什么新鲜热闹事,整日憋着也怪没劲的,饶是讨厌申椒,琼枝还是准备跟着去。 莲瓜和渔歌儿却不想一起。 她们觉得闹哄哄的,去了也是站着伺候主子,没什么劲,还提醒申椒她们记得吃饱了再去。 魏钱那边,天聋地哑看着挺想去的。 魏钱让他们别想。 “一个聋的听不着,一个哑的不会说,看见热闹能瞧出什么名堂,要去你们去,他们不去,过来,把这药喝下去。” 他招招手。 头发乱七八糟的,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像个暴躁的疯子。 他给自己这两个小药童治了许久的病,喝了许多的药,仍未见效,看起来倒像是先要把自己逼疯了。 天聋地哑也被弄的很痛苦,踌躇的站在那里四处在迟疑要不要过去。 魏钱更加暴躁了,拍着桌子咆哮:“快过来!” 天聋地哑:…… 他们再不迟疑,夺门便逃,劲儿还挺大的,一左一右,将申椒也架着一起逃了。 倒不是想要讲义气。 他们主要是想跟着出去玩儿。 魏钱快气死了,追到院里,跳着叫骂:“回来,给我滚回来,你们跑什么?我都没有逃,你们知道自己有多难治嘛?我为了谁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给我滚回来!你们以为那药是给我吃的嘛?” 这话薛顺听着耳熟。 宋先生最近常说,书不是给他读的,更不该读到狗肚子里去云云。 薛顺也听的不是很认真,压根没往心里去,一直忙着刻簪子,如今想来才发觉,那原来是宋先生在提醒他要认真读书。 可惜他没留神,不然就把那簪子藏好了…… 薛顺很能明白天聋地哑的痛苦,上前阻拦道:“算了,就让他们去玩上一天,能耽误什么事儿,魏郎中也该好好歇歇才是,或许休息好了能想到更好的方子。” “我现在这方子就不错,”魏钱恶狠狠的说,“就算是哑巴,也得被苦到说话!” 薛顺还以为不错是指药效…… 满院乱蹿的地哑到底不是天聋,他听的见,呆愣了两息,忽然连蹦带跳、指指点点、泪流满脸。 看起来气愤非常。 魏钱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想不到人家是在控诉在骂他,还拍着大腿鼓劲儿道:“出声啊!别干嘎巴嘴,你倒是出声啊! 出不来算了,想出就是好的,走走走,跟我回去喝药! 还有你,也跟我走。” 他一个箭步上前,扯住地哑就往屋里拉,还不忘朝天聋招招手。 薛顺要没听见刚刚那话,也不管他们,可这会儿不管实在于心不忍,这不是要回去治病,这是要回去受罪,这人已经疯了。 “别别别,就让他们去玩一会儿,药回来再喝也是一样的,又跑不了。” 薛顺上前阻拦着,还朝申椒她们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们也上前帮忙。 魏钱那体力在屋里憋的,和薛顺也就八斤八两,这么多人一块拦着他当然敌不过,一时大意,手劲儿一松,地哑就像泥鳅一样从他手里头滑了出去,天聋早已打开了院门,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魏钱气急败坏的甩开众人:“你们这是在害他们!” “你那也不是在救他们啊。”申椒可不受这冤枉。 魏钱还不爱听呢:“怎么不是,万一这回就有用了呢。” 薛顺还是那句话:“那回来再喝不也一样嘛,何必急在一时呢,再这么下去,你们仨都得疯了,且让他们快活快活,这么些年都等得,哪儿就差这么一会儿工夫了?” 魏钱哑然,低下头叹了口气:“行行,那你们可和他们说一声,别乱吃东西,有忌口的,玩够了快些回来,下午还未施针呢。” “放心。”申椒一口应下,想快快打发了他。 薛顺倒是又问了句:“魏郎中要不要去散散心,我们可以等你梳洗梳洗。” “不啦,我就不去了。”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出现了一些老态,走起路也慢悠悠的了,像是鞋底蹭着地面在挪动着,背着手回屋去了。 那背影怪叫人难受的。 薛顺皱了皱眉:“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申椒说:“谁知道呢,反正从山上回来以后,他就一直都怪怪的。” 琼枝她们也有这样的感觉。 天聋地哑的感觉尤为深刻。 薛顺和申椒琼枝出去时,他们正凄迷的蹲在门口,也不知是并未走远,还是走远又回来了,反正是没敢进院。 薛顺一边比划着一边告诉他们俩魏钱的叮嘱。 两个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轻松喜悦。 他们其实并不爱出门,以往里在院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往哪里一缩就是一天,也不很爱玩闹。 最多是两个人比比划划着说些什么。 就像是总爱凑在一起的莲瓜和渔歌儿似的,不过他们更为安静,也更密不可分。 魏钱想要治好他们。 他们自己倒觉得无所谓,还有些害怕真的好了,日子会和以往不一样。 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去和人说话,或许还不能再躲在某一处一直不出去。 可这事他们说了也不算,抱着好不好都行的态度,叫魏钱治了这么久,他们已经痛苦万分了。 宁可到人堆儿里去待着,也不想再和他困在一起…… 天聋地哑比划着问:魏郎中到底怎么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琼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那话说出口的。 整得像亲娘嫁女一样。 偏另一个听的还认真极了:“你放心。” 琼枝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申椒又不会吃亏,她们俩在一起,倒霉是这个恋爱脑的公子哥啊! 【好感度+5】 【他还挺喜欢你的。】 琼枝:…… 谁会不喜欢通情达理的小丈母娘呢。 通常被赋予这种身份的闺蜜,都是最好的朋友,家人一样的存在,还比家人倾听的心声更多。 被朋友绝对信任着,在一段感情中,甚至能起到一言定生死的作用。 如果这个人爱挑事儿,三天两头撺掇着两人分手吵架,那就完蛋了。 琼枝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哦,是因为她和申椒闹翻了,而且她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申椒,申椒可能也从没有真正信任过她。 她去挑拨这两人成不成另说,申椒不撺掇着公子赶她走或是直接害死她就很不错了。 头回被人当做某个人最好的朋友的琼枝丝毫没有被信任的喜悦,只有满腔的忧伤。 系统:【那你准备怎么办?去举报她们?】 琼枝摇了摇头,颇有些绝望道:算了,主院那边人来人往的,前脚我把信掏出来,后脚还没来得及丢,就得被人按下。 而且……就算是我成功了,申椒也被夫人处置了,公子看我就能顺眼嘛? 系统:【不顺眼就算了呗,你可以转头去攻略夫人啊,她或许会欣赏你的勇敢。】 琼枝:她也可能会厌恶我的不忠。 这些事和薛顺都脱不了干系,她出卖了申椒,也就等于出卖了薛顺。 一个奴婢出卖了自己的主人,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会有人觉得她是错的。 琼枝觉得夫人是个讲道理的好人,可那也是对儿子们,谁知道她对奴婢们什么样呢。 琼枝是不敢赌的。 她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好不容易在这个院里站住脚,好不容易有了六十多的好感值。 如果一下子,这些东西全都没有了,随着申椒的消失而消失,她肯定承受不住。 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琼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还窝窝囊囊的跟着莲瓜、渔歌儿去帮申椒收拾东西。 说真的,她觉得申椒会挤兑她。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过申椒的房间了,送药送饭都是莲瓜和渔歌儿去的,她情愿多做些活,也不想看见她。 莲瓜和渔歌儿还以为她们闹了别扭,还劝过几句…… 反正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 琼枝鼓起勇气走进去。 申椒没事人一样和她们打招呼:“来啦。” 她像是忘了发生过什么一样,还笑眯眯的叫她好妹妹。 琼枝都有些佩服她了。 委婉说,这叫养气功夫到家,直白说,这就是脸皮厚呀,厚到家了。 琼枝就不太行了。 她想越气,越搬越气,怎么都是生气。 心里头有股源源不绝的无名火,在那里烧着。 “你都不愧疚的嘛?” 她还是忍不住了,在莲瓜和渔歌儿不在时,气怒的问。 申椒瞥她一眼,好奇道:“我看起来很愧疚的话,会显得人好点儿嘛?” 琼枝气急败坏道: “当然不会,你害了人了!” 猫哭耗子那叫假慈悲,杀手给被害人哭坟那叫鳄鱼的眼泪。 申椒无所谓:“那我干嘛要费劲儿装愧疚啊?” 琼枝:“谁让你装了?谁让你装了?我是说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难过、懊悔、仿佛良心受到了谴责,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就没有一点儿嘛?” 申椒:…… “我说没有的话……你不会跳过来打我?” 琼枝:!!! “我跟你拼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女人!” 琼枝一个飞扑朝床上蹦去。 扑通一下啊。 腿就磕床沿上了,她嘭的一声啊,就申椒跪下了。 当时就疼的一头杵在了被子上。 申椒:“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呢?你这是不战而降了?” 琼枝:……呜呜呜。 “你滚开啊……”她痛嚎起来。 申椒:“是你在我的床上哎。” “那我滚!”琼枝气急败坏的单腿下了床,还没站稳,她索性不站了,拖着两条腿朝门口爬,两个胳膊肘交替着用力着飞快的杵着地面,拖着她沉重的身体,和两条纹丝不动的腿。 她仿佛感觉不到什么叫做丢人了。 心里脑子里都被痛苦和愤怒填满了,唯一的念头是逃的远远的,躲的远远的,再也不跟这个人见面。 她把自己当做鱼,把自己当做船,将自己视为一条蛄蛹的蛆,一心一意的,离开这里! 但说真的,在申椒眼里,她好慢啊。 就这么爬,还不如滚着快呢。 再说那两条腿,也不像是断了,干嘛不用啊? 她爬也爬的体面点? 申椒:“你要不要站起来走出去?” 已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琼枝大声道:“我不要你管!” 整得好像谁稀罕管一样。 申椒那不是有点儿忍不住笑了嘛。 她站起身走过道:“要不我将你抱出去?” “我不要!” 就算琼枝这么喊着,申椒还是将她翻了过来,一把抱了起来。 可这人就像猫一样,如果不想被抱起,她浑身都会抗拒。 琼枝将自己僵的像一块棺材板,笔直的,坚硬的,躺在申椒的手臂上,看起来能当柱子用。 莲瓜和渔歌儿拿着最后一点东西恰好在此时走到了门前。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她们光是看看都觉得荒唐。 “你是……”渔歌儿比划了一下,挺拔的琼枝说,“你是个……钟槌?” “也可能是守城的擂木,也挺像攻城槌的。”莲瓜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叭叭。 申椒还怪配合的呢,将她的头往下斜了斜说:“更像个蒜杵子。” “也像个药杵子。” 三个人若无旁人的聊了起来。 琼枝看似镇定的听着,其实已经走了又一会儿了。 她觉得自己这最好是尸僵,不然活着也没脸见人了。 话又说回来了,在讨厌的人面前这么狼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琼枝都没脸见人了。 搬完了东西,就将自己关屋里了。 蒙着被子呜呜哭。 哭完了又后悔了。 她哭个屁呀,最该哭的是申椒才对,那个没有心的人,就知道伤害别人,她都不感到难过的嘛? 做人做成这样真的很糟糕,她知不知道? 琼枝擦擦脸,一瘸一拐的走到正屋,探头看了一眼,申椒正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着薛顺的书,看起来很困,但完全没有愧疚难过的意思。 琼枝:…… 她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把褥子往里推了推,将脚踩在床沿上,顶着申椒疑惑的目光一把拉起裤腿,将膝盖上青紫红肿的那块指给她:“看,你造的孽!” 申椒随手一指:“柜里有药。” 琼枝不甘心道:“还有呢?” 申椒:? “你拿来我给你涂?” 琼枝:“没别的了?” 申椒想了又想:“你上来和我一起躺着?” 琼枝怒视。 申椒:…… “你上来躺着,我下去?” 琼枝的脸气红了:“是道歉,给我道歉?” “凭什么?”申椒不紧不慢的翻了一页书,“你那是自己磕的,还吓我一跳呢,真要道歉,也该是你向我道歉?” 啊,这…… 愤怒卡了壳,琼枝觉得她说的对,可又不对。 “我当时是因为你那样,我才这样,然后才磕的,这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看着它,你都不愧疚的嘛?” 琼枝晃着膝盖,恨不得直接把它举到申椒眼皮子底下去。 申椒瞄了一眼,怪别扭的,可愧疚…… 她摸着心口说: “完全没有哎,你愧疚时是什么感觉?” 琼枝:…… “是你这种人完全没法理解的感觉,给我道歉!!!” 她的嗓门越发了,申椒听着怪烦的,抬手将的裤腿拽下来道:“好,好妹妹,都是我不好,给你赔罪了,你会原谅我嘛?” 她的神色真诚极了。 眼中泫然欲泣。 可人还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呢。 琼枝会原谅她嘛?琼枝快气死了,气到极致人已经木然了,放下腿转身一屁股坐在床上,面无表情道:“完全不会。” “哦,”申椒也不怎么在意,“那你要擦药嘛?” “谁稀罕。” 琼枝一言不发的起身往外走,走出门又走了回来,打开柜子拿出药,坐在床上,再次拽起裤子道, “不要白不要,你给我擦。” 申椒喜欢干这个。 她不止擦了,还用灵力细细的滋养了一下。 然后将她的裤腿拽下来,轻轻拍了拍:“好啦,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了。” “永远不会。”琼枝绝望的说。 申椒:“你是腿伤了,又不是腿断了,哪有那么严重?” “你懂什么?腿上伤会好,心里的怎么办呢?”琼枝忧郁的看向房梁,神色里满是申椒读不懂的哀伤,“我最近时常想起李老伯的模样,一闭眼就会梦到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嘛?” “是……心动嘛?”申椒用一言难尽的表情问她。 琼枝:……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实力了。” “你不怕我告发你嘛?” “你是在提醒我要斩草除根嘛?”申椒说,“虽然你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可说不准你会豁出去,这么想的话杀了你的确更为妥帖些。” 琼枝往外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没必要,我已经准备好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挺好,真是个好妹妹,出去时帮我把门关上。”申椒打了个哈切。 “你信我了?”琼枝有点儿不敢相信。 申椒近乎怜惜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哦。” “那你……” “我不会杀你的。” 至少现在不会,没有合适的时机,她总不能在庄里杀人。 而且—— “也没有必要杀你,你要是真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何必一直等?可见是不想豁出去,既然不想,就什么都别做,别为了旁人,毁了自己,我要是有事儿,肯定会反咬你一口的,公子也不会放过你。 好妹妹,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喜欢的事儿多着呢,你能管的又少之又少,一不小心就跟着万劫不复了,到时候谁为你难过也都晚了,听我的,遇见什么不喜欢的就闭上眼,走远些,这才是长寿之道。” 申椒坐起身,指头在琼枝的后颈上抚过。 很温暖的抚摸,她却觉得像一条毒虫爬过,她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忽然刺痛了一下。 琼枝跳起来,远远的站开道:“你做了什么?” “给你下点毒药,免得你胡说八道,对了,你知道公子吃过的紫金丸无解?这个也一样,只能缓解,所以你也不必找什么郎中瞎折腾,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就行了,等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出去生活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会帮你准备好未来几十年的药,就算是给你的礼物。” 就、算、是、给、你、的、礼、物、?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你就是个没人性的疯子!” “都不叫好姐姐了嘛?真叫人伤心呢。”申椒瘪瘪嘴,难过的看着她。 琼枝:…… 琼枝想骂她,可她一时间竟找不到骂她的话。 只能语无伦次的憋出一句: “我恨你!” 然而夺门而出,一瘸一拐的跑了。 跑的真慢啊。 申椒收起手里的针,摇摇头心说:真好骗啊。 她要真有那么好的毒药给她吃什么,多浪费啊,像她这样傻的,随随便便吃点儿什么都会死的。 申椒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她那爱当爹的师父,心里头难免埋怨:真就一瓶毒药都不给?真够心狠的,那些师兄弟姐妹哪个身上没有毒药,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偏心!明知道就我最弱小,也不担心我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从魏钱身上弄来的那些,申椒也看过,实在没有太好用的。 大多都是耍人玩的,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她要那些干嘛? 可惜她会配的也都是些寻常的。 师父发现她没天赋以后,总防着她,她就是再怎么想偷学,也是一知半解。 还是算了。 申椒熄了弄毒药的心思,又睡下了。 她老老实实的又躺了三天,就不肯再听薛顺的了,凭他说什么,都不听,在院里快乐的溜达了好几圈。 薛顺见劝不住,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还很黏人的跟着,又嘱咐道:“你可不许背着我出门去。” 申椒一口应下,他还不信,将这件事交给了琼枝她们轮流看着。 申椒开始还不太在意,过了几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软禁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个薛顺,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居然也会玩这套把戏。 申椒还真是有些意外。 这是怕她再出去害人? 果真是个大好人呢。 申椒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有要硬跑出去的意思,每日照常干活,再祸害祸害菜地,逗逗玄啸它们也挺好。 转眼就到了十五公子的婚期。 薛顺有些迟疑,但还是问申椒说:“要不要同去?这是喜事,应该会很热闹的。” 热闹是必然的,庄里已经挂满了红绸,彩灯,连薛顺的院子都装饰过了,俨然是要大办特办一场。 听莲瓜和渔歌儿早在一个月之前,婚期定下开始,通财山庄就在日日分发喜饼喜糖和各色点心果子给漆水郡的百姓了,说是叫大伙都沾沾喜气。 但在申椒看来,这已经隆重的有些不同寻常了。 问起其他公子的婚事,她们也说从没这样过。 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何况没有成婚的公子还有好几位。 若是人人都这么办一场,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除非庄主夫人真有意立薛十五为少庄主,不然这样的做法,倒像是办了这次,就再没有下一次似的。 申椒也没听说这里有什么大变故。 总之,若可以还是跟着去看看,三年之期未到,她还得在这里待上许久。 若真有什么变故,她也得知道一下才好。 薛顺不说申椒自己也会提的,这会听他说了,申椒就痛快的应了下来。 薛顺朝她笑笑:“我让琼枝下山去,给你定做了一套衣裳,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若合身就穿那个去。” 他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一套不知什么时候藏进去的衣裳,展开来给她看。 用的是薛顺最喜欢的朱樱色,和他那套花了许多钱的华服很相配,料子也一样,只是更简素轻便些,绣花也很少。 薛顺怕她不高兴,抿了抿唇解释道:“咱们的事还没有同父亲母亲说过,我怕你穿的惹眼,反倒招来祸事,所以吩咐做的简单些,你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回头我另给你做一套在院里穿好嘛?” “这套我就很喜欢,何必另做呢,奴婢换上给公子瞧瞧?” “好。” 薛顺将衣裳递给她,坐在外间的榻上等,申椒到内室的屏风后头换完了,才出去。 申椒早知道薛顺是有色心没色胆,可真没想到,两个人都一块睡了那么久,他还跟个苦修的和尚一样。 看她换个衣裳都得避开眼,除了抱着什么都不做,亲两下都得她主动。 难不成是不行? 这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在青楼长大的,或许早就被玩坏了身子。 不过这种事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薛顺盯着看了她好半天,才红着脸说:“你穿这样的颜色也好看。” 申椒以往的衣裳都是绿的,薛顺几乎没见她穿过别的颜色。 今日一见,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婚服。 大红色想必也和她很相配。 申椒照了照镜子,也觉得不错。 或许今后她的棺材里头可以涂成这种颜色,外头仍用大红色。 砖头都浸成绿的,墓顶画上一轮太阳。 坟头填平就好,上头种些花草。 墓碑就不必了,但需要请个雕匠,为她刻像,留下她的美貌,放里头还是放外头呢? 这事儿……再想想。 申椒说:“公子的眼光也很不错。” 薛顺琢磨着问她:“你这是夸我,还是夸自个?” 这申椒就不想说了。 “都一样,都一样。”她敷衍道。 薛顺失笑,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还有这个,本想着等你生辰再送你,可你总也不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只能作罢了,但我想着不论是什么时候,你都是今年及笄,该有一支用来结发的簪子,我本想亲手给你做一个,可惜快弄完时,被宋先生没收了,只好逃课去买一支……” 他越说越脸红。 有害羞,有尴尬,也有些对自己不好好读书这事儿的脸热。 不过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逃课的。 申椒:“宋先生罚公子抄书了嘛?” 薛顺摇头:“没,他说我朽木不可雕,抄再多也没用,罚我给他洒扫一个月的庭院,背五篇文章,到时还要逐字做解。” “什么文章啊,难嘛?” “还好,我跟着读了两遍,还算朗朗上口,就是以前没念过,全是说痴男怨女的,结局都很不尽人意,叫人惋惜,” 他想起什么,还说呢, “我还在那装簪子的盒上刻了两句情诗,你都没看到,我读给你听好嘛?” 申椒:“……好,公子说罢,奴婢听着呢。” 薛顺清了清嗓子,不是很有感情的,却铿锵有力的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申椒:“啊?” 这话用这儿合适嘛? 她小心的问:“公子怎么想到了这两句呢?” 薛顺说:“刻那簪子很费神的,我都没心思吃饭,你没瞧见嘛?我又瘦了些,衣裳都宽了,你最近对我是越发不上心了,还不如对玄啸它们仔细。” 薛顺一直都是削瘦的。 可申椒看着他比划出的那一点点衣裳的不合身之处,还是觉得很离谱。 “所以,公子特意刻了这两句诗来……提醒奴婢?” “昂,没错,”薛顺仰仰头,面带骄矜之色,拉着她说,“我刻这诗就是想说,虽然我是心甘情愿的,可你多少也得心疼心疼我,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好像已经都半点儿不在意了似的,我想想都难过,我知道,这话有些重了,但你还是将它装进脑子里好嘛?你记得咱们是要成婚的,还有很多年可活呢,可不能现在就不爱了。” 申椒:…… “公子也可以不做这些事的。” “可我想做。” “但公子不做的话,不就不会累了嘛?” “我不累你还怎么心疼我?你如今都不打我了。” 薛顺直白的叫人头大,而且他还说的很委屈。 申椒不也是怕把他折腾死了嘛,薛顺都长白头发了。 可不得爱惜点儿,他竟还不满意了。 申椒的脑子转了转:“那………”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奴婢还像以前那样对待公子?” 申椒试探着问。 薛顺看她似乎没憋什么好屁,强调道:“我不是想让你打我,我是在说你得关心我,不过……你若一定要,我也不拦着,你总是没轻没重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坏了你的兴致,罢了,有本事你直接打死我好了,到时我看你难过不难过。” 薛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前一句还不太乐意,后一句就破罐破摔了。 申椒还没说什么,他又张罗着要去换衣裳。 “等我换了衣裳,咱们就走,接亲的船这时辰也差不多要到郡里了,等人一到就要开宴,咱们现在去还能四处转转,晚了就不好直接离席了,” 薛顺到里头换衣裳,想了想又说,“你和琼枝她们说一声,要是想跟着看热闹,就都跟着去……魏郎中和天聋地哑也一样。” “好,奴婢这就去说。” 蓼莪院里也没什么新鲜热闹事,整日憋着也怪没劲的,饶是讨厌申椒,琼枝还是准备跟着去。 莲瓜和渔歌儿却不想一起。 她们觉得闹哄哄的,去了也是站着伺候主子,没什么劲,还提醒申椒她们记得吃饱了再去。 魏钱那边,天聋地哑看着挺想去的。 魏钱让他们别想。 “一个聋的听不着,一个哑的不会说,看见热闹能瞧出什么名堂,要去你们去,他们不去,过来,把这药喝下去。” 他招招手。 头发乱七八糟的,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像个暴躁的疯子。 他给自己这两个小药童治了许久的病,喝了许多的药,仍未见效,看起来倒像是先要把自己逼疯了。 天聋地哑也被弄的很痛苦,踌躇的站在那里四处在迟疑要不要过去。 魏钱更加暴躁了,拍着桌子咆哮:“快过来!” 天聋地哑:…… 他们再不迟疑,夺门便逃,劲儿还挺大的,一左一右,将申椒也架着一起逃了。 倒不是想要讲义气。 他们主要是想跟着出去玩儿。 魏钱快气死了,追到院里,跳着叫骂:“回来,给我滚回来,你们跑什么?我都没有逃,你们知道自己有多难治嘛?我为了谁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狗东西,给我滚回来!你们以为那药是给我吃的嘛?” 这话薛顺听着耳熟。 宋先生最近常说,书不是给他读的,更不该读到狗肚子里去云云。 薛顺也听的不是很认真,压根没往心里去,一直忙着刻簪子,如今想来才发觉,那原来是宋先生在提醒他要认真读书。 可惜他没留神,不然就把那簪子藏好了…… 薛顺很能明白天聋地哑的痛苦,上前阻拦道:“算了,就让他们去玩上一天,能耽误什么事儿,魏郎中也该好好歇歇才是,或许休息好了能想到更好的方子。” “我现在这方子就不错,”魏钱恶狠狠的说,“就算是哑巴,也得被苦到说话!” 薛顺还以为不错是指药效…… 满院乱蹿的地哑到底不是天聋,他听的见,呆愣了两息,忽然连蹦带跳、指指点点、泪流满脸。 看起来气愤非常。 魏钱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想不到人家是在控诉在骂他,还拍着大腿鼓劲儿道:“出声啊!别干嘎巴嘴,你倒是出声啊! 出不来算了,想出就是好的,走走走,跟我回去喝药! 还有你,也跟我走。” 他一个箭步上前,扯住地哑就往屋里拉,还不忘朝天聋招招手。 薛顺要没听见刚刚那话,也不管他们,可这会儿不管实在于心不忍,这不是要回去治病,这是要回去受罪,这人已经疯了。 “别别别,就让他们去玩一会儿,药回来再喝也是一样的,又跑不了。” 薛顺上前阻拦着,还朝申椒她们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们也上前帮忙。 魏钱那体力在屋里憋的,和薛顺也就八斤八两,这么多人一块拦着他当然敌不过,一时大意,手劲儿一松,地哑就像泥鳅一样从他手里头滑了出去,天聋早已打开了院门,两个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魏钱气急败坏的甩开众人:“你们这是在害他们!” “你那也不是在救他们啊。”申椒可不受这冤枉。 魏钱还不爱听呢:“怎么不是,万一这回就有用了呢。” 薛顺还是那句话:“那回来再喝不也一样嘛,何必急在一时呢,再这么下去,你们仨都得疯了,且让他们快活快活,这么些年都等得,哪儿就差这么一会儿工夫了?” 魏钱哑然,低下头叹了口气:“行行,那你们可和他们说一声,别乱吃东西,有忌口的,玩够了快些回来,下午还未施针呢。” “放心。”申椒一口应下,想快快打发了他。 薛顺倒是又问了句:“魏郎中要不要去散散心,我们可以等你梳洗梳洗。” “不啦,我就不去了。”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出现了一些老态,走起路也慢悠悠的了,像是鞋底蹭着地面在挪动着,背着手回屋去了。 那背影怪叫人难受的。 薛顺皱了皱眉:“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申椒说:“谁知道呢,反正从山上回来以后,他就一直都怪怪的。” 琼枝她们也有这样的感觉。 天聋地哑的感觉尤为深刻。 薛顺和申椒琼枝出去时,他们正凄迷的蹲在门口,也不知是并未走远,还是走远又回来了,反正是没敢进院。 薛顺一边比划着一边告诉他们俩魏钱的叮嘱。 两个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轻松喜悦。 他们其实并不爱出门,以往里在院中也没什么存在感,往哪里一缩就是一天,也不很爱玩闹。 最多是两个人比比划划着说些什么。 就像是总爱凑在一起的莲瓜和渔歌儿似的,不过他们更为安静,也更密不可分。 魏钱想要治好他们。 他们自己倒觉得无所谓,还有些害怕真的好了,日子会和以往不一样。 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去和人说话,或许还不能再躲在某一处一直不出去。 可这事他们说了也不算,抱着好不好都行的态度,叫魏钱治了这么久,他们已经痛苦万分了。 宁可到人堆儿里去待着,也不想再和他困在一起…… 天聋地哑比划着问:魏郎中到底怎么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申椒、薛顺她们要是知道就奇怪了。 她们又不会跟魏钱谈心,也不想和他太熟,如何会知道他怎么想? 琼枝也是一头雾水。 可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预感是因为逃难时见多了死人,所以她知道有些人在快死之前,会做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哪怕在别人看来,他没有任何要死的预兆。 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申椒她们想要做什么? 应该不会。 要真是发现了,他该跑才是。 或许他就是单纯的疯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法回答天聋地哑的问题。 申椒说:“等回来以后我们去问问他,你们就别想这个了,难得出来,该好好玩玩才是。” 天聋地哑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不想玩。 他们又蹲了下来,一左一右,蹲在门前,跟两个石狮子似的。 看的人头疼。 “你们就在这儿不走了?” “好。” “那你们可别乱跑。” “要是魏郎中出来抓你们,就去聚义楼找我们。” 薛顺交代了几句,看他们点点头,心满意足的坐下来,这才走了。 她们走了能有几十,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天聋地哑已经背过身去了,面对着墙缩成一团,脑袋都低下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多努力,反正那一团背影看起来小极了。 薛顺:“……别人看见了,不会以为我在虐待他们?” 申椒:“那是肯定的,不过好在这边也没什么人来。” 琼枝:“那也不好看呀,要不拿点儿给他们什么挡一挡。” 薛顺:“哪什么挡?” 申椒倒是有个主意:“前几日送来的灯笼里,有几个特别大的没处放,公子看着稀奇不是让留了两个嘛,这会将底儿拆了,刚好可以拿来罩他们,也不突兀,反正这四处都是灯笼。” “这主意倒是不错,也好玩儿,”薛顺牵着申椒的手说,“走走走,咱们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要是愿意的话,咱们进去悄悄拿出去就是了。” 琼枝心说:……这得多自闭才乐意缩进灯笼里啊。 却也没拦着她们,跟着回去一问,天聋地哑竟笑开了花,欣然接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三个人进去将灯笼拆了拿出来。 莲瓜和渔歌儿看见了也没多问,魏钱那头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于是她们就将天聋地哑罩了起来,还给他们拿了些点心和茶水。 这回再远远的看过去,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别扭的地方了。 三个人安心的走了。 不过这样一折腾,留给她们四下的转的工夫也不多了,薛顺就带着她们在聚义楼附近转了两圈,就落了座,等不多时,新娘子就被接回来了。 外头一下子喧闹起来,鞭炮和烟花放的震天响。 薛顺被这声音吵的不舒服,按着心口坐在那里,朝申椒和琼枝摆摆手道:“你们去看热闹,我就不动弹了。” 他将一条胳膊撑在桌子上,低着头,闭上了眼,难受的喘息着。 琼枝和申椒心得多大才能丢下他去看烟花。 两个人护在他旁边。 琼枝说:“公子前几次犯病心脏也不舒服来着,魏郎中说了,再犯要立马告诉他,要不咱们回去,奴婢去和张嬷嬷说一声。” “没那么严重,不必声张,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薛顺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知道的。 只要没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儿,不叫情绪起伏太大,就不要紧,前几次也是因为肠胃不舒服,被勾出的毛病。 他今日感觉还成,身上也没什么不好的,没必要折腾,再说他这会儿也不想走动。 琼枝朝着申椒做口型道:你快劝劝他啊! 有这么个不拿自个当回事儿的犟种主子,琼枝真是快把心操碎了。 申椒还等着看薛无量他们要说什么事呢,也不是很靠谱,听薛顺说没事儿,她知道他多半是还能撑得住,就说:“那奴婢用灵力将您的耳朵封一封,听不真切或许会好一些。” “嗯,”薛顺轻声应道,“快一点。” 他这会儿不想走动,可也不想再听这些了。 申椒动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干脆叫她全封死了:“有事儿你叫我,我想趴一会儿。” “好。”申椒朝他点点头,薛顺就放心的趴了下去。 琼枝怒目而视,低声骂道:“你疯了,这也由着他,心疾可不是小事!别等会儿直接背过气去,咱们都不知道,到时候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申椒:“那就有那么严重,我问过魏郎中,他说公子的症状很轻,且不成疾呢。” “你那是什么时候问的?你知不知上回你出事的时候,公子疼成什么样?嘴都紫了,人直突突,还天天强撑着去看你……” 琼枝还要再说,可那头已经有不少人进来了,她怕被人听见,只好剜了申椒一眼闭上嘴。 饶是如此,也够申椒诧异的了。 她日日跟薛顺在一起,还真是从没发觉到他添了这个毛病。 是他的演技更高明了,还是她真的太不用心? 申椒有点儿的蹲在薛顺旁边,摸了摸他的脉,看了看他的脸色,沾了一手的汗,她本能的有些嫌弃,悄悄的用帕子擦去了。 薛顺听不见,感觉到有人碰自己,睁开眼看见她蹲在旁边,还当她是有什么事儿:“怎么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遭,并没有叫他,不过他瞧见人多起来,还是坐的端正了些,将手放了下去,眼睛仍看着申椒。 她朝着薛顺比划了一下:你要不要走? 薛顺摇摇头,朝她笑了笑,轻握了握她的手:“我没事,外头没动静了记着我的耳朵。” 薛顺挺喜欢听申椒温声细语的关心他和他说话的,比划着总觉得干巴巴的。 申椒回握了他一下。 又站到了他旁边和琼枝说:“等她们礼成以后,你先扶公子回去,我去和张嬷嬷说。” 顺便听听,他们要说什么事。 琼枝已经不可靠了,申椒可不敢太相信她。 琼枝也不在意她信不信。 她都想不到申椒想要做什么,只能从刚刚那话里头听出两个字——“冷血!公子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这样对他,不看热闹会死嘛?” 琼枝咬牙切齿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申椒也不在意:“管得着嘛你,让你干嘛就干嘛,少在这里找死。” 薛顺自个都不在乎,凭什么叫她在乎,这一个个还都怪来劲的,忘了当初自己糊弄他的时候了。 该申椒做的,她了一样都没少做,嘘寒问暖那是额外的事。 要不是薛顺对她起了心思,且轮不到她来做呢,所以这做不做都不算错。 干嘛老想着管束她,薛顺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他自己都说没事了,难道还要她硬说有事? 申椒觉得自己没毛病,桩桩件件都是按师父教的做的,所以站的理直气壮的。 琼枝敢怒不敢言的在心里骂她:真是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 就算不拿薛顺当主子,最基本的人性她也得有,这么敷衍一个病人,跟虐待有什么区别啊? 她都不怕遭天谴的嘛? 琼枝用眼角的余光瞅了她一眼—— 看样子完全不怕……还很无所谓的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琼枝麻木的想。 申椒干出什么她都不意外了。 看人拜堂也没什么好玩的,值得一提的是新郎紧绷着脸,看起来没有半点儿喜色,看向新娘子的眼神甚至有些……泫然欲泣的。 这副神情出现在一个高大的壮汉身上真的有些诡异。 难不成他是对这婚事有些不满意? 应该不会,琼枝前阵子还听人说,这个十五公子在疯狂的搜罗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要送给新娘子做礼物。 怎么也不像是不满意。 今日这番情态……或许是……喜极而泣? 琼枝打了个哆嗦,难以想象。 莫非这通财山庄的公子哥个个都是恋爱脑,就喜欢跟喜欢的人黏糊? 新娘子倒是看不出什么,蒙着盖头呢。 看那身量,倒是和薛十五很相配,个子很高,看起来健硕有力。 身边陪嫁的侍女看起来也很厉害。 像是能打十个的样子。 头上还带着似乎真能当兵器使的配饰。 莫非新娘对亲事也不满意,准备来个以死相抗,一刀捅死新郎? 琼枝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紧张的看着大厅中央,仿佛下一刻那里就会发生一出血案。 然而什么都没有,两个人拜了堂就入洞房去了。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跟在后头,去凑热闹。 二公子趁乱凑过来跟薛顺说:“十七,你也跟着去玩玩。” 薛顺没那个兴致,他和薛十五的感情又不好。 果断的拒绝了。 “不了,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那你现在就回去。”二公子催促道。 薛顺:? 但凡换个人过来说,薛顺就要多想了。 可来的是这个敦厚的二哥…… 薛顺皱起眉问道:“这是为什么?” “唉,你就不要问了,带着你的人快回去,将院门关严了,我已经调了两队侍卫去保护你了,过了今天再说不迟。” 他有些着急的说。 申椒和琼枝只能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巴,却听不见什么声音。 是传音入密呀。 这么小心? 薛顺可不会这个,他也没意识到二公子是在用传音入密和他说话。 回过头看了看申椒和琼枝。 点点头道:“那我去和母亲说一声。” “不必,我已经问过母亲了。” “什么时候?” 薛顺疑惑的问。 二公子说:“几天前我就问过了,不然哪里来的侍卫呢,你快回去,我让守成送你回去。” 他后面的一个白脸大汉,沉默的朝薛顺拱了拱手。 申椒眼尖的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不傻的都知道应该走了。 可薛顺还是坐着没动,又问他:“那你们怎么办?” 他的手已经紧张的攥住了衣裳。 二公子憨笑道:“放心,我们都有自保之力。” 这话就有些扎心了。 可二公子实在是好心肠,还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说:“宋先生也会到你那里去。” 他笑的有些欣慰,显然是在为薛顺的安全有所保障这事感到高兴。 薛顺也该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 好在他还有些脑子,知道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别人的拖累,所以还是带着申椒和琼枝走了。 走的又快又急。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穿着甲胄,拿着兵器。 薛无量和洛闻笛是准备将祖宗干的亏心事公之于众,可他们没准备做砧板上的肉。 唾弃可以,哪怕是将他们的祖宗挖出来鞭尸也可以。 索要赔偿可以,但也不能太过。 薛无量想,或许他是老了,所以失去了一无所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想的越发多了。 想要堂堂正正的,又怕一家人因堂堂正正这四个字活不成。 要是那些人以此为由群起而攻之,难保没有想要分一杯羹的,举起大义的旗,出手相助。 他知道那些人家过的多半不好,有的甚至找不着了,早已没有了复仇的能力,却仍然担心。 尤其是担心他那些兄弟的儿女,那些人都被他好好的养着,派去各个郡里做事,这些年下来,手下或多或少都有些忠心的人。 这次他叫他们回来,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说有事在忙没有来。 他再三送信过去,仍有人没来…… 或许是察觉出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风声? 薛无量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夜或许是翻天覆地的一夜。 洛闻笛也知道,所以她愿意让薛顺躲起来,如果他想,他也可以跑。 他在这里不过生活了五年,过的也不算好,没必要非得跟她们同生共死,跑了也没关系的。 她不会让任何人责怪这个孩子的活命之举。 就算薛二不说,她也会给薛顺留一条后路的。 不止是薛顺,别的孩子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们走了,就不必再回来了。 这很公平。 多得多劳嘛。 没有人想走,包括薛琅,他只想让薛无量和洛闻笛闭嘴,别说,可他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毁薛家的名声。 对他来说这一切已经失控了。 他不知道薛顺的离群索居,和老鼠生活在一起,是否和这件事有关,是不是因为通财山庄毁在了今夜,所有人各自逃生,他才不得不离开,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不然他多年的心血,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发生。 才入洞房的薛十五和卢相安也是。 他们送走了闹洞房的人,也赶走了喜娘。 两个并排坐在床上。 薛十五却不敢看她,哭丧着脸说:“对不住。” 卢相安已经掀了盖头,这会儿看起来还喜气洋洋的呢,胭脂涂的脸很红,她的笑容里还带着些羞怯,可语气很坚定的说:“有什么可对不住呢,你已经退过婚了,也对我们坦言相告,难道只有你们薛家讲义气,我们卢家就尽是些背信弃义,拜高踩低的小人嘛?” “都这份上了,别说什么义气了,如今我们再说这个,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薛十五低着头。 卢相安正色道:“你家先祖做的事的确叫人恶心不齿,可我相信,如今的薛氏不会做这样的事,不然就不会想要承认了,尽管做千百件好事也没法弥补当初的过错,可至少在努力堂堂正正的做人。 祖宗抹黑的名声,理应由后辈洗刷。 我们也不要坐在这里,你我已经拜过堂,结过发,喝过合卺酒了,我是你的妻子,也是薛氏的媳妇,我们还有很多以后,但今晚我们不该缺席。” 卢相安眼神坚毅的握住了薛十五的手。 四目相对间,薛十五哭的像薛顺一样。 看起来怪没出息的。 卢相安很实在道:“你哭的可真丑啊……” 第一百三十章 薛顺和申椒她们回到蓼莪院时,门口的两个灯笼已经被人收进去了。 自然是带着灯里的天聋地哑一起收的。 院外围着许多人,薛顺她们一进去,外头的人就关紧了院门。 院里同样留有不少人。 莲瓜渔歌儿和魏钱他们将正屋的门窗打开一条缝,冲着薛顺她们招手道:“公子,公子快回来。” 薛顺拉着申椒紧走了两步,进了屋。 屋里头那些还都是一头雾水呢,一见她们,魏钱就问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外头那些人也不说,还不许我们出去。” 薛顺脸色有些难看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待在这里就是了,外头好像是要出事了。” 他也挺怕的,可他知道自己是主子,还假装冷静的安抚众人道:“不必怕,这些人都是母亲派来的保护咱们的,不叫咱们出去也是为咱们好。” 魏钱他们难掩忧虑的点点头。 莲瓜又问道:“那公子身后这位……也是夫人派来的嘛?” “身后?!”薛顺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去,看清那人的模样,才又安下心来,说道, “不是,这位是二哥身边的侍卫,奉命送我回来的,你……” 薛顺已经忘了这白脸大汉的名字了。 他拱手道:“属下守成。” “好,我记下了,守成,我已经到地方了,你快回二哥身边去。” “属下奉命送十七公子回蓼莪院,并留守蓼莪院,保护十七公子,”他一板一眼的说,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个自以为的狡猾的憨笑,“二公子说,十七公子若是知道后半句恐怕会推辞,所以叫属下先跟您回来再告诉您。” 薛顺:…… “我现在也可以推辞,”薛顺说着摆摆手道,“我这院里的人够多了,还是二哥那边要紧,你快回去。” “恕难从命,属下奉二公子之令,在此保护十七公子,除非二公子召回,不然属下哪里都不去。” 这白脸大汉似乎是个犟种,还是个自以为风趣的犟种。 他说:“再或者……十七公子突然精通了绝世神功,能打遍江湖无敌手的话,属下也可以放心的回去。” 薛顺:…… “那你待着,你待到死,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去。” 武功很差,天赋平平的薛顺被这话深深的戳痛了,顿时恼怒了起来。 守成没事人一样笑道:“若是二公子同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倒是好说话。 将薛顺气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锤了两下胸口还嫌堵挺呢。 又没吃什么东西,肚子不舒服,人也昏沉了有些晕,打了个晃被申椒扶住了。 守成见状脸色大变,白脸都吓红了:“十七公子已经中毒了嘛?这是哪个卑鄙小人干的,属下竟一无所觉,实在有负二公子之托,若是十七公子因此殒命,属下定然以身相殉,属下……” “你不要鬼叫,一边儿去,我没事,我这儿有郎中。” 薛顺恨不得直接叫他滚,可到底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又是二哥一番好意才派来的,而且薛顺的脾气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所以还算耐得住性子,平静的吩咐了一声。 守成勉强放下心,沉默的退开几步,还认真的看着上前把脉的魏钱,知道听他说:“没什么事儿,吃点东西就好了。” 才猛的放下心来,呼的吐了一口气。 众人一齐看向他。 守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吃的放哪儿了,属下去拿。” “不必,屋里就有。”魏钱不无得意的仰起头来。 莲瓜配合的夸道:“多亏魏郎中深谋远虑,怕出什么大事,便让我们拿了许多吃食藏在屋里,免得到时出不去再饿的没饭吃。” 这事说来还得感谢薛琅他们。 要不是莲瓜她们经历过挨了打还被困在院里诵经祈福,忍饥挨饿的事,也见过申椒她们被关起来不给一口水米的事,她们是懒得折腾的。 哪会像现在这样,干脆将米缸挪了进来,还打了几坛水在屋中。 薛顺要吃东西,用小炉子就能煮。 她们还帮魏钱将他房里的药也全都倒动来了呢。 不多时她们就一人一碗粥捧着吸溜吸溜的喝了起来。 或坐或站,仿佛一屋子的难民,凄凉的别说油花儿了连口咸菜都没有。 薛顺:“……就只拿米啊?” 以申椒为首的丫鬟们都有些心虚,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还是申椒勇敢的承认了一些事:“公子有所不知,奴婢们有些懒。” “这我知道,说我不知道的。”薛顺皱起眉,压根不拿这当个秘密。 申椒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公子不知道的就是……奴婢们每次去拿菜,都要等到没得吃了才去拿,但凡还有一颗菜,我们都有些……懒得动。” 薛顺也吃不了多少,她们懒劲儿一犯就先紧着他和事儿多的魏钱,自己能拖就拖,所以要是赶在不凑巧的时候,厨房里一连盘咸菜都找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会那么讨厌动不动就想点菜的魏钱,因为他一点菜,她们就得费劲巴力的去找食材。 申椒在这事儿上是有些心虚的,她承认,她是在赌,赌薛顺不会突然要东西吃…… 琼枝弱弱道:“午饭还剩了些菜的。” 莲瓜:“但奴婢们也是要吃晚饭的。” “所以就全没了。”渔歌儿默默缩缩脖儿。 薛顺道:“有你们我是真服气。” 魏钱突然就来劲了:“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公子就是太惯着她们了,瞧这一个个的多不像样,哪像我这么省心,我……” “你哪儿来这么多药?” 他不嚷嚷,薛顺还没想理他呢,他这一开口,薛顺也有些忍无可忍了,指了指屋里四处都是的药材,斜眼问他, “这些都是我的药嘛?” 魏钱:…… “也有一些不是。” “哪些不是?” 魏钱左顾右盼道:“大多都不是,估摸着有十分之七……是我从药房额外拿的。” 这不怪他,白给哎,又不花钱,谁忍的住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薛顺听的头都大了。 他这一院子就没个好人,不是奸懒馋滑就是心狠手辣。 “这日子能不能过了,”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怎么不干脆骑我脑袋上作妖呢?” 申椒也不是没想过,可薛顺这小身板儿能撑住的谁呀。 薛顺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更是气的冒火: “你们这一个个的能不能有点儿正行!平日里我说八百句叫你们用心些也不往心里去,这种时候了,连口咸菜都没有,你们都不难受嘛?不后悔嘛?” 琼枝她们可没听过什么用心些。 不过没有咸菜干喝粥的确挺难受。 后悔……害,一般。 魏钱颤巍巍的说:“要不拿点药丸下饭。” 薛顺很暴躁:“谁看见药丸还吃的下去饭?” 他吃药吃的看着药都恶心。 申椒试图哄好他:“要不加点儿蜜,厨房里还有大半罐呢。” 薛顺瞪她:“你自己加去,我不爱吃甜的,你不知道嘛?” 他更生气了。 申椒讪讪的嘟囔道:“平日里也没那么挑嘴。” “你说什么呢?!”薛顺的火气都冲着申椒去了。 红着眼看她:“你以前什么事都会记在心里的。” 他将碗重重的搁在桌上,起身绕过屏风就到内室里去了,难过的躺在床上。 “去呀。” “你快去呀。” 琼枝她们小声的催促着,将申椒推了过去。 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床边哄道: “奴婢如今也记着的。” “得了,少来糊弄我了,你心里头哪还有我了。” 全是钱。 她心里头全是拿魏钱换钱。 恨不得一天问他八百遍几时能去江南道。 这回可好,他要是就此家破人亡,只能跟着她一起亡命天涯了,到那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怕能去没命去。 薛顺心里堵的慌,就格外爱挑刺儿。 申椒说:“奴婢没有。” 听在他耳朵里也成了——有也不能告诉你。 薛顺:…… 他翻身坐起一把抱住了申椒。 还怪有劲的,都把申椒勒疼了。 “公子?” “抱我。”薛顺的声音闷闷的。 申椒一听就知道,他眼里这会儿一准儿全是水珠。 她回抱住薛顺,想了想才安慰说:“公子,大家都会没事的,庄主和夫人都是很厉害的人,公子们也不是凡夫俗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没事的。” “咱们也会没事的,”薛顺松开手,凝望着申椒的脸,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手捧着她的脸摸了摸,申椒以为薛顺是想亲她,可他又松开手,躺下去了,“你去吃东西,我想躺一会儿。” “公子不吃了嘛?”申椒问道,像是长了点心。 薛顺心里头有些酸涩:“不了。” 申椒听他这样说就走了,只剩薛顺一个人躺在那里。 薛顺:……哪怕再问一声呢,我也算她是真上心,连被子也不给我盖一下,明知我怕冷,干脆冻死我得了,好难受,又疼了,她也不爱管我了…… 喉咙里有股铁锈味儿,要吐不吐的,心口传来一阵他还没有习惯的绞痛,薛顺伸出有些冰冷发麻的手将被子扯过来,也没力气全展开了,只能扯开一点蒙住脑袋和上半身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如果他不吭声,悄无声息的发了病就昏睡过去,其实是很危险的,不过薛顺这人还有些运气,不管病的多重,他总能再一次睁开眼睛。 或是及时的被发现。 这次就是,申椒出去后想了想还是打开后窗跳了出去,从后院的地里拔了些菜回来放到锅里和粥一起煮了,加了些盐送去给他吃。 一进去掀开被子才发现人已经晕了。 申椒叫了魏钱过来,折腾了好一通才将他救醒,还细细的看了看薛顺有些发紫的嘴唇:“公子他真的不要紧嘛?” 魏钱还是那句话:“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儿,再说公子这病也不严重,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总能调养好的,你们也上上心,犯了病一定及时叫我。” 大伙都应了,这种时候也没互相埋怨。 薛顺嫌人多闹腾,有气无力的赶她们走:“要说出去说,我还想睡会儿。” “我陪着公子,公子还要不要吃点儿东西?”申椒握住他的手问道。 薛顺一边回握住她,一边可有可无的说:“都行。” 魏钱他们见状习以为常的出去了。 申椒将还温热的粥端给他喝,薛顺不伸手。 申椒:“没有勺子,我扶公子坐起来。” 薛顺有点失望的不想起。 申椒在他开口前赶紧道:“奴婢去摘了些菜放在里头了,好喝的,公子尝尝。” 薛顺这才起来,还要念叨一句:“别出去,外头危险。” “奴婢知道了,”申椒将粥碗递给他,看他慢慢的喝了,才问,“公子刚刚怎么不叫人呢,真是吓死奴婢呢。” 薛顺:“你才不会害怕呢。” 他撇撇嘴,不肯作答。 薛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活不活都没什么意思,有时候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这念头许久以前就有,和申椒在一起后渐渐少了些,可偶尔也会浮现。 这种事他不想说。 申椒也不会逼他。 不过她还是扯了扯薛顺道:“公子下次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奴婢好嘛?” 薛顺低下头喝了口粥遮掩着情绪道:“我这次也说了。” 他在薛十五他们拜堂前,听见烟花爆竹的声音就已经不舒服,她也是知道的…… 申椒轻声道:“可后来奴婢以为公子好些了……这是奴婢的不对,下次肯定会更上心些的,公子也提醒着奴婢好嘛?” 她的声音很轻柔。 往常薛顺不管多难过,也会被她这声音哄好许多。 可今个不管用。 他太难受了,话也说的不好听:“有没有以后还不好说呢,或许咱们就死在今夜了。” “那也挺好的,咱们还能就个伴儿,”申椒将所剩无几的碗接过来放到一边,自己钻到他怀里,挨着他说,“要不然也怪孤单的。” 薛顺怀里满满当当的,心就没那么空了,可还是疼,他收紧了手臂,搂着她说, “少糊弄我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申椒的鬼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这个人…… 薛顺怨气很大的想到半截,思绪就被疼痛打断了。 申椒摸了摸他滑溜溜的手臂,突然就是一口上去,咬的结结实实,薛顺差点儿叫出声来。 这个人是属狗的嘛? “你就是个混蛋!” 薛顺低声骂道。 申椒松开嘴巴,看着那深深陷入肉里,甚至冒出了血迹的牙印,心里又是别扭又有种语无伦次的满足感,她悄声说:“公子别恼呀,奴婢也是怕下辈子记不得公子,公子也忘了我,总得留点儿印记不是。” 薛顺这会儿清醒的很:“那你怎么不留自己身上?” 申椒无辜道:“奴婢想过的,这不是怕公子舍不得嘛?” “谁说我舍不得!”薛顺这会儿正难哄呢,别扭的都快六亲不认了,听她这样说立马发狠道,“有本事你把胳膊伸过来,你看我舍不舍得!” 申椒想了想,就那么躺在他怀里,撸起袖子,笑盈盈的将胳膊递到他嘴边:“公子请。” 薛顺侧过头,抓着那截手臂,用力的……亲了一大口。 他将那截手臂连同申椒整个身子紧抱在怀里骂道:“该死的东西,什么能当个好人?咱们都要死了,你还就会欺负人!” 申椒被骂差点儿笑出声。 眉梢眼角,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轻松愉悦的慵懒气。 薛顺看她是吓疯了,竟还乐的出,摸了摸申椒柔滑的脸又有些心疼,摩挲着她的手臂在她耳畔边呢喃道:“别怕,睡一会儿,早死咱们也是死在一起,我绝不叫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申椒踢开鞋,掀开他的被子,爬到了床里面。 两个人躺的倒是舒服。 外室那些充其量是躺的宽敞,被褥往地上一扔就可以满地骨碌了。 魏钱这个一到关键时候就能想起自己是个老人需要照顾的,不客气的占据了整个坐榻,四仰八叉的连天聋地哑都容不下。 大伙也懒得跟他计较。 这种时候除了薛顺和申椒也没人睡得着。 薛顺是因为身体不适没精神。 申椒就纯粹是心大不在乎。 当然了,要说她不怕死,那自然是假的,她只是觉得这里已经足够安全了,要是还不行,她醒着也没用,一样死定了,所以担心也没用,还不如干脆的睡了呢。 梦里挨刀兴许不疼。 内室里的呼吸声很快就平缓起来了。 守成不由得在心里面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又看了看,占了整个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瞪老大的魏钱,他又在心里感慨道:这就不行了,岁数大了,觉轻。 再看看紧张的不行,将玄啸一家子掏出来玩,试图转移注意力的琼枝她们。 守成:……这也挺好。 锅上放个筷子,就可以教耗子走独木桥了,又学一招,圣人说的不错,三人行,必有我师。 守成问她们:“掉锅里没关系嘛?” 琼枝说:“粥不烫。” 守成:“我是说,咱们回头还怎么喝。” 琼枝魂不守舍的:“这倒是个问题。” 守成:…… 守成沉默的等着她继续作答,可琼枝的思绪已经跑远了。 莲瓜和渔歌儿在教耗子跳舞。 天聋地哑试着用草药打扮它们。 大伙看起来都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守成原是个话不多的人,虽然他时常觉得自己狡猾又风趣,不过见此情状也不再开口了。 睡睡,疯疯,天亮就好了。 他在心里头哼唱起了新编的小调。 时光就那么悄然流逝过去。 因为偏僻的缘故,她们连是否有兵器交戈的声音都听不到半点儿。 天刚蒙蒙亮时,薛顺就醒了,习以为常的伸展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 申椒眼都没睁含糊的问他:“公子还好吗?” 她摸了摸薛顺的心口和肚腹。 薛顺“嗯”了一声,不像往常一样沉默,而是有些啰嗦道:“天亮了,外头还没动静。” 申椒眨了眨眼,仍有些困倦道:“有时候没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公子不必担心。” 要是通财山庄有事,会有敌人冲进来,要是通财山庄没事,会有自己人来告知。 两者都没有,要么是还没完事儿,要么就是她们被人忘了。 申椒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薛顺,他竟有些希望自己是被忘了。 毕竟他一向不显眼,这么大个山庄也找不出几个人在乎他。 要是被忘了也是正常的。 他试图这么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一晚上了,什么事都该完了?” 申椒也觉得是。 “要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外室里眼睛熬通红,不断走神的人,忽然就全都回过神来了,警惕的看向内室,生怕一不留神里头就冒出了自己的名字。 琼枝是最怕的。 她怕申椒想趁此时机除掉自己。 这些担心都多此一举,申椒又不蠢,干嘛要祸害这几个为数不多的自己人呢? 她建议道:“公子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叫外头的侍卫去打听一下。” 薛顺到底没有那么冷硬的心肠,就算自己已经在抓心挠肝的着急了,还是抿抿唇摇头道:“算了,就这么等着。” “那公子再睡会儿。”申椒扯了扯被子,往里缩了缩,已经准备好再接着睡了。 可薛顺这会儿还有些叛逆,一掀一踢直接将被子踹下床去:“不睡了。” 申椒:…… 温暖的被窝骤然远去,她很难不在心里暗骂一声:有毛病! “那公子要起来嘛?” “我是病人。” “那奴婢起来?” “你不是说要跟我死在一起嘛?” 申椒:…… “那公子想如何?” 薛顺叹气:“没想好。” 申椒懂了,这是纯折磨…… 静静的陪着他又躺了一会儿,申椒摸着他冰凉的手问道:“公子要盖被子嘛?” 薛顺没回答,自己坐起来,将被子又捡了回来,他的心情大概平复了一些,他说:“再睡会儿。” 申椒已经睡不着了,她一拳锤在薛顺肚子上,低声骂道:“疯子。” 申椒将被子一卷,扭过身去合上了眼。 薛顺:……好疼。 “给我点被子,有点儿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按理说申椒这么爱惜自己的人,不该在这种时候欺负薛顺,她还想活呢。 这院里院外个个耳聪目明的,传出去多不好。 但也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她反而懒得顾忌那么多了。 四处都是风雨欲来的气息,谁会在意薛顺床上的私事。 卯初一刻(5:15)左右,实在是睡不着,只是睁着眼,捋着申椒头发的薛顺总算等来了人。 “属下奉庄主令,请十七公子前往同生阁议事。” 这是申椒第二次听见这个地方。 第一次听说时,她才来不久,玉奴曾来传话说请薛顺去赴宴,那次的宴会是薛琅办的,薛顺以病为由,叫申椒推了。 这次却是不得不去,他也不想不去。 薛顺沉声说:“知道了,申椒,你与我同去。” “是。” 申椒应声,两人整理好衣裳,一前一后的跟着那侍卫往外走,守成也护卫在侧。 或许是考虑到了薛顺这柔弱的身子,还备了轿子。 看起来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薛顺和那侍卫打听了道:“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不肯答。 紧绷着脸,冷硬的躬身回道:“十七公子若有疑问,去了同生阁便都知晓了,庄主、夫人还在等,请十七公子上轿。” 他将轿帘打开。 薛顺皱了皱眉,只好抬步进去。 申椒和守成自然是要跟着走,守在蓼莪院的侍卫们大概也接到了调令,列齐了队,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申椒一路走来,还看到不少侍女小厮正如往常一般干活,不论昨夜发生了什么,对她们的影响似乎都不大。 或许许多人都像她们一样,还茫然的一无所知。 一直到同生阁前,申椒才听见了点儿不同寻常的声音。 听着像是有人摔了东西,然后大声怒道:“我不同意,说什么我都不同意,您今个就是把我打死了也不能给他们,割河东道十六个郡出去?还包括漆水郡?疯了嘛?这是咱们的大本营啊,通财山庄就在这里,给他们了咱们上哪儿去?他们张得开嘴就已有取死之道,您非但不动手,竟还真想给他们? 是,您是庄主,您是爹,这家业这地盘都是您的,可我们这些年何尝不是风里来雨里去,斩妖除魔、平定匪祸、赈灾安民,我们费了多少心血?您当睁眼瞎看不见我们也不说什么,横竖我们就是群兔崽子,不配,您就是当一辈子的家长,一辈子的庄主,最后将这家业全都送给了什么叔伯子侄我们都能认下,可万没有分给外人的道理。 我今个把话撂在这儿,您要是砍我的头只管来,要不然,您前脚将地盘分了给出去,后脚我就带着人抢回来,到时候那些人是死是活儿子可不敢保准!兴许就彻底亡族灭种了!” 这声音异常耳熟,薛顺悄悄的从后门溜进去,果然看见了薛琅在那里梗着脖子叫嚣。 还是冲着薛无量这个最没有慈父的心肠的爹…… 他大概是疯了。 薛顺愿意和申椒赌上一文钱,压他死定了。 当然了,要是他没死,就当他没赌过,反正他现在也不敢和申椒说。 薛顺来的实在不凑巧,他都不敢跟人打招呼,鬼鬼祟祟的在后头寻了个不打眼的位子坐下了。 这才敢偷偷摸摸的四下看看。 在场的不止有十七位公子,还有许多薛顺不认识的男女老少。 估摸是什么执事、护法,有些面孔上次在山上似乎见过。 还有几位不多见的嫂子。 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着,哪怕桌上摆着酒食也不敢取用。 薛顺也同样不敢。 那边薛琅刚发完疯,老头子就一把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 “好小子,老子还没死了,你就造起了我的反,你这才是取死之道!” “那就请父亲杀我!”薛琅一点儿不杵的取下佩剑高举过头跪了下来。 偌大的厅阁内寂静的都能听清薛无量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的寂静,下一瞬除了薛顺以外的所有人都起身,躬身拱手道:“父亲(庄主)息怒。” 一老者颤巍巍的走到厅阁正中,走到薛琅旁边:“庄主息怒,请听老朽一言,六公子方才的话虽然有些激愤,却也不无道理……” 他巴拉巴拉的说些什么薛顺也听不太懂。 他正忙着站起来,跟着躬身拱手呢,连自己什么时候能起来都不知道。 薛顺:……多亏申椒进不来,不然这会儿都得受罪。 头一次参加议事的薛顺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不知所措的茫然,这茫然又因那些他一知半解的话,平添了几分恐惧几分担忧。 薛顺在这里头待了两个时辰,只是听人吵来吵去。 看着父亲发火,看着母亲沉默。 看着倒霉的几个哥哥被拖出去挨打。 出来时他已经面无血色,摇摇欲坠了,申椒从一个阴凉的角落里蹿出来扶住了他,关切的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也挨了揍嘛?” 薛顺虚弱的摇了摇头,眼前一片黑,他说:“好饿……” 薛顺是摸索着上轿的,他很坚强,下轿是还是醒着的,知道吃了饭才昏睡过去。 昨夜就来了,可压根没去跟她们凑合,也懒得理她们的宋先生从偏房里走出来,很冷漠的说:“将他叫醒,该读书了。” 琼枝有些不平:“公子才睡下啊。” “梦里能学到什么?”宋先生反问。 申椒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将薛顺叫醒了。 今日的课程从读书,成了论事。 薛顺听不懂那些话没关系,宋先生自会教他,至于能学多少,就得看命了。 反正宋先生是不抱希望的。 薛顺也确实越来越迷茫。 申椒倒是借着端茶送水和窗外偷听弄懂了七七八八。 总得来说就是,薛无量和洛闻笛疯了,将祖辈杀人害命还作孽的破事儿捅出来,如今那些被害之人的后辈狮子大开口,要他们割地来赔。 薛无量想同意,儿子和下属大多不同意,少数同意。 吵了两个时辰也没吵出结果,明个还得薛顺还得接着去受罪。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事儿挺大的。 不过跟申椒关系不大,只要没有魔教的人浑水摸鱼,溜进来要她的命,这日子就能接着过下去。 就算他们真的分出十六个郡去也没什么,河东道二十六个郡,那不还有十个嘛。 河中道也有他们的地盘。 只不过……要是真的如此为之,就等同于在两块地盘之间夹进了十六个讨厌他们的邻居。 这些人会不会合起伙来吃掉他们就不好说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答应。 而且……这十六个家族都已经没落了,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提出这种要求的? 总不能全都失心疯了,为了个没见过的祖宗,和不知道有没有的气运,非得和薛家拼个你死我活? 摸着她仅有的一点良心说句公道话,以通财山庄现有的势力来看,这些人的气运就算是被吸干了,恐怕也没有多少。 倒不是说通财山庄不厉害,就是比起地盘、底蕴和实力,它恐怕还不如晟国。 更算不上是数一数二的门派。 通财山庄之所以名声在外,一是因为利,二是因为名。 如今薛无量亲手毁了名,要是再将利拱手相让,离死也就不远了。 但再怎么也能撑两年? 申椒吃不准。 但她可以肯定,就算是薛无量想将地盘分出去,手底下人也绝不可能同意,光是这些儿子和同族人的反对声就够他头疼了。 他要一意孤行,保不齐内部就会先出乱子。 申椒想起什么,一股凉气忽然自脚跟冲到了天灵盖:“那位十一公子……如今在做什么?” 琼枝听见她喃喃自语的声音,颇为不解:“你问他干嘛?” 琼枝眼睛一亮:“你准备放过公子,去找他了嘛?” 不过攻略目标里好像没这么个人? 申椒懒得理她。 放下搁着空茶杯的托盘,就匆匆的出了门,本想着自己去看看,可莲瓜和渔歌儿就是死心眼,还记着薛顺不让她出去的事儿。 不得已,申椒只好央求她们去看一眼。 “就一眼,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待在练武场,或是别的什么地儿,你们就回来。” 莲瓜和渔歌儿面面相觑。 莲瓜:“他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犯得着瞎操心嘛?” 渔歌儿:“公子对你可不错,可不能吃里扒外啊,会被打死的。” 申椒:…… “你们说哪儿去了,再说这事儿跟我还真有关系,不止跟我有关,跟你们也有关,这是什么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通财山庄的动静,这时候要是闹出人命来,或是打伤了这些仇家债主,你们想想会怎么样?不仅通财山庄的声望会一落千丈,保不齐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借此事大做文章,假借替人讨公道的名头发兵来打,到时候咱们谁逃的了?还不是都要被卷进去,反正话我放这儿了,去不去随便你们,大不了过会儿,我和公子一起去。” 申椒的话才说完,宋先生催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似乎还有些急:“快去,快去打听一下。” 他也是才想起来那个不省心的炮仗。 薛顺茫然道:“先生说什么?” “没你的事,算了,今天课就上到这里,我还有点事,明日照常,你自己将今日的事再想一想,写一篇心得体会,明日交给我。” 宋先生将书一夹,急三火四的走了,显然是准备自己去打听一下。 那莲瓜她们去不去,就不要紧了。 申椒听见薛顺问怎么回事儿,还去同他解释了一下,薛顺也说让她们去看看。 两人这才走,不多时就带回了消息。 “你猜的还真准,十一公子果然想闹事来着,不过我们去时,他已经被锁了,关到郑小娘那里去了,听说是十五公子和他新娶的那位卢少夫人一起动的手。” 申椒好奇道:“卢少夫人也会武功?不是说世代书香门第嘛?” “的确是世代书香门第,所以礼乐射御书数都是会的,当时十一公子和十五公子打了起来,她就在一边儿放冷箭,十五公子输了,她就冲过去用箭筒抡他,十一公子又不好意思对弟弟的新妇出手只能被她打的抱头鼠窜,最后叫卢少夫人身边的婢女得了空子一拳就将他打晕了过去,十五公子和卢少夫人就果断的将他锁了起来,先报给了庄主和夫人,又关到了郑小娘那里。” 莲瓜说的活灵活现,开心极了,最后才叹息一句, “可惜不曾亲眼得见他的狼狈样,不然才叫大快人心呢。” 薛顺想了一下那场面也觉得痛快极了。 申椒想到了那位看起来健硕有力的卢少夫人和她那个一看就很厉害的婢女…… 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么高的个子总不能是白长的,总得有点气力和手段。 难得的是处事还如此果决…… “这十五公子还真有福气,竟娶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子。” 这不可惜了嘛。 申椒想想都难受,“这可是郑小娘替他求娶的?” “哪儿呀,公子们的婚事都是夫人做主的,郑小娘最多是提几个人选,成不成的先要夫人同意了,再问过十五公子自己的意思,然后请人去说,那边也同意了才成,少点一个头都不能作数,譬如六公子,夫人早些年也想给他娶亲,可他一直都不同意,只能作罢,再譬如十一公子,郑小娘提都不提一下这事儿,夫人也不说,他自己也不急,所以至今也未娶亲。” 提起这种事,大家的话都会多起来的,渔歌儿也津津有味的聊上了。 琼枝凑过来打听:“这事儿不用问过庄主嘛?” “问还是要问的,不过庄主说的不算。”莲瓜理所当然的说。 听起来挺怪的,亲儿子娶谁,老子说的居然不算。 不过在通财山庄这事儿就不奇怪了。 庄主薛无量时常在外,所以这些事就都归了主母洛闻笛做主,教养孩子们是她要管的事,等孩子要成亲了,自然也要由她做主。 没生没养也没管过的人凭什么沾边儿。 再说他要做主儿子们也高兴不起来啊,他才不管那家的姑娘什么样呢,他看的都是老子。 真要他做主,他和人聊高兴了,就会送个儿子出去。 那还得了? 大家说笑几句,申椒又想起一件事,扭头看向薛顺:“公子,割地的事,夫人就没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没有,母亲一个字都没有说。” 薛顺摇了摇头。 申椒看向莲瓜她们:“夫人往日里议事,也是一言不发嘛?” “这我们怎么会知道?”莲瓜想了想又道,“夫人这几年不爱出门,也不爱管事,总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或许也不怎么会参与议事。” 再怎么不爱,都到这种时候了,往大了说,这是生死存亡之际,怎么也得说两句? 一言不发,这也太怪了? 薛顺也觉得怪,母亲在他印象里话就不多,但向来是关心他们这些孩子的,今日好几个哥哥都挨了打,她却一言不发,的确怪异。 “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情形太过紧张,父亲又气极了,她不想火上浇油。” 薛顺不认为洛闻笛会弃他们于不顾。 可洛闻笛的确有这个打算。 她想,或许她终究是个自私的母亲,所以不论好坏都要选择保护自己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并不领情。 薛琅像是傻了一样,跪在她面前,愣了好半天,然后呆滞的神色,化为不可置信的惊疑,在确认她没有开玩笑以后,他就只剩下了暴怒,哪怕他并没有将这暴怒放在脸上,而是压进了心底,神色仍有一瞬间的扭曲。 “母亲,十一不是儿子挑唆去的!” 薛琅无力的辩解道。 洛闻笛说:“我知道,你这次没有,还算拎得清,可见你心里还是明白的轻重好坏的,尚且有救,所以跟我走,马车已经备好了,到了码头就改水路,临海郡也不算远,就在河中道,家里在那边也有生意需要人打理,你要是想外出闯荡,就坐船出海,大荒山那边有的是机遇,或许你能像你父亲那样,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呢,到那时候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洛闻笛已经很久没和薛琅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但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刺耳。 她放什么心? 薛琅看她是没安好心! “母亲的意思是……这边就都不管了,任由父亲将这家业像分饼似的东一块西一块的全扔到狗嘴里去?” 洛闻笛蹙眉道:“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这边如何你父亲自有决断,大家不是正在商量嘛,总会有个法子的,这些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今日你在人前也太过了些,说事儿就是说事儿,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你以为你老子会怕你?翅膀还没长硬呢,倒敢对着他扑腾了,没把你膀子撅折了都算疼你了,别不知足了。” 今个挨打的人里头,仍没有薛琅。 他本来还有些自得,如今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件事……母亲可跟父亲说过?他也答应了嘛?” “他是你亲爹,又不是什么不相干的,我自然跟他说过了。” 不过没有今日这一出,薛无量还不同意呢。 洛闻笛没说这个。 可也够让薛琅心冷了,跟破了个大口子似的,冷风呼呼的往里灌啊,还是穿堂风,别提多凉了…… 他当了几十年的儿子,自认为乖巧孝顺,可这一个个都是怎么对他的? 该给他的不给他。 不该给的倒是给的起劲儿,还要假惺惺的说上一句为你好。 他还得谢谢呗? 薛琅做出最后的努力:“母亲要带儿子走,儿子自当跟从,侍奉在侧,可是……能不能晚些再走,等这件事了结以后,不然万一家里有个意外,咱们在外头也是鞭长莫及,要出了什么事,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洛闻笛不为所动,勉强夸了一句:“你是个有孝心的,不过你有十六个兄弟呢,真出了事,也有他们在,这些人要都没用,多了你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必担心这个,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薛琅咬咬牙,心一横道:“母亲恕罪,儿子不愿!” 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起时头上已经带了血迹。 洛闻笛没有关心他,因为她看到了薛琅的眼神。 那里头充斥着愤怒和抗拒,甚至有些憎恨,不像看母亲,倒像是看仇人。 在洛闻笛记忆里只有养不熟的凶兽才会这么看人,年轻时她对付凶兽的办法很简单,只有打和饿这两种法子,爹娘说,一种法子会让它生出惧意,另一种法子会叫它明白谁才是主人,如果这两种法子都没用,那就只好杀了吃肉。 所以她吃了许多的肉,吃到看见凶兽就想吐时,她终于驯服了一条三眼蛇,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很高兴,喝了许多的酒,唱歌到三更,夜里睁开眼,那条蛇正已经游到了床边,正试着将她吃下去。 它长着满是毒牙的嘴,直着身子,看着她。 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它想做什么,还叫了一声它的名字,可它还是咬了过来。 那天以后,她想会不会是她的方法错了,如果有人打她饿她,她也不会甘心臣服的啊。 所以她决定重新开始,这一次她找来了一只失母的小兽,眼睛还没睁开就因弱小被抛弃的小兽,她任劳任怨的养着它,衣食住行都不假手于人。 也跟它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直到她吃了一口,那凶兽最爱的羊肉。 当时她就明白了,养不熟的就是养不熟。 想要驱使凶兽最好法子就是让它怕,怕到永远都不敢对你下口。 只要它呲牙,就该往死里打它! 但儿子……不是凶兽。 洛闻笛不需要薛琅怕她,因为这是她的骨肉,她需要的是他发自内心的尊敬她,孺慕她,理解她,再不济至少要相信,她不会害他。 如果这些他都做不到…… 洛闻笛的手脚有些发冷了,她想: 如果这些他都做不到……那老娘才不管他。 “将六公子捆起来,既然他不愿意去临海郡,那就去北庭,但愿那里的冷雪恶风,能叫你的脑子清醒一些。” 薛琅整个人都惊了,他反抗了,他拼命的反抗了,可谁家亲娘会由着男宠给儿子用迷香啊! 他在浑浑噩噩被人抬出去时,听到的最后一句是:“去将十七带过来,他不想跟我走,有的是想跟我走的!老娘我还不差这一个兔崽子呢。” 洛闻笛中气十足的叫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洛闻笛也是冲动了。 一来火就把薛顺叫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洛闻笛:…… “最近还好。” “有劳母亲挂怀,儿子一切都好。” “伺候的人也还用心?” “用心。” “想出去走走嘛?” “啊?” 薛顺愣了下。 洛闻笛也觉得自己的转折有些生硬,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又咽不回去,她索性就说下去了: “整日闷在庄里也是没劲,母亲想着带你出去四处走走看看,闯荡闯荡江湖,也能长长见识,你觉得怎么样?” 薛顺倒是想说不怎么样,可又不好拒绝。 “哥哥们,可是一同去?” 他迟疑的问道。 洛闻笛摇摇头: “不,只带你一个。” 洛闻笛本来想把猫儿子也带上,可想想玄瞳和薛顺的恩怨,还是算了。 她这么一说,薛顺就更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也没有以前那么在乎这些事了,心思一动,便一口应下了:“儿子自然是愿意的,敢问母亲,咱们要去哪里?何时启程?儿子知道了,也好早做准备。” 洛闻笛心里头有些意兴阑珊的,不过看薛顺似乎很期待,她也不扫兴,只道:“本想着去临海郡,可那边也没什么可玩的,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薛顺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儿子想去江南道……听说那边气候宜人,风景很好。” “那你一定是听岔了,那边热着呢,又多雨,衣裳都晾不干,可不如咱们这儿,不过江南自古繁华,可赏的景可玩的地方的确多,就是乱了点儿,你准备一下,咱们今个就走。” “今个就走?”薛顺又惊又喜的,还是难免多想道,“家里如今这样,此时去玩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让你去你就去,那些事自有人去操心,回去收拾你。” 洛闻笛也不是很有耐心和他解释,挥挥手就把薛顺打发了。 薛顺:“是……母亲,儿子可不可以带两个人一起去?” “你要想带全带上也不要紧,对了,将宋先生也……”洛闻笛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是薛顺不是薛琅。 薛顺强忍难过道:“母亲可是让儿子将宋先生也带上?” “这事儿你自己做主,不想带也记得和先生辞行。” 洛闻笛可有可无的说,不很在乎的样子。 薛顺知道一个勤勉的好儿子,不用母亲嘱咐,也会自己将先生请来一起,但是很不好意思,他大概不是什么勤勉的好儿子。 他不仅不想请宋先生一起,连辞行也不敢自己去,只敢悄悄的躲在外头,看着琼枝进去说了。 然后迎上去紧张的问道:“怎么样?先生可骂人了?” “没,”琼枝说,“先生知道公子在外头,他说他都懒得骂了,叫公子别忘了做功课就是了。” 薛顺懊恼:“早知道就听申椒的,真该再躲远一些的。” 琼枝满脸的同情的看着他:“宋先生就知道公子会这么说,他让奴婢转告公子说,您躲到天边去也没用,所有功课都要加一倍。” 薛顺:…… “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不提醒我?” 琼枝:“奴婢倒是想,可宋先生听得见。” 一个核桃精一般褶皱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悠悠道:“再加一倍,你那个捉刀代笔的也要写。” 薛顺:申椒!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申椒一听说这事整个人都惊了,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而且——“宋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他不是从来都不看的嘛?” 申椒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琼枝。 “我可没说,”琼枝脸上只有恼怒没有心虚,“我又不是你,哪有那么坏。” “行。”申椒撇撇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信了。 琼枝气的大叫:“你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就你刚刚那样!” “哪样?” 申椒装着傻都快把琼枝气冒烟了。 薛顺知道她们俩最近的感情颇为复杂,也不好插话。 看琼枝实在不敌,申椒又开心得不得了,才开口劝阻道:“好了,不要吵了,一出一进的工夫,就算琼枝说了,先生也不会立时就信,我相信她。” “公子!”琼枝感动的吸了吸鼻子。 申椒眨眨眼:“我也相信你。” “你走开!”琼枝生气的拱她一下,拧哒拧哒的走了,走到一半又走了回来,掏出一本书道, “差点儿忘了,宋先生要公子写的东西,都在这上面了。” “看起来也没多少啊。” 薛顺接过来翻了两页,就不这么想了,这书前几页写的内容,都被涂抹过了,看起来很眼熟,大多是他做过的功课,后面的一行行全是陌生的。 薛顺僵着脸扬了扬手里的书问道:“宋先生是想让我写一本啊?” “还要加一倍,再加一倍。” 琼枝也没想清楚,这加一倍再加一倍,是加这一倍的一倍,还是加这两倍的一倍,是要写三遍还是四遍…… 她只是同情的复述,然后幸灾乐祸的看着申椒:“你也要写。” 申椒:…… “写就写,学海无涯,多学点东西,也是我的福气。” 申椒完全不给琼枝痛快解气的机会,知道她出去了,才腿软道:“公子,太多了,咱们得再找个人捉刀代笔。” 薛顺面色发苦:“你写的那么像都被看出来了,换个人怕也会被拆穿。” “试一试嘛,万一这回是因为有叛徒呢。” 申椒一点不信琼枝,这妹妹恨她,平地摔个跟头都不觉得是自己脚不稳,非得往她身上赖,有上眼药的机会,她会不说嘛? 反正申椒觉得不会。 薛顺不置可否:“如果能找到便宜的,就请一个。” “怕什么,反正到了那边,或许就有钱了。”申椒很无所谓的说。 薛顺瞪她一眼:“小声些,这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嘛,又不光彩。” 薛顺想想就心虚。 申椒可不会在这时候惹他,立马遮了下嘴:“奴婢失言,那奴婢去请魏郎中?” “嗯,叫他好好准备下,我还得去和父亲辞行,回来就走。” 这不是洛闻笛吩咐的,是薛顺自己加上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薛顺在通财山庄也待了五六年了,可算起来,和父亲见面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 而且父亲几乎没和他说过什么话。 如今他要走了,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薛顺觉得于情于理,他都该去见父亲一面,说点儿什么。 所以回来前,他已经和母亲身边张嬷嬷打听过了,父亲此时应该在同生阁和几个护法执事议事。 薛顺去的时候人还没有散,他找了个侍卫进去通报,然后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和以往一样,父亲并未见他。 那侍卫说:“庄主说他知道了,叫公子只管去就是,不必来说。” “……是。” 薛顺微不可察的沉默了一下,仍向以往一样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转过身便走了。 申椒跟在他身后,同样沉默着。 走的都看不见同生阁的影子了,申椒才问道:“公子还好嘛?” “挺好的,”薛顺扭头朝她笑笑,“你告诉琼枝她们没有,咱们那两套衣裳和披风都要带着。” “公子放心,琼枝她们都有数。” 薛顺一共也没几件像样的衣裳,这要是都能忘了,她们也就不用伺候了,申椒才不会时刻提醒着呢。 “奴婢让她们把值钱的也都带上了,以免不时之需。” “嗯,记得给她们留点儿银子,咱们还不知道要去多久,她们有事也要花用的。” 薛顺这人总是又抠又大方的,横竖不是她的钱,申椒也不心疼。 “奴婢回去就拿给她们,还有天聋地哑的事,公子想好了吗,带是不带?” 申椒出来前去找魏钱说这事儿,都准备骗他说是去别的地方了,可他问都不问要去哪里,只说要带上天聋地哑才肯走。 申椒自然可以将他打昏了扛上船,或是塞进箱子里,可那样一来,或许还会再出风波。 所以就只能报给薛顺叫他做决定。 薛顺说要想想,如今申椒再问起也不知道他想通了没有。 薛顺问她:“他们俩自己想去嘛?” “看起来不太想,可魏郎中叫他们收拾东西,他们也去收拾了。” “等回去我再问问他们。” 薛顺这么说着,一回蓼莪院就将天聋地哑叫过去了。 很有耐心的告诉他们不想去也没关系,就留在院子里,魏钱那边有他去说,肯定不叫魏钱责怪他们云云。 天聋地哑面面相觑片刻还是做了比划道:我们愿意一起去。 薛顺怔愣道:“你们想好了嘛?” 嗯嗯! 天聋地哑点点头。 对他们而言这事也没什么可想的,他们不怎么记事时就跟魏钱生活在一起,被他使唤着,受他的责骂,可也时常时常做错事,气着他。 有用没用的都是跟他学的。 这种感情很复杂,有时候他们觉得魏钱就是主子,有时候他们也将他当成父亲一样的长辈。 仆人不会轻易离开主人。 儿子也不会轻易离开父亲。 尽管他也没有多好,可天聋地哑还是爱跟着他。 他们还悄悄的提了一点要求:不吃药! 薛顺:“这我就没法管了,他也是为你们好。” 他们两个有些低落的垂下头。 薛顺:“我尽量劝劝他,看看能不能让他少给你们喝一点苦药。” 地哑的眼睛又亮起来了,脑袋也直溜起来了,开开心心的就走了。 天聋茫然的看着他。 薛顺连说带比划的重复:“我说我会劝魏钱!” 天聋这才也高兴的走了。 申椒看的也挺高兴的。 她发现薛顺有个习惯,每次和天聋说话,不管人家能不听见一定会很大声音的连说带比划,或是一边说一边写。 总是热闹又好玩。 她笑的也怪开心的。 只有薛顺高兴不起来。 看见身边这几个人就窝火,好在还有个琼枝。 临行前琼枝鼓足了勇气,决定要跟着去。 所以薛顺勉强得到了靠谱的。 当然了,很快他就发觉到什么靠谱都是想多了,琼枝跟申椒好的时候眼里只有申椒,琼枝跟申椒关系坏的时候还是眼里只有申椒。 虽然该干的活也会干,可那时常走神的样子,还不如在院里。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行六人还是上船走了。 头一天薛顺还有些新鲜。 第二天新鲜劲儿就过去了,薛顺又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去问洛闻笛:“母亲,咱们这么走了,真的没关系嘛?” 薛顺出门的次数不多,可他也知道漆水郡一向是很热闹的,河面上每天都有不少船只来往。 可这两日,他明显感觉船少了许多。 今早他还看见又条船上的人在对着通财山庄的旗指指点点,吃了午饭再出来,船上的薛字旗已经被换成了洛字旗。 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唉!” 洛闻笛叹了口气,看着薛顺紧张起来的神色,又叹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担心家里,而是她有些后悔带孩子出门了。 本来她开开心心的正和男宠缠绵着,他就忽然来了。 自己将他带出来,又不好像在家里一样闭门不见。 洛闻笛只能耐着性子哄道:“你喜不喜欢钓鱼,叫他们给你找根竿子,你钓鱼玩怎么样?” 薛顺愣了下:“母亲,船在行进,怎么会有鱼上钩?” “钓个意境嘛,或者找个桶里面放几条鱼,钓着也好玩儿,我小时候能在桶边上坐一天呢。” 薛顺抿抿唇:“母亲那时候多大呢?” “四五岁,”洛闻笛眼神飘忽着,落在桌上,端起个盒子说,“不喜欢嘛,我这里还有棋,这棋子都是我一个个自己挑的石头叫他们打磨出来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洛闻笛期待的看着他。 薛顺:…… “既然是母亲的爱物,母亲还是自己留着。” “害,什么爱物不爱物的,不过是昔年旧物,新的东西用久了也都成了这样的东西,提起来好像多喜欢似的,其实没了也未必多难过,毕竟紧要的从来不是这东西,而是有关它的那段光阴,眨眼就能回忆完的,有没有这东西那段光阴都已经记在了心里,看开了就不觉得多要紧……”洛闻笛顿了一下,同他说道,“你父亲就是这样的,大概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但别看他对家里人这样冷淡,骨子里还是个重情重义的,拿的起也放得下,只是坐到了某个位子上,就有太多的事要顾及…… 别想了,他没事的,家里也不会有事的。” 洛闻笛这话像是在对薛顺说,也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不管薛顺听不听得懂,洛闻笛还是让他带走了棋盘和那两盒棋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洛闻笛是想给薛顺找点爱好,免得他再来烦自己。 薛顺也看出来了。 不过下棋……显然不行,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费脑子的东西。 钓鱼……也不行,无论是把竿子甩进河里,还是把竿子甩进桶里,对他来说都和傻子一样。 他情愿窝在船舱里和申椒一起做功课,按申椒的话来说:“咱们只要写的够多够快,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玩儿。” 薛顺深以为然,不过真正触动他的是后一句—— “而且,要是咱们自己就能写完也不用花钱请人代笔了。” 能省则省啊。 薛顺和申椒就干脆不出门了,至于那棋,已经叫琼枝拿去了,她实在是没意思,已经开始和系统下上五子棋了。 从没赢过,也怪让人恼火的。 船上的生活,没劲的让她怀念起了蓼莪院。 可惜莲瓜和渔歌儿不肯来,要不还能找她们说说话。 琼枝闷闷不乐了十几天。 直到申椒和薛顺都写烦了,决定下船去逛逛,才重新有意思起来。 她们本就是出来玩的,所以船也不急着走,每隔日就靠岸一次,有时洛闻笛会带着她的男宠下去走一走,或是就那么停着。 叫下人去买些新鲜玩意回来。 她从没叫过薛顺,倒是叫张嬷嬷来传过话,让他想去玩就去,船会等着他。 还给了他一些银两。 若是得了什么新鲜的吃食东西,也会送一份过来。 对薛顺来说,这样还更自在一些。 虽然名为母子,可他们到底不熟悉。 强扭在一块,两个人都不自在,不如各玩各的,大家都高兴。 洛闻笛听说薛顺终于下了船,还觉得怪新鲜的,心思一动就憋出了个坏主意:“你们说,要是我这会儿下令开船,会不会吓死那个孩子?” 男宠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不知道薛顺会不会被吓死。 不过她要是准备下令开船,那他们可就要拿钱开赌了。 张嬷嬷不赞同的皱起眉:“夫人那是乖儿子,不是龟孙子。” “就是儿子耍着才好玩嘛。” 庄里那个个都有亲娘,叫她耍她也不好下手呀,不然孩子没当回事亲娘就要先不乐意了。 张嬷嬷跟她许多年了,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些什么,劝道:“十七公子保不齐要当真的。” “也是,”洛闻笛意兴阑珊道,“那孩子看着是心眼小。” 张嬷嬷:……怎么不让捉弄就骂人呢? “那夫人可要下令,再等会儿就走远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 洛闻笛瞥了他一眼:“算了,都那么大了,惹急了怪难看的,他们姓薛的又爱哭。” 洛闻笛总不能把那么大个儿子抱怀里哄。 不过想想怪遗憾的。 她那个亲儿子逗起来可没趣了,一点儿都不像薛家的种。 洛闻笛想起这些就没兴趣玩了,干脆将这些人全打发走,只带着张嬷嬷一个上岸去了。 另一头薛顺申椒和琼枝,下了船才发觉,她们都忘了拿钱,三个人凑一凑也就十几个铜板。 吃碗肉丝面也就没了。 凄凉的叫三人想起了许久之前她们出去玩的事。 申椒安慰道:“别难过呀都,高兴点儿,好歹咱们这回不用蹭饭。” 琼枝作对道:“咱们想蹭也没地儿蹭呀。” 自己管着钱却忘了拿的薛顺:“要不……回去取一下。” “谁去?”申椒看向琼枝。 薛顺看向琼枝。 琼枝看向面摊:“吃碗面也挺不错的,好歹不用蹭饭。” 三个懒蛋谁也别想指望谁,没钱别花就是了。 她们还怪会安慰自己的:“下次,下次一定记得。” 薛顺保证说:“下次我请你们。” “那我们可记着。”申椒立马说道。 琼枝跟着点头,不是很有出息的说:“下次我要加个蛋,再加份肉。” 薛顺:“那要十文了!” 琼枝:? 申椒:! 两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薛顺:“哎哎哎,什么意思,我说笑的!我有那么抠嘛?” 这话还真难回啊。 他赏钱给的都很吝啬,申椒都没拿过几回。 过节也什么都不给的。 申椒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不带钱的。 琼枝的确是记着,有次饭做多了,剩了两块羊排,她们都吃不下去了,薛顺怕天热坏了,硬是给啃干净了,撑的肚子疼了一夜。 那羊排是从大厨房拿的,还不用自己花钱呢。 薛顺看她们那沉默劲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伤心道: “好啊,你们就这样对我,一点儿都不记着我的好。” 他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也不动筷子。 申椒和琼枝相视一眼没有什么诚意的劝道。 “公子想多了,奴婢自然是相信公子的。” “公子快吃,过会儿面就坨了。” 薛顺:“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了。” 琼枝:“那我们替公子吃了?” 申椒默默的伸手过去。 薛顺:! 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薛顺一把抓住申椒鬼鬼祟祟的手。 耳边咔嚓一声。 吓的他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道:“是它的声音嘛?” 他承认他的确是使劲了点儿。 申椒:“我没有那么脆生。” 她们这头话还没说完呢,耳边又传来了,咔嚓,轰隆的声音。 琼枝的眼睛看向薛顺身后的某处,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声嚷道:“楼塌了,快跑啊!” 她这样喊着,自己却没有动。 也没有必要动。 申椒和薛顺扭头看去,只见一座正在修葺的高楼轰然倒塌,两边为了方便工匠攀爬堆放木料砖瓦的架子也跟着倒了下来。 方才听见的咔嚓声,正是那架子断裂的声响。 街上的行人对着突如其来的祸事猝不及防。 不少人瞬间就被压在了砖瓦土石下头。 她们离那事发地不远不近,近到刚好能看清那边的惨状,又远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 薛顺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是极热闹的。 他们出来时是在夜里,那边没有人干活,所以架子周围也有摊贩在卖东西做吃食,有摊贩自然就有客人。 转眼间就都被压在下头了。 “没了!没了!全没了!”有人崩溃似的叫嚷起来。 竟不顾那还摇摇欲坠半面砖墙,冲进了废墟里,拼命的翻腾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申椒她们见此情状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准儿是有和他亲近的人,被压在了那下头。 “咱们过去看看。”薛顺提议道。 “好。”琼枝跟着点点头。 申椒:“看有什么用,这里还是通财山庄的地盘呢,肯定有堂口、驻扎地什么的,快些找人过来才是要紧。” 申椒四下看了看,朝着两个看热闹的乞丐走了过去,将发钗和薛顺的令牌递给他们,嘱咐了几句这才回来。 琼枝担心道:“你不怕他们拿着东西直接跑了?” “跑就跑呗,我不过是损失了一根发钗,他们却会因为盗走公子的令牌被描形画影,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到时候饭都要不成,传个话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多蠢的人才会只拿东西不办事?你没瞧见那两个乞丐的模样嘛?” “模样?”琼枝回想了一下,“挺脏的。” 申椒:“脏是脏了点儿,可他们穿的够暖和,夜里也不会受冻,这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却不急着讨钱,而是坐在墙边一边捉虱子一边看热闹,懒洋洋的都快睡着了,可见他们多半是不饿,而且也不必为了明天忧虑。 这样的人要么是懒的冒油,得过且过,也不在乎活不活,要么就是心里有成算,也有饭辙,你看他们胖乎乎的样子,必然是后者,这样的人才不傻呢,把事情交给他们一准儿能办好,奸滑的怕还要再讨几个赏钱呢。” “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你当过乞丐似的,要我说……”琼枝想了想,拉长音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乞丐,哪有胖乎乎的乞丐啊,或许他们跟这事儿有关系,是假装乞丐来盯梢的,公子你说是不是。” 薛顺:“这……好像也有道理。” 申椒翻了个白眼:“有什么道理啊,他们要是假的,那也太厉害了,不仅长虱子,还不剪指甲,一身的老泥,那得多久不洗澡。” 申椒刚刚走过去,差点儿被熏个跟头。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当没当过乞丐,我沿街讨饭的时候,只怕你还在玩泥巴呢,还能有我知道他们。” 申椒从不小看这些影子似的人。 他们看似卑微渺小,不起眼的缩在角落里,连饭都吃不饱,其实能做的事一点儿都不少。 只要聚合起来就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比如金水生他们,虽然只是一群孩子,却也知道不少事情,能将一个大人耍的团团转。 存了心去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做成。 昌哥儿就曾想收服这些人弄个丐帮,可惜她们那时候只是两个孩子,没人会把她们当回事儿,更不可能对她们俯首称臣。 一个县的乞丐她们都收服不了,更别提什么天下的乞丐了。 昌哥儿就是爱说大话。 她那时候也是太天真了,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结果一直到两人失散时,他的帮众还是只有申椒一个,他这个帮主还只会带着她偷吃的…… 真是美好的回忆啊。 申椒回过神就看到两双颇为同情的目光。 琼枝期期艾艾的说:“我,我觉着……当乞丐也没什么不好的。” 薛顺拍拍她的胳膊:“我也想过去当乞丐。” 申椒:…… 一个要带弟弟妹妹天天干活的穷鬼,一个长在青楼任人欺辱的小倌犯得着安慰她嘛? 大家都一样惨好不好! 这俩人还是好心眼太多了。 申椒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说是要一个人待会,等她们俩一去那边,她就将三碗面吃了个精光,然后擦擦嘴巴用最后三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吃完了慢腾腾的溜达过去找她们。 薛顺和琼枝居然已经在帮着救人了。 申椒暗叹一声自己还是来早了,又不得不挽起袖子,加入其中。 此地的民风还是淳朴的。 帮忙的人不少,还有郎中赶来,可惜人命何其脆弱,一块砖一片瓦就能砸死一个人。 还活着的也不好受,各个惨不忍睹的。 薛顺走向最先崩溃的那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着了,快跟着去医馆,我认识一位医术很好的郎中,过会儿我叫他也去帮忙。” 那男人回过头,怀里还抱着一具小小的尸首。 他的女儿已经没了,妻子被砸烂了半个身子,刚刚抬走。 听见薛顺这样说,他木着脸吐出一声:“啊?好……” 这个人像是傻了,幽魂一样,抱着已经没有人样的女儿原地转了一圈,才在薛顺的提醒下追赶过去。 “哎……”薛顺抬了抬手,想让他将女儿放下再去。 可话到嘴边了,又觉得说不出口,只能咽了回去,默默的缩回手,看着一路的血迹,里头夹杂了些白花花的东西,像油脂,也像……脑浆…… 薛顺还是吐了,不过他是走出很远才吐的。 差一点儿就忍到船上了。 申椒:真坚强! 申椒和琼枝过去扶他,薛顺蹲在地上摆摆手说道:“琼枝,你先去找魏郎中,就说我说的,叫他去帮忙。” 薛顺还没吐完呢,一时走不了。 等吐完了,缓过劲儿,琼枝也把魏钱找来了,他又不想回船上了,还是想跟着去看看。 申椒劝了两句,薛顺也有些听不进去。 所以他们还是去了医馆。 虽然这是人家的地方,不过伤者太多,许多人的药钱也没着落,所以馆主也不介意别的郎中来帮忙,就是在给药材这事儿上有些不痛快。 薛顺也是一时冲动,当即就将这事揽下来了,摘下玉佩压在柜台上,叫申椒去取钱来。 这馆主人还是好的,要不然也不能让人将这些伤患抬进来,此时不免要悄悄劝一句:“公子肯发善心自然好,可这事儿同您又有什么相干呢,别怪我多嘴,我劝您还是别管了,要不然保不齐会有那脏心烂肺的赖上您,那楚歌楼早不开了,要不然也不能放的房倒屋塌,如今的主人是谁大伙也都不知道,您这一插手……我这是开着医馆呢,就得治病救人没法子,您说您何必自找麻烦呢。” 他也就是提醒一句,没有太往深了说。 薛顺本来对他还有些气,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就顺眼多了。 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看到了,能管却不管,实在良心不安。” 他有些没主意的看向申椒。 申椒是个坏人,可她不会替薛顺做这种决定:“公子若想管,何不言明身份,谁还能赖到通财山庄头上嘛?” 第一百四十章 要申椒说薛顺这个公子就是做的太窝囊了,所以从没想过他的身份在外头其实是很管用的。 馆主果然不再说什么了,药铺里的人也个个一副感激涕零恨不得歌功颂德的模样。 申椒一个都不信。 他们这样无非是因为有利可图,薛顺刚刚也救了人,除了那个男人又有谁道谢了? 还有那些帮忙的,也是跟着白忙活。 不过,也或许是她这个人心冷,所以瞧不出什么人间真情? 申椒不纠结这个,她回了船上一趟拿了钱,顺便将天聋地哑也带来帮忙了,又去了一趟隔壁的食铺,让铺子里的厨子煮些粥和茶水给那些帮忙的喝,反正已经做了干嘛不做全套呢。 她将这些都安排完了,才去给薛顺的手上药,他或许真是个傻子,光知道帮着忙叨别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紧要的。 申椒见他只会像个呆子似的看自己,忍不住问道:“公子要将这里的主事人叫来问话嘛?” 薛顺:“什么主事人?” “就是通财山庄在此地管事的人呀,”申椒理所当然道,“公子既然已经管了,何不管到底呢,街上放着那么座随时会塌的楼,他们难逃失察之过,公子可叫他们来问责。” “这……我又不管事,这样不好?”薛顺想起这事也是生气的,可他还有些犹豫。 申椒:“那公子不妨告诉夫人,叫夫人来管。” 薛顺更犹豫了:“这种事,他们自己会去和母亲说的?” 这一路过来,总会有人到船上拜见洛闻笛,薛顺虽然足不出户,可也能听到些动静,还让琼枝去看过是怎么回事。 申椒:…… “他们说是他们的,公子说是公子的,做了好事总得叫人知道。” 申椒觉得自己这话已经不能更明白了,但薛顺依旧反应不过来。 申椒:…… 人应该不会笨成这样。 “公子是不是从没想过要在庄主和夫人面前证明一下自己?” “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也是有能力办事的。” “哦,你是说……” 薛顺终于反应过来了,可卑怯也随之而来, “算了,我这算什么办事,不过是随手为之,比哥哥们差远了,这也拿到母亲面前说,还不够惹人笑话的。” 他说罢又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滩烂泥,也懒得往墙上蹭,咱们就这样消停的过。 你快些帮我弄完,再去盛两碗饭拿过来叫我吃两口,我快饿死了,药炉子那边还缺人看呢。 你跟船上的人说了没有,咱们或许要晚些才能回去,叫他们千万别走。” 申椒:…… “公子放心,大半夜的,他们不会走的。 奴婢盛了饭就去帮忙。” 薛顺还怪会关心人的:“你饿不饿,你要是饿的话,你先吃去。” “奴婢不饿。” “那太好了,我自己去盛,你去看着药。” 薛顺拿起一个好像被火燎过的蒲扇就往她手里头一塞。 放心的出去喝粥了。 申椒深吸一口气,认命的朝着药铺后院走去。 帮忙的人虽然多,可医馆的馆主也不敢随随便便的让人在馆里出入,更不敢将熬药抓药这事儿随便交给人做。 而且真的好心到会一直就在这里的人也没几个。 所以薛顺才会说缺人。 申椒过去时,天聋地哑已经忙的脚打后脑勺了,他们从没一次熬过这么多人的药。 更可怕的是,许多病人都没法自己喝,所以他们不仅要熬,还要喂。 若不是这些年跟着魏钱,多少认识几味药,他们好几次差点就要弄错了。 魏钱还时不时吼一嗓子,不是嫌熬药的慢,就是嫌帮忙的郎中笨。 申椒过去时不小心砸了几碗药的琼枝刚被他骂过,正一边哭,一边重新熬。 衣服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药汁儿。 申椒:“你要不要去换套衣裳再来?” 琼枝朝前头看了一眼,人已经快哭懵了,泪汪汪的说:“我不敢。” 申椒懂她。 真的,她在回生谷也没少被骂。 那里的医师丹师都被管疯了,脾气一个比一个爆,尤其是外出看诊病人还很多的时候,生起气来别提多可怕了。 她在外头挨一顿骂,传回到师父耳朵里,师父嫌丢人,她多半还要挨一顿打…… 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学的时候,又会变得平和许多,看起来甚至有些真情实感的善良…… 都是疯子。 申椒懒得想这些,她觉得自己今后有钱有闲的话,也会变成一个好人的。 但此刻,她还是一个违心熬药的丫鬟。 当那些病人稀里糊涂的因为药香拽住她时,申椒还得装模作样的劝慰几句,轻轻的拿开病人的手。 哪怕她觉得这些人已经没必要再治了……缺胳膊断腿的怎么看都会别扭,她还是……她还是忍不了,去问了薛顺:“公子要不要找人做一批义肢给他们?” “义肢?那是什么?”薛顺对很多东西都不太清楚。 申椒习以为常的解释道:“算是回生谷的特产,就是给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人,装上一段有形无神的东西,让他们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便宜的通常是木头加皮革做的,若是想有些用处,就贵许多,要请傀儡师、匠师和蛊师来做,听说装上以后用起来跟自己的差不多,就是感知能力弱一些,不过那个每隔几年就要送去养护,就算公子舍得出钱为他们定做,过几年坏了,他们也没钱修理的,到时候他们或许会更难接受现状。” 薛顺手里头还是有些钱的,他问道:“那有没有,能用,还不必再养护的。” “有是有,还很便宜呢,就是……公子可能接受不了这法子。” “什么法子?”薛顺问。 申椒答:“就直接从别人身上卸下来,再给他们装上,越鲜活越好,若是成了就和以往一样,若是不成可能会死。” 薛顺:?! “这也是你们回生谷的特产?” “哪儿能啊,”申椒摆摆手道,“……除非有人要。” 她们那里有些穷到走投无路的人,的确会卖掉一些什么来活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顺还真接受不了这个。 “木的,木的挺好,可这里离回生谷那么远,怎么找人买?” “那个随便找个木匠就能买到,奴婢将图纸画下来,将他们的尺寸记下随便找个木匠就是了。” 薛顺不太安心道:“这样不算泄密?” “公子放心,这种不算的,有形无神的义眼、义肢古来就有人用,又不是回生谷独有的,那种……形神兼备的,才是不能泄密的呢,那个要如何做奴婢也不知道,想泄也难。” 至于最后一种,就算有人知道该怎么做,也少有人能下得去手? 也就回生谷,要钱不要脸。 魏钱还真是去错了地方,拜错了师,他要是在回生谷,才没有人在乎他那些事呢,她们那里做的就是人命生意。 只要有钱赚,起死回生也不难。 若是不行,那就是钱给的不够。 至于她们是真的能起死回生还是假的起死回生,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用过的都说好。 申椒和薛顺说了几句,两个人就又去忙了,一夜都没捞着睡觉的机会,天快亮时又送了两个人过来,跟着来主事说,这两人是负责修葺楚歌楼的工匠,被压在了里头,没人留意,才挖出来。 用不着申椒说,薛顺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那么大的地方,只有这两个工匠?” “回公子的话,就这两个人,他们是守夜的,平日在那儿住着看看东西,也不干什么活,所以也用不着许多人。” 主事回的很小心。 薛顺看他谦卑的模样,仍觉得不满,冷着脸问他:“雇他们的人是谁?” “是楚歌楼的东家。” “说的什么废话!我问你他们的东家是谁,现在人在何处?为何放任自己的房子破糟成那样也不管,还有你们,眼睛长来都是出气儿的嘛?看不出来那楼就在路边塌了会伤人,竟不做任何警示,任由百姓在那里来去摆摊,你们有把人命当回事儿嘛?” 薛顺说着不管不管,真看见人了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拍着桌子骂道。 那主事看似谦卑却不慌张,弓着身子还想接着糊弄人: “公子有所不知,那楚歌楼的东家二十年间换了四五次,自六年前人去楼空以后,那地方就没人管了,直到今年才露出点要修的意思,叫搭材匠起了架子,可还没修呢,又叫工匠都各回各家去了,我们倒是有心过问,可一来事忙,不能时时盯着,二来人手不足,这三来,那么大的地方找人来拆也要花钱,这钱又原不该咱们来出,堂主正准备叫人去寻这楚歌楼的东家商量一下呢,谁料就先出了事。 您说,这谁能未卜先知呢?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这心里头也不好受啊,堂主已去夫人那里领罪了,特意叫属下过来,瞧瞧这些受伤的百姓,送些钱,以示抚慰之情,公子想是久在繁华之地,不知下情,我们这里着实不富裕啊,就这些钱还是属下们自掏腰包凑出来的呢,自己家里这会儿都要揭不开锅了。” 主事朝后看了一眼,后头跟着的人就抱着箱子近前一步给薛顺看。 想用里头零散的铜板,来证明自己也是尽心尽力的。 薛顺:…… 要不是舍不得碗里这点儿粥,薛顺这早饭全得扣他脸上去。 他的脑子的确是有些不好使。 但再怎么不好使,也能听出他话里话外都在推诿扯皮。 哭穷这事更是怎么都不可信。 光看他们那一个个溜光水滑的模样就知道了,哪怕穿着破旧衣裳,也藏不住那一张张细皮嫩肉的脸,遮不住身上腌入味的熏香,更别说这一个个那乌黑发亮的头发。 哪个不是要钱才能保养出来的。 有些人的鞋都没来得及换呢。 薛顺刚从申椒那里学的怎么看人,此刻就用在了这里,越看他越生气。 左顾右盼也没找到可以扔的好东西。 那也不要紧,他嘴皮子不利索,还有干活干出一肚子火的申椒呢,对上他的眼神,申椒起身就骂: “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你?公子问你东家在哪儿,为何不做警示,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再在那里左顾而言他,一问三不知,我先把你舌头扯出来下酒。 你是打量着公子面薄好欺负,就不把他当成主子了?以为他好糊弄?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敢跑到这里哭穷,我们倒要先问问你将税都收到了哪里去? 庄主、夫人待下宽厚,莫不是五成的税竟填不饱你们的嘴,这么多的百姓养不起一个堂口的人?还是谁克扣了你们的月俸不发,但凡你说的出来,公子即刻就请夫人杀他!说呀!” 薛顺:“对呀!说呀,是有人贪了嘛?我记着你们的月钱挺多的。” 多的薛顺第一次听说都嫉妒了…… 那还是个小管事,更别说这种主事了。 薛顺才不信他没钱呢。 “公子……公子冤杀属下了!哎呦!我的天爷啊!”那主事脸色苍白冷汗津津的抖了抖嘴唇,忽然跪地大哭起来。 身后的人也欲跟着,这还得了。 薛顺吓了一跳。 申椒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嚎什么,哭丧嘛?屋里还有病人呢,你们竟全无半点儿仁爱之心,有事说事,瞎叫唤什么?难道公子还问不得你们?” 主事:…… “问得的,问得的。” 主事的哭声戛然而止,人肿着半张脸老实点头。 心里头都快恨死了,到底是谁跟他说的,十七公子什么都不懂?三两下就能糊弄住? 说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旁边还有个三两下能打死人的丫头? 上来就打,她凭什么? 就是公子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他是正经的主事,又不是家奴…… 申椒:“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在记恨公子嘛?” 主事捂着脸哆嗦了一下:“属下不敢。” 薛顺:“敢也没事,你爱怎么记恨就怎么记恨,大不了我也去母亲那里领罚,但在此之前,你最好给我老实回话,不然我就先打死你!” 主事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 十七公子或许什么都不懂,但他是个像十五公子一样的莽夫。 对待这样的莽夫我们要怎么样来着? 当然要顺毛摩挲。 这莽夫还有带了个脑子,我们要怎么样来着? 当然要顺上加顺! 主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全说了:“属下知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回话,楚歌楼的新东家在哪里属下着实不知在何处,老东家有一户搬去了外地,三户就在此地立刻就能带来,还有一户曾想盘下又放弃的也在此处,不过住的远些,骑马去也要一天一夜。 不做示警是堂主不让做,为什么属下也不知道,或许就是随口一说,还有这钱的确是凑的,不过是属下一家凑的,偷了三个孩子的钱,就凑了这么一箱子,贪污属实是没有,公子明鉴啊,属下就是舍不得花那么多又怕人说嘴才哭穷的。” 他突然这么老实薛顺还真不习惯:“这钱怎么是你出?” “这……这就不好说了。”主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申椒信口开河,大胆揣测道:“莫非,是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想出钱做些好事来积攒功德?” 主事大惊失色道: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属下这,这也不是本意,实在,实在是堂主太抠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平日里办事,就多多少少都要搭上一些钱……” 薛顺纳闷道:“你们竟也愿意?” “那,那当然是不愿意,可谁让人家才是堂主呢,而且这赚的怎么也比搭的多不是,都是为了百姓,我们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没什么可计较的。” 主事嘿笑着,貌似忠厚老实道。 申椒和薛顺相视一眼,一个字都不信。 他要是真没有怨言也就不会当着她们说起这个了。 而且还偷自己孩子的钱。 薛顺没什么好气道:“你这钱从哪儿拿的还回到哪儿去,抚慰百姓的钱我来出,你去以通财山庄的名义发给他们就是。” “公子慈悲心肠,大义啊!”主事高呼,满脸的喜色。 看着怪膈应人的。 薛顺都懒得搭理他:“你小点声儿。” “是是是,属下疏忽了,”主事迟疑道,“公子,那楚歌楼以前的东家,是否要属下去带来一问?” “问他们做什么?”薛顺对这样的事要如何处理一概不知,想了想说道,“你去查楚歌楼的现任东家,找到就带过来,我先回船上,去问问你们那个堂主为何不做示警的事。” 他说着就要走,申椒却落后了一步,先将抚慰百姓的钱扔给那主事,又问道:“公子叫你去查东家,你准备什么时候查出来?不会一去不回,再来个一问三不知?” “哪儿能呀,”主事摆摆手,凑近了些,面露苦色道,“但请姑娘美言几句,此事一时半刻实在查不清楚。” “有什么查不清的?莫非这人会飞天遁地,竟无一人能抓到他的踪影?要不然这人也好,妖也好,但凡是活在世上的,总会留下点儿什么?” “姑娘说的是,可这人就是没有留下……”主事有些百口莫辩道,“真不是我推诿搪塞,我原来也问过,可这周边的商户摊贩也好,请来的工匠也好,还有那楚歌楼的第四任东家,都说从未见过此人,大事小事都是一个管事出面办理的,这楚歌楼也落在了这管事名下,可这管事也不是此地的人,办完了就没了影,跟鬼似的,若想查的清,实在要废些工夫。” 申椒若有所思道:“知道了,我会告诉公子的,你尽力去做就是了,办成了,有你的好处,办不成,你自己掂量,公子的脾气不必我说,你也看的出。” 申椒轻轻的将他递过来的银票推了回去,只拿走了薛顺的令牌。 不紧不慢的走了一段路,消失在他们眼前后。 就然后赶紧去追人了,他竟也没有走远,自己找了个地方猫着等她,一见她就叫了一声。 申椒走过去,只见看他蹲在巷子里,瞧着怪可怜的。 “我是有什么没办好?” 薛顺仰起脸问道。 申椒凑过去,和他并排蹲了下来:“公子何出此言?” “要是我没有差错,你刚刚就跟我一起走了。” 薛顺见自己身边没人,本来想回去找她来着,可又觉得这样太没面子,只好自己藏起来。 申椒觉得他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药,不由得安慰道: “公子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身边的人少了些,刚刚要是带着几个人先走就更好了,孤身一人实在不安全。” 看着也怪没面子的。 申椒说:“贵人本就不必面面俱到,事情吩咐下去,该怎么做,那是底下人的事,您只管赏罚就好,奴婢是您的贴身女婢,本就该对您想做的事更尽心力。” “我没把你当女婢。”薛顺出言纠正。 申椒笑笑说:“可在世人眼中,我就是公子的婢女。” 薛顺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是个很喜欢贴贴抱抱的人,难过的时候,只要申椒离他近一些,牵牵手,抱一抱他就好多了。 或许他是觉得申椒也是这样。 所以想要安慰她。 但申椒并不难过,也不会拿薛顺的安慰当真。 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 她在回生谷受的所有教导都在告诉她,要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刻进骨子里,不然是什么结果,有太多的先例了…… 哪怕他在你面前完全不像个主子,也是不能当真的…… 申椒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谷主。 哼,真是个不错的前车之鉴啊…… 她很快的将异样的情绪埋进了心底,回应似的握紧了薛顺的手。 在别人朝她们俩扔铜板前站了起来。 一边朝着码头走,一边问薛顺说:“公子是决心要管这件事了嘛?” 薛顺还有些别扭:“我没想管,我就是一时火大,听那人说话就生气,所以多问了几句。” “哦~那公子要继续问下去嘛?” “话已经说出去了,自然要。” 薛顺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哦~那公子要更费心一些了。” “我知道。” “哦~那公子不如主动请缨,叫夫人将这件事交给您,这样想做什么也就更方便了。” “我在想。” “哦~” “你再哦~”薛顺咬牙切齿的怒视申椒,“你再哦一些我就……” “就怎样?”申椒睁大眼似乎还有些期待的眨了眨。 薛顺:“我就……生你气了!” 薛顺自己说完了,也觉得没什么威慑力,面红耳赤的撇开头,不去看申椒这个坏心眼的。 自己的眼睛是管住了,耳朵可闭不上。 还没清净两息又是一声:“哦~” 薛顺气急的顿住脚:“你!” 申椒笑嘻嘻的抬起手保证道:“不说了,奴婢再也不说了。” “你最好是!” “哎呀,当然是,公子都要生我的气了嘛,奴婢自然是要乖乖听话啦。” 这话听着更别扭了。 薛顺脸红的像是要熟了:“你就坏,干脆把我气死好了。” “那奴婢岂不是成了未婚的孀妇?公子舍得?” 申椒故作可怜的问他。 薛顺:…… 薛顺能说什么,他脑袋里头都快美开花了,好不容易才把翘起的嘴角放下去,支支吾吾的说:“自然是……不舍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申椒信口开河,大胆揣测道:“莫非,是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想出钱做些好事来积攒功德?” 主事大惊失色道: “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属下这,这也不是本意,实在,实在是堂主太抠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平日里办事,就多多少少都要搭上一些钱……” 薛顺纳闷道:“你们竟也愿意?” “那,那当然是不愿意,可谁让人家才是堂主呢,而且这赚的怎么也比搭的多不是,都是为了百姓,我们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没什么可计较的。” 主事嘿笑着,貌似忠厚老实道。 申椒和薛顺相视一眼,一个字都不信。 他要是真没有怨言也就不会当着她们说起这个了。 而且还偷自己孩子的钱。 薛顺没什么好气道:“你这钱从哪儿拿的还回到哪儿去,抚慰百姓的钱我来出,你去以通财山庄的名义发给他们就是。” “公子慈悲心肠,大义啊!”主事高呼,满脸的喜色。 看着怪膈应人的。 薛顺都懒得搭理他:“你小点声儿。” “是是是,属下疏忽了,”主事迟疑道,“公子,那楚歌楼以前的东家,是否要属下去带来一问?” “问他们做什么?”薛顺对这样的事要如何处理一概不知,想了想说道,“你去查楚歌楼的现任东家,找到就带过来,我先回船上,去问问你们那个堂主为何不做示警的事。” 他说着就要走,申椒却落后了一步,先将抚慰百姓的钱扔给那主事,又问道:“公子叫你去查东家,你准备什么时候查出来?不会一去不回,再来个一问三不知?” “哪儿能呀,”主事摆摆手,凑近了些,面露苦色道,“但请姑娘美言几句,此事一时半刻实在查不清楚。” “有什么查不清的?莫非这人会飞天遁地,竟无一人能抓到他的踪影?要不然这人也好,妖也好,但凡是活在世上的,总会留下点儿什么?” “姑娘说的是,可这人就是没有留下……”主事有些百口莫辩道,“真不是我推诿搪塞,我原来也问过,可这周边的商户摊贩也好,请来的工匠也好,还有那楚歌楼的第四任东家,都说从未见过此人,大事小事都是一个管事出面办理的,这楚歌楼也落在了这管事名下,可这管事也不是此地的人,办完了就没了影,跟鬼似的,若想查的清,实在要废些工夫。” 申椒若有所思道:“知道了,我会告诉公子的,你尽力去做就是了,办成了,有你的好处,办不成,你自己掂量,公子的脾气不必我说,你也看的出。” 申椒轻轻的将他递过来的银票推了回去,只拿走了薛顺的令牌。 不紧不慢的走了一段路,消失在他们眼前后。 就然后赶紧去追人了,他竟也没有走远,自己找了个地方猫着等她,一见她就叫了一声。 申椒走过去,只见看他蹲在巷子里,瞧着怪可怜的。 “我是有什么没办好?” 薛顺仰起脸问道。 申椒凑过去,和他并排蹲了下来:“公子何出此言?” “要是我没有差错,你刚刚就跟我一起走了。” 薛顺见自己身边没人,本来想回去找她来着,可又觉得这样太没面子,只好自己藏起来。 申椒觉得他也不是笨到无可救药,不由得安慰道: “公子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身边的人少了些,刚刚要是带着几个人先走就更好了,孤身一人实在不安全。” 看着也怪没面子的。 申椒说:“贵人本就不必面面俱到,事情吩咐下去,该怎么做,那是底下人的事,您只管赏罚就好,奴婢是您的贴身女婢,本就该对您想做的事更尽心力。” “我没把你当女婢。”薛顺出言纠正。 申椒笑笑说:“可在世人眼中,我就是公子的婢女。” 薛顺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是个很喜欢贴贴抱抱的人,难过的时候,只要申椒离他近一些,牵牵手,抱一抱他就好多了。 或许他是觉得申椒也是这样。 所以想要安慰她。 但申椒并不难过,也不会拿薛顺的安慰当真。 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 她在回生谷受的所有教导都在告诉她,要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刻进骨子里,不然是什么结果,有太多的先例了…… 哪怕他在你面前完全不像个主子,也是不能当真的…… 申椒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谷主。 哼,真是个不错的前车之鉴啊…… 她很快的将异样的情绪埋进了心底,回应似的握紧了薛顺的手。 在别人朝她们俩扔铜板前站了起来。 一边朝着码头走,一边问薛顺说:“公子是决心要管这件事了嘛?” 薛顺还有些别扭:“我没想管,我就是一时火大,听那人说话就生气,所以多问了几句。” “哦~那公子要继续问下去嘛?” “话已经说出去了,自然要。” 薛顺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哦~那公子要更费心一些了。” “我知道。” “哦~那公子不如主动请缨,叫夫人将这件事交给您,这样想做什么也就更方便了。” “我在想。” “哦~” “你再哦~”薛顺咬牙切齿的怒视申椒,“你再哦一些我就……” “就怎样?”申椒睁大眼似乎还有些期待的眨了眨。 薛顺:“我就……生你气了!” 薛顺自己说完了,也觉得没什么威慑力,面红耳赤的撇开头,不去看申椒这个坏心眼的。 自己的眼睛是管住了,耳朵可闭不上。 还没清净两息又是一声:“哦~” 薛顺气急的顿住脚:“你!” 申椒笑嘻嘻的抬起手保证道:“不说了,奴婢再也不说了。” “你最好是!” “哎呀,当然是,公子都要生我的气了嘛,奴婢自然是要乖乖听话啦。” 这话听着更别扭了。 薛顺脸红的像是要熟了:“你就坏,干脆把我气死好了。” “那奴婢岂不是成了未婚的孀妇?公子舍得?” 申椒故作可怜的问他。 薛顺:…… 薛顺能说什么,他脑袋里头都快美开花了,好不容易才把翘起的嘴角放下去,支支吾吾的说:“自然是……不舍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薛顺和申椒回到船上时,洛闻笛竟然还未见那主事口中的堂主,任由他站在船上吹风。 直到薛顺求见时,才将他们两个一并叫了进去。 申椒跟在薛顺后面也没有受到阻拦。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没听那个堂主胡扯,也没等薛顺细说,便道: “都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无辜百姓遭了难,总得有个说法。 十七,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想到什么就放手去做,他们都会听你的。” 张嬷嬷送上了一块令牌。 洛闻笛笑道:“听说朝廷都有什么钦差大臣,巡察御史,去管那些不平事,今个就叫你做个巡监执事,去绥靖地方,剔除奸弊好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啊!” 洛闻笛一抚掌开心道:“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惟此二国,其政不获。 多好的前车之鉴啊,你们也都该去读读史,读了就知道,有些事与其等着老天看不过眼,倒不如咱们自己去查,去办,老一辈的人还没死绝呢,可不能为了些有的没的,失了民心,那不是自打嘴巴嘛,有些事看着是不相干的小事,一件一件堆起来,也把人心都凉透了……” 她意有所指似的,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你们都去。” “是,儿子告退。” “属下告退。” 薛顺和那个堂主退出来,没走几步,张嬷嬷就追了出来—— “赵堂主留步。” 那姓赵的堂主顿住脚,薛顺和申椒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张嬷嬷托着个托盘,上头搁着两个盒子同赵堂主说道:“这是夫人给您预备的,八珍糕是给您的,红玉珊瑚钏是给尊夫人的。” “有劳夫人记挂……” 薛顺皱着眉戳在那里看,申椒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朝外走去。 也没留在船上,又往医馆去了,边走边说:“申椒,你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让我做什么巡监执事,可她和那个姓赵的又好像很熟,连他的罪都不治,还送他东西,这让我怎么办?” 他是真发愁。 申椒无所谓道:“看着办呗,这事不在于夫人和他熟不熟,而在于公子的眼睛朝哪里看。” “什么意思?”薛顺皱着眉有点明知故问了。 可申椒还是解释了:“公子的眼睛看着百姓,就看着他们办,公子的眼睛看着那点心和盒子,就看着那点心跟盒子办,怎么……都不算错。” 洛闻笛又不是不知道薛顺什么样,就算是薛顺什么都查不明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除非她是存心想找茬折磨薛顺。 可她又不是疯子。 听她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偏不说,要在那里打哑谜。 自己藏着心眼,还能怪别人不实心办事嘛。 薛顺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扭身又回去了,一把掀开赵堂主的轿帘子,大声道:“不许走,你给我滚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你!”轿子旁有人立时就瞪起了眼。 却被赵堂主一声拦住了:“湖安,你们都回去,不必等我了,记得将东西交给夫人。” 他的脸色看着波澜不惊的,极为平静。 下了轿子,抱拳行礼道:“十七公子不必动怒,就算您不来找属下,属下也是要去找您的。” 薛顺才不信呢:“少鬼扯了,你真找我,刚刚就该叫住我。” “我问你,”薛顺扬起脸,冷声道,“你手下的人说是你不让他们在楚歌楼外做示警的,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赵堂主答的痛快极了。 薛顺那股火又冒了出来:“为什么?你瞎了?看不见那楼可能会塌,百姓会有危险?” “看的见。” 他还是说的很痛快,痛快的薛顺都愣住了,“那你为什么不做示警?” “公子去过那条街嘛?”他不答反问道。 薛顺拧着眉说:“自然去过,你说的什么废话?” 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人没去过从哪儿知道这些糟心事儿去。 “公子既然去过,就应当看的见,那条街的路宽不宽?楼高不高?来往的百姓多不多?虽然这里就是个镇子,可属下说句托大的话,此处也能和那些下等的郡城比一比了。” 薛顺完全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烦躁的扭了扭头。 申椒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赵堂主说这些,可是要和公子罗列自己的功绩?” 赵堂主顿了下,看了眼申椒,申椒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又移到了薛顺脸上。 薛顺:“问你话呢,看我干嘛?说呀!” 赵堂主收回目光,接着眼观鼻鼻观心道:“非也,这些无有一处是属下之功,镇里大到码头街道,小到一桥一巷,所有的青石、木材、沙土都是镇中大户出钱所购,也是他们出钱修建的。 公子可看到那条街上的高楼了嘛,镇上还有许多,每逢年节点亮烛火,能照出一片不夜天,因此引来的游人商贾不计其数,早些年,这里交的税够养活几城的人了。”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怀念。 薛顺怀疑自己去的和他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个地方,同一条街。 热闹,那的确。 要不然也不会砸死砸伤那么多人。 比的上下等城池了。 可什么不夜天,游人商贾无数,养活几城人的税,完全看不出来。 申椒看似还在听,其实已经开始走神了。 赵堂主也没有看他们的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可惜人心易变。” 这是老生常谈了。 他说:“镇上的商户见有利可图,就开始坑害那些外乡人,人就越来越少,公子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住户,属下这些年费尽心力的去整改,去修缮,可收效甚微,只有那条街,最拿得出手,一旦做了示警,就要封路,百姓就要绕行,堂口拿不出钱去修,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所以你就不管了?!”薛顺他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只觉得万分诧异,难以接受。 “属下自然想管,”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可镇上的那些大户,不会由着属下去管,他们要靠着铺子赚钱,百姓靠给他们做工活命,属下前脚封路,他们后脚就会带着人围住堂口,拿不出法子,他们说走就可以走,只要有钱,换个地方,盘个铺子生意照样做,钱他们照样赚,别处的堂主主事,看见他们只会笑脸相迎,优厚相待,换到哪里他们都能好好的做狗大户,可我这里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薛顺和申椒回到船上时,洛闻笛竟然还未见那主事口中的堂主,任由他站在船上吹风。 直到薛顺求见时,才将他们两个一并叫了进去。 申椒跟在薛顺后面也没有受到阻拦。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没听那个堂主胡扯,也没等薛顺细说,便道: “都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无辜百姓遭了难,总得有个说法。 十七,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想到什么就放手去做,他们都会听你的。” 张嬷嬷送上了一块令牌。 洛闻笛笑道:“听说朝廷都有什么钦差大臣,巡察御史,去管那些不平事,今个就叫你做个巡监执事,去绥靖地方,剔除奸弊好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啊!” 洛闻笛一抚掌开心道:“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惟此二国,其政不获。 多好的前车之鉴啊,你们也都该去读读史,读了就知道,有些事与其等着老天看不过眼,倒不如咱们自己去查,去办,老一辈的人还没死绝呢,可不能为了些有的没的,失了民心,那不是自打嘴巴嘛,有些事看着是不相干的小事,一件一件堆起来,也把人心都凉透了……” 她意有所指似的,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你们都去。” “是,儿子告退。” “属下告退。” 薛顺和那个堂主退出来,没走几步,张嬷嬷就追了出来—— “赵堂主留步。” 那姓赵的堂主顿住脚,薛顺和申椒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张嬷嬷托着个托盘,上头搁着两个盒子同赵堂主说道:“这是夫人给您预备的,八珍糕是给您的,红玉珊瑚钏是给尊夫人的。” “有劳夫人记挂……” 薛顺皱着眉戳在那里看,申椒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朝外走去。 也没留在船上,又往医馆去了,边走边说:“申椒,你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让我做什么巡监执事,可她和那个姓赵的又好像很熟,连他的罪都不治,还送他东西,这让我怎么办?” 他是真发愁。 申椒无所谓道:“看着办呗,这事不在于夫人和他熟不熟,而在于公子的眼睛朝哪里看。” “什么意思?”薛顺皱着眉有点明知故问了。 可申椒还是解释了:“公子的眼睛看着百姓,就看着他们办,公子的眼睛看着那点心和盒子,就看着那点心跟盒子办,怎么……都不算错。” 洛闻笛又不是不知道薛顺什么样,就算是薛顺什么都查不明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除非她是存心想找茬折磨薛顺。 可她又不是疯子。 听她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偏不说,要在那里打哑谜。 自己藏着心眼,还能怪别人不实心办事嘛。 薛顺听着,沉默了一会儿,扭身又回去了,一把掀开赵堂主的轿帘子,大声道:“不许走,你给我滚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你!”轿子旁有人立时就瞪起了眼。 却被赵堂主一声拦住了:“湖安,你们都回去,不必等我了,记得将东西交给夫人。” 他的脸色看着波澜不惊的,极为平静。 下了轿子,抱拳行礼道:“十七公子不必动怒,就算您不来找属下,属下也是要去找您的。” 薛顺才不信呢:“少鬼扯了,你真找我,刚刚就该叫住我。” “我问你,”薛顺扬起脸,冷声道,“你手下的人说是你不让他们在楚歌楼外做示警的,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赵堂主答的痛快极了。 薛顺那股火又冒了出来:“为什么?你瞎了?看不见那楼可能会塌,百姓会有危险?” “看的见。” 他还是说的很痛快,痛快的薛顺都愣住了,“那你为什么不做示警?” “公子去过那条街嘛?”他不答反问道。 薛顺拧着眉说:“自然去过,你说的什么废话?” 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人没去过从哪儿知道这些糟心事儿去。 “公子既然去过,就应当看的见,那条街的路宽不宽?楼高不高?来往的百姓多不多?虽然这里就是个镇子,可属下说句托大的话,此处也能和那些下等的郡城比一比了。” 薛顺完全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烦躁的扭了扭头。 申椒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赵堂主说这些,可是要和公子罗列自己的功绩?” 赵堂主顿了下,看了眼申椒,申椒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又移到了薛顺脸上。 薛顺:“问你话呢,看我干嘛?说呀!” 赵堂主收回目光,接着眼观鼻鼻观心道:“非也,这些无有一处是属下之功,镇里大到码头街道,小到一桥一巷,所有的青石、木材、沙土都是镇中大户出钱所购,也是他们出钱修建的。 公子可看到那条街上的高楼了嘛,镇上还有许多,每逢年节点亮烛火,能照出一片不夜天,因此引来的游人商贾不计其数,早些年,这里交的税够养活几城的人了。”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怀念。 薛顺怀疑自己去的和他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个地方,同一条街。 热闹,那的确。 要不然也不会砸死砸伤那么多人。 比的上下等城池了。 可什么不夜天,游人商贾无数,养活几城人的税,完全看不出来。 申椒看似还在听,其实已经开始走神了。 赵堂主也没有看他们的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可惜人心易变。” 这是老生常谈了。 他说:“镇上的商户见有利可图,就开始坑害那些外乡人,人就越来越少,公子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住户,属下这些年费尽心力的去整改,去修缮,可收效甚微,只有那条街,最拿得出手,一旦做了示警,就要封路,百姓就要绕行,堂口拿不出钱去修,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 “所以你就不管了?!”薛顺他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正题上,只觉得万分诧异,难以接受。 “属下自然想管,”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可镇上的那些大户,不会由着属下去管,他们要靠着铺子赚钱,百姓靠给他们做工活命,属下前脚封路,他们后脚就会带着人围住堂口,拿不出法子,他们说走就可以走,只要有钱,换个地方,盘个铺子生意照样做,钱他们照样赚,别处的堂主主事,看见他们只会笑脸相迎,优厚相待,换到哪里他们都能好好的做狗大户,可我这里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姓有钱去跟着他们举家搬迁买房置地嘛?” 赵堂主发出最后一声问,终于颓然的不再申辩了, “出了这种事,不论有什么理由,属下都难辞其咎,夫人不曾论罪惩处,是念着往日的情分,属下铭感五内,但请公子不要顾念这些,以罪论处就是。” 薛顺看着跪下来的赵堂主,没有说话。 他还在想刚刚他说的那些话。 赵堂主刚刚振振有词说的那些听在薛顺耳朵里,就像一阵风…… 呼的刮了过去,他努力的听清了每一句,但风过去以后才有工夫细想。 薛顺想了半天,沉吟片刻后问道:“申椒,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有道理嘛?” “回公子的话,若赵堂主说的是实情,那此事的确难办,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奴婢以为若是因为情有可原就放过他,那才是真的没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申椒也不好说太多来左右薛顺的决定。 所以就说了两句话,表明一下立场,其一她认同赵堂主说的那些难处,虽说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可天底下的确有许多商人眼中只有利益,会为此威胁人也不稀奇。 其二千万别放过他。 难处这种东西,哪个管事的人都能说出十七八个,除了那种一门心思不图其它就爱祸害人的疯子以外,谁没有难处。 因为有难处就原谅他的过失,那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有罪的人? 翻船就得认,不会水就得死。 他都决定了不论情分,那还客气什么,正好拿他立威。 申椒说的不多,但她的话在薛顺那里分量一直很重,薛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很犹豫。 “你先起来,你说的那些我会去一一查实的,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了,老老实实回家待着,该怎么罚你过后再说。” 赵堂主似乎有些惊讶,但转瞬间面色就平静如水了,他起身道:“属下遵命……敢问公子,属下可否将手里积压的事务处理完再回家。” 他这是看出薛顺好说话了?都开始讨价还价了。 申椒冷眼旁观也不开口。 薛顺却也没那么好说话:“你即刻就回去,那些事我另有安排,轮不到你来管。” 不论他有没有苦衷,薛顺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顺眼。 赵堂主也不再说了,又躬身行了一礼说了声“属下告退”,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薛顺的视野中。 薛顺后知后觉的懊恼道:“哎!应该叫人去看着他的,我竟给忘了,这下谁知道他是回家了,还是去干嘛了。” “这还不好办嘛,”申椒不当回事儿道,“公子叫人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若他没回去,就是欺下瞒上,罪加一等。”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狠毒。 薛顺还是听了她的,叫了个侍卫去看。 自己还是带着申椒去医馆了。 先看了那些病人,许诺一会儿会派人来帮忙,也会尽早找到他们的家人,又往堂口走。 路上还有些发愁那些没处理的事要怎么办。 申椒又来出谋划策道:“这还不好办嘛,公子会不会理事有什么要紧的,会吩咐人不就成了,公子届时只管挑两个顺眼的,叫他们去处理不就行了嘛。” “太草率了,出了差错怎么办?”薛顺很不放心。 申椒说:“就算有差错那也不是公子的差错呀,公子若是放心不下,就多选几个人,叫他们一起商议,每件事都等他们商量好了,再叫他们禀报您一声,由您来决定可行不可行,这样就妥当多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薛顺笑道。 申椒可不居功:“这可不是奴婢想的,许多主子都是这样的。” 所以师父才会让她什么事都听主子的。 可申椒就是忍不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是薛顺自己要问的,又不是她非要说。 申椒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她只是觉得薛顺若是更有地位,能做的也就更多,一来方便了她的事,二来算是她的报答。 总不能让薛顺跟着白忙活。 她利用人家一场,总得给人家留点儿什么,这样就算是薛顺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也不会太生她的气。 申椒做事还是很谨慎的。 可不像薛顺那样顾东不顾西,自己风风火火的一顿忙,事情还没弄清楚呢,身子又有些不好。 申椒取出一盒丸药递给他,薛顺想了想,还是吃了两颗。 坐在那里等着药效上来,有些虚弱的捂着一处告诉申椒:“这里疼的厉害,心口也有些不舒服。” 申椒看了看他所指的地方,还是以前受过伤的位置。 魏钱说过已经不碍事了,可薛顺一犯病就说那里最疼。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公子轻一些,别伤了自己,好歹吃些东西,昨晚就是将就的,今早也没吃几口,午饭更是一口都没吃,您不难受就怪了。” 申椒还是有些关心他的。 可这话听在薛顺耳朵里可不够,倒像是在说他全是自找的。 “我吃不下,又不是不想吃,算了,你不要管我,本来就够难受了,你还这么说,干脆由着我去死好了。” 薛顺缩在那张颇有些匪气的虎皮椅上,弱不禁风的发着脾气。 一点儿都不吓人。 还不如嚷嚷两声呢,申椒还能顺势不管。 可他这样,申椒只能拿起还温热的饭菜过去哄人:“奴婢也是关心公子嘛,魏郎中不也说过公子不能饿着,可以少吃不能不吃,公子一向都是听的,不就好多了嘛,今个是怎么了?” 薛顺抿了抿唇,斜了她一眼:“我累,我困,我还烦的慌。” 他抱怨道:“若是没下船,这会儿咱们还可以睡一会儿,而不是在这破地方,看这些弄不懂的东西。” “公子现在也可以睡一会儿,这些有什么急的,他们敢拿给公子看,想必是都已经有自信,自己处理的再无疏漏,公子干脆全都照准,由着他们去做就是,何必为了这些糟蹋自己的身子。” 申椒这话说的满不在乎,全然不将正事放在心上。 薛顺反倒高兴了:“那也不能太糊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将事情做好,才算有个交代。” “公子想的这些,奴婢可不在意,奴婢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公子这饭吃是不吃?” 申椒捧起一碗汤递到他面前。 薛顺看了两眼那清亮的鸡汤,又窝了回去:“算了,还是拿走,都吃了药了,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姓有钱去跟着他们举家搬迁买房置地嘛?” 赵堂主发出最后一声问,终于颓然的不再申辩了, “出了这种事,不论有什么理由,属下都难辞其咎,夫人不曾论罪惩处,是念着往日的情分,属下铭感五内,但请公子不要顾念这些,以罪论处就是。” 薛顺看着跪下来的赵堂主,没有说话。 他还在想刚刚他说的那些话。 赵堂主刚刚振振有词说的那些听在薛顺耳朵里,就像一阵风…… 呼的刮了过去,他努力的听清了每一句,但风过去以后才有工夫细想。 薛顺想了半天,沉吟片刻后问道:“申椒,你觉得他说的那些有道理嘛?” “回公子的话,若赵堂主说的是实情,那此事的确难办,也算是……情有可原。 但奴婢以为若是因为情有可原就放过他,那才是真的没道理。” 当着外人的面,申椒也不好说太多来左右薛顺的决定。 所以就说了两句话,表明一下立场,其一她认同赵堂主说的那些难处,虽说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可天底下的确有许多商人眼中只有利益,会为此威胁人也不稀奇。 其二千万别放过他。 难处这种东西,哪个管事的人都能说出十七八个,除了那种一门心思不图其它就爱祸害人的疯子以外,谁没有难处。 因为有难处就原谅他的过失,那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有罪的人? 翻船就得认,不会水就得死。 他都决定了不论情分,那还客气什么,正好拿他立威。 申椒说的不多,但她的话在薛顺那里分量一直很重,薛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他还是很犹豫。 “你先起来,你说的那些我会去一一查实的,这段时间你就什么都不要做了,老老实实回家待着,该怎么罚你过后再说。” 赵堂主似乎有些惊讶,但转瞬间面色就平静如水了,他起身道:“属下遵命……敢问公子,属下可否将手里积压的事务处理完再回家。” 他这是看出薛顺好说话了?都开始讨价还价了。 申椒冷眼旁观也不开口。 薛顺却也没那么好说话:“你即刻就回去,那些事我另有安排,轮不到你来管。” 不论他有没有苦衷,薛顺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顺眼。 赵堂主也不再说了,又躬身行了一礼说了声“属下告退”,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薛顺的视野中。 薛顺后知后觉的懊恼道:“哎!应该叫人去看着他的,我竟给忘了,这下谁知道他是回家了,还是去干嘛了。” “这还不好办嘛,”申椒不当回事儿道,“公子叫人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若他没回去,就是欺下瞒上,罪加一等。”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狠毒。 薛顺还是听了她的,叫了个侍卫去看。 自己还是带着申椒去医馆了。 先看了那些病人,许诺一会儿会派人来帮忙,也会尽早找到他们的家人,又往堂口走。 路上还有些发愁那些没处理的事要怎么办。 申椒又来出谋划策道:“这还不好办嘛,公子会不会理事有什么要紧的,会吩咐人不就成了,公子届时只管挑两个顺眼的,叫他们去处理不就行了嘛。” “太草率了,出了差错怎么办?”薛顺很不放心。 申椒说:“就算有差错那也不是公子的差错呀,公子若是放心不下,就多选几个人,叫他们一起商议,每件事都等他们商量好了,再叫他们禀报您一声,由您来决定可行不可行,这样就妥当多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薛顺笑道。 申椒可不居功:“这可不是奴婢想的,许多主子都是这样的。” 所以师父才会让她什么事都听主子的。 可申椒就是忍不住。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是薛顺自己要问的,又不是她非要说。 申椒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她只是觉得薛顺若是更有地位,能做的也就更多,一来方便了她的事,二来算是她的报答。 总不能让薛顺跟着白忙活。 她利用人家一场,总得给人家留点儿什么,这样就算是薛顺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也不会太生她的气。 申椒做事还是很谨慎的。 可不像薛顺那样顾东不顾西,自己风风火火的一顿忙,事情还没弄清楚呢,身子又有些不好。 申椒取出一盒丸药递给他,薛顺想了想,还是吃了两颗。 坐在那里等着药效上来,有些虚弱的捂着一处告诉申椒:“这里疼的厉害,心口也有些不舒服。” 申椒看了看他所指的地方,还是以前受过伤的位置。 魏钱说过已经不碍事了,可薛顺一犯病就说那里最疼。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公子轻一些,别伤了自己,好歹吃些东西,昨晚就是将就的,今早也没吃几口,午饭更是一口都没吃,您不难受就怪了。” 申椒还是有些关心他的。 可这话听在薛顺耳朵里可不够,倒像是在说他全是自找的。 “我吃不下,又不是不想吃,算了,你不要管我,本来就够难受了,你还这么说,干脆由着我去死好了。” 薛顺缩在那张颇有些匪气的虎皮椅上,弱不禁风的发着脾气。 一点儿都不吓人。 还不如嚷嚷两声呢,申椒还能顺势不管。 可他这样,申椒只能拿起还温热的饭菜过去哄人:“奴婢也是关心公子嘛,魏郎中不也说过公子不能饿着,可以少吃不能不吃,公子一向都是听的,不就好多了嘛,今个是怎么了?” 薛顺抿了抿唇,斜了她一眼:“我累,我困,我还烦的慌。” 他抱怨道:“若是没下船,这会儿咱们还可以睡一会儿,而不是在这破地方,看这些弄不懂的东西。” “公子现在也可以睡一会儿,这些有什么急的,他们敢拿给公子看,想必是都已经有自信,自己处理的再无疏漏,公子干脆全都照准,由着他们去做就是,何必为了这些糟蹋自己的身子。” 申椒这话说的满不在乎,全然不将正事放在心上。 薛顺反倒高兴了:“那也不能太糊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将事情做好,才算有个交代。” “公子想的这些,奴婢可不在意,奴婢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公子这饭吃是不吃?” 申椒捧起一碗汤递到他面前。 薛顺看了两眼那清亮的鸡汤,又窝了回去:“算了,还是拿走,都吃了药了,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这纯粹是自我安慰。 申椒才不信他真能没事儿:“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要不奴婢叫他们做些旁的送过来?” “不必折腾了,我就是不想吃,这些也拿远点儿。” 薛顺皱着眉,一口都不肯动,看那些饭菜的神色,更像是看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申椒也挺怕他吃了又吐的,只好送出去,叫人拿走了。 这让薛顺的呼吸顺畅了许多,闭着眼歇了会儿,轻声道:“申椒,你把那些还没看过的拿进些,我懒得动。” “好,”申椒应声而动,想了想又说,“要不公子就这样歇着奴婢读给公子听过了,公子再批阅?” “……你替我批了,读给我听听就行了。” 薛顺挪了挪身子,腾出一块地方,叫申椒坐过来。 申椒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壮着胆子凑了过去,刚一坐下,就被他拦腰一抱,又往里头拉了拉。 直到申椒整个人顺从的靠坐在他身上才停手。 “公子这样不难受嘛?” 申椒坐的是挺舒服的,身后有个肉垫子靠着,可这姿势薛顺多少会有点儿累。 刚刚还矫情的人,这会儿又不在意了冷声掷出一句:“我乐意,读你的就是了,别管我。” “是……”申椒拖着长音用力的挤了挤他。 薛顺皱了下眉,也没睁眼,用手摸索着,确认她的地方完全够坐以后才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有点儿好心眼你,我病着呢。” “那奴婢坐一边去?” “你怎么不坐天边去?怎么,我身上长刺了,待在我旁边能扎着你?” 薛顺没听见申椒回嘴,睁开眼就瞧见一双笑弯了的眼睛,申椒挡着半边脸,也遮不住她的笑意。 明知她是故意的,薛顺还是忍不住跟着她笑了笑,沉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还要故作沉稳道: “别闹了,快读,还有那么多呢。” 薛顺也不知道一个镇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事儿要处理,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什么王家偷了李家的狗,刘家偷了王家的鸡。 一堆鸡毛蒜皮里,夹杂着几件报复寻仇,伤人害命和李家拐了刘家的娃之类的大事。 如果堂主每天处理的都是这些东西,那真是没有一点儿意思。 薛顺在申椒的轻声细语下,居然没过多久便困的直接睡过去了。 申椒在戳醒他接着废嗓子,和自己赶紧批完了事,顺便看看他的反应之间思索了片刻,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提起笔就在鸡狗娃的事情下写上了一行字—— 你们都是废物嘛?这样的事也不知怎么办?先把那人贩子抓了,孩子送回去,再把那两个贼也抓了,问清前因后果再论罪,若人贩子是真的人贩子,该当枭首弃市,以儆效尤,可酌情重判,不必再问。 翻开另一本,地牢满了。 主事们商量的办法是将偷鸡摸狗的小贼们放出去。 申椒——可以,放到你们家里面去,直到他们刑期满了为止。 再一本,因为邻居家里总是噪声不断,多次提醒仍不悔改,愤怒之下朝邻居泼粪,引发多人械斗,轻伤三人,重伤一人,牵连无辜路人五人(其中一人是被打伤的,三人是被恶心晕的,一人是被恶心晕以后又遭踩踏的) 申椒第一眼差点看漏了,险些将朝邻居泼粪,看成朝邻居家泼粪。 说真的,虽然哪个都不好,可后一个兴许还有和缓的余地…… 下头就更离谱了,主事已经将闹事的和打架的都抓起来了,伤者也都送去了医馆,也都细细询问过,周围的邻居都说这家人的确噪音不断,是因为这家以打铁器为生,又特别能干,时常彻夜不歇的缘故。 主事们已经限制那人每日的劳作时辰,也让泼粪的道过歉了,又让这两家去赔偿了那些受伤无辜者,大伙都还通情达理,没惹出什么太大的纷争。 本来是好事,可他们回去没多久,又再度生事,这次的缘由是,泼粪的那个觉得自己亏了,要求被泼的还他一桶粪水,被泼的当然不乐意了,争执之下,被泼的又将一桶粪水泼向了那个此前泼人的,于是两家又打了起来…… 申椒:啊这…… 她看了眼睡的香甜的薛顺,竟有些羡慕他了,睡了多好啊,睡了就不用看这么恶心人的东西了。 她恍惚的看下去,主事们都认为这次应该罚的重一些叫他们长长记性。 申椒:可,先把他们两家的粪收了,叫他们亲自端着去浇那些无辜路人家中的地! 下一本,哦,这个清新多了。 去年在河畔种的花,今年已经开了,百姓们都很喜欢,都去玩了,踩踏挖走了不少,要不要补种? 主事们的意思是当然要!不然被薅成那德性岂不是难看死了。 申椒——种,少种点,找人看着,立个牌子不许人挖,谁再祸害,补种的钱就有了。 再下一本,镇里有个孝子,母亲早亡,靠父亲一人抚养成人,因为怕娶亲后父亲面对儿媳会不自在,所以一直拖到四十多岁才在父亲的劝说下成家,因家中小有积蓄,娶到一二十七八寡居在家的美妇,两人成婚一年多了还算夫妻和满,三日前这孝子因妻子顶撞父亲,愤而出手殴伤妻子,致使妻子小产滑胎一尸两命。 主事们认为这人很孝顺,且事出有因,又有七十多岁的老父需要他赡养,可以从轻发落。 申椒:罗里嗦说的什么,一尸两命……腰斩,要是没死就让他回去赡养父亲。 申椒拍着心口叹气:“我还是太善良了。” 薛顺迷迷糊糊的问她:“什么?” 申椒:“我说我善良。” 薛顺:? “公子睡。” 回应她的已经平缓下来的呼吸。 申椒歪头看他,一时辨不清真假。 老大不乐意的翻开了下一本,这个好玩儿,有人见到了神仙。 鱼鳍村的一个三岁孩童,失足落水,同村人舍命相救,自己却被水冲走了,村里人捞了许久也没捞到,便以为他死了,还立了衣冠冢,谁知不久前,这人又活蹦乱跳的回到了家中,整个人非但毫发无损,还像是年轻了几岁,瘸了十几年的腿都好了,自称是见到了神仙,游览了仙境,还喝了一杯美酒,酒醒之后人在百里之外,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当了那只酒杯,雇了马车才回到家中。 主事们都想知道那神仙和酒在哪里,想要他带路去看看。 申椒:酒杯也带回来。 她想了想又将这行抹去了,放到一边,唉,还是等会儿再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这纯粹是自我安慰。 申椒才不信他真能没事儿:“可是这饭菜不合口味?要不奴婢叫他们做些旁的送过来?” “不必折腾了,我就是不想吃,这些也拿远点儿。” 薛顺皱着眉,一口都不肯动,看那些饭菜的神色,更像是看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申椒也挺怕他吃了又吐的,只好送出去,叫人拿走了。 这让薛顺的呼吸顺畅了许多,闭着眼歇了会儿,轻声道:“申椒,你把那些还没看过的拿进些,我懒得动。” “好,”申椒应声而动,想了想又说,“要不公子就这样歇着奴婢读给公子听过了,公子再批阅?” “……你替我批了,读给我听听就行了。” 薛顺挪了挪身子,腾出一块地方,叫申椒坐过来。 申椒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壮着胆子凑了过去,刚一坐下,就被他拦腰一抱,又往里头拉了拉。 直到申椒整个人顺从的靠坐在他身上才停手。 “公子这样不难受嘛?” 申椒坐的是挺舒服的,身后有个肉垫子靠着,可这姿势薛顺多少会有点儿累。 刚刚还矫情的人,这会儿又不在意了冷声掷出一句:“我乐意,读你的就是了,别管我。” “是……”申椒拖着长音用力的挤了挤他。 薛顺皱了下眉,也没睁眼,用手摸索着,确认她的地方完全够坐以后才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有点儿好心眼你,我病着呢。” “那奴婢坐一边去?” “你怎么不坐天边去?怎么,我身上长刺了,待在我旁边能扎着你?” 薛顺没听见申椒回嘴,睁开眼就瞧见一双笑弯了的眼睛,申椒挡着半边脸,也遮不住她的笑意。 明知她是故意的,薛顺还是忍不住跟着她笑了笑,沉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还要故作沉稳道: “别闹了,快读,还有那么多呢。” 薛顺也不知道一个镇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事儿要处理,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什么王家偷了李家的狗,刘家偷了王家的鸡。 一堆鸡毛蒜皮里,夹杂着几件报复寻仇,伤人害命和李家拐了刘家的娃之类的大事。 如果堂主每天处理的都是这些东西,那真是没有一点儿意思。 薛顺在申椒的轻声细语下,居然没过多久便困的直接睡过去了。 申椒在戳醒他接着废嗓子,和自己赶紧批完了事,顺便看看他的反应之间思索了片刻,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提起笔就在鸡狗娃的事情下写上了一行字—— 你们都是废物嘛?这样的事也不知怎么办?先把那人贩子抓了,孩子送回去,再把那两个贼也抓了,问清前因后果再论罪,若人贩子是真的人贩子,该当枭首弃市,以儆效尤,可酌情重判,不必再问。 翻开另一本,地牢满了。 主事们商量的办法是将偷鸡摸狗的小贼们放出去。 申椒——可以,放到你们家里面去,直到他们刑期满了为止。 再一本,因为邻居家里总是噪声不断,多次提醒仍不悔改,愤怒之下朝邻居泼粪,引发多人械斗,轻伤三人,重伤一人,牵连无辜路人五人(其中一人是被打伤的,三人是被恶心晕的,一人是被恶心晕以后又遭踩踏的) 申椒第一眼差点看漏了,险些将朝邻居泼粪,看成朝邻居家泼粪。 说真的,虽然哪个都不好,可后一个兴许还有和缓的余地…… 下头就更离谱了,主事已经将闹事的和打架的都抓起来了,伤者也都送去了医馆,也都细细询问过,周围的邻居都说这家人的确噪音不断,是因为这家以打铁器为生,又特别能干,时常彻夜不歇的缘故。 主事们已经限制那人每日的劳作时辰,也让泼粪的道过歉了,又让这两家去赔偿了那些受伤无辜者,大伙都还通情达理,没惹出什么太大的纷争。 本来是好事,可他们回去没多久,又再度生事,这次的缘由是,泼粪的那个觉得自己亏了,要求被泼的还他一桶粪水,被泼的当然不乐意了,争执之下,被泼的又将一桶粪水泼向了那个此前泼人的,于是两家又打了起来…… 申椒:啊这…… 她看了眼睡的香甜的薛顺,竟有些羡慕他了,睡了多好啊,睡了就不用看这么恶心人的东西了。 她恍惚的看下去,主事们都认为这次应该罚的重一些叫他们长长记性。 申椒:可,先把他们两家的粪收了,叫他们亲自端着去浇那些无辜路人家中的地! 下一本,哦,这个清新多了。 去年在河畔种的花,今年已经开了,百姓们都很喜欢,都去玩了,踩踏挖走了不少,要不要补种? 主事们的意思是当然要!不然被薅成那德性岂不是难看死了。 申椒——种,少种点,找人看着,立个牌子不许人挖,谁再祸害,补种的钱就有了。 再下一本,镇里有个孝子,母亲早亡,靠父亲一人抚养成人,因为怕娶亲后父亲面对儿媳会不自在,所以一直拖到四十多岁才在父亲的劝说下成家,因家中小有积蓄,娶到一二十七八寡居在家的美妇,两人成婚一年多了还算夫妻和满,三日前这孝子因妻子顶撞父亲,愤而出手殴伤妻子,致使妻子小产滑胎一尸两命。 主事们认为这人很孝顺,且事出有因,又有七十多岁的老父需要他赡养,可以从轻发落。 申椒:罗里嗦说的什么,一尸两命……腰斩,要是没死就让他回去赡养父亲。 申椒拍着心口叹气:“我还是太善良了。” 薛顺迷迷糊糊的问她:“什么?” 申椒:“我说我善良。” 薛顺:? “公子睡。” 回应她的已经平缓下来的呼吸。 申椒歪头看他,一时辨不清真假。 老大不乐意的翻开了下一本,这个好玩儿,有人见到了神仙。 鱼鳍村的一个三岁孩童,失足落水,同村人舍命相救,自己却被水冲走了,村里人捞了许久也没捞到,便以为他死了,还立了衣冠冢,谁知不久前,这人又活蹦乱跳的回到了家中,整个人非但毫发无损,还像是年轻了几岁,瘸了十几年的腿都好了,自称是见到了神仙,游览了仙境,还喝了一杯美酒,酒醒之后人在百里之外,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当了那只酒杯,雇了马车才回到家中。 主事们都想知道那神仙和酒在哪里,想要他带路去看看。 申椒:酒杯也带回来。 她想了想又将这行抹去了,放到一边,唉,还是等会儿再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倘若申椒是薛顺,遇上这样的事,她是一定要去看看的,神仙未必有,但或许能瞧见什么隐士高人呢。 或是拆穿个江湖骗子也很有趣呀。 可惜她不是。 申椒留着等薛顺醒了问了他,薛顺只关心两件事。 “这人还是不是之前那个?” “上头没说?” “那他可有什么异常举动?害人了嘛?” “也没说,但应当是没有,这是情报,不是状告。” “派两个人去看一下,若是没有异样就别折腾了,或许是碰上了什么好心眼的高人、妖怪,又不害人,去打搅人家做什么。” “想将人家搞到手呗……”申椒小声嘟囔。 薛顺皱眉反对:“咱们又不是土匪,别见了什么好的都想弄到自己手里来。” 申椒大失所望:“行……奴婢知道了……” 薛顺瞥了她一眼:“你若是想喝酒,我请你喝。” 申椒意兴阑珊:“奴婢不爱喝酒。” 她爱的是那酒能返老还童,虽说她这年纪还不需要,但万一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拿去卖也好啊。 薛顺不用问也知道她什么心思,完全不想理会道:“那算了,别的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 “没有乱来?” “公子若不放心自己再看一遍就是,”申椒不高兴道,“奴婢在您心里头就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嘛?唯一一件好玩的事,奴婢可都等着您做主了。”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问一句。” 薛顺一边哄着,一边抽出两本打开看了看。 申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直到他放下了才哼道:“公子这问只怕是用眼睛问的,这回可放心了?” 薛顺朝她笑:“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申椒沉默了一下,垂眼道:“公子也学会骗人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薛顺:…… “好妹妹,我才醒,别拿我在嘴里头涮着玩了,这边若是没事儿了,咱们去医馆看一眼,再回来找个地方睡个整觉,我实在不好,可没力气跟你闹。” 申椒不情不愿的点头:“行,我就知道,公子如今是做正事的人了,哪会跟个奴婢贫嘴。” 薛顺:! “你良心被狗吃了?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他错愕了一瞬,脸色蓦然间冷了下去,抬手指着她想骂,又骂不出口,最后愤愤的一拍桌,骂道,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觉得你是个好的。” 然后甩袖就走。 “哎……”申椒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薛顺也没听清,可走到门口还是站住了,扭头道:“还不跟上,你要自己留在这嘛?” 申椒觉着也行,可看他那样也不敢说。 抿抿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追了上去。 她是假装委屈,薛顺是真的喉咙发哽。 闷不做声的走了会,赶走了想跟着他们的人,薛顺又忍不住瞪了申椒一眼。 他是满肚子委屈想说,又觉得说了也没劲儿,谁让他眼瞎,碰上了这么个没心肝的,天天怎么能叫他疼,就怎么说。 许是前世的冤家。 什么时候断送在她手里,什么就算完了。 薛顺有些悲凉的想。 看向她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申椒:“公子……” 她叫了一声,想说点儿什么,薛顺却撇过头去了,抓起她的手说:“咱们走。” 他没用申椒哄,自己就好了。 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儿不高兴,但也不妨碍他将申椒的手握的很紧,好像怕她丢了似的。 申椒每每看他这样只能想起一句话来——饮鸩止渴,无异于自掘坟墓。 但谁让她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呢。 申椒将指头插进薛顺的指缝里,扣紧了他的手说:“公子还是应该吃点儿东西,太瘦了,握着怪硌手的。” 薛顺抓的更紧了,冷漠道:“忍着。” 他不仅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甚至不许申椒在他面前吃,好像饭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尤其是那盘葱油豆腐。 他看那东西的眼神简直是如临大敌。 申椒吃了半盘子,才记起来,楚歌楼倒塌那日的事,心说道: 不会? 薛顺不会是被吓着了? 在医馆忙的那晚他还吃了东西,早饭也吃了几口,怎么之后反倒不行了? 他这后反劲,反的也太慢了? 不就一点儿脑浆嘛,连豆腐都不吃了? 那他以后岂不是也不吃骨头和血肠了? 好像打猎那次,他看见别人的惨状之后,也吃不下东西来着。 不过这才是对的? 申椒压根就没长那根筋,什么时候都照吃不误,所以也不是很懂,薛顺到底是怎么想的。 劝了两回他也不肯吃,申椒只好叫他吃了药上床睡觉,顺便提醒一句:“公子若是明日还不吃,奴婢就要直接灌下去了哦。” 薛顺色厉内茬道:“你敢!” 申椒:“敢的。” 薛顺气愤的看着她,申椒:“奴婢会和公子请罪的。” 她请罪,薛顺就能治她的罪嘛?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申椒见他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就主动的凑了过去:“公子与其生气,不如想想自己想吃什么,这样奴婢灌的时候,您也能开心点儿。” 薛顺听她说的越发不像人话,才开口道:“我不想吃。” “别不想,”申椒皱着眉,怪不近人情的,“不想吃,要不想想喝?粥也好汤也好,总比药好。” 薛顺吃药吃的还是很痛快的,申椒:“难不成公子已经喜欢上吃药了?那我明日找魏郎中,再给公子抓两副药喝?” 薛顺:“申椒!” “在呢。” 申椒完全可以无视掉薛顺的怒火,一张脸还是笑盈盈的。 但他要是红了眼睛要哭,申椒就不好再笑了。 “我觉得恶心,别逼我吃,也别跟人说……求你了,我要是受不住会吃的。” 申椒慢慢的将笑容收敛了,贴过去,抱住了他。 “我去买些辟谷丹过来。” “别找魏钱。” “奴婢知道的。” 随便哪家药铺都会有这样的东西,又不是申椒花钱,她还不至于这么省。 薛顺仍不放心:“明天再去,我和你一起去。” “嗯,也好。” 申椒也不乐意自己去,虽说已经离开了漆水郡,可万一黄梅五客还是追上来了呢,有薛顺在,死了有人陪,被抓了也有人救。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谨慎些总没错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倘若申椒是薛顺,遇上这样的事,她是一定要去看看的,神仙未必有,但或许能瞧见什么隐士高人呢。 或是拆穿个江湖骗子也很有趣呀。 可惜她不是。 申椒留着等薛顺醒了问了他,薛顺只关心两件事。 “这人还是不是之前那个?” “上头没说?” “那他可有什么异常举动?害人了嘛?” “也没说,但应当是没有,这是情报,不是状告。” “派两个人去看一下,若是没有异样就别折腾了,或许是碰上了什么好心眼的高人、妖怪,又不害人,去打搅人家做什么。” “想将人家搞到手呗……”申椒小声嘟囔。 薛顺皱眉反对:“咱们又不是土匪,别见了什么好的都想弄到自己手里来。” 申椒大失所望:“行……奴婢知道了……” 薛顺瞥了她一眼:“你若是想喝酒,我请你喝。” 申椒意兴阑珊:“奴婢不爱喝酒。” 她爱的是那酒能返老还童,虽说她这年纪还不需要,但万一什么时候就需要了呢,拿去卖也好啊。 薛顺不用问也知道她什么心思,完全不想理会道:“那算了,别的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 “没有乱来?” “公子若不放心自己再看一遍就是,”申椒不高兴道,“奴婢在您心里头就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嘛?唯一一件好玩的事,奴婢可都等着您做主了。”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问一句。” 薛顺一边哄着,一边抽出两本打开看了看。 申椒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直到他放下了才哼道:“公子这问只怕是用眼睛问的,这回可放心了?” 薛顺朝她笑:“你做事我自然放心。” 申椒沉默了一下,垂眼道:“公子也学会骗人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薛顺:…… “好妹妹,我才醒,别拿我在嘴里头涮着玩了,这边若是没事儿了,咱们去医馆看一眼,再回来找个地方睡个整觉,我实在不好,可没力气跟你闹。” 申椒不情不愿的点头:“行,我就知道,公子如今是做正事的人了,哪会跟个奴婢贫嘴。” 薛顺:! “你良心被狗吃了?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他错愕了一瞬,脸色蓦然间冷了下去,抬手指着她想骂,又骂不出口,最后愤愤的一拍桌,骂道,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觉得你是个好的。” 然后甩袖就走。 “哎……”申椒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薛顺也没听清,可走到门口还是站住了,扭头道:“还不跟上,你要自己留在这嘛?” 申椒觉着也行,可看他那样也不敢说。 抿抿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追了上去。 她是假装委屈,薛顺是真的喉咙发哽。 闷不做声的走了会,赶走了想跟着他们的人,薛顺又忍不住瞪了申椒一眼。 他是满肚子委屈想说,又觉得说了也没劲儿,谁让他眼瞎,碰上了这么个没心肝的,天天怎么能叫他疼,就怎么说。 许是前世的冤家。 什么时候断送在她手里,什么就算完了。 薛顺有些悲凉的想。 看向她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申椒:“公子……” 她叫了一声,想说点儿什么,薛顺却撇过头去了,抓起她的手说:“咱们走。” 他没用申椒哄,自己就好了。 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儿不高兴,但也不妨碍他将申椒的手握的很紧,好像怕她丢了似的。 申椒每每看他这样只能想起一句话来——饮鸩止渴,无异于自掘坟墓。 但谁让她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呢。 申椒将指头插进薛顺的指缝里,扣紧了他的手说:“公子还是应该吃点儿东西,太瘦了,握着怪硌手的。” 薛顺抓的更紧了,冷漠道:“忍着。” 他不仅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甚至不许申椒在他面前吃,好像饭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尤其是那盘葱油豆腐。 他看那东西的眼神简直是如临大敌。 申椒吃了半盘子,才记起来,楚歌楼倒塌那日的事,心说道: 不会? 薛顺不会是被吓着了? 在医馆忙的那晚他还吃了东西,早饭也吃了几口,怎么之后反倒不行了? 他这后反劲,反的也太慢了? 不就一点儿脑浆嘛,连豆腐都不吃了? 那他以后岂不是也不吃骨头和血肠了? 好像打猎那次,他看见别人的惨状之后,也吃不下东西来着。 不过这才是对的? 申椒压根就没长那根筋,什么时候都照吃不误,所以也不是很懂,薛顺到底是怎么想的。 劝了两回他也不肯吃,申椒只好叫他吃了药上床睡觉,顺便提醒一句:“公子若是明日还不吃,奴婢就要直接灌下去了哦。” 薛顺色厉内茬道:“你敢!” 申椒:“敢的。” 薛顺气愤的看着她,申椒:“奴婢会和公子请罪的。” 她请罪,薛顺就能治她的罪嘛?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申椒见他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就主动的凑了过去:“公子与其生气,不如想想自己想吃什么,这样奴婢灌的时候,您也能开心点儿。” 薛顺听她说的越发不像人话,才开口道:“我不想吃。” “别不想,”申椒皱着眉,怪不近人情的,“不想吃,要不想想喝?粥也好汤也好,总比药好。” 薛顺吃药吃的还是很痛快的,申椒:“难不成公子已经喜欢上吃药了?那我明日找魏郎中,再给公子抓两副药喝?” 薛顺:“申椒!” “在呢。” 申椒完全可以无视掉薛顺的怒火,一张脸还是笑盈盈的。 但他要是红了眼睛要哭,申椒就不好再笑了。 “我觉得恶心,别逼我吃,也别跟人说……求你了,我要是受不住会吃的。” 申椒慢慢的将笑容收敛了,贴过去,抱住了他。 “我去买些辟谷丹过来。” “别找魏钱。” “奴婢知道的。” 随便哪家药铺都会有这样的东西,又不是申椒花钱,她还不至于这么省。 薛顺仍不放心:“明天再去,我和你一起去。” “嗯,也好。” 申椒也不乐意自己去,虽说已经离开了漆水郡,可万一黄梅五客还是追上来了呢,有薛顺在,死了有人陪,被抓了也有人救。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谨慎些总没错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里,薛顺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申椒拽进怀里,而是自己蜷在一边,被子都没盖一条,连一声疼也没叫,更没拉着申椒要她帮着揉腹。 他是不太好意思。 毕竟这回是自己折腾出的病。 嘴上说叫申椒不用管他,踏实睡觉。 但心里头还是难免希望申椒理理他,申椒没有心的躺了一会儿,还是成全了他这份别扭。 当然,主要是因为薛顺忍痛时的喘息声太沉重了,怪吵的。 而这个人又爱生气,若是申椒不理,他或许还要发脾气,周而复始的,就算不用她哄,瞧着也怪别扭的。 薛顺将身子舒展开搂着她,申椒将手伸过去,又摸到了一片冰冷的肌肤,揉起来硬的像皮下头藏着石头,那是痉挛紧缩的肠胃。。 “用力些,” 薛顺深吸了两口气,声音有些抖, “揉开了……就好了。” 往常也是这样,不过申椒摸着他因为不曾吃饭,明显凹陷下去的腹部,下手还是轻了些。 那也叫他抖的更厉害了,要是在蓼莪院,他或许会叫唤两声。 但今个只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申椒最怕他安静,薛顺一安静,就是受不住了也不啃吭声,万一一不留神死她手里了怎么办? “公子还好嘛?” “嗯……”薛顺艰难的应了一声,听着可不像好。 “奴婢没叫这儿的下人守夜,公子要是难受可以出声。” “不……呃,他们或许会听见……申椒,”薛顺喘息粗气道,“我疼……” 他声音很小,抱怨似的说:“嗯……要是,能好起来,就好了……这幅身子,太破了。”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用力的抓紧了被子,等着一阵疼痛过去了。 人也冷汗津津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但这种痛苦不会因为他觉得难受就停止。 就像申椒有时静下心,也不喜欢自己的人生,可它也不会因为她不喜欢就改变一样。 “再给我两颗药。”薛顺赶在下一阵剜肠挖腹般的疼痛到来之前,弱不可闻的和她说。 申椒迟疑了:“魏郎中说您不能轻易增加药量,若是吃惯了,以后会越吃越多的。” “我知道,可两颗没用了,我疼的厉害。”薛顺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但效果不怎么样,申椒听见了他牙齿轻磕磨蹭在一起的声音,他抖个不停,或许是疼也或许还有怕。 薛顺吃的药,已经是加过几次药量的了。 寻常人吃一颗只怕都会吃出毛病了来,他还要再加。 “先吃一颗,没用的话再加好嘛?” “……嗯。” 薛顺发出一个声响,但申椒也不确定那是他同意的声音,还是从唇齿间溢出的痛呼声。 点亮烛火看他的样子,已经不像个活人了,申椒给了他一颗丸药和一杯温水,他将药吞了,水也饮尽了,可不多时又吐了出来,是那种剧烈的呕吐。 带着大口的血,将清水也染成了血红色,他一边呕着一边紧拉着申椒,跪在床上往地上吐了一滩后,艰涩道:“不要去,帮我擦了,别告诉别人,我没事儿。” 申椒看他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儿。 “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嘛?要是伤了肠胃,应该立马叫郎中来的。” “不是,”薛顺跪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手背上说,“是……是心口疼,没事的……” “那能没事嘛!” 申椒立马就要出去叫人,薛顺却爬了两步,将她拦腰抱住了,近乎哀求道:“别去……申椒……我撑得住,千万别去。” 薛顺不是个讳疾忌医的。 他不让找郎中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觉得自己还可以,不需要郎中,不想折腾,要么是郎中的治法他不喜欢,只想磨着申椒帮他揉揉算了。 不论是哪种,他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今日他显然就是在拼命。 申椒抬着手坐在床边,真不知道该这个抱着她的人怎么办才好了,而且他又哭了,虽然声音很低,可还是能看出这个人在抽泣着。 是我遗漏了什么嘛? 申椒难得怀疑了一下自己。 “公子怎么了?” 她轻轻的掰开薛顺,滑下床,抱着膝盖蹲在床边看着他的脸。 薛顺狼狈的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手臂,闷声闷气的说:“我没事,反正你不许去。” “不疼嘛?”申椒不是很理解的摸着他潮乎乎的头发。 薛顺怎么会不疼呢? 他快疼死了,肚子里的每样东西好像都在搅拧,跟着他的身子打颤,疼的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了。 肚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还是很想吐,喉咙里全是腥甜味儿,他都怕自己下一刻吐出来的又是血。 可他就是不想让申椒去,也不想说是为什么。 “给我药,申椒,我吃了就没事了。” 他带着哭腔催促,像是想定她的心,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申椒还是将药拿来了,两颗,他不敢再喝水,就干咽了下去。 申椒说:“没有治心疾的药,奴婢得回船上取来熬才行。” “不许去,”薛顺闭着眼,朝她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申椒一伸过去,就被他抓紧了。 他声音很轻的请求道:“申椒,你今晚给我守夜好不好?不要睡,就躺在我身边,天亮了就叫我,我得擦洗一下,我明天一定会吃东西的,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申椒也不能拒绝他。 万一她一闭眼,他就死了怎么办? 可就算她不闭眼,他也可能会死! 这事儿不在于申椒怎么做,在于薛顺病的有多重。 他可以死在人前,但绝不能死在她一个人眼前,说不清楚就真的全完了。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薛顺跪在那里哭的更厉害了,头还低着,顶在床上,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边摩挲着,一边哽咽着叫她的名字:“申椒别去……申椒……” 他这么哭心脏也受不了,好像后背靠近心口的地方都跟着疼了起来,人跪都要跪不住了。 可还是没有松手。 申椒注视了他好半天,忽然问道:“公子很想办好这次的差事?” 薛顺霎时间有种赤裸的狼狈不堪的感觉。 好像连皮带骨都被拆开了。 他不答,他说:“申椒,答应我,哪里都别去,陪着我,别找人来。” “……好。”申椒轻声道。 用一个字压上了自己的性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里,薛顺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申椒拽进怀里,而是自己蜷在一边,被子都没盖一条,连一声疼也没叫,更没拉着申椒要她帮着揉腹。 他是不太好意思。 毕竟这回是自己折腾出的病。 嘴上说叫申椒不用管他,踏实睡觉。 但心里头还是难免希望申椒理理他,申椒没有心的躺了一会儿,还是成全了他这份别扭。 当然,主要是因为薛顺忍痛时的喘息声太沉重了,怪吵的。 而这个人又爱生气,若是申椒不理,他或许还要发脾气,周而复始的,就算不用她哄,瞧着也怪别扭的。 薛顺将身子舒展开搂着她,申椒将手伸过去,又摸到了一片冰冷的肌肤,揉起来硬的像皮下头藏着石头,那是痉挛紧缩的肠胃。。 “用力些,” 薛顺深吸了两口气,声音有些抖, “揉开了……就好了。” 往常也是这样,不过申椒摸着他因为不曾吃饭,明显凹陷下去的腹部,下手还是轻了些。 那也叫他抖的更厉害了,要是在蓼莪院,他或许会叫唤两声。 但今个只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申椒最怕他安静,薛顺一安静,就是受不住了也不啃吭声,万一一不留神死她手里了怎么办? “公子还好嘛?” “嗯……”薛顺艰难的应了一声,听着可不像好。 “奴婢没叫这儿的下人守夜,公子要是难受可以出声。” “不……呃,他们或许会听见……申椒,”薛顺喘息粗气道,“我疼……” 他声音很小,抱怨似的说:“嗯……要是,能好起来,就好了……这幅身子,太破了。”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用力的抓紧了被子,等着一阵疼痛过去了。 人也冷汗津津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但这种痛苦不会因为他觉得难受就停止。 就像申椒有时静下心,也不喜欢自己的人生,可它也不会因为她不喜欢就改变一样。 “再给我两颗药。”薛顺赶在下一阵剜肠挖腹般的疼痛到来之前,弱不可闻的和她说。 申椒迟疑了:“魏郎中说您不能轻易增加药量,若是吃惯了,以后会越吃越多的。” “我知道,可两颗没用了,我疼的厉害。”薛顺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但效果不怎么样,申椒听见了他牙齿轻磕磨蹭在一起的声音,他抖个不停,或许是疼也或许还有怕。 薛顺吃的药,已经是加过几次药量的了。 寻常人吃一颗只怕都会吃出毛病了来,他还要再加。 “先吃一颗,没用的话再加好嘛?” “……嗯。” 薛顺发出一个声响,但申椒也不确定那是他同意的声音,还是从唇齿间溢出的痛呼声。 点亮烛火看他的样子,已经不像个活人了,申椒给了他一颗丸药和一杯温水,他将药吞了,水也饮尽了,可不多时又吐了出来,是那种剧烈的呕吐。 带着大口的血,将清水也染成了血红色,他一边呕着一边紧拉着申椒,跪在床上往地上吐了一滩后,艰涩道:“不要去,帮我擦了,别告诉别人,我没事儿。” 申椒看他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儿。 “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嘛?要是伤了肠胃,应该立马叫郎中来的。” “不是,”薛顺跪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手背上说,“是……是心口疼,没事的……” “那能没事嘛!” 申椒立马就要出去叫人,薛顺却爬了两步,将她拦腰抱住了,近乎哀求道:“别去……申椒……我撑得住,千万别去。” 薛顺不是个讳疾忌医的。 他不让找郎中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觉得自己还可以,不需要郎中,不想折腾,要么是郎中的治法他不喜欢,只想磨着申椒帮他揉揉算了。 不论是哪种,他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今日他显然就是在拼命。 申椒抬着手坐在床边,真不知道该这个抱着她的人怎么办才好了,而且他又哭了,虽然声音很低,可还是能看出这个人在抽泣着。 是我遗漏了什么嘛? 申椒难得怀疑了一下自己。 “公子怎么了?” 她轻轻的掰开薛顺,滑下床,抱着膝盖蹲在床边看着他的脸。 薛顺狼狈的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手臂,闷声闷气的说:“我没事,反正你不许去。” “不疼嘛?”申椒不是很理解的摸着他潮乎乎的头发。 薛顺怎么会不疼呢? 他快疼死了,肚子里的每样东西好像都在搅拧,跟着他的身子打颤,疼的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了。 肚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还是很想吐,喉咙里全是腥甜味儿,他都怕自己下一刻吐出来的又是血。 可他就是不想让申椒去,也不想说是为什么。 “给我药,申椒,我吃了就没事了。” 他带着哭腔催促,像是想定她的心,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申椒还是将药拿来了,两颗,他不敢再喝水,就干咽了下去。 申椒说:“没有治心疾的药,奴婢得回船上取来熬才行。” “不许去,”薛顺闭着眼,朝她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申椒一伸过去,就被他抓紧了。 他声音很轻的请求道:“申椒,你今晚给我守夜好不好?不要睡,就躺在我身边,天亮了就叫我,我得擦洗一下,我明天一定会吃东西的,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申椒也不能拒绝他。 万一她一闭眼,他就死了怎么办? 可就算她不闭眼,他也可能会死! 这事儿不在于申椒怎么做,在于薛顺病的有多重。 他可以死在人前,但绝不能死在她一个人眼前,说不清楚就真的全完了。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薛顺跪在那里哭的更厉害了,头还低着,顶在床上,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边摩挲着,一边哽咽着叫她的名字:“申椒别去……申椒……” 他这么哭心脏也受不了,好像后背靠近心口的地方都跟着疼了起来,人跪都要跪不住了。 可还是没有松手。 申椒注视了他好半天,忽然问道:“公子很想办好这次的差事?” 薛顺霎时间有种赤裸的狼狈不堪的感觉。 好像连皮带骨都被拆开了。 他不答,他说:“申椒,答应我,哪里都别去,陪着我,别找人来。” “……好。”申椒轻声道。 用一个字压上了自己的性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说完她就后悔了。 何必呢? 这种纸糊的人,说死嘎嘣一下子就死了,何况薛顺这都破烂成什么样了。 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累一点儿就能吐血,她这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年华,白搭在他身上还不可怜?还得冒着要命的风险? 她能得到什么? 眼前只有一个哭精,拉着她小声的呜咽,然后自己拽着枕头,缩成团,躺在她旁边。 申椒扯了扯薛顺的脸:“说谢谢。” 薛顺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哑着嗓子问她:“申椒,你爱我嘛?” 申椒又帮他把眼睛合上了。 净说些要人去死的话。 “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随口说说……我有点冷。” 申椒将被子扯过来帮他盖好了。 顿了一下,才真诚道:“奴婢自然是喜欢公子的。” 薛顺:“你就是个骗子。” “那公子爱奴婢嘛?”申椒反问。 薛顺:…… “还很没心肝。”他呼了口气,忍下泪意,轻声说着。 怎么这样了都不忘骂人呢? 申椒蹙着眉看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多少是有点儿热的。 薛顺:“我没糊涂。” “或许,公子睡会儿。” 这话薛顺就不应声了。 “奴婢不会走的。” 申椒坐到他旁边,将手伸进了被子里,薛顺没让她再帮着揉,或许是药起了效果,他只是拉着申椒的手不放。 合上眼好半天呼吸才平缓下来。 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的从他身上滑落,申椒的帕子已经湿透了,想要轻轻的抽手,去拿条手巾,但一动弹,薛顺就醒了:“不用管我。” 申椒:…… “公子方才睡了吗?” “嗯。” “……” 申椒才不信呢,睡着了还能知道她在干嘛? 薛顺也学会骗人了。 “你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你咽气了我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薛顺有点难过:“我是不是……特别混蛋?明知道不对的。” “差远了,”申椒这可是实话实说,“真的混蛋压根不会问这句话。” 薛顺还是挺伤感的:“我真死了,你怎么办?” 申椒:“我赶紧跑呗,万一运气好,我就活了,我还要把你的钱都带跑。” 薛顺:“你去把笔墨拿来。” “干嘛?” “我写点儿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申椒多少有点儿心动,所以她真的去了,薛顺也真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写了。 哆哆嗦嗦的,那字丑的申椒都够呛能仿的来。 拿在手里也得辨认半天,大概是说他要是死了跟申椒没有关系,自己的钱和东西也都给她,请母亲帮忙看顾,还她自由云云。 絮絮叨叨的,顺便将琼枝和玄啸它们也安置了一下,两页竟都写不下。 真是当遗书写的。 撂下笔就吐血了,申椒眼疾手快的将最后一页纸扯到了一边,才去看他。 “公子……” 薛顺跪坐在那里,一手撑着床,一手擦着血,顺嘴安慰道:“别怕,我没事。” 他也不是不知道申椒根本就不怕,可还是回回都这么说。 算是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 他没事,那申椒自然也不会有事儿。 薛顺的身子就是破烂的纸人,可他的生命力又向野草一样旺盛,不管什么样都能活下来。 熬过一晚就算没好也睁开了眼,这让申椒松了口气。 但没法放下心来,因为薛顺依旧吃不下东西,他说到做到,是有尝试的,结果是吐的狼狈又可怜。 他就不愿意再试了,却很想洗个澡。 申椒自认为她的心比铁还硬,比冰还冷,但也没法完全的不闻不问。 “换套衣裳就行了。” 薛顺在这事上出奇的犟:“不行,我还得见人呢。” “那洗个头好了,身子奴婢帮你擦一下。” “不……” “没有不!” “洗个头我帮你擦,或是洗个头你自己擦,再或是什么都别洗,我找个漏斗把粥灌进你的胃里!” 睡不了觉还得听蠢主意的申椒格外的暴躁。 薛顺倔强的眼神瞬间就清澈了:“我自己擦。” 申椒假笑:“公子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也是个苦活累活都归她,便宜一点儿不给占的人。 申椒日日跟他同床共枕,偶尔也想当几日新娘,而不是当他娘,照顾个病孩子…… 申椒懒得管他,草草的糊弄了一下他的脑袋,用灵力烘干了,就让他自个折腾去了。 她则是坐在外头看往日里赵堂主处理的事务。 其实就是心血来潮随手一翻,看出了点儿意思才叫人又搬了些过来。 自然是以薛顺的名义。 反正也没人敢闯进来盯着,薛顺到底看没看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能把自己收拾明白就不错了。 申椒:“公子快一些会着凉的。” 她不是很耐烦。 薛顺也一样烦躁:“我知道。” 他就是没有力气,又不是不想快。 申椒要是再这么吵他,不如直接杀了他。 薛顺怪委屈的。 申椒也不懂他,还很没有人情味的说:“公子再不出来奴婢就要进去了。” 薛顺:…… “你敢!” 申椒当然敢:“又不是没看过!” 她刚来的时候每天都在伺候他好,薛顺身上以前有几道疤,申椒比他自个都清楚。 这又什么好害羞的。 薛顺知道她看过,可这能一样嘛? 以前他对申椒的心思比水还清,现在他对申椒的心思,比泡久了的陈茶还浊,再无所顾忌,那还了得了。 而且……从孙郎中那里拿的药也已经吃没了…… 他或许是吃的太多,绵软无力了一阵子,所以就以为不吃也没事了,可最近又重新有了些燥热感…… 薛顺自然想跟申椒…… 可是…… “这就完了。” 薛顺将手巾扔进水盆,扯过衣裳穿了起来。 压下眼底的情愫,慢慢走了出来,疑惑的看向申椒:“你在做什么?” 申椒简直像个摆地摊的,东扔一本西扔一本,放的满地都是册子。 自己也在地上坐着。 薛顺不得不挑着空走过去,丢给她一个垫子,捂着肚子慢慢坐了下来。 申椒也不和他客气,都忘了假惺惺的关心他两句,只是笑意盎然的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奴婢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说完她就后悔了。 何必呢? 这种纸糊的人,说死嘎嘣一下子就死了,何况薛顺这都破烂成什么样了。 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累一点儿就能吐血,她这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年华,白搭在他身上还不可怜?还得冒着要命的风险? 她能得到什么? 眼前只有一个哭精,拉着她小声的呜咽,然后自己拽着枕头,缩成团,躺在她旁边。 申椒扯了扯薛顺的脸:“说谢谢。” 薛顺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哑着嗓子问她:“申椒,你爱我嘛?” 申椒又帮他把眼睛合上了。 净说些要人去死的话。 “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随口说说……我有点冷。” 申椒将被子扯过来帮他盖好了。 顿了一下,才真诚道:“奴婢自然是喜欢公子的。” 薛顺:“你就是个骗子。” “那公子爱奴婢嘛?”申椒反问。 薛顺:…… “还很没心肝。”他呼了口气,忍下泪意,轻声说着。 怎么这样了都不忘骂人呢? 申椒蹙着眉看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多少是有点儿热的。 薛顺:“我没糊涂。” “或许,公子睡会儿。” 这话薛顺就不应声了。 “奴婢不会走的。” 申椒坐到他旁边,将手伸进了被子里,薛顺没让她再帮着揉,或许是药起了效果,他只是拉着申椒的手不放。 合上眼好半天呼吸才平缓下来。 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的从他身上滑落,申椒的帕子已经湿透了,想要轻轻的抽手,去拿条手巾,但一动弹,薛顺就醒了:“不用管我。” 申椒:…… “公子方才睡了吗?” “嗯。” “……” 申椒才不信呢,睡着了还能知道她在干嘛? 薛顺也学会骗人了。 “你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你咽气了我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薛顺有点难过:“我是不是……特别混蛋?明知道不对的。” “差远了,”申椒这可是实话实说,“真的混蛋压根不会问这句话。” 薛顺还是挺伤感的:“我真死了,你怎么办?” 申椒:“我赶紧跑呗,万一运气好,我就活了,我还要把你的钱都带跑。” 薛顺:“你去把笔墨拿来。” “干嘛?” “我写点儿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申椒多少有点儿心动,所以她真的去了,薛顺也真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写了。 哆哆嗦嗦的,那字丑的申椒都够呛能仿的来。 拿在手里也得辨认半天,大概是说他要是死了跟申椒没有关系,自己的钱和东西也都给她,请母亲帮忙看顾,还她自由云云。 絮絮叨叨的,顺便将琼枝和玄啸它们也安置了一下,两页竟都写不下。 真是当遗书写的。 撂下笔就吐血了,申椒眼疾手快的将最后一页纸扯到了一边,才去看他。 “公子……” 薛顺跪坐在那里,一手撑着床,一手擦着血,顺嘴安慰道:“别怕,我没事。” 他也不是不知道申椒根本就不怕,可还是回回都这么说。 算是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 他没事,那申椒自然也不会有事儿。 薛顺的身子就是破烂的纸人,可他的生命力又向野草一样旺盛,不管什么样都能活下来。 熬过一晚就算没好也睁开了眼,这让申椒松了口气。 但没法放下心来,因为薛顺依旧吃不下东西,他说到做到,是有尝试的,结果是吐的狼狈又可怜。 他就不愿意再试了,却很想洗个澡。 申椒自认为她的心比铁还硬,比冰还冷,但也没法完全的不闻不问。 “换套衣裳就行了。” 薛顺在这事上出奇的犟:“不行,我还得见人呢。” “那洗个头好了,身子奴婢帮你擦一下。” “不……” “没有不!” “洗个头我帮你擦,或是洗个头你自己擦,再或是什么都别洗,我找个漏斗把粥灌进你的胃里!” 睡不了觉还得听蠢主意的申椒格外的暴躁。 薛顺倔强的眼神瞬间就清澈了:“我自己擦。” 申椒假笑:“公子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也是个苦活累活都归她,便宜一点儿不给占的人。 申椒日日跟他同床共枕,偶尔也想当几日新娘,而不是当他娘,照顾个病孩子…… 申椒懒得管他,草草的糊弄了一下他的脑袋,用灵力烘干了,就让他自个折腾去了。 她则是坐在外头看往日里赵堂主处理的事务。 其实就是心血来潮随手一翻,看出了点儿意思才叫人又搬了些过来。 自然是以薛顺的名义。 反正也没人敢闯进来盯着,薛顺到底看没看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能把自己收拾明白就不错了。 申椒:“公子快一些会着凉的。” 她不是很耐烦。 薛顺也一样烦躁:“我知道。” 他就是没有力气,又不是不想快。 申椒要是再这么吵他,不如直接杀了他。 薛顺怪委屈的。 申椒也不懂他,还很没有人情味的说:“公子再不出来奴婢就要进去了。” 薛顺:…… “你敢!” 申椒当然敢:“又不是没看过!” 她刚来的时候每天都在伺候他好,薛顺身上以前有几道疤,申椒比他自个都清楚。 这又什么好害羞的。 薛顺知道她看过,可这能一样嘛? 以前他对申椒的心思比水还清,现在他对申椒的心思,比泡久了的陈茶还浊,再无所顾忌,那还了得了。 而且……从孙郎中那里拿的药也已经吃没了…… 他或许是吃的太多,绵软无力了一阵子,所以就以为不吃也没事了,可最近又重新有了些燥热感…… 薛顺自然想跟申椒…… 可是…… “这就完了。” 薛顺将手巾扔进水盆,扯过衣裳穿了起来。 压下眼底的情愫,慢慢走了出来,疑惑的看向申椒:“你在做什么?” 申椒简直像个摆地摊的,东扔一本西扔一本,放的满地都是册子。 自己也在地上坐着。 薛顺不得不挑着空走过去,丢给她一个垫子,捂着肚子慢慢坐了下来。 申椒也不和他客气,都忘了假惺惺的关心他两句,只是笑意盎然的扬了扬手里的册子道:“奴婢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薛顺每天都看着申椒的笑脸。 都快忘了她还有别的神情了,可这个笑脸跟他所熟知的所有笑容都……不一样。 这叫他怔愣了一下,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申椒听他问了,立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从地上跳起来,滔滔不绝的说道: “自然是这地方的小秘密了,奴婢让他们将过去数十年间,一月、三月,九月、十月和十二月,由赵堂主亲自处理的事务都搬了过来,暂且只看了去年一月三月和九月的几份公文,就发现了很有意思的。 这个赵堂主,大概也是实心用事的,所以底下的主事要做什么,他也会批阅,如同昨日那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概也不是那些人存心为难公子才送来的,而是往日里就有旧例,才会送过来的,但是……” “但是你怎么不跟我说?”薛顺打断她道,“你怀疑那些人在欺负咱们,怎么不说?” 申椒摊了摊手:“奴婢也不确认嘛,这样的事奴婢以前也没有办过。” 她就是个药奴,这样的事以前想沾边,还怕人家剁她爪子呢。 光靠瞄那几眼能顶什么事儿,师父防她跟防贼一样,谷主也不会教她这些。 可不也得摸索着来嘛,胡乱发脾气只会被底下的人看轻了去。 申椒可太知道下属糊弄事儿是什么德行了,就像秃鹫,一但发现腐肉就会立马冲上来一样,当下属发现主子的弱点,也会立马利用这个弱点,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谋取利益。 忠诚的下属自然有,但薛顺没有能力和工夫去收服培养,申椒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操纵薛顺去驱使。 一不留神就会坏事。 所以还不如自己谨慎些呢,不露怯就有的玩儿。 申椒懒得解释这个,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不是。 薛顺抿了抿唇:“你接着说。” “好,”申椒又来了精神,“刚刚奴婢说了,看了去年的几份公文,每份赵堂主都批阅了,但是有意思的是,若事情只是涉及寻常百姓,他就能秉公处理,一旦这里头一旦涉及到镇上的商贾富户他就活起了稀泥,那些主事们更为过分,公子瞧这一份。 上头说永和楼的少东家与人聚赌输了钱,一时激愤殴伤七人,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是泰和赌坊养来专门与人打擂的打手被他断了一条手臂,戳瞎了一只眼睛,伤了脊背,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侍卫,被铁锤击中后脑陷入昏迷,三日后不治而亡,另外五人,都是当日陪同他一起去泰兴赌坊玩闹的帮闲。 既为帮闲,这五人自然是受他的庇护,也指着他吃饭,虽然受了伤也只推说是打闹。 真正将他告到堂里的,是那赌坊打手的哥哥和那侍卫的爹娘,他们宁可不要赔偿,也要严惩凶手。 可主事们却说他们这是闹事,是因为想要更多钱的缘故。 又说那侍卫本就签了身契,父母也是庄上的佃户,技不如人,丢了主人的脸面,主人责罚也是应当的,只是下手重了些,才致使这侍卫陷入了昏迷,但当时又没有咽气,是回家三日后才死,而他家里又素来贫困,谁知有没有什么别的缘由。 还叫来了为那侍卫看诊的郎中,他也声称那侍卫只是脑气震荡才会陷入昏迷,且只是轻微症状。 最后主事们看在他家贫困,父母又年事已高的份上,让那少东家赔了十两银子,用以安葬那侍卫,便将这事了结了。 另一人就复杂些了,虽然也是签了身契的打手,签的却是十年的活契,不是终身的命契,且和那少东家也没有关系。 按理说他是赖不掉的,但他们却说那打手在此前的打斗中脊背就受过伤。 泰和赌坊的其他打手和曾去过的赌客也都可以作证。 主事们便认定他是自知靠打擂赚不到钱了,所以存心讹人,才会被一个不懂武功的文弱公子打成那样,用心不良,所以赔点儿医药钱也就算了。 这个只给了三两。 赵堂主在上头留了老大一个墨点儿,然后只写了一句话,公子要看看嘛?” 薛顺将申椒手里的册子接过了,低头看去,只看见一句话—— 以我的名义再各送两吊钱去。 薛顺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不知哪里又来了一股力气,支撑着他愤怒的抬起手臂将手里的册子重重的摔了出去。 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的起伏着,脸也气的发红,他抖着手指着落在屏风上又弹落在册子,艰难道:“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些说辞中不对劲的地方,和证人证言有多不可信连他都知道,一个管了数十年事务的堂主怎么会不知道?! 一人重伤,一人身死,可他的反应居然只是送两吊钱。 同样的事还有多少? 宋先生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今个算是领悟了! 薛顺在激愤下咳了两声,嘴边竟再度溢出了鲜血。 “公子!” 申椒见他紧抓着胸口的衣裳,一味气喘,连话也说不出,顿时吓了一跳,忙冲过去,好一顿拍锤,又顺了半天的气,他才缓过劲儿来,抓着申椒的手道:“你接着说。” 申椒敢说就怪了,才说一件他就气成这样,再说两件还不得直接盖棺材埋了? 这事儿十两银子可摆不平。 申椒:“公子还是不听了,这种事都是大同小异的,总是有钱有势的毫发无损,没钱没势的家破人亡,告到哪里想求个公道,结果这公道不是说活该,就是让他们自认倒霉,横竖是让他们忍,公子犯不着生气,你去问起来,这些办事的也个个都为难着呢。 别看就是些商人,也很不好惹呢,个个家里头都养着不少人,真拧成一股绳闹起来,也是麻烦,要是就此搬走更麻烦。” 如今这世道哪有理可讲,家家都乱的像锅糊涂粥。 都是谁有钱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通财山庄这样的算是好的了,至少大多百姓还有生计,能养家糊口,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就算偶有不幸那也都是命。 申椒觉得这事儿好玩,就好玩在洛闻笛说的那些话上面了——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惟此二国,其政不获。” “老一辈的人还没死绝呢,可不能为了些有的没的,失了民心,那不是自打嘴巴嘛,有些事看着是不相干的小事,一件一件堆起来,也把人心都凉透了……” 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值得细琢磨的。 申椒把这些都跟薛顺说了,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动动脑子,想想这些。 可薛顺多少有点儿莽在身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咱们宰了他们再说这个好嘛?” 薛顺头晕眼花的抬了抬手,真诚的问申椒。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薛顺每天都看着申椒的笑脸。 都快忘了她还有别的神情了,可这个笑脸跟他所熟知的所有笑容都……不一样。 这叫他怔愣了一下,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申椒听他问了,立马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从地上跳起来,滔滔不绝的说道: “自然是这地方的小秘密了,奴婢让他们将过去数十年间,一月、三月,九月、十月和十二月,由赵堂主亲自处理的事务都搬了过来,暂且只看了去年一月三月和九月的几份公文,就发现了很有意思的。 这个赵堂主,大概也是实心用事的,所以底下的主事要做什么,他也会批阅,如同昨日那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概也不是那些人存心为难公子才送来的,而是往日里就有旧例,才会送过来的,但是……” “但是你怎么不跟我说?”薛顺打断她道,“你怀疑那些人在欺负咱们,怎么不说?” 申椒摊了摊手:“奴婢也不确认嘛,这样的事奴婢以前也没有办过。” 她就是个药奴,这样的事以前想沾边,还怕人家剁她爪子呢。 光靠瞄那几眼能顶什么事儿,师父防她跟防贼一样,谷主也不会教她这些。 可不也得摸索着来嘛,胡乱发脾气只会被底下的人看轻了去。 申椒可太知道下属糊弄事儿是什么德行了,就像秃鹫,一但发现腐肉就会立马冲上来一样,当下属发现主子的弱点,也会立马利用这个弱点,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谋取利益。 忠诚的下属自然有,但薛顺没有能力和工夫去收服培养,申椒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操纵薛顺去驱使。 一不留神就会坏事。 所以还不如自己谨慎些呢,不露怯就有的玩儿。 申椒懒得解释这个,说得再多也没有用不是。 薛顺抿了抿唇:“你接着说。” “好,”申椒又来了精神,“刚刚奴婢说了,看了去年的几份公文,每份赵堂主都批阅了,但是有意思的是,若事情只是涉及寻常百姓,他就能秉公处理,一旦这里头一旦涉及到镇上的商贾富户他就活起了稀泥,那些主事们更为过分,公子瞧这一份。 上头说永和楼的少东家与人聚赌输了钱,一时激愤殴伤七人,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是泰和赌坊养来专门与人打擂的打手被他断了一条手臂,戳瞎了一只眼睛,伤了脊背,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的侍卫,被铁锤击中后脑陷入昏迷,三日后不治而亡,另外五人,都是当日陪同他一起去泰兴赌坊玩闹的帮闲。 既为帮闲,这五人自然是受他的庇护,也指着他吃饭,虽然受了伤也只推说是打闹。 真正将他告到堂里的,是那赌坊打手的哥哥和那侍卫的爹娘,他们宁可不要赔偿,也要严惩凶手。 可主事们却说他们这是闹事,是因为想要更多钱的缘故。 又说那侍卫本就签了身契,父母也是庄上的佃户,技不如人,丢了主人的脸面,主人责罚也是应当的,只是下手重了些,才致使这侍卫陷入了昏迷,但当时又没有咽气,是回家三日后才死,而他家里又素来贫困,谁知有没有什么别的缘由。 还叫来了为那侍卫看诊的郎中,他也声称那侍卫只是脑气震荡才会陷入昏迷,且只是轻微症状。 最后主事们看在他家贫困,父母又年事已高的份上,让那少东家赔了十两银子,用以安葬那侍卫,便将这事了结了。 另一人就复杂些了,虽然也是签了身契的打手,签的却是十年的活契,不是终身的命契,且和那少东家也没有关系。 按理说他是赖不掉的,但他们却说那打手在此前的打斗中脊背就受过伤。 泰和赌坊的其他打手和曾去过的赌客也都可以作证。 主事们便认定他是自知靠打擂赚不到钱了,所以存心讹人,才会被一个不懂武功的文弱公子打成那样,用心不良,所以赔点儿医药钱也就算了。 这个只给了三两。 赵堂主在上头留了老大一个墨点儿,然后只写了一句话,公子要看看嘛?” 薛顺将申椒手里的册子接过了,低头看去,只看见一句话—— 以我的名义再各送两吊钱去。 薛顺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不知哪里又来了一股力气,支撑着他愤怒的抬起手臂将手里的册子重重的摔了出去。 他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的起伏着,脸也气的发红,他抖着手指着落在屏风上又弹落在册子,艰难道:“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些说辞中不对劲的地方,和证人证言有多不可信连他都知道,一个管了数十年事务的堂主怎么会不知道?! 一人重伤,一人身死,可他的反应居然只是送两吊钱。 同样的事还有多少? 宋先生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今个算是领悟了! 薛顺在激愤下咳了两声,嘴边竟再度溢出了鲜血。 “公子!” 申椒见他紧抓着胸口的衣裳,一味气喘,连话也说不出,顿时吓了一跳,忙冲过去,好一顿拍锤,又顺了半天的气,他才缓过劲儿来,抓着申椒的手道:“你接着说。” 申椒敢说就怪了,才说一件他就气成这样,再说两件还不得直接盖棺材埋了? 这事儿十两银子可摆不平。 申椒:“公子还是不听了,这种事都是大同小异的,总是有钱有势的毫发无损,没钱没势的家破人亡,告到哪里想求个公道,结果这公道不是说活该,就是让他们自认倒霉,横竖是让他们忍,公子犯不着生气,你去问起来,这些办事的也个个都为难着呢。 别看就是些商人,也很不好惹呢,个个家里头都养着不少人,真拧成一股绳闹起来,也是麻烦,要是就此搬走更麻烦。” 如今这世道哪有理可讲,家家都乱的像锅糊涂粥。 都是谁有钱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通财山庄这样的算是好的了,至少大多百姓还有生计,能养家糊口,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就算偶有不幸那也都是命。 申椒觉得这事儿好玩,就好玩在洛闻笛说的那些话上面了——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惟此二国,其政不获。” “老一辈的人还没死绝呢,可不能为了些有的没的,失了民心,那不是自打嘴巴嘛,有些事看着是不相干的小事,一件一件堆起来,也把人心都凉透了……” 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才是值得细琢磨的。 申椒把这些都跟薛顺说了,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动动脑子,想想这些。 可薛顺多少有点儿莽在身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咱们宰了他们再说这个好嘛?” 薛顺头晕眼花的抬了抬手,真诚的问申椒。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正常来说当然不可以,但这事儿就不正常,申椒也不正常。 “公子想杀哪个?” “全部。” 薛顺这说的是气话,但也不全是气话。 用不着申椒劝,他自己就冷静下来了。 “你说这上头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申椒也不好下定论:“若是偶尔有一份这样的,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奴婢方才看过的,全都是这样的,总不能那些有钱有势的个个都是完人,没钱没势的全都是混蛋?” 薛顺:“要是不说别的,只说这个?” 申椒:“那这上头能有三分可信就很不错了,至少他们没把死的说成活的。 要是将那两个受了伤的偷偷摸摸搬去哪里埋了,随便找个由头,只说是跑了,不也没人找的着嘛,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呢。” 薛顺低了低头:“我是不是该庆幸,做这事儿的人不是你?” “这么说就太伤人心,”申椒垂着眼做悲切状,“奴婢可不会蠢到由着人将事闹大,更不会把这样的东西送到主子面前。”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太小看薛顺了,还是胆子大到没边儿,觉得没人敢动他们。 不管是哪种,他们都难了。 薛顺显然是不想放过他们的。 他对申椒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却下了决心要将这件事查明,再去收拾赵堂主他们。 “公子若真想查,奴婢可以找件更严重的事,最好将他们连锅端了,至于这一件,经办的人并不多,赵堂主也没有直接插手,他完全可以用被人欺瞒做理由,为自己开脱,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别换,就这件,就从这件开始!”薛顺抬眼看着申椒,“我已经听到了。” 现在让他置之不理也难了。 申椒叫他说的斩钉截铁,也不再劝,将地上的册子又捡了回来:“那依公子看,咱们要从哪里查起?是不是要叫人将涉及此事的人都带来?” 薛顺想了一会儿:“若你是他们会乖乖听话嘛?” 申椒:“奴婢会趁机弄死他们,来个死无对证,要不就赶紧逃跑,离开这里。” 两人相视一眼。 薛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件事咱们得亲自去,绝不能交给旁人。” “那……奴婢去?”申椒说的很不情愿,“还是叫琼枝她们去?” 薛顺这会儿才觉出身边人太少的坏处,可一时半刻的上哪里去找可以信任的人去。 “琼枝她们在医馆帮忙,就让她们待在那里,这事咱们两个去。” “好是好,可公子的身体……” “坐马车不就行了。”薛顺说是这么说,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已经坐不住了,扯过两个垫子,并在一起躺了下去了,将册子一卷枕在脑袋下头,闭着眼催促申椒,“你快去,叫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就走。” “是。” 申椒知道他心意已决,又不想自己出去冒险,只能由着他。 吩咐他们准备好了马车。 也没叫谁跟着,扶着薛顺上去了,就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 没走多远申椒就发觉有人正跟着她们,倒不是她耳聪目明,太警惕,也不是他们不够隐蔽。 而是她走错了路,绕着绕着,就走丢了,马车卡在巷子里卡的严严实实,没法掉头,她就爬到车顶看了一眼,当时就对上眼了。 那俩人还装路过呢,神色如常的走进一户人家。 里头就骂:“哎哎哎!你们谁呀,怎么抬腿儿就进?找什么找人,谁认识你们,赶紧滚蛋!” 他们被一盆水泼了出来,尴尬的往回走。 申椒就从车顶另一头跳了下去,悄默声的追上去,在两人出了巷子转身之际,扯过旁边摊位上的猪头怼到了他们的脸前。 这两人也是胆小儿,“啊啊啊”的,叫的惊天动地的。 申椒:“就这两下子还学人跟踪呢?买个猪头补补脑子,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不想活了就把脑袋砍了送来,别搞这些猫腻儿。” 她将猪头还给瞪圆了眼生怕她跑掉的摊主,顺便嫌弃一句道:“你这猪头放几天了,臭了还卖?” 那苍蝇和蛆直从眼珠、鼻孔往外钻,多瘆人呢。 “你管得着嘛,不买就走,走!” 摊主弱弱的赶着,多半是察觉到了这氛围的不对,话也不敢说的太难听。 申椒瞧了一眼那三文一斤的招牌,没趣的走了。 她爬回去时,薛顺正试着从马车和墙的缝隙间挤过来,半个身子已经艰难的过去了,见她回去,又蹭了回去,果断放弃了:“出了什么事儿?” “有两个探子跟着。” “真的假的?是谁的人?” “不知道,”申椒很无所谓的从车顶爬下来,“管他是什么人,肯定心里头都发虚。” 不然鬼鬼祟祟的跟着干嘛? 至于是不是真的探子? 那就更无所谓了,反正吓唬起来挺好玩的。 “公子可要奴婢去问问?” “算了,当务之急是去找人,万一耽误久了,叫他们察觉出咱们的意图,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呢?” 薛顺又爬回了马车里。 申椒安慰道:“公子放心,就奴婢这路走的,神仙也猜不出咱们要去哪儿。”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明明是按着舆图走的…… 没错呀。 他们给的这是哪年的舆图? 申椒是不会怀疑自己的。 薛顺没她那份自信:“会不会咱们看错了?拿反了?” “这怎么可能呢?要是转过来字也都倒过去了,”申椒将图递过去给他看,指着上头的某条街说,“就是这儿……” 图上画的规规整整的,实则是在两条可以做主路的宽街上,都加了排房子,要不申椒也丢不了。 薛顺皱眉道:“还是得找个人引路。” “先出去,出去再说。”申椒不太乐意承认自己不行,好不容易才把马车从这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弄出去。 还没来得惊喜呢,就是一片叫骂声。 “哎!怎么停这儿了?” “这谁家的马车?” “路都堵死了,肯定又是闹事的。” “他娘的,又是谁?还让不让人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正常来说当然不可以,但这事儿就不正常,申椒也不正常。 “公子想杀哪个?” “全部。” 薛顺这说的是气话,但也不全是气话。 用不着申椒劝,他自己就冷静下来了。 “你说这上头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申椒也不好下定论:“若是偶尔有一份这样的,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奴婢方才看过的,全都是这样的,总不能那些有钱有势的个个都是完人,没钱没势的全都是混蛋?” 薛顺:“要是不说别的,只说这个?” 申椒:“那这上头能有三分可信就很不错了,至少他们没把死的说成活的。 要是将那两个受了伤的偷偷摸摸搬去哪里埋了,随便找个由头,只说是跑了,不也没人找的着嘛,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呢。” 薛顺低了低头:“我是不是该庆幸,做这事儿的人不是你?” “这么说就太伤人心,”申椒垂着眼做悲切状,“奴婢可不会蠢到由着人将事闹大,更不会把这样的东西送到主子面前。”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太小看薛顺了,还是胆子大到没边儿,觉得没人敢动他们。 不管是哪种,他们都难了。 薛顺显然是不想放过他们的。 他对申椒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却下了决心要将这件事查明,再去收拾赵堂主他们。 “公子若真想查,奴婢可以找件更严重的事,最好将他们连锅端了,至于这一件,经办的人并不多,赵堂主也没有直接插手,他完全可以用被人欺瞒做理由,为自己开脱,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别换,就这件,就从这件开始!”薛顺抬眼看着申椒,“我已经听到了。” 现在让他置之不理也难了。 申椒叫他说的斩钉截铁,也不再劝,将地上的册子又捡了回来:“那依公子看,咱们要从哪里查起?是不是要叫人将涉及此事的人都带来?” 薛顺想了一会儿:“若你是他们会乖乖听话嘛?” 申椒:“奴婢会趁机弄死他们,来个死无对证,要不就赶紧逃跑,离开这里。” 两人相视一眼。 薛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件事咱们得亲自去,绝不能交给旁人。” “那……奴婢去?”申椒说的很不情愿,“还是叫琼枝她们去?” 薛顺这会儿才觉出身边人太少的坏处,可一时半刻的上哪里去找可以信任的人去。 “琼枝她们在医馆帮忙,就让她们待在那里,这事咱们两个去。” “好是好,可公子的身体……” “坐马车不就行了。”薛顺说是这么说,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已经坐不住了,扯过两个垫子,并在一起躺了下去了,将册子一卷枕在脑袋下头,闭着眼催促申椒,“你快去,叫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就走。” “是。” 申椒知道他心意已决,又不想自己出去冒险,只能由着他。 吩咐他们准备好了马车。 也没叫谁跟着,扶着薛顺上去了,就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 没走多远申椒就发觉有人正跟着她们,倒不是她耳聪目明,太警惕,也不是他们不够隐蔽。 而是她走错了路,绕着绕着,就走丢了,马车卡在巷子里卡的严严实实,没法掉头,她就爬到车顶看了一眼,当时就对上眼了。 那俩人还装路过呢,神色如常的走进一户人家。 里头就骂:“哎哎哎!你们谁呀,怎么抬腿儿就进?找什么找人,谁认识你们,赶紧滚蛋!” 他们被一盆水泼了出来,尴尬的往回走。 申椒就从车顶另一头跳了下去,悄默声的追上去,在两人出了巷子转身之际,扯过旁边摊位上的猪头怼到了他们的脸前。 这两人也是胆小儿,“啊啊啊”的,叫的惊天动地的。 申椒:“就这两下子还学人跟踪呢?买个猪头补补脑子,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不想活了就把脑袋砍了送来,别搞这些猫腻儿。” 她将猪头还给瞪圆了眼生怕她跑掉的摊主,顺便嫌弃一句道:“你这猪头放几天了,臭了还卖?” 那苍蝇和蛆直从眼珠、鼻孔往外钻,多瘆人呢。 “你管得着嘛,不买就走,走!” 摊主弱弱的赶着,多半是察觉到了这氛围的不对,话也不敢说的太难听。 申椒瞧了一眼那三文一斤的招牌,没趣的走了。 她爬回去时,薛顺正试着从马车和墙的缝隙间挤过来,半个身子已经艰难的过去了,见她回去,又蹭了回去,果断放弃了:“出了什么事儿?” “有两个探子跟着。” “真的假的?是谁的人?” “不知道,”申椒很无所谓的从车顶爬下来,“管他是什么人,肯定心里头都发虚。” 不然鬼鬼祟祟的跟着干嘛? 至于是不是真的探子? 那就更无所谓了,反正吓唬起来挺好玩的。 “公子可要奴婢去问问?” “算了,当务之急是去找人,万一耽误久了,叫他们察觉出咱们的意图,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呢?” 薛顺又爬回了马车里。 申椒安慰道:“公子放心,就奴婢这路走的,神仙也猜不出咱们要去哪儿。”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明明是按着舆图走的…… 没错呀。 他们给的这是哪年的舆图? 申椒是不会怀疑自己的。 薛顺没她那份自信:“会不会咱们看错了?拿反了?” “这怎么可能呢?要是转过来字也都倒过去了,”申椒将图递过去给他看,指着上头的某条街说,“就是这儿……” 图上画的规规整整的,实则是在两条可以做主路的宽街上,都加了排房子,要不申椒也丢不了。 薛顺皱眉道:“还是得找个人引路。” “先出去,出去再说。”申椒不太乐意承认自己不行,好不容易才把马车从这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弄出去。 还没来得惊喜呢,就是一片叫骂声。 “哎!怎么停这儿了?” “这谁家的马车?” “路都堵死了,肯定又是闹事的。” “他娘的,又是谁?还让不让人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人抄着砍骨刀就冲来了,戒备的盯着坐在车辕上的申椒看了看,又忍不住往被马车挡着的巷子里瞧,像是在提防些什么。 神色个个都是忧虑又凶横。 他们害怕申椒还怕呢,这见鬼的地方,四处都是摊子,路都被塞满了,别说车了,人过都费劲,在这儿绝无掉头的可能,稍微动一动都能撞着人。 也怪不得人家觉着她来者不善。 地也脏的要死…… 空中飘着一股多种味道杂糅起来的腥臭味儿。 人穿的破烂,还有许多都带着伤。 还是新伤,至多四五天的样子。 “劳驾,我们走错了路,要怎么才能出去?我们是外乡人,路不太熟。” 申椒口气很温柔的问道,顺便扯着帘子,将想要出来的薛顺挡了回去。 “你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抄着砍骨刀的汉子大声问道。 “是我家小姐,自幼多病,见不得风。” “多病还出来?”有人质疑道。 申椒对答如流:“多病怎么就不能出来了,我们听说这里夜间高楼点烛,镇子如同不夜天一般,我家小姐想看,就出来了。” 有人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 “姑娘,你不能拿人当傻子骗啊。” 申椒嗫嚅道:“这种事总得先找好位置不是。” “别是偷跑出来的?” 有人议论起来。 “看着像,你瞧她的衣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怎么可能就两个人。” “不会是找事儿的?” “看着脸生的很,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应该不会。” “你说她们是不是码头那……” “嘘,你不要命了。” “怎么可能呢?” 嘈杂的声音别提多吵了。 申椒攥着马鞭,紧贴着车帘,泪汪汪的仰着头,一副色厉内茬的样子打量着众人的神色。 也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 反正那为首的,提着砍骨刀的问了句:“你们要去哪儿?” 申椒轻轻吸了吸鼻子:“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永和酒楼的地方?” 此言一出,好些人脸色登时就变了,嘈杂的声音也渐渐熄了。 申椒的声音弱了下去:“别的楼也行,或者……给我们指下码头在哪儿,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 她看着真是怕极了。 完全就是个和小姐偷跑出来,又迷了路不知怎么办才好的小丫头。 也不知道那些人信了没有,一个老奶好心道:“你在这儿出不去的,路太窄了,你得退回去。” 她以为申椒没试过嘛? “这马不大听使唤,只能往前,不会后退。” “那就得卸车,分开叫人抬了才能转过去。” 这回是砍骨刀说的,他的语气和神情都算不上好。 申椒忧虑的回过头朝着马车帘子看了眼,显然是在担心她的小姐,又扭头道:“有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卸车……我家小姐怎么能下车呢?” 这话真叫人想翻白眼。 “这么金贵出来干嘛?” “她就是能下,我们还不敢帮你们抬呢,可别坏了什么再赖到我们头上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申椒无措道,马车半个屁股还卡在巷子里,前头是住户,封死的,两边又挤挤挨挨的那么窄。 她出不去不要紧,会碍到这些人的事儿,在他们眼中才要紧。 更要紧的是,他们似乎完全不想跟她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僵持间,有人提议道:“要不去请马三太爷,他一准儿有法子。” “这……” “行,”那拎着砍骨刀的应了一声,“我去请太爷过来,你!” 他刀子指了指申椒,将她吓的一哆嗦,惊声道: “你想干嘛?!” “什么我想干嘛,”那拎着砍骨刀的汉子凶狠道,“我去找人帮忙,把你们弄出去,你们俩老实待着,别想耍花样,不然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申椒在众人的注视下老实的点点头。 那砍骨刀这才急三火四的跑了,剩下的人还没走,就那么围着车,看着她。 好像一眼不留神,申椒就能将这儿拆了似的。 她试探的打听道:“他,他去找什么人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实等着你,问什么?”有人不客气的呵斥。 不过也有人脾气还算好的说:“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他回去找他太爷了,等人来了,就能想法子让你这马退回去了。” 申椒:“我已经试过了,我都用鞭子抽了,它不听的。” “那是不听你的,马三太爷的话马一准儿听。” “因为他姓马?”申椒问。 这话太蠢了,惹的人发笑。 “什么呀,是因为马三太爷是……” “嘘!” “瞎打听什么,跟你没关系。” 这些人戒心是真强,申椒见状低落的哦了一声,也不再开口了。 好半天才等来个拄拐老头,被那砍骨刀扶着,慢腾腾的往这边走。 看不出多大年纪,总之是很老了。 头发掉光了,眉毛也稀疏,人也不知道是原本就矮,还是老缩缩了,佝偻着比寻常人矮一大截,唯有两双眼还明亮的闪着精光。 申椒看着他走进了,才迟疑的跳下车:“老人家就是马三太爷嘛?” 他压根就没理申椒,直接就走到旁边,瞧了几眼,怜爱的摸了摸那匹拉车的马,还拍了两下子。 “好小子,真壮实。” 目光触及到马身上的鞭痕又心疼道:“可惜糟蹋了。” 申椒适时道:“老人家若是能助我们出去,待我和小姐回到船上,我们可以将这匹马赠给您。” “哼,老头子我还没那么不要脸,你们这样的人家我们也不沾,走了就只当没来过好了。” 他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拍了两下,那马竟主动低下了头,由着他在耳边窸窸窣窣的不知嘀咕些什么,而后打了响鼻,动了动蹄子。 马三太爷抓住缰绳看向申椒:“还不上去坐稳了?” 申椒将信将疑的往车辕上一坐,那马竟然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将马车又重新没入了巷子里。 众人顿时叫起好来。 申椒也惊喜道:“真是神了,还要有劳老人家,送我们一段路,我们才好出去。” “你们只管走就是了,老头子我走不动,叫我这曾孙千里送送你们。” 那砍骨刀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人抄着砍骨刀就冲来了,戒备的盯着坐在车辕上的申椒看了看,又忍不住往被马车挡着的巷子里瞧,像是在提防些什么。 神色个个都是忧虑又凶横。 他们害怕申椒还怕呢,这见鬼的地方,四处都是摊子,路都被塞满了,别说车了,人过都费劲,在这儿绝无掉头的可能,稍微动一动都能撞着人。 也怪不得人家觉着她来者不善。 地也脏的要死…… 空中飘着一股多种味道杂糅起来的腥臭味儿。 人穿的破烂,还有许多都带着伤。 还是新伤,至多四五天的样子。 “劳驾,我们走错了路,要怎么才能出去?我们是外乡人,路不太熟。” 申椒口气很温柔的问道,顺便扯着帘子,将想要出来的薛顺挡了回去。 “你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抄着砍骨刀的汉子大声问道。 “是我家小姐,自幼多病,见不得风。” “多病还出来?”有人质疑道。 申椒对答如流:“多病怎么就不能出来了,我们听说这里夜间高楼点烛,镇子如同不夜天一般,我家小姐想看,就出来了。” 有人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 “姑娘,你不能拿人当傻子骗啊。” 申椒嗫嚅道:“这种事总得先找好位置不是。” “别是偷跑出来的?” 有人议论起来。 “看着像,你瞧她的衣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怎么可能就两个人。” “不会是找事儿的?” “看着脸生的很,还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应该不会。” “你说她们是不是码头那……” “嘘,你不要命了。” “怎么可能呢?” 嘈杂的声音别提多吵了。 申椒攥着马鞭,紧贴着车帘,泪汪汪的仰着头,一副色厉内茬的样子打量着众人的神色。 也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 反正那为首的,提着砍骨刀的问了句:“你们要去哪儿?” 申椒轻轻吸了吸鼻子:“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永和酒楼的地方?” 此言一出,好些人脸色登时就变了,嘈杂的声音也渐渐熄了。 申椒的声音弱了下去:“别的楼也行,或者……给我们指下码头在哪儿,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就行。” 她看着真是怕极了。 完全就是个和小姐偷跑出来,又迷了路不知怎么办才好的小丫头。 也不知道那些人信了没有,一个老奶好心道:“你在这儿出不去的,路太窄了,你得退回去。” 她以为申椒没试过嘛? “这马不大听使唤,只能往前,不会后退。” “那就得卸车,分开叫人抬了才能转过去。” 这回是砍骨刀说的,他的语气和神情都算不上好。 申椒忧虑的回过头朝着马车帘子看了眼,显然是在担心她的小姐,又扭头道:“有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卸车……我家小姐怎么能下车呢?” 这话真叫人想翻白眼。 “这么金贵出来干嘛?” “她就是能下,我们还不敢帮你们抬呢,可别坏了什么再赖到我们头上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申椒无措道,马车半个屁股还卡在巷子里,前头是住户,封死的,两边又挤挤挨挨的那么窄。 她出不去不要紧,会碍到这些人的事儿,在他们眼中才要紧。 更要紧的是,他们似乎完全不想跟她们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僵持间,有人提议道:“要不去请马三太爷,他一准儿有法子。” “这……” “行,”那拎着砍骨刀的应了一声,“我去请太爷过来,你!” 他刀子指了指申椒,将她吓的一哆嗦,惊声道: “你想干嘛?!” “什么我想干嘛,”那拎着砍骨刀的汉子凶狠道,“我去找人帮忙,把你们弄出去,你们俩老实待着,别想耍花样,不然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申椒在众人的注视下老实的点点头。 那砍骨刀这才急三火四的跑了,剩下的人还没走,就那么围着车,看着她。 好像一眼不留神,申椒就能将这儿拆了似的。 她试探的打听道:“他,他去找什么人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实等着你,问什么?”有人不客气的呵斥。 不过也有人脾气还算好的说:“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他回去找他太爷了,等人来了,就能想法子让你这马退回去了。” 申椒:“我已经试过了,我都用鞭子抽了,它不听的。” “那是不听你的,马三太爷的话马一准儿听。” “因为他姓马?”申椒问。 这话太蠢了,惹的人发笑。 “什么呀,是因为马三太爷是……” “嘘!” “瞎打听什么,跟你没关系。” 这些人戒心是真强,申椒见状低落的哦了一声,也不再开口了。 好半天才等来个拄拐老头,被那砍骨刀扶着,慢腾腾的往这边走。 看不出多大年纪,总之是很老了。 头发掉光了,眉毛也稀疏,人也不知道是原本就矮,还是老缩缩了,佝偻着比寻常人矮一大截,唯有两双眼还明亮的闪着精光。 申椒看着他走进了,才迟疑的跳下车:“老人家就是马三太爷嘛?” 他压根就没理申椒,直接就走到旁边,瞧了几眼,怜爱的摸了摸那匹拉车的马,还拍了两下子。 “好小子,真壮实。” 目光触及到马身上的鞭痕又心疼道:“可惜糟蹋了。” 申椒适时道:“老人家若是能助我们出去,待我和小姐回到船上,我们可以将这匹马赠给您。” “哼,老头子我还没那么不要脸,你们这样的人家我们也不沾,走了就只当没来过好了。” 他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拍了两下,那马竟主动低下了头,由着他在耳边窸窸窣窣的不知嘀咕些什么,而后打了响鼻,动了动蹄子。 马三太爷抓住缰绳看向申椒:“还不上去坐稳了?” 申椒将信将疑的往车辕上一坐,那马竟然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将马车又重新没入了巷子里。 众人顿时叫起好来。 申椒也惊喜道:“真是神了,还要有劳老人家,送我们一段路,我们才好出去。” “你们只管走就是了,老头子我走不动,叫我这曾孙千里送送你们。” 那砍骨刀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申椒她们废了半天的工夫,总算是出去了。 她请那马千里喝了碗路边的茶,又拿了几两银子谢他,他接了茶,但没敢要银子。 不过或许是看出她们的确跟镇上的有钱人不一样,他还是和申椒说了会儿话,讲了些事。 马三太爷的曾孙,也就是手拎着砍骨刀的这汉子,叫马千里,他还有个哥哥叫马万里和一个妹妹叫马识途。 没读过书的人家,取起名字来,意思也是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希望哥哥像万里马一样好,能走的远远的,希望他像千里马一样好,能走的远远的,希望妹妹认识路,不管今后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家。 名字都是马三太爷取的,马千里不止一次觉得他偏心,把最好的名字给了哥哥,还记着叫妹妹回家怎么不叫他? 可怜他是既不如哥哥受期盼,也不如妹妹受喜欢对? 因为这个,他老跟家里人闹别扭,兄妹三人分口粥,他也得扒着碗瞧瞧每人碗里多少米,太爷偏心没偏心。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别听他嚷的欢,其实从小就属他最占便宜。 哥哥懒得跟他计较,而妹妹……她死的很早。 馋肉了去捞鱼换肉,淹死在水里头了。 太爷说,也难怪。 马嘛,是在地上跑的,水性不好也不稀奇,叫又识途一股暮气太不吉利,这名字取的就不好。 当时马千里差点儿就信以为真了。 可哥哥又怎么说? 暮去朝来他们长到十几岁,他还没走万里路呢,就为了捡个公子哥成婚那天扔的喜钱,别人踩伤了。 当初太爷舍不得杀马吃肉,没了妹妹,这回他没舍不得,将家里的两匹老马,一匹小马都卖了,也没救回哥哥。 日子还得过。 千里也不可能走千里,他得留下伺候太爷,收拾家当,将乡下的房子和地都卖了,搬进了那些有钱的大户,修建在那条街上的屋子。 租金倒也不贵,只是小的转不开身。 他们说是为了做好事,叫人人都有地方住。 其实是鼓动着大伙,把地都卖给他们。 事先还要哄骗着,说到了镇上就给他们活干。 马千里信以为真了。 可真等来了,就没有那么美的事儿了。 他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还挨了太爷两脚。 然后拿着剩下的钱,买了渔网和一条船。 没活就没活,他自个摆个摊卖鱼还更自在呢。 可他娘的老天爷就是不给人留活路,堂里要摊位费,要税费,那些开着酒楼茶馆的狗大户又说他们抢客还要一笔什么占地费,不给就找一群泼皮无赖来闹,今天偷你几条鱼,明个偷凿你渔船。 告到堂里也是没几日就放出来。 马千里自然和他们争不起,人家要就给,少赚总比饿死强? 可这些人欺人太甚,说好的也不算了,房子的租金涨了又涨。 不给就搬出去,给不起又不想搬也好办,这都是自家的房子,成了自家的人不就随便住了嘛,卖身契拿过来,你签是不签? 马家爷孙俩就是死也不签的,他们不止自己不签,也撺掇着其他人不要钱。 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了。 没办法就想办法,人家不叫他们活,他们得让自己活。 大不了不租他们的地方摆摊,摆到自己家门前总行? 马千里他们爷俩也怕没人来,可随着这边摆摊的越来越多,还真干起来,每日人来人往,也如市集一般热闹,但这又惹的那些人不高兴,说没准他们这样,这地方随时租住给他们也不能这么使云云。 都是不讲道理的话,马千里他们也没听。 可至今为止已经来了三波闹事儿的了。 第一回是说买了这里的东西吃坏的肚子,讹了一笔钱。 第二回故技重施,连派来的人都不变一变,他们说什么也不给。 第三回就直接掀摊子了。 堂里的主事都护着他们,审来审去,最后竟然勒令他们不许再摆摊,马千里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趁着码头来了大人物,他们都没工夫看管这边时,又悄悄将摊子摆了出来,生意还没起色呢,又看见申椒她们,驾着马车横在路中央,可不得担心害怕,以为又是来找茬的。 马千里当时拼命的心都有了,还好不是。 他将最后一点儿茶底儿也连渣带水都喝尽了,打了个嗝,一抹嘴,还好心道:“你们想看不夜天,只怕不成,那些人越赚钱就越抠,灯都不点几盏,更别说什么不夜天,要是留的久或许逢年过节能有,也别去永和酒楼,那里专坑你们这样的外乡人,四处逛逛就得了。 要去码头,沿着这条路直走,不多时你就能看到水了,到时候想去哪儿,你再问。” 申椒点点头:“多谢马大哥了,不过还是得请你帮着指个路,我们要去永和酒楼、泰和赌坊还要找下鼓铜里街全福的爹娘,还有木松村李言的哥哥。” 马千里不傻。 鼓铜里街的百姓摊贩也都不傻。 他们只是不能肯定,申椒她们是好是坏,也不能肯定她们能不能管得了这些不平事,毕竟她们只有两人一马一辆车,实在不像是厉害的,更像是偷着跑出来玩的,所以他们选择了闭嘴。 但申椒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马千里也就都说了。 没想到说完了,会得到这样一番话。 他愣了愣,嘴动了两次都没发出声,好不容易张开嘴了,还是忍不住往坏了猜:“你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全叔刘婶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们的儿子都……” “我们知道,”申椒没让他再艰难的说下去,“我和公子就是为了公道来的,刚刚不曾直言,也是因为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也怕说了你们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申椒说薛顺是体弱多病的小姐,也是防着这些人硬要薛顺出去相见,再出什么事儿,不管怎么说当时都是待在马车里更安全些。 马千里的眼睛亮了亮,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看了看申椒,又看了看马车:“可你们就两个人,能干嘛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申椒她们废了半天的工夫,总算是出去了。 她请那马千里喝了碗路边的茶,又拿了几两银子谢他,他接了茶,但没敢要银子。 不过或许是看出她们的确跟镇上的有钱人不一样,他还是和申椒说了会儿话,讲了些事。 马三太爷的曾孙,也就是手拎着砍骨刀的这汉子,叫马千里,他还有个哥哥叫马万里和一个妹妹叫马识途。 没读过书的人家,取起名字来,意思也是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希望哥哥像万里马一样好,能走的远远的,希望他像千里马一样好,能走的远远的,希望妹妹认识路,不管今后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家。 名字都是马三太爷取的,马千里不止一次觉得他偏心,把最好的名字给了哥哥,还记着叫妹妹回家怎么不叫他? 可怜他是既不如哥哥受期盼,也不如妹妹受喜欢对? 因为这个,他老跟家里人闹别扭,兄妹三人分口粥,他也得扒着碗瞧瞧每人碗里多少米,太爷偏心没偏心。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别听他嚷的欢,其实从小就属他最占便宜。 哥哥懒得跟他计较,而妹妹……她死的很早。 馋肉了去捞鱼换肉,淹死在水里头了。 太爷说,也难怪。 马嘛,是在地上跑的,水性不好也不稀奇,叫又识途一股暮气太不吉利,这名字取的就不好。 当时马千里差点儿就信以为真了。 可哥哥又怎么说? 暮去朝来他们长到十几岁,他还没走万里路呢,就为了捡个公子哥成婚那天扔的喜钱,别人踩伤了。 当初太爷舍不得杀马吃肉,没了妹妹,这回他没舍不得,将家里的两匹老马,一匹小马都卖了,也没救回哥哥。 日子还得过。 千里也不可能走千里,他得留下伺候太爷,收拾家当,将乡下的房子和地都卖了,搬进了那些有钱的大户,修建在那条街上的屋子。 租金倒也不贵,只是小的转不开身。 他们说是为了做好事,叫人人都有地方住。 其实是鼓动着大伙,把地都卖给他们。 事先还要哄骗着,说到了镇上就给他们活干。 马千里信以为真了。 可真等来了,就没有那么美的事儿了。 他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还挨了太爷两脚。 然后拿着剩下的钱,买了渔网和一条船。 没活就没活,他自个摆个摊卖鱼还更自在呢。 可他娘的老天爷就是不给人留活路,堂里要摊位费,要税费,那些开着酒楼茶馆的狗大户又说他们抢客还要一笔什么占地费,不给就找一群泼皮无赖来闹,今天偷你几条鱼,明个偷凿你渔船。 告到堂里也是没几日就放出来。 马千里自然和他们争不起,人家要就给,少赚总比饿死强? 可这些人欺人太甚,说好的也不算了,房子的租金涨了又涨。 不给就搬出去,给不起又不想搬也好办,这都是自家的房子,成了自家的人不就随便住了嘛,卖身契拿过来,你签是不签? 马家爷孙俩就是死也不签的,他们不止自己不签,也撺掇着其他人不要钱。 活人不能叫尿憋死了。 没办法就想办法,人家不叫他们活,他们得让自己活。 大不了不租他们的地方摆摊,摆到自己家门前总行? 马千里他们爷俩也怕没人来,可随着这边摆摊的越来越多,还真干起来,每日人来人往,也如市集一般热闹,但这又惹的那些人不高兴,说没准他们这样,这地方随时租住给他们也不能这么使云云。 都是不讲道理的话,马千里他们也没听。 可至今为止已经来了三波闹事儿的了。 第一回是说买了这里的东西吃坏的肚子,讹了一笔钱。 第二回故技重施,连派来的人都不变一变,他们说什么也不给。 第三回就直接掀摊子了。 堂里的主事都护着他们,审来审去,最后竟然勒令他们不许再摆摊,马千里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趁着码头来了大人物,他们都没工夫看管这边时,又悄悄将摊子摆了出来,生意还没起色呢,又看见申椒她们,驾着马车横在路中央,可不得担心害怕,以为又是来找茬的。 马千里当时拼命的心都有了,还好不是。 他将最后一点儿茶底儿也连渣带水都喝尽了,打了个嗝,一抹嘴,还好心道:“你们想看不夜天,只怕不成,那些人越赚钱就越抠,灯都不点几盏,更别说什么不夜天,要是留的久或许逢年过节能有,也别去永和酒楼,那里专坑你们这样的外乡人,四处逛逛就得了。 要去码头,沿着这条路直走,不多时你就能看到水了,到时候想去哪儿,你再问。” 申椒点点头:“多谢马大哥了,不过还是得请你帮着指个路,我们要去永和酒楼、泰和赌坊还要找下鼓铜里街全福的爹娘,还有木松村李言的哥哥。” 马千里不傻。 鼓铜里街的百姓摊贩也都不傻。 他们只是不能肯定,申椒她们是好是坏,也不能肯定她们能不能管得了这些不平事,毕竟她们只有两人一马一辆车,实在不像是厉害的,更像是偷着跑出来玩的,所以他们选择了闭嘴。 但申椒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马千里也就都说了。 没想到说完了,会得到这样一番话。 他愣了愣,嘴动了两次都没发出声,好不容易张开嘴了,还是忍不住往坏了猜:“你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全叔刘婶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们的儿子都……” “我们知道,”申椒没让他再艰难的说下去,“我和公子就是为了公道来的,刚刚不曾直言,也是因为不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也怕说了你们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申椒说薛顺是体弱多病的小姐,也是防着这些人硬要薛顺出去相见,再出什么事儿,不管怎么说当时都是待在马车里更安全些。 马千里的眼睛亮了亮,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看了看申椒,又看了看马车:“可你们就两个人,能干嘛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要有道理,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你们不也是人嘛?还是许许多多的人,难道不敢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公道拼一拼,争一争?” 申椒这边说着。 那边薛顺也理了理衣裳,拍了两下脸,尽量不叫自己看着那么虚弱苍白,起身从马车里钻了出去,扶着车厢站直了身子保证道:“只要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贵人说的可是真的?”马千里有些激动道。 薛顺太累的,话都没力气说,强撑着微笑颔首:“自然。” 声音很轻,但听在马千里耳朵里分量却重。 申椒适时道:“我家公子是通财山庄的十七公子,此刻庄主的夫人就在码头的船上坐镇,在这里停留为的就是处理这些不平事,公子知道这边堂里的人都不可信,也怕声势浩大打草惊蛇,才只有我们两个出来,你只管带路,再找几个人和我们一块去永和酒楼拿人,待这件事处理完了,你们的事公子也会给个说法。” “好!好!好!我都听公子的!” 他一连气说了几个好,然后屈膝就要跪,申椒一把将他托住了。 薛顺:“不必多礼,带路就是,这些事归根结底是我们做的不好,才委屈了你们,我要再受你的头,只怕要折寿。” 马千里原本是只有喜悦的,完全不去想其它,也不敢想其它,如今却因为薛顺的话,在喜悦中平添了些苦涩的悲痛委屈。 人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不怨不恨不迁怒,只是不敢想不能想而已…… 他牵着马,带着马车绕行时,还忍不住抓着袖子擦眼泪呢。 哪里知道,被他寄予厚望,说要为民做主的薛顺自己心也是虚的。 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那身子就更虚了,躺在铺着层层褥子的马车上,还得裹着厚厚的锦被,出来前才吃过四颗药,这会儿又吞了四颗。 这么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丹药就得论把抓。 申椒都想劝他别管了,别等会儿把自己气死了,病死了,她这边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但这会儿有人不好开口,薛顺又是个时不时爱犯倔的犟种。 申椒也没法子,只能由着他。 全福的爹娘,就是那个被重击后脑抬回家,三日后不治身亡的,永和酒楼少东家林长西的侍卫。 爹叫全拴娃,娘刘花丫。 原本都是林家的佃户,可这事出了没多久,林家就以可怜他们孤苦无依年纪又大为由,不让他们在庄里待了,叫他们搬到了镇上的铜鼓里街,找了间房子让他们住着,美名其曰是为他们好,给他们养老。 可实则二人没了孩子,又没了生计,根本无力存活,只能帮街坊们缝缝补补,浆洗衣裳赚那几个钱,吃用都不够。 他们住着地方也不好,只有一扇小窗,屋里白天也昏暗的看不出时辰来。 申椒她们去时,刘花丫正顶着大太阳,坐在门口缝衣裳呢,眼睛贴的别提多近了,申椒都怕她下一针就扎进自己的眼睛里。 薛顺更是心惊胆战的,越发眩晕起来,只能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申椒身上。 亏了申椒劲儿大,要不都搀不住他。 “公子不如在车上等?” “不,一起去就是了。” 薛顺总觉得这种时候不亲自来不好,又怕压坏了申椒,只能尽可能的自己站直些。 马千里看刘花丫缝衣裳早就习以为常了,看薛顺走路才害怕呢。 这小姐是假,体弱多病看着可是真的,马千里哪里敢让他走,离的老远就叫道:“刘婶,有贵人找你,为你家全福做主来了?” “啊?”刘花丫觑觑着眼抬起头,好像还有些弄不清状况。 马千里正要再说一遍,她却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为我家福子做主来的?千里,你莫不是来消遣老婆子我的?” 她看薛顺她们的神色一直是将信将疑。 直到申椒将令牌掏出来,她捏在手里头翻来覆去的摩挲了好几遍,才信了几分。 “是了,沉甸甸,那些人都有这样的牌儿,真是来做主的贵人啊!” 她也不识字,就是凭着记忆,凭着感觉,一旦确认了立刻就是一声哀嚎。 哭着扑上来,栽歪着差点儿摔在地上,叫申椒和薛顺伸手扶住了。 主要是申椒在扶,薛顺还以为她也要下跪,正要开口劝。 可却见她用那双干枯皲裂的老手就拍着申椒又来拍打他。 刘花丫仰头想要痛哭,可眼泪是干的,哀嚎也发不出,她只是带着满腔怨愤无尽委屈的问:“早到哪儿去了?啊?早到哪儿去了呀?!我的福子命都没了啊!你们这些贵人,早怎么不来啊!” 薛顺眼睛有些湿润。 申椒也是。 她心疼她的衣裳,这可不是布,是绸子的,都勾丝了。 刘花丫被马千里硬给拉开了。 他是怕刘花丫得罪了薛顺和申椒,还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哎呀,刘婶,你看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好心好意的,你还……”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那种想哭都没了眼泪的空洞神情,任何人见了都无法对她加以责怪。 薛顺制止了马千里拉扯的动作,撑着一口气去扶她:“是我的错,婶婶。” 没见着过这么爱给自己揽罪的。 薛顺能有什么错? 他就是倒霉,投错了胎。 申椒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去帮他。 那边已经有人把全福的爹,全拴娃也找来了。 他看着倒是感恩戴德的,竟还说了些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麻烦她们了的客气话。 薛顺登时都惊了:“那是你亲儿子?你就准备……不管了?一个公道都不为他讨?” “嗐,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老头弯着腰,僵笑着,“不都已经判过了嘛,我们认了,横竖人也没了,就不折腾了。” 刘花丫呜呜哭着,也不反驳他。 都是一副打碎了牙混着血往肚里的吞的窝囊样。 薛顺看出了点儿什么,还是难以接受。 申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孩子死了,他们不也得活嘛。 万一报仇不成,他们再被报复了怎么办? 薛顺也知道不该过分苛责他们,可他分明可以为他们做主。 “叔叔,婶婶,你们信我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血债血偿。 全福的命是回不来,但至少我得让他在九泉之下能闭上眼。”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要有道理,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你们不也是人嘛?还是许许多多的人,难道不敢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公道拼一拼,争一争?” 申椒这边说着。 那边薛顺也理了理衣裳,拍了两下脸,尽量不叫自己看着那么虚弱苍白,起身从马车里钻了出去,扶着车厢站直了身子保证道:“只要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定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贵人说的可是真的?”马千里有些激动道。 薛顺太累的,话都没力气说,强撑着微笑颔首:“自然。” 声音很轻,但听在马千里耳朵里分量却重。 申椒适时道:“我家公子是通财山庄的十七公子,此刻庄主的夫人就在码头的船上坐镇,在这里停留为的就是处理这些不平事,公子知道这边堂里的人都不可信,也怕声势浩大打草惊蛇,才只有我们两个出来,你只管带路,再找几个人和我们一块去永和酒楼拿人,待这件事处理完了,你们的事公子也会给个说法。” “好!好!好!我都听公子的!” 他一连气说了几个好,然后屈膝就要跪,申椒一把将他托住了。 薛顺:“不必多礼,带路就是,这些事归根结底是我们做的不好,才委屈了你们,我要再受你的头,只怕要折寿。” 马千里原本是只有喜悦的,完全不去想其它,也不敢想其它,如今却因为薛顺的话,在喜悦中平添了些苦涩的悲痛委屈。 人又不是木头,怎么会不怨不恨不迁怒,只是不敢想不能想而已…… 他牵着马,带着马车绕行时,还忍不住抓着袖子擦眼泪呢。 哪里知道,被他寄予厚望,说要为民做主的薛顺自己心也是虚的。 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那身子就更虚了,躺在铺着层层褥子的马车上,还得裹着厚厚的锦被,出来前才吃过四颗药,这会儿又吞了四颗。 这么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丹药就得论把抓。 申椒都想劝他别管了,别等会儿把自己气死了,病死了,她这边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但这会儿有人不好开口,薛顺又是个时不时爱犯倔的犟种。 申椒也没法子,只能由着他。 全福的爹娘,就是那个被重击后脑抬回家,三日后不治身亡的,永和酒楼少东家林长西的侍卫。 爹叫全拴娃,娘刘花丫。 原本都是林家的佃户,可这事出了没多久,林家就以可怜他们孤苦无依年纪又大为由,不让他们在庄里待了,叫他们搬到了镇上的铜鼓里街,找了间房子让他们住着,美名其曰是为他们好,给他们养老。 可实则二人没了孩子,又没了生计,根本无力存活,只能帮街坊们缝缝补补,浆洗衣裳赚那几个钱,吃用都不够。 他们住着地方也不好,只有一扇小窗,屋里白天也昏暗的看不出时辰来。 申椒她们去时,刘花丫正顶着大太阳,坐在门口缝衣裳呢,眼睛贴的别提多近了,申椒都怕她下一针就扎进自己的眼睛里。 薛顺更是心惊胆战的,越发眩晕起来,只能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在申椒身上。 亏了申椒劲儿大,要不都搀不住他。 “公子不如在车上等?” “不,一起去就是了。” 薛顺总觉得这种时候不亲自来不好,又怕压坏了申椒,只能尽可能的自己站直些。 马千里看刘花丫缝衣裳早就习以为常了,看薛顺走路才害怕呢。 这小姐是假,体弱多病看着可是真的,马千里哪里敢让他走,离的老远就叫道:“刘婶,有贵人找你,为你家全福做主来了?” “啊?”刘花丫觑觑着眼抬起头,好像还有些弄不清状况。 马千里正要再说一遍,她却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为我家福子做主来的?千里,你莫不是来消遣老婆子我的?” 她看薛顺她们的神色一直是将信将疑。 直到申椒将令牌掏出来,她捏在手里头翻来覆去的摩挲了好几遍,才信了几分。 “是了,沉甸甸,那些人都有这样的牌儿,真是来做主的贵人啊!” 她也不识字,就是凭着记忆,凭着感觉,一旦确认了立刻就是一声哀嚎。 哭着扑上来,栽歪着差点儿摔在地上,叫申椒和薛顺伸手扶住了。 主要是申椒在扶,薛顺还以为她也要下跪,正要开口劝。 可却见她用那双干枯皲裂的老手就拍着申椒又来拍打他。 刘花丫仰头想要痛哭,可眼泪是干的,哀嚎也发不出,她只是带着满腔怨愤无尽委屈的问:“早到哪儿去了?啊?早到哪儿去了呀?!我的福子命都没了啊!你们这些贵人,早怎么不来啊!” 薛顺眼睛有些湿润。 申椒也是。 她心疼她的衣裳,这可不是布,是绸子的,都勾丝了。 刘花丫被马千里硬给拉开了。 他是怕刘花丫得罪了薛顺和申椒,还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哎呀,刘婶,你看你,这是干什么?人家好心好意的,你还……”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那种想哭都没了眼泪的空洞神情,任何人见了都无法对她加以责怪。 薛顺制止了马千里拉扯的动作,撑着一口气去扶她:“是我的错,婶婶。” 没见着过这么爱给自己揽罪的。 薛顺能有什么错? 他就是倒霉,投错了胎。 申椒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去帮他。 那边已经有人把全福的爹,全拴娃也找来了。 他看着倒是感恩戴德的,竟还说了些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麻烦她们了的客气话。 薛顺登时都惊了:“那是你亲儿子?你就准备……不管了?一个公道都不为他讨?” “嗐,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老头弯着腰,僵笑着,“不都已经判过了嘛,我们认了,横竖人也没了,就不折腾了。” 刘花丫呜呜哭着,也不反驳他。 都是一副打碎了牙混着血往肚里的吞的窝囊样。 薛顺看出了点儿什么,还是难以接受。 申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孩子死了,他们不也得活嘛。 万一报仇不成,他们再被报复了怎么办? 薛顺也知道不该过分苛责他们,可他分明可以为他们做主。 “叔叔,婶婶,你们信我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血债血偿。 全福的命是回不来,但至少我得让他在九泉之下能闭上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