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卷长安》


 第一章 果真是风水宝地

    秋风瑟瑟，孤星犹照，还打着哈欠的林宝儿却已经爬上了远郊的半山。
    谁让她有一个卷王店长，偏偏让她这个点来看房源。
    早知道她就应该去考研，而不是跑去当什么房产中介。
    林宝儿看着眼前这荒凉的半山别墅，林宝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掏出手机核对秦川发来的房源地址。
    “别看了，就是这家！”
    林宝儿顺声看去，早已等在院子里的秦川正精力充沛地走出来。见是秦川，林宝儿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别坐这，要下雨了。”
    秦川话音未落，天就像漏了一样，顷刻间暴雨如注。
    二人挤在院中游泳池边的一处旧亭子里，沉默震耳欲聋。林宝儿见这游泳池还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池中也早已被干枯的落叶铺叠了好几层，一副破败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颤。
    叮——
    客户发来消息，“雨太大了，改天再约。”
    短短八个字成了压垮林宝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忍耐一早上的她瞬间爆发跳进破游泳池咆哮
    “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让人跑到这里来看房，我昨晚一共就睡了四个小时！你自己愿意当卷王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啊！”
    面对林宝儿的失控，秦川推推自己的眼镜框，毫不在意。
    “存在即合理，我看过了，这是个风水宝地，房子虽然旧了点，只要用心打理就一定能出。”
    林宝儿抬头看着的秦川这幅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拽秦川，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俩人倒进了枯叶堆里。
    就在二人倒下的瞬间，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了过来，强光霎那间膨胀成球，又迅速挤压成一条缝，带着二人一起消失在枯叶里。
    当林宝儿再次有了知觉，是一缕肉香狠狠地钻进了鼻孔里。还未睁开眼睛的她追着这缕香气就摸到了桌子前，一口下去，肉汁在嘴里瞬间爆开，真香！
    “好吃么？”一道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得林宝儿立刻瞪圆了双眼。
    只见一位面容俊美、身着蝶红色喜袍、歪戴着簪花公子帽的青年男子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周围房间内装饰古朴，分明不是自己那个年代的。
    难道她穿越了？
    “你——”
    喜袍男子刚要开口，林宝儿就“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疼痛说明着不是梦。
    林宝儿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
    下一秒一群穿着破布衣的土匪们就一齐冲进了房间里，带头的男子三两步便跳到林宝儿身旁，一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头儿！您没事！可是这叶家娘子又寻死腻活了？她白天刺您的伤口还阴着红呢！”
    “要我说不如宰了，反正雇主只说掳走，留不留活口都是咱说了算，您若还想要个夫人，兄弟们再去抢个貌美的也不难！”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利无比，林宝儿刚刚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解决面前的情况。
    “没事，你们先出去。”幸好那男子开口打发走了那群人。
    林宝儿长舒一口气，面对逐步逼近的男子有些紧张。
    她可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现在就让她献身实在有些为难，但眼下
    林宝儿眼珠子一转，在对方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立刻下跪大喊“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
    年轻男子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林宝儿，是我！”
    林宝儿诧异地望向男子。此时男子已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模仿着林宝儿刚才的语气重复着：“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哈哈哈……”
    林宝儿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围着眼前的男子转了几圈。男子见她还是一脸错愕，终于收起笑容说道：“别转了！我是秦川。”
    听到肯定的回答，林宝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秦川道：“我真是着了你的道！你还有脸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委托书摊开来给林宝儿看。
    秦川：“我其实只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正被二当家刚抢来的郎中医治手臂。拼凑几个土匪的话来看，我姓郭，名唤子维，是这窝土匪的头目。”
    “今日是受雇主委托，付二十两酬金抢叶氏牙行自江陵去往长安的商队，并掳走叶家千金叶倾城，也就是现在的你。”
    “但据说郭子维本是要强娶她做压寨夫人，没想到叶倾城宁死不从，用发簪刺伤了他。郭子维因失血晕厥，叶倾城正要抹脖子自尽时被二当家一棒子打晕。醒来之后，叶倾城和郭子维就变成了你和我。”
    秦川稍做停顿，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是怎么来的。哎…我已经把这前前后后都勘察过了，并无任何痕迹，看来暂时是没有什么回去的希望了。”
    林宝儿看着委托书摇起了头：“我居然才值二十两！你果然不是好人，连穿越过来都是土匪头子。”说罢，她又坐回到放着吃食的桌子前，索性大快朵颐起来。
    秦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手拷羊腿、右手胡饼的林宝儿说道：“真不愧是你，听完这些居然还吃得下去！”
    “不然呢？”林宝儿眼神示意秦川给她倒杯喝的，继续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都说了暂时没有回去的希望，我不吃点东西，和你一起饿死在这么？！”
    秦川给她倒上酒之后也坐下吃了起来，“你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走。”
    “走？”林宝儿反问道：“为什么走？走去哪？你是这的头儿，咱们吃喝不愁不是挺好的么？”
    林宝儿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秦川的心坎里，他激动地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眼里也瞬间闪起了光，手舞足蹈地回答道：
    “你，如今是叶氏牙行的千金。你可知在这个朝代，小到牲畜、栗米，大到车马、庄宅都需要经过牙郎之手。如果我们能回到叶家，就可以重操旧业，以我们的经验，足以在这安身立命。”
    “我早就听说长安的宅邸庄重大气、严整开朗，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要是此生有幸能卖上一栋，你我的职业生涯就再无遗憾了。如果不走，被他们发现我并不是真正的郭子维，别说吃喝不愁，你我小命恐怕都难保。”
    在秦川提醒下，林宝儿也来了兴致，但她只听到“千金”两个字，就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畅享未来了，想着只要回到叶家，就可以舒服地躺平了，那也确实没必要赖在这土匪窝里！
    林宝儿越想越激动，干脆一把丢掉羊腿，把脚架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对秦川说道：“咱们一起去长安大展宏图！只要有我林宝儿，不不不，只要有我叶倾城一日逍遥，就有你郭子维的一份荣光！你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了！干杯！”
    林宝儿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心里却另有打算，等到了叶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子维也应和着与叶倾城碰杯，并正色道：“一言为定。”
    吃饱喝得后，叶倾城一头栽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郭子维吹灭所有红烛，只留了窗边的一盏灯，然后端坐在案前，仔细地铺开宣纸，挥笔疾书起来。

 第二章 真正的卷王从不抱怨环境

    叶倾城一觉睡到了晌午，不见郭子维便出门找寻。
    一推开门两个婆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娘子，您终于醒啦！这是老大吩咐我们整理的行囊，说是要和您去度…度蜜月。我们不知娘子的习惯，就随意收拾了些，您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叶倾城大手一摆，“不必看了。秦……郭子维呢？”
    蓝衣婆子：“老大正在前厅议事。他特意吩咐了，娘子昨夜辛苦，让我等不要打扰。”
    叶倾城好奇郭子维又在搞什么鬼，便推着婆子带她去前厅瞧瞧。
    叶倾城刚挨近前厅大门，就听到郭子维慷概激昂的声音。
    “我这次例会要说的第三点是，咱们团队的组织架构有问题！若凡事都依靠我和二当家，咱们团队是无法壮大的，我已经重新拟好了新的架构……”
    叶倾城听到郭子维的发言就两眼一黑，真不愧是卷王，走到哪里卷到哪里，婆子们说昨夜红烛点到了丑时，该不会就是写这玩意。后排的土匪们正小声讨论着：“架钩是什么钩？”左边的早已呼呼大睡。
    叶倾城偷笑想要溜走，却迎面撞上两个大兄弟，定睛一看，二人手上正抬着个被五花大绑还蒙着眼睛的书生。
    “这是？”
    叶倾城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厅的注意，二当家兴冲冲的奔过来向她解释：“娘子，这是老大早上让人去请来的教书先生，老大说要和您去度蜜月，可能是数日，也可能是数月。山寨里不能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不然连雇主的委托信都看不懂，这不，从今日起大家伙就要开始上课识字了。”
    叶倾城惊讶得话都说不出，只得连连点头。
    二当家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对两位兄弟说：“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先生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倚靠在门边上的叶倾城已经打起了哈欠。
    见郭子维还在滔滔不绝，叶倾城随手抢了张纸团成团丢了过去。“例会”被纸团打断，众人顺着纸团的弧线齐齐地看向叶倾城。
    只见叶倾城面无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郭子维已慌张地窜到了门口。郭子维不放心地拍着二当家的肩膀说道：“子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今日的这些安排，定要督促兄弟们完成。盗亦有道，三劫三不劫，读书识字后才能有选择地劫……”
    见郭子维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叶倾城怒视着甩下一句“莫要再啰嗦了！”便把郭子维直接拽上了马车。
    众人均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直言“叶娘子大义！”
    自从离开了山寨，叶倾城就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买买买。
    经过几日奔波，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门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写着“安化门”，两道沟渠从大道边穿过，城楼高耸入云，排着队进城的人多到看不到尾。
    二人结算了马夫的酬金便打发他走了。叶倾城蹦蹦跳跳地顺到队尾便钻了进去，背着四个包袱的郭子维却格外眨眼。果不其然，只一眼便被负责抽查的金吾卫卫士提溜了出来。
    卫士熟练地挑开郭子维的包袱，前几个并无异常，直到最后一包打开，装得满满的肚兜儿、媚药散落一地，甚至还掉出一本《春宫图》，立刻引得周围的人连连惊呼。
    郭子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倾城，叶倾城猛得想起，当时婆子们说的“不知娘子的习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给她收拾的行囊她是一眼没瞧就带上了。
    卫士：“裹挟污秽之物，将此二人抓起来！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
    叶倾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长安城，第一站竟是县狱。之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还真的进来了。
    郭子维被关在叶倾城隔壁，一副吃了苍蝇的颓样，同关着的还有一花白胡子老汉，痴痴颠颠地唱着不成调的歌。叶倾城也自知理亏，笑盈盈地隔着栏杆哄着：“怪我怪我！没仔细查看！你别不理人儿嘛。听说这县狱在长寿坊，还是核心地段呢！就这小小的一间也要近两贯铜钱呢？”
    郭子维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可知你的罚金是多少？”
    叶倾城与郭子维辩驳了几句，见说不过干脆威胁起来：“你一会可别来求我！那个守门的卫士临走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敢问你在长安城可有亲邻？若没有我，你都出不去！”
    郭子维：“那我问你，你家人都有谁？你晓得么？”
    叶倾城自信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赎人这种差事主人家肯定是不会来的，来得定是小丫鬟或者管家，管家一眼就瞧得出来。丫鬟的名字就那几个，春夏秋冬，或是小这个、小那个的，铁定能蒙上个十有八九，一会你就瞧好！”
    咚咚咚——
    二人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只见一挎着钥匙串的卫士领着一老仆和一穿着鹅黄襦裙的丫头快步走来。叶倾城见这情形正如她所料，得意地朝着郭子维的方向扬了扬头。
    卫士爽利地开了锁，那丫头便带着两串热泪扑进了叶倾城怀里，“娘子受苦了！”
    郭子维饶有兴趣地等着叶倾城开口，叶倾城一副嘚瑟样地说道：“春……”见这丫头没有反应，便立刻改了口：“小……”
    只见这小丫头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娘子，您是不是受了惊吓？这才几日功夫，便不记得阿桂了！”
    叶倾城尴尬地扶住太阳穴说道：“正是，我的头好痛。”
    郭子维被叶倾城拙劣的演技逗得“噗”得笑出了声，一直没吭声的高管家敏锐的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
    “娘子，这位是？
    郭子维自信地起身整理起衣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叶倾城忽得想起日前郭子维对自己的捉弄，故意说道：“我不认得这位郎君！咱们走！”说罢便准备抬腿走人。
    高管家与阿桂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她身后。郭子维一时慌了神，隔着栏杆拉住了叶倾城的衣袖，小声嘟囔道：“喂！你搞什么？！”
    叶倾城故意甩开他的手，并后退了一大步说道：“求我呀！”
    郭子维明白了她的意图，干脆坐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叶娘子回府后可要多加小心，不知是何人恨毒了你，竟需这般大费周章的雇佣绑匪，只怕是身边熟人。吾不才，只不过是这世间唯一没有嫌疑的人罢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正中叶倾城软肋，只得服软带上这扫把星。
    “郎君，请！”高管家有眼力见地给郭子维开了门。
    正当几人要离开之时，那花白胡子老汉忽然停止了哼唱，一反常态地吐了句：“郎君不凡，断所求即可鹏程。”说罢便又唱了起来。
    郭子维不由得一征，询问身旁的卫士道：“敢问官爷，这是何人，所犯何事？”
    卫士不在意地答：“此人名叫信夫，金陵人氏，疯汉而已，是这儿的常客，郎君不必理会。”
    高管家见郭子维上了心，也附和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再迟就犯了宵禁了。”说罢，便带着二人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初入叶府

    众人坐上马车，阿桂给叶倾城简单介绍了二叔父家的人员情况后，便提醒道：“娘子，长安物价高，二爷家中一切从简，不比江陵，您多担待些。”
    “这是自然。”
    叶倾城想着再怎么从简也应该比山寨强。
    一眨眼的功夫，马车便进了崇贤坊，过了道永安渠便到了叶府。
    叶府大门开在东南侧，高管家一招呼，便跑出来十几个小丫鬟，个个活泼伶俐。
    众人刚过了影壁，高管家便对郭子维正色道：“郎君，叶府女眷众多，您是客，请随我至跨院休息罢。”
    “劳烦高管家。”
    叶倾城见郭子维爽利地应了下来，便急匆匆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反驳道：“谁说他是客，子维是自己人，就安置在我附近好了！”
    郭子维故意调侃她：“这么怕死啊？”
    叶倾城用胳膊肘狠戳了下郭子维，压着声音回：“少废话，谁雇土匪劫我还没查到呢，你当然要保护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留下来！”
    高管家眉头微蹙，又怕得罪了叶倾城，只得照做。
    丫鬟们簇拥着叶倾城过了垂花门，便见到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正耍着枪。
    她挽着利落的发髻，鬓角处随意地散落了几缕碎发，甚是好看。虽穿得简单，但难掩贵气。
    倾城猜测她一定就是阿桂口中那出身武将世家的二叔母婉儿了。
    听闻她是为了和二叔父私奔，才不惜与家中断了往来的，也因此隐姓埋名。
    婉儿见倾城他们到了，便爽利地将梨花枪背到身后。
    “是倾城！多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我都不敢认了。”
    叶倾城笑得腼腆：“谢二叔母夸赞！”
    见郭子维也跟着进了来，婉儿眉头微皱，但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和气：“你没事就好，此前阿桂满身是伤地跑了来，说你们的车队在路上被土匪劫了，你阿翁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你日后的声誉便不许报官，我们只得暗暗派家仆寻找。”
    婉儿又看向郭子维，“听闻你与郭郎君是一起进城的，可是这位郭郎君救了你？”
    叶倾城连忙点点头，“没错，幸亏遇到了子维，我才得意从土匪窝里脱身。”
    郭子维眼眸一沉，这个二叔母婉儿是敌是友还不知，姑且试探一二。
    “叶夫人，这一带的土匪不似闹饥荒处的那些，都是受人委托终人之事，不知叶氏在长安可有得罪什么人家？”
    婉儿沉思片刻：“若说得罪了谁我倒一时想不出，劲敌倒是有一个。但郑氏也是正经生意人，远亲是朝中权贵，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买凶的恐怕另有其人。”
    婉儿眼色一变，拉起叶倾城的手：“先不谈这些糟心事儿了，如今你们平安归来了便好。我与叶禄在长安虽落脚多年，但叶氏到底是外来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此次你阿耶让你来帮扶，我们自是欢迎的，只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
    怪不得招人暗算，叶倾城原来是“总部”派来长安的“空降指挥”啊。
    叶倾城笑盈盈地回：“二叔母客气了，倾城一定竭尽所能。”
    在说“竭尽所能时”叶倾城特意便饶有深意地瞧了眼郭子维。
    婉儿欣慰一笑：“你们舟车劳顿，又受了委屈，定累坏了！南红，快带娘子去瞧瞧。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南红是婉儿一起长大的丫鬟，据说连当年私奔都呆着南红一起，亲如姐妹，在叶府的地位自然不必说。
    “谢二叔母！”
    见他们走远，婉儿才质问起高管家：“你怎么办的事？伯兄此次打着锻炼倾城的幌子让她来长安，就是特意为了她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我与叶禄要多留意长安的良配。她与郭郎君这般出双入对的，让外人看了，谁还敢与我们结亲？”
    高管家委屈巴巴：“回夫人，我入门便拦了，但倾城娘子不许，极力地护着。您也瞧见了，二人几乎是半步不离。二爷和夫人若想成事，恐怕要多下些功夫才行了。”
    南红推开西厢大门，一股木质香气淡淡地飘来，若隐若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沉香木家具，沉稳又雅致，中堂摆着各色瓷器和琉璃，隔断细节处又恰到好处地嵌了些玉石，好不气派。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痴了。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这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旧货市场那些老瓷片都价值不菲呢，更别说这完完整整的名家瓷器了，那破琉璃倒差点意思，不过这沉香木家具真是妙极。
    叶倾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正痴笑着，差点被门槛给绊到了。
    “娘子，小心！南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叶倾城，带她迈过了门槛。
    南红见倾城满眼喜色，便又得意地说道：“听闻娘子独爱鹤，您往落地花罩里面瞧，这是二爷亲自与薛老宰相的门生求来的《雪鹤图》。”
    “南边这间暗房是娘子的寝室，我家清欢娘子听说您要来，一早就折了桂花在里头，现在已经满是桂花的香气了。娘子是有名的才女，北面这间，二爷特意按郎君们的标准，给娘子布置成了书房。”
    叶倾城听了南红那一大通话什么也没记住，对《雪鹤图》也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书房的位置倒是不错，既与自己的寝室互不干扰，又同在西厢，能有个照应，瞬间就起了主意。
    “南红阿姐，辛苦把这改成卧房！”
    南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娘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叶倾城压根儿不顾南红说什么，自顾自地就给丫鬟们都分配了任务。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书房就被改造成了间小卧房，然后便将丫鬟们连同南红一起轰了出去，只留下了阿桂伺候。
    叶倾城看不惯房间里的摆件，掏出了自己路上买的一堆破烂货换了上去。忙得不亦乐乎，擦着汗说道：“郭子维，你那书房我也是要改造改造的！一个好好的房间，竟放着些石头笔墨，真是无趣至极！”
    郭子维还未来得及拒绝，叶倾城就已将一座泥塑的彩色莲花烛台拍在了他的桌案上，又让阿桂在一旁的乌龟式样的盒子里倒满了多彩的香料。
    叶倾城环顾一周，不满地说道：“为了赶路都没买什么东西，明日定要去西市好好逛逛，将这里好好装扮一番！”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传来的还有叶清欢温柔的声音。
    “倾城阿姐，我是清欢！我带了些长安特色的吃食来，现下是否方便？”
    叶清欢是二叔父叶禄的独女，只比叶倾城晚生了半年，从小便在长安长大，聪明乖巧，现下也在牙行里做一些文书工作。
    “当然方便！”
    倾城示意阿桂给清欢开了门。
    只见一位面容清丽，一身月白蓝的襦裙，梳着极简单的双髻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一身清爽，除了胸前挂着块和田玉外，便再无其他首饰了。
    叶清欢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堂姐，她将一小碗酪樱桃和一碟透花糍搁在桌上，热情地说道：“倾城阿姐，近日牙行太过忙碌，阿耶直接就在牙行里住下了，所以不能亲自来接风，这是他特意命人从南泉斋带回来的点心，你快尝尝，看是否合胃口。”
    “直接住在牙行了？”叶倾城有些意外。
    “是啊，只因圣上不久前新封了贵妃，给了大赦天下的恩典，所以长安近日就涌进了好些个黑户，还有刚从县狱里放出来的，都是没什么钱财，又急需住处的主儿，让人好生头疼。”
    “其他牙行都不愿接这种活儿，费力又不讨好。但阿耶心善，几乎来者不拒，结果就苦了自己。这还不止，店里的牙郎们，像一户阿兄、徐宁阿姐，也都好几日没回过家了。”
    叶倾城听后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不成这二叔父也是个卷王老板，她的命真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到这里，叶倾城哀怨地瞟了一眼郭子维。
    正如她所料，一旁的郭子维激动万分，慷慨激昂地说道：“救济难民于水火，叶二爷真是仁义之士！牙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郭子维开了口，清欢才注意到竟还有一人。
    她略显慌张：“方才只顾着与阿姐说话，竟未注意到郭郎君也在，可惜这酪樱桃只捎带了一碗，真是对不住。”
    “没事儿！他不爱吃酸奶！”叶倾城一边大大咧咧地回，一边已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何为酸奶？”清欢疑惑地问道。
    郭子维连忙开口解围，“我平日里不喜甜食，清欢娘子不必介怀。”
    清欢看着叶倾城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足极了。
    宠溺地说道：“传闻中倾城阿姐强势又孤僻，是江陵出了名的高冷才女，还是经商的奇才。”
    “今日一见却和传闻中的不太相同，阿姐真诚直率，亲切得很。传闻中还说阿姐从不近男色，但我听闻，此次阿姐为了郭郎君在城门口大闹金吾卫，不惜入狱也要扞卫二人情分。不顾世俗眼光，敢作敢为，阿姐真真是与众不同！”
    听了清欢的一通话，叶倾城差点把那酸酪喷出来。
    “清欢呐，传闻也不可全信。”
    叶倾城暗暗思忖起来，经商奇才，又不近男色，原主真是太苦了，她可不过这样的日子……
    郭子维则一直暗中观察着叶清欢。虽然她一脸纯真，不像是会写委托书的雇主，但也万万不能大意，必须试她一试。
    纠结再三，他决定先从字迹入手，“清欢娘子，我们明日想去添置些物件，可否简单画个路线图来？”
    “子维阿兄你太见外了。”清欢爽快答应，“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书房画一个来！”
    不料，她刚走进书房，便传来了一声怒斥。
    “这是哪个混账丫头干的！怎能将祭器放在我阿姐案台上！还在这红丝龟足砚，竟放了这些个西域的劣质香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桂！快叫人去查！抓到了送到我那去，我定要亲自把她赶出府去！”

 第四章 西市繁华，赐玉花卷一枚

    叶清欢将莲花祭器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叉着腰，一副要给叶倾城做主的样子，煞是可爱。
    郭子维偷瞄了下叶倾城，闷笑起来。
    叶倾城一把拉住气鼓鼓的清欢。
    “清欢，阿姐刚进府就责罚下人，也太兴师动众了。这个什么龟足的砚台当香炉用也不算浪费嘛，明日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清欢本不想就此罢休，还是阿桂提醒她明天要早起去牙行送饭，才终于哄走了。
    叶倾城满心期待着明日出去扫货，回到房中便列起了清单。
    郭子维则在书房中连夜翻查书籍，靠着典籍硬是手绘出了一幅长安城的地图来。
    次日一早，阿桂便带着丫鬟们，端进来大碟小碟十几样吃食，一桌子摆得琳琅满目。
    叶倾城激动之余也不忘惜命，拿出银针挨个菜品都试了一试，确定没毒才开动。
    郭子维简单地拿了两样点心便又钻进了书房。
    因对长安城还不太了解，他必须争分夺秒，自从昨晚听清欢说起现下牙行的困境，他便上了心，这是他的第一站，势必要力挽狂澜。
    “倾城娘子，这是您让高管家送来的名册和牙行布局。各位牙郎的资料也都在里面了。”
    一名丫鬟将一本名册呈上来。
    “名册？”
    叶倾城正疑惑着，郭子维便快步接过了名册。
    “给我就好。还要麻烦备辆马车，倾城娘子一会要去西市走动。”
    “是。”
    叶倾城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早餐，待出发时，已接近午时。
    她思索再三，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又在头上插了两支简单的珠钗便出门了。
    长安繁华，路上行人众多，越靠近西市人流越大。
    又因临近开市时间，坊门口等着开门的人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甚至还出现了拥堵的迹象。
    “好家伙！光看这门口的阵仗已经大开眼界了！”
    见郭子维没有反应，叶倾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名册，“你这名册什么时候看都行，快瞧瞧这外头，好不热闹呢！”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也瞧了出去。
    只见叶氏马车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郭子维暗自纳闷起来。按理说在长安城能用马车的非富即贵，一般百姓见着都是要躲得远远的，怎么会站得这般近？
    “阿桂，平日里等着进西市的人也如此之多么？”
    “平日也多，但不如今日这般多。猜想可能和圣上大赦天下有关，郎君您看，那些穿着破漏衣服穿着草鞋的呢，定是刚放出来的。”阿桂回道。
    叶倾城皱起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郭子维：“还说别人呢，你不也穿得破破搜搜的，一会你最好跟紧了我，可别被当成难民又抓走了！”
    阿桂被逗笑，打趣道：“娘子说的是，郭郎君一早上只顾着看书，都没好好梳洗，确实有些狼狈。”
    她看了下叶倾城，继续说道：“可娘子，今日为何也穿得如此朴素？”
    阿桂这一问，便问到了叶倾城的心坎上。
    她笑盈盈地答：“我是刻意这么穿的，这做买卖的人最喜欢看人下菜碟了！我穿得朴素些，以免他们给我恶意加价。”
    阿桂闷笑着称赞起叶倾城来，“娘子，真是聪慧！”
    正午时分，浑厚的鼓声接连传来，坊门大开，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
    一进坊门，叶倾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只见道路两旁各色招牌挂得满满当当，车马声、叫卖声连成一片。珠宝酒肆、布匹成衣等，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眼。
    店铺前小摊贩们也拥有着自己小小的一块铺位，多的是手打的饰品和特色小食。
    在郭子维提议下，三人下了马车，步行逛了起来。
    叶倾城被西市的繁华迷了眼，掏出自己的小清单，走走停停。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走出西市九宫格的第一格。
    相比大的珠宝店，她更青睐路边的小珠钗摊子，每一处都要翻遍了才算完事。
    郭子维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小声吐槽：“哪有富家千金蹲在地摊前捡漏的呀。”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才有趣。”
    正说着，叶倾城便拿起一个做成花卷形状的玉料坠子，在郭子维面前比划起来。
    “诶！这个就不错！这花卷坠子与你一样卷，甚是般配！”
    叶倾城对这物件十分满意，大手一挥，“掌柜，将这花卷坠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接过“玉花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您说的可是这羊角牡丹？二十文。”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这是牡丹？这手艺未免也太差了！！”
    郭子维见状不禁笑出了声，故意大声回道：“你别管它是不是羊角，是不是牡丹，我家娘子说它是玉花卷，它日后便是玉花卷了，快包起来！”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
    叶倾城气得红了脸，丢下句：“手艺这般差，便宜点好了！阿桂，给他十五文，足矣！”
    说罢，她便赶紧溜到下一个摊位继续逛起来。
    郭子维拖着越发多起来的包裹，连连抱怨道：“你有几个脑袋啊？买这么多！戴得过来么？”
    “你管我！我有几个头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有几双手。”
    郭子维越是不悦，叶倾城便越是兴致勃勃，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终于轮到她威风一回啦！
    见他们争执不休，阿桂提议道：“娘子，西市同一类型的店铺都是规划在一个区域的，这个区域尽是金银细软。前头才好呢，市署旁是长安最受欢迎的成衣肆，咱们去那瞧瞧可好？”
    听到成衣肆，叶倾城心中闪过一丝雀跃。
    阿桂见状立刻哄着她上了马车，温柔地说道：“娘子，西市大得很，若全靠行走，恐怕几日都逛不完。还是马车快些。”
    回到马车上，郭子维也终于有机会放下叶倾城那好几包“战利品”，他轻轻甩着已经有些微红的手腕，劝说着自己，为了前程，定要忍耐一时。
    就在三人上车之时，郭子维忽然注意到马车后面跟着的几人，竟有些面熟，他故意探出身去，装作调整卷帘的样子向后张望。
    见郭子维看过来，那几人便立刻停下了脚步，神色鬼祟地装作在地摊上挑拣物件。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叶倾城不耐烦地问道。
    郭子维不动声色地放下卷帘。
    “小点声，好像有人在跟踪。”
    叶倾城花容失色，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曾见过？”
    郭子维闭上眼睛，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这几人的面孔。
    “好像是在开市时，跟在我们马车附近，穿着草鞋的那几个人。”
    叶倾城一脸疑惑，“草鞋？那不就是刚放出来的犯人？我们在里面不足半日，应该不会得罪了谁。可是你昨晚没睡好，多虑了，也许就是碰巧同路的人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子维坚定地看着叶倾城和阿桂，淡定地说道：“是不是碰巧，咱们一试便知。”

 第五章 危机四伏

    叶府马车停在了西市最大的成衣肆云罗馆门口。
    云罗馆地处西市中央位置，紧邻着市署，对客人的衣着有最低要求，进入店内的客人均享受一人一接待的待遇。
    馆里挤满了客人，各色材质的衣裳应有尽有，都按照价目和手艺分别挂在不同的区域，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预算各取所需。
    那几个穿草鞋的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在云罗馆外围各自找了角落缩了起来，完美融入了其中。
    郭子维看在眼里，心想着，果然如他们所料，看来势必要想办法甩掉才行了。
    叶倾城带着郭子维和阿桂，故意高调地走进店里。
    眼尖的掌柜瞄了眼她马车上的“叶”字，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叶娘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本店新推出了不少新样式，不如我带娘子瞧瞧？”
    叶倾城不屑：“听闻云罗馆有位金牌绣娘，每月都会亲自缝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款式，我只看这个。”
    掌柜表面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
    “叶娘子，果真大气。只是这独一无二的款式，价钱也不俗，还需要在我们馆买个最高等级的山茶花扣子才能看上一看。”
    说着，她还在叶倾城面前搓动着手指，示意叶倾城要先展示财力。
    “没问题！”
    为了能进云罗馆的单间，叶倾城大手一挥，给郭子维和阿桂也安排上了山茶花扣子。
    胖掌柜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揽着叶倾城，亲自带着他们进了尊贵的内室。
    云罗馆，金牌内室。
    金牌内室在云罗馆最深处，私密性极强。
    屋内装饰倒是极简，两张黄花梨靠椅靠在一侧，正中则摆放着一精致的雕花衣架，还有一丝线绣的屏风，就无其他家具了。
    叶倾城等人稍坐了片刻，绣娘便带着她的成衣作品走了出来。
    她正要展示，便被叶倾城轻柔地打断。
    “娘子，不必展示了，这衣服多少钱？”
    绣娘一征，面带疑惑答道：“回叶娘子，三十两。”
    叶倾城听后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与郭子维吐槽：“这衣服比我还贵十两，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郭子维无奈瞪了她一眼：“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叶倾城咬着后槽牙，挤出句：“这衣服我要了！”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再多付给娘子五两，请娘子务必帮个忙。”
    一炷香后，云罗馆大门口。
    阿桂扶着换上叶倾城衣服的绣娘上了叶府的马车，她们一从店里出来，立刻有几个穿着草鞋的人蠢蠢欲动，打着不知何意的信号。
    马车一走，那几人立刻便跟了上去。
    叶倾城和郭子维换上不起眼的衣服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
    叶倾城眯着眼：“难道是绑架我的那人，故技重施？”
    郭子维摇头道：“不可能，早上出门你穿着低调，况且长安还没人知道你是谁。这伙人可能只是认得叶家的马车罢了。”
    “牙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叶氏牙行坐落在西市的东北角，虽然在边角处，今日却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出了事！叶倾城和郭子维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
    “请问小郎君，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倾城随便扒拉了旁边的一位问道。
    那小郎君磕着瓜子眉飞色舞地回：“这些都是刚得了身份的黑户和刚放出来的犯人，来叶氏租找住处的。叶氏耍威风闭门不让进，你看这些人在门口乌泱泱的一片，堵一中午了！”
    他吐了一口瓜子皮，继续嬉笑着回：“方才都闹起来了，即使都这般景象了，叶家东家也没出来看一眼。都说牙人没一个好的，我看是了！”
    叶倾城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也有几家牙行开着，叶氏正对着的郑氏牙行不但大门敞开，门口还站着好几个牙郎看着热闹，却相安无事。
    “这还有别家呀，他们为何就只堵在叶氏门口？”叶倾城不解。
    小郎君笑道：“小娘子，您可是外地来的？这几家牙行各有侧重，做庄宅较多的只有叶氏和郑氏。郑氏的东家是当朝中书令的远房子侄，谁敢惹啊！”
    叶倾城暗自思忖着。
    二叔父和牙郎们为了这些难民都住在牙行里了，为何今日会大门紧闭呢？
    不对，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叶倾城抬脚便想要冲进牙行里一探究竟，却被郭子维一把拉住。
    郭子维淡定地分析：“你先别急，你瞧门口闹事的那些人，虽穿着破衣烂衫和草鞋，但皮肤却完好无伤，有的甚至还白白嫩嫩的，一点不像没有住处受尽苦头的。”
    叶倾城观察了下周围，“你怀疑他们不是真的难民？”
    郭子维眯着眼：“不仅不是，还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再等等，静观其变。”
    “快让开！！！”正在众人关注着叶氏牙行的时候，突然长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齐齐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叶家的马车正失控着朝着人群快速奔跑而来，而马夫却早已跳车。
    原本围在这里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
    “这不是咱们的车么？阿桂和绣娘还在上面！”
    叶倾城着急地往前走，却被郭子维拉住护在身后，“放心，她们不在。”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着的叶氏牙行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梳着高马尾、身穿碧色长衫的侠客一跃而起，几个垫步便飞身坐到了失控的马匹身上。
    “吁！”
    他简单一声便利落地悬住了缰绳。
    郭子维悄悄给叶倾城介绍：“万一户，五年前退隐江湖加入叶氏牙行，武功超群能力强，贵妇缘极好。”
    叶倾城点点头，在心中暗自庆幸：“早上刚拿来的资料，没想到他这就记住了。真是卷王在手，万事不愁啊。”
    万一户虽然控制住了马匹，却不知何处飞出来一片铜叶子，精准地打断了连接马和车的绳索。
    马儿惊叫！整个马车瞬间侧翻在地，直直地撞上了一旁的店铺，车内众多物品也散落而出。
    叶倾城心疼至极，“这可是我淘了一个时辰的宝贝们啊！”
    万一户跳下马，立刻掀开门帘查看，见车内无人才松了口气。
    难民们见车内没有人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此时，一位难民突然起哄：“这是叶家的马车！叶家瞧不起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想用马车将我们冲散！简直是草菅人命！”
    万一户怒气道：“你放什么狗屁！谁草菅人命了？！”
    另一名难民见状也马上扭头捡起掉出来的珠宝，附和道：“大家快来看啊，叶家娘子的生活是何等奢华！他们本就是江陵来的黑心商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忌我们长安百姓的生死！让他们滚出长安！”
    其他难民被煽动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难民们将侧翻的马车和万一户都团团围住，大喊着让叶家滚出长安，场面更加失控。
    就在此时，一行金吾卫带着位面容极俊美的郎君风风火火地赶来，这位郎君一身深绿色官服搭配着银色腰带，身后还跟着一群花枝招展、闹闹吵吵的小娘子们。
    一位金吾卫威风地喊道：“苏市令到！”

 第六章 竞拍

    叶倾城从身边看客处得知，苏市令名唤苏翎，从六品，是专管东、西市市场秩序的官员。
    苏翎到场，现场终于归于平静。
    他先在马车处确认了没有人员伤亡后，就径直走到了叶氏门口。
    “请叶掌柜出门一见！”
    与其他官员的跋扈不同，苏翎对商贾很友好，甚至对资深的商户东家都极为尊敬。
    咯吱——
    叶氏大门重新打开，叶清欢独自一人走出来。
    “小女叶清欢，代阿耶问苏市令好。阿耶及叶氏诸位牙郎疑食用了不净之物，均彻夜未眠，现下仍疼痛难忍，恐难迎见，还望苏市令见谅。”
    四周的难民们仍在起哄。
    “怕不是装病不敢出来了！”
    “嫌我们穷，不想为我们找宅子，便百般推诿！”
    ……
    清欢此言一出，周围起哄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
    清欢丝毫没有慌乱。
    “苏市令、诸位邻里，叶氏绝无怠慢之意，但实在是能力有限，算上阿耶也才刚足五人，每租一户均需带看数处。何况价格适宜的均在远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欢话虽说的诚恳，众人却并不买账。
    “你话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想租给我们！”
    “叶家娘子巧言善辩，说到底还不是瞧不起我等！苏市令可要为我们声张正义啊！”
    ……
    苏翎见多了这种市井游民做派，敢于在闹市起这般阵仗的，背后定有人指点。
    他不过是一个从六品且毫无根基的小官，还是少掺合的好。想到这里，他便示意跟班尽快找机会脱身。
    跟班儿的也机灵得很，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住嘴！苏市令只是按例巡查，哪有你们造次的份儿！还不快让出路来！”跟班儿的一声呵斥，众人虽安静了下来但并无疏散之意。
    此时，与叶氏一街相隔的郑氏牙行突然走出位一身华贵的郎君来。
    “这不是苏市令么？郑某来迟。”
    他只喊了这一嗓子，众人便自觉得让出了条通路来。
    “原来是郑书易郑掌柜。”苏翎礼貌作揖。
    “郑某身为西市商会会长，竟让叶氏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是郑某失职。郑某定好好处理叶氏的麻烦事，绝不姑息。”郑书易得意地走到苏翎和叶清欢面前说道。
    “郑书易，你少假惺惺。谁不知道你早对我叶氏百般意见，今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清欢不屈不挠地回道。
    郑书易并不把清欢看在眼里，“叶清欢，叶氏何时轮到你掌事了？你一小小娘子在此信口雌黄，小心我告你个污蔑之罪，最后还要你阿耶替你料理！”
    “你！”叶清欢正要反驳，被万一户及时拉住。
    郑书易狡黠一笑：“叶氏既承诺了要帮大家租找宅邸，就该说话算话。如今他们已然影响了西市的正常运转。按郑某的意思，叶氏就先关停整顿，何时将这些难民的房宅都处理好了，再重新开业。”
    “真不要脸。”围观已久的郭子维和叶倾城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压低了声音对叶倾城说：“该你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郭子维已经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叶倾城摇摇晃晃地被推到了三人神前。
    “阿姐！”叶清欢如见了救星一般，迅速小跑了过去。
    她一脸骄傲的说道：“郑书易，我的确没立场代表叶氏说话。但我阿姐可是叶氏的嫡长孙女，除了阿翁和大伯父，倾城阿姐便是叶氏说一不二的存在，十五岁便名满江陵。我阿耶此时病着，叶氏自然应由倾城阿姐掌事。”
    郑书易与苏翎均一脸狐疑地看着叶倾城。
    “哦？你就是那位，号称是江陵百年一遇的经商奇女，郑某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被郑书易一挑衅，叶倾城干脆心一横，一个飞跃跳上了街边的石墩，居高临下。
    她低垂着眼眸，冷冷地对郑书易甩了句：“有劳郑会长，但我叶家的麻烦就不劳您费心了。”
    叶倾城扫视着周围各个牙行，缓缓说道：“各位乡亲邻里，低价宅房的生意不赚钱，其他牙行都不愿接手，大家有目共睹。”
    “我二叔父仁善，为了诸位担下了这些买卖。但他没想到人数如此之多，才造成了今日之祸。既然他应了各位，我便一定帮他达成。”
    叶倾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我有我的规矩，明日起叶氏将每日限量推出五套低价房宅，以猜价格的方式竞拍，参加竞拍需先交一两银钱，做保证金。从明日起按照交保证金的顺序依次竞拍，若连续七次都没有猜中，则需要重新排队。保证金只做保证，待正式成交后，定原路返还。”
    “也就是说，从明日起，若不参与竞拍，即使围在门口，叶氏也爱莫能助。”
    此言一出，众人均议论起来。
    叶倾城跳下石墩，走到苏翎面前问道，“苏市令，这样处理可好？”
    苏翎笑答：“只要不影响西市运作，本官均无意见。”
    郑书易冷哼道：“叶掌柜倒是别出心裁，郑某明日也来瞧个新鲜。”
    说罢，郑书易抬腿便要离开。
    “郑会长，请留步！”郭子维大声喝道。
    “叶氏小门小户，每日尚且提供限量五套，郑会长作为西市的商会会长，是众商家的表率，敢问郑会长，郑氏是否也能提供宅源？能提供几套？”
    郑书易逃跑未遂，立刻变了脸色：“你又是何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倾城见状立刻上前维护：“他是我叶氏的牙郎，虽身份低微、不懂礼数…”
    咳咳——
    郭子维见叶倾城趁机数落起自己，立刻咳了几声将其打断。
    叶倾城见好就收，继续说道：“但他的意思正是小女的意思。敢问郑会长，可否为了长安百姓们参拍啊？”
    郑书易见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推辞，便装作一副大方的样子。
    “那是当然。便也每日推出五套好了。”
    “好！”叶倾城故意加大音量，“那就请苏市令做个见证，小女代就代在场的各位邻里，谢郑会长的慷慨大义！”
    郑书易气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便拂袖而去。
    正在叶倾城得意之时，苏翎面无表情地晃到了她眼前站定。
    叶倾城盯着他，心想好伟大的一张脸，可惜做了官。不然我一定好生培养起来，做个头牌！
    “叶娘子？”
    叶倾城回了回神，“小女惶恐，您还有何事？”
    苏翎淡定地一挥手，一随从便熟络地递给了叶倾城一沓单据。
    随后便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叶氏牙行阻碍西市通安街行走一个时辰有余，罚铜钱一贯。”
    “在闹市驱车失控造成恐慌，罚铜钱一贯。”
    “驾马车撞毁西市街口亭台，罚铜钱二贯。这是单据，请娘子收好。”
    叶倾城目瞪口呆，“这么多？！”
    “叶娘子，代本官替叶掌柜问好。罚金，记得按时交足。”
    说罢，苏翎便带着下属们准备离开。
    “苏市令！咱们再商量商量，可好？打个折嘛！”
    叶倾城极力拉住苏翎的衣角，却被他无情甩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和“粉丝”们扬长而去。
    “苏翎！！”
    叶倾城攥着罚单欲哭无泪，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呐喊道：“天呐！女娲娘娘！你快看看你精心捏的小人儿在干什么！”
    说罢，便撅着嘴暗自诅咒起他：“呸！好丑陋的一颗心！”

 第七章 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

    众人散去，叶倾城和郭子维跟着清欢第一次走进了叶氏牙行。
    牙行的内饰风格和子维的书房如出一辙，简单雅致。布置上极为对称，正中摆着条长长的石料柜台，两侧各摆着两组沉香木桌椅，中间摆着绣着松柏的屏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但是当下，桌子上正趴着拉肚子拉到站不起来的二叔父叶禄，二叔母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帮他擦汗，只不过力度都有些重。二叔父连续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也不知是肚子更痛，还是被二叔母擦的额头更痛。
    “阿耶，倾城阿姐来了，这位是郭子维郭郎君，外面那些祸事都已经被他们平息了。您就安心趴着。”清欢一脸得意地说道。
    二叔父努力地起身，艰难地扬起头对倾城说道：“倾城啊，叔父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来就去处理这种糟心事儿。”
    叶倾城：“怎么会，叔父您多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牙行就暂时交给你了，哎呦……”说罢，二叔父如释重负，又丝滑地趴回到桌子的正中间，倾城见状偷笑起来，想着二叔父定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个强迫症。
    清欢想起刚刚倾城立下的规矩，好奇地询问起她的打算，“阿姐，你为何要让他们每人交一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呢？平日大家不喜用银子交易，况且还未看中宅子就交保证金的做法，在长安还从未有过。”
    倾城与子维互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容阿姐先卖个关子，你只需记得，明日凡是来交保证金的，除按顺序记好姓名以外，还要记清所交保证金是银锭还是碎银。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清欢乖巧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位牙郎也弯着腰从后院走了进来，腰间挂着的龟壳尤为耀眼。
    从她进门众人的目光便长在了她身上，让人挪不开眼，她慢慢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身材娇俏，虽然穿着郎君的衣服，也难掩她的仙姿佚貌。
    清欢：“这是徐宁阿姐，也是我们的牙郎，精通风水命理，昨日也在店里中了招，刚刚控制住马车的一户阿兄也是，因是习武之人症状才轻了些。”
    叶倾城皱起眉头问道：“大家都在腹泻么？症状是夜里开始的？郎中可来过了？”
    “是夜里开始的，郎中一早就来瞧过了，并无中毒迹象，说应该是吃了些不洁之物。可饭菜都是从府里做好了再送来的，府中并无一人泻肚，很是奇怪。”二叔母不解道。
    这时，叶倾城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南泉斋罐子，正和昨日清欢送过来的一样，她走过去细细查看了还未收拾的碗筷，问询起来：“昨日牙行里的人可是吃了南泉斋的酪樱桃？”
    徐宁擦着汗回道：“没错。”
    叶倾城还在等她的后续，却不见她再继续开口了。
    叶清欢立刻补充道：“徐宁阿姐话少。是昨日高管家多买了些，就分给了牙郎们，可是这酪樱桃有什么问题？可是南泉斋从未出过差错，阿姐昨日不是也吃了么，并无异常啊？”
    “这酪樱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叶倾城此时又拿起桌面上残留的葡萄枝条，继续说道：“问题在这里，我昨夜没吃府里的晚饭，自然也没吃餐后的葡萄。二叔母和清欢虽吃了葡萄，却没吃酸酪。”
    “但二叔父他们就不同了，二样都吃了。这葡萄和牛奶一起食用极易腹泻，更何况他们吃的还是酸酪，效果自然就更胜一筹了。我猜想，大抵是这个缘故”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纷纷向倾城投来钦佩的目光。徐宁急忙问道：“倾城娘子，那该如何缓解呢？”
    倾城无奈地答：“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如今恐怕只能吃些清淡的，多多散步走动，估计过了今日便会好转些了。”
    二叔母听后，一边叮嘱下人们以后搭配食物要更仔细些，一边强行拉二叔父起来走动，顺便还耍起了小脾气抱怨自己没有吃到酪樱桃。
    清欢也急忙扶起徐宁，一瘸一拐地散起步来。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一边眉头紧锁，故意走到他身边邀功道：“你可不要太佩服我了！业务能力我不如你，生活常识还是我更胜一筹罢！”
    郭子维仍然一言不发，心想着这不可能是巧合，暗自推想起来。
    次日，叶氏牙行的大门口并未如预想的一样回归平静，前来付保证金的人排起的长队仍然占据了部分街道。
    隔着条小道，在交叉路口的一侧摆着个小食摊，简单地放置了二三组木制桌凳。掌柜一人身兼着小二正游刃有余地忙活着，一口煮锅咕嘟着热腾腾的胡麻粥，一口炭炉正烘烤着胡饼。
    “这胡麻粥加上盐，别有一番滋味！现烤的胡饼就是香！”
    叶倾城虽吃过了早饭却还是没有逃过门前小摊的香气。这不和郭子维二人正整整齐齐地吃着早午饭。路上她还因昨天买的东西都被难民们哄抢而走对郭子维抱怨连连，喝上热粥后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掌柜，再来碗胡麻粥！”
    郑书易不请自来，极自然地坐到了他俩中间。
    “倾城娘子、郭郎君，这盛世可如你们所愿呐？我们两家加在一起不过一日供应十间宅子，你瞧瞧这眼前的人，怕是要搞到天荒地老了！”
    此时，郑书易的胡麻粥也端了上来，小二还贴心地赠上了一张胡饼配在一边。
    郭子维毫不示弱：“虚虚实实，就像郑会长这胡麻粥一样，浑浊的时候看不清里头是不是混了杂粮，只要舀上一勺来，便看得真真切切了。”
    郑书易是看不上郭子维的，只觉得他是叶倾城留在身边玩玩的野郎君，和他那些个妾室是一样的人物，便讽刺道：“胡麻粥还没吃上一勺，胡饼倒在一旁抢上风头了，但胡饼就是胡饼，是赠的，不值一文。”
    叶倾城也不惯着郑书易，回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为胡饼是赠的，可也许早已算在成本里了，只是可怜了胡麻粥被蒙在鼓里，高看了自己的价值，以为自己真的能值个三文钱。”
    “吃饱了，子维，我们走！”
    说罢，叶倾城起身伶俐地凑近郑书易，盯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道：“这盛世，让郑会长破费了！”
    郑书易虽心虚，但还是表现出一副不明白她意思的样子，“叶掌柜此话怎么讲？”
    只见叶倾城笑意潜藏在眼底，拉着郭子维便朝着叶氏牙行走去，远远地飘来一句：“小二，我们的账就算在郑会长头上了！”
    “好嘞！郑会长，一共十二文。”小二立刻给郑书易双手送上了账单。
    郑书易听后不满地摔掉筷子，生气说道：“岂有此理！叶倾城，你一个小娘子一早上吃两碗啊你！”

 第八章 好戏开场！

    叶氏牙行内，各位牙郎都为擂台做着准备，分工有序。
    二叔和高管家在柜台里精挑细选今日的宅源，厚厚的宅册被二叔翻来翻去，只怕错过一个性价比高的宅子。
    万一户正忙着给排队的人倒水，只见他拿起一摞茶杯随意地一甩，杯子便依靠惯性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倒完水后，也不忘用佩剑呈上两杯伸过去给一旁正在来者一一登记的清欢和徐宁。
    见叶倾城和郭子维进来，清欢立刻把登记的名单拿给她看，“阿姐，你看，刚开门半个时辰已经登记了五十有余。”
    倾城查看了一遍名单，心中便有了数。
    “郑氏的宅源给过来了么？”郭子维凑到柜台前发问。
    高管家一脸为难，连忙回道：“回郭郎君，还没有，郑会长刚刚派人来说，他们的宅源他们要自己介绍，说是怕咱们动手脚。”
    叶倾城与郭子维耳语道：“你看这名单上每隔一人，就被郑书易安插了一个他们的假难民。正如我们所料，郑书易恐怕是想让这些假难民一一竞拍下自家房源，过后再想办法毁了契约归还回去，就等于没出过这五套宅子。这低价的生意他郑会长是一点也舍不得做，算盘倒是打得妙。”
    郭子维淡淡地回：“只可惜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咱们让他吐出来便是了！”
    叶倾城正气道：“各位邻里！今日的登记就先到这了，明日请早！”
    “手中的事儿都停一停。高管家，通知外头摆擂台，一炷香后咱们正式开拍！”说罢，叶倾城揣起了名单，便带着牙郎们一起霸气地向门外走去。
    擂台搭在了叶氏和郑氏之间，因猜价格竞拍的方式新颖奇特，吸引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连附近的掌柜伙计们都忍不住跑出来围观，小摊贩也闻讯涌到了这边，好不热闹。
    万事俱备，随着三声有力地击鼓，叶倾城连拖带拽地硬拉着郑书易上了擂台。
    “各位邻里，下午好！”说罢，叶倾城还自己邀起掌来，被郭子维不客气地瞪了一眼才又收敛了起来。
    “我是叶氏牙行的叶倾城，旁边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是咱们西市的商会会长郑掌柜。今日能来这的，自是对此事前因后果都有所了解的，我就不再赘述了。”
    “今日摆这个擂台，便是为了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就劳烦各位邻里一起做个见证了！”
    说罢，叶倾城一个眼神，万一户就敏捷地展开了一卷硕大的名单，随后利落地一跃而起将名单挂在了一旁的杆子上。
    台下众人都激动地叫起了好。
    叶倾城继续说道：“这是截止到一炷香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登记的求租名单，现在咱们就这个顺序，一个一个来竞拍宅源的价格。敢问郑会长，是您家先来，还是我们先来？”
    郑书易早先没想到会是在这般公开的场合竞拍，一脸不情愿地瞧了瞧名单，顿时没了主意，无助地摩挲起手心来。
    “我们先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位高盘着头发、婀娜多姿的美少妇款款登上擂台。
    来人正是郑书易不久前新纳的美妾柳如，虽出身奴籍，却是在高门里做过娘子陪读的女子，琴棋书画、五花八门样样都有过涉猎。
    “奴家柳如，见过叶掌柜。您是娘子家，我家郎君不方便与您一起，若不嫌弃，就由奴家代替罢。”
    叶倾城自然明白柳如的意图，不过是郑书易忘记了名单上哪些是自己人，她来救场罢了，顺便还想借女子身份贬低一下她。但此时她也深知要以大局为重，便没有再计较。
    “柳娘子，请！”
    柳如记忆极好，不看宅册便可以将宅子的信息一一说来，嘴皮子也麻溜得很。
    “我们郑氏的第一间宅子地处长安城南，外二十里，宅院共堂一口、西房一口，小东房一口，厨舍一口，庑舍一口，加上院落、连上内甬道共计八十七平。月租金范围在三百到四百文之间，开始猜！”
    第一位难民被请上台来，只见他神情紧张，眼神一直忍不住往柳如那边飘，在万一户再三追问下才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猜，一月三百二十文。”
    柳如掩面笑道：“低了！这宅子位置虽然不佳，但构造可是一进小四合院的配置，郎君您再往上加些。”
    这位难民收到了柳如的暗号，鼓起勇气道：“那我猜，一月三百三十文。”
    “对了！恭喜这位郎君！”因是自己安插的人，柳如迫不及待地直接宣布了结果。那位难民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多说一句便踉跄着下了台。
    柳如接着得意地示意叶倾城：“叶掌柜，到你了！”
    叶倾城则反问道：“诶？怎么到我了呢，自然是您五间都拍完了，才轮到我们叶家。请柳娘子继续！”
    柳如听后连忙扫了眼名单，瞬间慌了，“奴觉得还是交叉着来比较好！”
    叶倾城见状故意逼近柳如，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说：“柳娘子想要交叉也行，但你一间我一间的太费事了，咱们不如二间一轮换，可好？”
    柳如被倾城的提议难住，不住地看向郑书易，郑书易却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直接打开了折扇挡在面前。
    而此时台下围观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起来，纷纷叫嚷起来。
    “谁先来有这么重要么？赶紧的！”
    “就按叶掌柜说的来！”
    ……
    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如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想着那些真的难民也许猜不中呢，宅子不就又回到自己人这了嘛。
    “好！就二间一换！”
    柳如三言两语便又介绍完了第二间宅子的情况，范围和刚刚的宅子一样。
    轮到第二顺位的难民来猜了，正在难民犹豫之时，倾城连忙给子维比一个手势。郭子维收到信号立刻走上前，附在难民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这位难民听完顿时眼中有了神采。
    柳如质疑道：“诶！你们这样做可不合规矩！”
    清欢虽不明这其中的门道，但还是反驳道：“我们又不知道你家的价格，有什么关系？”
    柳如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了。
    难民试探着给出了第一个价格：“每月三百五十文。”
    柳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答：“低了。”
    难民又出价：“三百七十五文。”
    柳如：“高了。”
    难民继续：“这次我出，三百六十二文。”
    柳如见范围逐渐接近，有些担忧道：“高…高了。”
    见她神色恍惚，难民反而越发自信：“三百五十六文。”
    台下的众人也被一次次的出价牵动着，热闹的街角如今变得安安静静，都在屏住呼吸关注着结果。
    只见柳如听到报价后犹豫不语，众人见她久久不吭声，便纷纷急了，起哄道：“柳娘子快公布答案啊，可是这位郎君猜对了？”
    叶倾城笑着问道：“柳娘子，看样子是猜中了？”

 第九章 醉香居

    叶倾城继续说道：“我们的规矩是猜的次数不超过七次，这位郎君刚刚猜了四次，在规矩之内，你现下为何迟疑，可是需要我代你宣布结果呀？”
    柳如气得眼睛里都冒着火，黑脸着回道：“不用。恭喜这位郎君！”
    台下的群众听到此言瞬间欢呼起来，这位难民听到结果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立刻跪下来，对着叶倾城和柳如的方向磕起头来，嘴中不断喊着：“多谢两位大掌柜！我王七郎一家黑户了四五年光景，托了贵妃娘娘大赦的福才有了身份，殊不知长安低价的宅子如此难租，真是多亏了两位娘子，老汉我全家才终于有了容身之处！再不用挤在废弃的破庙中度日了！”
    郭子维见状忙扶起他，安慰道：“郎君快起，苦日子过去了，一会您直接去叶氏约好签契约书的时间，待和屋主都签了文书后，就可以退回保证金了。”
    台下围观的人群都在为这位难民高兴，全场一片欢呼，认不认识的人都纷纷对他大贺一声“恭喜”。附近胡麻粥的小摊上也都热闹非凡，桌凳上都坐满了人，更多没等到座位的人则用手托着热乎乎的碗，站着就吸溜吸溜地胡吞了下肚。卖风车的小贩也收获颇丰，一眼望去转动的小风车已遍布全场，随着欢呼声舞动起来，好看极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眼泪打转，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诗人们都向往的大唐盛世，此情此景果真难得一见。
    柳如则在一旁心烦地吐槽道：“不过是没见识罢了。叶掌柜，请！”
    按照规矩接下来的两间就轮到叶家了。
    按名单顺次，先是位假难民来猜，不出郭子维和叶倾城所料，他并没有在七次之内顺利猜出价格，随后真难民只经过三轮便猜中了价格，又一次赢得了全场雀跃。
    就这样，当日的十套宅源猜了足足一个时辰，共经历了十四位难民，四位没有猜中。
    叶氏的五套全按计划被真难民猜中，郑氏的五套中，真难民按照子维的方法猜中了其中二套，剩余三套不可避免得被郑氏事先安插的假难民拍走。倾城和子维想着能从郑氏嘴里抢来就是赚，便不觉得可惜了。
    散场之时，人人叫好，都说叶氏新来的掌柜伶牙俐齿、一身灵气了得。
    郭子维听着台下百姓的夸赞，得意极了，不禁翘了翘嘴角望向叶倾城，本想着能换来一个默契的相互肯定，却不想此时的叶倾城还在手舞足蹈和邻里们说说笑笑，根本不暇顾及他。
    柳如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郑书易更是躲在扇子后面吹胡子瞪眼，两人相互埋怨着就离开了，好不解气。
    见二人狼狈地下台，叶倾城讥笑道：“郑会长、叶娘子！小心点台阶，别摔了！明日咱们还得继续呢！”
    收拾完擂台后，叶氏众人决定去西市最大的酒楼醉香居，一起庆祝。
    醉香居的位置在西市最西边，也是西市里最高的饭馆。
    叶氏一众人说说笑笑地就进了门，高低错落的红绸幔子下是坐得满满的十套桌椅，雕花的楼梯盘旋而上，四人并排也绰绰有余。
    “呦，竟舍得来醉香居吃酒了？好些个时日不见，奴还以为万郎君已经另有喜好了！”
    只见一位头戴着朵巨大牡丹花的娉婷女子，托着盏琉璃碗笑面迎来，眼神极妩媚地轻扫过叶氏众人，最终停在了万一户身上。此人正是醉香居的掌柜崔金盏崔十娘，是长安出了名的干练女掌柜。
    “好姐姐，我哪有什么别的喜好，你不知我过去这段时日过得多潦草罢了，你随意问我身旁的几位，都能给我做个证。”
    说罢，万一户熟练地拿过女子递过来的琉璃碗，一口下肚，瞬间两只眼睛都睁大了，紧紧握住掌柜的手问道：“十娘，这樱桃酒定要多给我留些，比往日的都更香甜！”
    崔十娘甩开一户的手，又用食指使劲儿地戳了下一户的额头，娇嗔道：“知道你是个贪吃的，早就给你配好了！今儿个包间里也给你温好了一坛，还不快带你的朋友们上去，莫要再浪费我的烛火了！”
    万一户听后连忙俯首作揖，“多谢十娘款待，改日定来与姐姐举杯共饮！”
    众人听后也齐齐地对崔金盏道谢：“多谢十娘！”随后便跟着万一户一起上楼去了。
    见万一户和崔金盏之间有来有回，徐宁气得脸鼓鼓的，眉头也不自觉得皱在了一起，清欢吗，敏锐地发现并默默陪在了她身旁。
    只有叶倾城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啪”的一下打在徐宁的眉间，故作严厉地说道：“阿宁，皱眉会长川字纹的。你长得这么美，可不要像郭子维一样，每天愁这个愁那个的，会变丑的！”
    清欢见状连忙用眼神暗示叶倾城，却被叶倾城一把划拉到一边。
    “清欢你也是，不要总是挤眉弄眼的，时间长了会变大小眼的！我们娘子家家的，要多注意保养，活出个精气神儿来！你们看刚刚那个崔掌柜，年岁虽已不轻，但风韵犹存，又自信又有魅力，这才是我等女子的表率！”
    清欢见阻止未遂，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战场。
    徐宁则特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最后，一边上楼，一边瞟着楼下如花蝴蝶一般在客人间穿梭的崔金盏，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在醉香居最好的包间里落了座。刚坐好，一户就开始给大家分酒，到了徐宁这里还特意绕开。
    “我也要！”徐宁醋意十足地将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说道。
    万一户一脸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喝酒么？今日是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今日大获全胜高兴啊！快给她倒上！”叶倾城没心没肺地回。
    万一户竟也心大的相信了，不但给徐宁倒了酒，还拖来盘奶豆腐让她配着吃，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夸赞起醉仙居的下酒菜来……
    郭子维注意到徐宁的脸色难看，立刻提起酒杯张罗着大家一起碰个杯，这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万一户。
    几杯樱桃酒下肚后，清欢好奇地问道：“阿姐，子维阿兄，虽然看到郑氏吃了亏我们都不胜欣喜，但我现在真是一头雾水，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些人里掺杂了假难民的？又是如何只看名单就能知道哪些是假的呢？”
    万一户也附和道：“对对对，快说说！让我们也高兴个明白！”
    叶倾城喝了口酒，用胳膊肘戳了戳郭子维笑着道：“郭郎君，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来说，今日主持这一遭，我早已经口干舌燥了。”

 第十章 酒壮熊人胆

    郭子维娓娓道来。
    “起初是昨日我与倾城进城时，马车附近就聚了些大赦之人，但我瞧着古怪，我在县狱中与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既然穿着破糟踩着草鞋，衣服里头的皮肤也自然不会如此干净。”
    “况且，这种人最怕让人知道是刚从里头出来的，一般一出来便会想要换上普通百姓的衣物，不会任由自己这般打扮就跑进闹市来。”
    “昨日我与倾城在店外围观许久，这种刻意扮贫苦的人就占了大半。叶家落难，谁受益谁就是指使者，放眼整个西市，也只有郑氏了。为了能区分出真假，我们便想到了保证金法子。”
    清欢疑惑道：“保证金？阿姐特意让我们记下他们是交的银锭还是碎银，难道说就是这个缘故？”
    子维将桌上的茶壶推向前代表银锭，又抓了把樱桃比作碎银。
    继续回道：“聪明！只因本朝百姓还不喜用银锭交易，平日家中便不会刻意储存，况且一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小数，真正求租的人怎会说拿就拿得出呢？定是东拼西凑，才凑出来搏一个机会。”
    “但郑氏雇来演戏的假难民就不同了。他们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用自己的银钱，郑氏统一给他们发放银两，也是个耗时的事儿，自然会发放一整个银锭图个方便，当然也是为了待事成之后可以快速收回保证金。”
    “倾城看到名单之后，发现郑氏是每隔一人安插一个假的，所以才提议两间一交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抢到郑氏的宅子。”
    原来如此，众人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此时，万一户忍不住开口：“慢着，我还有一事不明，郭郎君又是怎么保证这些真难民，一定能猜中宅子的价格的呢？”
    子维笑答：“这多亏了倾城，是她想到了教难民们用二分法，容易理解，操作又简单。”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齐齐地重复着：“二分法？”
    叶倾城将刚刚的樱桃摆成了一排，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就是每次都猜处于中间的那个数，便可以最大限度的缩小范围。最多不超过七次，就定然可以猜到对的金额。”
    说着她将面前的樱桃留下十颗，“比如范围是从一到十。那便猜五，若是回答大了，那范围便是一到五，依此类推……”
    一边说着她又将十颗樱桃对半分成两组，推开一组，只留下五颗。
    众人听后均在自己默默推演着。
    徐宁最先印证完，点头赞道：“妙哉！”简短的回答一如她平日的少言寡语，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餐酒饭下来，倾城和子维竟与各位牙郎就熟络了起来，这感觉竟像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见恨晚。
    “干杯！一切为了叶氏！”叶倾城见气氛到了，便带头举杯吆喝着。
    众牙郎也一起兴奋地附和着，个个笑意盈盈。
    叶倾城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暗爽着，“你们加油喔，叶氏不倒，老娘我才能吃穿不愁哇。”想到这里，不禁美滋滋地又独自干了一盅。
    一杯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黄昏时分。
    “快到击鼓的时辰了，咱们该散了！”万一户张罗着回家，却发现清欢和徐宁早已醉倒在桌上，一个说着胡话，一个闷头大睡。
    叶倾城虽然还没倒下，但兴奋异常，走路也已经踉跄，只剩下郭子维一人还在笔直着坐着。
    见一户为难地抠头，郭子维淡定地提议：“一户，马车就让给阿宁和清欢，你跟车一起，确保她们的安全，临近宵禁了，你住在东边恐怕来不及，今夜就在叶家住下。叶府不远，倾城看着还能走，我扶她回去好了。”
    倾城在一旁晃晃悠悠打岔道：“一户！我送郭子维回去，包放心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一户见状撇了撇嘴，并没有理睬她，眼神直接越过她的头顶对郭子维说道：“好！”
    接着他便从包厢探出半个身子，招来两个忙着收桌的小丫头，好不容易才一起将徐宁和清欢送上马车。
    子维要了碗醒酒汤哄着倾城喝下后，便准备架着她下楼。
    刚出门，就见苏翎和一华贵女子从对面的包厢中一起走了出来，苏翎看见叶倾城和郭子维眼前一亮，反应极快地喊着：“叶掌柜这是喝多了，郭郎君，我来帮你！”
    说罢，便和一旁的女子迅速礼貌告别，然后逃难似得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对称地架起叶倾城的另一侧。
    “苏市令，您这是……”
    “侯府千金，你懂的，苏某不得已而已，快走！”
    苏翎轻声催促着郭子维，郭子维看了眼对面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女子便明白了苏翎的意图。想着以后叶氏还要受苏翎的管制，便顺水推舟给了这份人情。
    由于郭子维和苏翎都太高，叶倾城就这样双脚离地的从醉仙居的三楼，一路被架到了一楼大堂。
    迷迷糊糊的叶倾城以为自己又被绑架了，双脚蹬踹着大声叫嚷：“郭子维，你让你手下放了……”
    话还没说完，郭子维便敏锐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苏翎挑眉看向郭子维，郭子维为掩饰心虚只好憨憨地笑了笑。
    叶倾城挣扎的动静极大。此时，还未离开的客人和店里的小二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叶氏新来的那个掌柜娘子嘛！”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需要苏市令亲自抓捕。”
    ……
    三人就这样在大家注视下，以极其荒唐的造型一起出了醉仙居的正门。
    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门三人便奔着小道而去。
    进了小巷后苏翎便放了手，甩着酸痛的手道：“多谢郭郎君，苏某路远，今日不便送你们回府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此时，一缕凉风吹过，叶倾城稍稍清醒了些。她眯缝着双眼，终于发现了眼前的人正是苏翎。
    酒壮熊人胆，叶倾城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苏翎胸口的衣领。
    “黑心狗官！你别想逃！”
    郭子维笑着分开了二人，不好意思地对苏翎说：“她喝多了，错把您当成了城门口那个金吾卫了，绝对绝对，不是骂您。”
    叶倾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郭子维推倒在地。
    随后便对苏翎指指点点起来，“我怎么会认错！”
    说罢又把脸凑到了苏翎跟前，仔细瞧了瞧。
    咯——
    叶倾城一个忍不住，就打了个深深的酒嗝。
    苏翎一脸嫌弃地撇开头，却又被叶倾城用力掰了回来，自信地说：“就是这个苏扒皮！长得人模狗样，心却是乌七八糟的。”
    缓了缓，叶倾城又使劲儿拍着苏翎的脸，继续说道：“我今日非要扒开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说罢，便开始伸手去撕扯苏翎的衣服，吓得苏翎挣扎地退后一大步，却还是不敌酒醉的叶倾城力大如牛。
    郭子维连忙上前阻止，但叶倾城就是死抓着苏翎的衣领不放，三人相互掣肘地绞扯成一团。
    突然，叶倾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第十一章 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呕——
    苏翎的长衫被叶倾城毫无保留地吐了一身，他不可思议地石化在了原地。
    叶倾城吐完便一头倒在了郭子维身上，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狗官狗官……
    趁苏翎还未发作，郭子维将一身酒气的叶倾城一把抱起。
    随后故作镇静地对苏翎说道：“苏市令，时辰实在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郎君出门在外定要保护好自己，您也早些回！”
    说罢，郭子维便瞄准坊门的方向快步逃离。
    还未走远，就清晰地听到了苏翎失控的咆哮，他便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郭子维抱着叶倾城一路小跑着出了坊门，一路向南陆续穿过了光德坊和延康坊，最后从崇贤坊的北门而入，一口气跑回了叶府。
    靠近庭院时，郭子维瞥见了正坐在桂花树下品茶的二叔父和二叔母。
    可庭院是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二叔也远远地看到了郭子维，笑呵呵地说：“婉儿你瞧！又醉倒了一个，这些孩子啊！哈哈哈……”
    没想到转过身来，却正遇上了二叔母不满的眼神，便识相地收起了笑容。
    二叔父默默抿了口茶，试图转移话题。
    “厨房新来的李婆的确有些本事啊，她采买的这些点心都是稀罕物，听说她连那海错都有门路呢！真是厉害。”
    不料，二叔母并未理睬二叔父，二叔父只得又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正当郭子维想要从二人身边默默溜进屋时，二叔母突然开了口。
    “南红、阿桂！还不快把娘子扶下来，送回房间里去！若是叶舟阿兄看见如此景象，定要挑剔我们的不是了。”
    阿桂和南红听了吩咐便立刻小碎步过去，想要接过叶倾城。
    郭子维思索着，那个要绑走倾城的委托人还未查出，清欢和徐宁的字他已经看过，暂且可以排除，其他人姑且还不能不防。
    倾城如今醉成这个样子，断不能轻易交给他人。
    想到这里，他敏捷地侧过身来，正好挡住了二人，同时又将倾城抱得更紧了些，开口道：“不必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多谢二叔母好意。若是倾城的阿耶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了，绝不连累他人。”
    说罢，他便不容分说地径直走进了西厢。
    二叔母见状有些急了，二叔怕她追究，便立刻递过来块桂花糕。
    “婉儿，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郭郎君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尝尝这桂花糕，我特意叫人准备的。秋夜庭院，你我夫妻二人，桂花树下煮茶、赏月、品糕，是多难得的美事啊！”
    二叔母接过桂花糕莞尔一笑。
    “我自然知道，这几日郭郎君为了咱们叶府竭尽全力，我本不该多嘴他们的事儿。可叶舟阿兄让倾城来长安，是想让我们给她说和一门好亲事。这郭郎君身份成谜，他们二人还这般不明不白的，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二叔安慰她道：“咱们还是按计划进行，该给倾城安排的相亲也如期安排上，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二叔母一时间想到了当初执意与二叔私奔的自己。从此虽与家人同城而住，却不再相见，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二叔一眼便知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帮她轻扫开落在身上的桂花。
    随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只默默地陪着，并未多言半分。
    接下来的几日，擂台均按时开摆。
    郑书易除了前二日还愿意去看一看外，后几日便都已经气到不再去牙行了，只留柳如一个人在擂台上黑着脸。
    假难民虽然不再增多，但此前已经登记过的人却还依次排着队假装竞拍，而真正的难民已经日益减少。
    郑书易有苦说不出，回到府上便开始抓狂发癫，见人就撒气。见到柳如更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就是你出的好法子！还说要把叶家拖死，我看这样下去，被拖死的是我们！拿不回保证金，还日日要给那些人付酬金。”
    说罢，他怒气十足地砸碎了手里的茶杯。
    柳如也从未见过郑书易这样子，立刻用手帕掩面拭泪了起来。
    “郎君可是在怪妾？妾只不过是想替郎君分忧，才费心筹划了这些。都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叶倾城，和她带来的那个野郎君捣了鬼。”
    “郎君若还气不过，就把妾撵了出去！”
    柳如说着就要奔出门去，郑书易吓得赶紧拉住她，顺势搂在怀里说道：“如儿，我刚刚语气太过了些，我怎么舍得放你出去呢。”
    “只不过，咱们雇了这些人，还发了那么多银两做保证金，如今这些人都赖上了咱们，是继续也不是，退也退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啊？”
    柳如见郑书易气消了大半，便擦干了泪水。
    “郑郎，那些人赖着咱们，不过是为了每日那点酬金。不如我们明日起慢慢地减少酬金，当酬金抵不上他们原本每日做工的酬劳，自己便不想做了。”
    “何况妾相信，叶家也是想快点停下这擂台的，弄这擂台每日支出可不少，只要求租的人数越来越少，都不用咱们开口，叶家自会停办。到时候只要他们开了口，咱们就可以表现成被迫才答应的样子，捞个为民着想的好名声也不算太亏嘛。”
    郑书易笑着刮了下柳如的鼻子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柳如话锋一转，突然正色道：“不止如此，别忘了，咱们在叶府还有张牌没翻呢。定要给叶倾城那个贱人点颜色看看。”
    说罢便与郑书易耳语起来。
    郑书易听后直接亲了柳如一口：“你个小机灵鬼，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叶氏牙行里，自醉酒那日之后，徐宁便一直和万一户别别扭扭。为了减少接触，她还自请去门口发放郭子维强迫他们写的传单。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万一户还云里雾里。
    清欢和高管家在柜台上清算着这个月的账目，越看越惆怅。
    高管家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擂台竟消耗这么多，二爷体恤这些难民们，牙钱都减了半。除了我们日常维护着的那些老主顾还稳定给过来些生意，剩下的真是入账寥寥。”
    “也是时候停下来了。但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毕竟还有些假难民一直乐此不疲地来回排着队。”清欢说罢，陷入沉思。
    “那可不行！”刚刚还靠着窗子打盹的叶倾城突然打断他们。
    “虽然我们的初始目的已经达成。但是那个郑书易，弄坏我的马车不说，还让我损失了那么多辛辛苦苦淘来的宝物，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呢，怎么能就此收手了呢。”
    “你有何打算？”几人齐齐看向叶倾城。
    只见她大大的眼睛机灵地眨巴了两下，便抱着膀子走到大门口，盯着对面的郑氏说道：“我……还没想到。”

 第十二章 天赐良机

    倾城叉起腰，继续说道：“虽然我暂且没有主意。但总之，一定要让那郑氏也尝尝被围追堵截的感觉！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众人听后均有些泄气。
    郭子维则暗自在一旁偷笑，其实他早就知道叶倾城的打算。
    原是因为在叶倾城醉酒之时……
    那夜，郭子维安顿好叶倾城后，因为长时间的抱着手臂有些僵直，便对着一脸醉相的叶倾城数落起来。
    “酒量差就别学别人喝这么多，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五魁首、六六六…你就这般自信，一定有人能送你回来？如此放肆！”
    ……
    正吐槽着，只见叶倾城翻了个身便踢开了被角。
    郭子维吐了句：“真是的！”便用自己已经不能打弯的手臂，慢慢地将被子一点点重新掩实。
    就在郭子维好不容易弄好，准备起身之时，叶倾城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郭子维回想起刚刚苏翎被她吐一身之前，正是这个动作，本能得想要闪躲，但瞧了一眼叶倾城打诨的样子，便又不禁心软起来。
    干脆闭起双眼，心一横，“算了，就让她吐！”
    “郭子维，你一定要答应我……”
    没想到叶倾城并未发作，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郭子维有些意外，睁开眼期待起她后面的话来。
    “答应我…一定不能放过郑书易那个混蛋！”
    叶倾城说罢，便又丝滑地倒了回去……
    “掌柜的！退钱！”
    郭子维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吵闹声拉回到牙行。
    他回了回神，发现是一伙登记过的难民正叫嚷着闯进了牙行，争先恐后地想要退出竞拍，要求立刻退还保金。
    清欢温柔地稳住了来人的情绪，然后依次核对了登记的名单，发现都是之前用银锭来交保金的人。
    觉得事有蹊跷，清欢不自觉地捏紧了名单，立刻向门口的倾城使了使眼色。
    叶倾城未谙其道，便轻声询问起子维：“这是何故？”
    郭子维走到叶倾城身旁，用手指了下天，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想报仇嘛，这便是，天赐良机！”
    叶倾城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将郭子维拉到一旁：“快说来听听！”
    郭子维问道：“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这些每日固定拿酬金的假难民会想要退出？”
    “自然是平衡被打破了，当他们觉得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
    叶倾城迅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郑书易降了酬金？所以他们才不想干了！”
    郭子维回：“没错！这也是郑氏想要达成的，毕竟他们也想脱身。”
    他继续引导着叶倾城说：”但欲速则不达，如果这时难民们起了内讧，我们便可以坐着看戏了。”
    叶倾城喃喃地重复道：“内讧、内讧……那我们就得控制住一个他们信任的人。”
    郭子维轻笑了下，夸赞道：“不错，有进步！让他们信任的人，去传递一个看似合理却不实的消息过去，内讧自然就来了。”
    说到这里叶倾城突然眼睛一亮，拍着郭子维的胸膛得意洋洋。
    “有了！这事便交给我了！”
    说罢，她立刻叫来马车火急火燎地回府去了。
    回到叶府后，叶倾城故意带着阿桂大摇大摆地依靠在小厨房旁边的槐树上，嘴里叼着根随手拽下来的小花枝。
    “哎~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叶倾城不经意地喃喃道。
    “以前在江陵，每到此时，都能跟着阿耶去江南道吃上配了橙膏的鲜蟹。”
    “可惜啊，今年看来是没有盼头了！”
    阿桂在一旁笑着回：“娘子整日想着吃喝，说得阿桂都跟着馋嘴了起来。”
    这时，本在小厨房里忙活着的厨娘李婆子适时推开了窗子。
    叶府的小厨房人不多，本来只有三个操持茶饭的老婆子，李婆是一年前才来的，仗着门路广迅速就在叶府笼络了不少人心。平日里也是个爱揽事的，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倾城娘子若是信得着老婆子，我倒有门路可以求来少许。”
    “只不过不是鲜的，而是用花雕醉了的蟹，我同乡之人做这生意，早前有做官的惦念这口，便与他定了些，这几日便会到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倾城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兴奋地回道：“那自然是好！阿桂，前几日我在醉香居品了新酿的樱桃酒，味道极好，你这几日找抽空去买些回来。”
    “到时候就在这庭院里摆上矮桌和蒲苇垫子，把府上丫头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婆子也满是欢喜，“娘子心善，我这就去办！”
    清欢听说倾城想办醉蟹家宴，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
    怕织出来的蒲苇垫子不舒服，挨个试了个遍，亲自挑选了精致的布料裁剪做成了矮桌的桌旗，还专门准备了若干个雕花手炉。
    醉蟹一到，就带着下人们布置起庭院来，忙前忙后。
    二叔母站在正堂前，担忧地看着帮忙挂灯笼的清欢。
    “清欢！你仔细脚下别摔了！”
    “阿娘不必担心！”清欢仍然专心地指挥着，“左！再往左一点！”
    二叔母吃醋地对南红说道：“清欢要是对我这个阿娘，有对她阿姐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南红笑答：“娘子可是吃醋了？小娘子没有兄弟姊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倾城娘子，自然高兴！”
    “您看，咱们府上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自从倾城娘子和郭郎君来了，每日欢天喜地的多好啊！”
    说到这里，二叔母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交代南红去差高管家。
    随后走到庭院中间，问清欢：“哪个是倾城的位子？”
    清欢不解地指了下靠近西厢侧的位置：“这里，阿娘，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旁边再加一个垫子！”
    未等清欢继续发问，二叔母就笑眯眯地说道，“你接着忙，阿娘约了几位娘子去玩叶子戏，再不走就迟了。”
    说罢便乐滋滋地往正门方向去了。
    清欢疑惑地嘟囔着：“阿娘怎么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见二叔母马上要走出庭院，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声：“阿娘，您早些回来！别误了阿姐的蟹宴！”

 第十三章 花雕醉蟹宴上

    倾城一早就叫人安排好了去醉香居取酒的马车。
    待时辰临近时，她又装成想要犯懒的样子，差遣了阿桂去取。阿桂拿她没办法，便一个人去了醉香居。
    马车刚离开叶府，就见一鬼祟的小丫头冒出头来，快步穿进庭院，特意从东厢后侧绕了个大弯，最后偷偷摸进了小厨房。
    “居然是她。”
    早就躲进厨房旁耳房里的叶倾城和郭子维，透过窗子的缝隙看了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感叹：“这可是那日去西市帮我安排马车的那丫头？怪不得上回还没进坊门，就已经被人围在车前了，真是家贼难防！”
    “之前忙着搞擂台，都差点忘了她。我倒要看看与她一道的，到底是何人！”
    郭子维一脸不放心。
    “你千万记住了这长相，圆脸下垂眼，肤白佛耳，晚上可别认错了。”
    他想了下又继续叮嘱道：“晚上定要少喝些酒！可别又搞成上次那样……”
    郭子维还想说话，被忍无可忍的叶倾城无情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啰嗦下去我头都要炸了。这以身做饵的法子，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听我安排便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郭子维迟疑了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一脸狐疑地凝视起叶倾城。
    叶倾城被盯得有些慌了神，确认了自己身上并无异样后，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这副样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郭子维嘴角勾起一丝深意。
    “我有一事请教倾城娘子，你是何时知道李婆有门路能弄到螃蟹的？”
    “不是那晚二叔父说新来的李婆……”
    叶倾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马上就觉察出不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郭子维见状俯下身来，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将压迫感拉满。
    继续问道，“那晚，你是何时醒的？”
    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倾城心中警铃大作，那夜她为了捉弄郭子维，故意装醉让他抱着自己狂奔了三公里有余，现下被他发现，还不一定要怎么报复她呢。
    不行，得快点逃离这里。
    叶倾城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开始不露声色地慢慢向门口移动。
    “嗯？”郭子维继续追问。
    “你既猜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吐完便醒了！”
    说罢，叶倾城快速做了个鬼脸后，便一溜烟地逃出门去了。
    郭子维盯着她逃窜的背影，半带着轻笑地吐槽起自己来：“亏我还为了这丫头筹划了好几日，竟是给我下的套。”
    夕阳西下。
    叶府庭院桂花树下，对称着摆着两台矮桌，矮桌旁边分别放置了一只铜火盆，已燃起了暖暖的火焰。
    两桌之间用竹屏风稍作隔断，每只蒲团上还配上了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天色刚暗下来些，树上的七彩灯笼便亮了起来。
    清欢满意地点点头，“总算像个样子了！”
    嘎嘣嘎嘣——
    一旁的二叔父不知何时早已溜进了院子，自顾自地坐好，早已摇头晃脑地吃起了花生米。
    清欢怒气道：“阿耶！阿姐他们还没到呢，您怎么就吃上了！”
    二叔父是个女儿奴，立刻哄起了清欢：“好好好…是阿耶不好，不吃了不吃了！”
    叶倾城和郭子维一起走进庭院，刚跨进来，二叔父就告起状来，“你们可算来了！快来坐！刚刚这丫头连个花生米都不让我吃！”
    倾城笑道：“哎呦，你就让二叔父先垫垫肚子嘛！”
    二人看了眼矮桌，二叔父坐的矮桌，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蒲团。而另一张矮桌附近对称地放了四只。
    “今日不是家宴嘛，可是还有人要来？”倾城忍不住发问。
    二叔和清欢一齐摇了摇头。
    此时，一阵欢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均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二叔母笑吟吟地与一位穿着略显朴素的老妇人挎着胳膊一起走了进来。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竟是黑着脸的苏翎！
    见是苏翎，二叔父立刻站起来迎接，其余众人均是一脸错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叔父迎着苏母和苏翎往他坐着的那桌走去，被二叔母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呦！”
    二叔父一声惨叫，看到二叔母使劲儿对着他眨眼，便明白了过来。
    他拉起苏翎径直地去了倾城身边，“你们和苏市令年龄相仿，坐在一桌有话聊。”
    苏母这时接着开口道：“什么市令不市令的，今日既是家宴，便随意些，唤他翎儿便好。”
    说罢，她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脸色突变，忍不住问道：“这位是？我竟不知叶府还有位郎君在。”
    二叔母反应极快，笑着回道：“这位是子维，姓郭。是叶禄旧友家的，因懂些生意上的门道，便送来叶府历练，在长安无亲无故便借住在这了。”
    二叔也马上附和：“正是，正是…”
    苏母半信半疑，追问道：“郭小郎君，家里做的是何种生意的？”
    苏母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叶倾城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郭子维礼貌地向前，从容地回道：“见过苏夫人，子维家中做的是种新兴的生意。主要是与钱财打交道，帮一些高门大户重新分配他们的财产，从而更好的做到物用其极。”
    众人听完均是一脸感叹，只有叶倾城在一旁艰难地忍着。
    第一回听人这么美化土匪的，若不是连忙掐了自己一把都差点乐出了声。
    “都站着干嘛呀，大家快落座罢！”二叔母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倾城你与翎儿坐一侧好了，别怠慢了客人！”
    “喔。”倾城一心想着大计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座位安排这种事情上，便麻利地应了声，坐到了苏翎身旁。
    众人落座，丫鬟们开始陆续上菜。
    郭子维见苏翎到场，觉得计划今日可能不便成行，便暗示起叶倾城，“苏市令既来了，有些东西就不便在场了，好比这樱桃酒。”
    说罢，他拿起樱桃酒示意阿桂整坛捧走，接着交代：“去换些乌梅浆露来。”
    叶倾城瞬间明白郭子维想取消计划的意图，不甘心地一把扣住酒坛。
    “苏市令若怕饮酒误了差事，我们自己喝便是了。这酒可是一户忍痛割爱才换来的，今日若没喝到，就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苏翎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但又不明所以，便阴阳怪气道：“叶掌柜、郭郎君，你们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将酒推来推去呢。”
    叶倾城不甘心就此放弃今晚的计划，托着下巴在一旁思忖起来。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
    贸然把苏翎赶走虽然不太现实，但可以想办法把他撂倒啊。
    还记得离开山寨的时候，二当家不放心地塞给她好几包迷药防身，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想到这里，她几乎一跃而起，殷勤地说道：“苏市令您别多想，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我们叶府的乌梅浆露配方特别。您见多识广，想请您品鉴一番罢了！我这就亲自去给您取些来，聊表诚意！”
    说罢，叶倾城便一路小跑奔进了厨房。清欢觉得她甚为古怪，便也悻悻地跟了去。

 第十四章 花雕醉蟹宴下

    叶清欢推开门，悄悄问了声：“阿姐！”
    叶倾城做贼心虚，慌张地藏起迷药包。见只有清欢一人才放下心来，立刻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清欢小点声。
    清欢听话地捂紧了嘴巴慢慢走近。
    这才看清，叶倾城正在往乌梅浆露里倒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她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阿姐，你偷偷摸摸地，不会是在给苏市令下药！他只是罚了我们点钱，还不至于做到如此？”
    “没那么严重，再说我哪敢害他啊！那些追着他跑来跑去的小娘子，一人一脚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倾城担心计量不够，又从袖子里又翻出了一小包。
    “不过是下了点迷药罢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迷药？”清欢面露难色，“阿姐，你放的是否太多了点？”
    倾城摇晃起瓷瓶，喃喃道，“多放点，才稳妥！”
    “清欢，你先别问这么多了。一会配合我，见机行事！”
    “好！”
    清欢见倾城一脸自信，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倾城美滋滋地抱着瓷瓶从厨房回来，一回来便热情地给苏翎倒上了一杯。
    “苏市令，这乌梅浆露是我们家小厨房自己酿制的，您快尝尝滋味如何？”
    苏翎试探性地拿起酒杯，只见倾城和清欢都齐齐地看向了他。
    他刚做出要喝的样子，二人便一齐屏住呼吸，还眼神闪躲地故意夹菜和擦桌子，就差将这乌梅浆露有问题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郭子维已经看不下去，开始抬头看天。
    苏翎在嘴唇就快要碰到杯子时，故意停住了动作。迅速拿起叶倾城的酒杯与自己的乌梅浆露调换了一下。
    叶倾城瞬间急了，疑惑道：“苏市令，您这是何意？”
    苏翎笑着拿起块芙蓉糕吃了一小口。
    故作享受状地说道：“今日有花雕美蟹，又有芙蓉糕和糟鸭舌，不喝点小酒不是太不尽兴了么！”
    “倒是倾城娘子，应该少喝些酒。以免又不小心失了控，伤及无辜。”
    倾城想起那日自己吐了苏翎一身的样子，自知理亏便没再坚持。想着大不了算了，改一日再施行计划也不是不可。
    她正发着呆，苏翎突然将那乌梅浆露递到了她的嘴边，叶倾城本能得闪躲了一下，慌忙拒绝：“有劳苏市令，小女消受不起。”
    苏翎绕有深意地盯着她说道：“倾城娘子刚刚如此力荐的浆露，自己却不想喝么？”
    叶倾城僵在原地，用求助的眼生望向了对面的二人。
    “我来，我就爱这酸甜之物！我阿姐独爱酒！”
    清欢接到暗示，立刻伸手想要抢夺苏翎手中的杯子，郭子维却先她一步夺过杯子放回到桌面上。
    他解围道：“有酒自然先饮酒。这乌梅浆露就先置于一旁，一会吃那卤味的时候，或许还需要它解腻呢。”
    清欢也赶紧附和。
    “子维阿兄说的是，今夜难得，咱们四个先饮一杯罢！”
    叶倾城松了口气，也连忙举起杯来，还不忘催促着苏翎不要扫兴。
    四人各怀心思地碰了杯，均是一饮而尽。
    “苏市令，这醉仙居的樱桃酒可还利口？”郭子维率先发问。
    苏翎大赞：“果然不错！只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身体突然轻微地前后晃荡了几下后，便直接躺倒在了桌子上，面色红晕。
    三人均是一脸错愕，倾城立刻伸手试探苏翎的呼吸。
    “还好，呼吸无碍。”
    清欢一脸佩服地看向叶倾城，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姐，你怎知他会抢你的酒？酒里也下了药？太厉害了！”
    倾城连忙摇头，“我没有啊！”
    清欢转而变成一脸担忧，“不是你下的？那……现下该怎么办？难道咱们府上还有人要加害苏市令？”
    叶倾城眯着眼望向郭子维，郭子维立刻撇嘴道：“我当然没有！除了二叔母无人知晓苏市令要来，我看是有人要害你。”
    倾城轻声回道：“那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今晚的计划了！看这样子，我们定要快刀斩乱麻了！既然苏翎已经倒了，我们不如……就按原计划行事！”
    “好！先把苏翎送走！”
    郭子维被叶倾城说服，爽利地点头回应。
    “哎呦！醉蟹还没上，苏市令怎么就喝醉了呢！”叶倾城故意大声说着。
    苏母笑道：“哎~这孩子平日古板惯了，今日定是见了同龄人，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
    二叔母则轻叹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弄错杯子了。”
    苏母只听到二叔母在喃喃自语，开口问道：“叶夫人，您说什么？”
    二叔母愣了下，立刻转变成热情的样子。
    “我是说，翎儿醉倒了，今日也不便走了，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一稀罕物，还没开眼，正好咱们一起瞧瞧。”
    说罢，二叔母还不忘招呼倾城把苏翎送去跨院休息。
    倾城正想着怎么借机支开阿桂，便顺着二叔母的话指挥起阿桂。
    “苏市令身份贵重，别人我不放心，阿桂你亲自去罢，定要寸步不离，好生照料着。”
    “是。”
    还不等阿桂招呼，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便争先恐后地要去帮她扶苏翎。这一去便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小半。
    不过这也正合了叶倾城的意，只见她装作随意地在剩下的丫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迅速锁定了下午通风报信的那位。
    指着她的方向说：“你们几个，去把醉蟹端上来分一下。”
    “是，娘子。”几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回。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一人捧着一只海棠盘有序地回到了庭院。
    每只海棠盘中都对称地摆放着已一分为二的醉蟹，当中隔着一只玉璧底的花口小碟放着剥好的的蟹黄。
    每人身边都配有一个丫鬟精致地拆着蟹肉，而倾城身边的正是那位有嫌疑的丫头。
    “你叫什么？我怎么不曾见过你？”子维率先开口。
    只见那丫头眼眸低垂，轻声细语地回道：“回郭郎君，奴唤阿兰，不在内院伺候，所以您才看着眼生。”
    倾城玩味地笑着，“阿兰是哪里人，这蟹剥得竟如此娴熟？”
    阿兰似乎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奴也不知，奴从记事起便已是孤身一人。”
    “长得倒是标致得很！真的无亲无故么？这般心灵手巧，还以为是有人调教着长大的。”
    叶倾城注意到阿兰剥蟹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便从阿兰手里夺过醉蟹，折了只蟹腿下来，故意将这蟹腿递到了阿兰面前。继续说道：“今日家宴，就赏你条蟹腿尝尝！”
    阿兰慌张地跪下，“谢娘子恩赐，奴惶恐，这哪里是奴消受得起的，只怕浪费了这精贵的蟹。”
    阿兰此言一出，叶倾城立刻和郭子维对了下眼色。
    清欢也猜到了其中的道道，率先拍案而起。
    “我叶府何时出了这么个会巧言善变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阿姐肯赏你，你便吃了！为何扭捏推辞？”
    阿兰见无法再拒绝，便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醉蟹腿，慢慢地挪到嘴边。
    正当她要触碰到那蟹肉时，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慢着！”

 第十五章 内奸出炉

    只见后厨的冯婆飞身到阿兰身边，一把扇开了她手中的蟹腿。
    “奴有罪，是奴在倾城娘子的醉蟹中加了天仙子的汁水。与阿兰无关，娘子罚我老婆子一人便好！”
    二叔二叔母怕苏母受到惊吓，便借着晚间风凉的由头，想拉着她转移到厅堂里去了。
    苏母亦不想掺和叶家内政，便欣然地跟着走了。
    二叔母临走之前特意走过来叮嘱，“倾城，冯婆是府上的老人，定要妥善处理。”
    说罢，硬塞进倾城手心里一颗丹药，悄悄说了句：“找机会给苏翎吃了。”
    见倾城一脸错愕。
    二叔母又附耳补充了句：“我在你酒里放些舒情散，或许是量多了点。”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静地回道：“二叔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长辈们离开后，叶倾城便直接命人去搜了冯婆的房间。
    郭子维将有毒的醉蟹丢到地上。
    威慑道：“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扯谎？你说与阿兰无关，即便她今日是被逼的，之前她多次往返厨房传递消息予你，也是被迫的么？”
    冯婆只跪着任由郭子维逼问，却始终闭口不言。
    但一旁的阿兰早已泣不成声，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此时，搜房的人浩浩荡荡地归来，将一包袱金银细软丢在地上，还滚落出一些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和扎成小捆的药草。
    “娘子，这都是在冯婆房里搜寻出来的，是否请南红核对一下夫人过往的赏赐记录，再做定夺？”
    清欢被眼前满满一包袱的金银首饰惊呆。
    “这……你怎好如此辜负阿娘对你的好！快差人去找南红核对！”
    庭院中的众人均注视着地上的冯婆，犹豫不决，并无一人肯复命。
    叶清欢见状愤怒道：“怎么！你们都要造反啊？！”
    只见冯婆双手用力地拍打地面了几次，突然绝望地大笑起来。
    “清欢娘子，不必麻烦了！也不必难为大家了！我都认！”
    “没错，这些都不是夫人的赏赐。夫人的确待老朽不薄，是奴自己贪心。眼前的这些，都是我出卖叶府所得，毒药也是我的。”
    阿兰彻底崩溃，扑着抱住冯婆喊道：“阿娘，您这又是何苦！”
    冯婆推开阿兰，一巴掌打过去。
    “你说什么胡话！谁是你阿娘？”
    众人也被阿兰的话怔住，不敢相信二人竟是母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阿兰死死抱着冯婆的手不肯松手，求着她：“阿娘，你和娘子们坦白了，莫要再扯谎了！我们的罪过已经够多了！”
    冯婆看着阿兰真挚的眼睛，不禁心软下来，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就泄了气。
    叶倾城趁机发问：“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叶府！不但要帮外人传递消息，还想要杀人害命？”
    冯婆抱紧了阿兰，哭着回道：
    “虽然进了叶府后我们衣食无忧。但人总是谈心，自从兰儿到了婚嫁的年岁，我们便萌生了脱奴籍安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与夫婿均是奴籍，生来便低人一等，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宅院。”
    正说着，冯婆一脸心疼地轻抚了下阿兰带着泪的脸颊。
    “但我的阿兰生得这般好，若因是奴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我们怎能甘心！”
    阿兰听见冯婆的话也哭得愈发伤心，不住地摇着头。
    郭子维顺着冯婆的话：“于是你就与你夫君冯生一起里应外合。向郑家出卖叶府的消息，换取财物。”
    冯婆苦笑道：“郭郎君说的没错。但还不止这样，柳娘子答应，事成之后想办法帮我们消除奴籍，还会给我们一间属于自己的宅院作为阿兰的嫁妆。”
    “起初我想着提供一些行踪而已，就可以获得大量赏赐，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郑氏的要求愈发过分了起来……”
    郭子维继续追问：“除了此次，之前雇凶绑架、上次的马车、以及牙郎们吃了酸酪葡萄腹泻，可都是你所为？”
    冯婆惊慌地抬起头：“不不不，其他的我认，但奴从未雇凶绑架倾城娘子！”
    “最初便是马车那次。葡萄那次，原是听说高管家给牙郎们买了酸酪。郑氏又递来消息，让奴想法子使二爷他们出不了门，奴才想着用葡萄试上一试，不想效果竟这般厉害。”
    她深呼一口气，拭干眼泪，继续说道：
    “这次他们突然让奴给倾城娘子下毒。奴本是不肯的，但又怕此前做的这些事被揭发。才又昧着良心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李嫂子接了醉蟹的差事，逢人便炫耀，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于是我们就打起了蟹宴的主意，先是在倾城娘子的酒里下了过量的川乌，又在醉蟹里添加了些天仙子。”
    清欢叹了口气，恨她头脑竟如此不清不楚，愤愤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日没被发现，阿兰日后知道了真相，高兴得起来么？她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就成了帮凶，对她公平么？”
    冯婆无言以对，只得愤恨地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绝望地吐了一句：“老奴有罪……”
    沉默片刻，冯婆猛得起身向一旁的槐树上撞去。
    阿兰吓得睁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喊：“阿娘！！！不要！”
    众人也惊慌失措，大喊着不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早已精准预测了她的动向的郭子维，快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冯婆一头撞在了郭子维身上，二人一起摔倒。
    冯婆被救下，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向郭子维道谢起来。
    阿兰跪着爬到了叶倾城面前，泣不成声地求她放过冯婆，哭得十分凄惨。
    叶清欢见状也求起了情：“阿姐，冯婆做出这些事，还差点害了阿姐。无论是送办官府，还是就此打死，都不为过。”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是冯婆在叶家多年，是看着清欢长大的，清欢想求阿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冯婆和阿兰听见清欢为她们求情，哭得更加厉害了，双双磕起头来。
    在场的其他家仆也为之动容，全都齐齐地跪了下为冯婆和阿兰求起了情。
    一时间，叶府庭院里，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
    叶倾城见状立刻扶起冯婆和阿兰。
    松口道：“既然大家都为你们求情，我便不再追究。”
    “不过，我要你和你夫君戴罪立功，帮我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既往不咎！”
    冯婆激动不已，又要叩谢。
    “多谢娘子大人大量！无论何事，只要老奴一家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叶倾城继续说，“好！不过，犯错就要受罚，叶府你们日后便不能再留了。”
    冯婆眼中一丝不舍划过，环视了大家后，正色道：
    “多谢倾城娘子大恩！您能饶恕我们，老奴已经感恩不尽了。日后，我们定当重新做人。”
    在场的家仆们虽然不舍，但也都一起为冯婆和阿兰而高兴。
    清欢笑中带泪地拥抱了倾城，“太好了阿姐！你真好！”
    倾城正要摸摸她的头，只见清欢突然脸色一变，从欣喜瞬间转换成了惊恐。
    “怎么了？”倾城疑惑道。
    只见清欢慌慌张张地惊呼起来：“冯婆！！你刚刚说，你在阿姐的酒里放了什么？”
    倾城和子维也猛然反应过来，对望着吐了句：“苏翎……”
    叶倾城心中大惊，喃喃道，舒情散加天仙子，这人怕是要完啊！
    她慌乱中把二叔母刚给她的药丸又连忙塞给了郭子维，“快去，先把这个悄悄给他吃了！”
    郭子维质疑道：“这是？”
    “哎呀，没时间解释了，叫你去就去！”
    叶倾城慌乱地推走郭子维后，一边往门外奔去，一边大喊道：“来人！快跟我去请隔壁的孙神医！”

 第十六章 以牙还牙

    一个时辰后，叶府连廊。
    “孙神医，真是太感谢了！若不是你我两家同住一坊，后果不堪设想。”叶倾城一边缕着孙神医长长的胡子，一边将他拉到庭院一侧。
    孙神医嫌弃地把胡子从倾城手里扯回来，冷嘲热讽地说道：
    “娘子不必客气。日后切记莫要在食物中，加如此之多的杂乱药材了。孙某可不想在泡药浴之时，再被贵府强行请来做客了。若无其他要事，老头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孙神医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对孙神医说道：“您先别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孙神医一助。”
    孙神医眉头微皱：“孙某从不做鬼祟之事，娘子这般小心翼翼，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恕……”
    孙神医话还没有说完，倾城便从背后提溜出来一个硕大的木漆食盒来。
    只见她用手拍了拍盖子说：“这可是陈年花雕醉的江南河蟹，价值虽不高，但重在难得。若落在了不懂它的人嘴里，可就浪费了哟！”
    孙神医捋着胡子故作淡定状，眼神却早已不自觉地瞟向食盒。
    淡淡地说道：“孙某倒不是古板之人，敢问娘子所求何事啊？”
    叶倾城见状将食盒直接交到孙神医手上，轻声说道：“请您，帮我演一出戏！”
    孙神医若有所思，稍作犹豫后反问道：“你这食盒里，可配有醋芹啊？”
    叶倾城面露喜色，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您放心，管够！”
    孙神医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府上，刚踏迈过门槛，便被早已等在门口的郑氏家仆堵住去向。
    孙神医故作生气状，呵斥道：“郎君请回！老夫今日已经太过疲累，恕不接客了！”
    家仆听后立刻拉住孙神医的衣袖，急忙问道：“孙神医，您这是为何啊？刚刚见您从叶府那边过来，可是叶府出了什么事么？”
    孙神医按照叶倾城刚刚的嘱托，叹气道：“哎……可不是嘛。”
    “叶府一个时辰前慌慌张张地请了老夫过去。原是他们办了个蟹宴，却不料有人中了毒。老夫到时，都已昏迷不醒了。折腾了许久不见成效，才放了老夫出来。真是瞎耽误工夫！”
    随后，他特意提起食盒指了指，继续说道：“这不，蟹宴都没心思吃了，剩下的都便宜了老头我了。”
    郑家家仆听后，强压着喜悦之色说道：“原是这样，那难怪您如此疲累了。我今夜便不再叨扰神医了，告辞！”
    孙神医见他走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背过手去捋着胡子长叹道：“还真让那臭丫头说准了。这些人一个个的，真是白得了这么好的身子骨，日日瞎折腾！只道是，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啊！”
    “老头我啊，只管关紧了门，再烹上一壶菊花酿，配上美蟹独享安宁罢了！”
    说罢，孙神医便抱着食盒美滋滋地进府去了。
    郑家家仆离开孙神医后，熟练地转过几个弯，便躲在了一处阴暗角亭处，取出一只信鸽来。只见他迅速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腿上，趁无人注意时，迅速放飞。然后一闪身便利落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次日正午，随着鼓声传来，西市便如平时般，准时开门迎客。
    叶氏牙行里，除了倾城躲在府里没有出门，清欢和子维早早地就藏在了牙行里，透过窗缝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慢慢地，难民们陆续聚集在了擂台周围。
    徐宁和万一户故意装作一副难过的样子，按例派发着传单。
    经过这段时日，围观的普通群众不再如起初几日那样多，来的多基本都是登记过的“假”难民们。
    开拍之前，他们或是找个阴凉处半蹲着闲聊，或买些街边价格亲民的小吃果腹。
    万一户见难民们已小范围的形成了规模，便远远地给冯生比了个行动的手势。
    冯生接收到暗号，按事先沟通的计划登场。
    他捧着几张热乎乎的胡饼，不露声色地摸到了难民中带头的那位附近站定。给自己留了一张后，便开始热情地给附近的较为眼熟的几人分发。
    “刚出锅的，快都尝尝！”
    其他人接过胡饼，也纷纷与他攀谈起来，“多谢啊！你今日来得倒早！”
    冯生接过话头：“是啊，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早来了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这几日给涨了些酬金，但也还是不够用啊。眼看天越来越冷，一直做这个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这差事，你们可有其他俏活儿呀，也领我认认门？”
    听到冯生的话，周围的几人几乎同时围了过来，个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带头的率先开了口：“你刚刚说，涨了酬金？可否告知，涨了多少？”
    冯生见他们上了套，便装作无辜的样子，回：“起初是每日二十文，前几日他们怕我不想做了，便又涨了五文。难道大家不是都一样的么？”
    其他几人听后顿时怒气睁睁。
    其中看似是带头的那人更是怒斥道：“这姓郑的，我们为他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竟然还和老子搞这种心眼。”
    另一人也气得面色通红，附和着：“岂有此理！定是欺负我们认老实。起初就只给了我们每日十五文，前几日又来与我们百般纠缠，硬是又降低了五文。”
    冯生也趁机推波助澜起来，“竟有这种事？姓郑的果真不地道！”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郑氏出价不均的事情便在假难民中快速蔓延开来。
    他们纷纷愤怒至极，也不再有人关心竞拍。有的站在擂台上抗议，有的围在郑氏牙行门前怒骂郑书易和柳如。
    郑氏牙行始料未及，迅速地关上了铺子的所有门窗。一时间，西市这小小的东北角又乱作一团。
    柳如自从接到了昨夜报信儿的飞鸽后，便不胜欣喜。
    听闻今日叶家人都没有到牙行去，就愈发得意起来，特意打扮得分外美艳，哄着郑书易早早地就往牙行去看叶家笑话了。
    进了西市，郑氏的马车没有直接去郑氏。
    柳如叫马夫把车停在了叶氏牙行门口，一心看叶家笑话的二人，也并未发现身后的擂台处，已有了异样。
    柳如撩开卷帘，对着不远处的万一户，娇媚地说道：
    “哎呦，万侠士~怎么你今日一脸丧气？只有你和徐娘子二个人孤孤单单的好生凄凉，你家掌柜的呢？”
    万一户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没有再理会她。徐宁更是嫌恶地别过头去。
    柳如见二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更加确信叶倾城昏迷不醒的消息了。
    她迫不及待地放下卷帘，转身给了郑书易一个“得逞了”的眼神，二人便欣喜得拥抱在了一起。
    郑书易开心极了，开口道：“走！这次如儿立了大功！今日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你随意挑！”
    “多谢郑郎！”
    柳如表面上激动地亲了他一口，转过身来，眼中却露出一丝阴狠。
    她自然是不稀罕郑书易送她的那些俗物的。
    只是，只有干掉了叶家，她才能早日离开这里，回去给她的主上复命。而干掉叶家的第一步，便是先铲除掉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
    她轻抚着自己肩膀上的纹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此时。
    马夫忽然呼救起来：“掌柜的！不好了！”

 第十七章 告一段落

    柳如和郑书易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马车突然被剧烈摇晃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抗议声。
    “姓郑的！滚出来！”
    “我们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
    郑家的马车被难民们团团围住，马夫为了保全自己弃车而去。难民们干脆把郑家马车拖到了擂台前。
    郑书易与柳如躲在马车里久久不敢露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出去问清楚！”郑书易说着便推搡起柳如。
    柳如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心想着你怎么不去？就知道欺负女子。
    但理智还是迅速占领了脑子，她撒娇着拉着郑书易的衣角说道：“如儿好怕。”
    郑书易急了，敷衍地哄着柳如：“不怕不怕，你听这外面应该都是男子，他们不打女子，你出去比较安全！我出去就死定了！”
    说罢，郑书易便不再客气，将柳如一把推了出去！
    见柳如出现，带头的难民便组织大家先安静下来。
    一脸鄙夷地对柳如说：“柳娘子，是你也好，是郑会长也好，我们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他难民也附和起来，纷纷质问起来：“为何减少酬金？！”
    柳如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服。
    故意挑衅道：“奴真是一头雾水，郎君说的什么酬金啊？我们郑氏收牙钱过活，何时和你们有了雇佣关系？”
    “再者说，我们日日为各位操劳擂台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感激就算了，倒讨伐起我们来了？”
    柳如的一番话使众人更加恼火了，带头的直接扒拉开柳如，将郑书易从车里一把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丢到了擂台上。
    郑书易现身，台下的人再也按耐不住怒气，叫骂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郑书易见无计可施，一边抱着头，一边尝试开口脱罪：“我没有，我不是……”
    但众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纷纷朝他扔起了白菜和臭鸡蛋。
    顷刻间，漫天的菜叶子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见目标转移，柳如默默摘下头上惹人瞩目的发钗，低着头美美地隐身进人群里，找准机会便速速奔向了郑氏牙行。
    咚咚咚——
    “快开门呐！是我！”柳如奋力地敲着郑氏的大门。
    “柳娘子，这是要去哪啊？”叶倾城和子维一起出现在了柳如的背后。
    柳如转过身来，见是叶倾城，一脸不可置信。
    她哆嗦着指着倾城说道：“怎么会？你不是……”
    叶倾城接过她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中毒昏迷了么？为何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柳如反应过来是自己中了计，立刻调转话锋。
    “是么？叶娘子中毒了？我怎么不知，现下是已经痊愈了？”
    叶倾城饶有深意地回：“谢柳娘子关心。但这事咱们姑且不谈，我只是好奇，你的郑郎如今还在台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奴……”柳如心虚，喃喃道：“奴只是……”
    “只是想去找人救他出来！”子维顺着柳如的话说。
    柳如立刻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挺直了腰板，一脸防备地说：“郭郎君和叶掌柜既出现在这，定是已经想好了法子，等着我罢了。别绕圈子了，什么条件？”
    叶倾城拍手叫好，凑到柳如身边。
    “柳娘子果真冰雪聪明。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要你兑现誓言，帮冯婆和冯生一家脱了奴籍，并把答应给他们的宅子给了。”
    “第二，剩下所有真心求租的黑户和大赦之人的需求，郑氏需得继续配合提供宅源，直到所有难民都求得满意的民居为止。”
    柳如激动地回：“这可不成！你把我们郑家当成什么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我想这雇人假扮难民大闹西市的丑闻，你们应该不想惊动官府？但你瞧眼前这阵仗，可不比那日围堵叶氏的小，我想苏市令和金吾卫应该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劝柳娘子可想好了，虽然以郑家的背景，不会真的受到惩戒，但被押着走这一遭，恐怕也不太好看？”
    柳如细细思索着郭子维的话，虽然郑书易是生是死她并不在乎，但她确实还需要依托郑氏，才好完成主上交给她瓦解叶氏的任务。
    眼前她走投无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吃亏的是郑氏，她并无损失。郑书易那个蠢货，事后也许还要感激她呢，想到这里，柳如便拿定了主意。
    “好！我答应！”
    擂台上郑书易仍然被围打，脸上青紫相接，身上和头上都挂满了白菜和碎了的鸡蛋，狼狈极了。
    万一户飞身上台，用力地敲响了挂在一旁的鼓。
    咚——
    众人听到鼓声，瞬间停手，安静下来。
    万一户将鼓槌利索地别进腰间，双手抱拳道：
    “各位，请容万某一言。万某并不是要帮郑会长讲话，只是大家一直围了他打，除了能出口气，并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擂台即是我们叶氏和郑氏一起办的，便希望众位郎君能给我家倾城掌柜一个面子，听听她怎么说！”
    众人听到万一户的话，便纷纷冷静下来。
    只见叶倾城从擂台一侧缓缓上台。
    一边附身扶起狼狈的郑书易，一边轻声和他说：“郑会长，你我均知真相如何，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雇佣他们的事情，既不想摆在台面上来谈，事到如今，若想尽快平息这祸事，便唯有一条路可走了。郑会长可否听我一言？”
    郑书易黑着脸说：“哼，但说无妨。”
    叶倾城笑道：“我只问你，若我给他们解除求租登记，退回的保证金你可否就当做补偿，补给他们？”
    郑书易听后，迟迟犹豫不决，犹豫许久反问道：“我郑氏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就轻易给了他人？”
    叶倾城见他心疼银子，继续说道：“郑会长可别忘了。名字是用他们的登记的，没有了他们，这保证金你也退不回去。最后只是便宜了我们叶氏而已，何不当作补偿，他们也不再闹了，您也能挽回点名声不是？”
    郑书易听后若有所思，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此时，柳如派了一郑氏家仆疾跑到郑书易身边，附在他耳边说道：“郎君，柳娘子让我转告您，昨晚中毒的不是叶掌柜，而是苏市令。听闻苏市令吐了一整晚，差点就丢了性命。若他得知是我们下了毒，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郑书易听完家仆的密报，吓得全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叹气道：“叶掌柜真是好狠的手段，郑某这次认栽。就……按你说的办！”

 第十八章 那便恭喜你们了

    郑书易黑着脸和倾城一起宣布了退保证金做补偿的消息。
    消息一出，难民们立刻强烈响应，欣然地接受了二位掌柜的方案。
    很快，叶氏牙行门前，又开始有序地排起了长队，正如多日前一样。
    清欢与徐宁也开始马不停蹄地一一核对登记，二叔父和高管家仍然在柜台前整理着宅册，有说有笑。
    除了郑书易，各处均其乐融融。
    街角的小摊仍然生意火热，那掌柜的又添了些新的家伙事儿。
    倾城和子维忙活了一中午，此时又双双坐在了街口那间胡麻粥铺子前，叫上了几样吃食，准备饱餐一顿。
    “这事终于了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被哄抢走的首饰，挑挑拣拣一整天，最后却一件不剩！还好那件三十两的衣服存在了云罗馆，不然我真是血本无归了。”
    正当她喋喋不休之时，郭子维从袖子里默默掏出了那羊角牡丹来：“其实，也并不是一件不剩。”
    叶倾城眼前一亮，惊喜道，“玉花卷！你几时拿的？快给我！”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却被郭子维敏捷地躲闪掉了。
    “这玉花卷给了我，便是我的了。如今只是拿出来，给你瞧瞧而已！”
    说罢，他又将这玉花卷揣回了袖子里。
    叶倾城将腿架在凳子上：“真是小气！但本姑娘今日高兴，便不与你计较了！”
    此时，掌柜热情地端来了两碗橘皮汤：“郎君、娘子，这是新出的甜汤，最适合这秋日饮用，加了金银花，可以清肺降火。就送与二位了！”
    叶倾城接过橘皮汤就猛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开始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灵光一闪，当即在桌上拍下一串铜钱。
    “掌柜的，送两碗橘皮汤给郑会长和柳娘子，请他们降降火气！”
    正当她得意之时，郭子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倾城不耐烦：“你拉我干嘛啊？！”
    待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小脸蜡黄、嘴唇微肿、眼底红肿，一脸疲惫的苏翎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翎一脸哀怨地开了口：“倾城娘子，不打算也赏苏某一碗么？”
    苏翎一现身，他的“粉丝们”便也围了过来，迅速占领了整个街角。
    掌柜欢喜极了，本以为擂台不办了生意便不会再好了，谁想到又来了群小娘子，个个出手阔绰！
    他不知从何处又麻利地拖出来好几个长凳，均是一放好便被坐满了。
    苏翎在二人中间坐定，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用手指轻叩着桌面。
    叶倾城不敢吭声，只觉得这叩桌的声音，每一下都格外的响。
    她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苏翎，但他的样子又实在好笑，一直在一旁忍俊不禁。
    郭子维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才又正经起来。
    “昨日是我大意了。但我发誓！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苏翎的脸色刚缓和了些。
    叶倾城便又继续说道：“但我希望你也讲讲道理！首先，请你去叶府的，不是我！其次，给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最后，换了毒酒还自己喝下的人是你自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非要与我换酒，如今这般模样的便是我了！”
    听到了叶倾城这一大串话，苏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之时，却被一旁的哄吵声强势打断。
    “都让开！都让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排穿着讲究的奴仆正护着一华贵的轿撵浩浩荡荡而来，在这街边小摊旁落停下来。
    “这是谁啊，好生霸道！”
    在众人注视下，一位丰腴圆柔的女子被丫鬟们慢慢扶出轿撵。
    她傲然地环视了下周围，很快便锁定了苏翎的方向，笑意嫣然地走了过来。
    有眼力的奴仆立刻将苏翎对面的长凳擦了个遍，又铺上了块织锦。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在周围一众小娘子的叫骂声中，含情脉脉开了口：“苏郎，这两位是你的朋友！那日在醉仙居见过，没想到你们竟交往如此频繁。”
    苏翎也不回答，只冷着脸坐着，一脸不悦。
    经她提醒，郭子维想起这女子正是醉仙居那日，与苏翎一同走出包厢的侯府千金。
    为打破尴尬，他便率先开了口：“娘子有礼！”
    叶倾城对这一段的记忆全无，只好跟着郭子维也附和了一声。
    那女子略带侵略性地上下打量起她。
    “那日匆忙一见，又相隔甚远，未看清娘子的样貌。今日一瞧，果真超凡脱俗。”
    她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小女是宁安侯府周茗贞，敢问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周茗贞对倾城敌意颇深。
    叶倾城一脸无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叶氏牙行。
    “江陵叶氏，叶氏牙行千金，叶倾城是也！”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止是周茗贞，周围其他小娘子们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叶倾城被她们笑得一脸茫然。
    周茗贞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我当是有什么来头呢。长了一张唬人的脸蛋，可惜却是个下贱之人。不过，这便简单多了！”
    说着，她充满敌意地对叶倾城说：“苏市令，即将与我婚配。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周围的小娘子们都反应极大，目光在周茗贞、叶倾城和苏翎三人之间来回游离，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郭子维本想出口相助，但此刻，他也好奇起倾城的反应来，便暂且没有吭声。
    叶倾城听得一脑子浆糊，愈发凌乱了。
    见众人都期盼地望着她，只好弱弱地回了句：“那……那便恭喜你们了！”
    叶倾城一句话让现场瞬间炸了锅。
    “叶掌柜果然与众不同，不畏强权啊！”
    “不愧是苏市令心悦之人，我真是自愧不如！”
    ……
    除了郭子维，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叶倾城在赤裸裸的挑衅，包括苏翎在内都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周茗贞也瞬间就来了火气，恼怒地拍桌而起：“叶倾城，你给我装傻是！来人！把她抓起来！”

 第十九章 坏事传千里

    叶倾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郭子维就已经护在了她身前。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周茗贞家仆众多，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够了！莫要胡闹了！”
    久未开口的苏翎冷冷地一句便镇住了周茗贞。
    周茗贞见状，立刻转变了语气，凑到苏翎身边扯住他的手，撒起娇来：“苏郎，你终于肯理我啦！”
    不料苏翎还是冷漠地甩开了她，又恢复了沉默。
    周茗贞也不再忍，又强行牵过苏翎，略带威胁地逼近：
    “怎么？苏市令要一直对我如此么？”
    “昨日你和你阿娘为何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你和这位叶娘子又为何三番二次地出现在一处？你是不是心悦于她？”
    ……
    周茗贞的连环三问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窒息，叶倾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苏翎一时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周茗贞咆哮。
    叶倾城向来最气女孩子整日围着男人转，尤其是这种为了男人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她不顾郭子维的阻拦，撸起袖子，一脸怒其不争地站到了正在发飙的周茗贞面前。
    周茗贞的随从以为叶倾城要动粗，便准备先下手为强，捞起桌子上已经冷掉了的橘皮汤，直直地向叶倾城泼了过来。
    没想到，周茗贞正好走到了叶倾城面前，那橘皮汤便全浇在了她身上。
    随从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周茗贞还未来得及发飙，便被叶倾城吼住了：“泼得好！周茗贞！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周茗贞一身橘子味，满脸是茶汤，头发上还挂着橘皮，发梢还慢慢滴落着水。
    滴答滴答地，就像周茗贞正在积攒的怒气。
    郭子维踉跄着站到倾城身边，错愕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叶倾城还在气头上，一把挣开郭子维的束缚，“我们女子之间对话，你少插嘴！”
    说罢，叶倾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抓住周茗贞的肩膀摇晃起来，周茗贞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恐惧。
    “你是不是恋爱脑啊？周茗贞！你既是那个什么侯的千金，出身如此高贵，居然为了个黑心……厄，为了一个只是长得优越了那么一些些的普通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你丢不丢脸！”
    说着，叶倾城还绕到了苏翎身边，硬拉着他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当众发癫了？！”
    叶倾城的一番话把周茗贞直接说懵了，只见她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翎厌烦地甩开叶倾城的手，侧过身去。
    郭子维则在一旁闷笑起来，心想着叶倾城啊叶倾城，可真是服了你。
    倾城见周茗贞呆在原地，以为周茗贞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突然来了成就感，便想着再接再厉，让她彻底醒悟过来才好。
    于是又加大了音量。
    “你看你冰肌玉骨，一身贵气。所以……”
    “所以我与苏郎，才更为相配！”
    叶倾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茗贞抢了先。她没想到周茗贞如此冥顽不灵，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见叶倾城吃了瘪，郭子维抵着唇憋笑着，身体都笑得抖动起来。
    “叶倾城，我敬佩你敢当众向我宣战！今日我看在苏郎的面子上，姑且放过你！日后，你我就各凭本事！”
    “谁和你宣战了？”
    周茗贞未理睬叶倾城的解释，只自顾自地抖落起自己的衣裙。
    整理过后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傲人的姿态，端着声喊道：“回府！”
    周茗贞一行人便又声势浩大的走了。
    周茗贞走后，周围的小娘子们都一脸担忧地不肯离开。
    子维和倾城不约而同地看向呆坐着的苏翎。
    “去牙行里坐坐，喝口茶，苏兄！”郭子维抛出邀请。
    苏翎眼神异常黯淡，并未理会郭子维，只独自一人慢慢起身向市署走去。
    小娘子们自发地给苏翎让出一条道通路。
    午后的太阳明亮但毒辣，苏翎似是要化了一般，一步一跌。
    “诶！苏翎！”叶倾城试图叫住他。
    郭子维却拦下了她，“你让他一个人静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多久，叶氏牙行掌柜叶倾城与侯府千金周茗贞，为争抢苏市令在西市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叶氏牙行从早到晚都少不了等在门口，想一窥叶倾城真容的人。
    清欢每日一道牙行就跳脚，一起不过，就将围在门口的人都痛骂了一番。
    万一户和徐宁也为倾城打抱不平，一个说要去将这些人都打走，一个说要去给瞎传话的人都贴上符咒！
    叶倾城却独自暗爽起来。本就一心躺平的她，正愁着找不到不去牙行的借口呢，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她装作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
    “哎~此事均因我而起！为了少生是非，这段时日，我决定就不再来牙行了，避避风头。”
    说罢，她还甩开袖子故作洒脱的样子，栽坐到一旁，面露难色。
    二叔父一脸惋惜地附和道：“倾城说的是，这段时日就委屈你了。”
    见二叔父爽快同意，叶倾城差点乐开了花
    立刻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断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了整个牙行的生意！这才是我该有的担当！”
    叶倾城说罢，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暗暗窃喜起来。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老娘终于有时间去逛街啦！是先把西市逛完，还是先去东市瞧瞧呢，真是幸福的烦恼……
    一旁的郭子维看在眼里，早已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突然开口道：“子维倒觉得，倾城若只是不来牙行，也不太稳妥！”
    二叔父反问道：“此话怎讲？”
    “您想，谁人不知倾城是叶府的嫡长女，定然也有些好奇之人也会去叶府门口蹲守。只一人得逞，便会引来更多的人。依我看，这段时间，倾城干脆连府门也不要出了。”
    郭子维说着还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叶倾城。
    此时的叶倾城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都气得拧成了一团。
    “子维阿兄说的没错。为了阿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定要谨慎一些！”清欢听后也附和起来。
    见众人一一响应起郭子维，叶倾城终于泄了气，气得牙根直痒痒。
    但碍于是自己亲自提的主意，只得不露声色地暗暗瞪了几眼郭子维，咬牙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不出门便不出门罢。”

 第二十章 你真是饿了！

    叶倾城挑衅周茗贞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少不了郑氏的推波助澜。
    郑书易因之前擂台的事情，一提到叶家便竖起眉毛。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一个周茗贞，让郑书易和柳如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为了报复叶倾城，柳如还特意在路口立了个指示牌，给来看叶倾城的人指明了方向。
    因为此事，苏翎给郑氏开了不少罚金。
    但尽管如此，郑书易仍然每日都叫人把立牌立上去。
    毕竟对于郑书易来说，那么多保证金都不要了，还差这点罚金嘛，况且出小钱撒大气，何乐不为？
    清欢每日都叫嚷着要去对面理论理论。
    二叔父倒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她都拦了回来。
    直到几日后，周茗贞的轿撵再次出现在了西市街角，万一户眼看着她被簇拥着进了郑氏牙行，这事情就变了味道。
    写委托书的人还没有揪出来，因此郭子维决定留在了府中保护叶倾城。
    叶倾城看见郭子维就来气。
    不行！必须要赶紧抓出那写委托书之人，才能甩掉这个臭卷王。
    知道她要来长安的人，除了牙行便是叶府中人。
    清欢、徐宁、万一户、以及高管家的字迹她都排查过，那么现下，只需要排查叶府便好了。
    叶倾城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小厨房开始。
    她偷偷将耳朵贴近小厨房的窗子，婆子们正在洗菜聊天，好不欢乐。
    “都在忙呢？”叶倾城探了头问道。
    一句话便让原本热络的小厨房，瞬间冷了场。
    “怎么了？怎么不聊啦？”
    婆子们也不敢回答，只拘谨地笑笑。
    “我帮你们摘菜？”
    叶倾城一时兴起，她之前就很羡慕那些拍慢生活vlog的博主，还从未亲自尝试过。
    她刚找到个盆。
    “娘子，我们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娘子！要将我们也轰出去！”
    婆子们吓得跪了一地，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叮叮当当地掉得到处都是。
    叶倾城怔在原地，有些失落，定是之前阿兰一家的事，大家还心有芥蒂，才这般怕她。
    想自然而然地融入看来是不行了，那只有单刀直入了。
    叶倾城回过了神：“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个字！”
    她此话一出，婆子们相互看了看，便哄堂大笑起来。
    “娘子，不瞒您说，老婆子我们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写了！那墨水啊，肚子里是一点也没有的！”
    李婆子笑着答：“奴婢还是认识几个的！”
    叶倾城尴尬笑笑，“那您写写看！”
    李婆子不会拿笔，只用攥拳头的方式固定了笔，在纸上生疏地写出了一个“当”字和一个“休”字。
    写完之后，李婆子还笑呵呵地，“娘子，奴写得可对？”
    叶倾城看着这两个字，鼻头一酸。
    “对对，李婆真厉害！”
    叶倾城心想，她真该死，怎会怀疑起她们来。
    她随后又去了马厩里喂马、去跨院里瞧了瞧练武的护院、去倒坐房里围观了小厮们斗蟋蟀。
    但只要她一进门，家仆们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一圈下来，处处都碰了壁。
    二人站在庭院里，一时失去了方向。
    阿桂见她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娘子，您身份尊贵，您在场，他们定会比平日小心谨慎些，您别在意。”
    叶倾城垂着头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算了，对于这些奴仆来说，就算知道她要来长安，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个主子，况且他们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雇凶。
    若是真有歹人要隐藏其中，又哪会轻易就给我留下笔迹。
    正在此时。
    “倾城，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很有水平！”
    婉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婉儿手持着枪兴致勃勃地走近了她们，她拍了拍倾城的肩膀：“你闲来无事，不如来与我习武！待你有武力傍身后，什么郎君抢不到，谁与你争抢，都让她落荒而逃！”
    叶倾城被婉儿拍的肩膀酸痛，咬着嘴唇连忙摇了摇头。
    “谢二叔母好意，我不太舒服，就不耽误您练功啦！”
    叶倾城暗自想着，若说有嫌疑，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还没瞧过，定要找机会试探一二。
    倾城与阿桂给婉儿腾出了庭院，只得悻悻回了房。
    叶倾城想不通，过去天天想着可以不上班在家躺平，如今真的闲下来，反而焦虑起来了。偌大的叶府，居然只有她无所事事。
    回到房里，叶倾城干脆坐到了妆台前，捯饬起自己来。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给自己化一个妆，妆全了，心情就好了！不妨试试看。
    “嚯，真是复杂。”
    叶倾城不认得那时候的脂粉，挨个摸了摸，便胡乱涂抹了起来。
    她正忙着，一个纸飞机竟从窗外飞了进来。
    叶倾城看向纸飞机的来处，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臭脸。
    郭子维见她探出身来，清了下嗓：“这是阿宁给你的护身符。我去跨院帮二叔母规整下兵器。”
    叶倾城冷漠回应：“哦。”
    郭子维正要离去，又回头补充道：“鹅黄涂得重了些。”说罢，便拂袖而去。
    叶倾城对着郭子维的方向，忍不住在空气里打了两拳。
    “你爱去哪去哪……”
    叶倾城从纸飞机里拆出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看着这护身符，她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灵感。
    对啊！怎么早些没有想到，可以学阿宁女扮男装呀！
    她抬起头，颇有自信地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想要女扮男装，首先要先有男装！
    叶倾城打起了郭子维衣服的主意。
    趁着他不在，便拉着阿桂偷偷摸进郭子维的房间。
    叶倾城打开郭子维的衣柜，只见不大的柜子里，极其规整地摆着几套衣服。
    颜色也十分单调，除了黑色便是灰黑色。
    “还真是无趣之人，连衣服都有种条条框框的感觉。”
    叶倾城随意拣了两件，便合上了柜门。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猛得想起了那玉花卷，便起了歪心思。
    哼，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叶倾城翻翻找找，几乎扫遍了这屋里头能容下那玉花卷的地方，均无收获。
    “他还能藏哪呢？”
    正在此时，叶倾城一眼瞥见了郭子维的床头，在枕头边上靠里的那一侧露出了疑似玉花卷的一个边角。
    为了够到玉花卷，叶倾城开心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太好了！找到了！”
    就在此时。
    阿桂突然传来信号，“娘子娘子！郭郎君回来了！您快着点！”
    叶倾城闻声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复原床头的物品，好不容易都归了位，却发现自己怎样都站不起来了。
    “娘子！郭郎君都快到门口了！”阿桂忍不住催促道。
    叶倾城伸手摸了摸自己压着的床褥。
    糟了！她的衣裙被牢牢黏在了上面。总不能在郭子维的房里脱衣服！
    叶倾城忽然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起郭子维。
    “又算计我！”
    郭子维回到西厢，看到阿桂靠在书房门口遮遮掩掩，便知道这事成了。
    郭子维贱兮兮地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了面带怒色正端坐在他床上的叶倾城。
    他忍不住大笑：“叶掌柜果真体恤下属！您可是为了帮郭某试看这床褥，是否足够轻软啊？”
    叶倾城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地朝郭子维丢了过去。
    郭子维从容闪身。
    枕头砸在门板上，稍稍回弹，被郭子维敏捷地抱住。
    见自己不是对手，叶倾城直接摆烂了。
    “说，你搞这一出，又想要干嘛？”
    郭子维笑着走到床前，突然附身贴近叶倾城，一只手似是想要环抱住她的样子。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
    “郭子维！你真饿了！”

 第二十一章 鱼生与我不可兼得

    她正喊着。
    只见郭子维一手撑在床沿处，另一只手小心地绕过她的身体，从床褥下拿出了一本书卷。
    郭子维用书卷轻拍了下叶倾城的脑袋。
    “别喊了！我自然是为了，你能好好坐下来，把它看完。”
    叶倾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那书卷的封面写着硕大的“改革规划”几个字，直接便是两眼一黑。
    可她太了解郭子维了，这家伙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她困在这，若不看完，今日定是不会放她走了。
    “好。”
    叶倾城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第十点，给牙郎们分配不同类型的宅源。比如一户在贵妇圈里受欢迎，就应该让他在豪宅中深耕……”
    郭子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帮叶倾城翻着页。
    不知过了多久，叶倾城只觉得看到了一丝红红纷纷的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照在郭子维身上，显得他更加像个恶魔。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机械地张着嘴，等着阿桂给她喂剥好的核桃仁。
    听进去了多少不知，但吃进去的可不少。
    “阿姐！阿娘！子维阿兄！快看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清欢清脆的声音传来，叶倾城和阿桂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清醒。
    叶倾城刚想回应，阿桂便急忙指了指被褥，提醒她现下还动不得。
    “就摆在庭院里！阿姐！子维阿兄！我带了鱼生回来喔！就差你俩啦！”
    倾城听到“鱼生”二字再也忍不了。
    只见她轻轻拉住郭子维的衣角，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郭子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问了句：“非吃不可？”
    叶倾城摇了摇头，嘴硬地回：“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鱼生，我是为了看看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迹。现下他们最是放松，便是最好的时机！”
    郭子维挑着眉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倾城抽出张纸撕扯成若干纸条，眨巴着眼睛说：“猜字游戏。”
    庭院里，清欢和二叔父正忙摆放分鱼生和小菜。
    二叔母闻着味儿便小跑了出来。
    “婉儿，如今天凉了，你怎么不披件外衣就跑出来了，还是这般贪吃！”
    二叔父虽语气略带责怪，却满眼爱意。
    “南红，去给阿娘取件外披来！我还是去叫阿姐和子维阿兄，这里只怕是容不下我分毫了！”
    清欢在一旁撇着嘴，一边喜滋滋地跑向了西厢。
    清欢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便轻轻推开了西厢的正门。
    这一推，便惊呆了庭院中的众人。
    郭子维双手抱着裹着被褥的叶倾城，一脸正色地向外走着，阿桂则一脸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郭子维将叶倾城连带被褥一起放到了椅子上。
    “倾城可是生病了？”二叔父担心地问。
    倾城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字一喘地回：“没…没有…多谢叔父关心。”
    “那阿姐，为何要裹着这么厚的被褥？”清欢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我冷啊。”
    叶倾城正说着，脸蛋被闷得通红，鬓角的汗珠也连成了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二叔母见郭子维在一旁遮口轻笑，便明白了过来。
    故意作弄她道：“倾城啊！定是你身体太过娇弱，反正你近日都闲在府中，不如明日起就跟二叔母一起练武，加强些体魄才好！日后再碰上那侯府千金，你也可以护自己个周全！”
    叶倾城一听要练功，心头一惊，连忙摆手道：“多谢二叔母的好意！倾城痴笨，手脚也如槁木一般。就不劳烦二叔母了！”
    随后她又用眼睛瞟了瞟眼前的鱼生和小菜，缓缓补充道：“或许吃点东西，便能好个大半了！”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哄笑起来。
    二叔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道：“你呀，你呀！还不快把这被褥拿下来！”
    叶倾城羞红了脸，一边扒拉开被褥，一边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取笑我！二叔父说得轻巧。若能取下来，我为何还这般模样？”
    清欢也笑得开怀，帮倾城整理好被褥，笑盈盈地说：“好啦好啦！你只管好好坐在这被褥上，安心的吃，我们不问你原由便好了嘛！快别气了！你本已经流了不少汗了，若再吹了风，便真生病了！”
    二叔母也连忙附和道：“快吃！不然我们叶小娘子便要气饱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头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想到这里，她将本来准备用来做猜字游戏的纸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默默收进了袖子里。
    之前一直悬在心里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若说这样的家人也会害叶倾城的话，那这世上便再无真情可言了。
    郭子维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嘴角翘成了好看的弧度。
    南红依次给大家倒上了菊花茶，众人终于开动。
    “妙极！”
    叶倾城从未吃过如此新鲜的鱼生，叶府小厨房切的鱼生薄如蝉翼，在烛火映衬下，好似金缕玉衣一般闪着光。
    一片接着一片，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吃着，二叔母突然发问：“倾城，你明日想去哪里？二叔母陪你出去逛逛。”
    叶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叔母。
    二叔母笑答：“哦，是今日规整器具之时，听郭郎君说的。说你想要扮成郎君模样，出去走走。我想着，你又不会功夫，我不放心，明日我便与你一道罢。”
    叶倾城先是一怔，她没想到，竟连男扮女装这主意也在郭子维的筹划之内，便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郭子维感受到了来自叶倾城的目光，淡淡地抿了口茶，抬眼问道：“你这般犹豫，可是还想与我一道？”
    “多谢二叔母！”在郭子维的刺激下，叶倾城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南红见状笑着开了口：“我家娘子年少之时，每隔几日，便要扮成俊俏郎君的样子出去行侠仗义，从未吃过半点亏。还差点招来了不少教坊司的娘子呢！”
    二叔父呵呵笑着搭腔：“这事，我可以作证！当年我初见婉儿之时，她正在追打一下流胚子。”
    清欢听见此话，瞬间来了精神，“阿耶你快多说些！我只知道阿娘年少时是女中豪杰，竟不知还爱郎君装扮！”
    倾城也附和起来：“我也想听！”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子维也期待地扬起了头。
    见此情形，一向爽朗的二叔母竟也羞涩起来，撒着娇说道：“讨厌~你说这些作甚！”
    随后，她娇媚地扬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二叔父身上。

 第二十二章 糟糕！被卷到了！

    挨了打的二叔父却欢喜极了。
    “孩子们爱听嘛！”
    说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当时在江陵府，还正值上元节灯会。婉儿就一手执着剑，一手抱着一貌美的小娘子，身上还披着个红色缎面斗篷。”
    “我记得她一连追了半条街，追到长街十字路口处时，踢着角亭沿便一跃而起，一脚就将那歹人掀翻在地！当时你二叔母可谓是光彩照人，长街上无一人还看着花灯，都被你二叔母吸引了去！她怀里那小娘子看她的眼神，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二叔父说起年少时的二叔母便手舞足蹈起来，二叔母的一颦一笑他均记忆犹新。
    倾城听得入迷，便追问道：“二叔父可是那时就对二叔母一见钟情了吗？”
    二叔母捂着脸笑了起来，“才不是！你二叔父呆头呆脑，还当我是个郎君呢！我当时见那小娘子衣衫破损，正打算给她披上披风。他便走了过来，教训起我来，说什么救人虽是恩情，但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注意分寸，不要轻浮了人家！”
    二叔母话音刚落，三个小辈便笑成了一团。
    叶府众人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时，月色已经朦胧。
    茶喝光了，菜吃净了，便散了场。
    郭子维将倾城抱回了她的房间放在床上。正要离开之际，叶倾城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把改革计划拿来……”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
    叶倾城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把你的改革计划拿来！不是才说到第十点嘛，我答应你要看完的。”
    “好。我去拿。”郭子维回答得面无表情，转过身，便翘起了嘴角。
    郭子维将书卷递给叶倾城，正想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便被叶倾城打断。
    “你可以走了，我要自己看！我不赞同的会去掉，我想修改的就修改，你不要在这干扰了我的思路！”
    见叶倾城一脸得意，郭子维哼笑着吐了句：“好！”
    随后他突然走上前，抓着黏住叶倾城的被褥一角，轻轻一拉，叶倾城便因为惯性倒向了一边。
    “喂！！”叶倾城气急败坏，“你又搞什么？”
    郭子维将躺倒在一侧的叶倾城顺着床褥一滚便抱成了卷。
    叶倾城一头雾水，心想郭子维该不会看了什么后宫的戏码，学人家皇帝招嫔妃侍寝！
    “喂！我警告你，你可莫要学那些清宫剧！这里可是叶府！你若敢动我，连这个大门都走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郭子维淡定地将她原本的床褥抽了出来，快速滚成一卷抱了起来，便径直地向门口走去了。
    叶倾城看他已经快走出门，慌张地喊叫着，“郭子维！你给我回来，我还卷着呢！”
    “一会阿桂会来！”郭子维偷笑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出门后，他突然又探头进来，讥笑道：“你还是少看点清宫戏。”
    “喂！”叶倾城扑腾着双腿，叫嚷了一通，见无人回应，终于彻底躺平。
    郭子维，你敢卷我！看我不把你的计划书改得稀巴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阿桂便将气鼓鼓的叶倾城解救了出来。
    黏住的衣服取不下来，叶倾城便将整件衣服直接脱了下来，任由它黏在被褥上。
    阿桂摆弄着被褥，“娘子，这是否太诡异了些，我再去取一床新的被褥来！”
    “不用！”已经在奋笔疾书的叶倾城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耻辱！我要留着它，才好提醒我不要再中了郭子维的圈套！”
    阿桂被叶倾城的样子逗笑，她一边将那衣服系成了一个结，一边甜笑着说：“娘子，阿桂倒觉得您和郭郎君每日这样打打闹闹的，甚是般配呢！”
    “呸呸呸！”叶倾城一个头两个大，“谁要与他相配！”
    阿桂看破不说破，“好好好，阿桂不再多言就是了！娘子好生用功！”说罢，阿桂轻扫了几下整理好的被褥，又给倾城剪了一截蜡烛，便悄悄地出了门。
    叶倾城几乎一整晚都在调整郭子维的计划。
    可恨……到底还是被他卷到了！
    她强撑着眼皮，誓必要将计划里不合理的地方修改到底，休想得逞！
    直到她写完了想写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接近卯时。
    她舒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困意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最后直接倒在了桌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叶倾城顶着黑眼圈，将她涂涂改改的书卷重新塞给了郭子维。
    “我都看完了，这里面有我的批注。”叶倾城嘴角勾起了坏笑，“还有，我又添了几点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徇私，势必将这些完完整整地交予二叔父过目！”
    说罢，她便大手一挥，带着阿桂扬长而去。
    郭子维守着对面的烛火，也是一晚未眠。他随意翻了翻，书卷里到处都是叶倾城七扭八歪的所谓批注。
    在原本的第三点，“要求牙郎们每五日总结一次宅源情况”这里，加上了“不强制”三个字。
    在原本的第五点，“每月每人挑选二间主推宅源，轮流汇总成一份月传单”的位置，加上了“叶倾城除外”。
    ……
    他想起叶倾城说还加了几点自己的计划，便好奇地直接翻到了最后。
    好家伙……
    只见书卷的最后，叶倾城添了整整两大页的《郭子维行为准则》，全部是针对他的。
    郭子维看得哭笑不得，枉费自己昨儿个为她守了一晚，还以为这丫头终于成长了，现下真是两眼一黑。
    他转念一想，不过也不算白费心思，至少改革计划她终于都好好看过了，现下只需要想办法瓦解掉周茗贞和郑氏的联合，便可以正式推行改革计划了。
    正堂里，二叔母帮叶倾城细心地配好了郎君的衣服。
    但叶倾城觉得太过朴素，硬要自己加些配饰在身上。
    二叔母和南红苦笑着看着叶倾城左边挂一个貔貅坠子，右又非要在本就镶了翡翠的腰带上夹个红玉，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娘子，这样装扮是否太过显眼了些。”南红忍不住劝了句。
    “怎么会？”叶倾城还嫌不够，“素闻长安男子爱簪花，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也要戴上一朵！我瞧着庭院里那绿色的大花，就很是不错！”
    叶倾城说着就要去庭院中挑选，吓得南红连忙扯住了她。
    要知道，叶倾城嘴里那绿色的大花，可是娇贵非常的绿牡丹，是婉儿花了大价钱托请了专业的花匠来，培育了足足三年，才开出了这么珍贵的几朵来的。
    为了保住她的花，二叔母连忙问道，“倾城，你还没去过东市，叔母今日带你去逛逛，可好？”

 第二十三章 只身犯险

    叶倾城思索了一番，忽得想起自己在云罗馆里还存了件三十两买的衣服，便提议着要去云罗馆。
    二叔母听后一征，想着这云罗馆距离牙行实在太近，且紧挨着市署，万一碰见了苏翎怎么办，那个周茗贞岂不是又要发癫了。她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叶倾城却先开了口。
    “叔母，可是云罗馆，有所不便？”
    婉儿顿了顿，回：“并无不便，我只是想着咱们穿着郎君的衣裳出入云罗馆，难免受人瞩目。担心被认出来罢了。”
    叶倾城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妥协道：“还是二叔母考虑的周全，那就去东市！”
    收拾妥当之后，婉儿带着倾城、南红和阿桂四人，从倒坐房的侧门，混在家仆之中一起出了府。
    即是偷溜出府，便没有马车了。
    自从到了长安城，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走路出行。南红和阿桂一路上都忙着给她介绍，什么崇德坊里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安业坊里住着不少皇族贵戚，还住着位外嫁的公主……
    叶倾城听着这里的故事，踏踏实实走在长安城的土地上，想着来了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现下终于有了实感。
    过了这二坊便到了着名的天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广百步，五渠并列，行人也多，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地挪动。过了天街，横穿过永乐坊和宣阳坊，再一路向北便到了东市。
    叶倾城虽一路上倍感新奇，但实在也走了太久。一穿过坊门，还来不及好好瞧上一眼，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在一茶铺里。
    “累死我了！叔母……”
    叶倾城刚喊出声，便被南红堵住了嘴巴。
    “郎君，您该称呼叔父才好。”
    叶倾城反应过来，轻轻做了个扇自己一嘴巴的样子，俏皮地说：“是我糊涂了，实在是口渴难耐，一时情急。”
    “无碍无碍。”二叔母笑着一扬手，掌柜地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四碗姜枣茶，一碟素茶卷，一碟胡榛子。”二叔母轻车熟路地就点好了吃食。
    叶倾城则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瞧了起来，“叔父这般熟络，莫不是经常跑来偷吃罢！”
    二叔母嬉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她，回了府可不许多说。
    叶氏牙行里，众人均闲得发慌。门口却仍围坐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自从周茗贞出现在郑氏牙行之后，叶氏的客人便像一起约好了似的，纷纷来叶氏退回嘱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周茗贞和郑氏搞得鬼，但苦于对方背景雄厚，不敢得罪。
    客人也无奈得很，毕竟叶氏收的牙钱要低上一些，牙郎们也都更和气。
    二叔父虽连连叹气，但为了不让倾城内疚，还是劝诫大家要忍一忍。每日从牙行回去，也一直叮嘱着二叔母不要说走了嘴。
    “诶？昨日退回来的那宅子的房契地契，可有谁见着了？”万一户一边发问，一边在存放宅册的柜子里，慌乱地翻找。
    高管家听闻也前来帮忙，“可是宣阳坊东边，刚刚被赐死的那灵台郎陈玉的那间宅子？”
    “没错，正是！说好了今日去陈府和郑氏交接房契和地契的，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二人翻找未果，干脆栽坐在地上。
    万一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自顾自地喃喃道：“不该呀！”
    郭子维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昨日灵台郎的兄长和陈府的管家，一起来退请委托的全过程。
    当时在场的，除了负责这个宅子的万一户以外，便只有他和高管家二人了，都是眼看着一户把资料一齐放进柜子。
    不对！
    郭子维猛然想起，万一户当时将资料放进柜子之前，先是在临近的桌子上将资料整理了一番。
    当时桌子上有一写了一半、笔墨还未干的符咒，差点混进了资料里，还是在他提醒下，万一户才将符咒抽了出来。
    能有画符这本事的……整个牙行应该只有阿宁一人了。
    这么想来，当时阿宁似乎也在。
    她做事向来仔细稳重，为何会将写了一半的符咒留在桌子上呢？
    想到这里，郭子维急忙问道：“一户，阿宁精通天文历数，风水命理这些，是从何处学来的？”
    万一户正愁得发狂，被郭子维这一问，倒恼了，“子维兄，你倒是来搭把手呀，这个时候问这作甚？”
    郭子维也不恼怒，淡定地回道：“我正是在帮你……你快先回答我的问题。”
    万一户不得其解，不以为然地答：“你们不知道么？阿宁是太史局秘书少监徐世良的私生女，她娘将她丢在徐府门口就失踪了。徐夫人跋扈不让阿宁进府，徐少监便把阿宁直接养在了太史局里。她自小就是诸位太史局的官老爷们瞧着长大的，诸位高人一起教她，她能不会么，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太史局，灵台郎陈玉……郭子维似乎找到了关联。
    “阿宁今日可来了？”郭子维忽然发问。
    “没……没有啊。”万一户呆呆地回。
    糟了！阿宁定是去陈府讨伐郑氏了，昨日见那陈家大郎和管家都膀大腰圆，再加上郑氏那些人，阿宁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扛得住。
    正在此时，刚为了倾城，与门口围观之人又大战了一场的清欢，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可恶！那些人都无事可做么？高管家，你今夜趁着无人之时，定要把郑氏那破立牌偷偷拿去丢了！气死人了！”
    清欢刚在靠近门口的桌旁坐下，拿起茶杯还没来及喝上一口，便又被郭子维匆匆忙忙地拽了下来。
    “二叔母与倾城，今日可是去了东市？”他急匆匆地问。
    “对啊！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清欢一脸懵地回答。
    郭子维听后罕见地焦躁起来。
    灵台郎那宅子与东市之间虽有坊墙隔着，但基本可以看做就在东市的西门口。倾城她们从西边去东市，宣阳坊便是必经之路，万一让倾城碰上了阿宁和郑氏那些人对峙，岂不是要让她知道牙行的境遇了……
    他沙哑地说了一声：“清欢、一户，你们速去灵台郎的宅子找阿宁！我去拦住倾城和二叔母！”说罢，郭子维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牙行。
    “子维阿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欢和万一户懵懵地看着跑远的郭子维，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立刻上了马车，出发了。
    路上，万一户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事说与清欢听。
    清欢听后也急了起来，直接将马夫赶了下去，自己驾起了车。
    虽不熟练，却风驰电掣。
    叶清欢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又急又气，阿宁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们，只身犯险……
    “驾！”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第二十四章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

    东市茶铺里。
    叶倾城刚刚还好奇，二叔母点的那胡榛子是何物呢，直到掌柜的端上来一盘熟悉的果子上来。
    嗨，原就是开心果啊，虽无惊喜，但正和她胃口，也是不赖！
    吃了茶点后，她终于有了气力好好瞧瞧这着名的东市。
    东市的排布结构与西市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店铺的种类略显文气了些。叶倾城目光所及之处，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笔行，接着胡琴乐器行、雕版印刷行也已经小有规模，竟还有些安静。
    见叶倾城眼中有些失落，二叔母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别急，这才刚进来，东市里可不止这些喔。只是文人墨客住在这个门附近得多，才有了这样的布置。这里头啊，酒肆、食铺、珠宝、器具可一样不少，还都是一些西市没有的稀罕物！”
    叶倾城听后，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吞下最后一个素茶卷。
    嘴鼓鼓地说道：“那我们赶紧去里头！”
    二叔母宠溺了摸了摸叶倾城的头。
    南红也在一旁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倾城小郎君还真有些您年少时的影子呢。”
    她们正要起身，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追打吵闹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家仆从坊门跑进东市里，正追打着一位七八岁样子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丝绸制的水红色襦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她身子瘦弱得很，在人群中左窜右穿，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纸，灵巧非常。
    但追着她的家仆们便没有那么好运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东掀翻一个摊子，西撞到几个路人，却还是碰不到那小娘子的衣角。
    只是那小娘子虽然聪慧敏捷，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体力肉眼可见的渐渐不支。
    叶倾城为那小娘子捏了一把汗，故意压低了声线问道：“叔父，我们是否帮上一帮？”
    婉儿也正犹豫着是否出手，倾城一开口，她便开始不自觉得热起身来。
    南红见状立刻凑到了她俩中间，一手挽住一个：“不许，你们可别忘了，当家的特意嘱咐了，莫要生事！真是服了你们叔侄俩，以前一个我都控制不住，如今好了，还要一起劝两个。”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小娘子一个没注意，便被小摊贩放在路边的竹竿绊了个踉跄。
    她竭尽全力地挣扎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了。
    那几个家仆追上了她，正要将她抓起来之时。
    “别碰我！我自己会起来！”
    那小娘子抬起灰扑扑的小脸，面对四五个壮汉也丝毫不惧怕。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土。眼神坚毅地直视着来人：“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今日就算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娘子眨眼的功夫就将那纸张团成团，塞进了嘴巴里。
    家仆们也慌了，上手便去扒开她的嘴。
    她痛得连连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却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不肯让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叶倾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正好看到了那小丫头倔强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一样，让人心疼。
    但还没等她开口，二叔母已经一个飞身冲进了人群，嘴里还大喊着：“岂有此理！”
    二叔母轻巧的踢出两脚，便将那一众家仆横扫在地。
    她又用脚背挑起刚刚搬到小娘子的竹竿，一个飞踢便正好落在了手里，成了暂时的武器。
    周围的小摊贩都喝起了彩。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二叔母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推给已经挤进第一排的叶倾城。
    “倾城，照顾好她。”
    叶倾城揽过那已是伤痕累累的小身板，温柔地说了声：“别怕，快把纸吐出来。”
    倾城慢慢展开那纸团，居然是张房契。
    “快收好！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倾城连忙将那房契塞进小娘子的衣袖中。
    阿桂见她衣服都破了，便自请去给她买件外披。
    此时，那些家仆还不肯罢休。
    二叔母挥舞起竹竿，指着又要上前的家仆们，低沉又有磁性抛出句：“你们，一起上！”
    那一刻，二叔口中惊艳了整条江陵长街的婉儿，就在叶倾城眼前具象化了。
    英姿飒爽，青山如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二叔母不好对付，带头的家仆突然变了脸色。
    俯首作揖道：“这位侠士，三娘是我们陈家的千金，小孩子顽皮，偷抢了房契地契玩闹，我们只是带回去给当家的管教，是家事而已，还望侠士能让一让。”
    二叔母将信将疑，侧过脸来想与那小丫头确认。
    那陈小娘子反应十分激烈，“几位侠士，莫要听他们胡扯，他们虽是我家家仆，但自从我阿耶被奸人害死，他们就与外人一道，欺凌起我阿娘来。我虽不知这房契地契是何物，但我阿娘说不能给，就是不能给！谁也别想抢走！”
    二叔母听后，视线又变得锋利如刀，捏着竹竿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低沉地说道：“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
    带头的家仆也不再装了，脸色骤变。
    “不知好歹！给我打！”他一声令下，陈家的几个家仆便一起向二叔母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群金吾卫持刀赶到。
    “全都住手！”
    带头的金吾卫一声大吼，双方都停止了动作，以互制的姿势一起僵在了原地，谁也不肯先松手。
    叶倾城怕对方恶人先告状，便悄悄和陈小娘子说：“一会看我手势，数到三，咱们一起哭！”
    她低下头忍着疼，用发梢在眼前轻扫了两下。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底便开始泛红。
    她瞧准了时机，拉着陈小娘子凑到了带头的金吾卫身边，在后背用手指向陈小娘子比划着。
    三、二、一！
    陈小娘子接受到信号，也立刻耷拉下眼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二人像一起打开了阀门，哭得撕心裂肺。
    “官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叶倾城哭得起劲，俨然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拌着郎君摸样，竟抽出了丝帕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郎君怎么娘们唧唧的……”
    叶倾城哭了半天都不见反应。
    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不行！我得再加把劲儿！
    想到这里，她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加大了音量：“求求了！这帮恶奴要造反，抢我家宅子！”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叶倾城的头顶传来。

 第二十五章 再遇苏翎

    她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有些慌了神，此时，她在对方腰间摸到了一叠纸条。
    诶？这纸张的触觉，怎么也好生熟悉……
    好似是……罚单！
    一时间，叶倾城脑瓜子嗡嗡作响，她立刻回直了身体，向后跳出半人的距离，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市令，怎么是你？”
    “叶掌柜，管理东、西两市，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我为何不能在此？”
    说罢，他又从腰间抽出张罚单递给了叶倾城，“东市闹事，阻塞要道，罚铜钱一贯。”
    叶倾城翻着白眼熟练地接过罚单塞进了袖子里。
    苏翎随即打量起叶倾城的这副装扮，忍不住瞟向了她腰间绿色翡翠上夹的红玉，不禁皱了皱眉。
    叶倾城察觉到苏翎的目光，会错了意。大大咧咧地取下红玉，塞进了苏翎的手心里，笃定地说道：“苏市令若欢喜，便送与你了！只求您能给陈小娘子一个公道！”
    苏翎撇了下嘴，却握紧了手心。
    随后，他饶有深意地说：“叶掌柜，多日不见你出入牙行，还以为是病了。没想到竟是跑来东市来打抱不平了。”
    叶倾城激动地抓住苏翎的手，“你也说不平了嘛，那你就别在这啰嗦了，赶紧把它平了！”
    说罢，她便按着苏翎，一起蹲在了陈小娘子面前，温柔地对她说：“这是长安城最公正的官！你家的事尽管和他说！”
    陈小娘子紧紧握住了苏翎的大手，说：“我叫陈勿，你可以跟我去找我阿娘么？他们都欺负阿娘，小勿只知道阿娘受了委屈，他们还要卖了我家的宅子。”
    还和家仆们互制在一起的二叔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立刻就放了手。家仆们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领头的家仆不甘示弱，也去纠缠苏翎。
    “苏市令，您不能听一个小丫头胡说，我们大爷只是好心帮他已故的二弟处理宅子，卖的也是陈家宅子。陈夫人始终是外人，勿儿娘子早晚也是要外嫁出去的，宅子留给她们，不就等于直接给了外人嘛。”
    苏翎被两边吵得有些恼了，便呵斥道：“都莫要吵了！本官定会公正处理。”说罢，他对陈勿询问：“你家可就在这附近？”
    陈勿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出了东市，往西过一坊便是。今日大伯突然带来了好些个自称是庄宅牙郎的人，在我家庭院间争论不休。还与阿娘抢这叫做房契地契的东西，大叔伯命人抓了阿娘，我才去夺了来。但这些恶仆不肯罢休，一路被追撵着我不肯放，才跑到了这来。”
    “好！虽然看似这事，已不在本官的管辖范围之内。”苏翎边说着，边瞟了眼叶倾城，继续说道：“但这闲事，本官也管定了。小勿，烦请你带路了！”
    陈勿开心极了，清脆地说了声：“好！”
    众人刚想一起离开，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铜树叶，正正好好打掉了叶倾城头上的帽子。
    叶倾城想要护住帽子却没来得及，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为了躲闪铜树叶，还险些摔倒在地。
    苏翎不自觉地伸手去扶叶倾城，却没有二叔母动作快。
    只见二叔母先是用竹竿挡住了倾城，又反手一挑，将她拉了回来，随后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二叔母关切地问。
    苏翎将空了的手有些尴尬地又缩了回来。见叶倾城被二叔母揽在怀里，还有些吃味。当走近发现了是二叔母后，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周围的路人，有些认出了叶倾城，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竟是位娘子…”
    “她是西市叶氏牙行的叶倾城…”
    “就是那位，心悦苏市令，与侯府千金大打出手的娘子！”
    “真有本事，她本就与苏市令不清不楚了，今日又与这位俊俏郎君同游，你看搂搂抱抱的。”
    …
    陈家家仆哼笑一声，趁机挑起事端，“我正奇怪呢，这苏市令为何连这等小事都要插上一手，原来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啊！”他继续说道：“早就听闻叶掌柜大有本事，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两位如此一表人才的郎君，都争着为您护驾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郭子维的声音传来，他一身正气地走到倾城身边。
    不慌不忙地捡起倾城的帽子，把铜树叶取了下收进袖子里，又随手挽起倾城的头发，将帽子好好地帮她戴了回去。
    陈家家仆见状，更是得意了，“哟！又来了一个！”
    重新戴好帽子的叶倾城，就像打开了封印一般，对着陈家那带头的家仆便是一巴掌。
    啪——
    只这一声，原本哄闹的现场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叶倾城正色道：“你真可怜！可怜不是因为你生而为奴，可怜的是你认为弱者恒弱。”
    “你与娘子们同为这世间的弱者，却恣意轻看自己，认为没有强者的帮扶，弱者便一事无成。你以为我叶倾城名声在外，凭得只有郎君们的青睐。你以为陈勿阿娘大有本事，倚靠的也全是男子，灵台郎没了，便可以任人欺压。”
    “为奴的人多了，若个个像你这般轻贱自己，便还不如不来世间走这一遭！我只问你，你吃着灵台郎家的饭，如今却吃里扒外，对陈夫人视若无睹，对陈小娘子不敬，你该当何罪？”
    那为首的奴仆被吓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倾城一段话吐出来，便轻快多了。
    郭子维毫不掩饰自己对倾城的欣赏之姿。而此时的苏翎，眼神在倾城和子维之间游离着，紧握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攥进手心里。
    叶倾城转身，眼神正对上了一脸崇拜的陈勿，她笑着说道：“小勿，快些带我们去陈府。”
    郭子维怕倾城发现郑氏和周茗贞联手针对叶氏的事情，立马上前拦住她，“倾城，陈府的事就交给我，你和二叔母回府去罢。”
    二叔母明白郭子维的担忧，也附和道：“对，就交给郭郎君，何况苏市令也在，你就放心。”
    叶倾城低头看了看陈勿，犹豫不决。
    见她犹豫，陈勿将已经团成团的房契和地契，直接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头让她安心。
    “帮人帮到底，既然今日这事我管了，就一定弄个明明白白！”

 第二十六章 友好谈判

    倾城、子维和苏翎跟着陈勿，很快就到了陈府。
    看到陈府门口同时停着叶家和郑家的马车，叶倾城瞬间就明白了郭子维和二叔母刚刚的用意。
    因灵台郎死于获罪，陈府并没有白事装扮，只将原挂在门口的红色灯笼撤掉了。叶倾城眼尖地看到石墩后侧放了一只用小白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心疼地摸了摸陈勿的脑袋。
    陈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迎接苏翎。
    “苏市令，您怎么还亲自把小娘子送回来了。我家那几个没用的东西，让您费心了。”
    苏翎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管家倒是消息灵通。”
    管家想将陈勿扯到身边，却抓了个空。
    陈勿面带惧色地躲到叶倾城身后，拒绝道：“我自己会走！”
    “管家，我是叶氏牙行的掌柜叶倾城，我家牙郎应该还在里面。烦请您带路。”
    管家见叶倾城与苏翎一道而来，便将他们一齐迎进了府。
    陈府的布置与一般府邸不同，应该是灵台郎懂得五行八卦的缘故，处处精巧颇有用意。
    一边走着，管家突然开了口：“贵牙行的牙郎正在正堂里与郑掌柜他们，友好地交接呢，我家大爷这会儿也在里头。”
    几人跟着管家一路顺着连廊便到了庭院。刚靠近正堂，就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
    众人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都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只见，郑书易怒发冲冠，拍着桌子大吼道：“你们叶氏不守信是不是？昨日你们不是说好了配合退回委托么？房契呢？地契呢？”
    清欢也一改平日的淑女模样，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
    她对着郑书易大声反驳，字字铿锵有力：“我且问你，这宅子是谁的？是灵台郎的！想要换牙行的是谁？是陈家大爷！”
    “郑氏也是个老牙行了，你们自己说说，这要求是否合理！”
    郑书易随手丢过去个纸团，大喝道：“叶清欢，你别以为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了！”
    “宅子是灵台郎的，便是陈家的！陈夫人是个女流之辈，是外姓人！陈大爷自然可以作为家人做委托！”
    “郑书易，你再说胡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万一户的暴脾气穿透力极强。
    柳如也不甘示弱，“呦，万侠士，叶氏牙行竟是这等做派，买卖不成，还要动粗了不是！”
    万一户气得冒烟，“阿宁，你的符呢！拿出来，贴她！”
    ……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苏翎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友好交接？”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是，是……是也不是。”
    说罢，他立刻收起笑容，对着里面大声喊道：“苏市令到！”
    清欢看到苏翎身旁还站着叶倾城和郭子维，不知倾城是否已经得知了一切，突然慌张了起来。轻声地叮嘱两旁的万一户和徐宁，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
    徐宁干脆地点点头，万一户则唉声叹气，“只我们注意分寸有何用，你能捂住对面那两个的嘴么？”
    郑书易和柳如没想到这三人也会来，怔在了原地。
    柳如想了想，立刻叫来家仆，低语道：“速去宁安侯府，请周娘子。”
    正堂中，斜躺在太师椅上，翘着脚的陈家大爷陈安，只用眼角瞥了他们一眼，便又恣意地吃起了葡萄，并未丝毫动身的意思。
    他是灵台郎的兄长，也是如今陈氏一族的族长，还是管家口里的陈家大爷。
    陈家兄妹三人中，只有陈家大郎陈安是跟着父辈过过苦日子的，二娘陈淑和三郎陈玉都过继给了家境尚可的亲戚，二娘还高嫁进了国公府，是长安出了名的贤淑之妻，但她自出嫁之后便很少再参与陈家的事。
    陈玉因是次子，自小便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表亲家里，一度改姓了陆。但他考上科举当上了灵台郎后，在宗族中成为了光耀明媚的存在，便又被陈家强行要了回来。
    几年前，陈玉父母意外身亡，那陈家大郎便堂而皇之地赖上了陈玉，不仅住进了养父母陆氏传给陈玉的宅子，还每日在陈府作威作福，以长兄之姿争权夺势。
    管家见陈大郎君仍一副懒散样子，便重重地咳嗽了两下。
    陈安不以为然，“哼，你不用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我陈家的家务事，何时需要外人来插手了，今日来了这些个什么牙郎，我已是不悦许久了！又来了什么市令，市令不在两市里当差，跑到我府上作甚？”
    呸呸——
    陈家大郎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葡萄皮直接吐在地上。
    “我说，管家，你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刚才他们在这吵来吵去，我就当看一乐呵。但这个苏市令一来，凶巴巴的，弄得我兴致全无！”
    陈家大郎一副泼皮濑户样子，众人均对他言行震惊不已。
    见劝不动陈安，管家立刻带着一脸歉意给苏翎赔不是。
    苏翎面不改色，作为管理两市的官员，他的确什么人都见多了，只是淡淡地说：“无碍，办正事要紧。”
    此时，陈家大郎突然看见了还躲在倾城身后的陈勿，面目狰狞地大喊：“你这小蹄子，终于肯回来了！”
    说罢，他将手里的葡萄一丢，便跳下太师椅，气势汹汹地朝着陈勿而来。
    他一把拉住陈勿一条胳膊呵斥道：“说！房契和地契你拿哪去了？”
    陈勿下意识地反抗，使劲儿地挣脱，拼了命地嘶喊着：“不给不给！我阿娘呢？你们把我阿娘关到哪里去了？”
    陈家大郎不但动粗，还嫌叶倾城挡在中间有所不便，用力地撕扯起倾城来。
    他这一扯，不小心就扯松了倾城的衣领。
    陈家大郎原不知倾城是女儿身，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许乱看！”郭子维和苏翎异口同声地呵斥。
    二人同时被触怒了，几乎同时挥拳过去，重重打在了陈家大郎的两只眼睛上。
    陈安的两只眼睛很快就变得紫红，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被飞身而来的万一户单手控制住了双手。
    万一户用膝盖抵着陈安的背部，疼得他“哇哇”大叫，强硬地压着他给倾城道歉。
    陈安自觉委屈，“我……我真的不知你是女子。我若知道，绝不动手，我陈安虽粗狂，但从不打女子！”
    叶倾城快速整理好衣领，让万一户将他带到她面前。
    “你不打女子？那我倒要问问你，陈夫人为何不见踪影？难道不是被你动了粗？”

 第二十七章 岂有此理

    陈家大郎虽没了刚刚的嚣张，但还是坚持不肯说，“你少诓骗我，我读书虽不多，但也不傻。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说出下落，哼，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见他嘴硬，万一户又更用力了些。
    “哎呦！疼！疼！”
    叶倾城也呵斥道：“你若再嘴硬，今日我们便废了你！”
    “哎呦…这可不行！你们今日就算把我这手掰折了，我也不能说！到时候我再告你们个伤害罪，依据唐律你们都得拘禁！哎呦…除非交出我们陈家的房契、地契！”
    说罢，他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挺着，并将头撇去了一边。
    万一户见他的样子，气得青筋暴起，“诶！我这暴脾气！”
    苏翎见状赶紧阻止了他，“他话粗理不粗，万侠士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陈玉师兄的宅子，怎么就成了你们陈家所有了？你莫再强词夺理，这宅子只能留给青莲嫂嫂和勿儿！”久久没有说话的徐宁，听到陈安的话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就说嘛，怎么你这牙人一直从中作梗，还私自将房契地契移交给那克夫妇人，原来和我那三弟是老相识。怪不得管家提醒我换一个牙行呢！”
    徐宁见陈安仍旧一副地痞做派，也不多说，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了他的面门上。
    陈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开始叫嚷起来。
    “喂！你这丫头！贴了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快给我拿开！”
    叶倾城也不放心，悄悄拉了拉徐宁的衣袖，“阿宁，这是什么符啊？不会搞出人命？”
    徐宁笑着轻声回道：“放心，驱蚊符而已，吓一吓他。”然后她嘴里念念有词，装作在施法的样子在陈安头顶一通比划。“说！青莲嫂嫂在哪里？”
    陈安被吓到，愈发撕心裂肺了起来，但就是闭口不谈青莲的下落。
    徐宁见他嘴硬，便又拿来了一个烛台。
    她一边慢慢地用烛台贴近陈安脸上的符咒，一边吓唬着他，“烧了这符，可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你也将永远失去你的脸，就算回魂至此，这灵魂认不出肉身，也就没有办法合为一体。而且这符火之痛，锥心刺骨，你的脸皮就在这符火之间烧啊烧啊烧……”
    陈安惊恐万分，脸色从刚刚扯喊的满脸通红，一点点变得了煞白。
    陈安慢慢感觉到了烛火靠近的温热，就在烛台即将烧到符纸时，终于服了软。
    “莫要再靠近了！我说我说……在跨院西角的杂物房里！”
    小勿大喊：“快去救我娘！”
    见没有家仆动身，苏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管家，“管家，有劳！”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挥手，“还不快去放人！”
    说罢，几个家仆便带着万一户和清欢一起奔去了杂物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清欢和万一户搀扶着虚弱的陈夫人再次回到了庭院。
    青莲本就娇小纤弱，一身素衣衬得她更加若柳如风。她胳膊上全是因争抢留下的抓痕，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陈勿见到陈夫人立刻心疼地扑了过去，“阿娘！”
    青莲抱着陈勿，只虚弱地说了句：“勿儿，不许哭！”
    叶倾城见到青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她将陈勿拼了命在守护的房契和地契，悄悄递给了徐宁，用眼神给了她坚定。
    徐宁感激地点了下头，便走到了青莲身边，“青莲嫂嫂，物归原主。我虽不能帮陈玉师兄沉冤得雪，但我一定帮他守护好你和勿儿。”
    陈安和管家见状，焦急起来，两人齐齐地看向久久没有吭声的郑书意和柳如。
    “郑会长、柳娘子，我们如此信任你们郑氏，如今他们当众抢走陈家的宅地，你们竟只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法子。以后还怎么让人安心委托给你们？”
    管家一席话责备之意尽显。
    柳如淡定地笑笑，走到管家和陈安身旁，“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莫要心急。是你们的终归跑不了。等着瞧便好。”
    柳如话音刚落，便从庭院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宁安侯府，周茗贞娘子求见。”一小厮快步绕过青莲和徐宁，直直地走到陈安面前。
    陈安还未反应，郑书易便已抢着答道：“快请进来！”
    听到周茗贞的名字，庭院中的众人均心头一紧，尤其是苏翎，脸色已十分难看。
    叶倾城不解地问：“周茗贞为何会来陈府？难道又是为了苏市令而来？这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面对倾城的疑问，叶氏众人或是低头、或是四处张望。见众人一反常态的装忙，叶倾城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怀疑。
    周茗贞带着下人浩浩荡荡而来，瞬间就站满了庭院，郑书易等人也谄媚地立刻贴到了她身边。
    “没用的东西！”周茗贞半睁着眼冷冷地说道。
    周茗贞在陈家正堂正中央站定，轻扫了一圈眼前的人，在苏翎和叶倾城身上来回打量。
    突然，她发狂似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毛骨悚然。
    “苏郎啊苏郎，你这又是何必呢？”说着，她走近苏翎，眼中满是失望。
    然后又转向了倾城这边，死死地盯着她，连头发丝都好似燃起了怒火。
    “叶倾城，我还以为这段时日不见你与苏郎来往，是看清了差距，彻底放弃了。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扮成郎君模样偷偷摸摸与苏郎相见，原是我高看了你，卑贱之人果然死性不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人！”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陈安和管家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出声：“周娘子，重点是我们家的宅子……”
    陈安刚开口，就被郑书易紧急拉了回来，“嘘！你插什么嘴！周娘子不会让叶家占到便宜的，你坐观其变就好。”
    叶倾城疑惑得整张脸都快拧成了麻花状，“周茗贞啊，你脑子到底什么做的？里面是不是只装了男女之情这点东西呀？你是否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与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情郎？多日不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哼，你少在这里撇开关系！说得好似自己多清高，背地里你在动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你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让苏郎误以为你大度，以为你与众不同，从而为了你这贱人看低我，与我撕扯。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
    叶倾城不由得苦笑出来，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种恋爱脑女子，周茗贞已经为了她所谓的“爱”走火入魔了。
    “叶倾城，可是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我今日就要让你尝尝算计我的后果！”周茗贞说着，便要抬起手，要教训叶倾城。

 第二十八章 公平竞争

    郭子维直接将叶倾城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苏翎也反手抓住了周茗贞的手，“周娘子误会了，我与叶掌柜不过是在东市偶然相遇。这关系到叶掌柜的身家清白，我希望你不要恶意揣测。”
    “其实，我并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你我只是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苏某至今也并不知道是何缘故，让周娘子对苏某产生了如此大的误解，步步相逼。”
    苏翎的话说与周茗贞，同时也说与叶倾城。
    郭子维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用意，用眼角悄悄瞟了眼叶倾城，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便放心地轻笑了下。
    周茗贞被苏翎深深刺痛了，她微蹙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翎。
    “我没想到，你竟被她蛊惑成这般模样。你如今正是头脑发热之时，我暂且先不与你辩白。”
    说罢，周茗贞甩开苏翎的手，重新站回正堂中间，继续说道：“但叶氏扰乱市场，不按牙行规矩，私下抢夺房契，这事今日我管定了。叶倾城你作为掌柜，放任自己牙行的牙郎恣意妄为，自己却只顾与情郎见面，你该当何罪？”
    郭子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娘子有心关心这档子事，自然可以。但周侯爷累世功勋，早已不在朝廷任职，清风两袖，也从不参与官场职权之事。敢问周娘子是以何立场，如此强横地插手牙行间的生意来往？就不怕连累了侯爷的一世清名，连累整个侯府的声誉么？”
    周茗贞听到祖父有些哑火，眼神飘忽波动。祖父确实已多次提醒她，不要再如此高调，毕竟他只有周茗贞这一个嫡亲的孙女。
    柳如见周茗贞气势弱了下来，立刻替她发起了声，“郭郎君，侯爷虽不在朝廷任职，但侯府心怀天下大义，周娘子是侯爷的嫡长孙女，自然也以福泽天下万民为己任。只要事有不公，便管得了。”
    “没错！苏市令既管得了，小女就管得了！”
    周茗贞随即看向还半坐在地上的青莲母女，“您便是陈夫人。我听闻，灵台郎陈玉谎报天象，还企图用天象非议贵妃娘娘，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念在陈家祖上有功，宽恕了你和其他人，如今别说是这宅子，整个陈府都要拉出去陪葬。”
    “你得了便宜，还在这里与族长争起家产来了？可还像话？郑氏在长安城声名了得，定会为陈府卖个好价钱，我相信，届时陈族长，也会将所得分与你一些过活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愿的。”
    柳如迅速推了一下陈安，陈安上前附和道：“周娘子说得是，我身为族长，断然不会让青莲和陈勿失去所有依托。”
    周茗贞满意地翘起了嘴角，俯下身来对青莲伸出了手，威胁道：“你听到了？还不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本娘子事情多得很，没时间在此与你周旋！”
    周茗贞说罢，她带来的人也齐齐将手放在了刀把处，蠢蠢欲动。
    青莲咬紧牙关，眼含泪水，攥着房契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徐宁气不过，站出来与周茗贞辩驳：“周娘子，你看不惯我们叶氏牙行，便冲着我们来。与青莲嫂嫂无关，这宅子是陈玉师兄为了青莲嫂嫂精心打理的，不止是一座普通宅子，还满载着青莲嫂嫂和陈玉师兄的回忆。”
    柳如听后在一旁哼笑起来，“你说得倒好听，这宅子可不是委托给郑氏之后才开始卖的，早先不过是放在了你们家筹卖，那时怎么就没有他们的回忆了？怎到了我郑氏这里，就又多了这些说道？”
    徐宁满眼不屑，怒视着柳如，用下巴对着她说道：“柳如，你少在这里说三道四。青莲嫂嫂将宅子委托给叶氏，不过是为了快些筹够银两为陈玉师兄伸冤。我们也正在寻找肯五年内无条件再卖回给青莲嫂嫂的好心买家。但你们郑氏和周娘子却为了与叶家作对，故意截胡叶家的客人，其他的我姑且不管，但这一桩，我徐宁万万不能让！”
    说罢，徐宁扶起青莲，帮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徐宁的话让叶倾城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周茗贞会来，原是自己的缘故。若周茗贞就是硬要横插一杠，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就算是互不相让，周茗贞到底势力强大，郑氏背后还有中书令撑腰，叶氏和陈府定然还是吃亏的。
    不行，这事因她而起，她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周茗贞挡在徐宁和柳如之间，不怀好意地说：“你就是徐少监那见不得人的女儿，就凭你？”
    “对，就凭她！”叶倾城见徐宁又开始不自信，便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周娘子、陈夫人、陈族长，还有郑掌柜。既然灵台郎留下来的宅子归属有争议。我们如此在这里来回辩驳，也于事无补，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不如，我们同时出卖。”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一脸震惊。
    郑书易追问道：“何谓，同时出卖？”
    “我的意思是，叶氏帮陈夫人做委托，郑掌柜帮陈族长卖宅子。我们两家公平竞争，谁先找到适合的买家，这宅子便归谁。淡然，价格一定要在我们两家共同框定的范围之内，不能恶意用低价拔头筹。但无论最终归属于陈族长还是陈夫人，都需要给对方分出所得的三成，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陈安听后，不屑得哼笑着说：“我没意见，但三成，太多了！最多二成！”
    清欢讽刺道：“陈族长到是够有自信的！”
    柳如提出疑问：“两家同时为不同委托人卖同一间宅子，甚是有趣。不过我提议补充一条，若是两边同时有了适合的买家，那就价高者得。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房契和地契，要留存在谁手上？”
    叶倾城笑着走到苏翎身边，“我提议存放在苏市令这里。首先，苏市令本身与此事无关，并无徇私的动机。其次，苏市令人品贵重，我想放在他手上，应该没有人会觉得不公？”
    众人均相互看着，并无一人提出反对。
    叶倾城问道：“苏市令可愿意，暂时保管陈府的房契和地契？”
    苏翎正色道：“承蒙各位对苏某的信任，若都没有意见，本官自然不推辞。”
    郭子维听了倾城提议后若有所思。
    放在苏翎那里，虽然没有风险，但势必会增加苏翎与倾城的接触，倾城本就已莫名卷入了苏翎和周茗贞的感情纠葛，若再有这一层关系，便会越陷越深，这样甚是不妥。
    青莲正要将房契、地契交给苏翎。
    “我反对！”郭子维突然开口。

 第二十九章 重燃

    众人均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呦，自家人反对自家人了呀~何不商量好了再开口，真是浪费功夫。”柳如在一旁煽风点火。
    叶倾城一脸不悦，气鼓鼓地走到郭子维身旁，低声问道：“你又搞什么？难道还有比苏翎更好的人选？”
    郭子维镇定自若地说：“郭某有一人选，自认为是最为合适且公正的。已出嫁的陈二娘子，广阳夫人陈淑。”
    早在徐宁接了这桩宅子之后，郭子维便对陈家往上三辈的情况都做了详尽的摸排，可谓是了如指掌。
    郭子维此言一出，众人均连连点头。
    “好好好，广阳夫人若愿意保管，自然是最为妥帖。只是，素问她不喜外出，陈家长辈和陈灵台郎如今都不在了，谁又能自如地进入国公府呢？”清欢发问道。
    除陈安外，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得意地昂起了头，却只怔怔地盯着苏翎。
    郭子维和叶倾城见状，同时站到了苏翎两旁，一人一句地开始劝说起来。
    “苏翎兄，拜托了！”
    “苏翎~到了你施展魅力的时候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兄，为了陈府遗孀，你牺牲一点色相，也是伟大的。”
    “苏翎，这事只有你能成事，若帮青莲和勿儿求得个好结果，我便把陈府这屏风上，都绣上你的脸！”
    ……
    苏翎被二人的一唱一和说得骑虎难下，只得长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周茗贞面前。
    “周娘子，有劳！苏某不胜感激。”
    周茗贞像是得到了奖励的小孩一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立刻变换成撒娇的语气，娇嗔地说：“好！既然你开口了，我定然不负所望。但我也有个要求，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
    她满脸期待地盯着苏翎，直到苏翎木着脸点了下头。
    “明日，我派人去接你。”
    说罢，周茗贞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周茗贞离开后，叶倾城特意走到苏翎身边去感谢他。
    “我代陈夫人和小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苏市令，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苏翎一脸无语地盯着叶倾城，什么都没说便拂袖而去了。
    “他又怎么了？感谢他还不高兴，天天黑个脸，跟欠他钱似得！”
    叶倾城对着苏翎的背影不住地吐槽起来。
    一旁的清欢和子维都将苏翎对倾城的特别看在眼里，清欢摇着头说道：“苏市令真是好脾气，若是我早就气晕过去了。”
    郭子维则在一旁默默吐了句：“我都习惯了。”
    清欢忍不住笑着说，“阿姐真是好福气。”
    青莲受伤，徐宁想要带她离开陈府养伤，但青莲却怎么都不肯。
    倾城便直接让万一户把孙神医请了过来。
    万一户脚程极快，把孙神医撩在马背上就奔驰而来。
    孙神医一从马上下来，便找了个墙角呕吐不止。刚直起腰来，就被万一户一把扯进了庭院。
    孙神医气得胡子都飞了，一见到叶倾城就摆起了臭脸，连连抱怨：“你这丫头，每次都不容分说便把人裹挟来。”
    说着，他提着衣摆在倾城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这一路折腾得老头我活像个讨饭的。”
    叶倾城抬眼笑道：“救人要紧嘛，您就不要在意这些小节了。”说着，她将孙神医的胡子简单理顺了些，打了个蝴蝶结，继续说道：“这样就精神多了嘛！您快些进去瞧瞧！您可知这陈府地界极好，东边挨着东市，北边靠着平康坊。平康坊的那些个酒楼，只要您点个名，我一定满足！”
    孙神医听了这话，瞬间来了精神，自觉地就抬腿往里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这才像话。我啊，还真不爱那些酒楼，倒是平康坊里有几个小馆子，老头我倒是极挂念的……”
    众人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勿儿已被徐宁带着出去玩儿了。
    孙神医一脸愁容地走出门，叶倾城的心便沉了一大半，“怎么样？”
    孙神医摇着头说道：“心结郁气，恐怕只能强撑些时日了。年纪轻轻，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
    叶倾城眼头低沉，竟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郭子维追问：“还有多少时日？”
    孙神医回：“只怕不足一月。若还有未了的心事，便抓紧罢。”
    送别孙神医，郭子维见叶倾城憋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便开口问道：“你可有把握？”
    叶倾城叹气道：“只有半成，我原是想青莲既然想筹钱为陈玉平冤，就先争取来机会再说，至少也要给她留三成的银两去筹措。可现在，我们一定要办成才是！”
    “子维，平康坊仙居的炙羊肉、葱醋鸡、贵妃红，还有醋芹。帮我买了送去孙神医处。”说罢，叶倾城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郭子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去哪？”
    “当然是回牙行，我现在就去找客人带看！”叶倾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郭子维很久没见她这么有斗志，很是欣慰。
    他目光深邃，用力地摆弄着自己的指节，自言自语道：“有我在，便不会让你输。”
    次日一早，趁着西市还未开坊，叶家众牙郎闭起门来，齐齐讨论起陈府的目标客群来。
    对陈府十分的熟悉的徐宁率先介绍起陈府的基本情况。
    “陈府，地处宣阳坊最东侧，紧贴东门，出了东门便是东市，南临太子太傅府，北靠孝义公主府，算是闹中取静。”
    二叔父追问道：“陈府多大？”
    万一户补充道：“半亩宅，二进院，东西各一跨院，庭院不大但布置精巧。”
    清欢托着下巴，“陈府地理位置没得说，若不是陈玉的养父母陆氏祖上留存，又传给了他，以他的品阶根本住不进这里。”
    叶倾城扶着额头，一脸苦涩，“话虽如此，但这个位置却是个双刃剑。这位置的宅子，能买得起的非富即贵，但宅子又不够大，有头有脸的人看不上，平民百姓又买不起。这宅子虽布置得巧妙，但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着实让人头疼。”
    徐宁也跟着叹气道：“倾城说得实在，况且，我们还需要找日后愿意卖还给陈家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郭子维淡定地嘬上一口茶，眼眸中透着藏不住的深沉。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第三十章 分头行动

    众人均齐齐地看向郭子维。
    郭子维展开一张纸，在纸上画上了宣阳坊的平面图，在陈府附近标记上了东边的东市，北面的平康坊，以及坊内的贵胄。
    “陈府的价值，除了位置上，还有它的四邻。什么样的人想要和这些人做邻居，不差银两，又不会计较自己府邸和这些人府邸的排场大小呢？这些人便是我们的目标客群。”
    经郭子维提醒，叶倾城一点就通，激动地跳起来说道：“还有，广阳夫人，这宅子是陈府急需出卖的，若是有求于广阳公或广阳夫人的人，也许也想趁机卖陈府一个人情。”
    一旁也听了七七八八的阿桂也参与了进来，“陈府规格不高，还不触及官品住房等级的限制。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找一些想住进宣阳坊，与高门做邻居的官员们了。”
    二叔父呵呵笑着回答：“阿桂听多了也成了半个牙郎了。不过官员们最忌讳气运不好，陈玉是因误传天象之意得罪了贵妃娘娘获罪的，我想，应该没有官员们想步他的后尘。”
    徐宁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眸闪出一丝灵光来，“官员们不成的话……这样看来倒也缩小了人选范围了，我想，专门在东市做高门大户贵重物件生意的掌柜们，或是需要巴结权贵，做皇家生意的皇商们，最为可能了！其次是，本就住在附近，想……”
    说到这里，徐宁突然有些面红语塞。
    “阿宁？怎么不讲了？”万一户大大咧咧地追问。
    郭子维接过徐宁的话，“其实是，本就住在附近的皇亲贵胄，但想不动声色养个外室的，半亩宅刚刚好。”
    众人均觉得徐宁和子维言之有理，接下来便是如何行事了。
    叶倾城迅速给大家分了工，“我觉得，东市的掌柜们，二叔父和清欢去比较好，二叔父曾是西市的商会会长，与东市的掌柜们应当也有些交往？”
    “好！尽管交给我和阿耶！”不容二叔父开口，清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二叔父也附和道：“自然没有问题，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还能派上用场。”
    叶倾城继续道：“皇商，我们先在已有的客人里筛选一下，就交给高管家，您守店，正好可以查阅一下以前的登记簿。只要是沾边的，都不要放过。”
    高管家点着头回：“好的，倾城娘子，我定细细查看。”
    “至于其他皇商，我们从他们的夫人们入手。商贾之家的女子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只要放出风去，有心的夫人们便会自己寻着信儿来了。至于谁去呢……”
    倾城说完，众人均齐齐地看向了一旁吊儿郎当的万一户，作为深受长安城富婆们青睐的万侠士，最适合不过了。
    万一户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二话不说，背上酒葫芦便开始往外走，临走前还漫不经心地甩下句：“你们就瞧好。”
    “最后，皇亲贵胄我们不强求。只能依靠坊间的传闻，我和子维是外来的，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明日，我们就去附近走一趟。”
    郭子维满意地点头，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原本脑子就伶俐，只是贪玩了些。
    见没有自己的安排，徐宁有些急了，急忙问道：“倾城，那我呢？”
    倾城把手放在徐宁的肩膀上，难得温柔地说：“阿宁，你的任务最为重要了。专心照顾好青莲嫂子和勿儿。勿儿还不知道青莲的情况，你务必要保护好她。孙神医答应了每日都会请早去看，你帮衬下，别让勿儿发现了。其他的，就交给我们。”
    徐宁眼睛里瞬间泛满泪花，沉默了一会后，反握住了倾城的手，“谢谢你们，本来叶氏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都是我私心，才拉了大家下水。”
    倾城用丝帕拭干徐宁的眼泪，“这么漂亮的眼睛，再哭就肿了！陈府遭此大难，作为师妹，你去帮扶是重情重义，怎么是趟浑水呢？你若无动于衷，才是不配做我叶家的牙郎呢！”
    “若算起来，如果周茗贞不误会我和苏翎，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了。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青莲时日已不多了，我们只有奋力一搏才是！”
    分工完毕，除高管家外，大家都迅速四散行事，满腔热血。
    叶倾城再次扮成了郎君模样，与郭子维一起去了平康坊。
    这一次她弥补了上一次的损失，到底在头上簪上了花。只是在南红的极力阻止下，没有动婉儿的绿牡丹，换成了一旁的金丝菊。
    叶倾城带着的金丝菊正正就在郭子维眼睛的位置，一路上他眯缝着丹凤眼，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菊，甚是心烦。
    “叶倾城，你能不能把你那破菊花拿下去。”
    “为何？本朝男子最喜簪花，听闻每遇年节庆典，圣上还要赐百官齐戴花呢！这是美，这是雅！”叶倾城一边说着，还把头上的花又悉心整理了一下。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侧过头去，选择了视而不见。
    “喂，叶倾城，说好的去打探坊间传闻，最好的地点，定是那宣阳坊内为数不多的平民住处，大多都是租借给附近各府中做事的家仆。你跑来这平康坊作甚？”
    叶倾城停下来，笑着端详起郭子维来，“你这一身太素了，你成天穿得乌漆嘛黑的，自己看着不丧气么？”
    说着，她得意地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朵菊花，不由分说便插在了郭子维头上，“这样就好多了嘛！你虽然老了些，不能称之为簪花少年郎，但也勉强算得上个上乘的簪花老腊肉。”
    郭子维嫌弃地在头上插了花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别岔开话题！”
    “别着急嘛，我有更好的地方去打探消息。”说着，叶倾城对郭子维比划了一个俯身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平康坊南曲最大的青楼，怡春阁。”
    叶倾城此话一出，郭子维惊得两眼都瞪得溜圆。
    “你？和我，去怡春阁？”
    “不止是你我。”叶倾城镇定自若地说道。
    郭子维更是错愕，“还有谁？”
    叶倾城又让郭子维俯下身来，附耳说道：“还有苏翎。”

 第三十一章 孙神医前排吃瓜

    “什么？苏翎？”郭子维惊呼道，“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来你么？”
    叶倾城立刻扯了扯郭子维的衣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好不好！听我说嘛。”
    “我昨日已经与一户了解过了。怡春阁的头牌慕容娘子与太子太傅秦庆，以前是出了名的郎情妾意。秦庆就住在陈府一街相隔的地方，但无奈秦庆高中后就被圣上指了婚，他一直想要帮慕容娘子赎身，还送了不少金银细软作为补偿，但慕容娘子全都如数退还。若我们能劝慕容娘子改变心意，不止是解决了陈宅，还能成就了这美事一桩！”
    郭子维低沉着眼眸：“那这又与苏翎何干？”
    叶倾城继续说道：“怡春阁在备受权贵们青睐的南曲，要吟诗作对，要懂得风雅，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但苏翎与秦庆是同榜的进士，还是齐名的劲敌。苏翎只要往怡春阁里那么一站，这就是现实版的‘情郎惨遭圣上赐婚，我与他劲敌凑一对后杀疯了’，妥妥的爽文啊！慕容娘子怎会视而不见！”
    郭子维听完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苏翎平日里不过是规矩就是礼数！他能进怡春阁？”
    “平日里，自然不会进。所以我准备先请他吃个饭！常言道，吃人家嘴短，到时候他不进也得进！”
    叶倾城越说越兴奋，但抬眼一看，郭子维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君子，但我是小女子，我才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我只管能不能成事！”
    “叶掌柜，好计谋啊！苏某真是荣幸。”
    苏翎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传来。
    叶倾城见苏翎来了，立刻笑脸相迎。
    不容他躲闪，倾城便直接挽过他的手说：“人齐了人齐了！前面就是孙神医推荐的仙居，咱们哥儿仨先去那饱餐一顿，一边吃再一边商讨对策！”
    苏翎和郭子维被叶倾城一路揽着前行，虽一脸不悦，但也没半丝推辞。
    越过叶倾城的头顶，两边的眼神交织，如冰火难溶。
    三人到了仙居。
    这仙居不大，一共只有四间包厢，只有老客人带着才能来吃上一顿。
    小厮带着三人一路通过窄窄的走廊，才走到了隐蔽在小竹林里的包厢。
    叶倾城推开包厢的门，孙神医正坐在里面拆解着叫花鸡。
    见三人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啊，老夫太饿了，便没等你们！快进来”
    这包厢不大，一张矮桌四四方方，正好够四人席地而坐。
    苏翎挑了挑眉问道：“孙神医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叶倾城摆摆手：“自然不是，孙神医辛苦，一大早便去陈府给青莲瞧病。我想着三个人和四个人其实无差，便凑成了一桌，嘿嘿嘿。”
    郭子维看穿叶倾城的小心思，在一旁吐槽道：“掌柜的真是''大方''，一顿饭还两份人情。”
    叶倾城暗自踢了郭子维一脚，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苏市令，快请坐下！如此客气作甚？”
    众人落座后，苏翎立刻恭敬地倒了杯茶，敬给孙神医。
    “上次多谢神医相救，苏某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前辈大恩！”
    孙神医抬眼瞧了眼苏翎，又撇了一眼，已经在胡吃海塞的叶倾城，继续说道：“以后这丫头给你的东西，你仔细着点才好！你可不知上次你中了好几样……”
    孙神医话才吐了一半，叶倾城便一把捻起若干醋芹塞进了他嘴里，半带威胁地说道：“孙神医，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多吃点，少说话！”
    孙神医被酸得龇牙咧嘴，一口气干掉了一杯茶才缓了过来。
    “青莲今日怎么样？”叶倾城问道。
    “她今日状态好多了。只是这陈府，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静养。郑氏那掌柜带着好些个人来来回回的，甚是吵闹！”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
    哎，看来郑氏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愧是中书令远亲，有钱的客户就是多。
    菜上齐之后，叶倾城叩了叩桌面，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她的计划。
    “我们今日行动的目的是，成为慕容娘子的座上宾。”
    “根据一户所说，慕容娘子每日都会在房间门口挂上带有题面的灯笼，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回答，需要经过二轮比拼，最终胜利的二人才有机会作答，其中最合她心意的人，才能被她请进房间一见。”
    叶倾城说着，倒上了两杯酒，分别推到了二人面前。
    “所以，就需要二位齐心协力努努力，成为那最终胜利的二人。”
    说着，她将两人的手按在一起，一脸笃定地说：“这一杯，就敬二位了！”
    叶倾城喝酒之时，苏翎和郭子维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
    “愣着干嘛，喝呀！”
    见二人没有动静，叶倾城又暗自踢了一脚郭子维。
    “干杯……”
    郭子维勉强地主动与苏翎碰了杯，苏翎也不情愿地应付着。
    此时，苏翎注意到叶倾城和郭子维戴着一样的簪花，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他装作不经意地夹起块豆卷：“上次蟹宴听闻，郭郎君是叶禄掌柜朋友家的才俊，在买卖上颇有造诣，不知可有婚配？”
    苏翎这一问，叶倾城和孙神医这两个八卦子，便也好奇的竖起来耳朵。
    叶倾城想着，郭子维这个大卷王，以前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踩盘，还真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郭子维淡淡地笑着，“说起来，子维还真曾有过一日新妇，但因为她当天喝得太醉，醒来后便不再承认了。”
    一旁的叶倾城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郭子维见状，倒了杯菊花茶给她，细长的丹凤眼眯缝着，饶有深意地说：“掌柜的怎么了？喝点茶，降降火气。”
    叶倾城一时着急，便咳得愈发厉害。
    苏翎见状忙递了自己丝绢过来，“倾城娘子，这丝帕上熏了桂花和檀香，有缓解咳疾之效。”
    叶倾城迅速接过苏翎的丝帕，嗅了嗅，好香啊，确实好了一些。
    原来苏翎平日里身上的淡淡香气是桂花和檀香啊！
    “谢过苏市令。”
    就在苏翎抬手之时，郭子维眼尖地瞧见了他专门别在腰间的红玉，还特意改成了玉钩的形状。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满满。
    这不是……叶倾城此前非要买的那地摊货么？
    怎么在苏翎这里？

 第三十二章 男人真是麻烦！

    丝绢伴身，玉钩连心。
    苏翎他……莫不是已经下定了心意？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大发，起身将桌上的菜换了换位置，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市令平日名贵的菜吃惯了，想换换口味了？”
    苏翎立刻捕捉到了郭子维的敌意，将他刚换过来的菜，用力地夹上了一筷子。
    “郭郎君说的没错，苏某本就不爱奢华名贵的食材，就是这些别具匠心的平凡小菜，才最是可口。”
    叶倾城将半张脸躲在丝帕后面，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如今这状况，竟让她有些发蒙了，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莫不是为了她？她有这么大的魅力？
    想到这里，叶倾城蹑手蹑脚地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铜镜，偷偷地照了一下。
    自言自语道，“哎，叶倾城这张脸，也不是全无可能……”
    已经吃饱喝足的孙神医，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离，笑意满满。
    哎呦——
    孙神医抬手敲了一下正在自我欣赏的叶倾城，指着郭子维面前的菜，缓缓说道：“倾城啊，这是这家的招牌，葱醋鸡，但今日味道却差了点，应该是这醋放多了些。”
    他润了口茶，又指着苏翎面前的驴肉说道：“这个就难得了，是名满长安的菜肴，暖寒花酿驴。这驴啊，生前可是倔得很，如今蒸烂了，倒是入了味了！”
    “这两道都是这桌上的主菜，老夫如今已经九分饱腹，只怕是还能吃上最后一口，你说，若是你，是选这葱醋鸡呢？还是这花酿驴呢？”
    孙神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他看来，二位郎君都甚好，只是不知这丫头心中是谁。
    正较着劲的郭子维和苏翎，也同时看向了叶倾城，四只眼睛都透出难以抵挡的炙热。
    叶倾城慌张地咽了咽口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她慢慢放下筷子，灵机一动，挖了一勺正前方的奶酪浇鲜樱桃递给孙神医，笑嘻嘻地说：“我啊，独爱甜食。”
    她继续说道：“若只剩最后一口的份额，我劝您，还是尝尝新鲜的！肉吃多了，甜辣解腻！”
    “好好好！”孙神医笑道。
    看来这丫头是还没想好，那便交给时间罢了。
    叶倾城说着，给苏翎和郭子维也各盛上了一勺，厉色说道：“这美味可不是日日都有的，两位郎君，还不快些享用！别忘了，我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呢！”
    苏翎一口吞了叶倾城递过来的奶酪鲜樱桃，随后开启了狂吃状态。
    郭子维也毫不示弱，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二！不够！再加一份鸡！”
    “来人，驴肉再添些！”
    ……
    孙神医笑呵呵地拍着大腿，“好好好，老头我今日不白来，吃了美味佳肴，还看了戏码……不亏不亏！”
    叶倾城则在一旁面露难色。
    天呐，这得花费我多少银两啊？！男人真是麻烦。
    怡春阁。
    三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掌柜花满枝热情地迎了进去，特意找了个中间的位置。
    花满枝不住地打量着三人，难掩心中澎湃。
    如今不是科举之季，这怡春阁也好久没扎堆出现，这么赏心悦目人物了。
    花满枝端着盘点心，殷勤地前来招呼：“三位郎君，这是我们招牌的点心栗子糕，敢问今日三位是想叩哪位娘子的门？”
    “自然是慕容娘子。”
    郭子维和苏翎各不相让，从坐下便开始较劲儿。
    花满枝的笑容稍稍凝固住了几秒，便又重新热情起来，对着倾城问道：“那郎君您呢？”
    叶倾城嘴角尴尬地挤出一个弧度，“我是陪伴二位郎君而来，吃吃喝喝便好。”
    “好！快给三位郎君上些好酒来！”
    花满枝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后，绕过周围已有些微醺的浪荡子，一路上了二楼。
    “给我看紧了这三人。”
    “花姐，白衣的那人，是市署市令苏翎，另外二人暂且还不知。”
    “去查清楚来路！”
    “是，花姐。”
    慕容昭房间。
    用丝帕遮面，装扮成卖粉妪的柳如正在帮慕容娘子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一张淡然精美的脸映入眼帘。
    柳如仔细地用脂粉在慕容昭脸颊处轻轻抹了两下，一道明亮的红轻轻晕开，淡进皮肤里，美得出神入化。
    “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我助你与秦太傅重归于好，你让秦太傅买下陈宅送与你。我们便可以双赢了。”
    她笑得得意，期待地慕容昭的反应。
    “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你夫君认识的权贵不少，你单单来找我，不过是想凑合了我与秦庆，让我自动退出。你便一举两得，成了主上面前最倚重之人了。我说的可对？”
    慕容昭抬眼盯向柳如，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内心。
    咚咚咚——
    “进来！”
    花满枝推门而入。
    慕容昭不紧不慢地说：“你先回去，我爱莫能助。”
    柳如气急败坏，将方才的脂粉用力丢弃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蒙起了一团粉雾。
    “慕容昭，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说罢，她不甘心地后退，直到出了门。
    见她走远。
    “她亲自来，可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花满枝一脸心疼地盯着地上的脂粉，“真是浪费东西！”
    慕容娘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发梢，“还不是为了她那任务，连将叶氏赶出长安这么简单的事都完不成。还想踩着我上位。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她突然扯掉了一根混在黑发中的银丝。
    花满枝连忙劝起慕容，“娘子，柳如做事心狠手辣，我们若能帮，就顺便给个人情，也许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呢。”
    慕容睫毛微颤，“她做的事伤天害理。我们只管给主上收集情报便好。其他的麻烦，都莫要卷入其中才好！”
    “是，娘子。”
    咚咚咚——
    “进来！”花满枝喊道。
    刚刚去打探消息的奴仆已回来复命。
    “娘子、花姐，与苏翎同来的另外两人，是叶氏的掌柜和牙郎。叶掌柜是女扮男装，就是之前与侯爷之女大闹西市的那位女掌柜。他们此次来求见慕容娘子，可能是与秦太傅有关。”
    “知道了，下去。”
    奴仆应声离开。
    慕容露出苦涩的笑，“叶氏……可就是柳如要对付的那个，西市做牙行的叶氏？”
    花满枝点头：“正是。”
    慕容昭思索着说：“他们居然也找来了。看来我与秦庆的事，真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花满枝一脸担忧，“娘子，不必烦心，我将他们轰了出去便好！”
    慕容放下手中的脂粉，定了定神：“不必。他们既来了，我们静观其变便好。倒是这个苏翎，他与秦庆是同榜的老对手了，倒是一颗好棋子。”
    说罢，慕容又在脸上添上了些脂粉，魅惑一笑。

 第三十三章 探访怡春阁

    叶倾城三人坐在怡春阁大堂中，格格不入。
    旁人要么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要么美人在怀，郎情妾意。
    只有他们三人，叶倾城坐在当中，茶饼点心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
    坐在左边的苏翎，不自在地干坐着，背挺得溜直，眼睛只敢盯着手里的酒杯。郭子维则一刻不闲着，仿佛来考察一样，一会围观旁人作诗，一会走走转转看看怡春阁的装修，指指点点。
    “那个是不是苏市令啊！”
    “没想到苏市令也会来这种地方！慕容娘子的魅力真是大，秦庆那边还紧追不舍，又来了一个苏翎。”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翎不自在地埋了埋头。
    另一边，郭子维正饶有兴趣的研究怡春阁楼梯边角桌的材质，一股香气突然飘过。
    他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正走过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蒙着面，一身低调的素衣却难掩气质。
    这背影为何这般眼熟？
    郭子维想要追上去再看得清晰些，但那女子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十分了解，几个穿梭便闪出了门。
    “刚刚出去的那女子，是何人？”郭子维拉住了路过的小厮问道。
    小厮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茫然地回：“不好意思，郎君，我没看清楚。应是来给娘子们打扮的卖粉妪，每日这个时辰，她们都会出入怡春阁。”
    “郎君，您是第一次来？我还从没见过在怡春阁里盯着个卖粉妪瞧的郎君，等会娘子们出来您才知道什么是好！”
    那小厮话里话外嘲笑着郭子维没见过世面，可把叶倾城乐坏了！
    扯着嗓门对着他喊：“郭郎君，您可吃点好的！”
    “快看！慕容娘子的灯笼挂出来了！”
    堂内的一声大吼，打断了二人。
    只见二楼一小厮，正用长长的杆子架着个硕大的灯笼，缓缓地将它挂在了正堂中间。灯笼上绑着个卷起来的卷轴，那便是今日慕容娘子的最终考题。
    花满枝站在二楼走廊上探出半个身子，扇着扇子姿态万千：“久等了！今天怡春阁真是热闹！各位也瞧见了，慕容娘子的灯笼已挂。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今日慕容娘子的堂上客，除了与娘子近距离论诗饮酒外，还可以欣赏到娘子新编排的房中独舞。”
    “房中独舞？！竟有这般好事！”
    “这还是头次听说，往日慕容娘子跳舞，吾等都只能远远的看个影子！”
    ……
    一时间，怡春阁内的客人都兴奋了起来。
    花满枝见目的达到，继续说道：“各位郎君，一炷香后，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她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一楼中央处，个个摩拳擦掌。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了叶倾城他们这桌。
    同时，一小厮端着个只放了个银龙纹酒杯的托盘恭敬地站到了苏翎面前，并倒满了酒。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苏翎身上。
    花满枝再次开了口：“苏市令，得知您也在场，慕容娘子特意吩咐了要敬您一杯！可别辜负了慕容娘子的美意啊。”
    苏翎直接羞红了脸，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倾城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推他，才喝了这酒。
    慕容娘子要跳独舞的事也迅速传播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怡春阁。
    此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位穿着华丽、带着斗笠的郎君快步走进了怡春阁，默默坐在了二楼看台帘子后面的位置，能够纵观全局又相对隐蔽。
    他手中不停把玩着一块令牌，叫上了两个简易的小菜，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楼大堂，叶倾城眨巴着大眼睛，谄媚地给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送上了一杯热酒。
    “来！上场前再喝一杯，润润喉！你们两个真是艳福不浅啊，一来就能碰上房中独舞！”
    郭子维与苏翎不约而同地瞪了叶倾城一眼，随后利落地相互碰了杯，火药味十足。
    一杯酒下肚，二人同时摔了杯子，仿佛有看不见的战火在他们之间交织。
    “郭郎君，请！”
    “苏市令，请！”
    他们相互紧盯着对方的眼眸，眼神锋利如刀。
    叶倾城不放心地左右看看，忍不住叮嘱道：“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一炷香后，众多才子已经聚集在了一楼大堂中央，其中便包括了离得有二丈远的苏翎和郭子维。
    花满枝笑盈盈地重新站在二楼台子上。
    “呦！看来今日的竞争很激烈呀，各位莫急，咱们先热闹热闹~”
    花满枝侧着身子拍拍手，一群仙气飘飘的舞姬便陆续登了场，个个身材妖娆，艳丽无比。
    随着乐坊的音乐响起，舞姬们开始了表演，她们甩动着灵动的水袖，穿梭在各位郎君之间，美轮美奂。
    叶倾城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欣喜地挪不开眼。
    看着舞姬们轻抚着苏翎和郭子维的衣袖，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二人一人羞得面红耳赤，一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叶倾城简直笑开了花。
    “哈哈哈……互动呀，你俩能不能放开一点！也甩甩袖子嘛！”
    她一边给自己添着酒，一边大声叫着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带苏翎来这种莺莺燕燕的地方！”
    同样一身郎君装扮的周茗贞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气鼓鼓地坐在了叶倾城身边，眉目之间满是怒火。
    她怎么来了？！
    叶倾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倒是跟得紧，该不会是在苏翎身上装了什么定位系统？”
    周茗贞一脸疑惑，“何为定位系统？现下长安的小娘子们都传遍了，说是苏市令放低身份进了这怡春阁，只求慕容娘子一见。”
    叶倾城心中大喜，太好了，那秦太傅一定也知道了！
    她给周茗贞也倒了杯酒，“你既来了，只要不添乱，我便当你是客罢。”
    周茗贞重重拍了下桌子，“添乱？！到底是谁在添乱，苏郎貌若潘安，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那慕容娘子见了他，定会死死黏上！叶倾城，你真是死不足惜！”
    周茗贞此举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叶倾城见状赶紧和周围人道起歉来，“我兄弟喝多了手劲儿大，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叶倾城一脸嫌弃地瞧着周明贞。
    真是无药可救。
    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发疯，坏了他们的计划！
    叶倾城起身逼近周茗贞，半带威胁地说道：“爱是靠吸引的，不是靠捆绑的，你不让他接触别的娘子，他便能觉得你好么？”
    叶倾城一句话把周茗贞说愣了。
    “你若是继续捣乱，我便对你不再客气了。宁安侯府的千金来怡春阁抢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看你今后还怎么耍威风！”
    “你……”
    周茗贞被叶倾城吓住，只得闷声咬了一口手边的点心，吃着飞醋。
    “诶？我倒要问问你，广阳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她可否愿意保存房契啊？”
    周茗贞受到质疑，气得鼻头都红彤彤的，一脸得意地回：“还轮不到你质疑本千金！广阳夫人已将房契和地契，完完整整的存放在国公府的金匣里了，若有人下定，她便会到陈府亲自交与对方。甚是妥帖！”
    “好好好！这事办得不赖，我敬你一杯！”叶倾城说着便又给周茗贞倒了杯酒。
    周茗贞傲娇地喝了酒：“你也不用谢我，听闻你们叶家还一个客人都没带过去看宅依我看，这房契你们是用不上了！”
    就在二人斗嘴之时，乐坊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舞姬们各自含情脉脉地牵走了一名看中的才子，便退了场。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场上，如今只剩下了不足十人。
    铛铛铛——
    三声锣鼓声传来，众人的视重新汇聚在了花满枝身上。

 第三十四章 煮酒月中香

    刚刚被牵走的才子们有些还想回到场上，都被怡春阁的小厮们拦得死死的。
    花满枝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声情并茂地说道：“哎，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时动摇一生悔恨。”
    “我们慕容娘子啊，最看中的便是忠心！专一！恭喜各位经受住舞姬诱惑的才子们，成功度过了第一关。恭喜！”
    花满枝说着“忠心”和“专一”时刻意地顿了顿。
    这怕不是说给秦太傅听的！
    一些被牵走的才子在台下悔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刚刚还抱着的舞姬也礼貌地笑笑，便纷纷退了场。
    叶倾城兴奋地对着郭子维和苏翎大喊：“好样的！”
    二人均装作与叶倾城并不相识的样子，满脸嫌弃。
    周茗贞则在一旁得意起来：“哼，意料之中。我的苏郎才不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迷惑，这种小伎俩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子才会上钩。”
    “花姐！还有十人呢？快些继续！”
    那些淘汰了的才子也瞬间就化身围观群众开始起哄，大家都期待着最终选中的那人。
    “郎君们，别急啊！这不就来了！”
    花满枝拿起一支绑着红丝带的弓箭，对着挂在正中灯笼上的卷轴，轻盈出箭。
    红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
    射出的箭正中绳结，卷轴应声展开。
    众人齐齐起身，抬眼看向那卷轴，只见那卷轴上写着硕大的一个“秋”字，纸张是特制的，带着金色星点，在灯笼的映衬下，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一闪一闪。
    “慕容娘子这是何意？”
    “可是要用一个‘秋’字，作对子？”
    ……
    花满枝笑着娓娓道来：“各位郎君稍安勿躁。今日娘子一时兴起，改了规则。今日不行飞花令，也不做对子，改为寻物。”
    “这题面正如各位所见，需在现场找一最符合题面的物件，只有选中了她心中所想，才能成为今日的堂上客。”
    二楼看台上那带着斗笠的郎君，看到题面后，指尖微颤。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令牌，谨慎地收到了腰带里。
    此时，台下有人提出质疑：“可我们怎么知道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是否有变呢？”
    花满枝随即命人端过来一只木箱子。
    “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已锁进了这木箱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变更。郎君，尽管放心。”
    “那若无一人猜中呢？”
    花满枝笑着答：“那今日便无人能见到慕容娘子了。我们以半个时辰为限，届时请场上的郎君们持着选中的物件，重新站到场上来即可。”
    叶倾城万万没想到慕容居然临时改了规则，想到她的双保险如今也不保险了，便紧张地扣起了手。
    “你紧张什么？轮空了更好！”周茗贞虽一脸嫌弃，但也按耐不住好奇心，也开始四下看了起来。
    “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这谜题到底是什么物件。”
    场上的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在其他人还在场上皱眉踱步之时，苏翎和郭子维已经有了眉目。
    周茗贞见苏翎已是寻找之姿，便立刻贴到了他身边，“苏郎，我来帮你。”
    苏翎见到周茗贞，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拉开距离：“不必麻烦了。”
    叶倾城见状也凑到了场上，将苏翎与郭子维二人拉到了一处。
    “说好了，一致对外的，你们俩站那么远作甚！你们可是猜到了？我帮你们一起找。”
    二人听后没有言语，只一起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明白他们的意思，便举起手发誓道：“今日我只是担心苏郎才来的，我发誓，绝无扰乱之意。”
    “快说，谜底到底是何物？”叶倾城已经等不及。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桂花。”
    “桂花？”周茗贞不解，“只一个秋字，怎能看出是桂花来？”
    苏翎缓缓抬起头，引导二人再次看向那卷轴。
    “我明白了，这个秋字，说明了是秋天之物。站在这个角度，圆圆的灯笼就可以看作是月亮，而卷轴上有金色星点，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如星点般的明黄之物。”
    “传说吴刚曾被罚在月亮上伐桂，秋日月前金星满盈的，不就是桂花树了嘛！可是这怡春阁里哪会有树啊？”
    经过叶倾城的提示，周茗贞也恍然大悟。
    “莫不是桂花制的其他物件？”
    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陷入沉思。
    苏翎灵机一动，“桂花煮酒月中香，会不会是桂花酒？”
    叶倾城兴奋附和：“对啊！怡春阁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桂花酒！”
    郭子维思忖片刻，轻轻抬起深沉的眼眸，说道：“不，不是桂花酒。”
    周茗贞一脸疑惑，“为何？”
    苏翎默默点起了头，答道：“郭郎君言之有理。谜底是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作为怡春阁的花魁，恐怕她最不喜之物，便是酒了。她既把谜题高挂空中，便是在怀念还在枝条间的桂花。”
    郭子维补充道：“而且这物件，很有可能与秦太傅有关。”
    苏翎若有所思：“秦庆好像确实很喜爱桂花，他那太傅府的庭院中就栽了颗高大的桂花树。上次在陈府，也能问道他府中桂花的味道。”
    叶倾城眼中闪过机灵的神色：“那便没错了！看来慕容娘子要找的明面上是桂花所制之物，实际上却是秦太傅。所以她才会说，若没人猜中便轮空。只是想知道秦庆是否会来罢了。”
    花满枝在二楼台上，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其他才子有的提着小灯笼，有的捧着镜子，已经陆续回到了场上。
    她故作惋惜地说道：“哎呦，各位郎君，时辰也不早了，便再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若再无人拿出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今日咱们便就此散了。”
    四人推出结果后，满场找着秦太傅，却始终没有结果。
    周茗贞失去了耐心，“会不会是猜错了？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呢？也许就是桂花酒呢？先备上一碗罢，总比一会空着手上去要强得多。”
    说罢，周茗贞便累得坐了下来，招呼了小厮取了一坛桂花酒来。
    “你们找，我不行了。”
    郭子维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环顾着四周。
    “我去二楼瞧瞧。”
    叶倾城和苏翎见状，也跟了上去。
    怡春阁的二楼因中间镂空，面积并不算大，站在楼梯口便可以看遍整个楼层。左右各半环，以及一条通往看台的直线。
    “分头找。”

 第三十五章 神秘郎君

    三人迅速分成了三路。
    郭子维一边在路人间穿梭，一边观察着各处，怡春阁二楼人不多，但处处透露着古怪。
    叶倾城则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四处翻找，好几次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正在亲热的客人，被人愤怒地哄撵出来。
    那带着斗笠的郎君仍在角落里喝着茶。
    几个穿着平民衣裳，却时刻紧绷的人分散在他周围，装成了普通客人的样子混迹其中，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斗笠郎君处。
    那斗笠郎君眼眸一沉，冷哼着：“真是蠢货，装也不装得像些。”
    他淡然地喝了杯茶，他故意大声说与那些人听：“这怡春阁是越来愈无趣了，喝完这一盏茶，便回去了！”
    叶倾城正好寻到了附近，听了他这话，便不服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这位郎君此话差异！你嫌怡春阁无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慕容娘子！”
    斗笠郎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叶倾城，只几眼便看穿了她是女儿身。
    他深沉地笑着：“小郎君，可曾见过？”
    叶倾城卡了壳，她确实还没见过……但慕容娘子虽没见过，电视剧她总见过，花魁嘛，都差不多，闭眼夸一波准糊弄过去！
    她张嘴便来：“那当然了！慕容娘子美若天仙！才情双绝！桃腮杏脸！风情万种！”
    斗笠郎君放出了爽朗的笑，但很快便变成了苦笑模样。
    “你……你怎么了？”叶倾城忍不住发问。
    此时，那斗笠郎君注意到从不远渐渐靠近的苏翎和郭子维。
    “能与小郎君同坐一桌，便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小郎君一杯！”
    斗笠郎君与叶倾城轻碰了杯。
    便起身道：“有缘自会再见！在下家中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那斗笠郎君刚走开，郭子维和苏翎便到了此处。
    郭子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他眯起眼：“方才这里可有人？”
    叶倾城点点头，“刚走。”她起身探头看了看，瞟见了斗笠郎君的斗笠，“就是他！”
    郭子维与苏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秦庆！”苏翎一眼便认出了他。
    三人连忙穿梭过层层路人去追赶秦庆，终于在楼梯口堵住了他。
    苏翎轻唤了句：“知闲，我们是想帮你。”
    叶倾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不愧是死对头，戴着斗笠都认得出！”
    秦庆停了脚步，“苏应之啊苏应之～许久未见，你还是那般盲目自信，帮？如何帮？怎么帮得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郭子维默默观察着秦庆，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绳结，而另一端却被塞进了腰带里。
    慕容娘子求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咚咚咚—
    楼下催促的锣鼓声响起。
    秦庆还想离开。
    “你为何不敢面对？你是惧她？还是嫌她？！”
    郭子维情急之下勇气了激将法。
    秦庆稍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那些甩不掉的人仍围在附近，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冷哼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见秦庆已经要下台阶。
    来不及了，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叶倾城一个跨步便朝着秦庆撞了过去，她本想能帅气地将他截在楼梯口。
    却不想她一个没站稳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压在秦庆身上，带着他一起滚下了楼梯。
    郭子维和苏翎均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只听一楼叶倾城使劲儿地朝着他俩大喊：“快快！快下来！我得手了！”
    叶倾城不顾受了伤的秦庆，别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控制在了地上。
    郭子维与苏翎一起下了楼。
    郭子维蹲在秦庆身边：“秦太傅，对不住了！”
    他一把扯下了秦庆腰间的令牌。
    这令牌上精心雕琢了一轮明月和一支盛开的桂花，当中还飘落着几朵小小的花瓣。
    叶倾城大喜，终于找到了，这不就是慕容娘子要的么！
    叶倾城便将令牌塞进了苏翎手里。
    “别愣着！快去！一定要见到慕容娘子。”
    郭子维见苏翎已经走远，才将秦庆扶起来，连连致歉。
    “秦太傅，我陪您小酌几杯，聊表歉意。”
    说着便把秦太傅请到了他们桌前。
    秦庆欲言又止，又拗不过郭子维和叶倾城的软劫持，只得淡淡地说道：“可能这便是天意。”
    苏翎赶在最后一刻回到了场上。
    但台下的才子们早已经等不及，花满枝一声令下：“开！”
    锣鼓响了足足十声，木箱子被缓缓打开，一支金桂枝条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原来是桂花枝！妙哉妙哉！”
    “慕容娘子，果然才情双绝，连出的这题面都这般雅致！”
    台下众才子看到谜底都啧啧称妙，拿了别的物件的才子都自觉地走下了台，最终只剩下了苏翎一人。
    花满枝不见秦庆现身，眼中难掩失望。
    台下的小厮大声向她喊道：“花掌柜！这位郎君……刻有桂花枝的令牌是否算对呢？”
    花满枝立刻派人去问了慕容的意思。
    慕容听到是令牌便心中大喜，其他什么都没问便点了头。
    二楼传来了小厮清亮的通报声：“慕容娘子有请！”
    一声令下，全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恭喜苏市令！”
    在场的各位才子个个面露羡慕之情，齐齐地看向了苏翎，其中也包括了秦庆。
    有人出头，便有人艳羡。
    “诶！这不是那个靠张脸就青云直上的苏市令嘛。”
    “你知道什么！苏翎当年可是与太傅齐名的同榜才子。听闻是得罪了……”
    “嘘，可不兴议论这个。小心那些名门贵女撕烂你的嘴！”
    …
    “呸！自己没本事，就非议他人。”
    叶倾城听着周围人的酸言酸语，气得一口气吃了两块栗子糕。
    世人都说女子爱嚼舌根，这样看来，才子们嫉妒起来也是一点不比女子差嘛。
    二楼。
    苏翎跟着花满枝进了慕容的房间。
    咯吱——
    他刚跨进门，花满枝便悄悄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
    苏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见慕容穿着一袭轻盈的舞衣，正背对着房门倚靠在桌前，摇曳生姿。
    她一边柔媚地倒着酒，一边问道：“奴没料到，郎君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不请自来了？”
    苏翎埋着头，不敢直视。他想试图打断，却插不进话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娘子，苏某求见！”
    苏翎的声音一出，慕容也僵在原地。
    她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到来人不是秦庆。
    “你是，苏翎？”
    苏翎不敢言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令牌怎会在你手上？”

 第三十六章 花魁慕容昭

    怡春阁二楼看台。
    郭子维和叶倾城就近坐在了斗笠郎君身旁。
    叶倾城注意到斗笠郎君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见花满枝从慕容房里独自走出，他愤怒地砸了一下桌面，便起身想要离开。
    郭子维见状一把拉住了他。
    “郎君，请留步。借用令牌一事，着实是我们唐突了。但实在是时间紧迫，等我们同伴回来马上奉还！”
    那斗笠郎君冷冷回道：“不必了。这令牌，我不要也罢。”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叶倾城反应极快，抢跑到他身前，伸开双臂拦住了他。
    “这位郎君为何这般心急？刚刚还将那令牌视若珍宝地藏于腰间，这会子又说不要也罢。到底是何故？你又刚刚好带着慕容娘子那题面所求之物，这谜题可是专门为你而出？”
    叶倾城的一串问题，问得那斗笠郎君尤为恼怒。
    他正色道：“你夺人物件在先，拦人去路在后，现下又恶意揣测。那谜题与我有关也好，与我无关也罢，又与你何干？”
    “你行事古怪，在屋内带着黑色斗笠，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叶倾城说着便要去抢他的斗笠。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斗笠的时候，花满枝突然走到了三人面前，“慕容娘子和苏郎君，请各位进房间一叙。”
    那斗笠郎君迅速扫视了怡春阁的四角，便又想趁机离开，不料被郭子维死死拉住。
    郭子维故意抬高了音量：“秦太傅，一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郭某猜想，你既来了，就是怕慕容娘子被夺走。其他人你不放在眼里，但苏市令，却让你有了危机。”
    被叫出名号，秦庆震惊之余，也不再挣扎。
    “你是苏翎的朋友？可是早就认出了我，才故意拦了我的去路？”
    郭子维笑道：“郭某之前只是猜测，现下可以确认了。”
    叶倾城心中大喜，本来只是想来攻克花魁，没想到男主自己就送上了门，看秦太傅的样子准是余情未了，今日便把你们一起搞定！
    想到这里，叶倾城立刻凑到了秦庆身边，故意激怒他：“秦太傅，您现在去还来得及，要是再晚点啊。以我们苏市令的魅力，不是还要跳房中独舞嘛！怕是生米就要煮成熟饭啦！”
    “您有家有室了，我们苏市令可还是黄金单身汉呢！才子配佳人，若我是慕容娘子，这新欢旧爱该选谁，简直一目了然！”
    叶倾城的激将法起了作用，秦庆深邃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斗志。
    “我去拿回令牌而已。”说罢，他便熟络地自己走向了慕容娘子房间的方向。
    叶倾城露出得意的神色，郭子维闷笑着给她比了个赞，便也跟了上去。
    花满枝一推开房门，众人便怔在了原地，只见慕容正半坐在苏翎的腿上，给他喂着糕点，姿态万千。
    “贱人，你给我下来！”周茗贞两眼冒着怒火，说着便要冲上去拽慕容。
    叶倾城拦住周茗贞，小声威胁道：“你答应我的，不捣乱。”
    周茗贞气不过，“我……可是……”
    叶倾城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周茗贞，只是逢场作戏，你忍一忍。”
    另一边，进了房间的秦庆终于摘掉了斗笠。他眉宇轩轩，但身姿单薄，虽然与苏翎年纪相仿，鬓角处却已长满了白发，神色郁郁。
    再次见到秦庆，慕容明显眼波流动，但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情意。
    她装作随意地撩起了苏翎的一撮头发，在指尖绕动，眉目含情。
    也许是慕容房间里的熏香太过浓重，亦或是眼前的情景太过香艳，秦庆自从站进了房里便开始咳嗽不停。
    “诸位郎君，快坐呀！”慕容温柔的一声，叫得叶倾城全身酥酥软软。
    “我拿了东西便走。”秦庆两眼暗淡无光，淡淡地说道。
    慕容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一下。
    “好久不见，秦兄怎么一见面便要走？可是做了太傅，不想再与我这小小市令为伍了？”苏翎故意挑衅地说。
    见苏翎语气嚣张，秦庆不服气地坐到了苏翎和慕容的对面。
    “我怎敢看轻了苏兄？以苏兄的才情，若真心与吾等较量，又哪里会有对手。若不是苏兄当年公然拒绝了圣上赐婚，又哪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想问一句，苏兄可有后悔？”
    秦庆一句话便说到了苏翎的痛处。
    苏翎拒婚公主的事虽然鲜为人知，但作为同榜的进士，秦庆可是亲临现场。
    其他三人听后也难掩惊讶，齐齐地看向了苏翎，期待着他的反应。
    “苏翎没有鸿鹄之志，当个市令已然知足，不曾后悔半分。倒是秦太傅，迎娶了县主，年纪尚轻便已官至太傅，不知当年所愿是否均已兑现？”苏翎迅速拉回了话题，将矛头再次对准了秦庆。
    周茗贞也立刻帮衬起来，“周某也有所耳闻，秦太傅与丹阳县主低调成婚，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诶？那既然已经刚有了新妇，秦太傅为何又独自跑来这怡春阁喝闷酒了呢？坊间传闻，你那宅子和赶考的钱财均是慕容娘子所出，可是真的？你今日低调前来，可是为了报恩？”叶倾城迅速接上。
    秦庆的脸瞬间羞得通红，眼神也不住地开始闪躲。
    郭子维继续附和：“叶郎君莫要胡说。若传闻是真，秦太傅做了国公的女婿又怎会缺少报恩的银两呢！我看或许欠的不是恩情，是情分！”
    经过几人的推波助澜，慕容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泪花，一时间情难自已。
    而对面的秦庆却只是喘着粗气，始终低头不语。
    果然，男人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叶倾城在撇着嘴怒视着秦庆，暗骂道：“缩头乌龟！”
    周茗贞代入了自己和苏翎，也在一旁义愤填膺，“朝三暮四，脚踏两船，岂有此理！”
    沉默许久，秦庆终于开了口：“小昭，你今日的用意，我全都知晓。听闻苏翎特意来寻你，我确实还会焦虑不安。”
    “只是，我不能，也不该再来这里招惹你。一年来，无论我给你银两，还是给你赎身，你全都一一拒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第三十七章 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见秦庆一副丧气模样，慕容彻底失望。
    她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倔犟地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多谢各位郎君相助，慕容感激不尽，只是这出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奴本以为他是有苦难言，权势压身才不能与我相见。如今看来，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我自以为珍贵的情谊，可能是他人最想抹掉的过往。”
    说罢，脸上还挂着泪的慕容，突然大笑起来。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真可笑，还傻傻地以为你是被逼无奈。以为只要我一次次拒绝你送来的银两，你便会亲自前来。没想到，最终还需要我用这种手段，才能见上一面。秦太傅口中的补偿，恐怕只是想重金换一个安宁罢了！”
    说罢，慕容将令牌从袖口中掏出，用丝巾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又用指腹细细地揉搓了令牌上的每一道划痕。
    突然她眼色一沉，重重地将那令牌扔到了桌上，“你走。从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秦庆见慕容说了狠话，也怒而起身，捞起一旁的酒壶，洋洋洒洒地倒了一大口酒。
    “慕容昭，我的确爱慕过你，也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我本以为你心中有数，没想到你居然还真奢望我娶你进门。你若真心待我，就该为我着想，我苦读多年才得以高中，又得圣上赐婚，我为何要拒绝？像苏翎那愚夫一样自毁前程么？”
    说着，他还绕到了苏翎面前，给苏翎也倒上了一杯酒，想与他碰杯。
    周茗贞气的手抖，一把夺过他倒的酒，泼到了地上，“呸！你根本不配与苏郎同饮！”
    秦庆见状，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骂我又怎样？瞧不起我又如何？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他苏翎，只是一个小小市令，同榜进士，如今却天差地别。他只清高他的，我为何不能选择一步登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稍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况，我秦庆，知恩图报，多次大箱大箱的将赏银抬至怡春阁，是慕容昭她自己贪心不足，反过来想要逼我现身娶她，这又怎能怪我！长安城谁人不知道慕容昭是怡春阁的花魁，我如何娶得？岂不沦为笑柄！”
    慕容听到秦庆的话，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叶倾城愤愤不平，一把夺过秦庆手里的酒壶，“别喝了！秦庆，我且问你，你刚刚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秦庆淡淡地回：“句句属实。”
    话音刚落，叶倾城便重拳出击，正中秦庆面门。
    秦庆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叶倾城，其他人也都怔在了原地。
    在秦庆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叶倾城抬手便又是一拳。
    “臭渣男！不要脸！就凭你也敢与苏市令齐名？苏翎还坚信你的人品，说你定是有苦难言，我们竟还想着凑合你和慕容娘子重归于好，简直是瞎了眼！”
    叶倾城此言一出，苏翎忍不住暗喜。
    郭子维也用眼角轻扫了一下苏翎，见他嘴角上扬，心里不禁默念：“苏翎，你果然，如我所料。”
    秦庆挨了打反而更加轻狂，他捂着脸冷笑道：“这位郎君，你们也莫要再装好人了！我虽不知你们有何目的。但苏翎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引我入局，定是想要利用我与慕容昭的恩怨，扯我重回沼泽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叶倾城气得一时无语，又开始撸袖子想要再揍上几拳解恨。
    苏翎见她咬紧嘴唇，暗暗蓄力，便抢先开了口。
    “秦庆，我的确将你视为劲敌。因在我看来，你人品贵重，才情双绝。但现在，我觉得你与那些通过行卷攀附权贵之人，并无两样。至于我今日为何以身入局。”他停顿片刻，而后含蓄地看了叶倾城一眼，继续说道：“是为了苏某心中在意之人。”
    苏翎一句话同时石化了叶倾城和周茗贞。
    郭子维见状，立刻走到了苏翎与叶倾城之间，俯身弹了一下叶倾城的额头。
    叶倾城回过神，继而拍桌而起：“秦庆，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另有所图。事已至此，便也不再掖藏，我们找上慕容娘子，本是想将与太傅府临近的房宅，卖与你二人，成就美事一桩。本以为是慕容娘子不愿做外室，我们想着来奉劝一二，没想到竟是秦太傅自愿割裂过往，始乱终弃。”
    “既然如此，我们宁愿做不成这幢生意，也不愿让慕容娘子再继续受委屈了！”
    一旁的周茗贞也再也按耐不住，将桌上的令牌硬塞进了秦庆手里，“慕容娘子刚刚让你走，拿好你的东西，请！”
    “好！”秦庆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走到门口，背对着众人说道，“欠你的，我会再叫人送来，告辞！”
    秦庆出了门便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重新戴上斗笠，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梯，穿梭在一楼酒醉金迷的人群中，每走一步都愈加冷静。
    当他终于走到了怡春阁的大门口时，眼泪已被拭干。
    “郎君，我们来接您回府。”
    秦庆刚迈出怡春阁，一排身穿铠甲的侍卫便已围了上来。
    他冷冷地笑道：“让你们的人都撤了。不知吾今日表现，县主可还满意？”
    侍卫们只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行尸走肉，自费口舌！算了，吾亦是傀儡一个，又难为汝等作甚？”
    说罢，秦庆便顺从地坐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黑云遮月，秦庆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而平康坊却依然花红柳绿。
    慕容昭房门口。
    “慕容娘子，对不住。今日怪我等自作聪明，多有打扰了。”
    秦庆走后，叶倾城等人也与慕容昭告了别。
    叶倾城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郭子维看在眼里，“也许，二叔和一户那边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叶倾城叹了口气，“无碍。我只是有些感慨，‘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竟不是笑谈。太真实了，又太残忍了。”
    周茗贞在一旁冷哼，“你果真是没见识之人，这种人我看得多了！不过是想少走弯路，直通青云罢了，贱民就是矫情。但有一句话他说的倒没错，苏郎，便是那脱俗之人。”
    说罢，她两只眼睛便充满爱意地看向了苏翎。
    苏翎被周茗贞盯得一激灵，“时辰不早了，苏某先告辞了。”
    “诶！我送你！”
    苏翎火速逃之夭夭，周茗贞在后紧追不舍。
    郭子维和叶倾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而不语。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咱们也快走，天色已晚，回府还有些路程。”
    “好！“
    正当二人要离开之时。
    “两位，请留步！”

 第三十八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花满枝急匆匆追了出来。
    将一只手提灯笼塞进了叶倾城手里，“慕容娘子感激二位郎君相助，夜深路远，提个灯笼安全些。”
    叶倾城疑惑着与花满枝道了谢，二人便一起走远。
    怡春阁附近的房檐顶上，两个埋伏已久的弓弩手看到叶倾城手上的灯笼，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
    “一个让埋伏，一个又让撤退。折腾咱俩一天，朝令夕改，如今真是什么活都不好干！”
    “上头的事儿，你少废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便好。”
    “也好也好，省去了挖坑埋尸的功夫。正好我明日一早还有个城南暗杀的差使。”
    次日，叶氏牙行。
    叶氏众人围坐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郑氏有了宁安侯府的加持，果然厉害，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贵，都是心动，却不敢行动。”清欢一边叹气着说，一边还不死心地来回翻着登记簿。
    “我还从未被如此多的贵妇人集体拒绝过，真是身心俱创。”万一户也前所未有的丧气，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大门口，“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古怪，这段时日叶氏门口从未这般安宁过，你们瞧！今日连那惹人生厌的指示牌都不见了。”
    众人好奇地聚到了门口，向外望去，竟是真的。
    “难道是柳如和郑书易，良心发现了？”叶倾城不解地嘀咕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正发着呆。
    “叶掌柜、郭郎君，大事不好了！”一位陈府的小丫头匆忙跑进了牙行，“我家夫人刚吐了一大摊血，孙神医和徐娘子已忙了一中午，怕有不妙，夫人请各位速去。”
    叶倾城难掩惊慌，“怎会突然这样？孙神医昨日还说有好转来着？”
    那小丫头缓了口气，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是郑氏，一早便带了丹阳县主去看宅子，县主进门直冲夫人卧房，宅子都没看上一眼便叫嚷着要买下来。一群人气势如虹，难以抵挡。”
    “丹阳县主？”叶氏众人异口同声。
    清欢不解地问道：“丹阳县主不是已嫁入太子太傅府了么，为何会看上陈府这半亩三分地？”
    叶倾城自责之意涌上心头，“恐怕这事怪我，定是我招惹了慕容娘子，才惊动了丹阳县主。我真是蠢，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害了青莲。”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马上去陈府。”郭子维说着，便开始示意高管家备车，“还有，派人去朱雀门等秦太傅下朝，定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与他。”
    “好的，郭郎君。”
    陈府，本来冷清的大门口，如今站满了丹阳县主的侍卫。
    石狮子背后的角落里，陈勿手作的小白花环，已经散了架。
    “来者何人？”侍卫头领横眉冷对，耷拉着眼皮质问着叶倾城等人。
    凶神恶煞，不能硬刚。
    “我们是陈夫人的朋友，她病了，我们来探望。”郭子维决定以礼相待。
    “不行！你们改日再来！”那侍卫头领不耐烦地打发着他们走，说着已经转过去了大半个身子。
    叶倾城故技重施，又用发梢轻戳了几下眼睛，几颗豆大的泪珠如期蹦了出来。
    “这位兄台。”叶倾城瞬间变换成了哭腔，柔弱地跌坐在地，抱住了那侍卫头领的大腿。
    “你也有姊妹、有爷娘之人！陈夫人自小身体孱弱，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她已病入膏肓，夫君已逝。这偌大的长安城，已没有她的家人，只有我们几个同乡之友还能慰藉她一二。您说改日虽是无心，但恐怕，我的青莲有没有明日，都不一定了！”
    说罢，叶倾城整个上身都依靠在了那侍卫头领的腿上，哭成了个泪人模样。
    侍卫头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立刻没了主意。
    “这……”侍卫头领眉头挤作一团，“你先松开！你虽说得动人，但我也万万不能心软！倘若放了你们进去，没有明日的便是我们了！”
    说着，那侍卫还用力地抖了抖腿，企图踢开叶倾城。
    见侍卫油盐不进，叶倾城也变了脸色。
    叶倾城推开侍卫头领，蹦起来反驳：“这里是陈府，你们是太傅府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侍卫头领被激怒，挺直身板，一挥手，众侍卫便齐齐地拔出了一半的刀。
    正当双方针锋相对之时。
    “广阳夫人到！周娘子到！”
    宁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太傅府的侍卫迅速列成了二行，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穿着精致的丫鬟轻轻挑起卷帘，广阳夫人陈淑探出身来。
    一袭团花纹蜀锦齐胸裙，红色披帛轻薄飘逸，配在一起金紫交织，胸前垂坠的璎珞吊着明亮的红宝石，鎏金的锦花簪挽起好看的发髻，嵌了珍珠的插梳格外的别致，额前画着莲花状的花钿，张扬又不失精巧。
    但与热烈的妆容形成反差的是，陈淑的脸清冷得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死感。
    “拜见夫人！见过周娘子！”侍卫头领见到二人，齐齐收起刀，奉承得很。
    陈淑冷哼一声，“撤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陈府犯了事呢！”
    侍卫头领有些为难，“回夫人，这是县主……”
    她也不气恼，只淡淡地甩下句：“是需要我再重复一次，才能听懂么？”
    一句话不怒自威，散发出阵阵寒气，连叶氏众人也被怔住。
    一旁的周茗贞附和道：“还不快撤了！”
    侍卫头领不敢得罪国公府，也不敢私自撤离，只得走远了一些。
    清欢早就听闻陈淑大名，激动地上前拜见：“清欢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然华贵万千。”
    陈淑瞧了一眼叶清欢，冷冷地问：“这就是那郑氏牙行郑掌柜的小妾？”
    叶清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是……”
    清欢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淑冰冷打断，“既不是又为何与我攀谈？”
    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继续质问：“周娘子，你不是号称十万火急么，为何现下又在此发愣？不会是另有目的？”
    周茗贞难得一见地卑微了起来，“当然不是，夫人，里面请！”

 第三十九章 国公夫人不好惹，速速闪开

    叶倾城等人被陈淑平淡又霸气的气场震慑。
    尤其是清欢，本就视广阳夫人为榜样，如今虽然被她怼了，却暗暗窃喜起来：“真不愧是国公夫人，已然没有一点点低门小户出身的影子，贵气逼人。”
    “我们也赶紧进去！”
    说罢，叶倾城等人也跟着陈淑一起进了陈府。
    陈淑脚步轻盈，却步速如飞。
    一旁的周茗贞不时轻跑几步才跟得上。
    陈府庭院里，也满是丹阳县主的人，均站得规规矩矩。
    见陈淑走近，侍卫丫头们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喊着：“见过夫人！”
    仆人们的问安，也惊动了堂内的众人。
    丹阳县主的贴身丫鬟灵芝推开了房门探头出来，见是陈淑，便慌慌张张地去叫了丹阳出来。
    “滚出去！”丹阳与郑氏众人刚走到正堂门口，便听到陈淑淡淡的命令。
    一声令下，庭院里的众人纷纷静悄悄地弓着腰开始撤离。
    “仔细着点，别伤了陈府的草木。”陈淑补充道。
    丹阳县主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与陈淑面对面而立，一脸不悦地说道：“舅母，好大的火气啊！”
    陈淑并未理睬她，指着丹阳县主身后的柳如问道：“可是她？”
    周茗贞惊恐地点头道：“没错，她正是郑氏掌柜郑书易的妾室。丹阳县主，是她的客人，想要购置此宅。”
    柳如见状恭敬地走到陈淑面前，“奴婢柳如，见过夫人。”
    “抬起头来！”陈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柳如乖巧抬头，刚与陈淑对视上，便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叶倾城几人躲在连廊后，远远地都感觉到了广阳夫人的怒气。
    万一户轻声吐槽道：“广阳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贤淑么？怎么是这般做派，看着不像啊！”
    叶倾城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小点声。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被教训一通。”
    陈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道：“皮肤如此粗糙，真是硌得慌。今日给这位郑氏的妾室，送去些我新制的芙蓉膏。一个月后再来我府上，让我打打看，有无改善。”
    “是，夫人。”随行的丫鬟迅速从袖子里拿出纸笔，记下了来。
    柳如被打得有些懵了，捂着脸向丹阳县主求救。
    丹阳气不过，冲到了陈淑面前，“我尊你是舅母，才对你毕恭毕敬，你这是做什么？当了国公夫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这般张狂是对谁？我不过是看中了你兄弟这老宅，你摆什么威风？”
    陈淑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丹阳脸上，丹阳县主被她锋利的眼神吓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被灵芝一把扶住，才停了脚步。
    “气虚，湿气重。丹阳啊，你该多少食用些冰块米糕才是。”陈淑面不改色地说。
    “你们几人，还要躲到几时？不是说是青莲的同乡好友么？为何不进去，在一旁鬼鬼祟祟，意欲何图？”陈淑头也不回，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叶倾城被吓得一激灵，吞了吞口水，便与其他人一起推推搡搡地走到了庭院处。
    柳如见是叶倾城等人，抢先开了口：“夫人，他们才不是陈夫人的同乡，是叶氏牙行的牙郎，定是看我们这边有了进展，才混进来想要扰乱买卖的！您可别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
    丹阳听说是叶氏的人顿时来了兴致，怒气冲冲地骂道：“原就是你们与怡春阁那贱皮子勾连！还想在我府宅对面给太傅安置外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叶倾城还未来得及开口，陈淑便一把扼住了丹阳的下巴。
    在场众人均惊慌失措，灵芝吓得直接跪下，跪爬到陈淑脚边求情：“夫人，使不得啊！这是县主啊！伤了县主，就伤了两位国公间的情分啊！”
    “你府上那些丢人的事，还不够现眼么？管不住自己的郎君，就关上门再撕扯，别像疯子一样到处攀咬！你把我陈家的宅子当什么？你们夫妻间制衡的筹码？”
    陈淑松了手，狠狠地一甩，丹阳被甩出些距离，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下颚也被抓出了深深的手印，咳嗽不止。
    “肺者，气之本。气短、声音嘶哑，活力不足。记下来，给丹阳县主送去些玉露琼浆。”
    “是，夫人。”
    忽然之间，叶倾城与陈淑四目相对，叶倾城吓得立刻给陈淑行了礼，“多谢广阳夫人，主持公道。”
    陈淑细细打量起叶倾城，深邃的眼眸如钻石般，美丽又危险。她盯了一会，挑眉一笑，“长得不错，可惜，内外不一。”
    陈淑一句“内外不一”，让叶倾城不寒而栗，本就对陈淑十分忌惮的她，现下更是惊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正在叶倾城发呆之时，陈淑话锋一转：“与青楼女子绞扯，唆使太傅另纳外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倾城被广阳夫人一句话噎住。
    惹不起，惹不起……她默默在心中一边嘀咕着，一边退到了郭子维身后。
    郭子维闷笑着又挪动了下脚步，以便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偷笑，便回踩了他一脚，“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找了个机关枪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陈淑招了招手，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仆人便提溜着一个金匣缓步走来。
    老仆人底气十足：“陈府的房契地契都存放于此。”说着，她打开了匣子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交给了我家夫人存放，夫人便会好好甄选求宅之人。标准不定，均由老奴我来把控。目的不纯之人不卖，不爱惜之人不卖，另有所图之人不卖……”
    老仆人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除了郭子维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的表情都渐渐失去了控制，对面的柳如亦是面如死灰。
    “明日起，老奴我就住在陈府了。诸位若有买家前来，势必先通过老奴才能成事。”老仆人说着，转向了周茗贞，“周娘子，尤其是您，莫要再强闯国公府，惊扰夫人了。若有了适合的人选，老奴自会去请夫人来定夺，就不劳烦您来回走动了。”
    “好、好。”周茗贞发抖地回。
    就在此时，喝醉了的陈家大郎陈安不合时宜地回来了。
    他刚迈进庭院便一眼认出了陈淑，“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这宅子有下家了？当了国公夫人确实贵气！快让为兄好好瞧瞧！”
    他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陈淑。

 第四十章 陷入困局

    陈安距离陈淑越来越近，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陈淑用眼角瞥了下陈安，抬起腿便是凶狠的一脚。
    咣——
    陈安应声倒地，直接昏睡了过去。
    陈淑稍作缓和，轻嗅了下陈安身上的味道：“秋饮花酒，冬饮白。才是深秋，就喝上了西市腔，真是乱来。给他颗神仙醒酒丹，明日再送来些菊花酿。”
    “夫人，记下了。”
    说着她又轻轻扭动下脚踝，“我这兄长，真够份量的。管家何在？”
    一直想隐身的管家，听到陈淑叫他，连滚带爬地从中堂走到了庭院前，“二娘子，老奴在。”
    “监督陈安调养下身体，每日敲打胆经、肝经、脾经、以及带脉。务必配些枳术汤来，若到了中元节他仍是这副模样，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二娘子请放心，老奴势必全力帮大爷调养。”管家哆里哆嗦地回完，便想要默默地退到陈淑的视线之外。
    “慢着。”陈淑突然双眼微眯，目光变得淡漠而无情，她走近管家，用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双手。
    叶倾城躲在郭子维身后还不够，又使劲儿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残忍的一幕。
    啊啊——
    管家痛苦的嚎叫起来。
    陈淑俯下身来，冰冷地说道：“对了！若我没猜错。我大哥这个蠢货，能想到来抢三郎留下的宅子，定是有人挑唆罢？敢问管家，这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到底，是谁啊？”
    陈淑语速缓慢，几乎一字一顿，每顿一下脚底都愈发用力一些。
    管家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连叫喊声都哑在了嗓子里。
    “熬些雪梨，自己个咽了。日后少说话，多做事。”陈淑终于松开了脚，“听说，有位神医在府上，给青莲瞧病，走！咱们去看看！”
    见众人没有动静，陈淑又回头看向了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个方向，“还愣着干嘛？”
    “哦哦……好的。”
    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叶氏众人便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广阳夫人的脚步。
    陈淑走后，柳如凑到了丹阳县主身边，“县主，奴也没想到，这广阳夫人竟是如此作风。”
    丹阳被收拾得十分凌乱，气不打一处来。
    “这破宅子谁爱买谁买！又与我何干，莫名的便被教训一顿！”说着，丹阳便气冲冲地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柳如不甘心地尾随着她，“县主，您消消气，咱们还有机会啊，广阳夫人不许，咱们不是还可以托人来购么？”
    丹阳突然停了脚步，怒视着柳如，“本县主要的是这宅子么？本县主是要出一口气！现在倒好，气没出，倒吃了一闷棍！你若再废话，我便对你们郑氏不客气了！小心我告到郑掌柜远亲中书令府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一把推开柳如，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柳如立在原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暗自发狠：“叶倾城，这次算你运气好，横空蹦出来个搅屎棍，莫名帮了你。别以为气走了县主，我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咱们走着瞧！”
    陈淑带着仆人，以及叶倾城等人一起到了青莲房门口。
    青莲房间的门半掩着，从屋里传出了重重的草药味道。
    哭红了双眼的陈勿正伸开双臂拦在门外，她尽力地踮着脚尖，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些。
    “让开！”陈淑冷冷地说道。
    陈勿倔强地抬起头，“不让不让！神医大大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阿娘的药炉！”
    “你今日若想要进去，就在勿儿的尸体上踩过去！”
    陈勿一句话逗笑了陈淑，她罕见地笑出了声，语气也变得柔软：“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陈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地用小手指了指叶氏众人的方向。
    而躲在郭子维和清欢身后的叶倾城，正竭尽全力地对陈勿摆着手，还极力地用眼神引导陈勿指郭子维。
    “是倾城娘子。”陈勿发现指不到叶倾城，干脆说了出来。
    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叶倾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赏！”陈淑干脆利落，出乎叶倾城意料，“我的静心宴，加上这位叶娘子。”
    “已经记下了，夫人。”
    叶倾城正疑惑着“静心宴”是什么。
    一旁的清欢羡慕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见叶倾城发着呆，她轻轻拉着叶倾城的衣袖：“阿姐，快谢过夫人啊。”
    “谢……谢夫人。”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道。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子嗣。记住了，别人拦得，伯姑可拦不得。”
    说罢，陈淑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不知从何处窜出两个丫鬟，不顾陈勿挣扎，爽利地堵住了她的嘴，便将她抱到了一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半分。
    陈淑在门口站定，盯着青莲房门上雕刻的并蒂莲，摇头说道：“莲花失心，这可不好，速速换了。”
    “是，夫人。”
    青莲房间外室，孙神医正指导着丫鬟煎药。
    徐宁见有人闯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拦，手里还捏着张符。
    叶氏众人担心陈淑对徐宁动粗，不约而同地挤进了门。
    “阿宁，这是广阳夫人，陈家二娘子，不会伤害青莲的，快把符收起来！”叶倾城越说越没有底气，还偷偷又瞄了一眼陈淑。
    陈淑眼含笑意，“徐宁，徐少监的女儿，陈玉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团宠小师妹，可就是你？”
    徐宁没想到陈淑竟认得她，错愕地点点头。
    陈淑越过叶氏众人，走到了徐宁面前，“果然标致，有情有义，陈玉也算没有看错人。”
    “别理你阿耶那老顽固，我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陈淑此言一出，众人均睁大了双眼。
    “厄……夫人，这……”徐宁脸瞬间涨得通红。
    “记下来，赐徐娘子静心宴上座。”说着她又看着徐宁的衣服不满地摇起了头，“提前给她量体裁衣，可不能穿成这幅样子。”
    “是，夫人。”
    不等徐宁追问，陈淑已将目光转移到孙神医身上。
    “是孙神医，久仰多时，没想到竟在此相见。”
    孙神医恭敬地起身行礼，“回夫人，陈夫人正在里头休养，她的病情恐怕……”
    不等孙神医说完，陈淑便打断了他，“她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孙神医一征，面露疑惑，小心翼翼地追问：“老夫惶恐，那夫人来此处的用意是？”

 第四十一章 剑走偏锋

    陈淑眯眼一笑，“自然，是请您去我府上，请教一番。”
    她话音刚落，几个国公府的奴仆突然就闯进门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孙神医便要往门外走去。
    孙神医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一旁煎药的丫鬟也惊得跪倒在地，磕着头求陈淑饶过。
    叶氏众人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万一户正要动手夺人，一旁的老仆人便眼疾手快地扼住了徐宁的脖子，面不改色地威胁道：“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户见状，不甘心地收了手。
    郭子维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打算动之以情。
    他规矩地向陈淑行礼道：“夫人，如今陈夫人虚弱，还需要孙神医的医治，您贸然带走她，恐怕会耽误了陈夫人的病情。”
    叶倾城也立刻半跪着附和道：“夫人，青莲也是您的家人，您不会见死不救？”
    陈淑淡然地瞧着二人，她走近叶倾城，轻轻拉起叶倾城的衣服边，细细看了看。
    然后侧过身去，不满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给她也做套衣裳，白白长了张耐看的脸，穿着却甚是俗气！”
    说罢，陈淑便带着她的随从们，以及晕了的孙神医和陈勿，浩浩荡荡地走了。
    他们走后，抓着徐宁的老仆人也终于松了手。
    只见她像变了个人一般，恭敬地向叶氏众人行礼道：“诸位莫要担心，陈夫人，老奴自会悉心照料。陈夫人既需要静养，诸位就请回！”
    徐宁还想争取，“婆婆，我是否可以……”
    “不可。”
    老仆人表面恭敬，却作风硬朗，她不耐烦地打断徐宁后，便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罢，老仆推开门，怒视着叶氏众人，直到他们全都走出了门。
    咣当—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还未离开的柳如见他们也被赶了出来，欣喜若狂，终于安心地走了。
    接连几日，叶氏和郑氏相继带了多组客人去陈府，都被那老仆人以不符合要求为由轰了出来，有的连陈府大门都没进去。
    孙神医的医馆也一直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送吃食的商户来，便再无人出入。
    圆月高挂，叶府庭院中，倾城、子维和清欢围坐在柴火堆旁，唉声叹气地烤着板栗。
    “这个国公夫人，好生奇怪！也不知她到底是想将宅子卖给何人？挑剔得很，一会说不卖胡人，一会说不卖武夫。昨日说只要金子交易，今日又说天象不和，近三日不接待外人看宅……真是太难伺候了。”清欢百思不得其解。
    叶倾城托着下巴，将郭子维剥好的板栗，一口一个扔进嘴里。
    “我总觉得，她是在拖延时间。本来这宅子就不好卖，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担心青莲的身体，现下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还有阿宁，她本就清瘦，近几日茶饭不思，又是纤细了一大圈，好生心疼。”
    郭子维眼眸深邃，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机械地剥着板栗。
    “郑氏那边如何？”
    叶清欢乐出了声，“说起郑氏，乐子可就多了。我昨日带客人去陈府，正巧在门口碰见了举着根柳条正发癫的柳如，你们猜是怎么的？”
    她掩面轻笑，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是郑书易扯谎有身份贵重的客人，必须他亲自去带看。结果只是想甩开柳如，偷偷溜去怡春阁吃酒！柳如担心如此贵重的客人被郑书易怠慢，便自作主张地就找去了陈府。郑书易露了馅，柳如气得在陈府门口破口大骂，惊动了那国公府的老婆子，泼了一盆不知是什么脏水出来，正正好好地全浇在了柳如身上，骚气冲天，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倾城和郭子维听后也笑成一团。
    “可现在如何是好？只怕这样下去，即便陈安能等，青莲阿姐的身子骨也等不了。”清欢一脸忧虑，胡乱地扒拉着柴火堆。
    柴火烧得旺了些，火苗在叶倾城面前窜得老高，烤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如酒醉了一般。
    叶倾城望着柴火堆失了神，她一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可惜我们没有人是国公夫人的对手。我现在回想起她的眼神和语气，都还有些惧怕。一想到还要去参加她那什么静心宴，就心慌。这居然是个赏赐，还不如也赏我些芙蓉膏，护护肤也好啊！”
    叶清欢噘着嘴抱怨道，“阿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知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么？所谓静心宴，虽然只是去国公府，跟着她熏熏香、打打坐、弹弹琴，但同时也会有季国公的门生受到邀约，是择选佳婿的最好机会！一般只有像周茗贞那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和样貌才情极出众的娘子，才有机会去呢，我啊，真是好生羡慕呢！”
    叶倾城不在乎地摆着手：“我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思啊！这静心宴真的非去不可么？简直是浪费时间。”
    倾城和清欢的对话，倒是不小心点醒了郭子维。
    只见他眼眸微抬，似是灵光一闪，坚定地说道：“非去不可！”
    “为何？”倾城和清欢同时问道。
    郭子维抿嘴笑道：“我们虽然不是广阳夫人的对手，但有人是，而这个人就在国公府。”
    “谁？”叶倾城好奇发问。
    “正是国公府刚满七岁的小世子，季明熙。”
    “都说小世子是季国公的命根子，地位尊贵。陈淑也母凭子贵，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子。我想，他可能就是我们破解困局的唯一机会了。青莲时日已不多，我们只能剑走偏锋了。”
    郭子维说着将一颗栗子丢进了火堆里，栗子壳被火烤得通红，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剑走偏锋？子维阿兄……你不会是打算绑架世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清欢吓得腾得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也不是。无论广阳夫人到底有何打算，我们都得替青莲问个明白，只有手里有筹码，才能逼她说出实情。我们不必真的绑架小世子，只要让广阳夫人误以为是绑架便好。静心宴，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好！”叶倾城来了精神，“说说你的打算！”
    郭子维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来，用碳化的那头开始在地上比划起来。
    倾城和清欢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
    三人就这样地讨论了几个时辰。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柴火堆中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三人才终于各自回了房间。

 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次日，叶府。
    叶倾城因前一晚聊得太晚，头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不料一大早，国公府的仆人便送来了陈淑给倾城定制的衣裳。
    衣裳装在一口金丝楠木箱里，被二个小厮一路抬进了正堂，带头的那丫鬟穿得比一般人家的娘子还要金贵。南红招呼着给她倒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倾城出现。
    那丫鬟被派来叶府本就心中不悦，其他人送了行头就可以回府了，但因为叶府是唯一的商户，她还要负责教会叶倾城国公府的规矩才行。如今却坐了许久都见不到人，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南红见那丫鬟的茶都不再冒热气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次次地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尝些吃食，均换来了冷脸相待。
    南红顶不住压力，差了阿桂去请倾城，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效果。
    阿桂急得团团转，只得搬来了郭子维。
    郭子维黑着眼圈而来，见叶倾城睡得正熟，忽然有些不忍心。
    但转念一想，若这丫头醒来，得知错过了能套出更多静心宴信息的好时机，怕是会更不开心。
    郭子维狠了狠心，从容地蹲在叶倾城耳边，大声喊道：“下班啦！！！”
    在阿桂惊讶的目光下，叶倾城擦着口水一跃而起，嘴里还嘟囔着：“晚上吃什么啊？”
    郭子维歪了下头示意阿桂给叶倾城换衣服，便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听闻国公府的人来送衣裳，叶倾城虽然困倦，还是用手使劲儿拍了自己几下，强撑着去了正堂。
    白果见叶倾城出来，向她行了礼，“奴婢白果见过倾城娘子。”
    叶倾城强行撑开眼睛张开条缝，眯缝着瞧了眼白果，“早。”
    说罢，便迷迷糊糊地要去开箱子。
    “娘子，不急。”白果拦住了叶倾城，不怀好意地说道：“娘子，白果来是来教您规矩的，我们夫人的静心宴还从未出现过商贾之女，若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闹了笑话，岂不是也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嘛。”
    叶倾城不解地问道：“规矩？什么规矩？”
    白果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比如娘子早上犯懒，让客人白白等了半个时辰，这就不合规矩。”
    她顿了顿，走近叶倾城，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再比如，娘子见客，却未曾梳洗。虽换了衣裳，但面容憔悴却毫无修饰。”
    说罢，她轻轻踢了一脚叶倾城叉开的腿，又敲了下叶倾城歪着的肩膀，正色道：“娘子站得不端，身不正，自然气质不佳。这些，便是白果需要教给娘子的，规矩。”
    叶倾城本就攒了一团起床气，被白果这么敲敲打打地一顿评判瞬间就来了脾气。
    她正要发作，忽然又想起昨夜商量好的计策，这行动本就冒险，若是能从这白果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成功的几率便更高一些。想到这里，她便长呼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屏风后，刚练完功的婉儿，因担心倾城再惹祸端，正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倾城虽然忍下来，但婉儿这边已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几个丫鬟生拦着，她的梨花枪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皇宫里来人，我也要去会上一会！”说罢，满脸怒色的婉儿飒爽地丢开梨花枪，便走进了正堂。
    “二叔母。”
    “夫人。”婢女们见到婉儿纷纷问候行礼。
    国公府的那丫鬟满脸不悦地打量着婉儿，虽不情愿，但还是俯身行了礼，“国公府白果，见过叶夫人。”
    婉儿故意学着倾城刚刚的样子，也叉着腿站在了白果面前。
    白果见状，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难怪，家教如此。”
    婉儿气势如虹，“这一早上闹闹吵吵的，实在扰人清静。不知我们何时招惹了国公府？一大早便来叫嚣？”
    白果聪明如慧，自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箱子前，温柔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昨日在陈府，与贵千金一见如故，便邀请了她参加隔日的静心宴。但倾城娘子的装束实在是……艳丽多彩，与国公府的气质不太相符，所以我家夫人便特意制了身衣裳送来。”
    婉儿未听出白果的言外之意，眉头微微皱起，脱口问道：“静心宴？是做什么的？”
    白果鄙夷一笑，“回夫人，是我家夫人专为国公爷的优秀门生，与长安城品行拔萃的适龄娘子们，举办的宴会。意在让他们相互熟识，多多沟通。”
    本来听名字，婉儿还以为是什么吃素食的宴会，一听到是相亲，又惊又喜，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自从倾城与苏翎相亲失败后，她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事，正愁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白果被吓得连连后退，嫌弃地检查起自己的衣裳有没有被喷到。
    聊到宾客，叶倾城也来了精神，若能知道静心宴的宾客人选就最好不过了。
    “敢问这位娘子，这静心宴都有谁家郎君？可否告知一二？”
    白果以为叶倾城是一心攀附，不屑地说道：“这自然不可，我家夫人的座上宾，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世家便是新贵，怎可随意泄露出来？”
    婉儿见白果一脸傲气，也收起了客套。
    心想这个白果不愧是陈淑的人，果然和她主子一个臭德行，便霸气与倾城说了句：“我来。”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多问了，劳烦白果姑娘稍作片刻。”婉儿扫了一眼那金丝楠木箱，命令道：“南红，将这衣裳抬进去，好生收起来。”
    “是，夫人。”
    白果见状，有些急了，阴阳怪气地说：“这箱子可不是给了你们的，这可是金丝楠木制的，稀有难得。”
    婉儿也不抬眼，只继续喝茶。
    白果见自己有些失了礼，便没再多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南红便又带着人将那箱子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只是抬着的人从二人，变成了四人。
    见箱子抬了回来，白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挑着嘴角说：“叶夫人，还算言之有信。”

 第四十三章 我们叶府的规矩

    婉儿坐在原处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笑而不答，只抬手命令南红打开箱子。
    南红从容地将箱子打开，只见那箱子里金银细软装得满满当当，无需靠近，就闪出了金灿灿的光芒，映在白果的脸上，反射出她惊讶的表情。
    白果惊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叶夫人，您这是？”
    婉儿目光如炬，伶俐地像一把剑，“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得了广阳夫人的衣裳，这便是我们叶府的规矩。”
    白果自知理亏，改为半跪，巧言辩解：“叶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若这样抬回国公府，便伤了两府的和气，枉费了我家夫人的好心一片啊。”
    婉儿冷哼一声，随手捡起了一片吹进屋的树叶，摆弄起来。
    “我信陈淑或许是好心一片。至于你，担心的恐怕不是伤了两府的和气，而是怕被她知道你在外的这般威风样子，将你赶出府去。”
    说罢，婉儿稍稍抖动了下手腕，那树叶便朝着白果的方向“咻”地飞了出去，正正插在了她额头上方的发髻上。
    白果吓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叶夫人，都是白果的错。求夫人饶了我这一次，白果再不敢了。”
    叶倾城在一旁也看得呆了，悄悄用指尖给婉儿鼓了鼓掌。
    婉儿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倾城，你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白果瞬间领会，没了刚刚的轻狂，磕着头回：“白果，定知无不言。”
    叶氏牙行，叶倾城从白果那拿到了宾客名单和国公府的地图，便叫齐了人聚在一起商议行动计划。
    倾城和子维说出想要用小世子为筹码的计划后，二叔父叶禄便沉默起来。
    众人紧张地盯着叶禄，以为他要反对。
    不曾想，二叔父拿着名单思忖再三，认真地说道：“既然要去‘劫持’世子，便不要只你二人行动。人多些可以打个掩护。”
    清欢激动地抱住了叶禄，“阿耶，你是这世间最好的阿耶！”
    叶禄笑呵呵地说道：“少拍马屁！阿耶也怕成为叶氏的罪人，但我觉得，这事该帮。星台郎死的冤屈，陈夫人带着个孤女不容易。”他顿了顿，对着倾城继续说道：“但帮归帮，定要见机行事，你阿耶操持着叶氏不容易，万万不能因为鲁莽连累了叶氏的百年基业。”
    倾城感激地点点头。
    叶禄看着宾客名单，继续说道：“倾城和子维想要去找小世子，就需要有人掩护。阿宁也有广阳夫人的邀约，清欢就扮成阿宁的婢女一起前往。”
    “好！”清欢爽快地回，“我来负责给阿宁梳妆打扮，以阿宁的美貌，一定能吸引足够的注意力，到时候阿姐和子维阿兄便可以趁机潜入后花园去找小世子了。”
    “至于子维。”二叔父用手指捋着名单，直到看到了苏翎的名字，“诶，苏市令竟然也在名单上，不如请他帮个忙，去装成个随从混进去，如何？”
    众人看向郭子维，他脸色难看得很，半天憋出一句：“可还有其他法子？”
    叶倾城则幸灾乐祸起来，起哄道：“有啊，你还可以顶替了阿桂，装成我的丫鬟！”
    众人均偷笑起来。
    郭子维翻了个大白眼，勉为其难地说：“好好好，我去求苏翎罢了，我这可都是为了青莲和勿儿。”
    “现在就剩下一户了。”二叔父继续说道。
    郭子维凑到二叔父身边看名单，指着最底下几行小字，念道：“五年以上的醉仙居桃花酿二十坛。”
    一户心领神会，回：“没问题，我一会便去找十娘商量。”
    二叔父仍不放心，又叩了叩桌板：“明日大家一定要谨慎行事。静心宴午时开始，小世子回府前，倾城、子维和一户定要尽可能多得了解小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员构成和他喜欢的吃食。”
    “二叔父，放心。”
    “阿宁的三弟与小世子在同一学堂，明日可以先去学堂，再去国公府，以获得小世子回府的准确时间。”
    “好！二爷放心。”徐宁回道。
    “那就以阿宁和清欢到达静心宴的时间为准，汇合后，叶倾城和子维便想办法去后花园诱惑小世子，带他隐蔽起来，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我们就以世子为饵，逼广阳夫人说出她扣下陈宅和勿儿的目的。”
    “好！”叶氏众人将手叠在一起，异口同声地鼓气。
    隔日，国公府，静心宴。
    国公府气派非凡，独占半坊，府门开在坊门一侧，是只有位高权重的府邸才拥有的特权。
    叶倾城为了掌握国公府的地形，早早地便出了门。
    刚下了马车，便迎面瞧见了她的死对头周茗贞。
    “呦！还是攀高枝积极啊，叶掌柜来得够早！”周茗贞的阴阳怪气永远不会缺席。
    叶倾城也不示弱，反驳道：“周娘子来得可比我还早，你今日穿得这般华贵，又特意站在大门口冻着，可是在等苏市令啊？”
    周茗贞美滋滋地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除了苏郎，还有谁值得？”她话锋一转，“今日青年才俊可多得是，叶娘子定要把握住机会，多看看其他人，别总缠着苏郎不放！”
    说曹操曹操便到。
    此时，苏翎的马车正好奔驰而来。
    周茗贞一眼便认了出来，麻利地从袖子里掏出个手帕摆起手来。
    叶倾城站在一旁看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今日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要把她这个媚男的毛病正一正！
    苏翎和郭子维先后从车上走了下来。
    周茗贞死死地盯着苏翎身后的郭子维，一脸狐疑地问道：“诶？苏郎，你可是换了随从？”
    苏翎没想到周茗贞竟会在此等候，磕磕巴巴地回：“是……是府上新来的。”
    周茗贞特意走近，还想看得更仔细些。
    郭子维立刻压低了头，机敏地闪躲在了苏翎身后。
    叶倾城见状，暧昧地拉起苏翎的手，故意娇嗔着说道：“苏市令~您今日，真是气若修竹啊！”
    苏翎明白倾城的意图，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回道：“叶掌柜亦是，今日这身衣裙淡然雅致，与你平日的风格不尽相同，格外好看。”
    二人这一番相互夸赞，立刻见了效。
    周茗贞不甘心地挤到二人中间，“那我呢？你可看出我今日哪里不同？”
    “臣惶恐，不敢妄论周娘子。”

 第四十四章 判若两人

    见周茗贞还想追问，叶倾城便开口帮苏翎解了围：“周娘子，请你放尊重些。来者都是国公府的客人，你可别在人家门前失了分寸，广阳夫人的脾气，便不用我多说了！”
    周茗贞脑中迅速闪过了陈淑的各种拳打脚踢，不禁吓得一激灵，这才作了罢。
    几人一起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之大超乎了想象，穿过了后花园和两座庭院，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广阳夫人的水上厅堂。
    厅堂处于池塘中心处，四周环水围绕，中间用垂吊着的素纱帘，将郎君和娘子分隔开来。两边各放置着矮桌若干，每个矮桌上都贴着名牌，是广阳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座位。
    苏翎和周茗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均位于厅堂中间位置的第一排，相对而坐。
    叶倾城顺着厅堂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牌。
    周茗贞远远看见一脸得意。
    叶倾城倒心中暗喜：“不错！这样才方便溜出去找小世子。”
    叶倾城依靠在这厅堂的柱子上，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来时经过的后花园正是在她这一侧，走连廊弯弯绕绕，且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不太方便。
    广阳夫人的座位在正中，座位后面直通着花房，穿过花房便能到达后花园。这条路路程短，且有一大半都在室内，不易暴露，是绝佳的路线。
    叶倾城正筹划着。
    “叶娘子，快落座，不然我家郎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叶倾城回过神，只见郭子维正贱兮兮地端着杯菊花茶。
    “你家郎君？”
    叶倾城反应过来现下郭子维是苏翎的侍从，便向厅堂对面一侧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苏翎已经被几位娘子围得团团转，但他的眼神还是穿过了层层阻碍，直直地落到了叶倾城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苏翎的目光迅速躲闪开来。
    郭子维将一切看在眼里，提醒道：“叶娘子，平日管多了别人的闲事，也应当抽空料理下自己的私事，别不小心寒了别人的心。”
    “就你话多！”叶倾城随意抓个香梨便丢了过去。
    郭子维像早预料似的，灵敏地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叶娘子若不爱香梨，便尝尝这菊花茶！”郭子维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好歹拿着暖暖手。”
    说罢，郭子维便抬腿要走。
    “喂，花房方向，折香为号。”叶倾城压低了声音对着郭子维的背影说道。
    郭子维偷偷在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逃之夭夭了。
    叶倾城正要落座。
    “叶娘子，你的位子怎么如此之远！可定要仔细着点，别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脏了国公府的锦鲤！哈哈哈！”
    周茗贞不会放过任何奚落叶倾城的机会，周围的几位娘子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这便是那个为了抢夺苏市令，当街撒泼，不懂礼数的叶娘子么？”
    周茗贞咬着牙说道：“可不就是她嘛，真是走了大运，竟也混进了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来了。”
    另一位贵女笑笑，也附和道：“混进来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坐在边边角角上，不像周娘子是要被请到上座去的。”
    叶倾城挑眉问道：“上座？”
    那贵女得意地将手一扬，指着着广阳夫人座位下方，位于厅堂最前方的两个单独位子，继续说道：“那便是上座。郎君们一个，娘子们一个。选为上座的人可以单独列坐，与夫人一起祈福，放飞祈福莲花灯，尊贵无比，是今天最风光的存在！”
    周茗贞不悦地打了一下那贵女的手：“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贵女也伶俐极了，不屑地白了叶倾城一眼，马上奉承道：“这上座自然属于周娘子的，你呀，就别妄想了！”
    说罢，她便与周茗贞相视一笑，刻薄嘴脸尽显。
    阿桂见叶倾城没有吭声，特意安慰道：“娘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高门大户的娘子就爱奚落他人。您作为广阳夫人邀请来的第一位商户之女，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叶倾城喝了口手里的菊花茶，淡淡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她们能来，凭得是父兄，我能来，凭得是自己。孰高孰低，我心中有数，定不会被他人的一句二句，就扰了心神。”
    “好一句，凭得是自己。叶娘子，不愧是江陵叶家的嫡长女，有骨气得很！”
    叶倾城和阿桂顺着声音望去，来人竟是陈淑。
    叶倾城意外于广阳夫人今日竟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清雅衣裙，发髻上插着根翠玉珠花的簪子，垂坠着一小串珍珠，温温柔柔的，简直与那日在陈府的她，判若两人。
    秋风恰好拂过厅堂，几片明黄的落叶在陈淑的身前掉落，陈淑微抬着衣袖抵挡落叶，鬓角处的发梢随着动作也轻晃了几下，煞是好看！
    叶倾城不禁看呆了。
    阿桂见状在一旁使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您别愣着了，快行礼呀。”
    叶倾城晃过神来，直愣愣地喊了声：“谢广阳夫人夸赞！”
    “话说的虽好听，但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上不了台面。一个静心宴而已，竟紧张成这样！”
    说话之人是一位穿着艳丽的夫人，一身的蜀锦华贵万分，头上的凤凰发簪足足有银锭那么大。
    昨日从白果那里听说，国公府还住着位不好惹的，是季国公的妹妹季淑仪。她曾经高嫁给郡王，后来因生活过于奢靡，而与郡王和离，还带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一起被赶出了郡王府，多年来一直借住在了季国公府上。想必这位夫人便是了。
    听闻，广阳夫人与季淑仪向来合不来，看来是真的了。
    陈淑明媚一笑，眉眼如画，“叶娘子莫要紧张，舍妹淑仪爱说笑，你不必理她！今日娘子是我的堂上客，就当是在自己府里就好！”
    众人见广阳夫人到场，纷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一向她行礼。
    “广阳夫人，万安！”
    “季夫人，万福！”
    陈淑笑着拂袖抬手，“都别拘着了，我也不过是许长了你们几岁，就当是自家阿姐便好。”
    众人一齐谢过陈淑，纷纷夸赞起她的温柔贤淑。
    叶倾城盯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二人，季夫人虽然说话刻薄，但却远不及与前几日判若两人的陈淑，令人胆寒。
    但无论是哪个她，还是现在的她，身上都好像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忧伤之感。

 第四十五章 游刃有余

    陈淑与季淑仪一起缓缓走到厅堂中央。
    她瞧了眼苏翎，以及越过界限，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位娘子，笑着问道：“这便是苏市令？”
    苏翎趁机挣脱开束缚，起身回道：“回夫人，正是下官。”
    陈淑打量着苏翎，一脸欣赏地说道：“不怪这些丫头们，时不时就念叨起你，之前我还不信，想着我国公府优秀的门生众多，怎得就比不上一个苏翎了？今日一见我当真是服了，苏市令气宇不凡，貌若潘安，听说才学与那秦太傅也不相上下，确实是好！”
    苏翎被夸了一通，不禁红了脸，“幸得夫人赏识，苏某惶恐万分。”
    季淑仪对苏翎也甚是满意，“我倒是有一事好奇，这静心宴请了苏市令三年，苏市令都瞧不上，不曾赏脸，为何今年就让我们如了这愿？”
    苏翎略显慌张地回：“季夫人言重了。往年苏某实在是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罢了。静心宴声名在外，求之不得，苏某荣幸之至。”
    一旁的郭子维睫毛微颤，心想着，苏翎一直拒绝应该是不想让外人以为他是国公的门生，误以为他站了队。该不会是为了帮他们才答应前来的，若如他推想，只能说苏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郭子维忍不住瞧了眼远处的叶倾城，见她正一口肉一口酒的双管齐下，便摇了摇头，“哎，苏翎啊，我真是为你感到不值！”
    季淑仪还想挑刺，正要开口，便被广阳夫人抢了先：“国公今日去陪圣上狩猎，要迟些来，他走之前特意叮嘱了，让我一定要赐苏市令上座。这可是国公的好意，苏市令可莫要再推辞了！”
    “是，夫人。”
    苏翎本不喜欢坐在如此显眼的位子，但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摆脱了那些缠着他不放的娘子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苏翎被赐了上座后，除了叶倾城，在场所有娘子们都盯上了他对面，属于娘子们的那个上座。
    已经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周茗贞，更是竭尽所能地挺直了身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陈淑早已看穿了大家的小心思，也不讲话，就任由那位子空在那。
    “今日天色甚好，我特意备了些桃花酒，快！给各位娘子郎君们都尝尝！”
    仆人们依次端上了点心和茶酒，万一户也混在其中。
    与其他侍从相比，万一户人高马大，别人双手抱着酒行止端正，他倒好，一手提溜了一坛，一副江湖做派，尤为显眼。
    万一户竟还没有觉察出不妥，大大咧咧地到处添起酒来。
    “别的不说，这酒真是不错，掌柜的你今日定要多喝些，来都来了！”万一户走到叶倾城身边时，一脸兴奋地给她倒起了酒。
    “我求求你，少说几句，别再露了馅……”叶倾城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万一户见她满脸焦急的样子，坏笑着回：“倾城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你目之所及的这些小厮，我都已经塞了铜板了，保证万无一失。”
    听万一户这么说，叶倾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再给我添点！”叶倾城装作不经意地喝着酒，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话说回来，你后厨走了一圈可有收获？小世子身边都有哪些人，摸清了没？
    万一户俯身倒酒：“我做事，你放心。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共有四位，婆子一个，书童一个。婆子只管给广阳夫人稍话的，不做贴身伺候，可以忽略掉。四位婢女，二个屋内伺候的，也可以忽略。另外二个贴身伺候的，一个叫冬青，一个叫冬葵。”
    叶倾城接着问道：“这两个是一直跟着小世子的么？那那个书童呢？”
    万一户继续回：“虽说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但那冬青和书童是姐弟俩，听后厨的小丫头说，冬青经常趁广阳夫人忙着的时候，带那书童到假山隐秘的地方，偷偷塞与他吃食。每到这个时候，小世子身边便只有冬葵一人跟着。”
    “再探！再报！”叶倾城继续说道：“那现在，我们只需要等阿宁和清欢到，便可以按计划行事了。你定要小心着点，别太过暴露锋芒了。”
    万一户得意一笑，“掌柜的，您就不必担心我了。可别忘了，我万一户的名号。”说着，他便摇晃着绕到了前面，给其他贵女倒酒去了。
    “娘子，这酒刚煮好，还有些烫口，您慢着点喝。”
    “你可是醉香居的小厮？如此细心，真是难得，改日来我府上可好？”
    “娘子，您这衣裳配这景色，真是一绝。小的没见过世面，惊得都手抖了，竟洒了些在外头，真是对不住。”
    “这小厮，嘴抹了蜜似得，赏！”
    ……
    叶倾城探头听了一会，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万一户就宛如一个困在小厮衣服里的花蝴蝶，在贵女之间游刃有余，所到之处都引得阵阵笑声，这哪里是广阳夫人的静心宴，这简直就是他的舒适区！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竟不知道先吃哪样才好了。南泉斋限量的点心、醉仙居的卤肉、庙堂的神仙鸡，全是平日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吃食。
    眼前名门世家的娘子郎君们觥筹交错，忙着交际吃酒，倒冷落了这些个好东西。
    前排，周茗贞因身份尊贵，更是交际的中心，身边围满了人，动静也是极大，竟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周娘子这身衣裳是西域的料子制得，煞是好看！”
    “周娘子贵气非凡，确有侯爷的风范啊。只是不知侯爷近日可好，请周娘子帮忙传达关切之意。下官徐令愿为周娘子，鞍前马后。”
    ……
    徐令？叶倾城正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听到“徐令”的名字不禁抬眼瞧了瞧。
    这个徐令不就是阿宁那同父异母的长兄么？
    长得倒是不赖，徐家的基因真是羡煞旁人！
    她之前听清欢说过，徐令是徐夫人引以为豪的嫡长子，原来在外竟是这般做派么？真是比不上阿宁一星半点。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小厮突然大声通传道：“徐少监之女，徐宁娘子到！”

 第四十六章 上座

    叶倾城心中大喜，阿宁和清欢终于到了。
    叶倾城正要行动，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齐齐起了身，刚刚吵杂的厅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对阿宁的感叹声。
    “没想到，徐少监竟还有位出落得如此娇艳的女儿！”
    “这就是那神秘的徐三娘子么？女儿尚且如此貌美，不知她那失踪的阿母长什么样子？”
    ……
    叶倾城也转身向门口望去。
    只见今日的阿宁穿着青色齐胸襦裙，梳着利落活泼的交心髻，头上簪着朵碧色海棠，身姿如画。清欢挽着她款款而来，虽因不习惯衣裙而走得歪歪斜斜，但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的焦点都落在了阿宁身上。
    哎呦——
    阿宁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摔倒，“清欢，这衣裙甚是麻烦！我还是去换回平日的装束！”
    清欢故作生气地看着她，“不可！女儿家本该如此，为了给你梳妆，我可是忙了好几个时辰，今日你休想换下来！”
    徐宁这一踉跄，便牵动了在座很多人的心。
    几位刚才还围着周茗贞的俊俏郎君，竟已不顾身份地走上前来，争着抢着想要去搀扶徐宁。
    徐宁被吓得连连后退。
    “徐娘子，我是国公爷的门生杜康，娘子似有不适，小生来帮扶一下，可好？”
    “徐娘子，我扶你去坐我那边，距离近些！”
    徐宁本就走得不习惯，被围了起来便更加不自在了。
    叶倾城正想着去帮阿宁解围。
    咣当——
    不知何时窜到叶倾城身边的万一户，因看得呆了，一个失神手里的酒坛竟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倾城坏笑着，轻轻敲了敲万一户的脑袋，“这么容易就失了神？你不是号称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么，可是要栽到阿宁这石头花上了么？”
    万一户立刻整理起碎了的酒坛，嘴硬着回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没见过阿宁这样打扮，有些意外罢了！莫要胡扯别的！”
    叶倾城不以为意，瞥嘴道：“你还嘴硬，听说啊，人在扯谎的时候就会装忙，现在看来便是真的了！”
    阿宁的出场抢走了周茗贞的风头，周茗贞气不打一出来，连喝了好几杯酒。
    “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她鲜少露面，大家图个新鲜罢了！”周茗贞摔了酒杯，在一旁酸言酸语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最显眼得便是徐宁那长兄徐令，只见他猛然跳起脚来，奉承地对周茗贞表起了忠心。
    “周娘子定然是在场最尊贵、最动人的女子，舍妹不懂事，穿得如此高调，是徐某管教不严。”
    说着，他便撸起了袖子，故意大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徐宁，你不顾徐家规矩抛头露面，当众卖弄风骚，不知廉耻！还不快回府去！”
    说罢，徐令不顾众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徐宁身边，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拖，嘴里还说教着：“谁允许你来这里的？阿耶管不了你，我这个做阿兄的来管你！”
    徐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惊到，不住地用力挣脱，“你既来得，我为何不能来？”
    徐令越发生气，故意大声骂道：“好啊，你还敢与兄长顶嘴了？”而后，他又立马转变了语气，在徐宁耳边低语道：“阿宁，给为兄个面子，你可知你抢了人家周娘子的风头么？得罪了她，便要像那个叶家一样被针对，阿耶与我都在朝为官，万万不能步了他家的后尘！你听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阿兄日后得到了周娘子的青睐，定不会亏欠了你。”
    徐宁冷冷地盯着徐令，满眼失望，“阿兄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我竟不敢认了，真不知你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徐令快速躲闪开徐宁的眼神，“莫要废话，你走不走？这静心宴你本就不该来！别在这丢人现眼！那些郎君就算今日对你有意，也万不会真心待你，你一个私生女，无名无份，在座的都是天之骄子，谁会迎你进门？”
    清欢再也看不过眼，便帮徐宁回起嘴：“你就是徐夫人引以为傲的那个徐令啊，真是徒有虚名！你们徐家从来没教养过阿宁，现在倒跳出来说三道四了！我们阿宁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说着，清欢便竭尽全力想要推开揪扯着阿宁的徐令。
    徐令被说了一通，顿时来了脾气，一把将清欢推倒在地。
    “一个臭丫鬟，也敢骂起我来了？真是没有规矩！”
    徐令此举，彻底惹恼了倾城和一户，“岂有此理！”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二人打算冲过去帮忙之时。
    广阳夫人突然开了口。
    “放肆！在我府上，打我宾客？是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了么？”
    陈淑清冷的声音让叶倾城和周茗贞同时打了个寒颤，那日陈府里那个癫狂的广阳夫人仿佛又出现了。
    广阳夫人因出身不好，从小便被家里过继给了有权势的亲戚家养着，受尽了苦头才熬到了如今，骨子里自卑。最听不得别人说什么门楣名份，徐令这话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也不怪她又发了作。
    不知何时，陈淑已经在头上插上了支带着黑色牡丹的金色发簪，眼神也变得淡漠，整个人都十分阴冷。
    徐令被吓得全身发抖，立刻跪倒在地，众人也被怔住。
    见广阳夫人变了神色，一旁的季夫人倒兴奋起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起了最伤人的话。
    “嫂嫂怎么发起火来了？作为国公夫人，当着诸位娘子郎君的面，摆起架子来，日后传了出去，这静心宴恐怕无人敢来了！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季夫人一句话便遏制住了陈淑，只见她强忍着怒火，拿起面前已经冷掉了的茶，遮挡着半张脸，窝囊地喝了下去。
    再次放下衣袖，她便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叶倾城不禁看呆，这是当众表演了个变脸么？
    这个季夫人，只是出身高贵，自己作得被赶出郡王府，被迫回娘家吃父兄老本，如此不堪居然还可以在广阳夫人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封建糟粕啊！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广阳夫人的笑话，虽极力控制，但从细微处，便可以看出他们骨子里的得意之态。
    叶倾城越想越气。
    不行，她得帮广阳夫人解了这尴尬场面才是！

 第四十七章 大事不妙

    “好酒！这静心宴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大开眼界！”叶倾城突然一声大吼。
    起身装成酒醉的样子，拿着个银酒壶晃晃悠悠地便走到了厅堂中央处。
    她恣意地转了个圈，还给前排的周茗贞顺手添了点酒。
    周茗贞嫌弃地斜楞了她一眼，这正合了她的意，她顺势拉起了周茗贞说道：“周娘子真是风姿绰约，就连瞪人的样子，也美极了！不愧是名门之后。”
    周茗贞皱起眉头，不解道：“叶倾城，你又发什么疯！”
    叶倾城眼神在广阳府人与季夫人之间来回扫荡，然后慵懒地靠在了周茗贞身旁，继续说道：“周娘子千金之躯，侯爷宝贝，还放言要为你招赘婿入府，真是羡煞我等！”
    “哎～同样是女子，小女却无福。”
    叶倾城故作失落，“生为女儿身便要出嫁从夫，既出了府便成了外妇，即使他日能够再回家门，也成了外人。”
    叶倾城在说到“外人”两字之时，直勾勾地看向了季夫人，还故意抬高了音量。
    在坐众人皆知君心领神会，季国公虽是宠妹，给了季夫人这些优待，但却因此让自己夫人受了委屈，着实落人口舌。
    季夫人顿时脸上无光，连气势都弱了大半。
    周茗贞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叶倾城，嫌弃道：“我自是尊贵无比，还用你多言！”
    广阳夫人恢复了神气，她端庄一笑，正色道：”叶娘子，不必忧心。是金子总会发光，英雄不问出处。”
    说罢，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到倾城身边，一脸欣赏：“叶娘子方才这番话惹人怜爱。既然这上座还一直空着，我想，不如就赐给叶娘子罢。”
    广阳夫人一语激起千层浪。
    顿时，各位贵女都坐不住了，纷纷怨声载道。
    周茗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冲到了厅堂中央，叫嚷起来：“叶倾城是商人之女，就算广阳夫人偏心这些小门小户，也不该失了公允！”
    叶倾城也不禁面露难色，她本来只打算帮广阳夫人出口恶气，没想到竟直接被请到了上座。
    如此众星捧月的位子，还让她怎么偷跑出去找小世子呢？
    广阳夫人也看出了倾城的为难，也自觉刚才一时兴起却有些鲁莽，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
    “苏市令是国公爷亲自选为上座的郎君，既然大家都对上座的人选有其他想法，不如就把选择权交给苏市令。”
    “好！我赞成，苏市令人品贵重，在长安城无人不晓。让他来抉择是最好不过了。”
    难得季夫人和广阳夫人想法一致，她从桌边拿起个玉盏，一步一摇地走近苏翎。
    苏翎赶紧起身作揖，季夫人将那玉盏放入苏翎手中，正正地站在了苏翎面前，眼神柔情似水，侵略性极强的地盯着他说：“苏市令，请！”
    周茗贞见状，也急了。
    季淑仪这老女人送个玉盏竟还要占苏郎便宜，该不会还想与她挣个上座。
    她挤到苏翎旁边，瞪着季夫人，不服输地说：“苏郎，你倒是选呀！”
    苏翎骑虎难下，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他也不知怎得这女子间的争斗又把他卷入其中，手里握着的玉盏就像刚打出来的铁盘一般烫手。
    沉默片刻，苏翎的目光绕过了身前的几人，直直地望向了倾城。
    叶倾城眼底一沉，不会！
    见苏翎向她走了过来，一个劲儿地朝他使起了眼色。
    苏翎在叶倾城面前站定，全场的人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叶倾城躲闪不过，直接将头偏向一侧，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苏翎知道叶倾城等人今日有其他打算，但也深知，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她也仍然会选择拒绝他。
    想到这里，苏翎的心已凉了大半，但还是挑起一丝笑意，打算帮上一帮：“叶娘子，莫要喝得太多了，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了。”
    苏翎清冷地声音从她身旁穿过。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只见苏翎已越过了她，径直走到阿宁身边。
    “苏郎～”周茗贞娇嗔地喊了声。
    苏翎没有理睬周茗贞的呼唤，将玉盏放到了徐宁手里，难得一见地大声夸赞：“徐娘子仙子佚貌、神仙玉骨，绝世而又独立，这个上座，当属徐娘子。”
    徐宁愣在原地，清欢倒先反应了过来，低声感谢起苏翎：“苏市令大恩，必当涌泉相报。”
    苏翎眼神深邃，“举手之劳。”
    说罢，他便扶着徐宁，在全场瞩目下，一起回到了上座。
    叶倾城还在原地发着呆，郭子维不知何时已窜到了她身旁。
    “喂，叶娘子，这神色可是失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清欢也趁机凑到了他们身边，“阿姐，世子今日在学堂没有异样，听闻下了学堂会先去文盛斋购置笔墨，这会子应当已经回府。”
    “好，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阿宁和苏市令身上。我们想办法离开，你二人扮作奴仆倒是好办，我该怎么离开呢？”
    有了！
    叶倾城猛然想起刚刚苏翎的话，“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
    就趁着广阳夫人高兴，讨个便利。
    叶倾城又瞄上了第一排的周茗贞，这个没脑子又跋扈的周娘子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棋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故意在场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周茗贞瞧着上座徐宁和苏翎说说笑笑，正暗自生着气，就被叶倾城歪歪斜斜地一撞，干果酒水洒了一身，愈发不爽了。
    “你没长眼睛啊！”
    周茗贞气愤地一把将叶倾城推了出去，这正合了叶倾城的意。
    她顺势坐倒在一旁，扶着额头，故作虚弱地对着广阳夫人喊着：“哎呦～我真是醉了！竟头疼欲裂。夫人，小女可否讨一安静之地，比如那花房，稍做休缓？”
    广阳夫人见她一脸醉相，便家来了人，“快，送叶娘子去花房小憩！”
    “谢夫人！”叶倾城得了手，还不忘炫耀。
    在离开的路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一支香，向郭子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郭子维宠溺一笑，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家伙，演技一如既往的差，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哎，他也得赶紧去与她汇合了。

 第四十八章 说话算话

    国公府，花房。
    郭子维端着盘桂花糕与清欢一起进了花房，悄悄走近叶倾城休息的卧榻。
    只见她侧卧在榻上，手里攥着把瓜子，一边舒服地躺着，一边哼唧着：“哎呦哎呦，我的头还是疼得很……你们莫要管我了，前面静心宴忙得很，我自己躺躺便好了。还有，定要帮我谢过夫人好意！”
    郭子维一脸无语地瞧着还在装病的叶倾城，清欢则忍不住闷笑起来。
    郭子维用脚轻轻踢了下卧榻，“别装了！是我们！”
    听到郭子维的声音，叶倾城立刻恢复了元气，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
    随着起身，她一把丢过去个枕头，抱怨着：“你们怎么才来啊！”
    见郭子维手里端着盘桂花糕，她眼里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这还差不多。”
    叶倾城伸手便要去抓，郭子维灵敏地扇开她的手。
    “不是给你的。”
    叶倾城露出坏笑，“不是给我的？难不成，你还在这静心宴上有意外收获了？”
    郭子维无奈笑笑，“你想哪去了！是清欢说，她们在学堂打探到小世子最爱的吃食，便是这南泉斋的桂花糕。小孩子嘛都单纯，我们带上一盘容易得手些。”
    叶倾城双手抱在胸前，讽刺道：“哼，郭子维，还好你只是个房牙子，不然还真有当人牙子的天赋，恐怖如斯！”
    清欢笑盈盈地看着斗嘴的两人，乐得不行。
    她从背后拿出件国公府丫鬟的衣服丢给叶倾城，“阿姐，你穿得太过招摇，快换上这个，行走方便些。这里不能没人，我换上你的衣服先抵挡一下，你们可要动作快些。”
    倾城抚摸着清欢的脸，“还是你贴心。”
    倾城和清欢换好了衣服。
    “清欢，你自己定要小心点。”
    “放心，阿姐，你们快去。”
    短暂的告别之后，郭子维拉起叶倾城便往外走。
    “你别啰嗦了，时间已经，我们需得赶紧找到小世子才好。”
    国公府，后花园。
    叶倾城想过国公府的花园会很大，却没想到竟比整个叶府都大。
    二人走了许久，不知穿过了几个连廊，越过了几个角亭，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假山，和花园中间大到可以泛舟的清潭，叶倾城不禁泄了气。
    “这……要在这么大的花园里找到那么点儿个小世子，可是太难了！这如何找起啊！”
    说着，叶倾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甩着脚，抱怨道：“我走不动了！”
    郭子维眼眸低沉，叶倾城话虽丧气，却也在理。
    他看着不远处地势高一些的假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瞧瞧，地势高一些能看得更真切些。”
    说罢，郭子维便留下了桂花糕，独自走开了。
    叶倾城盯着一旁的桂花糕，一时有些馋了。
    少一块应该也看不出。
    下一秒，叶倾城就已经捻起块桂花糕，咬下了大半块。
    “味道还真是不错！小世子蛮会吃的嘛！”
    叶倾城正打算伸手再抓一块，
    诶？怎么着块热乎乎的……
    不对！
    她几乎僵在了原地，卡顿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此时，她的手，竟摸在另一只手上，而另一只手正在偷她盘子里的桂花糕！
    “啊！！！”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叫出了声。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求求你，别出声！”
    同时，刚刚那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叶倾城惊慌失措。
    “小姐姐，我错了，实在事你这桂花糕香气太过清新，而且就搁在了我鼻子底下。我实在没有忍住诱惑，才偷偷摸到了一块。还没得手呢，就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叶倾城定睛一看，原来那贼人是个小孩哥啊，刚才只顾着惊慌，都没发现竟然是双小孩的手。
    他穿着件奴仆的衣裳，小脸圆圆的，却脏兮兮的，两只眼睛水灵灵，正真挚地盯着她瞧。
    见他没有什么攻击力，叶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那小孩点点头，小孩这才松了手。
    叶倾城看了看盘子里被他抓得已经变了形的那块桂花糕，索性给了那小孩。
    “给你吃！”
    那小孩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嘿！你这小郎君，倒是不客气！”
    那小孩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从容说道：“这桂花糕，也是背着主子偷出来的？本就不是你的，你慷他人之慨，还想让我感谢你，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倒觉着你该感谢我，我帮你吃几个，你的罪孽就少了几分。”
    说着，他还想再拿一块，被叶倾城冷脸打开。
    “不许拿了！吃一块你就知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的。你是偷溜进来的，还是国公府的人啊？”
    被叶倾城拒绝，那小郎君便嘟起了嘴。
    “你这丫鬟真是小气得很！你先别管我是不是府里的，你必定是混进来的。”
    叶倾城连忙低头打量起自己，可是哪里有疏漏被这小鬼看穿了？
    “啧啧…”
    那小鬼见叶倾城慌张的样子，一副鄙夷。
    “你这么笨，混进来是为了送死的么？”
    “你这小鬼！”叶倾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刚刚不让我声张，定是怕被人发现！你信不信我把你交出去！”
    “哼。”那小孩冷哼一声，“你才不敢呢，把我交出去你也得露馅！你若放开我，我还可以帮你！岂不更好！”
    叶倾城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便松开了手，“那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像府里的了？”
    那小鬼气定神闲，故意吊着她的胃口，缓缓伸出了小手，“再给我块桂花糕，我便告诉你！”
    叶倾城再次被气恼，准备追打他。
    没想到那小鬼刚跑出几步，便被郭子维抓了个正着。
    “好汉！饶了我！”
    郭子维听到他这声求饶，猛得想起了在土匪窝里时，第一次见叶倾城时的那声求饶，不禁笑出了声。
    “你别说，这小鬼倒和你有几分相像！”
    叶倾城生气地瞪了郭子维一眼，“哎，没空与这小鬼纠缠了。你快说说，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郭子维摇摇头，“这花园太大了，假山也不够高，中间的清潭倒没有什么守卫，假山里有几个山洞，我都看了没有人。花园外圈有侍卫巡逻，人数不多，但还算走得勤。东边有几个丫鬟在事弄花草，便再看不见别的了。”
    叶倾城叹了口气，“这让我们去哪找小世子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小鬼倒吸了一口气，神色紧张地问道：“你们是要找小世子？找他做什么？”
    郭子维看他鬼鬼祟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他平日来着后花园，喜欢去哪里玩耍？”
    那小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神也闪闪躲躲。
    “不知道不知道……世子的事，我这种下人哪里会知道？”
    郭子维扣住了那小鬼头的手。
    哎呦呦——
    他疼得叫出了声。
    郭子维眯起双眼，又逼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你为何如此关心？”
    叶倾城也发现了这小鬼的蹊跷，“你也是七八岁的样子，难道说，你是小世子那个书童？你在这躲着可是在等着你姐姐来给你偷偷投喂吃食啊？”
    郭子维又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我说我说我说！好汉，你先松开手可好！我的手都要断了！”
    见他送了口，郭子维便姑且先放了他。
    那小鬼揉着自己的手臂，耷拉着脑袋，偷偷用眼睛偷瞄着二人。
    “你们，可以先告诉我，到底要找小世子做什么么？”
    郭子维故意吓他道：“我们啊，自然是穷怕了，想要偷偷绑架了小世子出去，再找国公爷和广阳夫人讹上一大笔钱！你现在说了，我们便放了你，你就当不知道，你若不说，便是同谋，我们就算被抓了也要拉着你一道！”
    那小鬼听见此话，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害怕，只小心翼翼地接着问起了叶倾城：“那你这桂花糕，也是为了绑架小世子准备的了？”
    “是啊！”叶倾城说着，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小鬼说着便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世子！”
    “我阿耶阿娘有的是钱，你们随便要！我还可以配合你们，帮你们逃出去！但你们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定要把我劫持出去！”
    郭子维和叶倾城被小世子气笑。
    郭子维蹲下来问他，“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小世子淡定地笑笑，“我不怕，我一见便知，你们俩不是坏人。我之前被劫持过，真正的绑匪才不会拿桂花糕哄着我呢，都是直接打晕了带走。你们若不是刚入行，便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
    叶倾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你这小家伙，倒是活得挺通透的嘛。”
    正说着，叶倾城将整盘桂花糕都塞进了他手里，“那你说说，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人人羡慕，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啊？”
    说到这里，小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做世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平凡人家，还能考进士做官，做些实事。我生来便在国公府，空有爵位，即便上了学堂，读了书，也一辈子不可能捞到个真实的官职，只能一辈子空挂个名号。这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阿耶担心我的安危，除了读书，整日困我在府里，可我觉得，若我被你们劫走，能帮得上你们，便也算体现了我的价值！”
    郭子维和叶倾城没想到世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沉。
    叶倾城听得倒有些同情起他，上手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没想到，你还有一腔热血呢！”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喊叫声。
    他们三人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去打探一下。”
    说罢，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便瞄准了刚刚东边种花的那几名丫鬟，快步走去。
    那几名丫鬟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声音，正回头张望着。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正巧，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
    叶倾城着急追问，“你且喘口气，到底怎么了？”
    那小厮稍作休缓，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听闻是小世子，刚下学回府，便在庭院那边被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那小丫头，给劫持了！正在庭院中间那二层的小阁子里，僵持不下呢！夫人这会已经赶了去，咱们也快去庭院那边，听后吩咐！”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便往庭院走去。
    叶倾城听了，心头一惊，暗自重复着，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小丫头……
    那岂不是勿儿！
    等等，若勿儿劫持了小世子，那在假山里和她还有子维聊天的，是谁？
    叶倾城一脑门的问号，趁着乱快速跑回了假山。
    假山里，叶倾城一跑回来，就指着那小孩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章 千钧一发

    国公府，庭院里。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听闻小世子被劫持，广阳夫人便慌了神，倚靠身边的老婆子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脚。
    众家仆们也是慌张无措，手忙脚乱地一起涌到了庭院里。
    只有季夫人，虽然也表现得有些惊慌，但却隐隐地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庭院中央的二层小阁子，本是为了望风景而置，一楼都是镂空的柱子，二楼呈八角形状，有八扇窗子，每一扇都被季国公的得意门生题了字。
    现下，二楼每一扇窗子都紧闭着，陈勿和她劫持了的那世子便躲在里头。
    陈淑怒气铮铮，“你们都是摆设么？在国公府内世子被劫持，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侍卫们、家仆们都惊恐万分，见陈淑气得发抖，便跪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陈淑一脚踢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侍卫，气不打一处来。
    陈淑见侍卫这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变了方向，“世子房里的人何在？送他去学堂的人何在？好端端的怎会让世子落了单？”
    随着陈淑的质问，照顾世子的老婆子，带着房里的四个丫鬟和书童都跌跌撞撞地跪走到她面前。
    那老婆子不愧是混迹多年的，一开口便是为自己开脱。
    只见她故作气愤地踹倒了两个清瘦的小丫鬟，一边狠狠地打着，一边破口大骂：“夫人，就是这两个不争气的丫头！世子刚打学堂里回来，本该是她们俩陪着的，谁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都不知忙些什么去了！无人去接，真是该死！”
    老婆子骂着骂着还痛哭起来，“也是我老婆子信错了人，管教不严！在国公府二十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今日倒惹了这么大的祸！夫人您实在生气，便责罚了我！”
    陈淑还没吭声，季夫人倒抢了先。
    “哎呦～赵婆子，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若你错在了管教不严，你让我嫂嫂怎么活？你们现下还不都是受她这个女主人的管教嘛，出了这种事，她岂不是更难辞其咎了么？还如何怪罪他人？”
    季夫人这话毒得很，生生将错处都扣在了广阳夫人头上。
    国公府众奴仆深知这其中的厉害，都不想卷入其中，都闷着头装聋作哑。
    陈淑没好气地瞪了季淑仪一眼，“你莫要在一旁挑唆，现在不是与你争辩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对着奴仆们继续说道：“事后再处置你们！还不快点滚开！”
    “谢夫人！”
    地上的奴仆们逃似的都迅速撤离出陈淑的视线，有多远便躲多远。
    陈淑在庭院中央站定，对着亭阁的二楼大声喊道：“勿儿！你听得到我讲话么？你有什么要求，直接与我提便是！定不要伤了明熙！”
    众人好奇地盯着窗口，却没有任何回音。
    一旁的侍卫们想趁机刺探里面的情况，便悄悄地向前靠近。
    突然，陈勿愤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你让他们后退！不许靠近！再有这种小动作，我就杀了他！”
    “好，伯姑答应你！让你的人都退下！”
    “是，夫人。”
    陈淑依照陈勿的要求照办，所有侍卫都听命退到了庭院之外。
    季夫人扇着羽毛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风凉话：“我早提醒过嫂嫂了，你带回来的那个野丫头淡漠得很，是捂不热的。你还不信，你瞧，才七八岁就能心狠至此，劫持兄长！若明熙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我阿兄交代！”
    广阳夫人被季淑仪说得六神无主，差点晕倒在地。
    还是徐宁眼疾手快地奔扑过去，才扶住了她。
    “夫人，我与陈玉师兄、青莲嫂嫂还算交往甚密，与勿儿也还算相熟，不如让我来劝她试试。”徐宁上前请命。
    广阳夫人握着徐宁的手，稍显宽慰：“有劳徐娘子，勿儿性格倔强，定不要刺激了她，只问出她心中所求便好。”
    徐宁坚定地点了点头。
    “勿儿！我是徐宁姑姑！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终于传来了陈勿的回答。
    “好！”
    徐宁与陈淑对视了一眼，继续喊道：“勿儿，你可否告诉徐宁姑姑，你为何要劫持小世子？”
    此时，安静的庭院里，突然传了一小声抽泣声，陈勿一边哭着一边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我阿娘！这里都是坏人，他们只管束缚着我。徐宁姑姑，你帮帮我，好不好！勿儿想要回府！”
    广阳夫人听到陈勿的话，心如刀割，她整理了下情绪：“勿儿！伯姑留你在国公府，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先放了你阿兄可好？你的要求，可以下来后，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不好！不好！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要出去，你们少来骗我！再废话，我就把他推下去！”
    广阳夫人此言一出，情绪刚刚缓和了一些的陈勿，瞬间又被激怒，突然失控大吼了起来。
    陈淑被吓到，连忙改口：“好好好！都依你！伯姑不再多言，你千万莫要冲动啊！”
    徐宁见状，贴心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
    “夫人，勿儿想要出去，怕是太过想念家人了。这国公府毕竟没有她熟识的人，除了您，也没有人会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子，有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勿儿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只能先答应了她。阿宁想，不如把青莲嫂嫂请来，现在能劝慰勿儿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听了徐宁的话，陈淑连连点头，“徐娘子所言极是。”
    说罢，她向着已经退出院门的家仆们招了招手。
    门口的侍卫头领迅速悄声赶来。
    “快！速去陈府，接陈夫人过来！动作要快！记住，莫要声张！若走漏了风声，你们便都提头来见罢！”
    “是，夫人！”
    众人守在庭院里，静静地等着青莲。
    广阳夫人急得跌坐在一旁，豆大汗珠一直不停地滚落，手里紧紧抓着的丝帕已经拧成了好几段，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第五十一章 为了你好

    叶氏众人也忧心着陈勿和小世子的安危。
    清欢不住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叹着气。
    万一户心烦地抱怨道：“我说清欢，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不如，我直接飞身进去，把他们带出来算了，陈勿加上小世子不过两个小娃娃，这有何难？”
    万一户急不可耐。
    一旁看热闹的季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哟，你当这是哪里？你知道你口中的小娃娃是何身份？是国公府世子！还飞身进去，若他有了闪失，搭上你们叶氏所有人都不够赔！”
    季夫人早就看广阳夫人不顺眼多时，她自己与郡王和离，寄人篱下，天天看着陈淑的脸色度日，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自然不会错过雪上加霜的好机会。
    更过分的是，不知何时，她已经自顾自地端了茶水和茶点来，坐在一旁吃吃喝喝了起来，一副看戏的样子。
    “真是没有良心，怎么说也是侄子！”清欢气不过，本想要上前与她理论，幸得阿宁及时拉住她，“清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说她也是季国公的妹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就是恃宠而骄，才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说到底，我们才是外人。”
    清欢敢怒不敢言，只得暗暗骂着。
    “阿娘！”
    就在此时，叶倾城和郭子维带着小世子季明熙一起走进了庭院。
    季明熙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凑近了陈淑，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娘，您为何坐在此处？”
    庭院中众人看到小世子，都怔在了原地。
    陈淑不可置信地摸着小世子的脸，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季明熙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回：“今日先生讲的诗词，明熙早已烂熟于心，好生无趣！我便躲进了后花园，未去学堂。”
    陈淑不禁听得愣了，“若你今日未去学堂，那从学堂回来，被劫持进亭阁的，是谁？”
    “劫持？”
    季明熙听见“劫持”二字便看向了一旁的郭子维和叶倾城，他缓缓地走到二人中间，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你们的人干的？”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脸尴尬，一起向他摇了摇头。
    徐宁见状，向他解释：“是勿儿劫持的。”
    季明熙听闻是陈勿，也慌了起来，“怎会是勿儿妹妹？这……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千万莫要伤了她！她生性纯良，绝不是坏人！”
    郭子维迅速稳定了季明熙的情绪，追问道：“小世子，你先别急，你可否先告诉我们，你可是找了其他人代替你去了学堂？找了谁？”
    季明熙掰着手指头，胆怯地瞧了一眼陈淑，又哆嗦着瞧了一眼季夫人。
    见大家都盯着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今日不想去学堂，便与之言阿弟说了，他兴奋极了说他想去，便一直求着我给他个机会。我一时心软，便拿了套衣裳给他穿了去。”
    小世子此言一出，刚刚还没事儿人一般的季淑仪腾得就跳了起来。
    她一个跨步便扑坐过来，紧紧地抓着小世子的肩膀摇晃起来，“季明熙，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找了之言替你去了学堂？？？”
    小世子被季夫人此举吓到，眼睛里含着泪，一脸惊慌地回：“是……”
    此言一出，季夫人差点当场晕倒。
    广阳夫人趁机将小世子从季淑仪手中抢了回来，紧紧地护在怀里。
    “你莫要发癫，之言想去学堂，明熙也是好心，他事先也不知会出这种事，你怎能怪起他来？”
    “陈淑，季明熙！你们母子真是好狠的心啊！”季夫人一边叫嚷，一边失控痛哭了起来，红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着：“若今日我的之言出了事，我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没过多久，侍卫们将陈安，以及虚弱的青莲一起带到。
    徐宁见到青莲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便奔过去扶住了她。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小世子可是我们陈家未来的支柱，若有了闪失，我看你到了地下如何与陈府祖宗交代！”陈安仍是那副讨人嫌的嘴脸，站在青莲身边凶神恶煞。
    叶倾城看见他就烦，一把将陈安扒拉到一边，“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安打量着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一脸狐疑地问道：“叶掌柜，你这又是什么装扮，不是扮成郎君，就是扮成丫鬟，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爱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要你管！少啰嗦！”
    陈淑快步走近青莲，“青莲，勿儿在里头，你好生劝劝。她对我误会颇深，恐怕只能靠你了。”
    季夫人也扑了过来，抓着青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时而愤怒时而痛哭：“陈夫人！你最好让你那疯女儿赶紧放了我儿子！我家之言是郡王之子，无缘无故就遭了难，他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受过苦！他若出了事，日后可让我怎么活？”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凶起来，“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是一伙的？你们母女是不是和陈淑联起手来做戏，想要害我的之言，将我们母子赶出府去！”
    广阳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淑仪，“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么，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来人，快把她拉开！莫要再耽误青莲救人了！”
    季夫人被拉开，还不死心，一直不停地哭喊。
    青莲在徐宁的搀扶下走上前，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徐宁便开了口：“勿儿！你阿娘来了！但她身子虚弱，喊不出来，你若信我，且打开窗子看一眼！”
    沉默片刻后。
    “窗子开了！”清欢激动地喊着。
    众人齐齐抬眼，只见陈勿正用刀抵着季之言的脖子，站在窗口向下望去。
    “勿儿！你听我说，先放开季小郎君，好不好？你阿娘也希望你乖乖听话，先下来好不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陈勿情绪有些激动，只见她小小的身躯在窗口不住地颤抖，哭唧唧地抹着眼泪。
    青莲见状，不顾徐宁的阻拦，强行起了身，站到了庭院中央。
    “勿儿，阿娘知道你在国公府不习惯。但广阳夫人是为了你好，你阿耶已经不在，阿母……阿母也已经自顾不暇。伯姑是担心你日后没了耶娘，又是女儿家，失去宅子，无人照拂，才带你来了国公府。谁知你如此不懂事，任性妄为！竟然还学会劫持人了！如此顽劣，你让阿母日后见了你阿耶，怎么交代？”
    青莲眼底含着泪，但眼神却异常坚毅，瘦弱的身躯在庭院中吹着风，摇摇欲坠，却又如钢铁般屹立不倒。
    “我不信！若伯姑是为了我好，为何要带走给阿娘医治的孙神医？又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与阿娘见面？”

 第五十二章 傻瓜总是成对出现

    青莲有些为难。
    她望着站在窗口的陈勿，两行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她强忍着情绪坚定地喊道：“勿儿，日后，伯姑会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需要相信阿母，放了季小郎君。”
    陈勿开始犹豫，持着刀的手也慢慢松懈了些。
    就在此时，季之言试图推开陈勿，对着窗外大喊起来：“伯父伯母！救救我！”
    季之言虽然比陈勿大了一岁，还是个男孩子，但他一向娇生惯养，并没有陈勿力气大。不但没有得逞，还在挣扎中被刀尖误伤，在脸上划出了一条伤口。
    那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季之言惊慌地大叫起来，但还没叫几声便被陈勿拉进了屋。
    窗户重新被关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沟通机会也没了。
    季夫人看到季之言受了伤，直接崩溃，叫嚷着要与青莲拼命。
    若不是侍卫拦着，已经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里最爱美、最在乎他人眼光的她，此时也已经不顾一切，像只受了伤的母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众人均一筹莫展。
    广阳夫人怕小世子受惊，让婆子带他离开，但他却怎样都不肯。
    “阿娘，勿儿妹妹和之言都是我最看重之人。尤其是之言，若不是我，他便不会受伤。您让我怎能像平日那般，当作无事发生地休息呢？”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你生在最该无情的地方，却如此心软，日后让阿娘怎能放心呢？”她低头看了眼季明熙坚定无比的眼神，只好松了口：“好，阿娘让你留下。”
    叶倾城内心百感交集，她其实和陈勿很像，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公殉职，从此她就算什么都不想争，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便一定会拼了命做好。父亲牺牲后留下的勋章她也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在大城市打拼住在小的可怜的出租屋里，也特意留了一小块地方放置这枚勋章，每当崩溃之时，这枚勋章便是她的信仰。
    不知，星台郎可有留给勿儿什么物件，能激励她的呢？
    叶倾城正想着，庭院中突然声势浩大地跑进来众多侍卫。
    众人好奇望去，两列侍卫身后，还穿着骑马装的季国公带着位颇有姿色的胡姬正风风火火而来。
    “拜见季国公。”
    众人纷纷行起礼来，叶倾城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这位季国公。
    作为继承了爵位却没有官职的国公爷，季淮是出了名的荒唐，每日只流连享乐，宠妾灭妻不说，还好面子，在外还要装作一副爱妻如命的样子。圣上也只有在玩乐之事上才能想到他。
    叶倾城没想到已过而立之年的季淮居然还是一副玉面郎君样，眉宇间透露着风流倜傥。她又瞧了瞧季国公身边的那胡姬舞娘，暗自骂道：“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带个女人回府，真是狼心狗肺。”
    那胡姬在郭子维身边走过之时，飘过了一股特殊的脂粉香气，郭子维觉得好似是在哪闻过，便又闭上眼，使劲儿嗅了嗅。
    “喂，你可真行，没见过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陶醉上了。”叶倾城一脸鄙夷。
    郭子维也甚是不悦，小声抱怨道：“我真是心寒，你我认识这么久，竟还如此不了解我的为人。”
    季国公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开口便是怒不可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啪——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打。
    陈淑还未来得及回禀，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捂着已经微微红肿的脸，“是我无能。”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庭院安静得可怕。
    “哼，季国公要怪罪便怪罪，万万不该随意打女子，何况还是自己的夫人。”陈安一脸不忿。
    叶倾城十分意外，没想到陈安这种泼皮赖户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悦耳的话来，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陈安继续说道：“妹婿，被劫持的不是世子，是那弃妇之子，你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我妹子在你府上兢兢业业，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没功劳也有苦劳！”
    好感稍纵即逝，狗嘴吐不出象牙。双标，真是双标，广阳夫人不容易，青莲就容易了？！
    叶倾城气自己就不该对陈安心存什么幻想，没一句爱听的。
    季国公被这一声妹婿叫得有些发懵，愣在原地，季夫人倒先发起了脾气了。
    她就挣脱开身旁的侍卫，越过陈淑，直接扑到了季国公身边，指着陈安便是一通咒骂：“你说谁是弃妇！若没有我帮扶，你以为陈淑能管得了国公府么？”
    陈安冷哼一声，“若没有了你，我妹子便不会这么累了！”
    在二人争吵之时，那胡姬柔媚地轻扯了扯季国公的袖口，哀怨地轻轻咳嗽了几下。
    “都别吵了！”久久未言语的季国公，突然就开了口。
    “得尽快解决掉！现在那陈家丫头和之言还在二楼？”
    “可不是嘛，阿兄，你可得救救之言。他们已经在里头，足足两个时辰了，之言的脸还受了伤……”季夫人拉扯着季国公，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滔滔不绝。
    季国公甩开季淑仪，“淑仪，你喊得为兄头都炸了。你且静静，容我想想。”
    郭子维虽对这对兄妹很是不满，但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大胆走上前去。
    “见过季国公，在下郭子维，斗胆谨言。陈小娘子是星台郎之女，刚刚失去了生父，又离开了家，一时冲动才有了此举。陈小娘子的目的是与其母团聚，帮陈夫人守住陈家财产，替其父鸣冤。郭某以为，若国公爷愿为她们做主，这事其实并不难。季小郎君也可以免于危难。”
    听郭子维一言，季国公和季淑仪眼中都闪过一丝喜悦。
    “我做主了！这有何难？”
    季淑仪也激动得很，“你们还不赶紧告诉她！我们给她做主！快去喊呀！赶紧让她放了我儿！”
    除了季氏兄妹，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真是被这对兄妹蠢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连小世子都自觉脸上无光，默默低下了头。
    季国公见众人默不作声，又追问道：“怎么？你们为何还不行动？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第五十三章 我阿耶是最懂星星的人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回国公，星台郎之死，是周贵妃此前下的令。”
    听到周贵妃的名号，季淮大惊失色。
    “既是贵妃之命，还鸣什么冤，哪有冤？！”他思索一二，继续说道：“那便先把宅子保住了！陈夫人不就在这嘛，团聚又有何难？陈淑你把她硬带到府里作甚？弄这么一出，还不够让他人看笑话的呢！”
    季夫人附和道：“对对对，满足其他的，也好与那小丫头商量嘛！”
    陈安皱了皱眉头，怒斥道：“不可！我们陈家的财产，你们说做主就做主了？她若生得是个儿子我绝无二话，但是个丫头片子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只要我陈安还有一口气，便不会将我陈家之财拱手相让！”
    季国公气急败坏，“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您先缓缓，瞧您急得～”那胡姬舞娘突然开了口，伸出粉团似的玉手，妩媚地帮季国公擦了擦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肩膀轻轻撞了下季国公背着的箭袋。箭袋中的箭随着晃动发出冰冷的声响。
    季国公来了灵感，眼神中突然有了神采。
    只见他顺势抽出一支箭举在眼前，邪魅地眯起眼来，“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我射杀了她！今日圣上还称赞我技艺大涨，出了这档子事，赶着回府，都没有尽兴。正好！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他还对着亭阁二楼的方向，模仿起那箭飞出的样子，嬉笑着说：“咻～”
    季国公此话直接吓晕了青莲。
    “青莲嫂嫂！”叶氏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清欢就近扶住了青莲，但任她怎么呼唤，青莲都没有反应。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孙神医来！”
    “是，夫人。”
    季淑仪也睁大了双眼，低声劝说起季淮：“阿兄，你这太过分了！救出之言便，给那丫头相应的处罚便好，她还罪不致死！”
    广阳夫人太阳穴青筋暴起，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地直接将那胡姬拉扯过来。
    “你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别以为你的小动作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那胡姬舞娘顺势倒在地上，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广阳夫人求饶：“夫人，妾身冤枉呀……”
    季国公沉浸在自己的兴致里，也不理睬一旁打成一团的胡姬和广阳夫人，只眯着眼比划着。
    家仆、侍卫们跪了一地，都不见成效。
    郭子维暗暗在一旁观察着这胡姬舞娘，总觉得熟悉得很。
    倾城见状冷汗直流，心想着还是靠自己，国公这一家子都不靠谱，一个精神分裂，一个任性妄为，还有一个纸老虎。
    她连忙询问起徐宁，“阿宁，你可知陈灵台郎与勿儿之间，可有什么珍贵之物？我们还是得让勿儿打开窗子沟通才行。再这样下去，季国公可能随时强攻不说，两个孩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也会饿坏的。”
    徐宁正苦思冥想，小世子却突然冒出了小脑袋，拉了拉倾城的手，眨巴着大眼睛，真挚地说：“两位阿姐，我知道。勿儿喜欢看星星，她说过，他阿耶是管理天上星星的使者，星星什么都会和他阿耶说。她还说，他阿耶被处死是因为贵妃娘娘说她阿耶听错了星星的话。自从她阿耶去世后，她就每晚都望着星空，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听懂星星的话，然后告诉大家她阿耶没有听错。”
    小世子一席话，让倾城和徐宁都面露忧伤。
    叶倾城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天，夜幕降至，也许这便是能劝诫勿儿的最后的机会了。
    “季国公，小女叶倾城。听闻您一向光风霁月，仰不愧天，小女才斗胆一求。我有把握劝陈小娘子下来，您可否给小女个机会，先把这弓箭放下。若二个时辰内，我没有做到，您再用您的方法。这样可好？”
    叶倾城真挚地说道。心里想着先给你扣个高帽子，就不信你不答应。
    “我有更直接的法子，为何要再等上你三个时辰？若不是看你这丫鬟还颇有几分姿色，我现在就将你轰出去！”
    叶倾城恨得牙痒痒，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这个季国公真是异于常人。
    徐宁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倾城争取，“求国公爷给我们个机会，人命关天，勿儿和季小郎君都还小，小女自然相信季国公的躬法，但弓箭无眼，夜里风大，万一有个意外，就是徒生罪孽了。”
    季国公盯着徐宁的一颦一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丢了魂似的将手里的弓箭往后一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装扮，可是今日静心宴的宾客？我怎么从未见过？”
    季国公一连串问题让徐宁招架不住，他还伸出手来想要扶起徐宁。
    郭子维在一旁正闷笑着，被叶倾城敏锐的发现瞪了一眼，便又立刻收敛了起来。
    叶倾城暗自吐槽，这个老色鬼……
    面对季国公的邀请，徐宁硬着头皮躲闪开来，继续求着情：“请季国公，给我们二个时辰！”
    季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瞥着嘴说道：“真是无趣。好！只给你们二个时辰！时间一过，我国公府可不留闲人！”
    “谢季国公大恩！”
    众人时刻关注着亭阁二楼的动静。
    夜幕终于降临，星空夺目，距离最初发现陈勿劫持季小郎君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叶倾城半蹲着叮嘱着季明熙，“小世子，一会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只要让她再次打开窗子便好。”
    “好。”小世子乖巧地点点头，广阳夫人也用眼神鼓励了他，“明熙，靠你了！”
    季明熙端着烛台独自一人站到了庭院中最显眼的位置。
    “勿儿妹妹！我是明熙阿兄！”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今晚的星星很多，星空很美很美！你说过，只要想念阿耶了，便会抬头看看星空的，对么！”
    “你打开窗子看一眼，我保你周全，可好？”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静静地观望着二楼的窗子。

 第五十四章 恶果

    咯吱——
    二楼的窗子被打开。
    陈勿再次出现在了窗口，她仰着头看向了星空，喃喃道：“阿耶，勿儿真是太笨了，还是听不懂星星说的话。”
    季明熙见勿儿露面，喜不自禁，开心地看向了倾城和徐宁。
    但下一秒，季明熙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他看到，季淮偷偷地又抽出了一支弓箭，正对着二楼窗口在瞄准。
    “阿耶，不要啊！”季明熙焦急地喊道。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二楼的陈勿也受了惊吓，惊慌地看向庭院。
    但季国公的箭，已在弦上，众人焦急，但措手不及。
    就在他要松手的瞬间，广阳夫人突然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季国公撞倒。
    咣当——
    二人一起重重倒地。
    那箭头擦伤了广阳夫人的手臂，鲜血沿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往下流，但也因此偏了方向，笔直地插入到亭阁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木梁上。
    众人再次看向二楼的窗子，想确认陈勿的安危。
    只见站在窗口处的已是闭着眼睛，紧紧护住陈勿的季之言。
    在众人的惊异中，季之言缓缓睁眼，冷冷地看向庭院中的众人，居高临下。
    季夫人捂着胸口，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但又突然大哭了起来，她神色严厉地哭喊着：“季之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何等尊贵！怎么能给一个野丫头挡箭！若是受了伤，你让阿母怎么活？！”
    此时，陈勿也站回了窗口，与季之言并肩而立。
    季夫人惊讶：“你们……你们俩是商量好的？一起在演戏？为什么？”
    陈勿没有回答季夫人，只怔怔地盯着庭院里的季明熙，眼中透着满满的怒色。
    季明熙在原地颤栗着，却没有解释一句。
    叶倾城见状，心想勿儿一定是误会了明熙，她平生最怕这种因为不长嘴而产生的误会。
    这可不行！她定要为小世子伸冤！
    眼看着陈勿便要转身离去，叶倾城连忙揽过了不知所措的季明熙，代他喊道：“勿儿、之言，不是这样的，小世子他没有骗你们！是他发现了季国公要出箭，他也极力阻止了，这只是个意外，他没有说谎！”
    季明熙听到倾城的话，再也绷不住了。
    激动地直接扑到她怀里，终于委屈地大哭起来，“倾城姑姑，我真的没有……”
    倾城搂着他安慰道：“我知道……别担心，勿儿和之言也知道了。”
    正在此时。
    “来人，上去把人给我抓下来！”被扑倒的季国公怒气道。
    “我看谁敢动手！”广阳夫人不顾自己的伤势，强势拦在了庭院前。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胡姬舞娘眼眸一沉，趁机娇嗔地哄起火来：“国公爷生这么大气作甚？为个野丫头伤了身可不值得。”
    “您也莫怪了广阳夫人，夫人怕是今日太过操劳，一时脑筋不清楚了。您一箭未中，再射一箭便好了嘛。”
    说罢，她温柔地又递了一支箭到季国公的手上。
    “让奴家，再欣赏一次国公爷的英姿。”
    季国公怒气上头，冷哼了一声，便又举起了弓箭。
    陈淑也毫不示弱，捂着流血的手臂，直接站到了季国公的弓箭前。
    顷刻间，她眼底的恨意如同暗潮般涌上。
    “陈淑，你让开！你再胡闹，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了！”季国公不耐烦地吼道。
    话音刚落，季淑仪便也红了眼，她难得一见地挡在了陈淑前面，为她求起了情。
    “请阿兄手下留情，若您要杀了陈淑，便连淑仪一起杀了！”
    季国公叹了口气，“淑仪，你信为兄，我绝不会伤到之言，你快拉着她一起让开！”
    “季淮！她是你的女儿！你若还想听那妖女教唆，你便动手！”陈淑冷冷地说道。
    庭院中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季国公不可置信：“夫人竟为了这丫头，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与陈夫人今日第一次相见，那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陈淑绕过季淑仪，又强硬地往前迈了一步，直接用手抓住季国公的箭头，淡漠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你，陈勿，才是你我的亲生女儿。”
    季国公痴痴地放下了弓箭，机械地推开一旁的胡姬。
    “你说清楚！这玩笑可开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叶倾城连忙捂住了小世子的耳朵，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世子房里的家仆。
    “快，带世子回房间休息！”
    季明熙挣开家仆的束缚，咬着嘴唇对倾城吐了句：“倾城姑姑，我想听，可以么？”
    倾城害怕真相伤人，正犹豫不决。
    “倾城，广阳夫人既然选择现在说出来，便一定有她的道理。有些事，我们无权阻碍，他有权知道。”郭子维正色道。
    倾城听了子维的话，缓缓松开了手。
    季明熙再次看向陈勿，陈勿也愣在原地，正痴痴地望着广阳夫人。
    之言在一旁向季明熙默契地眨了个眼，他这才放心。
    秋夜里的庭院，凉飕飕的，吹得亭阁的木头门窗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就像此时庭院中众人的心情，无法平静。
    在众人目光下，陈淑利落地拔下发簪，她的头发随风飘散开来，眼神中略带着凄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痴笑起来。
    笑声在庭院中回荡着，凉意沁透了庭院中的每一处。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
    陈淑笑了许久，最后甚至干咳起来。
    季国公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轻轻唤了声：“淑儿～”
    陈淑听见他的呼唤，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世子身边，倾城和子维懂事地靠到了一旁，给他们母子二人留出了空间。
    陈淑将小世子抱在怀里，“明熙要记住，你永远都是阿母的心肝宝贝，无论你是何身份，身处何方。”
    季明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寒风吹过。
    陈淑眼神空洞地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徐徐地说起了过往：“当年，我陈家因护送一株稀有药草有误被坑害，全家被褫夺封号，家道中落。我耶娘不甘，除了兄长陈安，我与三弟陈玉均被他们找了人牙子，卖给了他人。三弟福缘深厚，去了真心待他的人家，还考取了功名，迎娶了青莲这样的贤妻。”
    “但我却没这么幸运了。”

 第五十五章 无为便是有罪

    “我自小就被当成养家向上爬的工具，养母指望着靠我攀附权贵，从小对我管教严格，稍有不如他们意的，便动手打骂。长大后，他们先是用各种手段将我贤淑的声名传播开来，后来又故意制作各种我与名门贵子的偶遇，我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出又一出戏……也正如他们所愿，我得到了众多郎君的追求。但因为一次意外，我遇到了季淮。”
    陈淑说着，温柔地望向了季国公，这是几日来，叶倾城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深情。
    众人不禁听得呆了，从前只知道陈家惹恼了圣上，从而被贬为平。
    却没想到陈家人为了东山再起，连子嗣都能狠心当成棋子，运筹帷幄。
    “起初我并不知道季淮的身份，当时的他，真挚又深情。当时有其他郎君上门求娶，季淮冲进我养家，当着众人之面公开了身份，用十间商铺、一间城内宅子和二十箱金银细软向我当时的耶娘求亲。还承诺，若能迎我进门，就不再拈花惹草。”
    “他们自然乐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我的亲生耶娘听闻后也找了回来，又让我姓回了陈。就这样，宅子和商铺归了养父母，贵戚的名号归了亲生耶娘。我就像他们卖出的得意商品，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炫耀一番。我也以为遇到了能够救赎我的真命天子。殊不知，只是一个更深的牢笼。”
    季淮满眼心疼，正想要上前。
    “你别过来！！！”
    陈淑神色变得犀利，对着季国公大吼着，满是抗拒。
    “好好……我不过去。”
    季淮担心陈淑做出危险的行为，只好停了脚步。
    “但是淑儿，我当年确实是心悦于你，真诚相待，绝无扯谎。”
    陈淑冷哼一声。
    她继续说道：“你当年也许确实有过真心，但自古深情留不住。不到半年时光，你便又开始流连于烟花之地。耶娘劝我用子嗣来拴住你，没想到在我有了身孕之后，你甚至都不再顾及我的感受。我眼看着妾室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进门，心也就彻底死了。国公府内外，都在看我的笑话，笑我选来选去，最终却选了个最不安分的。”
    季国公自知有愧于陈淑，便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垂下了头。
    “耶娘期待我能生个儿子，日后继承爵位，保住他们的荣华和贵戚身份。当时，我被阿娘逼着天天吃一些无来处的偏方药丸，从而导致生产之时，差点因血崩而亡。当我再次醒来，明熙就躺在我身旁，对着我咯咯咯地，笑得灿烂极了。我当时心都化了，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明熙，也要坐稳了这世子妃之位，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牢牢攥在手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陈淑抚摸着季明熙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阿翁和阿婆对明熙也是宠爱有加，没过多久，我便如愿以偿了。”
    “但就在三弟高中之后，我回到陈府给他庆祝，却不小心听到了我耶娘的算计。原来，他们趁我晕死过去之时，偷偷交换了我和青莲的孩子。一是为了保住我的地位，二是为了让陈家子嗣用这种方式，得到爵位。”
    “我当时震惊不已，气愤地想要去揭发此事，但他们用勿儿不断威胁我。又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做，不仅会害了陈家，还会害死明熙。我心里如刀割一般，经过百般挣扎，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陈淑说到这里，庭院里一片哗然。
    季国公懊恼地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吊儿郎当的陈安，也在此刻心疼起陈淑来，眼里满是怜爱。
    他自小跟着陈家耶娘吃足了苦头，血脉传承和家族传统的思想，早已深根脑中，从来都是唯耶娘之命是从，陈家长辈去世后，他也将守护陈家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眼里，只有陈家血脉才能继承陈家的财产，这也是他一直反对将陈家宅子传给陈勿和青莲的原因。
    只是此刻的他，彻底懵了，他没想到他心中从来无错的耶娘，竟能为了复兴陈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淑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为兄。我竟不知，青莲与你都受了这么多委屈！”
    陈淑盯着陈安，泪眼婆娑，“告诉你又能怎样？当初耶娘因我生的是女儿，而私自换子。后来阿兄你又因勿儿是女儿身，不顾与陈玉的兄弟之情，对青莲百般刁难！你与耶娘如出一辙，难道我说了，你便不会再争了么？”
    陈安攥紧拳头，愤恨地捶了自己几拳。
    陈淑顿了顿，愧疚地抬起头。
    “勿儿，无论你是否认我，我都要向你认错。我不该强行带你回府，只因我太想补偿你了，但我却错了，我从未问过你的心意。这样看来，我与我那狠心的耶娘，又有什么区别？”
    陈勿从二楼默默地走下了楼。
    她小小的身躯虚弱如纸，脸上挂着的泪珠一串串如珍珠般不停地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勿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陈淑。
    终于，她嘴唇发抖着问道：“伯姑，勿儿只想知道，我阿耶是否也知道此事？是否也参与了换子？”
    这一问，陈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
    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声都显得沉重。
    沉默片刻后，陈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不想让青莲卖宅子的原因，我不希望她为了给陈玉伸冤，再付出更多了。因为陈玉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即使他当初心中也不愿如此，但恶果早已种下，愚孝是万恶之源，无为便是有罪。”
    陈淑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超出了所有。
    陈勿的眼泪也顷刻间风干，只剩下了一脸淡漠。
    她紧紧攥着小小的拳头，用指甲抠着手心，颤抖着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孙神医给我阿娘医治？可是想让她早些离开，强留我在这里？”
    陈淑极力地摇着头，“当然不是，勿儿，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狠毒么？”

 第五十六章 掌柜的，您长良心了！

    陈淑泪如雨下。
    “勿儿，因为你阿耶被赐死，虽未连累满门，但罪臣之后定不会好过。我想着让青莲假死，再送她离开长安，便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答应了孙神医，用一年名贵酒楼的点心，换取他给青莲秘密医治。此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陈勿没有看陈淑一眼，只冷冷地回：“原是如此，陈勿谢过伯姑好意。但陈勿想等阿娘痊愈，再与她一起离开。日后，便不劳烦伯姑筹谋了，勿儿与阿娘往后余生，想要自己做主。伯姑，也要保重自己。”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安，面无表情：“大伯，那宅子，归您了。随您处置。”
    陈勿冷漠地转身，决绝地走向了还未醒过来的青莲。
    “勿儿……”
    陈安和陈淑担心地叫着她，但她却没有回应。
    “倾城姑姑、子维阿叔，可否帮我扶着我阿娘，我想带她去孙神医住处医治。”
    “好。”
    叶氏众人一齐点了点头，便仔细地抬起了青莲，带着陈勿一起往庭院门外走去。
    郭子维想再瞧一眼那有些鬼祟的舞娘，却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幽暗。
    陈勿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她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她一路拖着的、本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们还想阻拦。
    “让她走！”
    久久未吭声的季国公一声令下，所有侍卫都瞬间给陈勿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且慢，宵禁已至，带上我的令牌，方便坊间出入。”
    季淮将令牌塞进叶倾城手里。
    叶倾城握紧令牌点点头，又不放心：“季国公，广阳夫人她……”
    “倾城娘子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陈勿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季国公虔心作了个揖。
    见他们慢慢远去，季淮再次开口，“派人暗中保护，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陈淑情难自已，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季明熙用小手抱紧了她。
    “阿娘，您别难过了，您还有我。”
    季淮走至庭院门口，大声命令：“今晚之事都不准再提，若我发现谁肆意传播，格杀勿论！”
    “是，国公！”侍卫、奴仆们跪了一地，齐齐回复着。
    接着他语气柔了下来，“夫人、明熙，夜里风寒，早点歇息。”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季淑仪帮广阳夫人披上了外衣，又帮她重新捋顺了头发将发簪插了回去。
    “之言，我们走，舅母和明熙需要独处。”
    季之言点点头，主动拉起了季淑仪的手，眼里闪起了温暖的光芒。
    崇贤坊，孙神医府邸，大门紧闭。
    叶氏众人带着青莲和陈勿一路顺畅的到了孙神医府邸大门口。
    咚咚咚——
    徐宁叩响了孙神医府邸大门。
    “倾城，令牌你交给一户。一户，明日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国公府了。”郭子维细心交代着。
    “好。”
    叶倾城依依不舍地将令牌抛给了一户。
    一户笑道：“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啊？”
    叶倾城喃喃道：“当然舍不得，有特权就是不一样，这规矩都是给咱们定的，好生不公平。不然别说一路畅通的回来了，只要露个头就要挨打了。”
    万一户苦笑着，“倾城你就知足，你有家人有产业有财富，已经不知好过多少人了！”
    郭子维盯着孙神医的大门，“别说笑了，有些奇怪，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一丝动静。”
    清欢搂着陈勿，也疑惑着，“可是太晚了，已经睡下了？”
    倾城正色道：“不会，孙神医惯爱尝鲜赏月，又爱沐浴泡泉。定不会这么早就歇息，何况，还有他的徒弟和家仆呢，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一户觉得倾城说得有理，“不能再等了，我进去看上一看。”
    说罢，万一户一个跟头便翻进了墙。
    众人在门口焦急等待。
    吱嘎——
    突然，大门从里面开了，万一户满头是汗地走出来。
    “快进来救人，不好了！孙神医连同整个府邸的人都晕倒了！”
    郭子维先稳住了大家。
    “清欢，你先回叶府，叫人来帮忙。记得带马车来，这里情况混乱，我们还是先送青莲和勿儿去叶府休息。等不了孙神医了，回府后去请其他郎中。”
    “好，我这就去。你们小心点。”
    倾城、子维跟着万一户进了孙府，庭院里一位丫鬟倒在一旁，她面前还整齐地摆放着正在分类的药材。
    倾城用力地推了推她，没有反应，又用手指在她人中处试了试气息，“气息均匀，不像是中毒，感觉就像是睡着了。”
    三人相互照应着往府里更深处探索着。
    过了庭院，便是孙府的正堂，三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
    “这就是孙神医的房间了！”
    万一户一脚踢开房门，更浓重的香气一股脑袭来。
    三人捂住口鼻处。
    “这香味好生怪异！”万一户感叹，“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三人正要进屋时。
    一声清脆的喊声：“娘子！子维郎君！万侠士！”
    三人回眸，来人竟是阿兰。
    她一身利落的素净衣衫，用粗布随意地绑着发髻，背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一双杏眼明亮地眨巴着。
    郭子维和万一户吃惊不已，“阿兰？！你……你怎么在这？”
    阿兰傻呵呵地笑起来，走到倾城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脸感激地说：“那日阿耶教唆了难民揭发郑氏之后，我们本想就此离开长安，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头开始。是倾城娘子留住了我们，她说从我阿娘几次下毒可以看出，阿娘是个懂食材，有药理基础的人，便推荐了我们来孙神医这里帮忙。孙神医因阿娘厨艺了得便留下了我们，还答应了收我为徒。阿兰现在也已经略懂医术了，每月的工钱也比之前在府里还多了些。”
    “来了之后一直在药坊帮忙，还没机会谢过倾城娘子呢！”
    郭子维和万一户一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倾城，看得她脸都红通通的。
    万一户打趣道：“掌柜的，您居然长良心了！”
    叶倾城不好意思地扣扣头，故意得瑟起来：“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第五十七章 你生前作恶多端！

    “对了，阿兰，我们到的时候府里的人全晕倒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阿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几片银树叶。
    “就是这个，本来师父正带着我们在庭院里整理药材。突然就飞进来一片这个，直直地插在木桩上，然后就闻到了这股浓重的香气，再然后大家就都陆续晕倒了。我因为近日偶感风寒，带着丝帕蒙着口鼻才没有晕倒。”
    阿兰回忆着，继续说道：“我又在后厨看到阿娘和阿耶也躺在地上，后厨的墙上也有一片同样的银树叶。最后一片是在马厩里发现的，家仆也倒在里面，马却不见了。还好，除了这马，府上其他物件什么都没少。莫名其妙的。中间国公府来人请他，我告知了情况后，他们就走了。”
    郭子维接过阿兰手里的银树叶。
    除了材质，与之前那铜树叶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人？
    叶倾城张望了下，“那孙神医呢？他们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阿兰晃荡了下她的背篓，“症状我都查看过了，只是迷药而已，只是这迷药中加了一味平日不曾接触过的花材。还好没有毒，只是延长了药性。我人单力薄，把他们都抬回房间后便又关上了大门，去采了些有助于提神的药草回来。”
    叶倾城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万一户指着庭院里的那个丫鬟问道：“阿兰，你还落下了一个！我帮你抬回房间！”
    阿兰昂着头，俏皮地轻哼了一声，“这是我故意留在这的！她啊，是我师姐，平日里惯会欺负我的，我才不要救她，就让她在这好好躺着，吃点苦头！”
    哈哈哈哈……
    “你呀你呀……小孩子脾气！”三人听了阿兰的话，笑成一团。
    叶倾城提议：“我们先帮阿兰熬药，等孙神医醒来再说。至于下迷药的人，只能顺着那怪树叶和香气查查看了。”
    圆月当空，夜色朦朦。
    孙神医房间里的香气，终于散得淡了些。叶倾城正托着脑袋睡在孙神医床边“值班”。
    “老夫饿了！”孙神医干着嗓子喊道
    一个时辰过去，孙神医终于醒了，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吃的。
    叶倾城惊醒，见他还没睁开眼睛，便调皮地躲在床铺后面打算捉弄他一番。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这老头可知，一旦做了鬼便不需要再吃东西了！”
    孙神医先是一怔，腾得在床上坐起来，“谁在说话？”
    他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定还有温度后，才又松了口气。
    叶倾城见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装神弄鬼：“我是阎王爷，你现下已经往生，你这一世作恶多端，到了这阴间，需得赎了罪才能再投胎！”
    孙神医已经发现了叶倾城的一双脚，闷笑着缕着胡子：“老夫生前是名医，救人无数，怎么下来了便成了作恶多端了？你怕不是个假阎王！”
    叶倾城狡辩道：“你虽是名医，但你贪吃啊！你吃的那些鸡鸭鱼肉，难道不是生灵么？！你这老头生前吃的东西，是常人的几倍多，罪孽深重！就罚你，给本王叩首三次！”
    叶倾城见没有动静便探出头来看了看，正对上了眯着眼凝视着她的孙神医。
    啊呀——
    叶倾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使劲儿顺了顺气。
    “我打你个假阎王！还三叩首！”孙神医从背后提溜出个小木棍，装模作样地作势要教训叶倾城。
    叶倾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她端出了阿兰刚才留下的药。
    “你这老头，赶紧把这个喝了，还余温着呢。”
    孙神医一摆手，笑呵呵地坐了下来。
    “这个无用，那迷药里加了微量的曼陀罗，可以使人致幻，配上原本迷药的功效，刚刚好可以延长效果，又不至于置人于险地。”
    叶倾城自顾自地重复着，原来是曼陀罗啊……
    孙神医突然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道：“诶？我说丫头，你怎么在我府上？你今日不是去了国公府参加静心宴了么？”
    叶倾城润了口嗓子，回：“您老倒是消息灵通！”
    孙神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装作咳嗽：“偶然……偶然听说。”
    叶倾城撇着嘴，“老头你就不用装了，你一直和广阳夫人有联系，还暗中医治青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叶倾城将静心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孙神医。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孙神医感叹道，突然他变了神色，慌张地起身喊道：“啊呀呀！若是青莲和勿儿要离开长安独立门户的话，广阳夫人承诺给老夫的那一年酒楼点心，不知还做不做数了哇！！”
    “您老真是！既然您醒了，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们把青莲嫂嫂和勿儿给您送来！”
    倾城一边偷笑着一边往外走。
    这老头，竟一时不知该说他靠谱，还是不靠谱了。
    次日，叶氏牙行。
    久未露面的叶倾城又坐到了街角的小吃摊上。
    这小吃摊已经扩大了规模，又多了几组桌椅，连挂着旗子也由素绢换成了花罗。
    “来咯！五碗胡麻粥！五块羊肝饼！一碟波斯枣！”
    小吃摊的掌柜一如既往的热情。
    “谢，掌柜的，麻烦再送两碗到我们牙行去！”
    “好嘞，放心，叶掌柜！”
    小吃摊上，叶氏一众人全都半睁着眼睛，人手一碗胡麻粥，迷迷糊糊地往嘴里扒拉着。
    “呦！这不是叶掌柜嘛！”
    柳如和郑书易又一起携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柳如的声音还是那么尖，一嗓子便把众人全都唤醒，困意全无了。
    “掌柜的去送吃的了，现在不在，你俩等会！”万一户不耐烦地应付着。
    柳如和郑书易相互对视一眼，爆发出狡诈的笑声。
    郑书易冷哼一声，“我们可没这闲功夫！不瞒你说，我们郑氏的生意好到爆，人手都快不够了！你们要在叶氏无事可做，到可以来帮个手，我按时辰给你们结算工钱！”
    清欢故意对着郑书易吐出一个枣核，“郑掌柜当着我们的面挖墙角，可是当面宣战了我就怕你的铲子不够硬，还没下土就折了！”

 第五十八章 这算不算是学区宅？

    柳如随手踹了脚那枣核，不屑一顾地说：“郑郎，我们不必与他们斗嘴逞强！听说陈夫人今日将那陈家宅子的委托推掉了，广阳夫人搁在陈府的那老婆子也走了，说是不再过问此事了。我们这会子还要赶着去陈府，帮陈家大郎做文书，去官府那备了案，这桩生意可就成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拿什么嘴硬！”
    说罢，两人相互揽着对方的腰，便搔首弄姿地摇晃着走了。
    “呸！”万一户不客气地对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吐了口，“还当是自己的本事呢！真是气死我！”
    叶倾城安抚着万一户，“一户阿兄莫气，这桩生意咱们不亏。快些吃！”
    郭子维一声未吭，只看着柳如的背影暗自思忖着，突然眼眸一沉，仿似有了结论。
    叶氏众人吃完了粥，西市也渐渐开始人来人往。
    郑氏牙行的生意如郑书易所说，人流从未间断，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反观叶氏，牙郎比客人还要多。
    牙郎们在店里百无聊赖，高管家的算盘珠子虽打得响，却夹杂着他的叹气声。
    叶禄扶在案台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忧心忡忡。
    平日里喝惯了的紫笋，也不知何时换成了蒸青散茶，嘴里哼着的小调，也带着一丝苦涩。
    清欢歪着头拨弄着手里的铜板，无事可做。见阿宁画起了符咒，便好奇地问道：“阿宁，你画的是啥？”
    徐宁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淡然地画着最后一笔，随后又掏出个玉刻的印章，找好了方位盖在上面。
    “成了！这是转运符，我特意加了朱砂在墨里，可以加强招财的能量。就贴在……”
    徐宁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终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上定了定神。
    “就贴在那柱子上！”
    “好！我帮你！”清欢附和着点点头，去搬了条长凳过来，“这灵么？”
    阿宁眼睛笑出极好看的弧度，一边贴着符纸，一边饶有自信地回：“灵不灵，试试便知道了！”
    二人贴好符，便就近坐到了倾城身旁。
    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大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三、二、一，来人！”
    “三、二、一……”
    如此反复了多次，也不见有人迈过门槛。
    清欢讪讪吐槽道：“又疯魔了一个！”
    直到，这一次徐宁突然和倾城一起倒数起来：“三、二、一。”
    在“一”字出口后，一大一小两双脚，一齐跨进了叶氏大门。
    “叶掌柜，我想买个宅子。”
    叶倾城顺着脚往上看去。
    “季夫人？”
    季淑仪穿着比平日更加璀璨华贵的螺青裙，只见她头上戴着朵盘口那么大的牡丹，身上披着金丝制成的轻纱披帛，一脸朝气地牵着季小郎君出现在了门口。
    清欢不可思议地瞟了瞟一旁的徐宁，“阿宁，你这符，卖不卖？真是神了！”
    徐宁闷笑：“这叫心诚则灵！”
    季淑仪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不欢迎我么？”
    说着，叶氏众人如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全都忙活起来。
    清欢拿了纸笔记录，万一户取来了宅册，二叔父让出了自己的茶，高管家也端着些果子一起围坐了过来。
    “当然欢迎！”
    叶倾城诧异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只是，太意外了。”
    季淑仪笑着问：“青莲和勿儿可好？”
    叶倾城眼睫微颤，略闪过一丝伤感：“青莲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还是那个样子，勿儿倒是已经无碍，只是昨晩太过伤神，还需要休养几日。”
    叶倾城与郭子维将季淑仪及季小郎君迎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季夫人，您为何突然想买宅子？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与我们听便是了！”
    季淑仪轻抚着季小郎君的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我想要一间简单的二进院，不一定多气派，但一定要精美雅致。最好是考中过进士的才子住过的，庭院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有池塘。”
    清欢按照季夫人所说记录着，“那，位置有要求么？可是要靠近国公府么？”
    季淑怡笑着摇摇头，“位置要尽量靠近竹山堂，周围需有书肆，可有寺庙，但最好不要有酒楼。”
    二叔父反问：“竹山堂？可是城南郊外，律己先生的那个学堂？”
    季淑仪点点头，“没错，正是！”
    叶倾城饶有兴趣地听着，季夫人这是要买学区房啊！
    徐宁不解地追问：“夫人，可是您在国公府住的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要自立门户？”
    季淑仪看了看之言，丛容回答：“之前我只想让之言无忧无虑的，倚靠我母家的势力生活，以后再娶一门贵女，便可以平步青云。因此便带着他赖住在了国公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人指点。但我却忽略了之言的想法。自从他替小世子去过学堂后，就一直在偷偷念书。我也是粗心，只顾着与陈淑攀比，直到昨日出事才发现。可他如今无名无份，根本进不了国子监。我便搜罗了长安城的所有学堂，这才选中了竹山堂。”
    她顿了顿，眼角略微泛起泪花，但眼神却神采飞扬：“我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从前我是国公之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到底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圣命嫁进郡王府。和离后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强硬地躲回母家，不但委屈了之言，也伤害了长嫂。”
    说到这里，季淑仪突然站起身来，取下后背的包袱，拍在了桌台上。
    “昨日陈勿的话，也同时触动了我，所以我决定，尽快带着之言独立门户。这便是我的诚意，我打听过了，牙行要收宅款的百分之二作为牙钱，再减除了税款与邻里间的打点，在城南置办一间二进宅，应该是差不多的。”
    叶倾城打开包袱，里面是季淑仪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个金锭子，表面都光亮的过分，有的甚至都被摸的包了浆了。
    二叔父看着这些金锭子，有些为难，“夫人，长安的宅价，一天一变，您这些虽说是能够买得到，但还是不太稳妥。若只是您和之言二人居住，不考虑排场的话，叶某认为一进宅便足矣。”
    二叔父此问一出，季夫人与一直未讲话的季之言相视一笑。

 第五十九章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叶氏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之言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和田玉坠子，翻到背面给众人看，这坠子背面嵌着一张仔细折起来的护身符。
    徐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陈玉师兄的护身符，是勿儿给你的？！”
    季之言点点头，“勿儿得知我也没有了阿耶，便送了这个给我，让我不要再怕。我与阿娘商量过了，如果勿儿愿意，准备接她与青莲姑姑过来与我们一起居住，即使现下她们还不想来，也会一直留给她们，所以二进宅必不可少！”
    徐宁蹲在之言身边，“好孩子！之言未来定会有大出息的。”
    叶倾城则一脸姨母笑地盯着季之言，这岂不就是青梅和竹马！
    郭子维见叶倾城发着呆，猜想她定然是没想着什么正经事，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二叔父虽然对之言此举甚为欣赏，但很快又面露难色。
    季淑仪看出二叔父的担忧，“劳烦各位帮我们挑条件好的宅子，我近日再去变卖些无用的首饰配饰，定凑足了数！”
    二叔父稍显忧郁，却正对上了叶倾城满是期望的眼神。
    叶禄暗自思忖，季夫人要的这宅子虽不好找，但在周茗贞与郑氏联手打压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陈宅，这便是叶氏能接到的唯一的正经生意了，就算不为赚钱，只为了让牙郎们重拾信心，这一桩生意也值得一做。
    “好！”沉默片刻后，二叔父终于开了口：“季夫人，您放心。这宅子，就包在我们叶氏身上了！”
    叶氏众人送季淑仪及季小郎君离开。
    众人刚出大门，便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郑书易和柳如。
    二人俨然没了方才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见到叶氏众人，柳如甚至还掏出了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来。
    “肯定有鬼！”清欢嘴角一扬，坏笑着喊道：“喂！郑掌柜！柳娘子！你们不是去陈宅做文书么？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见二人一副憋屈的样子，叶氏众人也猜到了一二，哄笑起来。
    柳如见众人这般样子，便不再伪装。
    她甩开手帕，掐着腰，没好气地回：“笑什么笑？！我看你们早知道陈安也要退了委托文书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瞧我们笑话！”
    听到陈安也不卖宅了，叶倾城大喜，直接扑抱起柳如使劲儿摇晃起来，“柳如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陈安也不卖宅子了？！”
    柳如被叶倾城摇的更气了，气愤地将她一推。
    “叶掌柜真是好演技！哼，若不是你们捣得鬼，陈家大郎怎会出尔反尔？说什么他要守着陈府，有朝一日亲自将陈家财产交与小世子！呸！小世子怎会稀罕一个半亩的陈府，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太好了！”叶倾城激动地紧紧抱起了柳如，将她轻甩了一圈。
    柳如被叶倾城折腾得晕头转向，“真是疯了！疯了！”
    说罢，她便狼狈地扶着太阳穴，拽着郑书易灰溜溜地逃回郑氏去了。
    接连几日，郭子维都呆在牙行里，同二叔父、清欢一起细心翻找着宅册，筛选符合条件的宅子。
    为了在季夫人的预算内找到性价比最高的宅子，三人细心地将找出来的宅源又重新分了类。
    “这一个，虽然看着符合，但已经是去年登记的了，需要再重新看下屋内的状况。”
    “这一间，半年前曾有人在郑氏那边交了定金，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不要了。需要调查一下没有成交的原由！”
    “还有这个，看着各个条件都符合，也够大，可是条件如此好的宅子，为何登记了近两年，都没有成交呢？需要去了解一下！”
    ……
    郭子维这卷王要求极高，在宅册上抄抄写写，将一处需要踩看的重点都重新标记得满满当当。
    “子维阿兄，我们选了这么多出来，阿姐他们跑得过来么？这几日她和阿宁都肉眼可见得清瘦了！”清欢一边誊抄一边心疼地说。
    郭子维头也来不及抬一下，“跑不过来，便多跑几日。这都是因为之前的宅册太久没有更新信息的缘故，我们正好可以趁机翻新一遍。我之前写的一份改革计划里其实有提到这一点，只不过被陈宅的事情耽误了。现在刚好可以慢慢实施起来了……”
    说起这个郭子维又开始滔滔不绝，二叔父也是兴致勃勃，“子维啊，说起你那个改革计划，叔父倒是对里面一些新奇之处很是不解，一直想再与你探讨一二呢。”
    “打住！”清欢嫌他俩烦，直接堵住了耳朵，“我不要听这些！明日我也要申请和阿姐他们一起去看宅子了！”
    另一边，叶倾城带着徐宁和万一户在城南不停地跑看宅子。不过几日光景，三人几乎已经将竹山堂附近都跑了个遍。
    “倾城，咱们在这歇歇脚。”徐宁指着路边一处小贩开的野摊子说道。
    叶倾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好！我也甚是口渴。”
    这小摊子虽不大，但因支在了安化门外的一小十字路口处，进出长安城的人都会经过，所以生意还不错。
    三人找了一靠角落的位置。
    万一户与那小贩点了几样招牌小吃，又要了壶甘豆汤。
    “乡野之地，咱们随意垫一口！”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小贩便准备好了吃食。香味飘然而至，万一户和徐宁都寻香望去，口水直流。
    只有叶倾城，拿出了子维他们罗列好的房宅信息，一声不吭地又在细细复核着。
    “侠士！你们点了太多，可否搭把手！”
    “好嘞！”
    万一户背好了剑，便过去帮忙。
    叶倾城一边看着宅册一边叮嘱：“今日要去的这户人家，听说现下只有一位老婆婆自己居住，年岁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恐怕今日核对信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咱们等会快些吃，尽量早点赶到。你俩听到没？”
    徐宁盯着倾城“噗”得便笑出了声。
    叶倾城头也未抬一下，只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呢？”
    徐宁不紧不慢，打趣道：“我笑你，一户阿兄去帮忙端点心了你都不晓得。你如今这样子，和郭郎君真是越发相像了！”

 第六十章 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被徐宁调侃，叶倾城便不受控制地就红了脸，故作淡定地用双手在脸颊处扇着风。
    “哪有！他那是损人不利己，没罪硬受！我可是为了道义，全力以赴！”
    徐宁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好好好，为了道义！”
    此时，万一户在周围客人的赞叹声中，一手端着个大托盘便走回来了，每个托盘上都放满了碗碟，叮叮当当地轻轻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侠士好功夫！”
    “哪里哪里！”
    万一户放下托盘，一眼便注意到了气得满脸绯红的倾城，张口便问：“倾城的脸是怎么了？可是被城外这秋风吹伤了？”
    叶倾城立刻仰起头反驳：“我是热的！”
    三人饿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吃光了所有。
    小贩过来收拾碗碟，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三位客官，我真不是赶你们走。实在是这小摊生意太好，碗碟不够用，我先收着，你们随意地歇着便好。”
    “无碍，我们也该出发了！”
    叶倾城低头又看了看宅册上的地图，感觉似乎和面前的道路不太一致，不禁皱了皱眉。
    “掌柜的，您可知道这一户姓宋的的人家，可是在这条岔路的方向么？”叶倾城指着目的地问道。
    “你们是牙人？”说着，那小贩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地图，神色凝重地与叶倾城再三确认。
    “娘子，您问的，当真是这个宋家？”
    见小贩如此反应，三人不禁相互看了看。
    万一户疑惑不已：“这个宋家，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贩突然放低了音量：“这宋家那宅子啊，邪门得很。据说他家老夫人克夫又克子，宋家老爷原是一录事，虽俸禄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所需，后来不知怎得突然被调进了军队里，就一去不回了。说也蹊跷，还从未听过从文官直接被拉到军营的。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
    “更邪门的是，家中三个郎君二个中了进士，但中了的那二个，都是高中没多久，便离奇失踪了。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小贩正说着，一股秋风不合时宜地拂过。冷嗖嗖地，本就听得毛骨悚然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
    “那……那不是还有一个嘛？那位郎君可还健在？”叶倾城抱着肩膀问道。
    小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还不如不在呢！”
    “剩下的是宋家二郎，本也是个才子，被一投机取巧的富商之女看上，二话不说便放弃了科考，入了赘。”
    “想想也是，有前面两个前车之鉴，又不知是不是诅咒，任谁也会选择先保命。但是那富商嫌宋老夫人是不祥之人，死活不肯接去同住，那二郎刚开始还每月来看上一看，后来这频次便越来越低。到了今年，我便再没见过他了。”
    叶倾城越听越气，“他们如何就认定不详的是宋老夫人呢！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贩苦笑着擦起了桌子，“这位娘子倒是有股正气在，可谁让您只是个房牙子呢！您说的不算，我说的更不算！这世道它就这样，咱总不能一直靠主持公道吃饭呀。”
    “嘿，你这小贩生意做的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说的话还怪丧气的。”叶倾城吐槽道。
    小贩摆摆手，“我不与您争口舌之快，您要是执意要去呢，我也不拦您！您就顺着这岔路上去，沿着花田一路走，一直走到看见一老槐树便到了！但您得先付了我这酬金才成！”
    叶倾城看了看万一户，“你刚才没付这饭钱么？”
    万一户一脸茫然：“付了呀！”
    那小贩笑眯眯地解释：“饭钱这位侠士早就给了。我说的是这问路钱！看你们人不错，就十文！”
    “什么？”叶倾城惊讶不已，瞪圆了眼睛，用手臂撑在桌子上：“问个路，怎么还要钱啊？”
    小贩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抹布将叶倾城扫开。
    “那当然了，我做小本买卖，每日争分夺秒，方才与你们诉说了这么久，至少少接待了一桌客人。再说了，你们自己开牙行的应当也明白，这买卖消息也是生意啊，要点报酬也不为过！”
    叶倾城吃了瘪，只不甘心地瞪着那小贩，只能认栽。
    她磨磨蹭蹭地掏出了十枚铜板，正数着，那小贩就已经把双手伸了过来。
    哗啦啦。
    铜板一起掉落在小贩手心里。
    “今日我们赶时间，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三人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小贩笑嘻嘻地攥紧铜板，又在手里来回倒弄了几下，美滋滋地感叹：“真好听！这恐怕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随后，他又欠欠地朝着远去的三人大喊起来：“谢娘子照顾小的生意！你们晚上要吃什么？我先给你们备好啊！”
    叶倾城气得头也不回：“不劳你费心了！你这饭是吃不起一点了！”
    三人沿着岔路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小贩嘴里的花田。
    可这季节，别说花了，整个花田都是一副破败样子。
    万一户越走越虚，“倾城，要不这间就算了，这宅子这般邪门，就算符合要求，季夫人能愿意住进去么？”
    “不行！这一间价格非常好，就算有蹊跷也要探探虚实再说！”
    叶倾城坚定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徐宁刚才的话，“你与郭郎君越发相像了！”
    不禁打了个激灵，又慌张地暗自摇了摇头。
    哎呦——
    分心的叶倾城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径直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坑里。
    “倾城！”徐宁与万一户一起围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自闯入我稻草公主的领地？”
    叶倾城爬起来，循声望去。
    只见这坑一旁堆着个高高的草垛，草垛上整顿着蹲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根光秃秃的木棍，正一脸凶悍地指着他们。
    叶倾城条件反射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闯入！请稻草公主恕罪！”
    那小丫头熟练地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哼，你们走到我的领地里，便是我的奴仆了！”

 第六十一章 我今日可美？

    万一户见这小丫头一脸认真，也逗起她来。
    “那你怎么证明这里是你的地盘啊？”
    小丫头眼眸明亮，饶有自信地指了指地。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圈摆得整整齐齐的彩色小石头，正正好好围着这草垛形成了一个小圈。
    “这便是我的地盘了！”
    三人“噗”得笑出了声。
    叶倾城俯下腰来，哄着她，问道：“好好好……本奴仆想问问公主殿下，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呀？”
    那一小丫头笑得灿烂极了，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那边！”
    小丫头心思单纯，元气十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
    那边是块小有规模的聚集地，有大概五六座宅子的样子，门前铺着石板路，路边树木高大，还随意地栽着小片的竹子。
    叶倾城用手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冰冰凉凉的，“我叫倾城，‘公主殿下’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骄傲：“我叫扶楹，‘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的扶楹。”
    “好名字！不愧是竹山堂附近的住户！”倾城感叹着，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今日这般冷，你一直在外玩会着凉的，我们先送你回去。”
    说着，叶倾城拉起这小丫头的手，便一起走上了石板路。
    扶楹的小手冰凉，叶倾城帮她搓了搓，才稍微暖和了点。
    她家在这一小片民居的最外面，门头宽大，但门前的石柱已经斑驳。
    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却没有写上姓氏，随着秋风轻微摇摆着，发出了纸张快速摆动的声音。
    “改日再来找你玩！”
    三人正要与她告别。
    徐宁忽然扯了扯叶倾城的衣角，“倾城、一户，你们看！那棵是不是槐树？”
    在这小片民居的稍深处，一棵槐树正孤零零地屹立在一角，那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似是有些年头了。
    扶楹见他们对槐树感兴趣，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门口，笑盈盈地说：“那是宋婆婆家，听闻婆婆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种了槐树，满门踏槐，以求三公。”
    原来这就是宋宅，居然歪打正着地就找到了。
    叶倾城摸着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扶楹得意极了：“那当然了！”
    三人一起走进宋宅。
    与那扶楹家不同的是，宋宅的门脸较窄，正对着大槐树，门口两尊石狮子身上刻着雕花，大门敞开着，正中挂着把桃木剑，剑穗已经掉了颜色，变得粉粉白白的。
    万一户叩了叩门，见无人回应，便大声问道：“有人在么？在下叶氏牙郎万一户，前来问宅！”
    还是没有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叶倾城有些焦急。
    “没关系的！我带你们进去！宋婆婆耳朵不灵光，听不见的！”
    扶楹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香梨一边啃着，一边蹦跳着带路。
    三人跟着她进了宋宅。
    过了影壁，便是精致的小庭院。庭院里栽着各色的菊花，都开得甚为绚丽，一棵歪脖子树下，是一木头的摇椅，宋老夫人正躺在上面，咯吱咯吱地摇晃着。
    “婆婆！有人来找您！”小扶楹几步便奔了过去，把小脸扶在宋老夫人那摇椅的扶手上。
    宋老夫人文气极了，虽年纪已长，却还穿得如少妇般的衣裙，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美丽，特别有精气神儿。
    她被小丫头的清脆叫声唤醒。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起床气，慢腾腾地坐直了上身，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因耗费力气而发出的吭叽声。
    叶倾城恭敬地给宋老夫人行礼，“叶氏牙行叶倾城，前来问宅！因叩门无应，未经允许便进了您的宅院，还请宋老夫人原谅。”
    宋老夫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当她看向万一户时，面色突然有了神采，眼里仿佛有眼泪在波波动，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
    万一户惶恐万分，连忙蹲在老夫人身边。
    “宋郎，你终于回来了。”
    宋老夫人像是把万一户认错成了别人，宋郎……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我今日可美？将军来信，只告知你们已在路上。我一时激动，却忘了问你们何时能到长安，只好日日都穿上这件新做的衣裳，你可认出这布料是你从西凉带回来的那匹了么？我觉得美极了，是长安独一无二的花样，便做成了衣裳。”
    宋老夫人一席话，让在场三个人都伤感起来。
    她是已然忘记了，宋郎君已经失踪多年了么……
    万一户磕磕巴巴地回应着，“老夫人……我……”
    叶倾城对万一户一个劲儿的摇头，如果这个误会能让宋老夫人得到一时的幸福，便误会下去。
    万一户闭了嘴，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开心极了，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你为何还背着这剑？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只要进了庭院便不再碰刀剑了！还不快取下来！”
    她撒娇的语气就如少女一般娇俏，三人看在眼里，却痛在心里。
    宋老夫人想要起身帮万一户取剑，却在正要起身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万一户手急眼快地扶住了她。
    徐宁叹气：“应是一时太过激动了。我们先扶她进去。”
    宋老夫人房内。
    安置好宋老夫人后，徐宁煮了滋补的汤药等老夫人醒，万一户在门外守候，叶倾城则参观起宋老夫人的房间了。
    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些陈旧，但各处都洁净整齐。尤其是老夫人的螺钿盒子，各个擦得锃亮。
    刚进门的位置被屏风隔出了一个小方厅，摆着张已经磨损严重的绣床，一旁挂着的是老夫人挚爱的衣裙。
    叶倾城盯着屏风上的字，“尔尔辞晚，朝朝辞暮，碎碎念安安。”
    落款是宋怀风，一旁的印章有些看不清了，应当是他的字。
    哎，他们一定很相爱。
    叶倾城正发着呆。
    咯吱——
    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看似三十多岁、穿着极素净的娘子。
    “你们是何人？”她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第六十二章 教书先生就要一身素衣不可么？

    叶倾城怕被误会，赶紧与那女子解释了一番。
    那女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我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日幸得几位相助，感激不尽。”
    “娘子，还没请教您与宋老夫人是何关系？”
    那女子微微低垂着眼眸，“我是宋家二郎的妻子，沈潇。”
    宋家二郎的妻子？
    叶倾城与徐宁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岔路口的小摊贩不是说，宋家二郎娶了富商之女，且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么？！
    这怎么……还有一个宋二夫人啊？
    沈潇继续问道：“我们这里人烟稀少，鲜少有人会过来，请问二位娘子是为何会来此处啊？”
    叶倾城礼貌地行了个礼，“我们是西市叶氏牙行的牙郎，贵宅二年前曾在我们牙行有过想要出售的登记，但登记时间已久，我们此次来便是想要再实地探访一下，补充新的宅况。”
    听到“牙行”两个字，沈潇眉头一紧，瞬间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房牙子，若知道你们是为了卖这宅子来的，我方才就该将你们轰出去！”
    说罢，她便黑着脸开始推搡起叶倾城和徐宁。
    “诶诶诶……沈娘子！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沈潇将二人推出了门，“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们快些离开！我们这宅子不卖！”
    哐当——
    还未等二人解释，沈潇便冷漠地关上了门。
    “这沈娘子怎得说变脸就变脸。”徐宁唉声叹气。
    叶倾城也是愁眉不展，“算了，既然这样，咱们先回去，也不算白来。”
    二人叫上一户便一起出了宋宅。
    一出门，便见到一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郎君正拉扯着在门口玩泥巴的扶楹。
    “喂！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小孩！一户，打他！”
    叶倾城一声命令，万一边便飞身跃起，一脚将那花衣郎君踢开。
    哎呦呦——
    那花衣郎君发出痛苦的嚎叫，“是哪里来的楞头小子，竟如此无礼？”
    叶倾城与徐宁走到扶楹身边，死死地护住了她。
    “扶楹，你没事？”
    扶楹一脸吃惊地摇了摇头，有些胆怯地偷偷瞧了眼那在地上打滚的花衣郎君。
    叶倾城厉色道：“你这登徒子！穿得这般花哨，在人家家门口拐带人家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花衣郎君听了此话，也不打滚了，干脆直接平躺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平和地说：
    “这位娘子，你无凭无据就下了定论，是否早了些？你且问问你身后那小丫头，我到底是何人？”
    叶倾城心里一沉，该花郎君不会是扶楹的阿耶？！
    她把脸凑到了那花衣郎君上方，仔细对比了下他与扶楹。
    不像，完全不像……
    那花衣郎君睁开眼，猛地看到叶倾城的脸，吓了一哆嗦。
    他快速从腰间抽出个真丝扇子挡在了脸上，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我虽然有几分美貌，你也不能这般无礼！这长安真是越发地民风彪悍了！”
    叶倾城未理睬他。
    “扶楹，你说，这人你可认得？”
    扶楹眨巴着大眼睛，调皮地说：“不认得！”
    那花衣郎君听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他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扶楹吓得直接跑回了宅子里，远远地甩来句：“倾城娘子，多谢了！改日再见！”
    那花衣郎君用扇子给自己降火气，一边还想追。
    叶倾城一把拉住了他，“还想登堂入室？！”
    此时，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提着纸包着的吃食和一小坛子酒，缓步走了来。
    他在那花衣郎君面前停了脚，恭敬道：“律己先生，老夫尚有一些疑问，想与您请教一二。今晚可否小酌一番？”
    三人目瞪口呆。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头，“他？是律己先生？”
    “正是恩师。”
    叶倾城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打量眼前的二人。
    那花衣郎君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得意洋洋地介绍起自己：“三位，在下王律己。方才跑进宅子的那顽童，便是在下最小的弟子，因无父无母，便随了我的姓，名唤王扶楹。”
    “这……我还从未见过穿成这样的教书先生。律己先生名满长安多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徐宁不禁感叹。
    王律己眯缝着眼睛，摇着扇子：“哈哈哈……这位娘子说话我倒是爱听！年轻倒是不年轻了，只是在下保养有道而已。至于装扮，娘子你可以身着郎君装扮在外行走，我为何不能穿得艳丽些教书呢？”
    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继续说道：“三位应该不住附近，天色渐晚，在下奉劝三位早些回去。路上可莫要再多管闲事了，尤其是，这位娘子。”
    王律己特意用扇子在叶倾城面前比划了一下。
    说罢，便笑呵呵地与那老翁结伴进了宅子。
    三人原路返回，又到了岔路口。
    天气渐冷，城外只有那小摊贩的摊子还支着。热气腾腾，仍围坐着众多赶路人。
    小贩见三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怎样？我没骗你们！找到宋宅了！”
    三人饥寒交迫，万一户和徐宁都期待着盯着叶倾城。
    叶倾城想到自己来时夸下海口，说不再光顾这小摊便有些骑虎难下。
    小贩看出了三人的心思，机灵地招呼：“嗨，吃不吃晚饭都无所谓，坐下来喝碗热茶汤嘛。放心，这汤是用碎茶料子烹的，专门给过路人取暖喝的，不要钱！”
    三人落座，又点了几样点心。
    小贩来给他们添茶。
    叶倾城手捧着热茶汤，终于暖和了些，想起刚刚的沈潇，她抬眼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来时你说的那宋宅的消息都保真么？”
    那小贩将毛巾甩披在肩膀上，“怎么，不信我！当然保真了！我在这做生意多年了，这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不晓得啊！”
    万一户皱起眉头，“你说那宋二郎去富商家入了赘，可我们在宋宅又见到了位宋二夫人，这又是何故？”
    小贩叉着腰：“哦，你们见到的，应当是原本与宋二郎定了亲的那位沈氏。说来也是挺可怜，听说是从岭南接来的，路程甚远，一路走了数月，结果人还没到，郎君就变了心。回去又招人嫌话，便直接留了下来。只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称她是宋二夫人，都唤她沈娘子。”
    叶倾城听得心寒，沈娘子真是命苦，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害我之人不是亲友，便没什么可怕的

    “掌柜的，这个茶酥再帮我们包起来几份。茶香四溢，又不粘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定要带回去给家人们也尝尝。”
    小贩得意极了，“没问题，我再送你们一包其他的，每样都尝过后，保证你们日后时不时得就会往小的这跑！”
    那小贩嘻嘻哈哈了一番，便去给瘫坐在周围地上的赶路上去添茶汤了。
    那些人既没钱住店，也舍不得钱买吃食，只从包袱里翻出已经硬得像石头一般的胡饼，配着小贩给的茶汤吃了果腹。
    三人的目光追随着小贩看去。
    徐宁感叹：“居然有这么多苦命人！这掌柜的也是功德无量。”
    此时，三人同时被其中一位十几岁样子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
    他虽也穿得破破糟糟，但喝茶汤时，却用满是补丁的袖子遮着茶碗。时不时地还眼神飘忽地扫来扫去，在众多赶路人中很是显眼。
    万一户正准备起身过去询问，就被叶倾城先一步拦住了动作。
    “总觉得是冲着咱们来的。现在还不知其目的是为何，先随他去。”
    叶倾城提溜着打包的点心，赶在宵禁前进了坊门。
    她先拐了个弯给孙神医和青莲他们送去了二包，才又匆匆回了叶府。
    叶倾城刚跨进门，便撞上了阿桂。
    “娘子，您终于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叶倾城轻叹一口气，“也不算没有收获。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可好吃了，拿回房尝尝！”
    阿桂有些意外，扭捏地愣在原地。
    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特意带回来的吃食，不留给夫人他们，还有郭郎君么？”
    叶倾城抬起另一只正捏着另外两包的手，笑盈盈地答：“这才是留给他们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产茶，还善于煎茶！这包是茶酥，我特意想着给你带一包尝尝的。快拿好！”
    叶倾城将点心硬塞到了阿桂手里。但似是力气稍微大了些，阿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受伤了？”
    叶倾城想看看阿桂的手臂，阿桂却连退了几步躲闪了过去。
    “近日抬重物伤了筋，无碍的。多谢娘子的茶酥，阿桂定好好品尝。”
    叶倾城笑了笑，“没事就好，这一包帮我拿给二叔母和清欢。你受了伤，便早点回房休息去，今晚不用守着我了。”
    阿桂眼里泛起了泪花，“谢娘子。”
    叶倾城悄悄跨进了西厢，见郭子维房间点着烛台，便探头瞧了一眼。
    只见郭子维趴在桌台上，睡得真香。
    叶倾城悄悄摸进了郭子维的房间。
    房间内衣裳随意地丢在床榻上，吃食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一旁放着的茶也早已经没有了热气。
    好家伙，他的房间好似从未如此凌乱过。
    叶倾城走近桌台，细细端详着郭子维，他的脸压在一张卷轴上，卷轴上画得是那神秘的铜树叶，旁边散落着的是记录着各种族图腾的书册。
    “这家伙还是长得挺耐看的嘛，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叶倾城又把脸凑近了些。
    “之前竟没发现，他睫毛还蛮长的，配上这家伙的丹凤眼，也真真是个妖孽。”
    她正打算用手指拨弄下郭子维的睫毛。
    忽然间，郭子维的大手便直接攥住了叶倾城伸出来的手指。
    下一秒，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便已直直地盯向了她。
    叶倾城吓得一哆嗦，故意逞强说：“我……我还以为你被毒死了，正打算试看一下你是否还有气息！你无事便好，我倒不是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死在我房里，那叶府便成了凶宅了，价值便一落千丈了！”
    郭子维轻哼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倾城已经绯红的耳朵。
    “热么？”
    “热！”叶倾城想都没想便条件反射地回道。
    待反应过来，她没好气地一把将点心丢到了郭子维脸上，“这个给你，路上随意买的，你应是没吃东西便睡着了！”
    郭子维打开包裹的油纸，轻嗅了下：“嗯，好香！”
    他一脸憨笑地吃了起来。
    叶倾城见他狼吞虎咽，得意极了。
    “今日可有收获？可有适合宅子？”郭子维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叶倾城眼眸一沉，将陈宅之事都告知了郭子维。
    郭子维眼神深邃，“既然她不想卖，那来登记信息的定是那宋二郎君了。明日我们核对一下再议。”
    叶倾城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她顿了顿，又瞥了眼郭子维桌台上的卷轴，“对了，你在研究那暗器？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郭子维吞下最后一口茶酥，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几枚暗器。
    将一铜一银并排摆在一起。
    “你看，这铜色的轻薄精美，如柳叶一般。在这银色的出现之前，我们都以为它是树叶。但这银色的多了一些纹路和弧度。我对了很多种族和区域的树叶，都不像。”
    叶倾城仔细对比着两片暗器，确如郭子维所说。
    她拿起了银色的在手里掂量了下：“你别说，这份量真是挺足。材质和工艺也绝不是寻常的工匠做得出的。定是个不差钱的组织。”
    郭子维被叶倾城这句话启发到，“确实，可以往给官家铸器件的作坊里找一找。还有香气，怡春阁的那卖粉妪，国公府的舞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味道。”
    叶倾城叹着气：“真是摸不着头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次次从中作梗。”
    郭子维安慰道：“虽然来者不善，但无论是下毒还是雇凶绑架，他们至少还没到要人性命的程度。还好，至少二叔父与二叔母，以及诸位牙郎之中，没有那写委托书害你之人。”
    叶倾城终于挤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是啊，只要害我之人不是亲友，我便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了！”
    次日，叶氏牙行。
    “找到了！二年前来登记之人是宋三郎君宋至言。”
    “你可看清了？不是宋二郎君，竟是宋三郎君么？”
    叶清欢捧着本厚厚的登记薄，自信满满。
    “绝对没错！阿姐、子维阿兄，你们看这写着，城南竹山堂后侧，宋家老宅，有意出售。宅地一亩，良田四亩，价格可谈。登记人宋氏，至言。还盖了印章呢！”

 第六十四章 丑人多作怪

    “宋三郎君原是近两年才出事的嘛。”叶倾城喃喃道。
    郭子维叹气道：“拥有宅子的宋老夫人已经糊涂。本朝卖宅需先问亲邻，想卖宅子的宋三郎君已经不在，如今这关键便在宋二郎君身上了。”
    叶倾城追问：“那沈娘子不算亲邻么？”
    清欢眼眸一沉，“阿姐，沈娘子虽如今住在宋宅，也曾与宋二郎君有婚约，但到底没有过门，算不上亲。”
    咚咚咚——
    季淑仪红光满面地迈过了叶氏门槛。
    她今日穿戴格外娟丽，虽然头上的珠宝有所轻减，却换上了相配的小花。
    季淑仪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金锭子，放到了桌台上，“这下应该足够了！”
    清欢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您这是卖了多少首饰啊？”
    季淑仪豁达一笑，“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独立门户，便是最有价值的。”她顿了顿，继续问道：“宅子可有进展了？”
    倾城捧着宅册给季夫人详细地介绍了一番。
    季夫人连连点头，一眼便挑中了宋宅，“这间就不错！位置、大小和价格都不错，这宅子可有什么缺点？”
    叶氏众人均有些为难，相互对视。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夫人，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必须得告知。”
    “这宅子主人一家，虽然有两子都中了进士，但都在高中后不久便神秘失踪。目前宋老夫人已经混沌不清，若您看中了这间，我们需得去询问唯一还在的宋二郎君。”
    季淑仪听后稍显迟疑，追问道：“那这宅子的邻居你们可有了解？是否好相处？”
    叶倾城撇嘴道：“邻居就是那律己先生。花枝招展的……”
    叶倾城话还没说完，季淑仪便激动地当场拍定，“就它了！劳烦各位，务必帮我买下来！”
    丰邑坊，陆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两年前宋宅的登记纸，前来拜访。
    听清欢说丰邑坊丧葬业鼎盛，尤其是宋二郎君入赘的这个陆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倾城和子维跟着家仆一路顺着连廊来到中堂，陆府虽不大却奢华至极。这中堂更是让人眼花缭乱，那架势就好似，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摆出来。
    “二位，请在此等候。”
    “好！”
    郭子维随意地在周围看了看，不禁撇嘴：“倒是真材实料，只不过品味实在太差。”
    他又瞧了瞧摆在后侧的瓷器，在一众五彩缤纷的瓷器中，看中其中一对井天色的花枝瓶，略感欣慰地说：“就这一对还不错，看样子是大约五年前烧制的。”
    正在他品头论足之时。
    一个慵懒又略带傲气的声音传来：“这位郎君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呵呵呵……”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宝蓝瑞锦、挺着啤酒肚的中年郎君，正阔步走来。他手中提着个小小的透金丝的蟋蟀笼，笼子上还坠着块翠玉。
    “宋掌柜说笑了！我们是西市叶氏的牙郎，贸然来访，打扰了！”
    二人恭敬作揖。
    宋至善也回礼道：“叶掌柜客气，您现下可是知名得很。宋某虽生意繁忙，也听说了一二。”
    他招呼二人入座。
    “夫人怎么还未来？”宋至善厉色质问。
    一丫鬟立刻扑跪在地：“姑爷，夫人昨日操劳，实在身体不适。”
    宋至善瞬间便又了怒气，他瞥了眼倾城和子维，才又勉强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们陆家尚无需要变卖的宅产，不知二位此行的目的是？”
    郭子维不急不慢地展开那页登记信息。
    “宋掌柜，这是宋三郎君失踪前在我们牙行做过的售宅登记。近日有客人想要求购贵宅，我们几日前也曾上门探访，只不过老夫人现下不太能做主，又听闻宋三郎君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们才贸然来访，不知宋掌柜意下如何，这宅子是否还想要出手？”
    宋至善听后，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出手！为何不出？”
    “若客人诚心要购买，我可以亲自带着去看宅！我想问问，那客人是何身份，出多少银两？”
    宋至善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两只手指不停地在桌台上敲起了节奏。
    “你们怎么能如此苛待客人呢！看茶！上好茶！”
    “是，姑爷！”
    两个丫鬟听了吩咐，急匆匆地取来了茶。二人递茶的手哆哆嗦嗦，茶碗间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倾城连忙接过了茶，“多谢！”
    那小丫鬟才如释重负。
    叶倾城润了口茶，忍不住追问起宋至善：“宋掌柜也有意自然是最好了。只不过……有一事，叶某也想提醒下宋掌柜，这宅子若卖了，不知宋老夫人那，您想如何安置呢？”
    叶倾城一句话便让宋至善变了脸色，看样子便是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娘亲。
    他先是一愣，又立马恢复了和善的样子，“叶掌柜提醒的是，这个问题我届时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叶倾城撇弃了嘴，我信你个鬼！
    她灵光一闪，立刻笑盈盈地提议：“不如我们也帮老夫人也寻一处适合的新宅。您看可好？她老人家年岁已长，住在城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宋至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嘴唇都轻微地抖动起来。
    郭子维在一旁闷笑起来，他最喜欢看叶倾城这得逞后的得瑟劲儿。
    “好好好，百善孝为先，我耶娘为我取名为至善，就是希望我深谙此道。便麻烦两位了！但重中之重还是那看中我们宋宅的客人，不如就明日，我亲自陪同客人去瞧瞧！若合了心意，出价也不错的话，当场咱们就可以定下来！”
    “好！我们尽快去约。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宋至善喜不自禁，又指着郭子维方才说不错的那瓷器，大手一挥：“方才郎君可是说喜欢那对瓶子来着？来人！包起来，送给郎君当见面礼了！叶掌柜可有中意的？随便挑！”
    郭子维客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叶倾城也摆了摆手。
    “那这样，我亲自送两位出去！”
    宋至善一路皮笑肉不笑，还特意带叶倾城和郭子维绕了稍远的路，展示了一番他亲自布置的丑庭院，才终于到了大门口。
    回程路上，二人因是第一次到丰邑坊，决定下车在周围走一走。
    叶倾城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郭子维见她愁眉不展，便发问道：“你可是在想，这陆府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第六十五章 再访宋家老宅

    叶倾城被说中了心事，便立刻停了脚步，期待地看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深沉地眯起了眼，“怪就怪在，宋至善是个赘婿，但在陆府却颇有地位。”
    一语道破。
    叶倾城终于解开了疑问，眼中闪着光地说：“是了是了！感觉他才像陆府真正的主子。但既然他在陆府这般有地位，那为何不把宋老夫人接来同住呢？传闻说是陆掌柜不允，现下看，恐怕是误传了。”
    一阵凉风袭过，路两边飘落了些白色布条，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
    郭子维看在眼里，故意感叹：“不愧是丧葬业繁盛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慎得慌。”
    叶倾城心中大喜，却又故作镇定：“既然你这般害怕，那我们便快些回去！”
    次日晌午，叶氏众人接了季夫人，早早的便等在了宋宅门口的老槐树下。
    与前几日不同，如今宋宅大门紧闭着，一副不想迎客的样子。
    叶倾城摆弄着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写着字。
    咳咳——
    律己先生提着个水桶走到了槐树附近，将桶里的脏水泼向了叶氏众人，没好气地说：“造孽啊！造孽！”
    叶倾城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虽躲闪开了脏水，但仍然气得冒烟：“喂！花蝴蝶！你怎么当面泼脏水？！”
    王律己摇头晃脑，“这水只有当面泼了，才能知道是不是脏水！况且，我平日都泼在这，平日这里均无人，谁知今日突然来了人，我看啊，是你们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罢了！”
    说罢，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这花蝴蝶，歪理一套一套的！”叶倾城气得撸起袖子，“若不是今日还有要事，真想打他一顿！”
    季淑仪则在一旁两眼放光，满脸欣赏：“这便是名满京城的律己先生，随性！洒脱！颇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之感！”
    叶倾城见状，立刻闭了嘴。
    清欢捂着嘴偷笑：“夫人，不用管我阿姐，您满意便好！”
    哒哒哒——
    两辆奢华满是土豪气息的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
    这马车上挂了硕大的“陆”字，旗子上还点缀了金丝葫芦和白玉铃铛，高调至极。
    宋至善与一满头珠翠的微胖娘子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甚是俗气。”季淑仪忍不住吐槽。
    叶倾城一边扶起季淑仪，一边偷笑着说：“季夫人，这应是宋二郎君了，咱们过去迎一迎。毕竟人家是卖家。”
    季淑仪满脸不屑，“好。”
    郭子维介绍了宋至善与季夫人。
    宋至善扶着那微胖娘子说道：“这是贱内陆莲，正身怀有孕。早上她身感不适，我们这才来迟了，望叶掌柜、季夫人莫要见怪。”
    陆莲怔怔地看着众人，被宋至善轻推了后背，才略带胆怯地说道：“小女陆莲，见过季夫人、见过众位牙郎。”
    叶倾城见状，又在心里为陆莲不忿，“夫人身怀有孕，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还亲自来了！”
    宋至善先是尴尬地笑笑，又抢在陆莲前头开了口：“夫人凡事都爱亲力亲为，听说今日要卖这老宅，非要亲自带诸位好好看看。宋某怎么拦都拦不住呢！呵呵呵呵……”
    叶倾城听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自顾自地在心里暗骂起来宋至善。
    呸！谎话连篇！
    郭子维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压低了声音说道：“看宅要紧看宅要紧……”
    宋至善派人叩门。敲了许久，都没有声响。
    宋至善见状，面带尴尬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突然对着里面大声喊了句：“夫人！是我！”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
    咯吱——
    大门开了。
    沈潇穿着与那日一样的衣裙，推开了宋家的大门。不同的是，她在头上特意插上了一枝珠钗，那珠钗的棱角略有磨损，看似应该已经戴了几年的样子。
    “宋郎！”她满脸期待地站在了门口。
    宋至善迈过了门槛，将门推得大开，回头招呼着众人：“快请！”
    沈潇才注意到身后的众人，立刻变了脸色，“怎么又是你们！我说过了，这宅子不卖！”
    她满脸怒色，又看到了一旁的陆莲，目光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陆莲被她吓到，不太稳当地后退了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
    沈潇瞪着陆莲，“你为何带这妾室来脏我的眼！”
    宋至善不再容忍，他扬起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沈潇脸上。
    沈潇直直地撞到了大门上，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块。
    “我说过多少次了！陆莲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莫在客人面前再胡言乱语了！这宅子是我宋家的，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宋至善像吞了火般地对着沈潇大吼，众人怔在原地，不敢言语半句。
    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潇一眼后，又连忙挤出了谄媚的笑容迎着众人而去，“各位，咱们别愣着了，快进来瞧瞧！”
    见众人未动。
    他又半带威胁地看向了陆莲：“莲儿，你快帮我招呼下客人啊，怎得这点礼数都不懂了？！”
    叶倾城注意到陆莲明显抖了一下。
    扶着陆莲的丫鬟也轻捏了下她的手，陆莲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请请！这宅子虽老，但文化底蕴深厚！”
    众人惊魂未定地跟着陆莲进了宋宅。
    叶倾城一进去便感觉到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氛围，温馨之感全无，反倒脚底有着阵阵凉意。
    她窜到了徐宁身边：“阿宁，你的护身符可还有，快给我一个。”
    徐宁也一脸紧张，悄悄塞给了倾城护身符后，便低语道：“这宅子怎么变得阴森森的，咱们没走错？为何判若两宅。”
    宋至善美滋滋地给众人介绍着宅子的结构和房间。他直接略过了老夫人的房间，带着战战兢兢的众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耳房我阿娘把它置办成了一个小祠堂，这些都是我宋家先祖，书香门第，诸多才子佳话，在朝有正二品宰相，在野有万民敬仰的诗人。无不……”
    说到宋家先祖，宋至善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叶倾城几次试图打断均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半个时辰快过去了，宋至善终于说到了他阿耶宋怀风。
    这是叶倾城唯一想问上一问的人物，她正要开口。
    扑通——
    宋至善瞬间重重地双膝跪在了地上，嘴角抽搐，声泪俱下。
    “阿耶！至善不孝啊！”

 第六十六章 竹山堂

    宋至善的哭拜来得突然，众人均措手不及。
    “至善亲家买卖繁忙，冷落了阿耶及各位先祖！”说着，他开始磕起头来。
    咚咚咚——
    宋至善磕头磕得用力，在场的却无人动容，只诧异地看着他表演。
    就在他终于起身，准备给先祖上香之时。
    轰隆隆——
    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整个祠堂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窗外狂风暴雨不停，众人被迫围坐在正堂中等待雨停。
    季淑仪饶有兴致地在堂中走来走去，观赏着宋家的藏品和书画作品。
    “不愧是竹山堂旁的人家。”季淑仪指着一副挂在墙上的字画夸赞道：“这幅‘洛神图‘临摹的真是好，线条细如云雾，如春蚕吐丝般连绵。”
    叶倾城也看了过去，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宋至言”三个字，“这是宋三郎君的画，真是可惜。”
    听到此话，坐在倾城对面的陆莲，手指不由得一颤。
    “宋二夫人，您可是哪里不适？”
    陆莲没有回答倾城，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宋至善见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夫人不常来这城外郊野，不知这里比城里冷些，穿得少了。”
    陆莲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便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目光藏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啊。”
    叶倾城半信半疑，将护身符握得更紧了些。
    众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天色渐晚，雷雨却丝毫不减。
    宋至善不好意思地起身：“季夫人，诸位牙郎，今日天公不作美。郊野路远泥泞，只能委屈各位在寒舍留宿一晚了。”
    叶倾城回想起宋家这宅子的构造，发出疑问：“有劳宋掌柜。可是，这里也许只够安置您与夫人，还有季夫人。我们人数众多，恐怕……”
    宋至善沉思片刻，“叶掌柜稍等，我这去问一下隔壁的恩师，竹山堂就在后侧，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凑合一晚。”
    见众人均没有意见。
    叶倾城礼貌作揖：“那便有劳宋掌柜了。”
    宋家后侧，竹山堂。
    叶氏众人冒着暴雨，推开竹山堂的大门。
    正值竹山堂的弟子们年休，整个堂内除了个看门的大伯便再无他人。
    那大伯披着个厚厚的外套，手里端着个小巧的烛台，带着倾城他们走在黑咕隆咚的连廊里。
    除了雨声，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空洞洞的，让人心慌。
    突然，一只癞蛤蟆从叶倾城的脚边掠过。
    啊啊啊——
    她吓得失声尖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郭子维。
    那大伯转过身来，在烛台映衬下，他的脸被光影放大，随着风摇摇晃晃，仿佛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啊啊啊啊，鬼啊！”
    叶倾城将头埋在郭子维的臂弯里，叫得撕心裂肺。
    清欢和一户被倾城吓到，也一边一个紧紧地抱住了情绪稳定的徐宁。
    郭子维正闷笑着。
    那大伯便没好气地怒斥起来：“这位娘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算是真的有鬼，也被你吓得魂飞魄散了！”
    郭子维费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对不住，她怕黑！请继续！”
    大伯将众人带到了竹山堂的宿舍区域。
    “就是这里了，这两间便给你们住，郎君们一间，娘子们一间。这是竹山堂的学子们备考时临时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倒也什么都不缺。”
    ”这里蛮好的，麻烦大伯替我们谢过律己先生。”郭子维礼貌回道。
    临走之前，那大伯又特意盯着叶倾城嘱咐：“莫要再大吵大叫了，乡野静谧，乡邻们休息得早，经不住你们这般吵闹。”
    “好好……”叶倾城自知这话是说给她的便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郭子维注意到对面有一间房间亮着，便好奇问道：“大伯，对面那间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无聊的话倒是可以去坐坐，只是里面都是先生的收藏，切记不可乱动。”
    说罢，大伯放好两盏烛台后，那大伯便背着手离开了。
    几人迅速分好了房间。
    这两间房是并排的，因房间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都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桌台上也落了一层薄灰，墙角还落着几只小昆虫的尸体。
    床铺是用土砌好的大通铺，侧面还能看到不少裂纹，摸上去冰凉得很。
    万一户将两间房间的窗子都用力撑开，又扫了扫灰：“也是许久没住这样的屋子了，以前走江湖时倒是时常光顾。”
    徐宁仔细地在两间房内走了走，然后在东侧的墙上都贴好了平安符：“好了。这下你们不用怕了。”
    时间还早，众人聚在其中一间房里取暖。
    没吃过苦的清欢扫视着房间，撅嘴吐槽：“真是倒霉，没想到这雨竟下得这么欢，本来一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被困在了这。”
    叶倾城轻抚着清欢，安慰道：“凭栏听雨也是蛮有诗意的，若不是困在了这，平日里咱们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清欢终于挤出了笑容：“阿姐说的都对。”
    郭子维依靠在门边，一直盯着对面的书房发呆，虽然那房间亮光微弱，但他觉得似有人影晃动。
    “刚才那大伯说对面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可想去看看？”
    叶倾城兴致勃勃：“闲着也是闲着！好啊”
    其他人点头附和。
    咯吱——
    郭子维端着烛台，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众人依次进入。
    “哇，这书房真是别有洞天啊，外头看是小小一间，里面竟然这般深远。”清欢不禁感叹道。
    叶倾城也满眼惊喜，这书房与她平时看武侠小说时，脑中想象的藏经阁倒有几分相似，木刻的雕花书架摆得随心所欲，典籍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但并不整齐，有一种经常抽出来翻看的痕迹。
    众人都兴致勃勃，立刻四散开来，自顾自地去寻找感兴趣的典籍去了。
    万一户雀跃得很，“让我来看看，这有没有武功秘籍！”
    徐宁不知何时也已捧起一本符咒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郭子维，他站在入门处反复盯着角落里一盏烧了大半的烛台，暗自思忖。
    “奇怪，难道真的没人？”

 第六十七章 这里蹊跷得很

    郭子维走近角落里那烛台处，怔怔地看着附近的两排书架。
    叶倾城见他就不吭声，“怎么了？”
    郭子维托起自己的下巴，思考着：“总觉得这里有些哪里不对。”
    叶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大咧咧地指着书架说：“是这两排么？可能是……太过整齐了？”
    经叶倾城提醒，郭子维恍然大悟。
    郭子维把眼睛靠在这两排书架边，细心地观察起书架的每一层。
    每层书籍上方都落满了灰尘。
    直到最底层，郭子维一眼便看到其中一本典籍的上方，洁净如初。
    “找到了！”
    他将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叶倾城盯着那书籍的封面，一脸疑惑地念了出来：“‘烹茶录’，难道是教煮茶的么？”
    郭子维快速翻阅了下：“这是本杂记，描绘的是两年前，竹山堂的学子们一起在庭院中烹茶的景象，你看，还有人画了画像！”
    郭子维指给叶倾城看，“还记录了每个学子当场做的诗句和文章。”
    叶倾城抬头望出窗外，“画里的，不就是这么！只是少了这画里的竹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律己先生的书房，可能就是他突发奇想地，想看看这些与学子们的美好回忆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子维又观察了下这书册。
    “我只是觉得古怪。你看这本书的边底，明显是有些潮湿，定是不久前刚有沾了水的手碰过。可我们来时，书房里四下无人。”
    叶倾城被郭子维说得背后发凉，其他人听到也围坐了过来。
    “你说的有点道理，让我瞧瞧！”
    叶倾城随意地翻了翻，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们看这里，可是被人撕掉了一页？”
    “还真是！”众人附和道。
    清欢目光如炬，接过书，正准备研究一番之时。
    “王某的书房今晚好生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如平日一般花枝招展的律己先生已经立在门口。
    “先生好！”
    众人异口同声，清欢机敏地将书册藏进了袖子里，背到了身后。
    叶倾城还在生律己先生的气，一副赌气的样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啊！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强词夺理，王某我走路一向轻盈优雅。”
    说着他还自恋地提着衣摆原地转了个小圈，以展示他轻盈的脚步。
    众人被王律己逗笑。
    清欢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袖子中的书册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才又骤然绷住了笑。
    律己先生饶有深意地也笑了笑，故意走近众人，继续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书房，还说我鬼鬼祟祟。”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清欢背着的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行鬼祟之事啊？”
    叶清欢自觉心虚，脸上倍感温热，便又后退了几步。
    叶倾城装作无意地挡住了律己先生视线，“好好好！是倾城一时失言，我们也见识过了，现在离开便是了！”
    “先生，告辞！”
    叶氏众人与律己先生匆匆告辞后，便一窝蜂似得跑回了房间。
    王律己看着远去的几人，摇晃着头，喃喃自语道：“倒是与其他牙人不同，甚是有趣。”
    说罢，他吹灭了角落里的烛台，慢悠悠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独留了一扇窗。
    在正要掩上最后一个门缝之时，他突然轻声吐了句：“走时，记得关窗，别淋湿了我的书。”
    黑暗里，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张纸，攥起了拳头。
    竹山堂，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平日最细心的清欢便与郭子维一起研究起那本书册。
    众人等得昏昏欲睡。
    叶倾城早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磨起了牙。万一户用剑支撑着头，徐宁则不停地念着口诀让自己清醒。
    “我知道了！”
    清欢发现了蹊跷。
    众人惊醒。
    叶倾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迟到了迟到了！”
    郭子维敲了敲她的头，这才回过神。
    万一户关起了房门，“清欢，你说。”
    叶倾城将书册翻到了那副图，平铺着摆在了桌上。
    “你们看，这幅上可以看出，参加了这个烹茶活动的，共有七人。除了律己先生与一旁的大伯，参加的学子共有五人。”
    她将书册翻到了缺页的位置，继续说道：“缺页的这里，前后都是律己先生与其他学子留下的感言，并留有落款，分别是律己先生、王谦、沈煜、苏应之。从这其中推测出，缺少的这一页上有剩下两名学子的感言。”
    徐宁发问：“那其他书页中，可以查到这两人是谁么？”
    清欢看了眼郭子维，皱眉道：“无从而知，但从刚才的那副图上，可以看出是其中穿着松绿色织锦缎的这位，和穿着赤色花鸟纹的这位，因为他们写感言的顺序与那图上从左至右的坐次是一致的。”
    叶倾城捧着自己的脸，一脸生无可恋。
    “那线索岂不是断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暴雨天钻进书房里，撕掉这一页呢？”
    众人没有思路，均沉默了起来，
    万一户打了哈欠，“哎，别想了！这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还帮竹山堂抓起贼人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睡下，还是明日带季夫人看宅更加紧要！”
    郭子维点头道：“一户说的是，晚上大家都小心点，若有情况，随时叫我们。”
    说罢，二人便回到了隔壁。
    夜色如墨，雨重如柱。
    窗外静谧阒然，整个竹山堂都被笼罩在雨气泛起的轻烟中，愈发神秘起来。
    叶氏众人在房中正睡得熟。
    突然，一声声带着恐惧的哀嚎打破了夜空。
    众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清欢快速重新点亮了烛台，随着光影重新找亮了房间，贴在墙上的那平安符也飘飘然地掉落了下来。
    徐宁拾起平安符，对上了满眼惊恐的叶倾城。
    那哀嚎声仍然回荡在整个小镇落的上空。
    三人立刻穿好外衣，冲出了房间。只见万一户与郭子维已经等在了门口。
    “你们没事？”
    “没事！这声音好像是从宋宅那边传过来的！”
    “走！去看看！”

 第六十八章 另有隐情

    叶氏众人打着油纸伞，正要出门。
    又碰到了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王律己刚打开房门。
    王律己迷迷糊糊地道：“真是扰人清梦，既然你们去瞧，我便继续睡了，回来可要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郭子维注意到他的鞋边角上沾了些泥。
    “先生，方才出过门？”
    律己先生的脚稍稍退了半步，“哦，方才去了个茅房。那是还没有动静。”
    说着，他便又关上了门，回去了。
    郭子维若有所思。
    叶倾城拉了拉他，“赶紧走！”
    众人顶着大雨寻到了宋宅后门。
    宋宅后门对着一片田野，宅子与田野之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许是暴雨的原因，河水异常湍急。
    “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那哀嚎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声叫得人心神不宁。
    “应该就在附近了。”带头的万一户谨慎地说道。
    叶倾城透过下冒烟的雨帘，好似看到了河道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倾城懊恼着刚才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提上一个灯笼，雨下的这般大，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众人缓缓地向河道靠近。
    万一户拔出剑防身，在靠近了那黑影之时。
    “你是何人？”他厉色发问。
    空气中一片寂寥，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万一户又走近了一些，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嗨！是个稻草人！”万一户松了口气，“应当是那边田野的，许是坏了，被丢到了河道边上。”
    正当众人放下心来。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了！”
    刚刚哀嚎的那凄凉女声突然在万一户身后的大树处传来。
    那声音空灵，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众人不禁心头一紧。
    叶倾城吸了吸鼻涕，紧紧抱着徐宁：“阿宁，你那符对付孤魂野鬼，应当绰绰有余。”
    “一户，上！”
    “摸得着的我万一户都不怕，就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万一户的双脚像灌了铅，无助地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郭子维在附近随意地拾起一根树枝，“我来！”
    只见他一步一停，缓慢地向那大树靠近。
    终于绕到了树后。
    他大声喝道：“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宋二夫人？！”
    陆莲受到了惊吓，大喊大叫了起来：“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随后便在雨中疯跑起来。
    她满脸惊慌，一路在水里踩出“啪唧啪唧”的声音，但兜兜转转地却不跑出这河道。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倍感茫然。
    叶清欢大喊：“不行，这样不行，她还怀着孕呢！无论怎样，我们得按住她，先将她带回房里。”
    “好！”为了抓到陆莲，叶倾城干脆丢开了伞。
    但她跑得飞快，即便碰到了她，也是拼了命的挣扎，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命。
    就在此时，宋至善带着拿着粗重绳子的家仆一起从后门走了出来。
    “快！”
    那些家仆不管三七二十一，凶狠地按住陆莲，便用那绳子捆住了她。
    陆莲的嘶吼愈发尖锐，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那家仆都不曾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们粗笨地把她像牛羊一般抬了起来。
    宋至善不耐烦地看着她，威胁道：“若是吓走了季夫人，我要你好看！”
    陆莲放弃了挣扎，她面朝夜空，像鱼儿一样张着嘴，任由冰雨灌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宋至善，你干脆了断了我！哈哈哈……让我快些去下面给至言赔罪！”
    陆莲冷冷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着。
    宋至善被陆莲触怒，怒斥着：“还不快把夫人送进去！”
    “宋掌柜！”叶倾城叫住了宋至善。
    宋至善丝毫不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叶掌柜，做好你牙郎的本份便好，别人的事儿少掺合！”
    “关门！”
    万一户飞身过去，及时用剑卡住了大门。
    “宋掌柜，我们掌柜的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关门了？”
    说罢，他稍一使力，那些推着门的奴仆们便一起摔倒在地。
    门重新被万一户打开。
    叶倾城走到门口，快速擦拭了下脸上的雨水。
    郭子维注意到宋至善衣角上的香灰，也跟了过来。他动了动鼻子，在宋至善身上嗅到了与竹山堂书房一样的沉香木味道。
    郭子维暗自思忖着，难道，刚刚在书房里撕掉书册的人，是他？他到底想隐藏何事？
    叶倾城救人心切，直截了当：“宋掌柜，我们做这桩生意，便要对季夫人负责。她有意购置您的宅邸，那我们便有责任调查清楚这宅子的过往。若您不想卖了，我们现在就带季夫人走。绝不能将她一人独留在这。”
    叶倾城的坚定眼神正对上了犹豫不决的宋至善。
    背后的陆莲还在狂笑着。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宋至善侧过脸来，在闪电下，半阴不阳。
    他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懒得腿长在季夫人身上，走与不走，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叶掌柜及各位，明日请早。”
    宋宅后门再次关上。
    叶倾城不寒而栗，背后湿答答一片，也不知是渗出了冷汗还是未干的雨水。
    次日，雨后初晴，宋宅正堂。
    倾城与子维来接季夫人，宋至善也陪同在座。经历了昨夜的折腾，他们都精神不济，不停地打着喷嚏。
    今日的宋宅，静的出奇，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
    房檐上不停滴落着残留的雨水，滴答滴答……就像叶倾城此时此刻的心情。
    沈潇今日倒是心情大好，她换了一只珠花戴在了头上，穿上了一件华贵但有些陈旧的衣裳，她好似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一样，美滋滋地在庭院里晒着谷物。
    叶倾城靠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沈潇，暗自思忖。
    昨日陆莲那叫声那么凄厉，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熟，一点都不知道。
    叶倾城试探着发问：“宋二夫人可好些了？”
    沈潇放下手里的簸箕，猛然回过头：“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嘛？”
    叶倾城尴尬地笑了笑，又连忙换了个问法：“额，我是问陆莲怎么样了？”
    沈潇听见陆莲的名字，嘴角直接就变了方向，“问那妾室作甚？这都几时了还不起身，哪里有嫁了人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卖个宅子可真难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与郭子维对视了一眼。
    宋至善看出他们的怀疑，突然出了声：“她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梦行症而已。”
    叶倾城将信将疑，梦行症哪有那么激烈的？陆莲昨日分明清醒的可怕！
    算了，还是赶紧带季夫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宅子不买了。
    季淑仪终于出现。
    倾城诧异最爱美的季夫人居然穿着与昨日一样的衣裳。
    她拉过季淑仪的手：“夫人，对不住，是我们没调查清楚就带您来看宅了，让您受惊了。我们再给您找其他的宅子！”
    季淑仪一脸惊讶：“我对这里很满意。不过买宅子是大事，我打算再在这里多住几日，再做决定。”
    叶倾城被季淑仪的反应吓到。
    “夫人，您可是认真的？昨晚的声音您没听到么？”
    季淑仪的睫毛微颤，轻轻拂了下手臂：“昨日雨大，我睡得正好，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啊！”
    沈潇在庭院里扬起谷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扬起头：“我们这夜里安静得很。叶掌柜真爱说笑。”
    沈潇怎么也变了，她不是不想卖这宅子嘛，为何现在没有了任何反应，还如此和气？
    叶倾城彻底懵了。
    “宋至善，你把她们怎么了？你是故意把我们支到竹山堂的！”
    宋至善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碗。
    “叶掌柜，你此话怎讲啊？她们都正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方才季夫人的话你可听见了？接下来，您是不是需要赶紧回牙行做文书了，我们还急着成交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突然响起了诵经的声音，伴着木鱼声，有节奏地传来。
    叶倾城还想争论，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她。
    “好！宋掌柜，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郭子维拉着叶倾城便迅速离开了宋宅。
    竹山堂，房间。
    叶倾城和郭子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大家。
    众人一边疑惑重重地收拾着行李，一边复盘着这两天诡异的一切。
    清欢叹着气：“这个陈家真是处处都怪极了。二个失踪的进士儿子，一个未过门却坚信自己是宋二夫人的沈娘子，糊涂的宋老夫人和多年没有音信的宋录事。唯一健在是明明做了赘婿还耀武扬威的儿子，和一个有梦行症，白天正常晚上发癫的媳妇。”
    “现在怎么办？”清欢发问，“咱们现在可是真的丢了夫人！带客人看宅，客人却被扣下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牙行就真要关门了！”
    郭子维眯缝着眼睛，“我觉得季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宋至善威胁着留了下来。而这个事情一定和宋三郎君有关系。昨日我在宋至善的身上衣角擦到了一些香灰，而那香灰不是普通的香灰，是律己先生书房里沉香木特制的香灰。”
    叶倾城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昨天在书房里撕掉了那页书卷的人，是宋至善？！”
    说到这里，徐宁也反应过来。
    “这样说来，昨天陆莲被绑起来的时候，喊了一句，要去找至言认罪。难道宋至言的失踪，与丢了的那页书卷有关联？”
    叶倾城突然后背发凉，“那书卷上的其中一人，一定是宋三郎君。可是从书册上看，那日他们相谈甚欢，并未发生什么啊！”
    众人正疑惑着。
    郭子维起身说道：“我们坐在这空想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尽可能的调查清楚来龙去脉，把季夫人救出来。”
    清欢丧气：“可是宋三郎君都失踪这么久了，连官府都没弄清真相，我们几个牙郎怎么查嘛。如今卖个宅子可真难啊！”
    正说着，叶倾城眼中闪着机灵的神色。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们！”
    众人齐齐看向了她。
    “谁？”
    岔路口的小摊。
    昨日一场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来光顾这小摊的过路人也少了大半。
    叶倾城带着诸位牙郎浩浩荡荡地便围坐了一桌。
    小贩见她声势浩大，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意图。
    他端着壶热茶汤和几个破茶碗便喜滋滋地靠了过来。
    “娘子，您今日来的这般早，还带了这么些个人，可是有生意要和我做啊！”
    叶倾城二话不说，从包袱里掏出袋装了五十文钱的小荷包，便拍在了桌子上。
    “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贩从容地打开荷包瞧上了一眼，嘴角瞬间不受控制地咧开：“娘子，你且问！”
    叶氏众人拉着小贩足足问了半个时辰。
    从他口中得知，陆莲与宋至善当年的婚事是郎情妾意的，并无任何不情愿的意思。虽然是宋至善入赘陆家，但陆家还是给陆莲抬了十里红妆到宋家，就从这小摊前路过，浩浩荡荡地走了许久，当时还来了不少人围观，都说宋家找了良配。成亲之后，因为有沈娘子在，所以陆莲很少再去宋家，每次去也都有宋至善陪着，但一住就住上个半个月左右。
    宋家兄弟们当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宋录事入了军营便一去不返，三个兄弟都十分孝顺宋老夫人。三人同在竹山堂上课，拜在律己先生门下，宋大郎君先考中的进士，当时他骑着马风风光光而过。宋二郎君及三郎君二人是同一届参加的科举，但只有三郎君考中了进士，当时为了照顾宋二郎君，他还省去了这些仪式，大家都羡慕他们的感情好。
    郭子维拿出了书册，翻到了画像的那一页，继续追问：“那你可能认出图上靠右的这二人中，可有宋三郎君啊？”
    小贩瞧了一眼那画像，伸出手对着叶倾城晃了晃。
    “娘子，我回了这么多问题，早就远远超过五十文的价值了。这个，是另外的价格！”
    叶倾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又在桌子上补了十文。
    “现在可以说了！”
    那小贩笑嘻嘻地收起了铜板，拿起书册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接着，他笃定地摇着头道：“认不出！”

 第七十章 叶氏可是用了邪术？

    叶倾城一把揪住那小贩。
    “认不出你还收钱！”
    那小贩扬起头，耸了耸肩，“娘子，您只问认不认得出，我答认不出，何错之有？！”
    倾城还想争辩，幸得徐宁拉住了她，摇头道：“救季夫人要紧。”
    一场秋雨一场寒，热腾腾的小摊成了这条岔路口赶路人的唯一依靠。
    叶氏众人打包了几样吃食，便打算赶回牙行，讨论计策。
    正要离开之时，叶倾城又瞧见了之前那鬼祟的小郎君。
    天虽又冷了些，他却仍穿着与之前差不多的单衣，孤单一人缩在距离炉子最远的角落里。
    柳如和郑书易也真是心狠，派出来跟踪也不给件袄子穿。
    叶倾城又塞给小贩五文钱。
    “给他们再配块饼。”
    西市，叶氏牙行门口。
    叶氏众人自从进了西市的门，便觉得奇怪。只过了一晚，所有人都好像开始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几人均觉得浑身不自在。
    徐宁歪着头：“生意不好而已，这么遭鄙视么？”
    “连那街角处摆摊的掌柜都不见了！肯定不简单！”清欢附和道。
    众人正疑惑着。
    万一户这急脾气一点也忍不了，随手抓了一个过路人，便逼问起来。
    “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闭起眼睛、扯着脖子喊道：“我……我阳气十足，不适合你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万一户见状，直接拔出了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恐吓道：“谁管你阳气足不足！把话说清楚！”
    利剑一出，附近的过路人都吓得拔腿就跑，就像看到了瘟神一般。
    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叶氏当街抓人了！！快去通知市属！！”
    那被抓住的路人更是脸色铁青。
    “你们……都说你们叶氏因生意不好，便用了邪术。骗季夫人去了鬼宅，就是为了给邪神献祭！”
    “什么？？？邪术？”叶氏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叶倾城想过郑氏会给他们泼脏水，却没想到这谣言传得这么快，又这么疯！
    万一户松开了那路人的脖领，他吓得直接双脚瘫软在地，用胳膊硬撑着拼了命地挪到了一边。
    众人望向对面的郑氏。
    只见郑氏将招牌和旗子都换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郑书易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他家管家在门口张贴告示。
    “从今日起，所有宅子，只要在郑氏成交，牙钱一律增加为宅钱的百分之三。”
    周围的人都怨声载道。
    立刻有人提出抗议：“行规便是百分之二，你们怎能私自涨价？！”
    郑书易冷哼着：“嫌多，你们可以去对面啊！郑某绝不拦着！”
    说着，他还挑衅地瞧了一眼叶氏众人。
    叶倾城暗自咬着牙，这个郑书易，故意放出谣言让叶氏门可罗雀，又立刻涨了牙钱，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真是无耻至极！
    万一户再次拔出了剑，“我去砍死他！”
    郭子维拦住了一户：“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再商量。”
    叶氏众人垂头丧气地进了门。
    虽然生意不好，但二叔父还是将大堂收拾得光洁如新，桌椅摆得仍然整齐对称，花瓶里也插了鲜桂，看起来暖暖的。
    清欢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怎么办……从何查起？”
    众人一阵沉默。
    忽然，后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季之言的声音。
    “之言怎么在这？”叶倾城问道。
    叶禄笑了笑：“季夫人跟着你们去看房，最近之言和勿儿、青莲他们一起住在了孙神医府上。孙神医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咱们这不是……”
    说到这里叶禄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咱们这不是没人来嘛，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了。”
    “这会子，小世子也来了，正在后面给之言和勿儿讲课呢。”
    叶倾城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刚才的心寒突然变得有些柔软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赶在被之言发现之前救出季夫人。
    一旦季夫人回来之后，郑氏散播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同样被孩子们柔化，众人心照不宣地围坐在一起，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郭子维掏出那本书册，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我们也并不是全无思路，若想知道少了的那页到底写了什么，恐怕只有找到另外几人这一条路了。”
    叶倾城托着下巴。
    “另外几人，律己先生和那大伯定然不会帮我们了，那日律己先生出现的那么凑巧，必然是帮宋至善打掩护。那剩下的只有……叫什么来着？”
    清欢拿起书册念了起来：“王谦、沈煜、苏应之。”
    徐宁叹了口气：“貌似都没怎么听过，可能这几人都未曾考中进士，没有捞到一官半职罢。”
    “最好是能想办法查一下宋三郎君科考那年的名单。”郭子维回。
    叶倾城发着呆，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难道是之前背过的唐诗里的诗人？
    不对，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
    忽然，灵光一闪而过。
    她结结巴巴地说：“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可是，苏应之？”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出当时在仙居吃饭时，苏翎送给她的那丝帕。
    展开一看。
    那丝帕的一角的睡莲旁，赫然绣着“苏应之”几个小字。
    叶倾城激动地手指直抖，“不知，此苏应之，可是彼苏应之啊？”
    郭子维斜着眼眸，醋意上头。
    一把抢过叶倾城手里的丝帕，酸言酸语道：“让我瞧瞧！郭某竟不知，叶倾城何时开始随身携带男子的丝帕了？”
    其他人均心领神会地在一旁闷笑。
    叶倾城一时尴尬，其实她只是因为这丝帕实在好看才戴在了身上，现在想来此举还确实有些暧昧了。
    她讪讪开口：“实在是因这丝帕，材质甚好！不脱丝，不粘毛，还够柔软，颜色也……”
    见郭子维越来越气，徐宁只得偷偷拉了拉叶倾城的衣袖，才打断了她。
    清欢偷笑着帮倾城解围，“若苏应之是苏市令，便好办了！怕只怕只是重名，据我所知，苏市令并不是长安人氏，既不是本地人，又怎么会是竹山堂的学子呢？”
    清欢说的在理，众人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大半。
    叶倾城拿起了那书册。
    “是与不是，我们直接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这就写信函，待他今日结束公办，我们直接带他去醉仙居，问个明白！”
    “好！”

 第七十一章 有人动了手脚！

    醉仙居，二楼。
    叶氏众人焦虑地等在包厢中，门外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是苏翎来了。万一户连着开了几次门，都碰了壁，便直接坐回去，颓卧在了贵妃椅上。
    苏翎那边边，因叶倾城的信函写的太过简单，苏翎还以为是倾城单独邀了他。
    自从静心宴后，他便发现了自己对倾城的好感，因此压抑着内心有意回避着她。
    作为市令，叶氏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今日叶倾城突然送来了信函有事求助，让他不禁有些雀跃。
    苏翎从出了市属大门开始，便一路演练着与倾城见面的场景，直到站到了包厢门外。
    苏翎在门口徘徊着，来回踱步。
    包厢里，众人注意到有人影在门前飘来飘去。
    “可是苏市令到了？”郭子维发问。
    众人急不可耐，一起挤到了门前准备欢迎。
    叶倾城刚要推门。
    苏翎清冷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叶掌柜，我不是刻意冷待你，只是近日公务繁忙。”
    屋内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叶倾城歪着脑袋，谁？冷待谁？
    她正想着，声音再次传来。
    “不行！太官方了！”
    “倾城，许久未见，许是你们最近罚款不多，日后我定多来瞧瞧！”
    众人隔着门目瞪口呆，郭子维更是一脸坏笑地盯着叶倾城，一副“你可以啊”的样子。
    叶倾城扶着额极力地摇着头。
    心里暗自嘀咕着，苏翎平日里一板一眼的，竟没想到，内心这般的“少女”。
    “不行，我与她还没熟识到可以叫‘倾城’那般亲密。”
    “还是叫叶娘子……比较妥帖。”
    苏翎还想演练。
    咯吱——梆！
    叶倾城实在受不了，直接大力推开了门。
    只是没想到苏翎站得太近，那门板直接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苏翎捂着额头与众人面面相觑，尴尬着打了招呼：“诸位，都在啊？”
    众人也一脸无所适从，只得齐齐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小厮上完了所有的酒菜，众人也已坐好。
    苏翎还没有走出内耗，想想刚才干了什么就自觉无颜。
    他的脸一直温红着，如醉了一般，额头上也包了纱布，看起来甚是滑稽。
    众人似笑非笑，但努力地压着情绪，使劲儿夹菜。
    郭子维率先打破尴尬，“苏市令，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打探一些往事。”
    苏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事？”
    郭子维单刀直入：“苏市令，郭某冒昧一问，您可是字’应之‘？您可认识宋至言？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探花郎。”
    苏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些，不由得一怔：“没错，我确实字’应之‘，也曾与宋三郎君有过交集。当年赶考，我与秦庆同行至长安。但不曾想，长安物价高昂，我两个穷苦书生根本承担不起。他投身怡春阁作诗，为怡春阁壮人气，后又在那与慕容娘子两情相悦，便与我日渐生疏了。我不想涉足烟花之地，便找到了郊外，当时律己先生开放竹山堂给贫困考生暂住，我便住了进去。也是在那结识了宋家的三兄弟。”
    叶倾城听得起劲儿，怡春阁居然还找书生去作诗壮人气？原来那时候就有水军了呀！
    苏翎顿了顿，反问道：“不过，你们为何会问这些？可是至言有消息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倾城直接掏出了书册。
    “苏翎，你先回答我。这书册上记录的那次’烹茶‘你可在场？夹在其中的这两位，可有宋至言？”叶倾城指着书册上的图问道。
    苏翎接过书册感叹道：“我竟不知还有人记录成册了。”
    他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往日的回忆也渐渐在脑中浮现。
    “没错。这次竹山堂烹茶，我有幸在场。你所指的这两位，便是宋家二郎宋至善和三郎宋至言。”
    苏翎这话一出，众人都起了疑惑。
    叶倾城将那图又拿得更近了些，“苏翎，你可看清了？这图上哪有宋至善啊？我们前几日刚和他见过，与这个图上之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苏翎眉头不禁皱成了一团。
    “奇怪，这图上的确实不是，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与我们一起烹茶的，定是宋至善。当日律己先生叫大家在庭院中烹茶作诗，他的诗夺了头筹，还单独写了一幅，裱好了挂在宋家正堂了。”
    听闻此话，郭子维将眼睛贴近了那页面的侧面，又用手指使劲儿搓了搓。
    不对，这个图被动过手脚！
    “你们看！宋至善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颜料要厚一些，我猜想定是有人给他重新画了脸。”
    徐宁不解：“会是谁呢？”
    “律己先生！”郭子维与苏翎默契地异口同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至善又为何要撕掉他和宋至言那页感言呢？”叶倾城继续发问。
    苏翎听得一脑袋浆糊。
    “你们都把我问糊涂了。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苏翎。
    苏翎听后大为震惊。
    “你们口中的宋至善，竟与我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苏翎喝了杯酒，眼神微微变得迷离，望着窗外回忆起了过往……
    “我与他们兄弟俩在竹山堂相识，那时候的我一穷二白。即使在竹山堂，也是付了房钱便再买不起吃食了。
    我接连饿了几天，直到有一日在竹山堂后院里不慎晕倒。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在宋家了。当时，至善正坐在宋宅与竹山堂临近的房檐上背书，正巧看到了晕倒的我，便与至言一起将我拖到了宋家。
    当时宋老夫人给了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送宋老爷子的旧衣给我。
    从那日起，我便与他们兄弟俩一起备考。
    我们三人中，至言是最没耐性的，但他天资聪颖，有着股机灵劲儿。
    至善是才学最好的那个，律己先生也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这里，叶倾城突然打断了苏翎。
    “苏翎，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宋至善是你们当中才学最好的那个？既然这样，为何最后，你和宋至言都考中了进士，只有宋至善落了榜？”
    苏翎轻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

 第一章 果真是风水宝地

    秋风瑟瑟，孤星犹照，还打着哈欠的林宝儿却已经爬上了远郊的半山。
    谁让她有一个卷王店长，偏偏让她这个点来看房源。
    早知道她就应该去考研，而不是跑去当什么房产中介。
    林宝儿看着眼前这荒凉的半山别墅，林宝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掏出手机核对秦川发来的房源地址。
    “别看了，就是这家！”
    林宝儿顺声看去，早已等在院子里的秦川正精力充沛地走出来。见是秦川，林宝儿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别坐这，要下雨了。”
    秦川话音未落，天就像漏了一样，顷刻间暴雨如注。
    二人挤在院中游泳池边的一处旧亭子里，沉默震耳欲聋。林宝儿见这游泳池还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池中也早已被干枯的落叶铺叠了好几层，一副破败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颤。
    叮——
    客户发来消息，“雨太大了，改天再约。”
    短短八个字成了压垮林宝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忍耐一早上的她瞬间爆发跳进破游泳池咆哮
    “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让人跑到这里来看房，我昨晚一共就睡了四个小时！你自己愿意当卷王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啊！”
    面对林宝儿的失控，秦川推推自己的眼镜框，毫不在意。
    “存在即合理，我看过了，这是个风水宝地，房子虽然旧了点，只要用心打理就一定能出。”
    林宝儿抬头看着的秦川这幅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拽秦川，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俩人倒进了枯叶堆里。
    就在二人倒下的瞬间，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了过来，强光霎那间膨胀成球，又迅速挤压成一条缝，带着二人一起消失在枯叶里。
    当林宝儿再次有了知觉，是一缕肉香狠狠地钻进了鼻孔里。还未睁开眼睛的她追着这缕香气就摸到了桌子前，一口下去，肉汁在嘴里瞬间爆开，真香！
    “好吃么？”一道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得林宝儿立刻瞪圆了双眼。
    只见一位面容俊美、身着蝶红色喜袍、歪戴着簪花公子帽的青年男子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周围房间内装饰古朴，分明不是自己那个年代的。
    难道她穿越了？
    “你——”
    喜袍男子刚要开口，林宝儿就“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疼痛说明着不是梦。
    林宝儿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
    下一秒一群穿着破布衣的土匪们就一齐冲进了房间里，带头的男子三两步便跳到林宝儿身旁，一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头儿！您没事！可是这叶家娘子又寻死腻活了？她白天刺您的伤口还阴着红呢！”
    “要我说不如宰了，反正雇主只说掳走，留不留活口都是咱说了算，您若还想要个夫人，兄弟们再去抢个貌美的也不难！”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利无比，林宝儿刚刚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解决面前的情况。
    “没事，你们先出去。”幸好那男子开口打发走了那群人。
    林宝儿长舒一口气，面对逐步逼近的男子有些紧张。
    她可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现在就让她献身实在有些为难，但眼下
    林宝儿眼珠子一转，在对方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立刻下跪大喊“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
    年轻男子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林宝儿，是我！”
    林宝儿诧异地望向男子。此时男子已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模仿着林宝儿刚才的语气重复着：“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哈哈哈……”
    林宝儿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围着眼前的男子转了几圈。男子见她还是一脸错愕，终于收起笑容说道：“别转了！我是秦川。”
    听到肯定的回答，林宝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秦川道：“我真是着了你的道！你还有脸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委托书摊开来给林宝儿看。
    秦川：“我其实只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正被二当家刚抢来的郎中医治手臂。拼凑几个土匪的话来看，我姓郭，名唤子维，是这窝土匪的头目。”
    “今日是受雇主委托，付二十两酬金抢叶氏牙行自江陵去往长安的商队，并掳走叶家千金叶倾城，也就是现在的你。”
    “但据说郭子维本是要强娶她做压寨夫人，没想到叶倾城宁死不从，用发簪刺伤了他。郭子维因失血晕厥，叶倾城正要抹脖子自尽时被二当家一棒子打晕。醒来之后，叶倾城和郭子维就变成了你和我。”
    秦川稍做停顿，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是怎么来的。哎…我已经把这前前后后都勘察过了，并无任何痕迹，看来暂时是没有什么回去的希望了。”
    林宝儿看着委托书摇起了头：“我居然才值二十两！你果然不是好人，连穿越过来都是土匪头子。”说罢，她又坐回到放着吃食的桌子前，索性大快朵颐起来。
    秦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手拷羊腿、右手胡饼的林宝儿说道：“真不愧是你，听完这些居然还吃得下去！”
    “不然呢？”林宝儿眼神示意秦川给她倒杯喝的，继续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都说了暂时没有回去的希望，我不吃点东西，和你一起饿死在这么？！”
    秦川给她倒上酒之后也坐下吃了起来，“你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走。”
    “走？”林宝儿反问道：“为什么走？走去哪？你是这的头儿，咱们吃喝不愁不是挺好的么？”
    林宝儿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秦川的心坎里，他激动地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眼里也瞬间闪起了光，手舞足蹈地回答道：
    “你，如今是叶氏牙行的千金。你可知在这个朝代，小到牲畜、栗米，大到车马、庄宅都需要经过牙郎之手。如果我们能回到叶家，就可以重操旧业，以我们的经验，足以在这安身立命。”
    “我早就听说长安的宅邸庄重大气、严整开朗，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要是此生有幸能卖上一栋，你我的职业生涯就再无遗憾了。如果不走，被他们发现我并不是真正的郭子维，别说吃喝不愁，你我小命恐怕都难保。”
    在秦川提醒下，林宝儿也来了兴致，但她只听到“千金”两个字，就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畅享未来了，想着只要回到叶家，就可以舒服地躺平了，那也确实没必要赖在这土匪窝里！
    林宝儿越想越激动，干脆一把丢掉羊腿，把脚架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对秦川说道：“咱们一起去长安大展宏图！只要有我林宝儿，不不不，只要有我叶倾城一日逍遥，就有你郭子维的一份荣光！你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了！干杯！”
    林宝儿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心里却另有打算，等到了叶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子维也应和着与叶倾城碰杯，并正色道：“一言为定。”
    吃饱喝得后，叶倾城一头栽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郭子维吹灭所有红烛，只留了窗边的一盏灯，然后端坐在案前，仔细地铺开宣纸，挥笔疾书起来。

 第二章 真正的卷王从不抱怨环境

    叶倾城一觉睡到了晌午，不见郭子维便出门找寻。
    一推开门两个婆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娘子，您终于醒啦！这是老大吩咐我们整理的行囊，说是要和您去度…度蜜月。我们不知娘子的习惯，就随意收拾了些，您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叶倾城大手一摆，“不必看了。秦……郭子维呢？”
    蓝衣婆子：“老大正在前厅议事。他特意吩咐了，娘子昨夜辛苦，让我等不要打扰。”
    叶倾城好奇郭子维又在搞什么鬼，便推着婆子带她去前厅瞧瞧。
    叶倾城刚挨近前厅大门，就听到郭子维慷概激昂的声音。
    “我这次例会要说的第三点是，咱们团队的组织架构有问题！若凡事都依靠我和二当家，咱们团队是无法壮大的，我已经重新拟好了新的架构……”
    叶倾城听到郭子维的发言就两眼一黑，真不愧是卷王，走到哪里卷到哪里，婆子们说昨夜红烛点到了丑时，该不会就是写这玩意。后排的土匪们正小声讨论着：“架钩是什么钩？”左边的早已呼呼大睡。
    叶倾城偷笑想要溜走，却迎面撞上两个大兄弟，定睛一看，二人手上正抬着个被五花大绑还蒙着眼睛的书生。
    “这是？”
    叶倾城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厅的注意，二当家兴冲冲的奔过来向她解释：“娘子，这是老大早上让人去请来的教书先生，老大说要和您去度蜜月，可能是数日，也可能是数月。山寨里不能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不然连雇主的委托信都看不懂，这不，从今日起大家伙就要开始上课识字了。”
    叶倾城惊讶得话都说不出，只得连连点头。
    二当家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对两位兄弟说：“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先生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倚靠在门边上的叶倾城已经打起了哈欠。
    见郭子维还在滔滔不绝，叶倾城随手抢了张纸团成团丢了过去。“例会”被纸团打断，众人顺着纸团的弧线齐齐地看向叶倾城。
    只见叶倾城面无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郭子维已慌张地窜到了门口。郭子维不放心地拍着二当家的肩膀说道：“子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今日的这些安排，定要督促兄弟们完成。盗亦有道，三劫三不劫，读书识字后才能有选择地劫……”
    见郭子维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叶倾城怒视着甩下一句“莫要再啰嗦了！”便把郭子维直接拽上了马车。
    众人均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直言“叶娘子大义！”
    自从离开了山寨，叶倾城就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买买买。
    经过几日奔波，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门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写着“安化门”，两道沟渠从大道边穿过，城楼高耸入云，排着队进城的人多到看不到尾。
    二人结算了马夫的酬金便打发他走了。叶倾城蹦蹦跳跳地顺到队尾便钻了进去，背着四个包袱的郭子维却格外眨眼。果不其然，只一眼便被负责抽查的金吾卫卫士提溜了出来。
    卫士熟练地挑开郭子维的包袱，前几个并无异常，直到最后一包打开，装得满满的肚兜儿、媚药散落一地，甚至还掉出一本《春宫图》，立刻引得周围的人连连惊呼。
    郭子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倾城，叶倾城猛得想起，当时婆子们说的“不知娘子的习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给她收拾的行囊她是一眼没瞧就带上了。
    卫士：“裹挟污秽之物，将此二人抓起来！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
    叶倾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长安城，第一站竟是县狱。之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还真的进来了。
    郭子维被关在叶倾城隔壁，一副吃了苍蝇的颓样，同关着的还有一花白胡子老汉，痴痴颠颠地唱着不成调的歌。叶倾城也自知理亏，笑盈盈地隔着栏杆哄着：“怪我怪我！没仔细查看！你别不理人儿嘛。听说这县狱在长寿坊，还是核心地段呢！就这小小的一间也要近两贯铜钱呢？”
    郭子维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可知你的罚金是多少？”
    叶倾城与郭子维辩驳了几句，见说不过干脆威胁起来：“你一会可别来求我！那个守门的卫士临走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敢问你在长安城可有亲邻？若没有我，你都出不去！”
    郭子维：“那我问你，你家人都有谁？你晓得么？”
    叶倾城自信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赎人这种差事主人家肯定是不会来的，来得定是小丫鬟或者管家，管家一眼就瞧得出来。丫鬟的名字就那几个，春夏秋冬，或是小这个、小那个的，铁定能蒙上个十有八九，一会你就瞧好！”
    咚咚咚——
    二人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只见一挎着钥匙串的卫士领着一老仆和一穿着鹅黄襦裙的丫头快步走来。叶倾城见这情形正如她所料，得意地朝着郭子维的方向扬了扬头。
    卫士爽利地开了锁，那丫头便带着两串热泪扑进了叶倾城怀里，“娘子受苦了！”
    郭子维饶有兴趣地等着叶倾城开口，叶倾城一副嘚瑟样地说道：“春……”见这丫头没有反应，便立刻改了口：“小……”
    只见这小丫头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娘子，您是不是受了惊吓？这才几日功夫，便不记得阿桂了！”
    叶倾城尴尬地扶住太阳穴说道：“正是，我的头好痛。”
    郭子维被叶倾城拙劣的演技逗得“噗”得笑出了声，一直没吭声的高管家敏锐的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
    “娘子，这位是？
    郭子维自信地起身整理起衣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叶倾城忽得想起日前郭子维对自己的捉弄，故意说道：“我不认得这位郎君！咱们走！”说罢便准备抬腿走人。
    高管家与阿桂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她身后。郭子维一时慌了神，隔着栏杆拉住了叶倾城的衣袖，小声嘟囔道：“喂！你搞什么？！”
    叶倾城故意甩开他的手，并后退了一大步说道：“求我呀！”
    郭子维明白了她的意图，干脆坐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叶娘子回府后可要多加小心，不知是何人恨毒了你，竟需这般大费周章的雇佣绑匪，只怕是身边熟人。吾不才，只不过是这世间唯一没有嫌疑的人罢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正中叶倾城软肋，只得服软带上这扫把星。
    “郎君，请！”高管家有眼力见地给郭子维开了门。
    正当几人要离开之时，那花白胡子老汉忽然停止了哼唱，一反常态地吐了句：“郎君不凡，断所求即可鹏程。”说罢便又唱了起来。
    郭子维不由得一征，询问身旁的卫士道：“敢问官爷，这是何人，所犯何事？”
    卫士不在意地答：“此人名叫信夫，金陵人氏，疯汉而已，是这儿的常客，郎君不必理会。”
    高管家见郭子维上了心，也附和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再迟就犯了宵禁了。”说罢，便带着二人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初入叶府

    众人坐上马车，阿桂给叶倾城简单介绍了二叔父家的人员情况后，便提醒道：“娘子，长安物价高，二爷家中一切从简，不比江陵，您多担待些。”
    “这是自然。”
    叶倾城想着再怎么从简也应该比山寨强。
    一眨眼的功夫，马车便进了崇贤坊，过了道永安渠便到了叶府。
    叶府大门开在东南侧，高管家一招呼，便跑出来十几个小丫鬟，个个活泼伶俐。
    众人刚过了影壁，高管家便对郭子维正色道：“郎君，叶府女眷众多，您是客，请随我至跨院休息罢。”
    “劳烦高管家。”
    叶倾城见郭子维爽利地应了下来，便急匆匆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反驳道：“谁说他是客，子维是自己人，就安置在我附近好了！”
    郭子维故意调侃她：“这么怕死啊？”
    叶倾城用胳膊肘狠戳了下郭子维，压着声音回：“少废话，谁雇土匪劫我还没查到呢，你当然要保护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留下来！”
    高管家眉头微蹙，又怕得罪了叶倾城，只得照做。
    丫鬟们簇拥着叶倾城过了垂花门，便见到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正耍着枪。
    她挽着利落的发髻，鬓角处随意地散落了几缕碎发，甚是好看。虽穿得简单，但难掩贵气。
    倾城猜测她一定就是阿桂口中那出身武将世家的二叔母婉儿了。
    听闻她是为了和二叔父私奔，才不惜与家中断了往来的，也因此隐姓埋名。
    婉儿见倾城他们到了，便爽利地将梨花枪背到身后。
    “是倾城！多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我都不敢认了。”
    叶倾城笑得腼腆：“谢二叔母夸赞！”
    见郭子维也跟着进了来，婉儿眉头微皱，但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和气：“你没事就好，此前阿桂满身是伤地跑了来，说你们的车队在路上被土匪劫了，你阿翁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你日后的声誉便不许报官，我们只得暗暗派家仆寻找。”
    婉儿又看向郭子维，“听闻你与郭郎君是一起进城的，可是这位郭郎君救了你？”
    叶倾城连忙点点头，“没错，幸亏遇到了子维，我才得意从土匪窝里脱身。”
    郭子维眼眸一沉，这个二叔母婉儿是敌是友还不知，姑且试探一二。
    “叶夫人，这一带的土匪不似闹饥荒处的那些，都是受人委托终人之事，不知叶氏在长安可有得罪什么人家？”
    婉儿沉思片刻：“若说得罪了谁我倒一时想不出，劲敌倒是有一个。但郑氏也是正经生意人，远亲是朝中权贵，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买凶的恐怕另有其人。”
    婉儿眼色一变，拉起叶倾城的手：“先不谈这些糟心事儿了，如今你们平安归来了便好。我与叶禄在长安虽落脚多年，但叶氏到底是外来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此次你阿耶让你来帮扶，我们自是欢迎的，只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
    怪不得招人暗算，叶倾城原来是“总部”派来长安的“空降指挥”啊。
    叶倾城笑盈盈地回：“二叔母客气了，倾城一定竭尽所能。”
    在说“竭尽所能时”叶倾城特意便饶有深意地瞧了眼郭子维。
    婉儿欣慰一笑：“你们舟车劳顿，又受了委屈，定累坏了！南红，快带娘子去瞧瞧。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南红是婉儿一起长大的丫鬟，据说连当年私奔都呆着南红一起，亲如姐妹，在叶府的地位自然不必说。
    “谢二叔母！”
    见他们走远，婉儿才质问起高管家：“你怎么办的事？伯兄此次打着锻炼倾城的幌子让她来长安，就是特意为了她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我与叶禄要多留意长安的良配。她与郭郎君这般出双入对的，让外人看了，谁还敢与我们结亲？”
    高管家委屈巴巴：“回夫人，我入门便拦了，但倾城娘子不许，极力地护着。您也瞧见了，二人几乎是半步不离。二爷和夫人若想成事，恐怕要多下些功夫才行了。”
    南红推开西厢大门，一股木质香气淡淡地飘来，若隐若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沉香木家具，沉稳又雅致，中堂摆着各色瓷器和琉璃，隔断细节处又恰到好处地嵌了些玉石，好不气派。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痴了。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这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旧货市场那些老瓷片都价值不菲呢，更别说这完完整整的名家瓷器了，那破琉璃倒差点意思，不过这沉香木家具真是妙极。
    叶倾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正痴笑着，差点被门槛给绊到了。
    “娘子，小心！南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叶倾城，带她迈过了门槛。
    南红见倾城满眼喜色，便又得意地说道：“听闻娘子独爱鹤，您往落地花罩里面瞧，这是二爷亲自与薛老宰相的门生求来的《雪鹤图》。”
    “南边这间暗房是娘子的寝室，我家清欢娘子听说您要来，一早就折了桂花在里头，现在已经满是桂花的香气了。娘子是有名的才女，北面这间，二爷特意按郎君们的标准，给娘子布置成了书房。”
    叶倾城听了南红那一大通话什么也没记住，对《雪鹤图》也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书房的位置倒是不错，既与自己的寝室互不干扰，又同在西厢，能有个照应，瞬间就起了主意。
    “南红阿姐，辛苦把这改成卧房！”
    南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娘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叶倾城压根儿不顾南红说什么，自顾自地就给丫鬟们都分配了任务。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书房就被改造成了间小卧房，然后便将丫鬟们连同南红一起轰了出去，只留下了阿桂伺候。
    叶倾城看不惯房间里的摆件，掏出了自己路上买的一堆破烂货换了上去。忙得不亦乐乎，擦着汗说道：“郭子维，你那书房我也是要改造改造的！一个好好的房间，竟放着些石头笔墨，真是无趣至极！”
    郭子维还未来得及拒绝，叶倾城就已将一座泥塑的彩色莲花烛台拍在了他的桌案上，又让阿桂在一旁的乌龟式样的盒子里倒满了多彩的香料。
    叶倾城环顾一周，不满地说道：“为了赶路都没买什么东西，明日定要去西市好好逛逛，将这里好好装扮一番！”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传来的还有叶清欢温柔的声音。
    “倾城阿姐，我是清欢！我带了些长安特色的吃食来，现下是否方便？”
    叶清欢是二叔父叶禄的独女，只比叶倾城晚生了半年，从小便在长安长大，聪明乖巧，现下也在牙行里做一些文书工作。
    “当然方便！”
    倾城示意阿桂给清欢开了门。
    只见一位面容清丽，一身月白蓝的襦裙，梳着极简单的双髻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一身清爽，除了胸前挂着块和田玉外，便再无其他首饰了。
    叶清欢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堂姐，她将一小碗酪樱桃和一碟透花糍搁在桌上，热情地说道：“倾城阿姐，近日牙行太过忙碌，阿耶直接就在牙行里住下了，所以不能亲自来接风，这是他特意命人从南泉斋带回来的点心，你快尝尝，看是否合胃口。”
    “直接住在牙行了？”叶倾城有些意外。
    “是啊，只因圣上不久前新封了贵妃，给了大赦天下的恩典，所以长安近日就涌进了好些个黑户，还有刚从县狱里放出来的，都是没什么钱财，又急需住处的主儿，让人好生头疼。”
    “其他牙行都不愿接这种活儿，费力又不讨好。但阿耶心善，几乎来者不拒，结果就苦了自己。这还不止，店里的牙郎们，像一户阿兄、徐宁阿姐，也都好几日没回过家了。”
    叶倾城听后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不成这二叔父也是个卷王老板，她的命真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到这里，叶倾城哀怨地瞟了一眼郭子维。
    正如她所料，一旁的郭子维激动万分，慷慨激昂地说道：“救济难民于水火，叶二爷真是仁义之士！牙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郭子维开了口，清欢才注意到竟还有一人。
    她略显慌张：“方才只顾着与阿姐说话，竟未注意到郭郎君也在，可惜这酪樱桃只捎带了一碗，真是对不住。”
    “没事儿！他不爱吃酸奶！”叶倾城一边大大咧咧地回，一边已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何为酸奶？”清欢疑惑地问道。
    郭子维连忙开口解围，“我平日里不喜甜食，清欢娘子不必介怀。”
    清欢看着叶倾城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足极了。
    宠溺地说道：“传闻中倾城阿姐强势又孤僻，是江陵出了名的高冷才女，还是经商的奇才。”
    “今日一见却和传闻中的不太相同，阿姐真诚直率，亲切得很。传闻中还说阿姐从不近男色，但我听闻，此次阿姐为了郭郎君在城门口大闹金吾卫，不惜入狱也要扞卫二人情分。不顾世俗眼光，敢作敢为，阿姐真真是与众不同！”
    听了清欢的一通话，叶倾城差点把那酸酪喷出来。
    “清欢呐，传闻也不可全信。”
    叶倾城暗暗思忖起来，经商奇才，又不近男色，原主真是太苦了，她可不过这样的日子……
    郭子维则一直暗中观察着叶清欢。虽然她一脸纯真，不像是会写委托书的雇主，但也万万不能大意，必须试她一试。
    纠结再三，他决定先从字迹入手，“清欢娘子，我们明日想去添置些物件，可否简单画个路线图来？”
    “子维阿兄你太见外了。”清欢爽快答应，“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书房画一个来！”
    不料，她刚走进书房，便传来了一声怒斥。
    “这是哪个混账丫头干的！怎能将祭器放在我阿姐案台上！还在这红丝龟足砚，竟放了这些个西域的劣质香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桂！快叫人去查！抓到了送到我那去，我定要亲自把她赶出府去！”

 第四章 西市繁华，赐玉花卷一枚

    叶清欢将莲花祭器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叉着腰，一副要给叶倾城做主的样子，煞是可爱。
    郭子维偷瞄了下叶倾城，闷笑起来。
    叶倾城一把拉住气鼓鼓的清欢。
    “清欢，阿姐刚进府就责罚下人，也太兴师动众了。这个什么龟足的砚台当香炉用也不算浪费嘛，明日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清欢本不想就此罢休，还是阿桂提醒她明天要早起去牙行送饭，才终于哄走了。
    叶倾城满心期待着明日出去扫货，回到房中便列起了清单。
    郭子维则在书房中连夜翻查书籍，靠着典籍硬是手绘出了一幅长安城的地图来。
    次日一早，阿桂便带着丫鬟们，端进来大碟小碟十几样吃食，一桌子摆得琳琅满目。
    叶倾城激动之余也不忘惜命，拿出银针挨个菜品都试了一试，确定没毒才开动。
    郭子维简单地拿了两样点心便又钻进了书房。
    因对长安城还不太了解，他必须争分夺秒，自从昨晚听清欢说起现下牙行的困境，他便上了心，这是他的第一站，势必要力挽狂澜。
    “倾城娘子，这是您让高管家送来的名册和牙行布局。各位牙郎的资料也都在里面了。”
    一名丫鬟将一本名册呈上来。
    “名册？”
    叶倾城正疑惑着，郭子维便快步接过了名册。
    “给我就好。还要麻烦备辆马车，倾城娘子一会要去西市走动。”
    “是。”
    叶倾城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早餐，待出发时，已接近午时。
    她思索再三，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又在头上插了两支简单的珠钗便出门了。
    长安繁华，路上行人众多，越靠近西市人流越大。
    又因临近开市时间，坊门口等着开门的人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甚至还出现了拥堵的迹象。
    “好家伙！光看这门口的阵仗已经大开眼界了！”
    见郭子维没有反应，叶倾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名册，“你这名册什么时候看都行，快瞧瞧这外头，好不热闹呢！”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也瞧了出去。
    只见叶氏马车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郭子维暗自纳闷起来。按理说在长安城能用马车的非富即贵，一般百姓见着都是要躲得远远的，怎么会站得这般近？
    “阿桂，平日里等着进西市的人也如此之多么？”
    “平日也多，但不如今日这般多。猜想可能和圣上大赦天下有关，郎君您看，那些穿着破漏衣服穿着草鞋的呢，定是刚放出来的。”阿桂回道。
    叶倾城皱起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郭子维：“还说别人呢，你不也穿得破破搜搜的，一会你最好跟紧了我，可别被当成难民又抓走了！”
    阿桂被逗笑，打趣道：“娘子说的是，郭郎君一早上只顾着看书，都没好好梳洗，确实有些狼狈。”
    她看了下叶倾城，继续说道：“可娘子，今日为何也穿得如此朴素？”
    阿桂这一问，便问到了叶倾城的心坎上。
    她笑盈盈地答：“我是刻意这么穿的，这做买卖的人最喜欢看人下菜碟了！我穿得朴素些，以免他们给我恶意加价。”
    阿桂闷笑着称赞起叶倾城来，“娘子，真是聪慧！”
    正午时分，浑厚的鼓声接连传来，坊门大开，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
    一进坊门，叶倾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只见道路两旁各色招牌挂得满满当当，车马声、叫卖声连成一片。珠宝酒肆、布匹成衣等，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眼。
    店铺前小摊贩们也拥有着自己小小的一块铺位，多的是手打的饰品和特色小食。
    在郭子维提议下，三人下了马车，步行逛了起来。
    叶倾城被西市的繁华迷了眼，掏出自己的小清单，走走停停。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走出西市九宫格的第一格。
    相比大的珠宝店，她更青睐路边的小珠钗摊子，每一处都要翻遍了才算完事。
    郭子维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小声吐槽：“哪有富家千金蹲在地摊前捡漏的呀。”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才有趣。”
    正说着，叶倾城便拿起一个做成花卷形状的玉料坠子，在郭子维面前比划起来。
    “诶！这个就不错！这花卷坠子与你一样卷，甚是般配！”
    叶倾城对这物件十分满意，大手一挥，“掌柜，将这花卷坠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接过“玉花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您说的可是这羊角牡丹？二十文。”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这是牡丹？这手艺未免也太差了！！”
    郭子维见状不禁笑出了声，故意大声回道：“你别管它是不是羊角，是不是牡丹，我家娘子说它是玉花卷，它日后便是玉花卷了，快包起来！”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
    叶倾城气得红了脸，丢下句：“手艺这般差，便宜点好了！阿桂，给他十五文，足矣！”
    说罢，她便赶紧溜到下一个摊位继续逛起来。
    郭子维拖着越发多起来的包裹，连连抱怨道：“你有几个脑袋啊？买这么多！戴得过来么？”
    “你管我！我有几个头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有几双手。”
    郭子维越是不悦，叶倾城便越是兴致勃勃，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终于轮到她威风一回啦！
    见他们争执不休，阿桂提议道：“娘子，西市同一类型的店铺都是规划在一个区域的，这个区域尽是金银细软。前头才好呢，市署旁是长安最受欢迎的成衣肆，咱们去那瞧瞧可好？”
    听到成衣肆，叶倾城心中闪过一丝雀跃。
    阿桂见状立刻哄着她上了马车，温柔地说道：“娘子，西市大得很，若全靠行走，恐怕几日都逛不完。还是马车快些。”
    回到马车上，郭子维也终于有机会放下叶倾城那好几包“战利品”，他轻轻甩着已经有些微红的手腕，劝说着自己，为了前程，定要忍耐一时。
    就在三人上车之时，郭子维忽然注意到马车后面跟着的几人，竟有些面熟，他故意探出身去，装作调整卷帘的样子向后张望。
    见郭子维看过来，那几人便立刻停下了脚步，神色鬼祟地装作在地摊上挑拣物件。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叶倾城不耐烦地问道。
    郭子维不动声色地放下卷帘。
    “小点声，好像有人在跟踪。”
    叶倾城花容失色，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曾见过？”
    郭子维闭上眼睛，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这几人的面孔。
    “好像是在开市时，跟在我们马车附近，穿着草鞋的那几个人。”
    叶倾城一脸疑惑，“草鞋？那不就是刚放出来的犯人？我们在里面不足半日，应该不会得罪了谁。可是你昨晚没睡好，多虑了，也许就是碰巧同路的人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子维坚定地看着叶倾城和阿桂，淡定地说道：“是不是碰巧，咱们一试便知。”

 第五章 危机四伏

    叶府马车停在了西市最大的成衣肆云罗馆门口。
    云罗馆地处西市中央位置，紧邻着市署，对客人的衣着有最低要求，进入店内的客人均享受一人一接待的待遇。
    馆里挤满了客人，各色材质的衣裳应有尽有，都按照价目和手艺分别挂在不同的区域，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预算各取所需。
    那几个穿草鞋的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在云罗馆外围各自找了角落缩了起来，完美融入了其中。
    郭子维看在眼里，心想着，果然如他们所料，看来势必要想办法甩掉才行了。
    叶倾城带着郭子维和阿桂，故意高调地走进店里。
    眼尖的掌柜瞄了眼她马车上的“叶”字，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叶娘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本店新推出了不少新样式，不如我带娘子瞧瞧？”
    叶倾城不屑：“听闻云罗馆有位金牌绣娘，每月都会亲自缝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款式，我只看这个。”
    掌柜表面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
    “叶娘子，果真大气。只是这独一无二的款式，价钱也不俗，还需要在我们馆买个最高等级的山茶花扣子才能看上一看。”
    说着，她还在叶倾城面前搓动着手指，示意叶倾城要先展示财力。
    “没问题！”
    为了能进云罗馆的单间，叶倾城大手一挥，给郭子维和阿桂也安排上了山茶花扣子。
    胖掌柜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揽着叶倾城，亲自带着他们进了尊贵的内室。
    云罗馆，金牌内室。
    金牌内室在云罗馆最深处，私密性极强。
    屋内装饰倒是极简，两张黄花梨靠椅靠在一侧，正中则摆放着一精致的雕花衣架，还有一丝线绣的屏风，就无其他家具了。
    叶倾城等人稍坐了片刻，绣娘便带着她的成衣作品走了出来。
    她正要展示，便被叶倾城轻柔地打断。
    “娘子，不必展示了，这衣服多少钱？”
    绣娘一征，面带疑惑答道：“回叶娘子，三十两。”
    叶倾城听后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与郭子维吐槽：“这衣服比我还贵十两，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郭子维无奈瞪了她一眼：“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叶倾城咬着后槽牙，挤出句：“这衣服我要了！”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再多付给娘子五两，请娘子务必帮个忙。”
    一炷香后，云罗馆大门口。
    阿桂扶着换上叶倾城衣服的绣娘上了叶府的马车，她们一从店里出来，立刻有几个穿着草鞋的人蠢蠢欲动，打着不知何意的信号。
    马车一走，那几人立刻便跟了上去。
    叶倾城和郭子维换上不起眼的衣服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
    叶倾城眯着眼：“难道是绑架我的那人，故技重施？”
    郭子维摇头道：“不可能，早上出门你穿着低调，况且长安还没人知道你是谁。这伙人可能只是认得叶家的马车罢了。”
    “牙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叶氏牙行坐落在西市的东北角，虽然在边角处，今日却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出了事！叶倾城和郭子维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
    “请问小郎君，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倾城随便扒拉了旁边的一位问道。
    那小郎君磕着瓜子眉飞色舞地回：“这些都是刚得了身份的黑户和刚放出来的犯人，来叶氏租找住处的。叶氏耍威风闭门不让进，你看这些人在门口乌泱泱的一片，堵一中午了！”
    他吐了一口瓜子皮，继续嬉笑着回：“方才都闹起来了，即使都这般景象了，叶家东家也没出来看一眼。都说牙人没一个好的，我看是了！”
    叶倾城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也有几家牙行开着，叶氏正对着的郑氏牙行不但大门敞开，门口还站着好几个牙郎看着热闹，却相安无事。
    “这还有别家呀，他们为何就只堵在叶氏门口？”叶倾城不解。
    小郎君笑道：“小娘子，您可是外地来的？这几家牙行各有侧重，做庄宅较多的只有叶氏和郑氏。郑氏的东家是当朝中书令的远房子侄，谁敢惹啊！”
    叶倾城暗自思忖着。
    二叔父和牙郎们为了这些难民都住在牙行里了，为何今日会大门紧闭呢？
    不对，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叶倾城抬脚便想要冲进牙行里一探究竟，却被郭子维一把拉住。
    郭子维淡定地分析：“你先别急，你瞧门口闹事的那些人，虽穿着破衣烂衫和草鞋，但皮肤却完好无伤，有的甚至还白白嫩嫩的，一点不像没有住处受尽苦头的。”
    叶倾城观察了下周围，“你怀疑他们不是真的难民？”
    郭子维眯着眼：“不仅不是，还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再等等，静观其变。”
    “快让开！！！”正在众人关注着叶氏牙行的时候，突然长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齐齐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叶家的马车正失控着朝着人群快速奔跑而来，而马夫却早已跳车。
    原本围在这里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
    “这不是咱们的车么？阿桂和绣娘还在上面！”
    叶倾城着急地往前走，却被郭子维拉住护在身后，“放心，她们不在。”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着的叶氏牙行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梳着高马尾、身穿碧色长衫的侠客一跃而起，几个垫步便飞身坐到了失控的马匹身上。
    “吁！”
    他简单一声便利落地悬住了缰绳。
    郭子维悄悄给叶倾城介绍：“万一户，五年前退隐江湖加入叶氏牙行，武功超群能力强，贵妇缘极好。”
    叶倾城点点头，在心中暗自庆幸：“早上刚拿来的资料，没想到他这就记住了。真是卷王在手，万事不愁啊。”
    万一户虽然控制住了马匹，却不知何处飞出来一片铜叶子，精准地打断了连接马和车的绳索。
    马儿惊叫！整个马车瞬间侧翻在地，直直地撞上了一旁的店铺，车内众多物品也散落而出。
    叶倾城心疼至极，“这可是我淘了一个时辰的宝贝们啊！”
    万一户跳下马，立刻掀开门帘查看，见车内无人才松了口气。
    难民们见车内没有人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此时，一位难民突然起哄：“这是叶家的马车！叶家瞧不起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想用马车将我们冲散！简直是草菅人命！”
    万一户怒气道：“你放什么狗屁！谁草菅人命了？！”
    另一名难民见状也马上扭头捡起掉出来的珠宝，附和道：“大家快来看啊，叶家娘子的生活是何等奢华！他们本就是江陵来的黑心商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忌我们长安百姓的生死！让他们滚出长安！”
    其他难民被煽动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难民们将侧翻的马车和万一户都团团围住，大喊着让叶家滚出长安，场面更加失控。
    就在此时，一行金吾卫带着位面容极俊美的郎君风风火火地赶来，这位郎君一身深绿色官服搭配着银色腰带，身后还跟着一群花枝招展、闹闹吵吵的小娘子们。
    一位金吾卫威风地喊道：“苏市令到！”

 第六章 竞拍

    叶倾城从身边看客处得知，苏市令名唤苏翎，从六品，是专管东、西市市场秩序的官员。
    苏翎到场，现场终于归于平静。
    他先在马车处确认了没有人员伤亡后，就径直走到了叶氏门口。
    “请叶掌柜出门一见！”
    与其他官员的跋扈不同，苏翎对商贾很友好，甚至对资深的商户东家都极为尊敬。
    咯吱——
    叶氏大门重新打开，叶清欢独自一人走出来。
    “小女叶清欢，代阿耶问苏市令好。阿耶及叶氏诸位牙郎疑食用了不净之物，均彻夜未眠，现下仍疼痛难忍，恐难迎见，还望苏市令见谅。”
    四周的难民们仍在起哄。
    “怕不是装病不敢出来了！”
    “嫌我们穷，不想为我们找宅子，便百般推诿！”
    ……
    清欢此言一出，周围起哄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
    清欢丝毫没有慌乱。
    “苏市令、诸位邻里，叶氏绝无怠慢之意，但实在是能力有限，算上阿耶也才刚足五人，每租一户均需带看数处。何况价格适宜的均在远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欢话虽说的诚恳，众人却并不买账。
    “你话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想租给我们！”
    “叶家娘子巧言善辩，说到底还不是瞧不起我等！苏市令可要为我们声张正义啊！”
    ……
    苏翎见多了这种市井游民做派，敢于在闹市起这般阵仗的，背后定有人指点。
    他不过是一个从六品且毫无根基的小官，还是少掺合的好。想到这里，他便示意跟班尽快找机会脱身。
    跟班儿的也机灵得很，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住嘴！苏市令只是按例巡查，哪有你们造次的份儿！还不快让出路来！”跟班儿的一声呵斥，众人虽安静了下来但并无疏散之意。
    此时，与叶氏一街相隔的郑氏牙行突然走出位一身华贵的郎君来。
    “这不是苏市令么？郑某来迟。”
    他只喊了这一嗓子，众人便自觉得让出了条通路来。
    “原来是郑书易郑掌柜。”苏翎礼貌作揖。
    “郑某身为西市商会会长，竟让叶氏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是郑某失职。郑某定好好处理叶氏的麻烦事，绝不姑息。”郑书易得意地走到苏翎和叶清欢面前说道。
    “郑书易，你少假惺惺。谁不知道你早对我叶氏百般意见，今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清欢不屈不挠地回道。
    郑书易并不把清欢看在眼里，“叶清欢，叶氏何时轮到你掌事了？你一小小娘子在此信口雌黄，小心我告你个污蔑之罪，最后还要你阿耶替你料理！”
    “你！”叶清欢正要反驳，被万一户及时拉住。
    郑书易狡黠一笑：“叶氏既承诺了要帮大家租找宅邸，就该说话算话。如今他们已然影响了西市的正常运转。按郑某的意思，叶氏就先关停整顿，何时将这些难民的房宅都处理好了，再重新开业。”
    “真不要脸。”围观已久的郭子维和叶倾城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压低了声音对叶倾城说：“该你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郭子维已经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叶倾城摇摇晃晃地被推到了三人神前。
    “阿姐！”叶清欢如见了救星一般，迅速小跑了过去。
    她一脸骄傲的说道：“郑书易，我的确没立场代表叶氏说话。但我阿姐可是叶氏的嫡长孙女，除了阿翁和大伯父，倾城阿姐便是叶氏说一不二的存在，十五岁便名满江陵。我阿耶此时病着，叶氏自然应由倾城阿姐掌事。”
    郑书易与苏翎均一脸狐疑地看着叶倾城。
    “哦？你就是那位，号称是江陵百年一遇的经商奇女，郑某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被郑书易一挑衅，叶倾城干脆心一横，一个飞跃跳上了街边的石墩，居高临下。
    她低垂着眼眸，冷冷地对郑书易甩了句：“有劳郑会长，但我叶家的麻烦就不劳您费心了。”
    叶倾城扫视着周围各个牙行，缓缓说道：“各位乡亲邻里，低价宅房的生意不赚钱，其他牙行都不愿接手，大家有目共睹。”
    “我二叔父仁善，为了诸位担下了这些买卖。但他没想到人数如此之多，才造成了今日之祸。既然他应了各位，我便一定帮他达成。”
    叶倾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我有我的规矩，明日起叶氏将每日限量推出五套低价房宅，以猜价格的方式竞拍，参加竞拍需先交一两银钱，做保证金。从明日起按照交保证金的顺序依次竞拍，若连续七次都没有猜中，则需要重新排队。保证金只做保证，待正式成交后，定原路返还。”
    “也就是说，从明日起，若不参与竞拍，即使围在门口，叶氏也爱莫能助。”
    此言一出，众人均议论起来。
    叶倾城跳下石墩，走到苏翎面前问道，“苏市令，这样处理可好？”
    苏翎笑答：“只要不影响西市运作，本官均无意见。”
    郑书易冷哼道：“叶掌柜倒是别出心裁，郑某明日也来瞧个新鲜。”
    说罢，郑书易抬腿便要离开。
    “郑会长，请留步！”郭子维大声喝道。
    “叶氏小门小户，每日尚且提供限量五套，郑会长作为西市的商会会长，是众商家的表率，敢问郑会长，郑氏是否也能提供宅源？能提供几套？”
    郑书易逃跑未遂，立刻变了脸色：“你又是何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倾城见状立刻上前维护：“他是我叶氏的牙郎，虽身份低微、不懂礼数…”
    咳咳——
    郭子维见叶倾城趁机数落起自己，立刻咳了几声将其打断。
    叶倾城见好就收，继续说道：“但他的意思正是小女的意思。敢问郑会长，可否为了长安百姓们参拍啊？”
    郑书易见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推辞，便装作一副大方的样子。
    “那是当然。便也每日推出五套好了。”
    “好！”叶倾城故意加大音量，“那就请苏市令做个见证，小女代就代在场的各位邻里，谢郑会长的慷慨大义！”
    郑书易气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便拂袖而去。
    正在叶倾城得意之时，苏翎面无表情地晃到了她眼前站定。
    叶倾城盯着他，心想好伟大的一张脸，可惜做了官。不然我一定好生培养起来，做个头牌！
    “叶娘子？”
    叶倾城回了回神，“小女惶恐，您还有何事？”
    苏翎淡定地一挥手，一随从便熟络地递给了叶倾城一沓单据。
    随后便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叶氏牙行阻碍西市通安街行走一个时辰有余，罚铜钱一贯。”
    “在闹市驱车失控造成恐慌，罚铜钱一贯。”
    “驾马车撞毁西市街口亭台，罚铜钱二贯。这是单据，请娘子收好。”
    叶倾城目瞪口呆，“这么多？！”
    “叶娘子，代本官替叶掌柜问好。罚金，记得按时交足。”
    说罢，苏翎便带着下属们准备离开。
    “苏市令！咱们再商量商量，可好？打个折嘛！”
    叶倾城极力拉住苏翎的衣角，却被他无情甩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和“粉丝”们扬长而去。
    “苏翎！！”
    叶倾城攥着罚单欲哭无泪，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呐喊道：“天呐！女娲娘娘！你快看看你精心捏的小人儿在干什么！”
    说罢，便撅着嘴暗自诅咒起他：“呸！好丑陋的一颗心！”

 第七章 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

    众人散去，叶倾城和郭子维跟着清欢第一次走进了叶氏牙行。
    牙行的内饰风格和子维的书房如出一辙，简单雅致。布置上极为对称，正中摆着条长长的石料柜台，两侧各摆着两组沉香木桌椅，中间摆着绣着松柏的屏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但是当下，桌子上正趴着拉肚子拉到站不起来的二叔父叶禄，二叔母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帮他擦汗，只不过力度都有些重。二叔父连续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也不知是肚子更痛，还是被二叔母擦的额头更痛。
    “阿耶，倾城阿姐来了，这位是郭子维郭郎君，外面那些祸事都已经被他们平息了。您就安心趴着。”清欢一脸得意地说道。
    二叔父努力地起身，艰难地扬起头对倾城说道：“倾城啊，叔父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来就去处理这种糟心事儿。”
    叶倾城：“怎么会，叔父您多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牙行就暂时交给你了，哎呦……”说罢，二叔父如释重负，又丝滑地趴回到桌子的正中间，倾城见状偷笑起来，想着二叔父定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个强迫症。
    清欢想起刚刚倾城立下的规矩，好奇地询问起她的打算，“阿姐，你为何要让他们每人交一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呢？平日大家不喜用银子交易，况且还未看中宅子就交保证金的做法，在长安还从未有过。”
    倾城与子维互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容阿姐先卖个关子，你只需记得，明日凡是来交保证金的，除按顺序记好姓名以外，还要记清所交保证金是银锭还是碎银。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清欢乖巧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位牙郎也弯着腰从后院走了进来，腰间挂着的龟壳尤为耀眼。
    从她进门众人的目光便长在了她身上，让人挪不开眼，她慢慢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身材娇俏，虽然穿着郎君的衣服，也难掩她的仙姿佚貌。
    清欢：“这是徐宁阿姐，也是我们的牙郎，精通风水命理，昨日也在店里中了招，刚刚控制住马车的一户阿兄也是，因是习武之人症状才轻了些。”
    叶倾城皱起眉头问道：“大家都在腹泻么？症状是夜里开始的？郎中可来过了？”
    “是夜里开始的，郎中一早就来瞧过了，并无中毒迹象，说应该是吃了些不洁之物。可饭菜都是从府里做好了再送来的，府中并无一人泻肚，很是奇怪。”二叔母不解道。
    这时，叶倾城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南泉斋罐子，正和昨日清欢送过来的一样，她走过去细细查看了还未收拾的碗筷，问询起来：“昨日牙行里的人可是吃了南泉斋的酪樱桃？”
    徐宁擦着汗回道：“没错。”
    叶倾城还在等她的后续，却不见她再继续开口了。
    叶清欢立刻补充道：“徐宁阿姐话少。是昨日高管家多买了些，就分给了牙郎们，可是这酪樱桃有什么问题？可是南泉斋从未出过差错，阿姐昨日不是也吃了么，并无异常啊？”
    “这酪樱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叶倾城此时又拿起桌面上残留的葡萄枝条，继续说道：“问题在这里，我昨夜没吃府里的晚饭，自然也没吃餐后的葡萄。二叔母和清欢虽吃了葡萄，却没吃酸酪。”
    “但二叔父他们就不同了，二样都吃了。这葡萄和牛奶一起食用极易腹泻，更何况他们吃的还是酸酪，效果自然就更胜一筹了。我猜想，大抵是这个缘故”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纷纷向倾城投来钦佩的目光。徐宁急忙问道：“倾城娘子，那该如何缓解呢？”
    倾城无奈地答：“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如今恐怕只能吃些清淡的，多多散步走动，估计过了今日便会好转些了。”
    二叔母听后，一边叮嘱下人们以后搭配食物要更仔细些，一边强行拉二叔父起来走动，顺便还耍起了小脾气抱怨自己没有吃到酪樱桃。
    清欢也急忙扶起徐宁，一瘸一拐地散起步来。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一边眉头紧锁，故意走到他身边邀功道：“你可不要太佩服我了！业务能力我不如你，生活常识还是我更胜一筹罢！”
    郭子维仍然一言不发，心想着这不可能是巧合，暗自推想起来。
    次日，叶氏牙行的大门口并未如预想的一样回归平静，前来付保证金的人排起的长队仍然占据了部分街道。
    隔着条小道，在交叉路口的一侧摆着个小食摊，简单地放置了二三组木制桌凳。掌柜一人身兼着小二正游刃有余地忙活着，一口煮锅咕嘟着热腾腾的胡麻粥，一口炭炉正烘烤着胡饼。
    “这胡麻粥加上盐，别有一番滋味！现烤的胡饼就是香！”
    叶倾城虽吃过了早饭却还是没有逃过门前小摊的香气。这不和郭子维二人正整整齐齐地吃着早午饭。路上她还因昨天买的东西都被难民们哄抢而走对郭子维抱怨连连，喝上热粥后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掌柜，再来碗胡麻粥！”
    郑书易不请自来，极自然地坐到了他俩中间。
    “倾城娘子、郭郎君，这盛世可如你们所愿呐？我们两家加在一起不过一日供应十间宅子，你瞧瞧这眼前的人，怕是要搞到天荒地老了！”
    此时，郑书易的胡麻粥也端了上来，小二还贴心地赠上了一张胡饼配在一边。
    郭子维毫不示弱：“虚虚实实，就像郑会长这胡麻粥一样，浑浊的时候看不清里头是不是混了杂粮，只要舀上一勺来，便看得真真切切了。”
    郑书易是看不上郭子维的，只觉得他是叶倾城留在身边玩玩的野郎君，和他那些个妾室是一样的人物，便讽刺道：“胡麻粥还没吃上一勺，胡饼倒在一旁抢上风头了，但胡饼就是胡饼，是赠的，不值一文。”
    叶倾城也不惯着郑书易，回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为胡饼是赠的，可也许早已算在成本里了，只是可怜了胡麻粥被蒙在鼓里，高看了自己的价值，以为自己真的能值个三文钱。”
    “吃饱了，子维，我们走！”
    说罢，叶倾城起身伶俐地凑近郑书易，盯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道：“这盛世，让郑会长破费了！”
    郑书易虽心虚，但还是表现出一副不明白她意思的样子，“叶掌柜此话怎么讲？”
    只见叶倾城笑意潜藏在眼底，拉着郭子维便朝着叶氏牙行走去，远远地飘来一句：“小二，我们的账就算在郑会长头上了！”
    “好嘞！郑会长，一共十二文。”小二立刻给郑书易双手送上了账单。
    郑书易听后不满地摔掉筷子，生气说道：“岂有此理！叶倾城，你一个小娘子一早上吃两碗啊你！”

 第八章 好戏开场！

    叶氏牙行内，各位牙郎都为擂台做着准备，分工有序。
    二叔和高管家在柜台里精挑细选今日的宅源，厚厚的宅册被二叔翻来翻去，只怕错过一个性价比高的宅子。
    万一户正忙着给排队的人倒水，只见他拿起一摞茶杯随意地一甩，杯子便依靠惯性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倒完水后，也不忘用佩剑呈上两杯伸过去给一旁正在来者一一登记的清欢和徐宁。
    见叶倾城和郭子维进来，清欢立刻把登记的名单拿给她看，“阿姐，你看，刚开门半个时辰已经登记了五十有余。”
    倾城查看了一遍名单，心中便有了数。
    “郑氏的宅源给过来了么？”郭子维凑到柜台前发问。
    高管家一脸为难，连忙回道：“回郭郎君，还没有，郑会长刚刚派人来说，他们的宅源他们要自己介绍，说是怕咱们动手脚。”
    叶倾城与郭子维耳语道：“你看这名单上每隔一人，就被郑书易安插了一个他们的假难民。正如我们所料，郑书易恐怕是想让这些假难民一一竞拍下自家房源，过后再想办法毁了契约归还回去，就等于没出过这五套宅子。这低价的生意他郑会长是一点也舍不得做，算盘倒是打得妙。”
    郭子维淡淡地回：“只可惜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咱们让他吐出来便是了！”
    叶倾城正气道：“各位邻里！今日的登记就先到这了，明日请早！”
    “手中的事儿都停一停。高管家，通知外头摆擂台，一炷香后咱们正式开拍！”说罢，叶倾城揣起了名单，便带着牙郎们一起霸气地向门外走去。
    擂台搭在了叶氏和郑氏之间，因猜价格竞拍的方式新颖奇特，吸引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连附近的掌柜伙计们都忍不住跑出来围观，小摊贩也闻讯涌到了这边，好不热闹。
    万事俱备，随着三声有力地击鼓，叶倾城连拖带拽地硬拉着郑书易上了擂台。
    “各位邻里，下午好！”说罢，叶倾城还自己邀起掌来，被郭子维不客气地瞪了一眼才又收敛了起来。
    “我是叶氏牙行的叶倾城，旁边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是咱们西市的商会会长郑掌柜。今日能来这的，自是对此事前因后果都有所了解的，我就不再赘述了。”
    “今日摆这个擂台，便是为了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就劳烦各位邻里一起做个见证了！”
    说罢，叶倾城一个眼神，万一户就敏捷地展开了一卷硕大的名单，随后利落地一跃而起将名单挂在了一旁的杆子上。
    台下众人都激动地叫起了好。
    叶倾城继续说道：“这是截止到一炷香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登记的求租名单，现在咱们就这个顺序，一个一个来竞拍宅源的价格。敢问郑会长，是您家先来，还是我们先来？”
    郑书易早先没想到会是在这般公开的场合竞拍，一脸不情愿地瞧了瞧名单，顿时没了主意，无助地摩挲起手心来。
    “我们先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位高盘着头发、婀娜多姿的美少妇款款登上擂台。
    来人正是郑书易不久前新纳的美妾柳如，虽出身奴籍，却是在高门里做过娘子陪读的女子，琴棋书画、五花八门样样都有过涉猎。
    “奴家柳如，见过叶掌柜。您是娘子家，我家郎君不方便与您一起，若不嫌弃，就由奴家代替罢。”
    叶倾城自然明白柳如的意图，不过是郑书易忘记了名单上哪些是自己人，她来救场罢了，顺便还想借女子身份贬低一下她。但此时她也深知要以大局为重，便没有再计较。
    “柳娘子，请！”
    柳如记忆极好，不看宅册便可以将宅子的信息一一说来，嘴皮子也麻溜得很。
    “我们郑氏的第一间宅子地处长安城南，外二十里，宅院共堂一口、西房一口，小东房一口，厨舍一口，庑舍一口，加上院落、连上内甬道共计八十七平。月租金范围在三百到四百文之间，开始猜！”
    第一位难民被请上台来，只见他神情紧张，眼神一直忍不住往柳如那边飘，在万一户再三追问下才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猜，一月三百二十文。”
    柳如掩面笑道：“低了！这宅子位置虽然不佳，但构造可是一进小四合院的配置，郎君您再往上加些。”
    这位难民收到了柳如的暗号，鼓起勇气道：“那我猜，一月三百三十文。”
    “对了！恭喜这位郎君！”因是自己安插的人，柳如迫不及待地直接宣布了结果。那位难民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多说一句便踉跄着下了台。
    柳如接着得意地示意叶倾城：“叶掌柜，到你了！”
    叶倾城则反问道：“诶？怎么到我了呢，自然是您五间都拍完了，才轮到我们叶家。请柳娘子继续！”
    柳如听后连忙扫了眼名单，瞬间慌了，“奴觉得还是交叉着来比较好！”
    叶倾城见状故意逼近柳如，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说：“柳娘子想要交叉也行，但你一间我一间的太费事了，咱们不如二间一轮换，可好？”
    柳如被倾城的提议难住，不住地看向郑书易，郑书易却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直接打开了折扇挡在面前。
    而此时台下围观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起来，纷纷叫嚷起来。
    “谁先来有这么重要么？赶紧的！”
    “就按叶掌柜说的来！”
    ……
    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如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想着那些真的难民也许猜不中呢，宅子不就又回到自己人这了嘛。
    “好！就二间一换！”
    柳如三言两语便又介绍完了第二间宅子的情况，范围和刚刚的宅子一样。
    轮到第二顺位的难民来猜了，正在难民犹豫之时，倾城连忙给子维比一个手势。郭子维收到信号立刻走上前，附在难民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这位难民听完顿时眼中有了神采。
    柳如质疑道：“诶！你们这样做可不合规矩！”
    清欢虽不明这其中的门道，但还是反驳道：“我们又不知道你家的价格，有什么关系？”
    柳如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了。
    难民试探着给出了第一个价格：“每月三百五十文。”
    柳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答：“低了。”
    难民又出价：“三百七十五文。”
    柳如：“高了。”
    难民继续：“这次我出，三百六十二文。”
    柳如见范围逐渐接近，有些担忧道：“高…高了。”
    见她神色恍惚，难民反而越发自信：“三百五十六文。”
    台下的众人也被一次次的出价牵动着，热闹的街角如今变得安安静静，都在屏住呼吸关注着结果。
    只见柳如听到报价后犹豫不语，众人见她久久不吭声，便纷纷急了，起哄道：“柳娘子快公布答案啊，可是这位郎君猜对了？”
    叶倾城笑着问道：“柳娘子，看样子是猜中了？”

 第九章 醉香居

    叶倾城继续说道：“我们的规矩是猜的次数不超过七次，这位郎君刚刚猜了四次，在规矩之内，你现下为何迟疑，可是需要我代你宣布结果呀？”
    柳如气得眼睛里都冒着火，黑脸着回道：“不用。恭喜这位郎君！”
    台下的群众听到此言瞬间欢呼起来，这位难民听到结果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立刻跪下来，对着叶倾城和柳如的方向磕起头来，嘴中不断喊着：“多谢两位大掌柜！我王七郎一家黑户了四五年光景，托了贵妃娘娘大赦的福才有了身份，殊不知长安低价的宅子如此难租，真是多亏了两位娘子，老汉我全家才终于有了容身之处！再不用挤在废弃的破庙中度日了！”
    郭子维见状忙扶起他，安慰道：“郎君快起，苦日子过去了，一会您直接去叶氏约好签契约书的时间，待和屋主都签了文书后，就可以退回保证金了。”
    台下围观的人群都在为这位难民高兴，全场一片欢呼，认不认识的人都纷纷对他大贺一声“恭喜”。附近胡麻粥的小摊上也都热闹非凡，桌凳上都坐满了人，更多没等到座位的人则用手托着热乎乎的碗，站着就吸溜吸溜地胡吞了下肚。卖风车的小贩也收获颇丰，一眼望去转动的小风车已遍布全场，随着欢呼声舞动起来，好看极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眼泪打转，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诗人们都向往的大唐盛世，此情此景果真难得一见。
    柳如则在一旁心烦地吐槽道：“不过是没见识罢了。叶掌柜，请！”
    按照规矩接下来的两间就轮到叶家了。
    按名单顺次，先是位假难民来猜，不出郭子维和叶倾城所料，他并没有在七次之内顺利猜出价格，随后真难民只经过三轮便猜中了价格，又一次赢得了全场雀跃。
    就这样，当日的十套宅源猜了足足一个时辰，共经历了十四位难民，四位没有猜中。
    叶氏的五套全按计划被真难民猜中，郑氏的五套中，真难民按照子维的方法猜中了其中二套，剩余三套不可避免得被郑氏事先安插的假难民拍走。倾城和子维想着能从郑氏嘴里抢来就是赚，便不觉得可惜了。
    散场之时，人人叫好，都说叶氏新来的掌柜伶牙俐齿、一身灵气了得。
    郭子维听着台下百姓的夸赞，得意极了，不禁翘了翘嘴角望向叶倾城，本想着能换来一个默契的相互肯定，却不想此时的叶倾城还在手舞足蹈和邻里们说说笑笑，根本不暇顾及他。
    柳如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郑书易更是躲在扇子后面吹胡子瞪眼，两人相互埋怨着就离开了，好不解气。
    见二人狼狈地下台，叶倾城讥笑道：“郑会长、叶娘子！小心点台阶，别摔了！明日咱们还得继续呢！”
    收拾完擂台后，叶氏众人决定去西市最大的酒楼醉香居，一起庆祝。
    醉香居的位置在西市最西边，也是西市里最高的饭馆。
    叶氏一众人说说笑笑地就进了门，高低错落的红绸幔子下是坐得满满的十套桌椅，雕花的楼梯盘旋而上，四人并排也绰绰有余。
    “呦，竟舍得来醉香居吃酒了？好些个时日不见，奴还以为万郎君已经另有喜好了！”
    只见一位头戴着朵巨大牡丹花的娉婷女子，托着盏琉璃碗笑面迎来，眼神极妩媚地轻扫过叶氏众人，最终停在了万一户身上。此人正是醉香居的掌柜崔金盏崔十娘，是长安出了名的干练女掌柜。
    “好姐姐，我哪有什么别的喜好，你不知我过去这段时日过得多潦草罢了，你随意问我身旁的几位，都能给我做个证。”
    说罢，万一户熟练地拿过女子递过来的琉璃碗，一口下肚，瞬间两只眼睛都睁大了，紧紧握住掌柜的手问道：“十娘，这樱桃酒定要多给我留些，比往日的都更香甜！”
    崔十娘甩开一户的手，又用食指使劲儿地戳了下一户的额头，娇嗔道：“知道你是个贪吃的，早就给你配好了！今儿个包间里也给你温好了一坛，还不快带你的朋友们上去，莫要再浪费我的烛火了！”
    万一户听后连忙俯首作揖，“多谢十娘款待，改日定来与姐姐举杯共饮！”
    众人听后也齐齐地对崔金盏道谢：“多谢十娘！”随后便跟着万一户一起上楼去了。
    见万一户和崔金盏之间有来有回，徐宁气得脸鼓鼓的，眉头也不自觉得皱在了一起，清欢吗，敏锐地发现并默默陪在了她身旁。
    只有叶倾城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啪”的一下打在徐宁的眉间，故作严厉地说道：“阿宁，皱眉会长川字纹的。你长得这么美，可不要像郭子维一样，每天愁这个愁那个的，会变丑的！”
    清欢见状连忙用眼神暗示叶倾城，却被叶倾城一把划拉到一边。
    “清欢你也是，不要总是挤眉弄眼的，时间长了会变大小眼的！我们娘子家家的，要多注意保养，活出个精气神儿来！你们看刚刚那个崔掌柜，年岁虽已不轻，但风韵犹存，又自信又有魅力，这才是我等女子的表率！”
    清欢见阻止未遂，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战场。
    徐宁则特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最后，一边上楼，一边瞟着楼下如花蝴蝶一般在客人间穿梭的崔金盏，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在醉香居最好的包间里落了座。刚坐好，一户就开始给大家分酒，到了徐宁这里还特意绕开。
    “我也要！”徐宁醋意十足地将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说道。
    万一户一脸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喝酒么？今日是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今日大获全胜高兴啊！快给她倒上！”叶倾城没心没肺地回。
    万一户竟也心大的相信了，不但给徐宁倒了酒，还拖来盘奶豆腐让她配着吃，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夸赞起醉仙居的下酒菜来……
    郭子维注意到徐宁的脸色难看，立刻提起酒杯张罗着大家一起碰个杯，这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万一户。
    几杯樱桃酒下肚后，清欢好奇地问道：“阿姐，子维阿兄，虽然看到郑氏吃了亏我们都不胜欣喜，但我现在真是一头雾水，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些人里掺杂了假难民的？又是如何只看名单就能知道哪些是假的呢？”
    万一户也附和道：“对对对，快说说！让我们也高兴个明白！”
    叶倾城喝了口酒，用胳膊肘戳了戳郭子维笑着道：“郭郎君，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来说，今日主持这一遭，我早已经口干舌燥了。”

 第十章 酒壮熊人胆

    郭子维娓娓道来。
    “起初是昨日我与倾城进城时，马车附近就聚了些大赦之人，但我瞧着古怪，我在县狱中与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既然穿着破糟踩着草鞋，衣服里头的皮肤也自然不会如此干净。”
    “况且，这种人最怕让人知道是刚从里头出来的，一般一出来便会想要换上普通百姓的衣物，不会任由自己这般打扮就跑进闹市来。”
    “昨日我与倾城在店外围观许久，这种刻意扮贫苦的人就占了大半。叶家落难，谁受益谁就是指使者，放眼整个西市，也只有郑氏了。为了能区分出真假，我们便想到了保证金法子。”
    清欢疑惑道：“保证金？阿姐特意让我们记下他们是交的银锭还是碎银，难道说就是这个缘故？”
    子维将桌上的茶壶推向前代表银锭，又抓了把樱桃比作碎银。
    继续回道：“聪明！只因本朝百姓还不喜用银锭交易，平日家中便不会刻意储存，况且一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小数，真正求租的人怎会说拿就拿得出呢？定是东拼西凑，才凑出来搏一个机会。”
    “但郑氏雇来演戏的假难民就不同了。他们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用自己的银钱，郑氏统一给他们发放银两，也是个耗时的事儿，自然会发放一整个银锭图个方便，当然也是为了待事成之后可以快速收回保证金。”
    “倾城看到名单之后，发现郑氏是每隔一人安插一个假的，所以才提议两间一交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抢到郑氏的宅子。”
    原来如此，众人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此时，万一户忍不住开口：“慢着，我还有一事不明，郭郎君又是怎么保证这些真难民，一定能猜中宅子的价格的呢？”
    子维笑答：“这多亏了倾城，是她想到了教难民们用二分法，容易理解，操作又简单。”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齐齐地重复着：“二分法？”
    叶倾城将刚刚的樱桃摆成了一排，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就是每次都猜处于中间的那个数，便可以最大限度的缩小范围。最多不超过七次，就定然可以猜到对的金额。”
    说着她将面前的樱桃留下十颗，“比如范围是从一到十。那便猜五，若是回答大了，那范围便是一到五，依此类推……”
    一边说着她又将十颗樱桃对半分成两组，推开一组，只留下五颗。
    众人听后均在自己默默推演着。
    徐宁最先印证完，点头赞道：“妙哉！”简短的回答一如她平日的少言寡语，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餐酒饭下来，倾城和子维竟与各位牙郎就熟络了起来，这感觉竟像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见恨晚。
    “干杯！一切为了叶氏！”叶倾城见气氛到了，便带头举杯吆喝着。
    众牙郎也一起兴奋地附和着，个个笑意盈盈。
    叶倾城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暗爽着，“你们加油喔，叶氏不倒，老娘我才能吃穿不愁哇。”想到这里，不禁美滋滋地又独自干了一盅。
    一杯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黄昏时分。
    “快到击鼓的时辰了，咱们该散了！”万一户张罗着回家，却发现清欢和徐宁早已醉倒在桌上，一个说着胡话，一个闷头大睡。
    叶倾城虽然还没倒下，但兴奋异常，走路也已经踉跄，只剩下郭子维一人还在笔直着坐着。
    见一户为难地抠头，郭子维淡定地提议：“一户，马车就让给阿宁和清欢，你跟车一起，确保她们的安全，临近宵禁了，你住在东边恐怕来不及，今夜就在叶家住下。叶府不远，倾城看着还能走，我扶她回去好了。”
    倾城在一旁晃晃悠悠打岔道：“一户！我送郭子维回去，包放心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一户见状撇了撇嘴，并没有理睬她，眼神直接越过她的头顶对郭子维说道：“好！”
    接着他便从包厢探出半个身子，招来两个忙着收桌的小丫头，好不容易才一起将徐宁和清欢送上马车。
    子维要了碗醒酒汤哄着倾城喝下后，便准备架着她下楼。
    刚出门，就见苏翎和一华贵女子从对面的包厢中一起走了出来，苏翎看见叶倾城和郭子维眼前一亮，反应极快地喊着：“叶掌柜这是喝多了，郭郎君，我来帮你！”
    说罢，便和一旁的女子迅速礼貌告别，然后逃难似得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对称地架起叶倾城的另一侧。
    “苏市令，您这是……”
    “侯府千金，你懂的，苏某不得已而已，快走！”
    苏翎轻声催促着郭子维，郭子维看了眼对面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女子便明白了苏翎的意图。想着以后叶氏还要受苏翎的管制，便顺水推舟给了这份人情。
    由于郭子维和苏翎都太高，叶倾城就这样双脚离地的从醉仙居的三楼，一路被架到了一楼大堂。
    迷迷糊糊的叶倾城以为自己又被绑架了，双脚蹬踹着大声叫嚷：“郭子维，你让你手下放了……”
    话还没说完，郭子维便敏锐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苏翎挑眉看向郭子维，郭子维为掩饰心虚只好憨憨地笑了笑。
    叶倾城挣扎的动静极大。此时，还未离开的客人和店里的小二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叶氏新来的那个掌柜娘子嘛！”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需要苏市令亲自抓捕。”
    ……
    三人就这样在大家注视下，以极其荒唐的造型一起出了醉仙居的正门。
    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门三人便奔着小道而去。
    进了小巷后苏翎便放了手，甩着酸痛的手道：“多谢郭郎君，苏某路远，今日不便送你们回府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此时，一缕凉风吹过，叶倾城稍稍清醒了些。她眯缝着双眼，终于发现了眼前的人正是苏翎。
    酒壮熊人胆，叶倾城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苏翎胸口的衣领。
    “黑心狗官！你别想逃！”
    郭子维笑着分开了二人，不好意思地对苏翎说：“她喝多了，错把您当成了城门口那个金吾卫了，绝对绝对，不是骂您。”
    叶倾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郭子维推倒在地。
    随后便对苏翎指指点点起来，“我怎么会认错！”
    说罢又把脸凑到了苏翎跟前，仔细瞧了瞧。
    咯——
    叶倾城一个忍不住，就打了个深深的酒嗝。
    苏翎一脸嫌弃地撇开头，却又被叶倾城用力掰了回来，自信地说：“就是这个苏扒皮！长得人模狗样，心却是乌七八糟的。”
    缓了缓，叶倾城又使劲儿拍着苏翎的脸，继续说道：“我今日非要扒开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说罢，便开始伸手去撕扯苏翎的衣服，吓得苏翎挣扎地退后一大步，却还是不敌酒醉的叶倾城力大如牛。
    郭子维连忙上前阻止，但叶倾城就是死抓着苏翎的衣领不放，三人相互掣肘地绞扯成一团。
    突然，叶倾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第十一章 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呕——
    苏翎的长衫被叶倾城毫无保留地吐了一身，他不可思议地石化在了原地。
    叶倾城吐完便一头倒在了郭子维身上，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狗官狗官……
    趁苏翎还未发作，郭子维将一身酒气的叶倾城一把抱起。
    随后故作镇静地对苏翎说道：“苏市令，时辰实在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郎君出门在外定要保护好自己，您也早些回！”
    说罢，郭子维便瞄准坊门的方向快步逃离。
    还未走远，就清晰地听到了苏翎失控的咆哮，他便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郭子维抱着叶倾城一路小跑着出了坊门，一路向南陆续穿过了光德坊和延康坊，最后从崇贤坊的北门而入，一口气跑回了叶府。
    靠近庭院时，郭子维瞥见了正坐在桂花树下品茶的二叔父和二叔母。
    可庭院是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二叔也远远地看到了郭子维，笑呵呵地说：“婉儿你瞧！又醉倒了一个，这些孩子啊！哈哈哈……”
    没想到转过身来，却正遇上了二叔母不满的眼神，便识相地收起了笑容。
    二叔父默默抿了口茶，试图转移话题。
    “厨房新来的李婆的确有些本事啊，她采买的这些点心都是稀罕物，听说她连那海错都有门路呢！真是厉害。”
    不料，二叔母并未理睬二叔父，二叔父只得又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正当郭子维想要从二人身边默默溜进屋时，二叔母突然开了口。
    “南红、阿桂！还不快把娘子扶下来，送回房间里去！若是叶舟阿兄看见如此景象，定要挑剔我们的不是了。”
    阿桂和南红听了吩咐便立刻小碎步过去，想要接过叶倾城。
    郭子维思索着，那个要绑走倾城的委托人还未查出，清欢和徐宁的字他已经看过，暂且可以排除，其他人姑且还不能不防。
    倾城如今醉成这个样子，断不能轻易交给他人。
    想到这里，他敏捷地侧过身来，正好挡住了二人，同时又将倾城抱得更紧了些，开口道：“不必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多谢二叔母好意。若是倾城的阿耶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了，绝不连累他人。”
    说罢，他便不容分说地径直走进了西厢。
    二叔母见状有些急了，二叔怕她追究，便立刻递过来块桂花糕。
    “婉儿，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郭郎君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尝尝这桂花糕，我特意叫人准备的。秋夜庭院，你我夫妻二人，桂花树下煮茶、赏月、品糕，是多难得的美事啊！”
    二叔母接过桂花糕莞尔一笑。
    “我自然知道，这几日郭郎君为了咱们叶府竭尽全力，我本不该多嘴他们的事儿。可叶舟阿兄让倾城来长安，是想让我们给她说和一门好亲事。这郭郎君身份成谜，他们二人还这般不明不白的，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二叔安慰她道：“咱们还是按计划进行，该给倾城安排的相亲也如期安排上，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二叔母一时间想到了当初执意与二叔私奔的自己。从此虽与家人同城而住，却不再相见，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二叔一眼便知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帮她轻扫开落在身上的桂花。
    随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只默默地陪着，并未多言半分。
    接下来的几日，擂台均按时开摆。
    郑书易除了前二日还愿意去看一看外，后几日便都已经气到不再去牙行了，只留柳如一个人在擂台上黑着脸。
    假难民虽然不再增多，但此前已经登记过的人却还依次排着队假装竞拍，而真正的难民已经日益减少。
    郑书易有苦说不出，回到府上便开始抓狂发癫，见人就撒气。见到柳如更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就是你出的好法子！还说要把叶家拖死，我看这样下去，被拖死的是我们！拿不回保证金，还日日要给那些人付酬金。”
    说罢，他怒气十足地砸碎了手里的茶杯。
    柳如也从未见过郑书易这样子，立刻用手帕掩面拭泪了起来。
    “郎君可是在怪妾？妾只不过是想替郎君分忧，才费心筹划了这些。都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叶倾城，和她带来的那个野郎君捣了鬼。”
    “郎君若还气不过，就把妾撵了出去！”
    柳如说着就要奔出门去，郑书易吓得赶紧拉住她，顺势搂在怀里说道：“如儿，我刚刚语气太过了些，我怎么舍得放你出去呢。”
    “只不过，咱们雇了这些人，还发了那么多银两做保证金，如今这些人都赖上了咱们，是继续也不是，退也退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啊？”
    柳如见郑书易气消了大半，便擦干了泪水。
    “郑郎，那些人赖着咱们，不过是为了每日那点酬金。不如我们明日起慢慢地减少酬金，当酬金抵不上他们原本每日做工的酬劳，自己便不想做了。”
    “何况妾相信，叶家也是想快点停下这擂台的，弄这擂台每日支出可不少，只要求租的人数越来越少，都不用咱们开口，叶家自会停办。到时候只要他们开了口，咱们就可以表现成被迫才答应的样子，捞个为民着想的好名声也不算太亏嘛。”
    郑书易笑着刮了下柳如的鼻子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柳如话锋一转，突然正色道：“不止如此，别忘了，咱们在叶府还有张牌没翻呢。定要给叶倾城那个贱人点颜色看看。”
    说罢便与郑书易耳语起来。
    郑书易听后直接亲了柳如一口：“你个小机灵鬼，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叶氏牙行里，自醉酒那日之后，徐宁便一直和万一户别别扭扭。为了减少接触，她还自请去门口发放郭子维强迫他们写的传单。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万一户还云里雾里。
    清欢和高管家在柜台上清算着这个月的账目，越看越惆怅。
    高管家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擂台竟消耗这么多，二爷体恤这些难民们，牙钱都减了半。除了我们日常维护着的那些老主顾还稳定给过来些生意，剩下的真是入账寥寥。”
    “也是时候停下来了。但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毕竟还有些假难民一直乐此不疲地来回排着队。”清欢说罢，陷入沉思。
    “那可不行！”刚刚还靠着窗子打盹的叶倾城突然打断他们。
    “虽然我们的初始目的已经达成。但是那个郑书易，弄坏我的马车不说，还让我损失了那么多辛辛苦苦淘来的宝物，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呢，怎么能就此收手了呢。”
    “你有何打算？”几人齐齐看向叶倾城。
    只见她大大的眼睛机灵地眨巴了两下，便抱着膀子走到大门口，盯着对面的郑氏说道：“我……还没想到。”

 第十二章 天赐良机

    倾城叉起腰，继续说道：“虽然我暂且没有主意。但总之，一定要让那郑氏也尝尝被围追堵截的感觉！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众人听后均有些泄气。
    郭子维则暗自在一旁偷笑，其实他早就知道叶倾城的打算。
    原是因为在叶倾城醉酒之时……
    那夜，郭子维安顿好叶倾城后，因为长时间的抱着手臂有些僵直，便对着一脸醉相的叶倾城数落起来。
    “酒量差就别学别人喝这么多，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五魁首、六六六…你就这般自信，一定有人能送你回来？如此放肆！”
    ……
    正吐槽着，只见叶倾城翻了个身便踢开了被角。
    郭子维吐了句：“真是的！”便用自己已经不能打弯的手臂，慢慢地将被子一点点重新掩实。
    就在郭子维好不容易弄好，准备起身之时，叶倾城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郭子维回想起刚刚苏翎被她吐一身之前，正是这个动作，本能得想要闪躲，但瞧了一眼叶倾城打诨的样子，便又不禁心软起来。
    干脆闭起双眼，心一横，“算了，就让她吐！”
    “郭子维，你一定要答应我……”
    没想到叶倾城并未发作，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郭子维有些意外，睁开眼期待起她后面的话来。
    “答应我…一定不能放过郑书易那个混蛋！”
    叶倾城说罢，便又丝滑地倒了回去……
    “掌柜的！退钱！”
    郭子维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吵闹声拉回到牙行。
    他回了回神，发现是一伙登记过的难民正叫嚷着闯进了牙行，争先恐后地想要退出竞拍，要求立刻退还保金。
    清欢温柔地稳住了来人的情绪，然后依次核对了登记的名单，发现都是之前用银锭来交保金的人。
    觉得事有蹊跷，清欢不自觉地捏紧了名单，立刻向门口的倾城使了使眼色。
    叶倾城未谙其道，便轻声询问起子维：“这是何故？”
    郭子维走到叶倾城身旁，用手指了下天，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想报仇嘛，这便是，天赐良机！”
    叶倾城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将郭子维拉到一旁：“快说来听听！”
    郭子维问道：“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这些每日固定拿酬金的假难民会想要退出？”
    “自然是平衡被打破了，当他们觉得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
    叶倾城迅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郑书易降了酬金？所以他们才不想干了！”
    郭子维回：“没错！这也是郑氏想要达成的，毕竟他们也想脱身。”
    他继续引导着叶倾城说：”但欲速则不达，如果这时难民们起了内讧，我们便可以坐着看戏了。”
    叶倾城喃喃地重复道：“内讧、内讧……那我们就得控制住一个他们信任的人。”
    郭子维轻笑了下，夸赞道：“不错，有进步！让他们信任的人，去传递一个看似合理却不实的消息过去，内讧自然就来了。”
    说到这里叶倾城突然眼睛一亮，拍着郭子维的胸膛得意洋洋。
    “有了！这事便交给我了！”
    说罢，她立刻叫来马车火急火燎地回府去了。
    回到叶府后，叶倾城故意带着阿桂大摇大摆地依靠在小厨房旁边的槐树上，嘴里叼着根随手拽下来的小花枝。
    “哎~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叶倾城不经意地喃喃道。
    “以前在江陵，每到此时，都能跟着阿耶去江南道吃上配了橙膏的鲜蟹。”
    “可惜啊，今年看来是没有盼头了！”
    阿桂在一旁笑着回：“娘子整日想着吃喝，说得阿桂都跟着馋嘴了起来。”
    这时，本在小厨房里忙活着的厨娘李婆子适时推开了窗子。
    叶府的小厨房人不多，本来只有三个操持茶饭的老婆子，李婆是一年前才来的，仗着门路广迅速就在叶府笼络了不少人心。平日里也是个爱揽事的，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倾城娘子若是信得着老婆子，我倒有门路可以求来少许。”
    “只不过不是鲜的，而是用花雕醉了的蟹，我同乡之人做这生意，早前有做官的惦念这口，便与他定了些，这几日便会到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倾城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兴奋地回道：“那自然是好！阿桂，前几日我在醉香居品了新酿的樱桃酒，味道极好，你这几日找抽空去买些回来。”
    “到时候就在这庭院里摆上矮桌和蒲苇垫子，把府上丫头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婆子也满是欢喜，“娘子心善，我这就去办！”
    清欢听说倾城想办醉蟹家宴，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
    怕织出来的蒲苇垫子不舒服，挨个试了个遍，亲自挑选了精致的布料裁剪做成了矮桌的桌旗，还专门准备了若干个雕花手炉。
    醉蟹一到，就带着下人们布置起庭院来，忙前忙后。
    二叔母站在正堂前，担忧地看着帮忙挂灯笼的清欢。
    “清欢！你仔细脚下别摔了！”
    “阿娘不必担心！”清欢仍然专心地指挥着，“左！再往左一点！”
    二叔母吃醋地对南红说道：“清欢要是对我这个阿娘，有对她阿姐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南红笑答：“娘子可是吃醋了？小娘子没有兄弟姊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倾城娘子，自然高兴！”
    “您看，咱们府上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自从倾城娘子和郭郎君来了，每日欢天喜地的多好啊！”
    说到这里，二叔母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交代南红去差高管家。
    随后走到庭院中间，问清欢：“哪个是倾城的位子？”
    清欢不解地指了下靠近西厢侧的位置：“这里，阿娘，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旁边再加一个垫子！”
    未等清欢继续发问，二叔母就笑眯眯地说道，“你接着忙，阿娘约了几位娘子去玩叶子戏，再不走就迟了。”
    说罢便乐滋滋地往正门方向去了。
    清欢疑惑地嘟囔着：“阿娘怎么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见二叔母马上要走出庭院，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声：“阿娘，您早些回来！别误了阿姐的蟹宴！”

 第十三章 花雕醉蟹宴上

    倾城一早就叫人安排好了去醉香居取酒的马车。
    待时辰临近时，她又装成想要犯懒的样子，差遣了阿桂去取。阿桂拿她没办法，便一个人去了醉香居。
    马车刚离开叶府，就见一鬼祟的小丫头冒出头来，快步穿进庭院，特意从东厢后侧绕了个大弯，最后偷偷摸进了小厨房。
    “居然是她。”
    早就躲进厨房旁耳房里的叶倾城和郭子维，透过窗子的缝隙看了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感叹：“这可是那日去西市帮我安排马车的那丫头？怪不得上回还没进坊门，就已经被人围在车前了，真是家贼难防！”
    “之前忙着搞擂台，都差点忘了她。我倒要看看与她一道的，到底是何人！”
    郭子维一脸不放心。
    “你千万记住了这长相，圆脸下垂眼，肤白佛耳，晚上可别认错了。”
    他想了下又继续叮嘱道：“晚上定要少喝些酒！可别又搞成上次那样……”
    郭子维还想说话，被忍无可忍的叶倾城无情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啰嗦下去我头都要炸了。这以身做饵的法子，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听我安排便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郭子维迟疑了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一脸狐疑地凝视起叶倾城。
    叶倾城被盯得有些慌了神，确认了自己身上并无异样后，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这副样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郭子维嘴角勾起一丝深意。
    “我有一事请教倾城娘子，你是何时知道李婆有门路能弄到螃蟹的？”
    “不是那晚二叔父说新来的李婆……”
    叶倾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马上就觉察出不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郭子维见状俯下身来，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将压迫感拉满。
    继续问道，“那晚，你是何时醒的？”
    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倾城心中警铃大作，那夜她为了捉弄郭子维，故意装醉让他抱着自己狂奔了三公里有余，现下被他发现，还不一定要怎么报复她呢。
    不行，得快点逃离这里。
    叶倾城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开始不露声色地慢慢向门口移动。
    “嗯？”郭子维继续追问。
    “你既猜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吐完便醒了！”
    说罢，叶倾城快速做了个鬼脸后，便一溜烟地逃出门去了。
    郭子维盯着她逃窜的背影，半带着轻笑地吐槽起自己来：“亏我还为了这丫头筹划了好几日，竟是给我下的套。”
    夕阳西下。
    叶府庭院桂花树下，对称着摆着两台矮桌，矮桌旁边分别放置了一只铜火盆，已燃起了暖暖的火焰。
    两桌之间用竹屏风稍作隔断，每只蒲团上还配上了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天色刚暗下来些，树上的七彩灯笼便亮了起来。
    清欢满意地点点头，“总算像个样子了！”
    嘎嘣嘎嘣——
    一旁的二叔父不知何时早已溜进了院子，自顾自地坐好，早已摇头晃脑地吃起了花生米。
    清欢怒气道：“阿耶！阿姐他们还没到呢，您怎么就吃上了！”
    二叔父是个女儿奴，立刻哄起了清欢：“好好好…是阿耶不好，不吃了不吃了！”
    叶倾城和郭子维一起走进庭院，刚跨进来，二叔父就告起状来，“你们可算来了！快来坐！刚刚这丫头连个花生米都不让我吃！”
    倾城笑道：“哎呦，你就让二叔父先垫垫肚子嘛！”
    二人看了眼矮桌，二叔父坐的矮桌，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蒲团。而另一张矮桌附近对称地放了四只。
    “今日不是家宴嘛，可是还有人要来？”倾城忍不住发问。
    二叔和清欢一齐摇了摇头。
    此时，一阵欢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均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二叔母笑吟吟地与一位穿着略显朴素的老妇人挎着胳膊一起走了进来。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竟是黑着脸的苏翎！
    见是苏翎，二叔父立刻站起来迎接，其余众人均是一脸错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叔父迎着苏母和苏翎往他坐着的那桌走去，被二叔母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呦！”
    二叔父一声惨叫，看到二叔母使劲儿对着他眨眼，便明白了过来。
    他拉起苏翎径直地去了倾城身边，“你们和苏市令年龄相仿，坐在一桌有话聊。”
    苏母这时接着开口道：“什么市令不市令的，今日既是家宴，便随意些，唤他翎儿便好。”
    说罢，她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脸色突变，忍不住问道：“这位是？我竟不知叶府还有位郎君在。”
    二叔母反应极快，笑着回道：“这位是子维，姓郭。是叶禄旧友家的，因懂些生意上的门道，便送来叶府历练，在长安无亲无故便借住在这了。”
    二叔也马上附和：“正是，正是…”
    苏母半信半疑，追问道：“郭小郎君，家里做的是何种生意的？”
    苏母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叶倾城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郭子维礼貌地向前，从容地回道：“见过苏夫人，子维家中做的是种新兴的生意。主要是与钱财打交道，帮一些高门大户重新分配他们的财产，从而更好的做到物用其极。”
    众人听完均是一脸感叹，只有叶倾城在一旁艰难地忍着。
    第一回听人这么美化土匪的，若不是连忙掐了自己一把都差点乐出了声。
    “都站着干嘛呀，大家快落座罢！”二叔母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倾城你与翎儿坐一侧好了，别怠慢了客人！”
    “喔。”倾城一心想着大计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座位安排这种事情上，便麻利地应了声，坐到了苏翎身旁。
    众人落座，丫鬟们开始陆续上菜。
    郭子维见苏翎到场，觉得计划今日可能不便成行，便暗示起叶倾城，“苏市令既来了，有些东西就不便在场了，好比这樱桃酒。”
    说罢，他拿起樱桃酒示意阿桂整坛捧走，接着交代：“去换些乌梅浆露来。”
    叶倾城瞬间明白郭子维想取消计划的意图，不甘心地一把扣住酒坛。
    “苏市令若怕饮酒误了差事，我们自己喝便是了。这酒可是一户忍痛割爱才换来的，今日若没喝到，就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苏翎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但又不明所以，便阴阳怪气道：“叶掌柜、郭郎君，你们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将酒推来推去呢。”
    叶倾城不甘心就此放弃今晚的计划，托着下巴在一旁思忖起来。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
    贸然把苏翎赶走虽然不太现实，但可以想办法把他撂倒啊。
    还记得离开山寨的时候，二当家不放心地塞给她好几包迷药防身，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想到这里，她几乎一跃而起，殷勤地说道：“苏市令您别多想，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我们叶府的乌梅浆露配方特别。您见多识广，想请您品鉴一番罢了！我这就亲自去给您取些来，聊表诚意！”
    说罢，叶倾城便一路小跑奔进了厨房。清欢觉得她甚为古怪，便也悻悻地跟了去。

 第十四章 花雕醉蟹宴下

    叶清欢推开门，悄悄问了声：“阿姐！”
    叶倾城做贼心虚，慌张地藏起迷药包。见只有清欢一人才放下心来，立刻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清欢小点声。
    清欢听话地捂紧了嘴巴慢慢走近。
    这才看清，叶倾城正在往乌梅浆露里倒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她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阿姐，你偷偷摸摸地，不会是在给苏市令下药！他只是罚了我们点钱，还不至于做到如此？”
    “没那么严重，再说我哪敢害他啊！那些追着他跑来跑去的小娘子，一人一脚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倾城担心计量不够，又从袖子里又翻出了一小包。
    “不过是下了点迷药罢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迷药？”清欢面露难色，“阿姐，你放的是否太多了点？”
    倾城摇晃起瓷瓶，喃喃道，“多放点，才稳妥！”
    “清欢，你先别问这么多了。一会配合我，见机行事！”
    “好！”
    清欢见倾城一脸自信，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倾城美滋滋地抱着瓷瓶从厨房回来，一回来便热情地给苏翎倒上了一杯。
    “苏市令，这乌梅浆露是我们家小厨房自己酿制的，您快尝尝滋味如何？”
    苏翎试探性地拿起酒杯，只见倾城和清欢都齐齐地看向了他。
    他刚做出要喝的样子，二人便一齐屏住呼吸，还眼神闪躲地故意夹菜和擦桌子，就差将这乌梅浆露有问题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郭子维已经看不下去，开始抬头看天。
    苏翎在嘴唇就快要碰到杯子时，故意停住了动作。迅速拿起叶倾城的酒杯与自己的乌梅浆露调换了一下。
    叶倾城瞬间急了，疑惑道：“苏市令，您这是何意？”
    苏翎笑着拿起块芙蓉糕吃了一小口。
    故作享受状地说道：“今日有花雕美蟹，又有芙蓉糕和糟鸭舌，不喝点小酒不是太不尽兴了么！”
    “倒是倾城娘子，应该少喝些酒。以免又不小心失了控，伤及无辜。”
    倾城想起那日自己吐了苏翎一身的样子，自知理亏便没再坚持。想着大不了算了，改一日再施行计划也不是不可。
    她正发着呆，苏翎突然将那乌梅浆露递到了她的嘴边，叶倾城本能得闪躲了一下，慌忙拒绝：“有劳苏市令，小女消受不起。”
    苏翎绕有深意地盯着她说道：“倾城娘子刚刚如此力荐的浆露，自己却不想喝么？”
    叶倾城僵在原地，用求助的眼生望向了对面的二人。
    “我来，我就爱这酸甜之物！我阿姐独爱酒！”
    清欢接到暗示，立刻伸手想要抢夺苏翎手中的杯子，郭子维却先她一步夺过杯子放回到桌面上。
    他解围道：“有酒自然先饮酒。这乌梅浆露就先置于一旁，一会吃那卤味的时候，或许还需要它解腻呢。”
    清欢也赶紧附和。
    “子维阿兄说的是，今夜难得，咱们四个先饮一杯罢！”
    叶倾城松了口气，也连忙举起杯来，还不忘催促着苏翎不要扫兴。
    四人各怀心思地碰了杯，均是一饮而尽。
    “苏市令，这醉仙居的樱桃酒可还利口？”郭子维率先发问。
    苏翎大赞：“果然不错！只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身体突然轻微地前后晃荡了几下后，便直接躺倒在了桌子上，面色红晕。
    三人均是一脸错愕，倾城立刻伸手试探苏翎的呼吸。
    “还好，呼吸无碍。”
    清欢一脸佩服地看向叶倾城，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姐，你怎知他会抢你的酒？酒里也下了药？太厉害了！”
    倾城连忙摇头，“我没有啊！”
    清欢转而变成一脸担忧，“不是你下的？那……现下该怎么办？难道咱们府上还有人要加害苏市令？”
    叶倾城眯着眼望向郭子维，郭子维立刻撇嘴道：“我当然没有！除了二叔母无人知晓苏市令要来，我看是有人要害你。”
    倾城轻声回道：“那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今晚的计划了！看这样子，我们定要快刀斩乱麻了！既然苏翎已经倒了，我们不如……就按原计划行事！”
    “好！先把苏翎送走！”
    郭子维被叶倾城说服，爽利地点头回应。
    “哎呦！醉蟹还没上，苏市令怎么就喝醉了呢！”叶倾城故意大声说着。
    苏母笑道：“哎~这孩子平日古板惯了，今日定是见了同龄人，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
    二叔母则轻叹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弄错杯子了。”
    苏母只听到二叔母在喃喃自语，开口问道：“叶夫人，您说什么？”
    二叔母愣了下，立刻转变成热情的样子。
    “我是说，翎儿醉倒了，今日也不便走了，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一稀罕物，还没开眼，正好咱们一起瞧瞧。”
    说罢，二叔母还不忘招呼倾城把苏翎送去跨院休息。
    倾城正想着怎么借机支开阿桂，便顺着二叔母的话指挥起阿桂。
    “苏市令身份贵重，别人我不放心，阿桂你亲自去罢，定要寸步不离，好生照料着。”
    “是。”
    还不等阿桂招呼，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便争先恐后地要去帮她扶苏翎。这一去便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小半。
    不过这也正合了叶倾城的意，只见她装作随意地在剩下的丫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迅速锁定了下午通风报信的那位。
    指着她的方向说：“你们几个，去把醉蟹端上来分一下。”
    “是，娘子。”几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回。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一人捧着一只海棠盘有序地回到了庭院。
    每只海棠盘中都对称地摆放着已一分为二的醉蟹，当中隔着一只玉璧底的花口小碟放着剥好的的蟹黄。
    每人身边都配有一个丫鬟精致地拆着蟹肉，而倾城身边的正是那位有嫌疑的丫头。
    “你叫什么？我怎么不曾见过你？”子维率先开口。
    只见那丫头眼眸低垂，轻声细语地回道：“回郭郎君，奴唤阿兰，不在内院伺候，所以您才看着眼生。”
    倾城玩味地笑着，“阿兰是哪里人，这蟹剥得竟如此娴熟？”
    阿兰似乎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奴也不知，奴从记事起便已是孤身一人。”
    “长得倒是标致得很！真的无亲无故么？这般心灵手巧，还以为是有人调教着长大的。”
    叶倾城注意到阿兰剥蟹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便从阿兰手里夺过醉蟹，折了只蟹腿下来，故意将这蟹腿递到了阿兰面前。继续说道：“今日家宴，就赏你条蟹腿尝尝！”
    阿兰慌张地跪下，“谢娘子恩赐，奴惶恐，这哪里是奴消受得起的，只怕浪费了这精贵的蟹。”
    阿兰此言一出，叶倾城立刻和郭子维对了下眼色。
    清欢也猜到了其中的道道，率先拍案而起。
    “我叶府何时出了这么个会巧言善变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阿姐肯赏你，你便吃了！为何扭捏推辞？”
    阿兰见无法再拒绝，便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醉蟹腿，慢慢地挪到嘴边。
    正当她要触碰到那蟹肉时，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慢着！”

 第十五章 内奸出炉

    只见后厨的冯婆飞身到阿兰身边，一把扇开了她手中的蟹腿。
    “奴有罪，是奴在倾城娘子的醉蟹中加了天仙子的汁水。与阿兰无关，娘子罚我老婆子一人便好！”
    二叔二叔母怕苏母受到惊吓，便借着晚间风凉的由头，想拉着她转移到厅堂里去了。
    苏母亦不想掺和叶家内政，便欣然地跟着走了。
    二叔母临走之前特意走过来叮嘱，“倾城，冯婆是府上的老人，定要妥善处理。”
    说罢，硬塞进倾城手心里一颗丹药，悄悄说了句：“找机会给苏翎吃了。”
    见倾城一脸错愕。
    二叔母又附耳补充了句：“我在你酒里放些舒情散，或许是量多了点。”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静地回道：“二叔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长辈们离开后，叶倾城便直接命人去搜了冯婆的房间。
    郭子维将有毒的醉蟹丢到地上。
    威慑道：“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扯谎？你说与阿兰无关，即便她今日是被逼的，之前她多次往返厨房传递消息予你，也是被迫的么？”
    冯婆只跪着任由郭子维逼问，却始终闭口不言。
    但一旁的阿兰早已泣不成声，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此时，搜房的人浩浩荡荡地归来，将一包袱金银细软丢在地上，还滚落出一些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和扎成小捆的药草。
    “娘子，这都是在冯婆房里搜寻出来的，是否请南红核对一下夫人过往的赏赐记录，再做定夺？”
    清欢被眼前满满一包袱的金银首饰惊呆。
    “这……你怎好如此辜负阿娘对你的好！快差人去找南红核对！”
    庭院中的众人均注视着地上的冯婆，犹豫不决，并无一人肯复命。
    叶清欢见状愤怒道：“怎么！你们都要造反啊？！”
    只见冯婆双手用力地拍打地面了几次，突然绝望地大笑起来。
    “清欢娘子，不必麻烦了！也不必难为大家了！我都认！”
    “没错，这些都不是夫人的赏赐。夫人的确待老朽不薄，是奴自己贪心。眼前的这些，都是我出卖叶府所得，毒药也是我的。”
    阿兰彻底崩溃，扑着抱住冯婆喊道：“阿娘，您这又是何苦！”
    冯婆推开阿兰，一巴掌打过去。
    “你说什么胡话！谁是你阿娘？”
    众人也被阿兰的话怔住，不敢相信二人竟是母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阿兰死死抱着冯婆的手不肯松手，求着她：“阿娘，你和娘子们坦白了，莫要再扯谎了！我们的罪过已经够多了！”
    冯婆看着阿兰真挚的眼睛，不禁心软下来，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就泄了气。
    叶倾城趁机发问：“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叶府！不但要帮外人传递消息，还想要杀人害命？”
    冯婆抱紧了阿兰，哭着回道：
    “虽然进了叶府后我们衣食无忧。但人总是谈心，自从兰儿到了婚嫁的年岁，我们便萌生了脱奴籍安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与夫婿均是奴籍，生来便低人一等，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宅院。”
    正说着，冯婆一脸心疼地轻抚了下阿兰带着泪的脸颊。
    “但我的阿兰生得这般好，若因是奴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我们怎能甘心！”
    阿兰听见冯婆的话也哭得愈发伤心，不住地摇着头。
    郭子维顺着冯婆的话：“于是你就与你夫君冯生一起里应外合。向郑家出卖叶府的消息，换取财物。”
    冯婆苦笑道：“郭郎君说的没错。但还不止这样，柳娘子答应，事成之后想办法帮我们消除奴籍，还会给我们一间属于自己的宅院作为阿兰的嫁妆。”
    “起初我想着提供一些行踪而已，就可以获得大量赏赐，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郑氏的要求愈发过分了起来……”
    郭子维继续追问：“除了此次，之前雇凶绑架、上次的马车、以及牙郎们吃了酸酪葡萄腹泻，可都是你所为？”
    冯婆惊慌地抬起头：“不不不，其他的我认，但奴从未雇凶绑架倾城娘子！”
    “最初便是马车那次。葡萄那次，原是听说高管家给牙郎们买了酸酪。郑氏又递来消息，让奴想法子使二爷他们出不了门，奴才想着用葡萄试上一试，不想效果竟这般厉害。”
    她深呼一口气，拭干眼泪，继续说道：
    “这次他们突然让奴给倾城娘子下毒。奴本是不肯的，但又怕此前做的这些事被揭发。才又昧着良心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李嫂子接了醉蟹的差事，逢人便炫耀，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于是我们就打起了蟹宴的主意，先是在倾城娘子的酒里下了过量的川乌，又在醉蟹里添加了些天仙子。”
    清欢叹了口气，恨她头脑竟如此不清不楚，愤愤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日没被发现，阿兰日后知道了真相，高兴得起来么？她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就成了帮凶，对她公平么？”
    冯婆无言以对，只得愤恨地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绝望地吐了一句：“老奴有罪……”
    沉默片刻，冯婆猛得起身向一旁的槐树上撞去。
    阿兰吓得睁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喊：“阿娘！！！不要！”
    众人也惊慌失措，大喊着不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早已精准预测了她的动向的郭子维，快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冯婆一头撞在了郭子维身上，二人一起摔倒。
    冯婆被救下，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向郭子维道谢起来。
    阿兰跪着爬到了叶倾城面前，泣不成声地求她放过冯婆，哭得十分凄惨。
    叶清欢见状也求起了情：“阿姐，冯婆做出这些事，还差点害了阿姐。无论是送办官府，还是就此打死，都不为过。”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是冯婆在叶家多年，是看着清欢长大的，清欢想求阿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冯婆和阿兰听见清欢为她们求情，哭得更加厉害了，双双磕起头来。
    在场的其他家仆也为之动容，全都齐齐地跪了下为冯婆和阿兰求起了情。
    一时间，叶府庭院里，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
    叶倾城见状立刻扶起冯婆和阿兰。
    松口道：“既然大家都为你们求情，我便不再追究。”
    “不过，我要你和你夫君戴罪立功，帮我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既往不咎！”
    冯婆激动不已，又要叩谢。
    “多谢娘子大人大量！无论何事，只要老奴一家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叶倾城继续说，“好！不过，犯错就要受罚，叶府你们日后便不能再留了。”
    冯婆眼中一丝不舍划过，环视了大家后，正色道：
    “多谢倾城娘子大恩！您能饶恕我们，老奴已经感恩不尽了。日后，我们定当重新做人。”
    在场的家仆们虽然不舍，但也都一起为冯婆和阿兰而高兴。
    清欢笑中带泪地拥抱了倾城，“太好了阿姐！你真好！”
    倾城正要摸摸她的头，只见清欢突然脸色一变，从欣喜瞬间转换成了惊恐。
    “怎么了？”倾城疑惑道。
    只见清欢慌慌张张地惊呼起来：“冯婆！！你刚刚说，你在阿姐的酒里放了什么？”
    倾城和子维也猛然反应过来，对望着吐了句：“苏翎……”
    叶倾城心中大惊，喃喃道，舒情散加天仙子，这人怕是要完啊！
    她慌乱中把二叔母刚给她的药丸又连忙塞给了郭子维，“快去，先把这个悄悄给他吃了！”
    郭子维质疑道：“这是？”
    “哎呀，没时间解释了，叫你去就去！”
    叶倾城慌乱地推走郭子维后，一边往门外奔去，一边大喊道：“来人！快跟我去请隔壁的孙神医！”

 第十六章 以牙还牙

    一个时辰后，叶府连廊。
    “孙神医，真是太感谢了！若不是你我两家同住一坊，后果不堪设想。”叶倾城一边缕着孙神医长长的胡子，一边将他拉到庭院一侧。
    孙神医嫌弃地把胡子从倾城手里扯回来，冷嘲热讽地说道：
    “娘子不必客气。日后切记莫要在食物中，加如此之多的杂乱药材了。孙某可不想在泡药浴之时，再被贵府强行请来做客了。若无其他要事，老头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孙神医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对孙神医说道：“您先别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孙神医一助。”
    孙神医眉头微皱：“孙某从不做鬼祟之事，娘子这般小心翼翼，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恕……”
    孙神医话还没有说完，倾城便从背后提溜出来一个硕大的木漆食盒来。
    只见她用手拍了拍盖子说：“这可是陈年花雕醉的江南河蟹，价值虽不高，但重在难得。若落在了不懂它的人嘴里，可就浪费了哟！”
    孙神医捋着胡子故作淡定状，眼神却早已不自觉地瞟向食盒。
    淡淡地说道：“孙某倒不是古板之人，敢问娘子所求何事啊？”
    叶倾城见状将食盒直接交到孙神医手上，轻声说道：“请您，帮我演一出戏！”
    孙神医若有所思，稍作犹豫后反问道：“你这食盒里，可配有醋芹啊？”
    叶倾城面露喜色，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您放心，管够！”
    孙神医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府上，刚踏迈过门槛，便被早已等在门口的郑氏家仆堵住去向。
    孙神医故作生气状，呵斥道：“郎君请回！老夫今日已经太过疲累，恕不接客了！”
    家仆听后立刻拉住孙神医的衣袖，急忙问道：“孙神医，您这是为何啊？刚刚见您从叶府那边过来，可是叶府出了什么事么？”
    孙神医按照叶倾城刚刚的嘱托，叹气道：“哎……可不是嘛。”
    “叶府一个时辰前慌慌张张地请了老夫过去。原是他们办了个蟹宴，却不料有人中了毒。老夫到时，都已昏迷不醒了。折腾了许久不见成效，才放了老夫出来。真是瞎耽误工夫！”
    随后，他特意提起食盒指了指，继续说道：“这不，蟹宴都没心思吃了，剩下的都便宜了老头我了。”
    郑家家仆听后，强压着喜悦之色说道：“原是这样，那难怪您如此疲累了。我今夜便不再叨扰神医了，告辞！”
    孙神医见他走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背过手去捋着胡子长叹道：“还真让那臭丫头说准了。这些人一个个的，真是白得了这么好的身子骨，日日瞎折腾！只道是，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啊！”
    “老头我啊，只管关紧了门，再烹上一壶菊花酿，配上美蟹独享安宁罢了！”
    说罢，孙神医便抱着食盒美滋滋地进府去了。
    郑家家仆离开孙神医后，熟练地转过几个弯，便躲在了一处阴暗角亭处，取出一只信鸽来。只见他迅速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腿上，趁无人注意时，迅速放飞。然后一闪身便利落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次日正午，随着鼓声传来，西市便如平时般，准时开门迎客。
    叶氏牙行里，除了倾城躲在府里没有出门，清欢和子维早早地就藏在了牙行里，透过窗缝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慢慢地，难民们陆续聚集在了擂台周围。
    徐宁和万一户故意装作一副难过的样子，按例派发着传单。
    经过这段时日，围观的普通群众不再如起初几日那样多，来的多基本都是登记过的“假”难民们。
    开拍之前，他们或是找个阴凉处半蹲着闲聊，或买些街边价格亲民的小吃果腹。
    万一户见难民们已小范围的形成了规模，便远远地给冯生比了个行动的手势。
    冯生接收到暗号，按事先沟通的计划登场。
    他捧着几张热乎乎的胡饼，不露声色地摸到了难民中带头的那位附近站定。给自己留了一张后，便开始热情地给附近的较为眼熟的几人分发。
    “刚出锅的，快都尝尝！”
    其他人接过胡饼，也纷纷与他攀谈起来，“多谢啊！你今日来得倒早！”
    冯生接过话头：“是啊，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早来了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这几日给涨了些酬金，但也还是不够用啊。眼看天越来越冷，一直做这个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这差事，你们可有其他俏活儿呀，也领我认认门？”
    听到冯生的话，周围的几人几乎同时围了过来，个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带头的率先开了口：“你刚刚说，涨了酬金？可否告知，涨了多少？”
    冯生见他们上了套，便装作无辜的样子，回：“起初是每日二十文，前几日他们怕我不想做了，便又涨了五文。难道大家不是都一样的么？”
    其他几人听后顿时怒气睁睁。
    其中看似是带头的那人更是怒斥道：“这姓郑的，我们为他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竟然还和老子搞这种心眼。”
    另一人也气得面色通红，附和着：“岂有此理！定是欺负我们认老实。起初就只给了我们每日十五文，前几日又来与我们百般纠缠，硬是又降低了五文。”
    冯生也趁机推波助澜起来，“竟有这种事？姓郑的果真不地道！”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郑氏出价不均的事情便在假难民中快速蔓延开来。
    他们纷纷愤怒至极，也不再有人关心竞拍。有的站在擂台上抗议，有的围在郑氏牙行门前怒骂郑书易和柳如。
    郑氏牙行始料未及，迅速地关上了铺子的所有门窗。一时间，西市这小小的东北角又乱作一团。
    柳如自从接到了昨夜报信儿的飞鸽后，便不胜欣喜。
    听闻今日叶家人都没有到牙行去，就愈发得意起来，特意打扮得分外美艳，哄着郑书易早早地就往牙行去看叶家笑话了。
    进了西市，郑氏的马车没有直接去郑氏。
    柳如叫马夫把车停在了叶氏牙行门口，一心看叶家笑话的二人，也并未发现身后的擂台处，已有了异样。
    柳如撩开卷帘，对着不远处的万一户，娇媚地说道：
    “哎呦，万侠士~怎么你今日一脸丧气？只有你和徐娘子二个人孤孤单单的好生凄凉，你家掌柜的呢？”
    万一户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没有再理会她。徐宁更是嫌恶地别过头去。
    柳如见二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更加确信叶倾城昏迷不醒的消息了。
    她迫不及待地放下卷帘，转身给了郑书易一个“得逞了”的眼神，二人便欣喜得拥抱在了一起。
    郑书易开心极了，开口道：“走！这次如儿立了大功！今日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你随意挑！”
    “多谢郑郎！”
    柳如表面上激动地亲了他一口，转过身来，眼中却露出一丝阴狠。
    她自然是不稀罕郑书易送她的那些俗物的。
    只是，只有干掉了叶家，她才能早日离开这里，回去给她的主上复命。而干掉叶家的第一步，便是先铲除掉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
    她轻抚着自己肩膀上的纹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此时。
    马夫忽然呼救起来：“掌柜的！不好了！”

 第十七章 告一段落

    柳如和郑书易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马车突然被剧烈摇晃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抗议声。
    “姓郑的！滚出来！”
    “我们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
    郑家的马车被难民们团团围住，马夫为了保全自己弃车而去。难民们干脆把郑家马车拖到了擂台前。
    郑书易与柳如躲在马车里久久不敢露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出去问清楚！”郑书易说着便推搡起柳如。
    柳如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心想着你怎么不去？就知道欺负女子。
    但理智还是迅速占领了脑子，她撒娇着拉着郑书易的衣角说道：“如儿好怕。”
    郑书易急了，敷衍地哄着柳如：“不怕不怕，你听这外面应该都是男子，他们不打女子，你出去比较安全！我出去就死定了！”
    说罢，郑书易便不再客气，将柳如一把推了出去！
    见柳如出现，带头的难民便组织大家先安静下来。
    一脸鄙夷地对柳如说：“柳娘子，是你也好，是郑会长也好，我们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他难民也附和起来，纷纷质问起来：“为何减少酬金？！”
    柳如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服。
    故意挑衅道：“奴真是一头雾水，郎君说的什么酬金啊？我们郑氏收牙钱过活，何时和你们有了雇佣关系？”
    “再者说，我们日日为各位操劳擂台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感激就算了，倒讨伐起我们来了？”
    柳如的一番话使众人更加恼火了，带头的直接扒拉开柳如，将郑书易从车里一把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丢到了擂台上。
    郑书易现身，台下的人再也按耐不住怒气，叫骂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郑书易见无计可施，一边抱着头，一边尝试开口脱罪：“我没有，我不是……”
    但众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纷纷朝他扔起了白菜和臭鸡蛋。
    顷刻间，漫天的菜叶子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见目标转移，柳如默默摘下头上惹人瞩目的发钗，低着头美美地隐身进人群里，找准机会便速速奔向了郑氏牙行。
    咚咚咚——
    “快开门呐！是我！”柳如奋力地敲着郑氏的大门。
    “柳娘子，这是要去哪啊？”叶倾城和子维一起出现在了柳如的背后。
    柳如转过身来，见是叶倾城，一脸不可置信。
    她哆嗦着指着倾城说道：“怎么会？你不是……”
    叶倾城接过她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中毒昏迷了么？为何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柳如反应过来是自己中了计，立刻调转话锋。
    “是么？叶娘子中毒了？我怎么不知，现下是已经痊愈了？”
    叶倾城饶有深意地回：“谢柳娘子关心。但这事咱们姑且不谈，我只是好奇，你的郑郎如今还在台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奴……”柳如心虚，喃喃道：“奴只是……”
    “只是想去找人救他出来！”子维顺着柳如的话说。
    柳如立刻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挺直了腰板，一脸防备地说：“郭郎君和叶掌柜既出现在这，定是已经想好了法子，等着我罢了。别绕圈子了，什么条件？”
    叶倾城拍手叫好，凑到柳如身边。
    “柳娘子果真冰雪聪明。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要你兑现誓言，帮冯婆和冯生一家脱了奴籍，并把答应给他们的宅子给了。”
    “第二，剩下所有真心求租的黑户和大赦之人的需求，郑氏需得继续配合提供宅源，直到所有难民都求得满意的民居为止。”
    柳如激动地回：“这可不成！你把我们郑家当成什么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我想这雇人假扮难民大闹西市的丑闻，你们应该不想惊动官府？但你瞧眼前这阵仗，可不比那日围堵叶氏的小，我想苏市令和金吾卫应该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劝柳娘子可想好了，虽然以郑家的背景，不会真的受到惩戒，但被押着走这一遭，恐怕也不太好看？”
    柳如细细思索着郭子维的话，虽然郑书易是生是死她并不在乎，但她确实还需要依托郑氏，才好完成主上交给她瓦解叶氏的任务。
    眼前她走投无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吃亏的是郑氏，她并无损失。郑书易那个蠢货，事后也许还要感激她呢，想到这里，柳如便拿定了主意。
    “好！我答应！”
    擂台上郑书易仍然被围打，脸上青紫相接，身上和头上都挂满了白菜和碎了的鸡蛋，狼狈极了。
    万一户飞身上台，用力地敲响了挂在一旁的鼓。
    咚——
    众人听到鼓声，瞬间停手，安静下来。
    万一户将鼓槌利索地别进腰间，双手抱拳道：
    “各位，请容万某一言。万某并不是要帮郑会长讲话，只是大家一直围了他打，除了能出口气，并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擂台即是我们叶氏和郑氏一起办的，便希望众位郎君能给我家倾城掌柜一个面子，听听她怎么说！”
    众人听到万一户的话，便纷纷冷静下来。
    只见叶倾城从擂台一侧缓缓上台。
    一边附身扶起狼狈的郑书易，一边轻声和他说：“郑会长，你我均知真相如何，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雇佣他们的事情，既不想摆在台面上来谈，事到如今，若想尽快平息这祸事，便唯有一条路可走了。郑会长可否听我一言？”
    郑书易黑着脸说：“哼，但说无妨。”
    叶倾城笑道：“我只问你，若我给他们解除求租登记，退回的保证金你可否就当做补偿，补给他们？”
    郑书易听后，迟迟犹豫不决，犹豫许久反问道：“我郑氏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就轻易给了他人？”
    叶倾城见他心疼银子，继续说道：“郑会长可别忘了。名字是用他们的登记的，没有了他们，这保证金你也退不回去。最后只是便宜了我们叶氏而已，何不当作补偿，他们也不再闹了，您也能挽回点名声不是？”
    郑书易听后若有所思，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此时，柳如派了一郑氏家仆疾跑到郑书易身边，附在他耳边说道：“郎君，柳娘子让我转告您，昨晚中毒的不是叶掌柜，而是苏市令。听闻苏市令吐了一整晚，差点就丢了性命。若他得知是我们下了毒，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郑书易听完家仆的密报，吓得全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叹气道：“叶掌柜真是好狠的手段，郑某这次认栽。就……按你说的办！”

 第十八章 那便恭喜你们了

    郑书易黑着脸和倾城一起宣布了退保证金做补偿的消息。
    消息一出，难民们立刻强烈响应，欣然地接受了二位掌柜的方案。
    很快，叶氏牙行门前，又开始有序地排起了长队，正如多日前一样。
    清欢与徐宁也开始马不停蹄地一一核对登记，二叔父和高管家仍然在柜台前整理着宅册，有说有笑。
    除了郑书易，各处均其乐融融。
    街角的小摊仍然生意火热，那掌柜的又添了些新的家伙事儿。
    倾城和子维忙活了一中午，此时又双双坐在了街口那间胡麻粥铺子前，叫上了几样吃食，准备饱餐一顿。
    “这事终于了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被哄抢走的首饰，挑挑拣拣一整天，最后却一件不剩！还好那件三十两的衣服存在了云罗馆，不然我真是血本无归了。”
    正当她喋喋不休之时，郭子维从袖子里默默掏出了那羊角牡丹来：“其实，也并不是一件不剩。”
    叶倾城眼前一亮，惊喜道，“玉花卷！你几时拿的？快给我！”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却被郭子维敏捷地躲闪掉了。
    “这玉花卷给了我，便是我的了。如今只是拿出来，给你瞧瞧而已！”
    说罢，他又将这玉花卷揣回了袖子里。
    叶倾城将腿架在凳子上：“真是小气！但本姑娘今日高兴，便不与你计较了！”
    此时，掌柜热情地端来了两碗橘皮汤：“郎君、娘子，这是新出的甜汤，最适合这秋日饮用，加了金银花，可以清肺降火。就送与二位了！”
    叶倾城接过橘皮汤就猛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开始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灵光一闪，当即在桌上拍下一串铜钱。
    “掌柜的，送两碗橘皮汤给郑会长和柳娘子，请他们降降火气！”
    正当她得意之时，郭子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倾城不耐烦：“你拉我干嘛啊？！”
    待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小脸蜡黄、嘴唇微肿、眼底红肿，一脸疲惫的苏翎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翎一脸哀怨地开了口：“倾城娘子，不打算也赏苏某一碗么？”
    苏翎一现身，他的“粉丝们”便也围了过来，迅速占领了整个街角。
    掌柜欢喜极了，本以为擂台不办了生意便不会再好了，谁想到又来了群小娘子，个个出手阔绰！
    他不知从何处又麻利地拖出来好几个长凳，均是一放好便被坐满了。
    苏翎在二人中间坐定，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用手指轻叩着桌面。
    叶倾城不敢吭声，只觉得这叩桌的声音，每一下都格外的响。
    她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苏翎，但他的样子又实在好笑，一直在一旁忍俊不禁。
    郭子维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才又正经起来。
    “昨日是我大意了。但我发誓！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苏翎的脸色刚缓和了些。
    叶倾城便又继续说道：“但我希望你也讲讲道理！首先，请你去叶府的，不是我！其次，给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最后，换了毒酒还自己喝下的人是你自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非要与我换酒，如今这般模样的便是我了！”
    听到了叶倾城这一大串话，苏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之时，却被一旁的哄吵声强势打断。
    “都让开！都让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排穿着讲究的奴仆正护着一华贵的轿撵浩浩荡荡而来，在这街边小摊旁落停下来。
    “这是谁啊，好生霸道！”
    在众人注视下，一位丰腴圆柔的女子被丫鬟们慢慢扶出轿撵。
    她傲然地环视了下周围，很快便锁定了苏翎的方向，笑意嫣然地走了过来。
    有眼力的奴仆立刻将苏翎对面的长凳擦了个遍，又铺上了块织锦。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在周围一众小娘子的叫骂声中，含情脉脉开了口：“苏郎，这两位是你的朋友！那日在醉仙居见过，没想到你们竟交往如此频繁。”
    苏翎也不回答，只冷着脸坐着，一脸不悦。
    经她提醒，郭子维想起这女子正是醉仙居那日，与苏翎一同走出包厢的侯府千金。
    为打破尴尬，他便率先开了口：“娘子有礼！”
    叶倾城对这一段的记忆全无，只好跟着郭子维也附和了一声。
    那女子略带侵略性地上下打量起她。
    “那日匆忙一见，又相隔甚远，未看清娘子的样貌。今日一瞧，果真超凡脱俗。”
    她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小女是宁安侯府周茗贞，敢问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周茗贞对倾城敌意颇深。
    叶倾城一脸无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叶氏牙行。
    “江陵叶氏，叶氏牙行千金，叶倾城是也！”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止是周茗贞，周围其他小娘子们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叶倾城被她们笑得一脸茫然。
    周茗贞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我当是有什么来头呢。长了一张唬人的脸蛋，可惜却是个下贱之人。不过，这便简单多了！”
    说着，她充满敌意地对叶倾城说：“苏市令，即将与我婚配。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周围的小娘子们都反应极大，目光在周茗贞、叶倾城和苏翎三人之间来回游离，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郭子维本想出口相助，但此刻，他也好奇起倾城的反应来，便暂且没有吭声。
    叶倾城听得一脑子浆糊，愈发凌乱了。
    见众人都期盼地望着她，只好弱弱地回了句：“那……那便恭喜你们了！”
    叶倾城一句话让现场瞬间炸了锅。
    “叶掌柜果然与众不同，不畏强权啊！”
    “不愧是苏市令心悦之人，我真是自愧不如！”
    ……
    除了郭子维，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叶倾城在赤裸裸的挑衅，包括苏翎在内都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周茗贞也瞬间就来了火气，恼怒地拍桌而起：“叶倾城，你给我装傻是！来人！把她抓起来！”

 第十九章 坏事传千里

    叶倾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郭子维就已经护在了她身前。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周茗贞家仆众多，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够了！莫要胡闹了！”
    久未开口的苏翎冷冷地一句便镇住了周茗贞。
    周茗贞见状，立刻转变了语气，凑到苏翎身边扯住他的手，撒起娇来：“苏郎，你终于肯理我啦！”
    不料苏翎还是冷漠地甩开了她，又恢复了沉默。
    周茗贞也不再忍，又强行牵过苏翎，略带威胁地逼近：
    “怎么？苏市令要一直对我如此么？”
    “昨日你和你阿娘为何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你和这位叶娘子又为何三番二次地出现在一处？你是不是心悦于她？”
    ……
    周茗贞的连环三问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窒息，叶倾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苏翎一时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周茗贞咆哮。
    叶倾城向来最气女孩子整日围着男人转，尤其是这种为了男人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她不顾郭子维的阻拦，撸起袖子，一脸怒其不争地站到了正在发飙的周茗贞面前。
    周茗贞的随从以为叶倾城要动粗，便准备先下手为强，捞起桌子上已经冷掉了的橘皮汤，直直地向叶倾城泼了过来。
    没想到，周茗贞正好走到了叶倾城面前，那橘皮汤便全浇在了她身上。
    随从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周茗贞还未来得及发飙，便被叶倾城吼住了：“泼得好！周茗贞！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周茗贞一身橘子味，满脸是茶汤，头发上还挂着橘皮，发梢还慢慢滴落着水。
    滴答滴答地，就像周茗贞正在积攒的怒气。
    郭子维踉跄着站到倾城身边，错愕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叶倾城还在气头上，一把挣开郭子维的束缚，“我们女子之间对话，你少插嘴！”
    说罢，叶倾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抓住周茗贞的肩膀摇晃起来，周茗贞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恐惧。
    “你是不是恋爱脑啊？周茗贞！你既是那个什么侯的千金，出身如此高贵，居然为了个黑心……厄，为了一个只是长得优越了那么一些些的普通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你丢不丢脸！”
    说着，叶倾城还绕到了苏翎身边，硬拉着他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当众发癫了？！”
    叶倾城的一番话把周茗贞直接说懵了，只见她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翎厌烦地甩开叶倾城的手，侧过身去。
    郭子维则在一旁闷笑起来，心想着叶倾城啊叶倾城，可真是服了你。
    倾城见周茗贞呆在原地，以为周茗贞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突然来了成就感，便想着再接再厉，让她彻底醒悟过来才好。
    于是又加大了音量。
    “你看你冰肌玉骨，一身贵气。所以……”
    “所以我与苏郎，才更为相配！”
    叶倾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茗贞抢了先。她没想到周茗贞如此冥顽不灵，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见叶倾城吃了瘪，郭子维抵着唇憋笑着，身体都笑得抖动起来。
    “叶倾城，我敬佩你敢当众向我宣战！今日我看在苏郎的面子上，姑且放过你！日后，你我就各凭本事！”
    “谁和你宣战了？”
    周茗贞未理睬叶倾城的解释，只自顾自地抖落起自己的衣裙。
    整理过后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傲人的姿态，端着声喊道：“回府！”
    周茗贞一行人便又声势浩大的走了。
    周茗贞走后，周围的小娘子们都一脸担忧地不肯离开。
    子维和倾城不约而同地看向呆坐着的苏翎。
    “去牙行里坐坐，喝口茶，苏兄！”郭子维抛出邀请。
    苏翎眼神异常黯淡，并未理会郭子维，只独自一人慢慢起身向市署走去。
    小娘子们自发地给苏翎让出一条道通路。
    午后的太阳明亮但毒辣，苏翎似是要化了一般，一步一跌。
    “诶！苏翎！”叶倾城试图叫住他。
    郭子维却拦下了她，“你让他一个人静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多久，叶氏牙行掌柜叶倾城与侯府千金周茗贞，为争抢苏市令在西市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叶氏牙行从早到晚都少不了等在门口，想一窥叶倾城真容的人。
    清欢每日一道牙行就跳脚，一起不过，就将围在门口的人都痛骂了一番。
    万一户和徐宁也为倾城打抱不平，一个说要去将这些人都打走，一个说要去给瞎传话的人都贴上符咒！
    叶倾城却独自暗爽起来。本就一心躺平的她，正愁着找不到不去牙行的借口呢，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她装作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
    “哎~此事均因我而起！为了少生是非，这段时日，我决定就不再来牙行了，避避风头。”
    说罢，她还甩开袖子故作洒脱的样子，栽坐到一旁，面露难色。
    二叔父一脸惋惜地附和道：“倾城说的是，这段时日就委屈你了。”
    见二叔父爽快同意，叶倾城差点乐开了花
    立刻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断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了整个牙行的生意！这才是我该有的担当！”
    叶倾城说罢，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暗暗窃喜起来。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老娘终于有时间去逛街啦！是先把西市逛完，还是先去东市瞧瞧呢，真是幸福的烦恼……
    一旁的郭子维看在眼里，早已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突然开口道：“子维倒觉得，倾城若只是不来牙行，也不太稳妥！”
    二叔父反问道：“此话怎讲？”
    “您想，谁人不知倾城是叶府的嫡长女，定然也有些好奇之人也会去叶府门口蹲守。只一人得逞，便会引来更多的人。依我看，这段时间，倾城干脆连府门也不要出了。”
    郭子维说着还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叶倾城。
    此时的叶倾城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都气得拧成了一团。
    “子维阿兄说的没错。为了阿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定要谨慎一些！”清欢听后也附和起来。
    见众人一一响应起郭子维，叶倾城终于泄了气，气得牙根直痒痒。
    但碍于是自己亲自提的主意，只得不露声色地暗暗瞪了几眼郭子维，咬牙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不出门便不出门罢。”

 第二十章 你真是饿了！

    叶倾城挑衅周茗贞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少不了郑氏的推波助澜。
    郑书易因之前擂台的事情，一提到叶家便竖起眉毛。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一个周茗贞，让郑书易和柳如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为了报复叶倾城，柳如还特意在路口立了个指示牌，给来看叶倾城的人指明了方向。
    因为此事，苏翎给郑氏开了不少罚金。
    但尽管如此，郑书易仍然每日都叫人把立牌立上去。
    毕竟对于郑书易来说，那么多保证金都不要了，还差这点罚金嘛，况且出小钱撒大气，何乐不为？
    清欢每日都叫嚷着要去对面理论理论。
    二叔父倒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她都拦了回来。
    直到几日后，周茗贞的轿撵再次出现在了西市街角，万一户眼看着她被簇拥着进了郑氏牙行，这事情就变了味道。
    写委托书的人还没有揪出来，因此郭子维决定留在了府中保护叶倾城。
    叶倾城看见郭子维就来气。
    不行！必须要赶紧抓出那写委托书之人，才能甩掉这个臭卷王。
    知道她要来长安的人，除了牙行便是叶府中人。
    清欢、徐宁、万一户、以及高管家的字迹她都排查过，那么现下，只需要排查叶府便好了。
    叶倾城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小厨房开始。
    她偷偷将耳朵贴近小厨房的窗子，婆子们正在洗菜聊天，好不欢乐。
    “都在忙呢？”叶倾城探了头问道。
    一句话便让原本热络的小厨房，瞬间冷了场。
    “怎么了？怎么不聊啦？”
    婆子们也不敢回答，只拘谨地笑笑。
    “我帮你们摘菜？”
    叶倾城一时兴起，她之前就很羡慕那些拍慢生活vlog的博主，还从未亲自尝试过。
    她刚找到个盆。
    “娘子，我们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娘子！要将我们也轰出去！”
    婆子们吓得跪了一地，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叮叮当当地掉得到处都是。
    叶倾城怔在原地，有些失落，定是之前阿兰一家的事，大家还心有芥蒂，才这般怕她。
    想自然而然地融入看来是不行了，那只有单刀直入了。
    叶倾城回过了神：“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个字！”
    她此话一出，婆子们相互看了看，便哄堂大笑起来。
    “娘子，不瞒您说，老婆子我们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写了！那墨水啊，肚子里是一点也没有的！”
    李婆子笑着答：“奴婢还是认识几个的！”
    叶倾城尴尬笑笑，“那您写写看！”
    李婆子不会拿笔，只用攥拳头的方式固定了笔，在纸上生疏地写出了一个“当”字和一个“休”字。
    写完之后，李婆子还笑呵呵地，“娘子，奴写得可对？”
    叶倾城看着这两个字，鼻头一酸。
    “对对，李婆真厉害！”
    叶倾城心想，她真该死，怎会怀疑起她们来。
    她随后又去了马厩里喂马、去跨院里瞧了瞧练武的护院、去倒坐房里围观了小厮们斗蟋蟀。
    但只要她一进门，家仆们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一圈下来，处处都碰了壁。
    二人站在庭院里，一时失去了方向。
    阿桂见她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娘子，您身份尊贵，您在场，他们定会比平日小心谨慎些，您别在意。”
    叶倾城垂着头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算了，对于这些奴仆来说，就算知道她要来长安，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个主子，况且他们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雇凶。
    若是真有歹人要隐藏其中，又哪会轻易就给我留下笔迹。
    正在此时。
    “倾城，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很有水平！”
    婉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婉儿手持着枪兴致勃勃地走近了她们，她拍了拍倾城的肩膀：“你闲来无事，不如来与我习武！待你有武力傍身后，什么郎君抢不到，谁与你争抢，都让她落荒而逃！”
    叶倾城被婉儿拍的肩膀酸痛，咬着嘴唇连忙摇了摇头。
    “谢二叔母好意，我不太舒服，就不耽误您练功啦！”
    叶倾城暗自想着，若说有嫌疑，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还没瞧过，定要找机会试探一二。
    倾城与阿桂给婉儿腾出了庭院，只得悻悻回了房。
    叶倾城想不通，过去天天想着可以不上班在家躺平，如今真的闲下来，反而焦虑起来了。偌大的叶府，居然只有她无所事事。
    回到房里，叶倾城干脆坐到了妆台前，捯饬起自己来。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给自己化一个妆，妆全了，心情就好了！不妨试试看。
    “嚯，真是复杂。”
    叶倾城不认得那时候的脂粉，挨个摸了摸，便胡乱涂抹了起来。
    她正忙着，一个纸飞机竟从窗外飞了进来。
    叶倾城看向纸飞机的来处，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臭脸。
    郭子维见她探出身来，清了下嗓：“这是阿宁给你的护身符。我去跨院帮二叔母规整下兵器。”
    叶倾城冷漠回应：“哦。”
    郭子维正要离去，又回头补充道：“鹅黄涂得重了些。”说罢，便拂袖而去。
    叶倾城对着郭子维的方向，忍不住在空气里打了两拳。
    “你爱去哪去哪……”
    叶倾城从纸飞机里拆出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看着这护身符，她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灵感。
    对啊！怎么早些没有想到，可以学阿宁女扮男装呀！
    她抬起头，颇有自信地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想要女扮男装，首先要先有男装！
    叶倾城打起了郭子维衣服的主意。
    趁着他不在，便拉着阿桂偷偷摸进郭子维的房间。
    叶倾城打开郭子维的衣柜，只见不大的柜子里，极其规整地摆着几套衣服。
    颜色也十分单调，除了黑色便是灰黑色。
    “还真是无趣之人，连衣服都有种条条框框的感觉。”
    叶倾城随意拣了两件，便合上了柜门。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猛得想起了那玉花卷，便起了歪心思。
    哼，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叶倾城翻翻找找，几乎扫遍了这屋里头能容下那玉花卷的地方，均无收获。
    “他还能藏哪呢？”
    正在此时，叶倾城一眼瞥见了郭子维的床头，在枕头边上靠里的那一侧露出了疑似玉花卷的一个边角。
    为了够到玉花卷，叶倾城开心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太好了！找到了！”
    就在此时。
    阿桂突然传来信号，“娘子娘子！郭郎君回来了！您快着点！”
    叶倾城闻声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复原床头的物品，好不容易都归了位，却发现自己怎样都站不起来了。
    “娘子！郭郎君都快到门口了！”阿桂忍不住催促道。
    叶倾城伸手摸了摸自己压着的床褥。
    糟了！她的衣裙被牢牢黏在了上面。总不能在郭子维的房里脱衣服！
    叶倾城忽然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起郭子维。
    “又算计我！”
    郭子维回到西厢，看到阿桂靠在书房门口遮遮掩掩，便知道这事成了。
    郭子维贱兮兮地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了面带怒色正端坐在他床上的叶倾城。
    他忍不住大笑：“叶掌柜果真体恤下属！您可是为了帮郭某试看这床褥，是否足够轻软啊？”
    叶倾城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地朝郭子维丢了过去。
    郭子维从容闪身。
    枕头砸在门板上，稍稍回弹，被郭子维敏捷地抱住。
    见自己不是对手，叶倾城直接摆烂了。
    “说，你搞这一出，又想要干嘛？”
    郭子维笑着走到床前，突然附身贴近叶倾城，一只手似是想要环抱住她的样子。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
    “郭子维！你真饿了！”

 第二十一章 鱼生与我不可兼得

    她正喊着。
    只见郭子维一手撑在床沿处，另一只手小心地绕过她的身体，从床褥下拿出了一本书卷。
    郭子维用书卷轻拍了下叶倾城的脑袋。
    “别喊了！我自然是为了，你能好好坐下来，把它看完。”
    叶倾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那书卷的封面写着硕大的“改革规划”几个字，直接便是两眼一黑。
    可她太了解郭子维了，这家伙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她困在这，若不看完，今日定是不会放她走了。
    “好。”
    叶倾城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第十点，给牙郎们分配不同类型的宅源。比如一户在贵妇圈里受欢迎，就应该让他在豪宅中深耕……”
    郭子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帮叶倾城翻着页。
    不知过了多久，叶倾城只觉得看到了一丝红红纷纷的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照在郭子维身上，显得他更加像个恶魔。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机械地张着嘴，等着阿桂给她喂剥好的核桃仁。
    听进去了多少不知，但吃进去的可不少。
    “阿姐！阿娘！子维阿兄！快看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清欢清脆的声音传来，叶倾城和阿桂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清醒。
    叶倾城刚想回应，阿桂便急忙指了指被褥，提醒她现下还动不得。
    “就摆在庭院里！阿姐！子维阿兄！我带了鱼生回来喔！就差你俩啦！”
    倾城听到“鱼生”二字再也忍不了。
    只见她轻轻拉住郭子维的衣角，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郭子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问了句：“非吃不可？”
    叶倾城摇了摇头，嘴硬地回：“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鱼生，我是为了看看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迹。现下他们最是放松，便是最好的时机！”
    郭子维挑着眉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倾城抽出张纸撕扯成若干纸条，眨巴着眼睛说：“猜字游戏。”
    庭院里，清欢和二叔父正忙摆放分鱼生和小菜。
    二叔母闻着味儿便小跑了出来。
    “婉儿，如今天凉了，你怎么不披件外衣就跑出来了，还是这般贪吃！”
    二叔父虽语气略带责怪，却满眼爱意。
    “南红，去给阿娘取件外披来！我还是去叫阿姐和子维阿兄，这里只怕是容不下我分毫了！”
    清欢在一旁撇着嘴，一边喜滋滋地跑向了西厢。
    清欢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便轻轻推开了西厢的正门。
    这一推，便惊呆了庭院中的众人。
    郭子维双手抱着裹着被褥的叶倾城，一脸正色地向外走着，阿桂则一脸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郭子维将叶倾城连带被褥一起放到了椅子上。
    “倾城可是生病了？”二叔父担心地问。
    倾城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字一喘地回：“没…没有…多谢叔父关心。”
    “那阿姐，为何要裹着这么厚的被褥？”清欢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我冷啊。”
    叶倾城正说着，脸蛋被闷得通红，鬓角的汗珠也连成了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二叔母见郭子维在一旁遮口轻笑，便明白了过来。
    故意作弄她道：“倾城啊！定是你身体太过娇弱，反正你近日都闲在府中，不如明日起就跟二叔母一起练武，加强些体魄才好！日后再碰上那侯府千金，你也可以护自己个周全！”
    叶倾城一听要练功，心头一惊，连忙摆手道：“多谢二叔母的好意！倾城痴笨，手脚也如槁木一般。就不劳烦二叔母了！”
    随后她又用眼睛瞟了瞟眼前的鱼生和小菜，缓缓补充道：“或许吃点东西，便能好个大半了！”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哄笑起来。
    二叔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道：“你呀，你呀！还不快把这被褥拿下来！”
    叶倾城羞红了脸，一边扒拉开被褥，一边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取笑我！二叔父说得轻巧。若能取下来，我为何还这般模样？”
    清欢也笑得开怀，帮倾城整理好被褥，笑盈盈地说：“好啦好啦！你只管好好坐在这被褥上，安心的吃，我们不问你原由便好了嘛！快别气了！你本已经流了不少汗了，若再吹了风，便真生病了！”
    二叔母也连忙附和道：“快吃！不然我们叶小娘子便要气饱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头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想到这里，她将本来准备用来做猜字游戏的纸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默默收进了袖子里。
    之前一直悬在心里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若说这样的家人也会害叶倾城的话，那这世上便再无真情可言了。
    郭子维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嘴角翘成了好看的弧度。
    南红依次给大家倒上了菊花茶，众人终于开动。
    “妙极！”
    叶倾城从未吃过如此新鲜的鱼生，叶府小厨房切的鱼生薄如蝉翼，在烛火映衬下，好似金缕玉衣一般闪着光。
    一片接着一片，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吃着，二叔母突然发问：“倾城，你明日想去哪里？二叔母陪你出去逛逛。”
    叶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叔母。
    二叔母笑答：“哦，是今日规整器具之时，听郭郎君说的。说你想要扮成郎君模样，出去走走。我想着，你又不会功夫，我不放心，明日我便与你一道罢。”
    叶倾城先是一怔，她没想到，竟连男扮女装这主意也在郭子维的筹划之内，便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郭子维感受到了来自叶倾城的目光，淡淡地抿了口茶，抬眼问道：“你这般犹豫，可是还想与我一道？”
    “多谢二叔母！”在郭子维的刺激下，叶倾城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南红见状笑着开了口：“我家娘子年少之时，每隔几日，便要扮成俊俏郎君的样子出去行侠仗义，从未吃过半点亏。还差点招来了不少教坊司的娘子呢！”
    二叔父呵呵笑着搭腔：“这事，我可以作证！当年我初见婉儿之时，她正在追打一下流胚子。”
    清欢听见此话，瞬间来了精神，“阿耶你快多说些！我只知道阿娘年少时是女中豪杰，竟不知还爱郎君装扮！”
    倾城也附和起来：“我也想听！”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子维也期待地扬起了头。
    见此情形，一向爽朗的二叔母竟也羞涩起来，撒着娇说道：“讨厌~你说这些作甚！”
    随后，她娇媚地扬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二叔父身上。

 第二十二章 糟糕！被卷到了！

    挨了打的二叔父却欢喜极了。
    “孩子们爱听嘛！”
    说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当时在江陵府，还正值上元节灯会。婉儿就一手执着剑，一手抱着一貌美的小娘子，身上还披着个红色缎面斗篷。”
    “我记得她一连追了半条街，追到长街十字路口处时，踢着角亭沿便一跃而起，一脚就将那歹人掀翻在地！当时你二叔母可谓是光彩照人，长街上无一人还看着花灯，都被你二叔母吸引了去！她怀里那小娘子看她的眼神，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二叔父说起年少时的二叔母便手舞足蹈起来，二叔母的一颦一笑他均记忆犹新。
    倾城听得入迷，便追问道：“二叔父可是那时就对二叔母一见钟情了吗？”
    二叔母捂着脸笑了起来，“才不是！你二叔父呆头呆脑，还当我是个郎君呢！我当时见那小娘子衣衫破损，正打算给她披上披风。他便走了过来，教训起我来，说什么救人虽是恩情，但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注意分寸，不要轻浮了人家！”
    二叔母话音刚落，三个小辈便笑成了一团。
    叶府众人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时，月色已经朦胧。
    茶喝光了，菜吃净了，便散了场。
    郭子维将倾城抱回了她的房间放在床上。正要离开之际，叶倾城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把改革计划拿来……”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
    叶倾城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把你的改革计划拿来！不是才说到第十点嘛，我答应你要看完的。”
    “好。我去拿。”郭子维回答得面无表情，转过身，便翘起了嘴角。
    郭子维将书卷递给叶倾城，正想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便被叶倾城打断。
    “你可以走了，我要自己看！我不赞同的会去掉，我想修改的就修改，你不要在这干扰了我的思路！”
    见叶倾城一脸得意，郭子维哼笑着吐了句：“好！”
    随后他突然走上前，抓着黏住叶倾城的被褥一角，轻轻一拉，叶倾城便因为惯性倒向了一边。
    “喂！！”叶倾城气急败坏，“你又搞什么？”
    郭子维将躺倒在一侧的叶倾城顺着床褥一滚便抱成了卷。
    叶倾城一头雾水，心想郭子维该不会看了什么后宫的戏码，学人家皇帝招嫔妃侍寝！
    “喂！我警告你，你可莫要学那些清宫剧！这里可是叶府！你若敢动我，连这个大门都走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郭子维淡定地将她原本的床褥抽了出来，快速滚成一卷抱了起来，便径直地向门口走去了。
    叶倾城看他已经快走出门，慌张地喊叫着，“郭子维！你给我回来，我还卷着呢！”
    “一会阿桂会来！”郭子维偷笑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出门后，他突然又探头进来，讥笑道：“你还是少看点清宫戏。”
    “喂！”叶倾城扑腾着双腿，叫嚷了一通，见无人回应，终于彻底躺平。
    郭子维，你敢卷我！看我不把你的计划书改得稀巴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阿桂便将气鼓鼓的叶倾城解救了出来。
    黏住的衣服取不下来，叶倾城便将整件衣服直接脱了下来，任由它黏在被褥上。
    阿桂摆弄着被褥，“娘子，这是否太诡异了些，我再去取一床新的被褥来！”
    “不用！”已经在奋笔疾书的叶倾城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耻辱！我要留着它，才好提醒我不要再中了郭子维的圈套！”
    阿桂被叶倾城的样子逗笑，她一边将那衣服系成了一个结，一边甜笑着说：“娘子，阿桂倒觉得您和郭郎君每日这样打打闹闹的，甚是般配呢！”
    “呸呸呸！”叶倾城一个头两个大，“谁要与他相配！”
    阿桂看破不说破，“好好好，阿桂不再多言就是了！娘子好生用功！”说罢，阿桂轻扫了几下整理好的被褥，又给倾城剪了一截蜡烛，便悄悄地出了门。
    叶倾城几乎一整晚都在调整郭子维的计划。
    可恨……到底还是被他卷到了！
    她强撑着眼皮，誓必要将计划里不合理的地方修改到底，休想得逞！
    直到她写完了想写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接近卯时。
    她舒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困意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最后直接倒在了桌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叶倾城顶着黑眼圈，将她涂涂改改的书卷重新塞给了郭子维。
    “我都看完了，这里面有我的批注。”叶倾城嘴角勾起了坏笑，“还有，我又添了几点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徇私，势必将这些完完整整地交予二叔父过目！”
    说罢，她便大手一挥，带着阿桂扬长而去。
    郭子维守着对面的烛火，也是一晚未眠。他随意翻了翻，书卷里到处都是叶倾城七扭八歪的所谓批注。
    在原本的第三点，“要求牙郎们每五日总结一次宅源情况”这里，加上了“不强制”三个字。
    在原本的第五点，“每月每人挑选二间主推宅源，轮流汇总成一份月传单”的位置，加上了“叶倾城除外”。
    ……
    他想起叶倾城说还加了几点自己的计划，便好奇地直接翻到了最后。
    好家伙……
    只见书卷的最后，叶倾城添了整整两大页的《郭子维行为准则》，全部是针对他的。
    郭子维看得哭笑不得，枉费自己昨儿个为她守了一晚，还以为这丫头终于成长了，现下真是两眼一黑。
    他转念一想，不过也不算白费心思，至少改革计划她终于都好好看过了，现下只需要想办法瓦解掉周茗贞和郑氏的联合，便可以正式推行改革计划了。
    正堂里，二叔母帮叶倾城细心地配好了郎君的衣服。
    但叶倾城觉得太过朴素，硬要自己加些配饰在身上。
    二叔母和南红苦笑着看着叶倾城左边挂一个貔貅坠子，右又非要在本就镶了翡翠的腰带上夹个红玉，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娘子，这样装扮是否太过显眼了些。”南红忍不住劝了句。
    “怎么会？”叶倾城还嫌不够，“素闻长安男子爱簪花，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也要戴上一朵！我瞧着庭院里那绿色的大花，就很是不错！”
    叶倾城说着就要去庭院中挑选，吓得南红连忙扯住了她。
    要知道，叶倾城嘴里那绿色的大花，可是娇贵非常的绿牡丹，是婉儿花了大价钱托请了专业的花匠来，培育了足足三年，才开出了这么珍贵的几朵来的。
    为了保住她的花，二叔母连忙问道，“倾城，你还没去过东市，叔母今日带你去逛逛，可好？”

 第二十三章 只身犯险

    叶倾城思索了一番，忽得想起自己在云罗馆里还存了件三十两买的衣服，便提议着要去云罗馆。
    二叔母听后一征，想着这云罗馆距离牙行实在太近，且紧挨着市署，万一碰见了苏翎怎么办，那个周茗贞岂不是又要发癫了。她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叶倾城却先开了口。
    “叔母，可是云罗馆，有所不便？”
    婉儿顿了顿，回：“并无不便，我只是想着咱们穿着郎君的衣裳出入云罗馆，难免受人瞩目。担心被认出来罢了。”
    叶倾城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妥协道：“还是二叔母考虑的周全，那就去东市！”
    收拾妥当之后，婉儿带着倾城、南红和阿桂四人，从倒坐房的侧门，混在家仆之中一起出了府。
    即是偷溜出府，便没有马车了。
    自从到了长安城，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走路出行。南红和阿桂一路上都忙着给她介绍，什么崇德坊里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安业坊里住着不少皇族贵戚，还住着位外嫁的公主……
    叶倾城听着这里的故事，踏踏实实走在长安城的土地上，想着来了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现下终于有了实感。
    过了这二坊便到了着名的天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广百步，五渠并列，行人也多，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地挪动。过了天街，横穿过永乐坊和宣阳坊，再一路向北便到了东市。
    叶倾城虽一路上倍感新奇，但实在也走了太久。一穿过坊门，还来不及好好瞧上一眼，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在一茶铺里。
    “累死我了！叔母……”
    叶倾城刚喊出声，便被南红堵住了嘴巴。
    “郎君，您该称呼叔父才好。”
    叶倾城反应过来，轻轻做了个扇自己一嘴巴的样子，俏皮地说：“是我糊涂了，实在是口渴难耐，一时情急。”
    “无碍无碍。”二叔母笑着一扬手，掌柜地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四碗姜枣茶，一碟素茶卷，一碟胡榛子。”二叔母轻车熟路地就点好了吃食。
    叶倾城则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瞧了起来，“叔父这般熟络，莫不是经常跑来偷吃罢！”
    二叔母嬉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她，回了府可不许多说。
    叶氏牙行里，众人均闲得发慌。门口却仍围坐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自从周茗贞出现在郑氏牙行之后，叶氏的客人便像一起约好了似的，纷纷来叶氏退回嘱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周茗贞和郑氏搞得鬼，但苦于对方背景雄厚，不敢得罪。
    客人也无奈得很，毕竟叶氏收的牙钱要低上一些，牙郎们也都更和气。
    二叔父虽连连叹气，但为了不让倾城内疚，还是劝诫大家要忍一忍。每日从牙行回去，也一直叮嘱着二叔母不要说走了嘴。
    “诶？昨日退回来的那宅子的房契地契，可有谁见着了？”万一户一边发问，一边在存放宅册的柜子里，慌乱地翻找。
    高管家听闻也前来帮忙，“可是宣阳坊东边，刚刚被赐死的那灵台郎陈玉的那间宅子？”
    “没错，正是！说好了今日去陈府和郑氏交接房契和地契的，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二人翻找未果，干脆栽坐在地上。
    万一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自顾自地喃喃道：“不该呀！”
    郭子维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昨日灵台郎的兄长和陈府的管家，一起来退请委托的全过程。
    当时在场的，除了负责这个宅子的万一户以外，便只有他和高管家二人了，都是眼看着一户把资料一齐放进柜子。
    不对！
    郭子维猛然想起，万一户当时将资料放进柜子之前，先是在临近的桌子上将资料整理了一番。
    当时桌子上有一写了一半、笔墨还未干的符咒，差点混进了资料里，还是在他提醒下，万一户才将符咒抽了出来。
    能有画符这本事的……整个牙行应该只有阿宁一人了。
    这么想来，当时阿宁似乎也在。
    她做事向来仔细稳重，为何会将写了一半的符咒留在桌子上呢？
    想到这里，郭子维急忙问道：“一户，阿宁精通天文历数，风水命理这些，是从何处学来的？”
    万一户正愁得发狂，被郭子维这一问，倒恼了，“子维兄，你倒是来搭把手呀，这个时候问这作甚？”
    郭子维也不恼怒，淡定地回道：“我正是在帮你……你快先回答我的问题。”
    万一户不得其解，不以为然地答：“你们不知道么？阿宁是太史局秘书少监徐世良的私生女，她娘将她丢在徐府门口就失踪了。徐夫人跋扈不让阿宁进府，徐少监便把阿宁直接养在了太史局里。她自小就是诸位太史局的官老爷们瞧着长大的，诸位高人一起教她，她能不会么，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太史局，灵台郎陈玉……郭子维似乎找到了关联。
    “阿宁今日可来了？”郭子维忽然发问。
    “没……没有啊。”万一户呆呆地回。
    糟了！阿宁定是去陈府讨伐郑氏了，昨日见那陈家大郎和管家都膀大腰圆，再加上郑氏那些人，阿宁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扛得住。
    正在此时，刚为了倾城，与门口围观之人又大战了一场的清欢，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可恶！那些人都无事可做么？高管家，你今夜趁着无人之时，定要把郑氏那破立牌偷偷拿去丢了！气死人了！”
    清欢刚在靠近门口的桌旁坐下，拿起茶杯还没来及喝上一口，便又被郭子维匆匆忙忙地拽了下来。
    “二叔母与倾城，今日可是去了东市？”他急匆匆地问。
    “对啊！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清欢一脸懵地回答。
    郭子维听后罕见地焦躁起来。
    灵台郎那宅子与东市之间虽有坊墙隔着，但基本可以看做就在东市的西门口。倾城她们从西边去东市，宣阳坊便是必经之路，万一让倾城碰上了阿宁和郑氏那些人对峙，岂不是要让她知道牙行的境遇了……
    他沙哑地说了一声：“清欢、一户，你们速去灵台郎的宅子找阿宁！我去拦住倾城和二叔母！”说罢，郭子维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牙行。
    “子维阿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欢和万一户懵懵地看着跑远的郭子维，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立刻上了马车，出发了。
    路上，万一户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事说与清欢听。
    清欢听后也急了起来，直接将马夫赶了下去，自己驾起了车。
    虽不熟练，却风驰电掣。
    叶清欢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又急又气，阿宁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们，只身犯险……
    “驾！”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第二十四章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

    东市茶铺里。
    叶倾城刚刚还好奇，二叔母点的那胡榛子是何物呢，直到掌柜的端上来一盘熟悉的果子上来。
    嗨，原就是开心果啊，虽无惊喜，但正和她胃口，也是不赖！
    吃了茶点后，她终于有了气力好好瞧瞧这着名的东市。
    东市的排布结构与西市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店铺的种类略显文气了些。叶倾城目光所及之处，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笔行，接着胡琴乐器行、雕版印刷行也已经小有规模，竟还有些安静。
    见叶倾城眼中有些失落，二叔母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别急，这才刚进来，东市里可不止这些喔。只是文人墨客住在这个门附近得多，才有了这样的布置。这里头啊，酒肆、食铺、珠宝、器具可一样不少，还都是一些西市没有的稀罕物！”
    叶倾城听后，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吞下最后一个素茶卷。
    嘴鼓鼓地说道：“那我们赶紧去里头！”
    二叔母宠溺了摸了摸叶倾城的头。
    南红也在一旁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倾城小郎君还真有些您年少时的影子呢。”
    她们正要起身，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追打吵闹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家仆从坊门跑进东市里，正追打着一位七八岁样子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丝绸制的水红色襦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她身子瘦弱得很，在人群中左窜右穿，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纸，灵巧非常。
    但追着她的家仆们便没有那么好运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东掀翻一个摊子，西撞到几个路人，却还是碰不到那小娘子的衣角。
    只是那小娘子虽然聪慧敏捷，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体力肉眼可见的渐渐不支。
    叶倾城为那小娘子捏了一把汗，故意压低了声线问道：“叔父，我们是否帮上一帮？”
    婉儿也正犹豫着是否出手，倾城一开口，她便开始不自觉得热起身来。
    南红见状立刻凑到了她俩中间，一手挽住一个：“不许，你们可别忘了，当家的特意嘱咐了，莫要生事！真是服了你们叔侄俩，以前一个我都控制不住，如今好了，还要一起劝两个。”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小娘子一个没注意，便被小摊贩放在路边的竹竿绊了个踉跄。
    她竭尽全力地挣扎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了。
    那几个家仆追上了她，正要将她抓起来之时。
    “别碰我！我自己会起来！”
    那小娘子抬起灰扑扑的小脸，面对四五个壮汉也丝毫不惧怕。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土。眼神坚毅地直视着来人：“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今日就算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娘子眨眼的功夫就将那纸张团成团，塞进了嘴巴里。
    家仆们也慌了，上手便去扒开她的嘴。
    她痛得连连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却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不肯让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叶倾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正好看到了那小丫头倔强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一样，让人心疼。
    但还没等她开口，二叔母已经一个飞身冲进了人群，嘴里还大喊着：“岂有此理！”
    二叔母轻巧的踢出两脚，便将那一众家仆横扫在地。
    她又用脚背挑起刚刚搬到小娘子的竹竿，一个飞踢便正好落在了手里，成了暂时的武器。
    周围的小摊贩都喝起了彩。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二叔母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推给已经挤进第一排的叶倾城。
    “倾城，照顾好她。”
    叶倾城揽过那已是伤痕累累的小身板，温柔地说了声：“别怕，快把纸吐出来。”
    倾城慢慢展开那纸团，居然是张房契。
    “快收好！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倾城连忙将那房契塞进小娘子的衣袖中。
    阿桂见她衣服都破了，便自请去给她买件外披。
    此时，那些家仆还不肯罢休。
    二叔母挥舞起竹竿，指着又要上前的家仆们，低沉又有磁性抛出句：“你们，一起上！”
    那一刻，二叔口中惊艳了整条江陵长街的婉儿，就在叶倾城眼前具象化了。
    英姿飒爽，青山如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二叔母不好对付，带头的家仆突然变了脸色。
    俯首作揖道：“这位侠士，三娘是我们陈家的千金，小孩子顽皮，偷抢了房契地契玩闹，我们只是带回去给当家的管教，是家事而已，还望侠士能让一让。”
    二叔母将信将疑，侧过脸来想与那小丫头确认。
    那陈小娘子反应十分激烈，“几位侠士，莫要听他们胡扯，他们虽是我家家仆，但自从我阿耶被奸人害死，他们就与外人一道，欺凌起我阿娘来。我虽不知这房契地契是何物，但我阿娘说不能给，就是不能给！谁也别想抢走！”
    二叔母听后，视线又变得锋利如刀，捏着竹竿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低沉地说道：“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
    带头的家仆也不再装了，脸色骤变。
    “不知好歹！给我打！”他一声令下，陈家的几个家仆便一起向二叔母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群金吾卫持刀赶到。
    “全都住手！”
    带头的金吾卫一声大吼，双方都停止了动作，以互制的姿势一起僵在了原地，谁也不肯先松手。
    叶倾城怕对方恶人先告状，便悄悄和陈小娘子说：“一会看我手势，数到三，咱们一起哭！”
    她低下头忍着疼，用发梢在眼前轻扫了两下。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底便开始泛红。
    她瞧准了时机，拉着陈小娘子凑到了带头的金吾卫身边，在后背用手指向陈小娘子比划着。
    三、二、一！
    陈小娘子接受到信号，也立刻耷拉下眼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二人像一起打开了阀门，哭得撕心裂肺。
    “官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叶倾城哭得起劲，俨然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拌着郎君摸样，竟抽出了丝帕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郎君怎么娘们唧唧的……”
    叶倾城哭了半天都不见反应。
    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不行！我得再加把劲儿！
    想到这里，她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加大了音量：“求求了！这帮恶奴要造反，抢我家宅子！”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叶倾城的头顶传来。

 第二十五章 再遇苏翎

    她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有些慌了神，此时，她在对方腰间摸到了一叠纸条。
    诶？这纸张的触觉，怎么也好生熟悉……
    好似是……罚单！
    一时间，叶倾城脑瓜子嗡嗡作响，她立刻回直了身体，向后跳出半人的距离，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市令，怎么是你？”
    “叶掌柜，管理东、西两市，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我为何不能在此？”
    说罢，他又从腰间抽出张罚单递给了叶倾城，“东市闹事，阻塞要道，罚铜钱一贯。”
    叶倾城翻着白眼熟练地接过罚单塞进了袖子里。
    苏翎随即打量起叶倾城的这副装扮，忍不住瞟向了她腰间绿色翡翠上夹的红玉，不禁皱了皱眉。
    叶倾城察觉到苏翎的目光，会错了意。大大咧咧地取下红玉，塞进了苏翎的手心里，笃定地说道：“苏市令若欢喜，便送与你了！只求您能给陈小娘子一个公道！”
    苏翎撇了下嘴，却握紧了手心。
    随后，他饶有深意地说：“叶掌柜，多日不见你出入牙行，还以为是病了。没想到竟是跑来东市来打抱不平了。”
    叶倾城激动地抓住苏翎的手，“你也说不平了嘛，那你就别在这啰嗦了，赶紧把它平了！”
    说罢，她便按着苏翎，一起蹲在了陈小娘子面前，温柔地对她说：“这是长安城最公正的官！你家的事尽管和他说！”
    陈小娘子紧紧握住了苏翎的大手，说：“我叫陈勿，你可以跟我去找我阿娘么？他们都欺负阿娘，小勿只知道阿娘受了委屈，他们还要卖了我家的宅子。”
    还和家仆们互制在一起的二叔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立刻就放了手。家仆们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领头的家仆不甘示弱，也去纠缠苏翎。
    “苏市令，您不能听一个小丫头胡说，我们大爷只是好心帮他已故的二弟处理宅子，卖的也是陈家宅子。陈夫人始终是外人，勿儿娘子早晚也是要外嫁出去的，宅子留给她们，不就等于直接给了外人嘛。”
    苏翎被两边吵得有些恼了，便呵斥道：“都莫要吵了！本官定会公正处理。”说罢，他对陈勿询问：“你家可就在这附近？”
    陈勿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出了东市，往西过一坊便是。今日大伯突然带来了好些个自称是庄宅牙郎的人，在我家庭院间争论不休。还与阿娘抢这叫做房契地契的东西，大叔伯命人抓了阿娘，我才去夺了来。但这些恶仆不肯罢休，一路被追撵着我不肯放，才跑到了这来。”
    “好！虽然看似这事，已不在本官的管辖范围之内。”苏翎边说着，边瞟了眼叶倾城，继续说道：“但这闲事，本官也管定了。小勿，烦请你带路了！”
    陈勿开心极了，清脆地说了声：“好！”
    众人刚想一起离开，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铜树叶，正正好好打掉了叶倾城头上的帽子。
    叶倾城想要护住帽子却没来得及，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为了躲闪铜树叶，还险些摔倒在地。
    苏翎不自觉地伸手去扶叶倾城，却没有二叔母动作快。
    只见二叔母先是用竹竿挡住了倾城，又反手一挑，将她拉了回来，随后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二叔母关切地问。
    苏翎将空了的手有些尴尬地又缩了回来。见叶倾城被二叔母揽在怀里，还有些吃味。当走近发现了是二叔母后，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周围的路人，有些认出了叶倾城，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竟是位娘子…”
    “她是西市叶氏牙行的叶倾城…”
    “就是那位，心悦苏市令，与侯府千金大打出手的娘子！”
    “真有本事，她本就与苏市令不清不楚了，今日又与这位俊俏郎君同游，你看搂搂抱抱的。”
    …
    陈家家仆哼笑一声，趁机挑起事端，“我正奇怪呢，这苏市令为何连这等小事都要插上一手，原来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啊！”他继续说道：“早就听闻叶掌柜大有本事，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两位如此一表人才的郎君，都争着为您护驾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郭子维的声音传来，他一身正气地走到倾城身边。
    不慌不忙地捡起倾城的帽子，把铜树叶取了下收进袖子里，又随手挽起倾城的头发，将帽子好好地帮她戴了回去。
    陈家家仆见状，更是得意了，“哟！又来了一个！”
    重新戴好帽子的叶倾城，就像打开了封印一般，对着陈家那带头的家仆便是一巴掌。
    啪——
    只这一声，原本哄闹的现场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叶倾城正色道：“你真可怜！可怜不是因为你生而为奴，可怜的是你认为弱者恒弱。”
    “你与娘子们同为这世间的弱者，却恣意轻看自己，认为没有强者的帮扶，弱者便一事无成。你以为我叶倾城名声在外，凭得只有郎君们的青睐。你以为陈勿阿娘大有本事，倚靠的也全是男子，灵台郎没了，便可以任人欺压。”
    “为奴的人多了，若个个像你这般轻贱自己，便还不如不来世间走这一遭！我只问你，你吃着灵台郎家的饭，如今却吃里扒外，对陈夫人视若无睹，对陈小娘子不敬，你该当何罪？”
    那为首的奴仆被吓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倾城一段话吐出来，便轻快多了。
    郭子维毫不掩饰自己对倾城的欣赏之姿。而此时的苏翎，眼神在倾城和子维之间游离着，紧握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攥进手心里。
    叶倾城转身，眼神正对上了一脸崇拜的陈勿，她笑着说道：“小勿，快些带我们去陈府。”
    郭子维怕倾城发现郑氏和周茗贞联手针对叶氏的事情，立马上前拦住她，“倾城，陈府的事就交给我，你和二叔母回府去罢。”
    二叔母明白郭子维的担忧，也附和道：“对，就交给郭郎君，何况苏市令也在，你就放心。”
    叶倾城低头看了看陈勿，犹豫不决。
    见她犹豫，陈勿将已经团成团的房契和地契，直接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头让她安心。
    “帮人帮到底，既然今日这事我管了，就一定弄个明明白白！”

 第二十六章 友好谈判

    倾城、子维和苏翎跟着陈勿，很快就到了陈府。
    看到陈府门口同时停着叶家和郑家的马车，叶倾城瞬间就明白了郭子维和二叔母刚刚的用意。
    因灵台郎死于获罪，陈府并没有白事装扮，只将原挂在门口的红色灯笼撤掉了。叶倾城眼尖地看到石墩后侧放了一只用小白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心疼地摸了摸陈勿的脑袋。
    陈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迎接苏翎。
    “苏市令，您怎么还亲自把小娘子送回来了。我家那几个没用的东西，让您费心了。”
    苏翎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管家倒是消息灵通。”
    管家想将陈勿扯到身边，却抓了个空。
    陈勿面带惧色地躲到叶倾城身后，拒绝道：“我自己会走！”
    “管家，我是叶氏牙行的掌柜叶倾城，我家牙郎应该还在里面。烦请您带路。”
    管家见叶倾城与苏翎一道而来，便将他们一齐迎进了府。
    陈府的布置与一般府邸不同，应该是灵台郎懂得五行八卦的缘故，处处精巧颇有用意。
    一边走着，管家突然开了口：“贵牙行的牙郎正在正堂里与郑掌柜他们，友好地交接呢，我家大爷这会儿也在里头。”
    几人跟着管家一路顺着连廊便到了庭院。刚靠近正堂，就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
    众人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都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只见，郑书易怒发冲冠，拍着桌子大吼道：“你们叶氏不守信是不是？昨日你们不是说好了配合退回委托么？房契呢？地契呢？”
    清欢也一改平日的淑女模样，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
    她对着郑书易大声反驳，字字铿锵有力：“我且问你，这宅子是谁的？是灵台郎的！想要换牙行的是谁？是陈家大爷！”
    “郑氏也是个老牙行了，你们自己说说，这要求是否合理！”
    郑书易随手丢过去个纸团，大喝道：“叶清欢，你别以为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了！”
    “宅子是灵台郎的，便是陈家的！陈夫人是个女流之辈，是外姓人！陈大爷自然可以作为家人做委托！”
    “郑书易，你再说胡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万一户的暴脾气穿透力极强。
    柳如也不甘示弱，“呦，万侠士，叶氏牙行竟是这等做派，买卖不成，还要动粗了不是！”
    万一户气得冒烟，“阿宁，你的符呢！拿出来，贴她！”
    ……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苏翎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友好交接？”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是，是……是也不是。”
    说罢，他立刻收起笑容，对着里面大声喊道：“苏市令到！”
    清欢看到苏翎身旁还站着叶倾城和郭子维，不知倾城是否已经得知了一切，突然慌张了起来。轻声地叮嘱两旁的万一户和徐宁，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
    徐宁干脆地点点头，万一户则唉声叹气，“只我们注意分寸有何用，你能捂住对面那两个的嘴么？”
    郑书易和柳如没想到这三人也会来，怔在了原地。
    柳如想了想，立刻叫来家仆，低语道：“速去宁安侯府，请周娘子。”
    正堂中，斜躺在太师椅上，翘着脚的陈家大爷陈安，只用眼角瞥了他们一眼，便又恣意地吃起了葡萄，并未丝毫动身的意思。
    他是灵台郎的兄长，也是如今陈氏一族的族长，还是管家口里的陈家大爷。
    陈家兄妹三人中，只有陈家大郎陈安是跟着父辈过过苦日子的，二娘陈淑和三郎陈玉都过继给了家境尚可的亲戚，二娘还高嫁进了国公府，是长安出了名的贤淑之妻，但她自出嫁之后便很少再参与陈家的事。
    陈玉因是次子，自小便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表亲家里，一度改姓了陆。但他考上科举当上了灵台郎后，在宗族中成为了光耀明媚的存在，便又被陈家强行要了回来。
    几年前，陈玉父母意外身亡，那陈家大郎便堂而皇之地赖上了陈玉，不仅住进了养父母陆氏传给陈玉的宅子，还每日在陈府作威作福，以长兄之姿争权夺势。
    管家见陈大郎君仍一副懒散样子，便重重地咳嗽了两下。
    陈安不以为然，“哼，你不用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我陈家的家务事，何时需要外人来插手了，今日来了这些个什么牙郎，我已是不悦许久了！又来了什么市令，市令不在两市里当差，跑到我府上作甚？”
    呸呸——
    陈家大郎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葡萄皮直接吐在地上。
    “我说，管家，你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刚才他们在这吵来吵去，我就当看一乐呵。但这个苏市令一来，凶巴巴的，弄得我兴致全无！”
    陈家大郎一副泼皮濑户样子，众人均对他言行震惊不已。
    见劝不动陈安，管家立刻带着一脸歉意给苏翎赔不是。
    苏翎面不改色，作为管理两市的官员，他的确什么人都见多了，只是淡淡地说：“无碍，办正事要紧。”
    此时，陈家大郎突然看见了还躲在倾城身后的陈勿，面目狰狞地大喊：“你这小蹄子，终于肯回来了！”
    说罢，他将手里的葡萄一丢，便跳下太师椅，气势汹汹地朝着陈勿而来。
    他一把拉住陈勿一条胳膊呵斥道：“说！房契和地契你拿哪去了？”
    陈勿下意识地反抗，使劲儿地挣脱，拼了命地嘶喊着：“不给不给！我阿娘呢？你们把我阿娘关到哪里去了？”
    陈家大郎不但动粗，还嫌叶倾城挡在中间有所不便，用力地撕扯起倾城来。
    他这一扯，不小心就扯松了倾城的衣领。
    陈家大郎原不知倾城是女儿身，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许乱看！”郭子维和苏翎异口同声地呵斥。
    二人同时被触怒了，几乎同时挥拳过去，重重打在了陈家大郎的两只眼睛上。
    陈安的两只眼睛很快就变得紫红，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被飞身而来的万一户单手控制住了双手。
    万一户用膝盖抵着陈安的背部，疼得他“哇哇”大叫，强硬地压着他给倾城道歉。
    陈安自觉委屈，“我……我真的不知你是女子。我若知道，绝不动手，我陈安虽粗狂，但从不打女子！”
    叶倾城快速整理好衣领，让万一户将他带到她面前。
    “你不打女子？那我倒要问问你，陈夫人为何不见踪影？难道不是被你动了粗？”

 第二十七章 岂有此理

    陈家大郎虽没了刚刚的嚣张，但还是坚持不肯说，“你少诓骗我，我读书虽不多，但也不傻。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说出下落，哼，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见他嘴硬，万一户又更用力了些。
    “哎呦！疼！疼！”
    叶倾城也呵斥道：“你若再嘴硬，今日我们便废了你！”
    “哎呦…这可不行！你们今日就算把我这手掰折了，我也不能说！到时候我再告你们个伤害罪，依据唐律你们都得拘禁！哎呦…除非交出我们陈家的房契、地契！”
    说罢，他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挺着，并将头撇去了一边。
    万一户见他的样子，气得青筋暴起，“诶！我这暴脾气！”
    苏翎见状赶紧阻止了他，“他话粗理不粗，万侠士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陈玉师兄的宅子，怎么就成了你们陈家所有了？你莫再强词夺理，这宅子只能留给青莲嫂嫂和勿儿！”久久没有说话的徐宁，听到陈安的话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就说嘛，怎么你这牙人一直从中作梗，还私自将房契地契移交给那克夫妇人，原来和我那三弟是老相识。怪不得管家提醒我换一个牙行呢！”
    徐宁见陈安仍旧一副地痞做派，也不多说，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了他的面门上。
    陈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开始叫嚷起来。
    “喂！你这丫头！贴了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快给我拿开！”
    叶倾城也不放心，悄悄拉了拉徐宁的衣袖，“阿宁，这是什么符啊？不会搞出人命？”
    徐宁笑着轻声回道：“放心，驱蚊符而已，吓一吓他。”然后她嘴里念念有词，装作在施法的样子在陈安头顶一通比划。“说！青莲嫂嫂在哪里？”
    陈安被吓到，愈发撕心裂肺了起来，但就是闭口不谈青莲的下落。
    徐宁见他嘴硬，便又拿来了一个烛台。
    她一边慢慢地用烛台贴近陈安脸上的符咒，一边吓唬着他，“烧了这符，可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你也将永远失去你的脸，就算回魂至此，这灵魂认不出肉身，也就没有办法合为一体。而且这符火之痛，锥心刺骨，你的脸皮就在这符火之间烧啊烧啊烧……”
    陈安惊恐万分，脸色从刚刚扯喊的满脸通红，一点点变得了煞白。
    陈安慢慢感觉到了烛火靠近的温热，就在烛台即将烧到符纸时，终于服了软。
    “莫要再靠近了！我说我说……在跨院西角的杂物房里！”
    小勿大喊：“快去救我娘！”
    见没有家仆动身，苏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管家，“管家，有劳！”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挥手，“还不快去放人！”
    说罢，几个家仆便带着万一户和清欢一起奔去了杂物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清欢和万一户搀扶着虚弱的陈夫人再次回到了庭院。
    青莲本就娇小纤弱，一身素衣衬得她更加若柳如风。她胳膊上全是因争抢留下的抓痕，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陈勿见到陈夫人立刻心疼地扑了过去，“阿娘！”
    青莲抱着陈勿，只虚弱地说了句：“勿儿，不许哭！”
    叶倾城见到青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她将陈勿拼了命在守护的房契和地契，悄悄递给了徐宁，用眼神给了她坚定。
    徐宁感激地点了下头，便走到了青莲身边，“青莲嫂嫂，物归原主。我虽不能帮陈玉师兄沉冤得雪，但我一定帮他守护好你和勿儿。”
    陈安和管家见状，焦急起来，两人齐齐地看向久久没有吭声的郑书意和柳如。
    “郑会长、柳娘子，我们如此信任你们郑氏，如今他们当众抢走陈家的宅地，你们竟只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法子。以后还怎么让人安心委托给你们？”
    管家一席话责备之意尽显。
    柳如淡定地笑笑，走到管家和陈安身旁，“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莫要心急。是你们的终归跑不了。等着瞧便好。”
    柳如话音刚落，便从庭院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宁安侯府，周茗贞娘子求见。”一小厮快步绕过青莲和徐宁，直直地走到陈安面前。
    陈安还未反应，郑书易便已抢着答道：“快请进来！”
    听到周茗贞的名字，庭院中的众人均心头一紧，尤其是苏翎，脸色已十分难看。
    叶倾城不解地问：“周茗贞为何会来陈府？难道又是为了苏市令而来？这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面对倾城的疑问，叶氏众人或是低头、或是四处张望。见众人一反常态的装忙，叶倾城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怀疑。
    周茗贞带着下人浩浩荡荡而来，瞬间就站满了庭院，郑书易等人也谄媚地立刻贴到了她身边。
    “没用的东西！”周茗贞半睁着眼冷冷地说道。
    周茗贞在陈家正堂正中央站定，轻扫了一圈眼前的人，在苏翎和叶倾城身上来回打量。
    突然，她发狂似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毛骨悚然。
    “苏郎啊苏郎，你这又是何必呢？”说着，她走近苏翎，眼中满是失望。
    然后又转向了倾城这边，死死地盯着她，连头发丝都好似燃起了怒火。
    “叶倾城，我还以为这段时日不见你与苏郎来往，是看清了差距，彻底放弃了。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扮成郎君模样偷偷摸摸与苏郎相见，原是我高看了你，卑贱之人果然死性不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人！”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陈安和管家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出声：“周娘子，重点是我们家的宅子……”
    陈安刚开口，就被郑书易紧急拉了回来，“嘘！你插什么嘴！周娘子不会让叶家占到便宜的，你坐观其变就好。”
    叶倾城疑惑得整张脸都快拧成了麻花状，“周茗贞啊，你脑子到底什么做的？里面是不是只装了男女之情这点东西呀？你是否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与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情郎？多日不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哼，你少在这里撇开关系！说得好似自己多清高，背地里你在动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你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让苏郎误以为你大度，以为你与众不同，从而为了你这贱人看低我，与我撕扯。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
    叶倾城不由得苦笑出来，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种恋爱脑女子，周茗贞已经为了她所谓的“爱”走火入魔了。
    “叶倾城，可是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我今日就要让你尝尝算计我的后果！”周茗贞说着，便要抬起手，要教训叶倾城。

 第二十八章 公平竞争

    郭子维直接将叶倾城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苏翎也反手抓住了周茗贞的手，“周娘子误会了，我与叶掌柜不过是在东市偶然相遇。这关系到叶掌柜的身家清白，我希望你不要恶意揣测。”
    “其实，我并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你我只是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苏某至今也并不知道是何缘故，让周娘子对苏某产生了如此大的误解，步步相逼。”
    苏翎的话说与周茗贞，同时也说与叶倾城。
    郭子维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用意，用眼角悄悄瞟了眼叶倾城，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便放心地轻笑了下。
    周茗贞被苏翎深深刺痛了，她微蹙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翎。
    “我没想到，你竟被她蛊惑成这般模样。你如今正是头脑发热之时，我暂且先不与你辩白。”
    说罢，周茗贞甩开苏翎的手，重新站回正堂中间，继续说道：“但叶氏扰乱市场，不按牙行规矩，私下抢夺房契，这事今日我管定了。叶倾城你作为掌柜，放任自己牙行的牙郎恣意妄为，自己却只顾与情郎见面，你该当何罪？”
    郭子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娘子有心关心这档子事，自然可以。但周侯爷累世功勋，早已不在朝廷任职，清风两袖，也从不参与官场职权之事。敢问周娘子是以何立场，如此强横地插手牙行间的生意来往？就不怕连累了侯爷的一世清名，连累整个侯府的声誉么？”
    周茗贞听到祖父有些哑火，眼神飘忽波动。祖父确实已多次提醒她，不要再如此高调，毕竟他只有周茗贞这一个嫡亲的孙女。
    柳如见周茗贞气势弱了下来，立刻替她发起了声，“郭郎君，侯爷虽不在朝廷任职，但侯府心怀天下大义，周娘子是侯爷的嫡长孙女，自然也以福泽天下万民为己任。只要事有不公，便管得了。”
    “没错！苏市令既管得了，小女就管得了！”
    周茗贞随即看向还半坐在地上的青莲母女，“您便是陈夫人。我听闻，灵台郎陈玉谎报天象，还企图用天象非议贵妃娘娘，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念在陈家祖上有功，宽恕了你和其他人，如今别说是这宅子，整个陈府都要拉出去陪葬。”
    “你得了便宜，还在这里与族长争起家产来了？可还像话？郑氏在长安城声名了得，定会为陈府卖个好价钱，我相信，届时陈族长，也会将所得分与你一些过活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愿的。”
    柳如迅速推了一下陈安，陈安上前附和道：“周娘子说得是，我身为族长，断然不会让青莲和陈勿失去所有依托。”
    周茗贞满意地翘起了嘴角，俯下身来对青莲伸出了手，威胁道：“你听到了？还不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本娘子事情多得很，没时间在此与你周旋！”
    周茗贞说罢，她带来的人也齐齐将手放在了刀把处，蠢蠢欲动。
    青莲咬紧牙关，眼含泪水，攥着房契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徐宁气不过，站出来与周茗贞辩驳：“周娘子，你看不惯我们叶氏牙行，便冲着我们来。与青莲嫂嫂无关，这宅子是陈玉师兄为了青莲嫂嫂精心打理的，不止是一座普通宅子，还满载着青莲嫂嫂和陈玉师兄的回忆。”
    柳如听后在一旁哼笑起来，“你说得倒好听，这宅子可不是委托给郑氏之后才开始卖的，早先不过是放在了你们家筹卖，那时怎么就没有他们的回忆了？怎到了我郑氏这里，就又多了这些说道？”
    徐宁满眼不屑，怒视着柳如，用下巴对着她说道：“柳如，你少在这里说三道四。青莲嫂嫂将宅子委托给叶氏，不过是为了快些筹够银两为陈玉师兄伸冤。我们也正在寻找肯五年内无条件再卖回给青莲嫂嫂的好心买家。但你们郑氏和周娘子却为了与叶家作对，故意截胡叶家的客人，其他的我姑且不管，但这一桩，我徐宁万万不能让！”
    说罢，徐宁扶起青莲，帮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徐宁的话让叶倾城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周茗贞会来，原是自己的缘故。若周茗贞就是硬要横插一杠，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就算是互不相让，周茗贞到底势力强大，郑氏背后还有中书令撑腰，叶氏和陈府定然还是吃亏的。
    不行，这事因她而起，她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周茗贞挡在徐宁和柳如之间，不怀好意地说：“你就是徐少监那见不得人的女儿，就凭你？”
    “对，就凭她！”叶倾城见徐宁又开始不自信，便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周娘子、陈夫人、陈族长，还有郑掌柜。既然灵台郎留下来的宅子归属有争议。我们如此在这里来回辩驳，也于事无补，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不如，我们同时出卖。”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一脸震惊。
    郑书易追问道：“何谓，同时出卖？”
    “我的意思是，叶氏帮陈夫人做委托，郑掌柜帮陈族长卖宅子。我们两家公平竞争，谁先找到适合的买家，这宅子便归谁。淡然，价格一定要在我们两家共同框定的范围之内，不能恶意用低价拔头筹。但无论最终归属于陈族长还是陈夫人，都需要给对方分出所得的三成，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陈安听后，不屑得哼笑着说：“我没意见，但三成，太多了！最多二成！”
    清欢讽刺道：“陈族长到是够有自信的！”
    柳如提出疑问：“两家同时为不同委托人卖同一间宅子，甚是有趣。不过我提议补充一条，若是两边同时有了适合的买家，那就价高者得。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房契和地契，要留存在谁手上？”
    叶倾城笑着走到苏翎身边，“我提议存放在苏市令这里。首先，苏市令本身与此事无关，并无徇私的动机。其次，苏市令人品贵重，我想放在他手上，应该没有人会觉得不公？”
    众人均相互看着，并无一人提出反对。
    叶倾城问道：“苏市令可愿意，暂时保管陈府的房契和地契？”
    苏翎正色道：“承蒙各位对苏某的信任，若都没有意见，本官自然不推辞。”
    郭子维听了倾城提议后若有所思。
    放在苏翎那里，虽然没有风险，但势必会增加苏翎与倾城的接触，倾城本就已莫名卷入了苏翎和周茗贞的感情纠葛，若再有这一层关系，便会越陷越深，这样甚是不妥。
    青莲正要将房契、地契交给苏翎。
    “我反对！”郭子维突然开口。

 第二十九章 重燃

    众人均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呦，自家人反对自家人了呀~何不商量好了再开口，真是浪费功夫。”柳如在一旁煽风点火。
    叶倾城一脸不悦，气鼓鼓地走到郭子维身旁，低声问道：“你又搞什么？难道还有比苏翎更好的人选？”
    郭子维镇定自若地说：“郭某有一人选，自认为是最为合适且公正的。已出嫁的陈二娘子，广阳夫人陈淑。”
    早在徐宁接了这桩宅子之后，郭子维便对陈家往上三辈的情况都做了详尽的摸排，可谓是了如指掌。
    郭子维此言一出，众人均连连点头。
    “好好好，广阳夫人若愿意保管，自然是最为妥帖。只是，素问她不喜外出，陈家长辈和陈灵台郎如今都不在了，谁又能自如地进入国公府呢？”清欢发问道。
    除陈安外，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得意地昂起了头，却只怔怔地盯着苏翎。
    郭子维和叶倾城见状，同时站到了苏翎两旁，一人一句地开始劝说起来。
    “苏翎兄，拜托了！”
    “苏翎~到了你施展魅力的时候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兄，为了陈府遗孀，你牺牲一点色相，也是伟大的。”
    “苏翎，这事只有你能成事，若帮青莲和勿儿求得个好结果，我便把陈府这屏风上，都绣上你的脸！”
    ……
    苏翎被二人的一唱一和说得骑虎难下，只得长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周茗贞面前。
    “周娘子，有劳！苏某不胜感激。”
    周茗贞像是得到了奖励的小孩一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立刻变换成撒娇的语气，娇嗔地说：“好！既然你开口了，我定然不负所望。但我也有个要求，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
    她满脸期待地盯着苏翎，直到苏翎木着脸点了下头。
    “明日，我派人去接你。”
    说罢，周茗贞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周茗贞离开后，叶倾城特意走到苏翎身边去感谢他。
    “我代陈夫人和小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苏市令，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苏翎一脸无语地盯着叶倾城，什么都没说便拂袖而去了。
    “他又怎么了？感谢他还不高兴，天天黑个脸，跟欠他钱似得！”
    叶倾城对着苏翎的背影不住地吐槽起来。
    一旁的清欢和子维都将苏翎对倾城的特别看在眼里，清欢摇着头说道：“苏市令真是好脾气，若是我早就气晕过去了。”
    郭子维则在一旁默默吐了句：“我都习惯了。”
    清欢忍不住笑着说，“阿姐真是好福气。”
    青莲受伤，徐宁想要带她离开陈府养伤，但青莲却怎么都不肯。
    倾城便直接让万一户把孙神医请了过来。
    万一户脚程极快，把孙神医撩在马背上就奔驰而来。
    孙神医一从马上下来，便找了个墙角呕吐不止。刚直起腰来，就被万一户一把扯进了庭院。
    孙神医气得胡子都飞了，一见到叶倾城就摆起了臭脸，连连抱怨：“你这丫头，每次都不容分说便把人裹挟来。”
    说着，他提着衣摆在倾城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这一路折腾得老头我活像个讨饭的。”
    叶倾城抬眼笑道：“救人要紧嘛，您就不要在意这些小节了。”说着，她将孙神医的胡子简单理顺了些，打了个蝴蝶结，继续说道：“这样就精神多了嘛！您快些进去瞧瞧！您可知这陈府地界极好，东边挨着东市，北边靠着平康坊。平康坊的那些个酒楼，只要您点个名，我一定满足！”
    孙神医听了这话，瞬间来了精神，自觉地就抬腿往里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这才像话。我啊，还真不爱那些酒楼，倒是平康坊里有几个小馆子，老头我倒是极挂念的……”
    众人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勿儿已被徐宁带着出去玩儿了。
    孙神医一脸愁容地走出门，叶倾城的心便沉了一大半，“怎么样？”
    孙神医摇着头说道：“心结郁气，恐怕只能强撑些时日了。年纪轻轻，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
    叶倾城眼头低沉，竟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郭子维追问：“还有多少时日？”
    孙神医回：“只怕不足一月。若还有未了的心事，便抓紧罢。”
    送别孙神医，郭子维见叶倾城憋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便开口问道：“你可有把握？”
    叶倾城叹气道：“只有半成，我原是想青莲既然想筹钱为陈玉平冤，就先争取来机会再说，至少也要给她留三成的银两去筹措。可现在，我们一定要办成才是！”
    “子维，平康坊仙居的炙羊肉、葱醋鸡、贵妃红，还有醋芹。帮我买了送去孙神医处。”说罢，叶倾城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郭子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去哪？”
    “当然是回牙行，我现在就去找客人带看！”叶倾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郭子维很久没见她这么有斗志，很是欣慰。
    他目光深邃，用力地摆弄着自己的指节，自言自语道：“有我在，便不会让你输。”
    次日一早，趁着西市还未开坊，叶家众牙郎闭起门来，齐齐讨论起陈府的目标客群来。
    对陈府十分的熟悉的徐宁率先介绍起陈府的基本情况。
    “陈府，地处宣阳坊最东侧，紧贴东门，出了东门便是东市，南临太子太傅府，北靠孝义公主府，算是闹中取静。”
    二叔父追问道：“陈府多大？”
    万一户补充道：“半亩宅，二进院，东西各一跨院，庭院不大但布置精巧。”
    清欢托着下巴，“陈府地理位置没得说，若不是陈玉的养父母陆氏祖上留存，又传给了他，以他的品阶根本住不进这里。”
    叶倾城扶着额头，一脸苦涩，“话虽如此，但这个位置却是个双刃剑。这位置的宅子，能买得起的非富即贵，但宅子又不够大，有头有脸的人看不上，平民百姓又买不起。这宅子虽布置得巧妙，但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着实让人头疼。”
    徐宁也跟着叹气道：“倾城说得实在，况且，我们还需要找日后愿意卖还给陈家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郭子维淡定地嘬上一口茶，眼眸中透着藏不住的深沉。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第三十章 分头行动

    众人均齐齐地看向郭子维。
    郭子维展开一张纸，在纸上画上了宣阳坊的平面图，在陈府附近标记上了东边的东市，北面的平康坊，以及坊内的贵胄。
    “陈府的价值，除了位置上，还有它的四邻。什么样的人想要和这些人做邻居，不差银两，又不会计较自己府邸和这些人府邸的排场大小呢？这些人便是我们的目标客群。”
    经郭子维提醒，叶倾城一点就通，激动地跳起来说道：“还有，广阳夫人，这宅子是陈府急需出卖的，若是有求于广阳公或广阳夫人的人，也许也想趁机卖陈府一个人情。”
    一旁也听了七七八八的阿桂也参与了进来，“陈府规格不高，还不触及官品住房等级的限制。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找一些想住进宣阳坊，与高门做邻居的官员们了。”
    二叔父呵呵笑着回答：“阿桂听多了也成了半个牙郎了。不过官员们最忌讳气运不好，陈玉是因误传天象之意得罪了贵妃娘娘获罪的，我想，应该没有官员们想步他的后尘。”
    徐宁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眸闪出一丝灵光来，“官员们不成的话……这样看来倒也缩小了人选范围了，我想，专门在东市做高门大户贵重物件生意的掌柜们，或是需要巴结权贵，做皇家生意的皇商们，最为可能了！其次是，本就住在附近，想……”
    说到这里，徐宁突然有些面红语塞。
    “阿宁？怎么不讲了？”万一户大大咧咧地追问。
    郭子维接过徐宁的话，“其实是，本就住在附近的皇亲贵胄，但想不动声色养个外室的，半亩宅刚刚好。”
    众人均觉得徐宁和子维言之有理，接下来便是如何行事了。
    叶倾城迅速给大家分了工，“我觉得，东市的掌柜们，二叔父和清欢去比较好，二叔父曾是西市的商会会长，与东市的掌柜们应当也有些交往？”
    “好！尽管交给我和阿耶！”不容二叔父开口，清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二叔父也附和道：“自然没有问题，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还能派上用场。”
    叶倾城继续道：“皇商，我们先在已有的客人里筛选一下，就交给高管家，您守店，正好可以查阅一下以前的登记簿。只要是沾边的，都不要放过。”
    高管家点着头回：“好的，倾城娘子，我定细细查看。”
    “至于其他皇商，我们从他们的夫人们入手。商贾之家的女子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只要放出风去，有心的夫人们便会自己寻着信儿来了。至于谁去呢……”
    倾城说完，众人均齐齐地看向了一旁吊儿郎当的万一户，作为深受长安城富婆们青睐的万侠士，最适合不过了。
    万一户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二话不说，背上酒葫芦便开始往外走，临走前还漫不经心地甩下句：“你们就瞧好。”
    “最后，皇亲贵胄我们不强求。只能依靠坊间的传闻，我和子维是外来的，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明日，我们就去附近走一趟。”
    郭子维满意地点头，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原本脑子就伶俐，只是贪玩了些。
    见没有自己的安排，徐宁有些急了，急忙问道：“倾城，那我呢？”
    倾城把手放在徐宁的肩膀上，难得温柔地说：“阿宁，你的任务最为重要了。专心照顾好青莲嫂子和勿儿。勿儿还不知道青莲的情况，你务必要保护好她。孙神医答应了每日都会请早去看，你帮衬下，别让勿儿发现了。其他的，就交给我们。”
    徐宁眼睛里瞬间泛满泪花，沉默了一会后，反握住了倾城的手，“谢谢你们，本来叶氏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都是我私心，才拉了大家下水。”
    倾城用丝帕拭干徐宁的眼泪，“这么漂亮的眼睛，再哭就肿了！陈府遭此大难，作为师妹，你去帮扶是重情重义，怎么是趟浑水呢？你若无动于衷，才是不配做我叶家的牙郎呢！”
    “若算起来，如果周茗贞不误会我和苏翎，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了。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青莲时日已不多了，我们只有奋力一搏才是！”
    分工完毕，除高管家外，大家都迅速四散行事，满腔热血。
    叶倾城再次扮成了郎君模样，与郭子维一起去了平康坊。
    这一次她弥补了上一次的损失，到底在头上簪上了花。只是在南红的极力阻止下，没有动婉儿的绿牡丹，换成了一旁的金丝菊。
    叶倾城带着的金丝菊正正就在郭子维眼睛的位置，一路上他眯缝着丹凤眼，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菊，甚是心烦。
    “叶倾城，你能不能把你那破菊花拿下去。”
    “为何？本朝男子最喜簪花，听闻每遇年节庆典，圣上还要赐百官齐戴花呢！这是美，这是雅！”叶倾城一边说着，还把头上的花又悉心整理了一下。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侧过头去，选择了视而不见。
    “喂，叶倾城，说好的去打探坊间传闻，最好的地点，定是那宣阳坊内为数不多的平民住处，大多都是租借给附近各府中做事的家仆。你跑来这平康坊作甚？”
    叶倾城停下来，笑着端详起郭子维来，“你这一身太素了，你成天穿得乌漆嘛黑的，自己看着不丧气么？”
    说着，她得意地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朵菊花，不由分说便插在了郭子维头上，“这样就好多了嘛！你虽然老了些，不能称之为簪花少年郎，但也勉强算得上个上乘的簪花老腊肉。”
    郭子维嫌弃地在头上插了花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别岔开话题！”
    “别着急嘛，我有更好的地方去打探消息。”说着，叶倾城对郭子维比划了一个俯身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平康坊南曲最大的青楼，怡春阁。”
    叶倾城此话一出，郭子维惊得两眼都瞪得溜圆。
    “你？和我，去怡春阁？”
    “不止是你我。”叶倾城镇定自若地说道。
    郭子维更是错愕，“还有谁？”
    叶倾城又让郭子维俯下身来，附耳说道：“还有苏翎。”

 第三十一章 孙神医前排吃瓜

    “什么？苏翎？”郭子维惊呼道，“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来你么？”
    叶倾城立刻扯了扯郭子维的衣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好不好！听我说嘛。”
    “我昨日已经与一户了解过了。怡春阁的头牌慕容娘子与太子太傅秦庆，以前是出了名的郎情妾意。秦庆就住在陈府一街相隔的地方，但无奈秦庆高中后就被圣上指了婚，他一直想要帮慕容娘子赎身，还送了不少金银细软作为补偿，但慕容娘子全都如数退还。若我们能劝慕容娘子改变心意，不止是解决了陈宅，还能成就了这美事一桩！”
    郭子维低沉着眼眸：“那这又与苏翎何干？”
    叶倾城继续说道：“怡春阁在备受权贵们青睐的南曲，要吟诗作对，要懂得风雅，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但苏翎与秦庆是同榜的进士，还是齐名的劲敌。苏翎只要往怡春阁里那么一站，这就是现实版的‘情郎惨遭圣上赐婚，我与他劲敌凑一对后杀疯了’，妥妥的爽文啊！慕容娘子怎会视而不见！”
    郭子维听完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苏翎平日里不过是规矩就是礼数！他能进怡春阁？”
    “平日里，自然不会进。所以我准备先请他吃个饭！常言道，吃人家嘴短，到时候他不进也得进！”
    叶倾城越说越兴奋，但抬眼一看，郭子维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君子，但我是小女子，我才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我只管能不能成事！”
    “叶掌柜，好计谋啊！苏某真是荣幸。”
    苏翎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传来。
    叶倾城见苏翎来了，立刻笑脸相迎。
    不容他躲闪，倾城便直接挽过他的手说：“人齐了人齐了！前面就是孙神医推荐的仙居，咱们哥儿仨先去那饱餐一顿，一边吃再一边商讨对策！”
    苏翎和郭子维被叶倾城一路揽着前行，虽一脸不悦，但也没半丝推辞。
    越过叶倾城的头顶，两边的眼神交织，如冰火难溶。
    三人到了仙居。
    这仙居不大，一共只有四间包厢，只有老客人带着才能来吃上一顿。
    小厮带着三人一路通过窄窄的走廊，才走到了隐蔽在小竹林里的包厢。
    叶倾城推开包厢的门，孙神医正坐在里面拆解着叫花鸡。
    见三人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啊，老夫太饿了，便没等你们！快进来”
    这包厢不大，一张矮桌四四方方，正好够四人席地而坐。
    苏翎挑了挑眉问道：“孙神医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叶倾城摆摆手：“自然不是，孙神医辛苦，一大早便去陈府给青莲瞧病。我想着三个人和四个人其实无差，便凑成了一桌，嘿嘿嘿。”
    郭子维看穿叶倾城的小心思，在一旁吐槽道：“掌柜的真是''大方''，一顿饭还两份人情。”
    叶倾城暗自踢了郭子维一脚，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苏市令，快请坐下！如此客气作甚？”
    众人落座后，苏翎立刻恭敬地倒了杯茶，敬给孙神医。
    “上次多谢神医相救，苏某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前辈大恩！”
    孙神医抬眼瞧了眼苏翎，又撇了一眼，已经在胡吃海塞的叶倾城，继续说道：“以后这丫头给你的东西，你仔细着点才好！你可不知上次你中了好几样……”
    孙神医话才吐了一半，叶倾城便一把捻起若干醋芹塞进了他嘴里，半带威胁地说道：“孙神医，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多吃点，少说话！”
    孙神医被酸得龇牙咧嘴，一口气干掉了一杯茶才缓了过来。
    “青莲今日怎么样？”叶倾城问道。
    “她今日状态好多了。只是这陈府，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静养。郑氏那掌柜带着好些个人来来回回的，甚是吵闹！”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
    哎，看来郑氏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愧是中书令远亲，有钱的客户就是多。
    菜上齐之后，叶倾城叩了叩桌面，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她的计划。
    “我们今日行动的目的是，成为慕容娘子的座上宾。”
    “根据一户所说，慕容娘子每日都会在房间门口挂上带有题面的灯笼，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回答，需要经过二轮比拼，最终胜利的二人才有机会作答，其中最合她心意的人，才能被她请进房间一见。”
    叶倾城说着，倒上了两杯酒，分别推到了二人面前。
    “所以，就需要二位齐心协力努努力，成为那最终胜利的二人。”
    说着，她将两人的手按在一起，一脸笃定地说：“这一杯，就敬二位了！”
    叶倾城喝酒之时，苏翎和郭子维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
    “愣着干嘛，喝呀！”
    见二人没有动静，叶倾城又暗自踢了一脚郭子维。
    “干杯……”
    郭子维勉强地主动与苏翎碰了杯，苏翎也不情愿地应付着。
    此时，苏翎注意到叶倾城和郭子维戴着一样的簪花，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他装作不经意地夹起块豆卷：“上次蟹宴听闻，郭郎君是叶禄掌柜朋友家的才俊，在买卖上颇有造诣，不知可有婚配？”
    苏翎这一问，叶倾城和孙神医这两个八卦子，便也好奇的竖起来耳朵。
    叶倾城想着，郭子维这个大卷王，以前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踩盘，还真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郭子维淡淡地笑着，“说起来，子维还真曾有过一日新妇，但因为她当天喝得太醉，醒来后便不再承认了。”
    一旁的叶倾城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郭子维见状，倒了杯菊花茶给她，细长的丹凤眼眯缝着，饶有深意地说：“掌柜的怎么了？喝点茶，降降火气。”
    叶倾城一时着急，便咳得愈发厉害。
    苏翎见状忙递了自己丝绢过来，“倾城娘子，这丝帕上熏了桂花和檀香，有缓解咳疾之效。”
    叶倾城迅速接过苏翎的丝帕，嗅了嗅，好香啊，确实好了一些。
    原来苏翎平日里身上的淡淡香气是桂花和檀香啊！
    “谢过苏市令。”
    就在苏翎抬手之时，郭子维眼尖地瞧见了他专门别在腰间的红玉，还特意改成了玉钩的形状。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满满。
    这不是……叶倾城此前非要买的那地摊货么？
    怎么在苏翎这里？

 第三十二章 男人真是麻烦！

    丝绢伴身，玉钩连心。
    苏翎他……莫不是已经下定了心意？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大发，起身将桌上的菜换了换位置，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市令平日名贵的菜吃惯了，想换换口味了？”
    苏翎立刻捕捉到了郭子维的敌意，将他刚换过来的菜，用力地夹上了一筷子。
    “郭郎君说的没错，苏某本就不爱奢华名贵的食材，就是这些别具匠心的平凡小菜，才最是可口。”
    叶倾城将半张脸躲在丝帕后面，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如今这状况，竟让她有些发蒙了，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莫不是为了她？她有这么大的魅力？
    想到这里，叶倾城蹑手蹑脚地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铜镜，偷偷地照了一下。
    自言自语道，“哎，叶倾城这张脸，也不是全无可能……”
    已经吃饱喝足的孙神医，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离，笑意满满。
    哎呦——
    孙神医抬手敲了一下正在自我欣赏的叶倾城，指着郭子维面前的菜，缓缓说道：“倾城啊，这是这家的招牌，葱醋鸡，但今日味道却差了点，应该是这醋放多了些。”
    他润了口茶，又指着苏翎面前的驴肉说道：“这个就难得了，是名满长安的菜肴，暖寒花酿驴。这驴啊，生前可是倔得很，如今蒸烂了，倒是入了味了！”
    “这两道都是这桌上的主菜，老夫如今已经九分饱腹，只怕是还能吃上最后一口，你说，若是你，是选这葱醋鸡呢？还是这花酿驴呢？”
    孙神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他看来，二位郎君都甚好，只是不知这丫头心中是谁。
    正较着劲的郭子维和苏翎，也同时看向了叶倾城，四只眼睛都透出难以抵挡的炙热。
    叶倾城慌张地咽了咽口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她慢慢放下筷子，灵机一动，挖了一勺正前方的奶酪浇鲜樱桃递给孙神医，笑嘻嘻地说：“我啊，独爱甜食。”
    她继续说道：“若只剩最后一口的份额，我劝您，还是尝尝新鲜的！肉吃多了，甜辣解腻！”
    “好好好！”孙神医笑道。
    看来这丫头是还没想好，那便交给时间罢了。
    叶倾城说着，给苏翎和郭子维也各盛上了一勺，厉色说道：“这美味可不是日日都有的，两位郎君，还不快些享用！别忘了，我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呢！”
    苏翎一口吞了叶倾城递过来的奶酪鲜樱桃，随后开启了狂吃状态。
    郭子维也毫不示弱，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二！不够！再加一份鸡！”
    “来人，驴肉再添些！”
    ……
    孙神医笑呵呵地拍着大腿，“好好好，老头我今日不白来，吃了美味佳肴，还看了戏码……不亏不亏！”
    叶倾城则在一旁面露难色。
    天呐，这得花费我多少银两啊？！男人真是麻烦。
    怡春阁。
    三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掌柜花满枝热情地迎了进去，特意找了个中间的位置。
    花满枝不住地打量着三人，难掩心中澎湃。
    如今不是科举之季，这怡春阁也好久没扎堆出现，这么赏心悦目人物了。
    花满枝端着盘点心，殷勤地前来招呼：“三位郎君，这是我们招牌的点心栗子糕，敢问今日三位是想叩哪位娘子的门？”
    “自然是慕容娘子。”
    郭子维和苏翎各不相让，从坐下便开始较劲儿。
    花满枝的笑容稍稍凝固住了几秒，便又重新热情起来，对着倾城问道：“那郎君您呢？”
    叶倾城嘴角尴尬地挤出一个弧度，“我是陪伴二位郎君而来，吃吃喝喝便好。”
    “好！快给三位郎君上些好酒来！”
    花满枝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后，绕过周围已有些微醺的浪荡子，一路上了二楼。
    “给我看紧了这三人。”
    “花姐，白衣的那人，是市署市令苏翎，另外二人暂且还不知。”
    “去查清楚来路！”
    “是，花姐。”
    慕容昭房间。
    用丝帕遮面，装扮成卖粉妪的柳如正在帮慕容娘子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一张淡然精美的脸映入眼帘。
    柳如仔细地用脂粉在慕容昭脸颊处轻轻抹了两下，一道明亮的红轻轻晕开，淡进皮肤里，美得出神入化。
    “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我助你与秦太傅重归于好，你让秦太傅买下陈宅送与你。我们便可以双赢了。”
    她笑得得意，期待地慕容昭的反应。
    “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你夫君认识的权贵不少，你单单来找我，不过是想凑合了我与秦庆，让我自动退出。你便一举两得，成了主上面前最倚重之人了。我说的可对？”
    慕容昭抬眼盯向柳如，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内心。
    咚咚咚——
    “进来！”
    花满枝推门而入。
    慕容昭不紧不慢地说：“你先回去，我爱莫能助。”
    柳如气急败坏，将方才的脂粉用力丢弃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蒙起了一团粉雾。
    “慕容昭，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说罢，她不甘心地后退，直到出了门。
    见她走远。
    “她亲自来，可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花满枝一脸心疼地盯着地上的脂粉，“真是浪费东西！”
    慕容娘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发梢，“还不是为了她那任务，连将叶氏赶出长安这么简单的事都完不成。还想踩着我上位。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她突然扯掉了一根混在黑发中的银丝。
    花满枝连忙劝起慕容，“娘子，柳如做事心狠手辣，我们若能帮，就顺便给个人情，也许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呢。”
    慕容睫毛微颤，“她做的事伤天害理。我们只管给主上收集情报便好。其他的麻烦，都莫要卷入其中才好！”
    “是，娘子。”
    咚咚咚——
    “进来！”花满枝喊道。
    刚刚去打探消息的奴仆已回来复命。
    “娘子、花姐，与苏翎同来的另外两人，是叶氏的掌柜和牙郎。叶掌柜是女扮男装，就是之前与侯爷之女大闹西市的那位女掌柜。他们此次来求见慕容娘子，可能是与秦太傅有关。”
    “知道了，下去。”
    奴仆应声离开。
    慕容露出苦涩的笑，“叶氏……可就是柳如要对付的那个，西市做牙行的叶氏？”
    花满枝点头：“正是。”
    慕容昭思索着说：“他们居然也找来了。看来我与秦庆的事，真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花满枝一脸担忧，“娘子，不必烦心，我将他们轰了出去便好！”
    慕容放下手中的脂粉，定了定神：“不必。他们既来了，我们静观其变便好。倒是这个苏翎，他与秦庆是同榜的老对手了，倒是一颗好棋子。”
    说罢，慕容又在脸上添上了些脂粉，魅惑一笑。

 第三十三章 探访怡春阁

    叶倾城三人坐在怡春阁大堂中，格格不入。
    旁人要么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要么美人在怀，郎情妾意。
    只有他们三人，叶倾城坐在当中，茶饼点心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
    坐在左边的苏翎，不自在地干坐着，背挺得溜直，眼睛只敢盯着手里的酒杯。郭子维则一刻不闲着，仿佛来考察一样，一会围观旁人作诗，一会走走转转看看怡春阁的装修，指指点点。
    “那个是不是苏市令啊！”
    “没想到苏市令也会来这种地方！慕容娘子的魅力真是大，秦庆那边还紧追不舍，又来了一个苏翎。”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翎不自在地埋了埋头。
    另一边，郭子维正饶有兴趣的研究怡春阁楼梯边角桌的材质，一股香气突然飘过。
    他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正走过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蒙着面，一身低调的素衣却难掩气质。
    这背影为何这般眼熟？
    郭子维想要追上去再看得清晰些，但那女子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十分了解，几个穿梭便闪出了门。
    “刚刚出去的那女子，是何人？”郭子维拉住了路过的小厮问道。
    小厮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茫然地回：“不好意思，郎君，我没看清楚。应是来给娘子们打扮的卖粉妪，每日这个时辰，她们都会出入怡春阁。”
    “郎君，您是第一次来？我还从没见过在怡春阁里盯着个卖粉妪瞧的郎君，等会娘子们出来您才知道什么是好！”
    那小厮话里话外嘲笑着郭子维没见过世面，可把叶倾城乐坏了！
    扯着嗓门对着他喊：“郭郎君，您可吃点好的！”
    “快看！慕容娘子的灯笼挂出来了！”
    堂内的一声大吼，打断了二人。
    只见二楼一小厮，正用长长的杆子架着个硕大的灯笼，缓缓地将它挂在了正堂中间。灯笼上绑着个卷起来的卷轴，那便是今日慕容娘子的最终考题。
    花满枝站在二楼走廊上探出半个身子，扇着扇子姿态万千：“久等了！今天怡春阁真是热闹！各位也瞧见了，慕容娘子的灯笼已挂。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今日慕容娘子的堂上客，除了与娘子近距离论诗饮酒外，还可以欣赏到娘子新编排的房中独舞。”
    “房中独舞？！竟有这般好事！”
    “这还是头次听说，往日慕容娘子跳舞，吾等都只能远远的看个影子！”
    ……
    一时间，怡春阁内的客人都兴奋了起来。
    花满枝见目的达到，继续说道：“各位郎君，一炷香后，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她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一楼中央处，个个摩拳擦掌。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了叶倾城他们这桌。
    同时，一小厮端着个只放了个银龙纹酒杯的托盘恭敬地站到了苏翎面前，并倒满了酒。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苏翎身上。
    花满枝再次开了口：“苏市令，得知您也在场，慕容娘子特意吩咐了要敬您一杯！可别辜负了慕容娘子的美意啊。”
    苏翎直接羞红了脸，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倾城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推他，才喝了这酒。
    慕容娘子要跳独舞的事也迅速传播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怡春阁。
    此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位穿着华丽、带着斗笠的郎君快步走进了怡春阁，默默坐在了二楼看台帘子后面的位置，能够纵观全局又相对隐蔽。
    他手中不停把玩着一块令牌，叫上了两个简易的小菜，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楼大堂，叶倾城眨巴着大眼睛，谄媚地给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送上了一杯热酒。
    “来！上场前再喝一杯，润润喉！你们两个真是艳福不浅啊，一来就能碰上房中独舞！”
    郭子维与苏翎不约而同地瞪了叶倾城一眼，随后利落地相互碰了杯，火药味十足。
    一杯酒下肚，二人同时摔了杯子，仿佛有看不见的战火在他们之间交织。
    “郭郎君，请！”
    “苏市令，请！”
    他们相互紧盯着对方的眼眸，眼神锋利如刀。
    叶倾城不放心地左右看看，忍不住叮嘱道：“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一炷香后，众多才子已经聚集在了一楼大堂中央，其中便包括了离得有二丈远的苏翎和郭子维。
    花满枝笑盈盈地重新站在二楼台子上。
    “呦！看来今日的竞争很激烈呀，各位莫急，咱们先热闹热闹~”
    花满枝侧着身子拍拍手，一群仙气飘飘的舞姬便陆续登了场，个个身材妖娆，艳丽无比。
    随着乐坊的音乐响起，舞姬们开始了表演，她们甩动着灵动的水袖，穿梭在各位郎君之间，美轮美奂。
    叶倾城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欣喜地挪不开眼。
    看着舞姬们轻抚着苏翎和郭子维的衣袖，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二人一人羞得面红耳赤，一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叶倾城简直笑开了花。
    “哈哈哈……互动呀，你俩能不能放开一点！也甩甩袖子嘛！”
    她一边给自己添着酒，一边大声叫着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带苏翎来这种莺莺燕燕的地方！”
    同样一身郎君装扮的周茗贞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气鼓鼓地坐在了叶倾城身边，眉目之间满是怒火。
    她怎么来了？！
    叶倾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倒是跟得紧，该不会是在苏翎身上装了什么定位系统？”
    周茗贞一脸疑惑，“何为定位系统？现下长安的小娘子们都传遍了，说是苏市令放低身份进了这怡春阁，只求慕容娘子一见。”
    叶倾城心中大喜，太好了，那秦太傅一定也知道了！
    她给周茗贞也倒了杯酒，“你既来了，只要不添乱，我便当你是客罢。”
    周茗贞重重拍了下桌子，“添乱？！到底是谁在添乱，苏郎貌若潘安，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那慕容娘子见了他，定会死死黏上！叶倾城，你真是死不足惜！”
    周茗贞此举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叶倾城见状赶紧和周围人道起歉来，“我兄弟喝多了手劲儿大，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叶倾城一脸嫌弃地瞧着周明贞。
    真是无药可救。
    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发疯，坏了他们的计划！
    叶倾城起身逼近周茗贞，半带威胁地说道：“爱是靠吸引的，不是靠捆绑的，你不让他接触别的娘子，他便能觉得你好么？”
    叶倾城一句话把周茗贞说愣了。
    “你若是继续捣乱，我便对你不再客气了。宁安侯府的千金来怡春阁抢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看你今后还怎么耍威风！”
    “你……”
    周茗贞被叶倾城吓住，只得闷声咬了一口手边的点心，吃着飞醋。
    “诶？我倒要问问你，广阳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她可否愿意保存房契啊？”
    周茗贞受到质疑，气得鼻头都红彤彤的，一脸得意地回：“还轮不到你质疑本千金！广阳夫人已将房契和地契，完完整整的存放在国公府的金匣里了，若有人下定，她便会到陈府亲自交与对方。甚是妥帖！”
    “好好好！这事办得不赖，我敬你一杯！”叶倾城说着便又给周茗贞倒了杯酒。
    周茗贞傲娇地喝了酒：“你也不用谢我，听闻你们叶家还一个客人都没带过去看宅依我看，这房契你们是用不上了！”
    就在二人斗嘴之时，乐坊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舞姬们各自含情脉脉地牵走了一名看中的才子，便退了场。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场上，如今只剩下了不足十人。
    铛铛铛——
    三声锣鼓声传来，众人的视重新汇聚在了花满枝身上。

 第三十四章 煮酒月中香

    刚刚被牵走的才子们有些还想回到场上，都被怡春阁的小厮们拦得死死的。
    花满枝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声情并茂地说道：“哎，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时动摇一生悔恨。”
    “我们慕容娘子啊，最看中的便是忠心！专一！恭喜各位经受住舞姬诱惑的才子们，成功度过了第一关。恭喜！”
    花满枝说着“忠心”和“专一”时刻意地顿了顿。
    这怕不是说给秦太傅听的！
    一些被牵走的才子在台下悔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刚刚还抱着的舞姬也礼貌地笑笑，便纷纷退了场。
    叶倾城兴奋地对着郭子维和苏翎大喊：“好样的！”
    二人均装作与叶倾城并不相识的样子，满脸嫌弃。
    周茗贞则在一旁得意起来：“哼，意料之中。我的苏郎才不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迷惑，这种小伎俩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子才会上钩。”
    “花姐！还有十人呢？快些继续！”
    那些淘汰了的才子也瞬间就化身围观群众开始起哄，大家都期待着最终选中的那人。
    “郎君们，别急啊！这不就来了！”
    花满枝拿起一支绑着红丝带的弓箭，对着挂在正中灯笼上的卷轴，轻盈出箭。
    红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
    射出的箭正中绳结，卷轴应声展开。
    众人齐齐起身，抬眼看向那卷轴，只见那卷轴上写着硕大的一个“秋”字，纸张是特制的，带着金色星点，在灯笼的映衬下，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一闪一闪。
    “慕容娘子这是何意？”
    “可是要用一个‘秋’字，作对子？”
    ……
    花满枝笑着娓娓道来：“各位郎君稍安勿躁。今日娘子一时兴起，改了规则。今日不行飞花令，也不做对子，改为寻物。”
    “这题面正如各位所见，需在现场找一最符合题面的物件，只有选中了她心中所想，才能成为今日的堂上客。”
    二楼看台上那带着斗笠的郎君，看到题面后，指尖微颤。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令牌，谨慎地收到了腰带里。
    此时，台下有人提出质疑：“可我们怎么知道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是否有变呢？”
    花满枝随即命人端过来一只木箱子。
    “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已锁进了这木箱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变更。郎君，尽管放心。”
    “那若无一人猜中呢？”
    花满枝笑着答：“那今日便无人能见到慕容娘子了。我们以半个时辰为限，届时请场上的郎君们持着选中的物件，重新站到场上来即可。”
    叶倾城万万没想到慕容居然临时改了规则，想到她的双保险如今也不保险了，便紧张地扣起了手。
    “你紧张什么？轮空了更好！”周茗贞虽一脸嫌弃，但也按耐不住好奇心，也开始四下看了起来。
    “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这谜题到底是什么物件。”
    场上的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在其他人还在场上皱眉踱步之时，苏翎和郭子维已经有了眉目。
    周茗贞见苏翎已是寻找之姿，便立刻贴到了他身边，“苏郎，我来帮你。”
    苏翎见到周茗贞，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拉开距离：“不必麻烦了。”
    叶倾城见状也凑到了场上，将苏翎与郭子维二人拉到了一处。
    “说好了，一致对外的，你们俩站那么远作甚！你们可是猜到了？我帮你们一起找。”
    二人听后没有言语，只一起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明白他们的意思，便举起手发誓道：“今日我只是担心苏郎才来的，我发誓，绝无扰乱之意。”
    “快说，谜底到底是何物？”叶倾城已经等不及。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桂花。”
    “桂花？”周茗贞不解，“只一个秋字，怎能看出是桂花来？”
    苏翎缓缓抬起头，引导二人再次看向那卷轴。
    “我明白了，这个秋字，说明了是秋天之物。站在这个角度，圆圆的灯笼就可以看作是月亮，而卷轴上有金色星点，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如星点般的明黄之物。”
    “传说吴刚曾被罚在月亮上伐桂，秋日月前金星满盈的，不就是桂花树了嘛！可是这怡春阁里哪会有树啊？”
    经过叶倾城的提示，周茗贞也恍然大悟。
    “莫不是桂花制的其他物件？”
    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陷入沉思。
    苏翎灵机一动，“桂花煮酒月中香，会不会是桂花酒？”
    叶倾城兴奋附和：“对啊！怡春阁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桂花酒！”
    郭子维思忖片刻，轻轻抬起深沉的眼眸，说道：“不，不是桂花酒。”
    周茗贞一脸疑惑，“为何？”
    苏翎默默点起了头，答道：“郭郎君言之有理。谜底是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作为怡春阁的花魁，恐怕她最不喜之物，便是酒了。她既把谜题高挂空中，便是在怀念还在枝条间的桂花。”
    郭子维补充道：“而且这物件，很有可能与秦太傅有关。”
    苏翎若有所思：“秦庆好像确实很喜爱桂花，他那太傅府的庭院中就栽了颗高大的桂花树。上次在陈府，也能问道他府中桂花的味道。”
    叶倾城眼中闪过机灵的神色：“那便没错了！看来慕容娘子要找的明面上是桂花所制之物，实际上却是秦太傅。所以她才会说，若没人猜中便轮空。只是想知道秦庆是否会来罢了。”
    花满枝在二楼台上，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其他才子有的提着小灯笼，有的捧着镜子，已经陆续回到了场上。
    她故作惋惜地说道：“哎呦，各位郎君，时辰也不早了，便再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若再无人拿出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今日咱们便就此散了。”
    四人推出结果后，满场找着秦太傅，却始终没有结果。
    周茗贞失去了耐心，“会不会是猜错了？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呢？也许就是桂花酒呢？先备上一碗罢，总比一会空着手上去要强得多。”
    说罢，周茗贞便累得坐了下来，招呼了小厮取了一坛桂花酒来。
    “你们找，我不行了。”
    郭子维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环顾着四周。
    “我去二楼瞧瞧。”
    叶倾城和苏翎见状，也跟了上去。
    怡春阁的二楼因中间镂空，面积并不算大，站在楼梯口便可以看遍整个楼层。左右各半环，以及一条通往看台的直线。
    “分头找。”

 第三十五章 神秘郎君

    三人迅速分成了三路。
    郭子维一边在路人间穿梭，一边观察着各处，怡春阁二楼人不多，但处处透露着古怪。
    叶倾城则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四处翻找，好几次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正在亲热的客人，被人愤怒地哄撵出来。
    那带着斗笠的郎君仍在角落里喝着茶。
    几个穿着平民衣裳，却时刻紧绷的人分散在他周围，装成了普通客人的样子混迹其中，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斗笠郎君处。
    那斗笠郎君眼眸一沉，冷哼着：“真是蠢货，装也不装得像些。”
    他淡然地喝了杯茶，他故意大声说与那些人听：“这怡春阁是越来愈无趣了，喝完这一盏茶，便回去了！”
    叶倾城正好寻到了附近，听了他这话，便不服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这位郎君此话差异！你嫌怡春阁无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慕容娘子！”
    斗笠郎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叶倾城，只几眼便看穿了她是女儿身。
    他深沉地笑着：“小郎君，可曾见过？”
    叶倾城卡了壳，她确实还没见过……但慕容娘子虽没见过，电视剧她总见过，花魁嘛，都差不多，闭眼夸一波准糊弄过去！
    她张嘴便来：“那当然了！慕容娘子美若天仙！才情双绝！桃腮杏脸！风情万种！”
    斗笠郎君放出了爽朗的笑，但很快便变成了苦笑模样。
    “你……你怎么了？”叶倾城忍不住发问。
    此时，那斗笠郎君注意到从不远渐渐靠近的苏翎和郭子维。
    “能与小郎君同坐一桌，便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小郎君一杯！”
    斗笠郎君与叶倾城轻碰了杯。
    便起身道：“有缘自会再见！在下家中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那斗笠郎君刚走开，郭子维和苏翎便到了此处。
    郭子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他眯起眼：“方才这里可有人？”
    叶倾城点点头，“刚走。”她起身探头看了看，瞟见了斗笠郎君的斗笠，“就是他！”
    郭子维与苏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秦庆！”苏翎一眼便认出了他。
    三人连忙穿梭过层层路人去追赶秦庆，终于在楼梯口堵住了他。
    苏翎轻唤了句：“知闲，我们是想帮你。”
    叶倾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不愧是死对头，戴着斗笠都认得出！”
    秦庆停了脚步，“苏应之啊苏应之～许久未见，你还是那般盲目自信，帮？如何帮？怎么帮得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郭子维默默观察着秦庆，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绳结，而另一端却被塞进了腰带里。
    慕容娘子求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咚咚咚—
    楼下催促的锣鼓声响起。
    秦庆还想离开。
    “你为何不敢面对？你是惧她？还是嫌她？！”
    郭子维情急之下勇气了激将法。
    秦庆稍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那些甩不掉的人仍围在附近，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冷哼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见秦庆已经要下台阶。
    来不及了，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叶倾城一个跨步便朝着秦庆撞了过去，她本想能帅气地将他截在楼梯口。
    却不想她一个没站稳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压在秦庆身上，带着他一起滚下了楼梯。
    郭子维和苏翎均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只听一楼叶倾城使劲儿地朝着他俩大喊：“快快！快下来！我得手了！”
    叶倾城不顾受了伤的秦庆，别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控制在了地上。
    郭子维与苏翎一起下了楼。
    郭子维蹲在秦庆身边：“秦太傅，对不住了！”
    他一把扯下了秦庆腰间的令牌。
    这令牌上精心雕琢了一轮明月和一支盛开的桂花，当中还飘落着几朵小小的花瓣。
    叶倾城大喜，终于找到了，这不就是慕容娘子要的么！
    叶倾城便将令牌塞进了苏翎手里。
    “别愣着！快去！一定要见到慕容娘子。”
    郭子维见苏翎已经走远，才将秦庆扶起来，连连致歉。
    “秦太傅，我陪您小酌几杯，聊表歉意。”
    说着便把秦太傅请到了他们桌前。
    秦庆欲言又止，又拗不过郭子维和叶倾城的软劫持，只得淡淡地说道：“可能这便是天意。”
    苏翎赶在最后一刻回到了场上。
    但台下的才子们早已经等不及，花满枝一声令下：“开！”
    锣鼓响了足足十声，木箱子被缓缓打开，一支金桂枝条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原来是桂花枝！妙哉妙哉！”
    “慕容娘子，果然才情双绝，连出的这题面都这般雅致！”
    台下众才子看到谜底都啧啧称妙，拿了别的物件的才子都自觉地走下了台，最终只剩下了苏翎一人。
    花满枝不见秦庆现身，眼中难掩失望。
    台下的小厮大声向她喊道：“花掌柜！这位郎君……刻有桂花枝的令牌是否算对呢？”
    花满枝立刻派人去问了慕容的意思。
    慕容听到是令牌便心中大喜，其他什么都没问便点了头。
    二楼传来了小厮清亮的通报声：“慕容娘子有请！”
    一声令下，全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恭喜苏市令！”
    在场的各位才子个个面露羡慕之情，齐齐地看向了苏翎，其中也包括了秦庆。
    有人出头，便有人艳羡。
    “诶！这不是那个靠张脸就青云直上的苏市令嘛。”
    “你知道什么！苏翎当年可是与太傅齐名的同榜才子。听闻是得罪了……”
    “嘘，可不兴议论这个。小心那些名门贵女撕烂你的嘴！”
    …
    “呸！自己没本事，就非议他人。”
    叶倾城听着周围人的酸言酸语，气得一口气吃了两块栗子糕。
    世人都说女子爱嚼舌根，这样看来，才子们嫉妒起来也是一点不比女子差嘛。
    二楼。
    苏翎跟着花满枝进了慕容的房间。
    咯吱——
    他刚跨进门，花满枝便悄悄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
    苏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见慕容穿着一袭轻盈的舞衣，正背对着房门倚靠在桌前，摇曳生姿。
    她一边柔媚地倒着酒，一边问道：“奴没料到，郎君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不请自来了？”
    苏翎埋着头，不敢直视。他想试图打断，却插不进话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娘子，苏某求见！”
    苏翎的声音一出，慕容也僵在原地。
    她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到来人不是秦庆。
    “你是，苏翎？”
    苏翎不敢言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令牌怎会在你手上？”

 第三十六章 花魁慕容昭

    怡春阁二楼看台。
    郭子维和叶倾城就近坐在了斗笠郎君身旁。
    叶倾城注意到斗笠郎君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见花满枝从慕容房里独自走出，他愤怒地砸了一下桌面，便起身想要离开。
    郭子维见状一把拉住了他。
    “郎君，请留步。借用令牌一事，着实是我们唐突了。但实在是时间紧迫，等我们同伴回来马上奉还！”
    那斗笠郎君冷冷回道：“不必了。这令牌，我不要也罢。”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叶倾城反应极快，抢跑到他身前，伸开双臂拦住了他。
    “这位郎君为何这般心急？刚刚还将那令牌视若珍宝地藏于腰间，这会子又说不要也罢。到底是何故？你又刚刚好带着慕容娘子那题面所求之物，这谜题可是专门为你而出？”
    叶倾城的一串问题，问得那斗笠郎君尤为恼怒。
    他正色道：“你夺人物件在先，拦人去路在后，现下又恶意揣测。那谜题与我有关也好，与我无关也罢，又与你何干？”
    “你行事古怪，在屋内带着黑色斗笠，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叶倾城说着便要去抢他的斗笠。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斗笠的时候，花满枝突然走到了三人面前，“慕容娘子和苏郎君，请各位进房间一叙。”
    那斗笠郎君迅速扫视了怡春阁的四角，便又想趁机离开，不料被郭子维死死拉住。
    郭子维故意抬高了音量：“秦太傅，一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郭某猜想，你既来了，就是怕慕容娘子被夺走。其他人你不放在眼里，但苏市令，却让你有了危机。”
    被叫出名号，秦庆震惊之余，也不再挣扎。
    “你是苏翎的朋友？可是早就认出了我，才故意拦了我的去路？”
    郭子维笑道：“郭某之前只是猜测，现下可以确认了。”
    叶倾城心中大喜，本来只是想来攻克花魁，没想到男主自己就送上了门，看秦太傅的样子准是余情未了，今日便把你们一起搞定！
    想到这里，叶倾城立刻凑到了秦庆身边，故意激怒他：“秦太傅，您现在去还来得及，要是再晚点啊。以我们苏市令的魅力，不是还要跳房中独舞嘛！怕是生米就要煮成熟饭啦！”
    “您有家有室了，我们苏市令可还是黄金单身汉呢！才子配佳人，若我是慕容娘子，这新欢旧爱该选谁，简直一目了然！”
    叶倾城的激将法起了作用，秦庆深邃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斗志。
    “我去拿回令牌而已。”说罢，他便熟络地自己走向了慕容娘子房间的方向。
    叶倾城露出得意的神色，郭子维闷笑着给她比了个赞，便也跟了上去。
    花满枝一推开房门，众人便怔在了原地，只见慕容正半坐在苏翎的腿上，给他喂着糕点，姿态万千。
    “贱人，你给我下来！”周茗贞两眼冒着怒火，说着便要冲上去拽慕容。
    叶倾城拦住周茗贞，小声威胁道：“你答应我的，不捣乱。”
    周茗贞气不过，“我……可是……”
    叶倾城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周茗贞，只是逢场作戏，你忍一忍。”
    另一边，进了房间的秦庆终于摘掉了斗笠。他眉宇轩轩，但身姿单薄，虽然与苏翎年纪相仿，鬓角处却已长满了白发，神色郁郁。
    再次见到秦庆，慕容明显眼波流动，但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情意。
    她装作随意地撩起了苏翎的一撮头发，在指尖绕动，眉目含情。
    也许是慕容房间里的熏香太过浓重，亦或是眼前的情景太过香艳，秦庆自从站进了房里便开始咳嗽不停。
    “诸位郎君，快坐呀！”慕容温柔的一声，叫得叶倾城全身酥酥软软。
    “我拿了东西便走。”秦庆两眼暗淡无光，淡淡地说道。
    慕容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一下。
    “好久不见，秦兄怎么一见面便要走？可是做了太傅，不想再与我这小小市令为伍了？”苏翎故意挑衅地说。
    见苏翎语气嚣张，秦庆不服气地坐到了苏翎和慕容的对面。
    “我怎敢看轻了苏兄？以苏兄的才情，若真心与吾等较量，又哪里会有对手。若不是苏兄当年公然拒绝了圣上赐婚，又哪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想问一句，苏兄可有后悔？”
    秦庆一句话便说到了苏翎的痛处。
    苏翎拒婚公主的事虽然鲜为人知，但作为同榜的进士，秦庆可是亲临现场。
    其他三人听后也难掩惊讶，齐齐地看向了苏翎，期待着他的反应。
    “苏翎没有鸿鹄之志，当个市令已然知足，不曾后悔半分。倒是秦太傅，迎娶了县主，年纪尚轻便已官至太傅，不知当年所愿是否均已兑现？”苏翎迅速拉回了话题，将矛头再次对准了秦庆。
    周茗贞也立刻帮衬起来，“周某也有所耳闻，秦太傅与丹阳县主低调成婚，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诶？那既然已经刚有了新妇，秦太傅为何又独自跑来这怡春阁喝闷酒了呢？坊间传闻，你那宅子和赶考的钱财均是慕容娘子所出，可是真的？你今日低调前来，可是为了报恩？”叶倾城迅速接上。
    秦庆的脸瞬间羞得通红，眼神也不住地开始闪躲。
    郭子维继续附和：“叶郎君莫要胡说。若传闻是真，秦太傅做了国公的女婿又怎会缺少报恩的银两呢！我看或许欠的不是恩情，是情分！”
    经过几人的推波助澜，慕容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泪花，一时间情难自已。
    而对面的秦庆却只是喘着粗气，始终低头不语。
    果然，男人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叶倾城在撇着嘴怒视着秦庆，暗骂道：“缩头乌龟！”
    周茗贞代入了自己和苏翎，也在一旁义愤填膺，“朝三暮四，脚踏两船，岂有此理！”
    沉默许久，秦庆终于开了口：“小昭，你今日的用意，我全都知晓。听闻苏翎特意来寻你，我确实还会焦虑不安。”
    “只是，我不能，也不该再来这里招惹你。一年来，无论我给你银两，还是给你赎身，你全都一一拒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第三十七章 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见秦庆一副丧气模样，慕容彻底失望。
    她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倔犟地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多谢各位郎君相助，慕容感激不尽，只是这出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奴本以为他是有苦难言，权势压身才不能与我相见。如今看来，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我自以为珍贵的情谊，可能是他人最想抹掉的过往。”
    说罢，脸上还挂着泪的慕容，突然大笑起来。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真可笑，还傻傻地以为你是被逼无奈。以为只要我一次次拒绝你送来的银两，你便会亲自前来。没想到，最终还需要我用这种手段，才能见上一面。秦太傅口中的补偿，恐怕只是想重金换一个安宁罢了！”
    说罢，慕容将令牌从袖口中掏出，用丝巾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又用指腹细细地揉搓了令牌上的每一道划痕。
    突然她眼色一沉，重重地将那令牌扔到了桌上，“你走。从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秦庆见慕容说了狠话，也怒而起身，捞起一旁的酒壶，洋洋洒洒地倒了一大口酒。
    “慕容昭，我的确爱慕过你，也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我本以为你心中有数，没想到你居然还真奢望我娶你进门。你若真心待我，就该为我着想，我苦读多年才得以高中，又得圣上赐婚，我为何要拒绝？像苏翎那愚夫一样自毁前程么？”
    说着，他还绕到了苏翎面前，给苏翎也倒上了一杯酒，想与他碰杯。
    周茗贞气的手抖，一把夺过他倒的酒，泼到了地上，“呸！你根本不配与苏郎同饮！”
    秦庆见状，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骂我又怎样？瞧不起我又如何？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他苏翎，只是一个小小市令，同榜进士，如今却天差地别。他只清高他的，我为何不能选择一步登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稍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况，我秦庆，知恩图报，多次大箱大箱的将赏银抬至怡春阁，是慕容昭她自己贪心不足，反过来想要逼我现身娶她，这又怎能怪我！长安城谁人不知道慕容昭是怡春阁的花魁，我如何娶得？岂不沦为笑柄！”
    慕容听到秦庆的话，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叶倾城愤愤不平，一把夺过秦庆手里的酒壶，“别喝了！秦庆，我且问你，你刚刚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秦庆淡淡地回：“句句属实。”
    话音刚落，叶倾城便重拳出击，正中秦庆面门。
    秦庆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叶倾城，其他人也都怔在了原地。
    在秦庆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叶倾城抬手便又是一拳。
    “臭渣男！不要脸！就凭你也敢与苏市令齐名？苏翎还坚信你的人品，说你定是有苦难言，我们竟还想着凑合你和慕容娘子重归于好，简直是瞎了眼！”
    叶倾城此言一出，苏翎忍不住暗喜。
    郭子维也用眼角轻扫了一下苏翎，见他嘴角上扬，心里不禁默念：“苏翎，你果然，如我所料。”
    秦庆挨了打反而更加轻狂，他捂着脸冷笑道：“这位郎君，你们也莫要再装好人了！我虽不知你们有何目的。但苏翎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引我入局，定是想要利用我与慕容昭的恩怨，扯我重回沼泽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叶倾城气得一时无语，又开始撸袖子想要再揍上几拳解恨。
    苏翎见她咬紧嘴唇，暗暗蓄力，便抢先开了口。
    “秦庆，我的确将你视为劲敌。因在我看来，你人品贵重，才情双绝。但现在，我觉得你与那些通过行卷攀附权贵之人，并无两样。至于我今日为何以身入局。”他停顿片刻，而后含蓄地看了叶倾城一眼，继续说道：“是为了苏某心中在意之人。”
    苏翎一句话同时石化了叶倾城和周茗贞。
    郭子维见状，立刻走到了苏翎与叶倾城之间，俯身弹了一下叶倾城的额头。
    叶倾城回过神，继而拍桌而起：“秦庆，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另有所图。事已至此，便也不再掖藏，我们找上慕容娘子，本是想将与太傅府临近的房宅，卖与你二人，成就美事一桩。本以为是慕容娘子不愿做外室，我们想着来奉劝一二，没想到竟是秦太傅自愿割裂过往，始乱终弃。”
    “既然如此，我们宁愿做不成这幢生意，也不愿让慕容娘子再继续受委屈了！”
    一旁的周茗贞也再也按耐不住，将桌上的令牌硬塞进了秦庆手里，“慕容娘子刚刚让你走，拿好你的东西，请！”
    “好！”秦庆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走到门口，背对着众人说道，“欠你的，我会再叫人送来，告辞！”
    秦庆出了门便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重新戴上斗笠，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梯，穿梭在一楼酒醉金迷的人群中，每走一步都愈加冷静。
    当他终于走到了怡春阁的大门口时，眼泪已被拭干。
    “郎君，我们来接您回府。”
    秦庆刚迈出怡春阁，一排身穿铠甲的侍卫便已围了上来。
    他冷冷地笑道：“让你们的人都撤了。不知吾今日表现，县主可还满意？”
    侍卫们只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行尸走肉，自费口舌！算了，吾亦是傀儡一个，又难为汝等作甚？”
    说罢，秦庆便顺从地坐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黑云遮月，秦庆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而平康坊却依然花红柳绿。
    慕容昭房门口。
    “慕容娘子，对不住。今日怪我等自作聪明，多有打扰了。”
    秦庆走后，叶倾城等人也与慕容昭告了别。
    叶倾城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郭子维看在眼里，“也许，二叔和一户那边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叶倾城叹了口气，“无碍。我只是有些感慨，‘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竟不是笑谈。太真实了，又太残忍了。”
    周茗贞在一旁冷哼，“你果真是没见识之人，这种人我看得多了！不过是想少走弯路，直通青云罢了，贱民就是矫情。但有一句话他说的倒没错，苏郎，便是那脱俗之人。”
    说罢，她两只眼睛便充满爱意地看向了苏翎。
    苏翎被周茗贞盯得一激灵，“时辰不早了，苏某先告辞了。”
    “诶！我送你！”
    苏翎火速逃之夭夭，周茗贞在后紧追不舍。
    郭子维和叶倾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而不语。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咱们也快走，天色已晚，回府还有些路程。”
    “好！“
    正当二人要离开之时。
    “两位，请留步！”

 第三十八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花满枝急匆匆追了出来。
    将一只手提灯笼塞进了叶倾城手里，“慕容娘子感激二位郎君相助，夜深路远，提个灯笼安全些。”
    叶倾城疑惑着与花满枝道了谢，二人便一起走远。
    怡春阁附近的房檐顶上，两个埋伏已久的弓弩手看到叶倾城手上的灯笼，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
    “一个让埋伏，一个又让撤退。折腾咱俩一天，朝令夕改，如今真是什么活都不好干！”
    “上头的事儿，你少废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便好。”
    “也好也好，省去了挖坑埋尸的功夫。正好我明日一早还有个城南暗杀的差使。”
    次日，叶氏牙行。
    叶氏众人围坐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郑氏有了宁安侯府的加持，果然厉害，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贵，都是心动，却不敢行动。”清欢一边叹气着说，一边还不死心地来回翻着登记簿。
    “我还从未被如此多的贵妇人集体拒绝过，真是身心俱创。”万一户也前所未有的丧气，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大门口，“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古怪，这段时日叶氏门口从未这般安宁过，你们瞧！今日连那惹人生厌的指示牌都不见了。”
    众人好奇地聚到了门口，向外望去，竟是真的。
    “难道是柳如和郑书易，良心发现了？”叶倾城不解地嘀咕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正发着呆。
    “叶掌柜、郭郎君，大事不好了！”一位陈府的小丫头匆忙跑进了牙行，“我家夫人刚吐了一大摊血，孙神医和徐娘子已忙了一中午，怕有不妙，夫人请各位速去。”
    叶倾城难掩惊慌，“怎会突然这样？孙神医昨日还说有好转来着？”
    那小丫头缓了口气，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是郑氏，一早便带了丹阳县主去看宅子，县主进门直冲夫人卧房，宅子都没看上一眼便叫嚷着要买下来。一群人气势如虹，难以抵挡。”
    “丹阳县主？”叶氏众人异口同声。
    清欢不解地问道：“丹阳县主不是已嫁入太子太傅府了么，为何会看上陈府这半亩三分地？”
    叶倾城自责之意涌上心头，“恐怕这事怪我，定是我招惹了慕容娘子，才惊动了丹阳县主。我真是蠢，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害了青莲。”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马上去陈府。”郭子维说着，便开始示意高管家备车，“还有，派人去朱雀门等秦太傅下朝，定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与他。”
    “好的，郭郎君。”
    陈府，本来冷清的大门口，如今站满了丹阳县主的侍卫。
    石狮子背后的角落里，陈勿手作的小白花环，已经散了架。
    “来者何人？”侍卫头领横眉冷对，耷拉着眼皮质问着叶倾城等人。
    凶神恶煞，不能硬刚。
    “我们是陈夫人的朋友，她病了，我们来探望。”郭子维决定以礼相待。
    “不行！你们改日再来！”那侍卫头领不耐烦地打发着他们走，说着已经转过去了大半个身子。
    叶倾城故技重施，又用发梢轻戳了几下眼睛，几颗豆大的泪珠如期蹦了出来。
    “这位兄台。”叶倾城瞬间变换成了哭腔，柔弱地跌坐在地，抱住了那侍卫头领的大腿。
    “你也有姊妹、有爷娘之人！陈夫人自小身体孱弱，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她已病入膏肓，夫君已逝。这偌大的长安城，已没有她的家人，只有我们几个同乡之友还能慰藉她一二。您说改日虽是无心，但恐怕，我的青莲有没有明日，都不一定了！”
    说罢，叶倾城整个上身都依靠在了那侍卫头领的腿上，哭成了个泪人模样。
    侍卫头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立刻没了主意。
    “这……”侍卫头领眉头挤作一团，“你先松开！你虽说得动人，但我也万万不能心软！倘若放了你们进去，没有明日的便是我们了！”
    说着，那侍卫还用力地抖了抖腿，企图踢开叶倾城。
    见侍卫油盐不进，叶倾城也变了脸色。
    叶倾城推开侍卫头领，蹦起来反驳：“这里是陈府，你们是太傅府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侍卫头领被激怒，挺直身板，一挥手，众侍卫便齐齐地拔出了一半的刀。
    正当双方针锋相对之时。
    “广阳夫人到！周娘子到！”
    宁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太傅府的侍卫迅速列成了二行，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穿着精致的丫鬟轻轻挑起卷帘，广阳夫人陈淑探出身来。
    一袭团花纹蜀锦齐胸裙，红色披帛轻薄飘逸，配在一起金紫交织，胸前垂坠的璎珞吊着明亮的红宝石，鎏金的锦花簪挽起好看的发髻，嵌了珍珠的插梳格外的别致，额前画着莲花状的花钿，张扬又不失精巧。
    但与热烈的妆容形成反差的是，陈淑的脸清冷得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死感。
    “拜见夫人！见过周娘子！”侍卫头领见到二人，齐齐收起刀，奉承得很。
    陈淑冷哼一声，“撤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陈府犯了事呢！”
    侍卫头领有些为难，“回夫人，这是县主……”
    她也不气恼，只淡淡地甩下句：“是需要我再重复一次，才能听懂么？”
    一句话不怒自威，散发出阵阵寒气，连叶氏众人也被怔住。
    一旁的周茗贞附和道：“还不快撤了！”
    侍卫头领不敢得罪国公府，也不敢私自撤离，只得走远了一些。
    清欢早就听闻陈淑大名，激动地上前拜见：“清欢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然华贵万千。”
    陈淑瞧了一眼叶清欢，冷冷地问：“这就是那郑氏牙行郑掌柜的小妾？”
    叶清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是……”
    清欢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淑冰冷打断，“既不是又为何与我攀谈？”
    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继续质问：“周娘子，你不是号称十万火急么，为何现下又在此发愣？不会是另有目的？”
    周茗贞难得一见地卑微了起来，“当然不是，夫人，里面请！”

 第三十九章 国公夫人不好惹，速速闪开

    叶倾城等人被陈淑平淡又霸气的气场震慑。
    尤其是清欢，本就视广阳夫人为榜样，如今虽然被她怼了，却暗暗窃喜起来：“真不愧是国公夫人，已然没有一点点低门小户出身的影子，贵气逼人。”
    “我们也赶紧进去！”
    说罢，叶倾城等人也跟着陈淑一起进了陈府。
    陈淑脚步轻盈，却步速如飞。
    一旁的周茗贞不时轻跑几步才跟得上。
    陈府庭院里，也满是丹阳县主的人，均站得规规矩矩。
    见陈淑走近，侍卫丫头们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喊着：“见过夫人！”
    仆人们的问安，也惊动了堂内的众人。
    丹阳县主的贴身丫鬟灵芝推开了房门探头出来，见是陈淑，便慌慌张张地去叫了丹阳出来。
    “滚出去！”丹阳与郑氏众人刚走到正堂门口，便听到陈淑淡淡的命令。
    一声令下，庭院里的众人纷纷静悄悄地弓着腰开始撤离。
    “仔细着点，别伤了陈府的草木。”陈淑补充道。
    丹阳县主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与陈淑面对面而立，一脸不悦地说道：“舅母，好大的火气啊！”
    陈淑并未理睬她，指着丹阳县主身后的柳如问道：“可是她？”
    周茗贞惊恐地点头道：“没错，她正是郑氏掌柜郑书易的妾室。丹阳县主，是她的客人，想要购置此宅。”
    柳如见状恭敬地走到陈淑面前，“奴婢柳如，见过夫人。”
    “抬起头来！”陈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柳如乖巧抬头，刚与陈淑对视上，便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叶倾城几人躲在连廊后，远远地都感觉到了广阳夫人的怒气。
    万一户轻声吐槽道：“广阳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贤淑么？怎么是这般做派，看着不像啊！”
    叶倾城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小点声。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被教训一通。”
    陈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道：“皮肤如此粗糙，真是硌得慌。今日给这位郑氏的妾室，送去些我新制的芙蓉膏。一个月后再来我府上，让我打打看，有无改善。”
    “是，夫人。”随行的丫鬟迅速从袖子里拿出纸笔，记下了来。
    柳如被打得有些懵了，捂着脸向丹阳县主求救。
    丹阳气不过，冲到了陈淑面前，“我尊你是舅母，才对你毕恭毕敬，你这是做什么？当了国公夫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这般张狂是对谁？我不过是看中了你兄弟这老宅，你摆什么威风？”
    陈淑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丹阳脸上，丹阳县主被她锋利的眼神吓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被灵芝一把扶住，才停了脚步。
    “气虚，湿气重。丹阳啊，你该多少食用些冰块米糕才是。”陈淑面不改色地说。
    “你们几人，还要躲到几时？不是说是青莲的同乡好友么？为何不进去，在一旁鬼鬼祟祟，意欲何图？”陈淑头也不回，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叶倾城被吓得一激灵，吞了吞口水，便与其他人一起推推搡搡地走到了庭院处。
    柳如见是叶倾城等人，抢先开了口：“夫人，他们才不是陈夫人的同乡，是叶氏牙行的牙郎，定是看我们这边有了进展，才混进来想要扰乱买卖的！您可别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
    丹阳听说是叶氏的人顿时来了兴致，怒气冲冲地骂道：“原就是你们与怡春阁那贱皮子勾连！还想在我府宅对面给太傅安置外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叶倾城还未来得及开口，陈淑便一把扼住了丹阳的下巴。
    在场众人均惊慌失措，灵芝吓得直接跪下，跪爬到陈淑脚边求情：“夫人，使不得啊！这是县主啊！伤了县主，就伤了两位国公间的情分啊！”
    “你府上那些丢人的事，还不够现眼么？管不住自己的郎君，就关上门再撕扯，别像疯子一样到处攀咬！你把我陈家的宅子当什么？你们夫妻间制衡的筹码？”
    陈淑松了手，狠狠地一甩，丹阳被甩出些距离，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下颚也被抓出了深深的手印，咳嗽不止。
    “肺者，气之本。气短、声音嘶哑，活力不足。记下来，给丹阳县主送去些玉露琼浆。”
    “是，夫人。”
    忽然之间，叶倾城与陈淑四目相对，叶倾城吓得立刻给陈淑行了礼，“多谢广阳夫人，主持公道。”
    陈淑细细打量起叶倾城，深邃的眼眸如钻石般，美丽又危险。她盯了一会，挑眉一笑，“长得不错，可惜，内外不一。”
    陈淑一句“内外不一”，让叶倾城不寒而栗，本就对陈淑十分忌惮的她，现下更是惊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正在叶倾城发呆之时，陈淑话锋一转：“与青楼女子绞扯，唆使太傅另纳外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倾城被广阳夫人一句话噎住。
    惹不起，惹不起……她默默在心中一边嘀咕着，一边退到了郭子维身后。
    郭子维闷笑着又挪动了下脚步，以便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偷笑，便回踩了他一脚，“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找了个机关枪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陈淑招了招手，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仆人便提溜着一个金匣缓步走来。
    老仆人底气十足：“陈府的房契地契都存放于此。”说着，她打开了匣子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交给了我家夫人存放，夫人便会好好甄选求宅之人。标准不定，均由老奴我来把控。目的不纯之人不卖，不爱惜之人不卖，另有所图之人不卖……”
    老仆人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除了郭子维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的表情都渐渐失去了控制，对面的柳如亦是面如死灰。
    “明日起，老奴我就住在陈府了。诸位若有买家前来，势必先通过老奴才能成事。”老仆人说着，转向了周茗贞，“周娘子，尤其是您，莫要再强闯国公府，惊扰夫人了。若有了适合的人选，老奴自会去请夫人来定夺，就不劳烦您来回走动了。”
    “好、好。”周茗贞发抖地回。
    就在此时，喝醉了的陈家大郎陈安不合时宜地回来了。
    他刚迈进庭院便一眼认出了陈淑，“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这宅子有下家了？当了国公夫人确实贵气！快让为兄好好瞧瞧！”
    他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陈淑。

 第四十章 陷入困局

    陈安距离陈淑越来越近，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陈淑用眼角瞥了下陈安，抬起腿便是凶狠的一脚。
    咣——
    陈安应声倒地，直接昏睡了过去。
    陈淑稍作缓和，轻嗅了下陈安身上的味道：“秋饮花酒，冬饮白。才是深秋，就喝上了西市腔，真是乱来。给他颗神仙醒酒丹，明日再送来些菊花酿。”
    “夫人，记下了。”
    说着她又轻轻扭动下脚踝，“我这兄长，真够份量的。管家何在？”
    一直想隐身的管家，听到陈淑叫他，连滚带爬地从中堂走到了庭院前，“二娘子，老奴在。”
    “监督陈安调养下身体，每日敲打胆经、肝经、脾经、以及带脉。务必配些枳术汤来，若到了中元节他仍是这副模样，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二娘子请放心，老奴势必全力帮大爷调养。”管家哆里哆嗦地回完，便想要默默地退到陈淑的视线之外。
    “慢着。”陈淑突然双眼微眯，目光变得淡漠而无情，她走近管家，用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双手。
    叶倾城躲在郭子维身后还不够，又使劲儿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残忍的一幕。
    啊啊——
    管家痛苦的嚎叫起来。
    陈淑俯下身来，冰冷地说道：“对了！若我没猜错。我大哥这个蠢货，能想到来抢三郎留下的宅子，定是有人挑唆罢？敢问管家，这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到底，是谁啊？”
    陈淑语速缓慢，几乎一字一顿，每顿一下脚底都愈发用力一些。
    管家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连叫喊声都哑在了嗓子里。
    “熬些雪梨，自己个咽了。日后少说话，多做事。”陈淑终于松开了脚，“听说，有位神医在府上，给青莲瞧病，走！咱们去看看！”
    见众人没有动静，陈淑又回头看向了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个方向，“还愣着干嘛？”
    “哦哦……好的。”
    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叶氏众人便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广阳夫人的脚步。
    陈淑走后，柳如凑到了丹阳县主身边，“县主，奴也没想到，这广阳夫人竟是如此作风。”
    丹阳被收拾得十分凌乱，气不打一处来。
    “这破宅子谁爱买谁买！又与我何干，莫名的便被教训一顿！”说着，丹阳便气冲冲地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柳如不甘心地尾随着她，“县主，您消消气，咱们还有机会啊，广阳夫人不许，咱们不是还可以托人来购么？”
    丹阳突然停了脚步，怒视着柳如，“本县主要的是这宅子么？本县主是要出一口气！现在倒好，气没出，倒吃了一闷棍！你若再废话，我便对你们郑氏不客气了！小心我告到郑掌柜远亲中书令府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一把推开柳如，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柳如立在原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暗自发狠：“叶倾城，这次算你运气好，横空蹦出来个搅屎棍，莫名帮了你。别以为气走了县主，我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咱们走着瞧！”
    陈淑带着仆人，以及叶倾城等人一起到了青莲房门口。
    青莲房间的门半掩着，从屋里传出了重重的草药味道。
    哭红了双眼的陈勿正伸开双臂拦在门外，她尽力地踮着脚尖，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些。
    “让开！”陈淑冷冷地说道。
    陈勿倔强地抬起头，“不让不让！神医大大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阿娘的药炉！”
    “你今日若想要进去，就在勿儿的尸体上踩过去！”
    陈勿一句话逗笑了陈淑，她罕见地笑出了声，语气也变得柔软：“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陈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地用小手指了指叶氏众人的方向。
    而躲在郭子维和清欢身后的叶倾城，正竭尽全力地对陈勿摆着手，还极力地用眼神引导陈勿指郭子维。
    “是倾城娘子。”陈勿发现指不到叶倾城，干脆说了出来。
    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叶倾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赏！”陈淑干脆利落，出乎叶倾城意料，“我的静心宴，加上这位叶娘子。”
    “已经记下了，夫人。”
    叶倾城正疑惑着“静心宴”是什么。
    一旁的清欢羡慕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见叶倾城发着呆，她轻轻拉着叶倾城的衣袖：“阿姐，快谢过夫人啊。”
    “谢……谢夫人。”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道。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子嗣。记住了，别人拦得，伯姑可拦不得。”
    说罢，陈淑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不知从何处窜出两个丫鬟，不顾陈勿挣扎，爽利地堵住了她的嘴，便将她抱到了一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半分。
    陈淑在门口站定，盯着青莲房门上雕刻的并蒂莲，摇头说道：“莲花失心，这可不好，速速换了。”
    “是，夫人。”
    青莲房间外室，孙神医正指导着丫鬟煎药。
    徐宁见有人闯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拦，手里还捏着张符。
    叶氏众人担心陈淑对徐宁动粗，不约而同地挤进了门。
    “阿宁，这是广阳夫人，陈家二娘子，不会伤害青莲的，快把符收起来！”叶倾城越说越没有底气，还偷偷又瞄了一眼陈淑。
    陈淑眼含笑意，“徐宁，徐少监的女儿，陈玉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团宠小师妹，可就是你？”
    徐宁没想到陈淑竟认得她，错愕地点点头。
    陈淑越过叶氏众人，走到了徐宁面前，“果然标致，有情有义，陈玉也算没有看错人。”
    “别理你阿耶那老顽固，我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陈淑此言一出，众人均睁大了双眼。
    “厄……夫人，这……”徐宁脸瞬间涨得通红。
    “记下来，赐徐娘子静心宴上座。”说着她又看着徐宁的衣服不满地摇起了头，“提前给她量体裁衣，可不能穿成这幅样子。”
    “是，夫人。”
    不等徐宁追问，陈淑已将目光转移到孙神医身上。
    “是孙神医，久仰多时，没想到竟在此相见。”
    孙神医恭敬地起身行礼，“回夫人，陈夫人正在里头休养，她的病情恐怕……”
    不等孙神医说完，陈淑便打断了他，“她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孙神医一征，面露疑惑，小心翼翼地追问：“老夫惶恐，那夫人来此处的用意是？”

 第四十一章 剑走偏锋

    陈淑眯眼一笑，“自然，是请您去我府上，请教一番。”
    她话音刚落，几个国公府的奴仆突然就闯进门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孙神医便要往门外走去。
    孙神医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一旁煎药的丫鬟也惊得跪倒在地，磕着头求陈淑饶过。
    叶氏众人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万一户正要动手夺人，一旁的老仆人便眼疾手快地扼住了徐宁的脖子，面不改色地威胁道：“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户见状，不甘心地收了手。
    郭子维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打算动之以情。
    他规矩地向陈淑行礼道：“夫人，如今陈夫人虚弱，还需要孙神医的医治，您贸然带走她，恐怕会耽误了陈夫人的病情。”
    叶倾城也立刻半跪着附和道：“夫人，青莲也是您的家人，您不会见死不救？”
    陈淑淡然地瞧着二人，她走近叶倾城，轻轻拉起叶倾城的衣服边，细细看了看。
    然后侧过身去，不满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给她也做套衣裳，白白长了张耐看的脸，穿着却甚是俗气！”
    说罢，陈淑便带着她的随从们，以及晕了的孙神医和陈勿，浩浩荡荡地走了。
    他们走后，抓着徐宁的老仆人也终于松了手。
    只见她像变了个人一般，恭敬地向叶氏众人行礼道：“诸位莫要担心，陈夫人，老奴自会悉心照料。陈夫人既需要静养，诸位就请回！”
    徐宁还想争取，“婆婆，我是否可以……”
    “不可。”
    老仆人表面恭敬，却作风硬朗，她不耐烦地打断徐宁后，便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罢，老仆推开门，怒视着叶氏众人，直到他们全都走出了门。
    咣当—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还未离开的柳如见他们也被赶了出来，欣喜若狂，终于安心地走了。
    接连几日，叶氏和郑氏相继带了多组客人去陈府，都被那老仆人以不符合要求为由轰了出来，有的连陈府大门都没进去。
    孙神医的医馆也一直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送吃食的商户来，便再无人出入。
    圆月高挂，叶府庭院中，倾城、子维和清欢围坐在柴火堆旁，唉声叹气地烤着板栗。
    “这个国公夫人，好生奇怪！也不知她到底是想将宅子卖给何人？挑剔得很，一会说不卖胡人，一会说不卖武夫。昨日说只要金子交易，今日又说天象不和，近三日不接待外人看宅……真是太难伺候了。”清欢百思不得其解。
    叶倾城托着下巴，将郭子维剥好的板栗，一口一个扔进嘴里。
    “我总觉得，她是在拖延时间。本来这宅子就不好卖，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担心青莲的身体，现下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还有阿宁，她本就清瘦，近几日茶饭不思，又是纤细了一大圈，好生心疼。”
    郭子维眼眸深邃，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机械地剥着板栗。
    “郑氏那边如何？”
    叶清欢乐出了声，“说起郑氏，乐子可就多了。我昨日带客人去陈府，正巧在门口碰见了举着根柳条正发癫的柳如，你们猜是怎么的？”
    她掩面轻笑，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是郑书易扯谎有身份贵重的客人，必须他亲自去带看。结果只是想甩开柳如，偷偷溜去怡春阁吃酒！柳如担心如此贵重的客人被郑书易怠慢，便自作主张地就找去了陈府。郑书易露了馅，柳如气得在陈府门口破口大骂，惊动了那国公府的老婆子，泼了一盆不知是什么脏水出来，正正好好地全浇在了柳如身上，骚气冲天，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倾城和郭子维听后也笑成一团。
    “可现在如何是好？只怕这样下去，即便陈安能等，青莲阿姐的身子骨也等不了。”清欢一脸忧虑，胡乱地扒拉着柴火堆。
    柴火烧得旺了些，火苗在叶倾城面前窜得老高，烤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如酒醉了一般。
    叶倾城望着柴火堆失了神，她一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可惜我们没有人是国公夫人的对手。我现在回想起她的眼神和语气，都还有些惧怕。一想到还要去参加她那什么静心宴，就心慌。这居然是个赏赐，还不如也赏我些芙蓉膏，护护肤也好啊！”
    叶清欢噘着嘴抱怨道，“阿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知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么？所谓静心宴，虽然只是去国公府，跟着她熏熏香、打打坐、弹弹琴，但同时也会有季国公的门生受到邀约，是择选佳婿的最好机会！一般只有像周茗贞那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和样貌才情极出众的娘子，才有机会去呢，我啊，真是好生羡慕呢！”
    叶倾城不在乎地摆着手：“我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思啊！这静心宴真的非去不可么？简直是浪费时间。”
    倾城和清欢的对话，倒是不小心点醒了郭子维。
    只见他眼眸微抬，似是灵光一闪，坚定地说道：“非去不可！”
    “为何？”倾城和清欢同时问道。
    郭子维抿嘴笑道：“我们虽然不是广阳夫人的对手，但有人是，而这个人就在国公府。”
    “谁？”叶倾城好奇发问。
    “正是国公府刚满七岁的小世子，季明熙。”
    “都说小世子是季国公的命根子，地位尊贵。陈淑也母凭子贵，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子。我想，他可能就是我们破解困局的唯一机会了。青莲时日已不多，我们只能剑走偏锋了。”
    郭子维说着将一颗栗子丢进了火堆里，栗子壳被火烤得通红，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剑走偏锋？子维阿兄……你不会是打算绑架世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清欢吓得腾得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也不是。无论广阳夫人到底有何打算，我们都得替青莲问个明白，只有手里有筹码，才能逼她说出实情。我们不必真的绑架小世子，只要让广阳夫人误以为是绑架便好。静心宴，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好！”叶倾城来了精神，“说说你的打算！”
    郭子维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来，用碳化的那头开始在地上比划起来。
    倾城和清欢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
    三人就这样地讨论了几个时辰。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柴火堆中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三人才终于各自回了房间。

 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次日，叶府。
    叶倾城因前一晚聊得太晚，头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不料一大早，国公府的仆人便送来了陈淑给倾城定制的衣裳。
    衣裳装在一口金丝楠木箱里，被二个小厮一路抬进了正堂，带头的那丫鬟穿得比一般人家的娘子还要金贵。南红招呼着给她倒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倾城出现。
    那丫鬟被派来叶府本就心中不悦，其他人送了行头就可以回府了，但因为叶府是唯一的商户，她还要负责教会叶倾城国公府的规矩才行。如今却坐了许久都见不到人，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南红见那丫鬟的茶都不再冒热气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次次地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尝些吃食，均换来了冷脸相待。
    南红顶不住压力，差了阿桂去请倾城，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效果。
    阿桂急得团团转，只得搬来了郭子维。
    郭子维黑着眼圈而来，见叶倾城睡得正熟，忽然有些不忍心。
    但转念一想，若这丫头醒来，得知错过了能套出更多静心宴信息的好时机，怕是会更不开心。
    郭子维狠了狠心，从容地蹲在叶倾城耳边，大声喊道：“下班啦！！！”
    在阿桂惊讶的目光下，叶倾城擦着口水一跃而起，嘴里还嘟囔着：“晚上吃什么啊？”
    郭子维歪了下头示意阿桂给叶倾城换衣服，便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听闻国公府的人来送衣裳，叶倾城虽然困倦，还是用手使劲儿拍了自己几下，强撑着去了正堂。
    白果见叶倾城出来，向她行了礼，“奴婢白果见过倾城娘子。”
    叶倾城强行撑开眼睛张开条缝，眯缝着瞧了眼白果，“早。”
    说罢，便迷迷糊糊地要去开箱子。
    “娘子，不急。”白果拦住了叶倾城，不怀好意地说道：“娘子，白果来是来教您规矩的，我们夫人的静心宴还从未出现过商贾之女，若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闹了笑话，岂不是也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嘛。”
    叶倾城不解地问道：“规矩？什么规矩？”
    白果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比如娘子早上犯懒，让客人白白等了半个时辰，这就不合规矩。”
    她顿了顿，走近叶倾城，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再比如，娘子见客，却未曾梳洗。虽换了衣裳，但面容憔悴却毫无修饰。”
    说罢，她轻轻踢了一脚叶倾城叉开的腿，又敲了下叶倾城歪着的肩膀，正色道：“娘子站得不端，身不正，自然气质不佳。这些，便是白果需要教给娘子的，规矩。”
    叶倾城本就攒了一团起床气，被白果这么敲敲打打地一顿评判瞬间就来了脾气。
    她正要发作，忽然又想起昨夜商量好的计策，这行动本就冒险，若是能从这白果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成功的几率便更高一些。想到这里，她便长呼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屏风后，刚练完功的婉儿，因担心倾城再惹祸端，正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倾城虽然忍下来，但婉儿这边已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几个丫鬟生拦着，她的梨花枪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皇宫里来人，我也要去会上一会！”说罢，满脸怒色的婉儿飒爽地丢开梨花枪，便走进了正堂。
    “二叔母。”
    “夫人。”婢女们见到婉儿纷纷问候行礼。
    国公府的那丫鬟满脸不悦地打量着婉儿，虽不情愿，但还是俯身行了礼，“国公府白果，见过叶夫人。”
    婉儿故意学着倾城刚刚的样子，也叉着腿站在了白果面前。
    白果见状，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难怪，家教如此。”
    婉儿气势如虹，“这一早上闹闹吵吵的，实在扰人清静。不知我们何时招惹了国公府？一大早便来叫嚣？”
    白果聪明如慧，自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箱子前，温柔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昨日在陈府，与贵千金一见如故，便邀请了她参加隔日的静心宴。但倾城娘子的装束实在是……艳丽多彩，与国公府的气质不太相符，所以我家夫人便特意制了身衣裳送来。”
    婉儿未听出白果的言外之意，眉头微微皱起，脱口问道：“静心宴？是做什么的？”
    白果鄙夷一笑，“回夫人，是我家夫人专为国公爷的优秀门生，与长安城品行拔萃的适龄娘子们，举办的宴会。意在让他们相互熟识，多多沟通。”
    本来听名字，婉儿还以为是什么吃素食的宴会，一听到是相亲，又惊又喜，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自从倾城与苏翎相亲失败后，她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事，正愁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白果被吓得连连后退，嫌弃地检查起自己的衣裳有没有被喷到。
    聊到宾客，叶倾城也来了精神，若能知道静心宴的宾客人选就最好不过了。
    “敢问这位娘子，这静心宴都有谁家郎君？可否告知一二？”
    白果以为叶倾城是一心攀附，不屑地说道：“这自然不可，我家夫人的座上宾，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世家便是新贵，怎可随意泄露出来？”
    婉儿见白果一脸傲气，也收起了客套。
    心想这个白果不愧是陈淑的人，果然和她主子一个臭德行，便霸气与倾城说了句：“我来。”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多问了，劳烦白果姑娘稍作片刻。”婉儿扫了一眼那金丝楠木箱，命令道：“南红，将这衣裳抬进去，好生收起来。”
    “是，夫人。”
    白果见状，有些急了，阴阳怪气地说：“这箱子可不是给了你们的，这可是金丝楠木制的，稀有难得。”
    婉儿也不抬眼，只继续喝茶。
    白果见自己有些失了礼，便没再多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南红便又带着人将那箱子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只是抬着的人从二人，变成了四人。
    见箱子抬了回来，白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挑着嘴角说：“叶夫人，还算言之有信。”

 第四十三章 我们叶府的规矩

    婉儿坐在原处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笑而不答，只抬手命令南红打开箱子。
    南红从容地将箱子打开，只见那箱子里金银细软装得满满当当，无需靠近，就闪出了金灿灿的光芒，映在白果的脸上，反射出她惊讶的表情。
    白果惊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叶夫人，您这是？”
    婉儿目光如炬，伶俐地像一把剑，“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得了广阳夫人的衣裳，这便是我们叶府的规矩。”
    白果自知理亏，改为半跪，巧言辩解：“叶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若这样抬回国公府，便伤了两府的和气，枉费了我家夫人的好心一片啊。”
    婉儿冷哼一声，随手捡起了一片吹进屋的树叶，摆弄起来。
    “我信陈淑或许是好心一片。至于你，担心的恐怕不是伤了两府的和气，而是怕被她知道你在外的这般威风样子，将你赶出府去。”
    说罢，婉儿稍稍抖动了下手腕，那树叶便朝着白果的方向“咻”地飞了出去，正正插在了她额头上方的发髻上。
    白果吓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叶夫人，都是白果的错。求夫人饶了我这一次，白果再不敢了。”
    叶倾城在一旁也看得呆了，悄悄用指尖给婉儿鼓了鼓掌。
    婉儿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倾城，你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白果瞬间领会，没了刚刚的轻狂，磕着头回：“白果，定知无不言。”
    叶氏牙行，叶倾城从白果那拿到了宾客名单和国公府的地图，便叫齐了人聚在一起商议行动计划。
    倾城和子维说出想要用小世子为筹码的计划后，二叔父叶禄便沉默起来。
    众人紧张地盯着叶禄，以为他要反对。
    不曾想，二叔父拿着名单思忖再三，认真地说道：“既然要去‘劫持’世子，便不要只你二人行动。人多些可以打个掩护。”
    清欢激动地抱住了叶禄，“阿耶，你是这世间最好的阿耶！”
    叶禄笑呵呵地说道：“少拍马屁！阿耶也怕成为叶氏的罪人，但我觉得，这事该帮。星台郎死的冤屈，陈夫人带着个孤女不容易。”他顿了顿，对着倾城继续说道：“但帮归帮，定要见机行事，你阿耶操持着叶氏不容易，万万不能因为鲁莽连累了叶氏的百年基业。”
    倾城感激地点点头。
    叶禄看着宾客名单，继续说道：“倾城和子维想要去找小世子，就需要有人掩护。阿宁也有广阳夫人的邀约，清欢就扮成阿宁的婢女一起前往。”
    “好！”清欢爽快地回，“我来负责给阿宁梳妆打扮，以阿宁的美貌，一定能吸引足够的注意力，到时候阿姐和子维阿兄便可以趁机潜入后花园去找小世子了。”
    “至于子维。”二叔父用手指捋着名单，直到看到了苏翎的名字，“诶，苏市令竟然也在名单上，不如请他帮个忙，去装成个随从混进去，如何？”
    众人看向郭子维，他脸色难看得很，半天憋出一句：“可还有其他法子？”
    叶倾城则幸灾乐祸起来，起哄道：“有啊，你还可以顶替了阿桂，装成我的丫鬟！”
    众人均偷笑起来。
    郭子维翻了个大白眼，勉为其难地说：“好好好，我去求苏翎罢了，我这可都是为了青莲和勿儿。”
    “现在就剩下一户了。”二叔父继续说道。
    郭子维凑到二叔父身边看名单，指着最底下几行小字，念道：“五年以上的醉仙居桃花酿二十坛。”
    一户心领神会，回：“没问题，我一会便去找十娘商量。”
    二叔父仍不放心，又叩了叩桌板：“明日大家一定要谨慎行事。静心宴午时开始，小世子回府前，倾城、子维和一户定要尽可能多得了解小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员构成和他喜欢的吃食。”
    “二叔父，放心。”
    “阿宁的三弟与小世子在同一学堂，明日可以先去学堂，再去国公府，以获得小世子回府的准确时间。”
    “好！二爷放心。”徐宁回道。
    “那就以阿宁和清欢到达静心宴的时间为准，汇合后，叶倾城和子维便想办法去后花园诱惑小世子，带他隐蔽起来，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我们就以世子为饵，逼广阳夫人说出她扣下陈宅和勿儿的目的。”
    “好！”叶氏众人将手叠在一起，异口同声地鼓气。
    隔日，国公府，静心宴。
    国公府气派非凡，独占半坊，府门开在坊门一侧，是只有位高权重的府邸才拥有的特权。
    叶倾城为了掌握国公府的地形，早早地便出了门。
    刚下了马车，便迎面瞧见了她的死对头周茗贞。
    “呦！还是攀高枝积极啊，叶掌柜来得够早！”周茗贞的阴阳怪气永远不会缺席。
    叶倾城也不示弱，反驳道：“周娘子来得可比我还早，你今日穿得这般华贵，又特意站在大门口冻着，可是在等苏市令啊？”
    周茗贞美滋滋地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除了苏郎，还有谁值得？”她话锋一转，“今日青年才俊可多得是，叶娘子定要把握住机会，多看看其他人，别总缠着苏郎不放！”
    说曹操曹操便到。
    此时，苏翎的马车正好奔驰而来。
    周茗贞一眼便认了出来，麻利地从袖子里掏出个手帕摆起手来。
    叶倾城站在一旁看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今日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要把她这个媚男的毛病正一正！
    苏翎和郭子维先后从车上走了下来。
    周茗贞死死地盯着苏翎身后的郭子维，一脸狐疑地问道：“诶？苏郎，你可是换了随从？”
    苏翎没想到周茗贞竟会在此等候，磕磕巴巴地回：“是……是府上新来的。”
    周茗贞特意走近，还想看得更仔细些。
    郭子维立刻压低了头，机敏地闪躲在了苏翎身后。
    叶倾城见状，暧昧地拉起苏翎的手，故意娇嗔着说道：“苏市令~您今日，真是气若修竹啊！”
    苏翎明白倾城的意图，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回道：“叶掌柜亦是，今日这身衣裙淡然雅致，与你平日的风格不尽相同，格外好看。”
    二人这一番相互夸赞，立刻见了效。
    周茗贞不甘心地挤到二人中间，“那我呢？你可看出我今日哪里不同？”
    “臣惶恐，不敢妄论周娘子。”

 第四十四章 判若两人

    见周茗贞还想追问，叶倾城便开口帮苏翎解了围：“周娘子，请你放尊重些。来者都是国公府的客人，你可别在人家门前失了分寸，广阳夫人的脾气，便不用我多说了！”
    周茗贞脑中迅速闪过了陈淑的各种拳打脚踢，不禁吓得一激灵，这才作了罢。
    几人一起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之大超乎了想象，穿过了后花园和两座庭院，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广阳夫人的水上厅堂。
    厅堂处于池塘中心处，四周环水围绕，中间用垂吊着的素纱帘，将郎君和娘子分隔开来。两边各放置着矮桌若干，每个矮桌上都贴着名牌，是广阳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座位。
    苏翎和周茗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均位于厅堂中间位置的第一排，相对而坐。
    叶倾城顺着厅堂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牌。
    周茗贞远远看见一脸得意。
    叶倾城倒心中暗喜：“不错！这样才方便溜出去找小世子。”
    叶倾城依靠在这厅堂的柱子上，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来时经过的后花园正是在她这一侧，走连廊弯弯绕绕，且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不太方便。
    广阳夫人的座位在正中，座位后面直通着花房，穿过花房便能到达后花园。这条路路程短，且有一大半都在室内，不易暴露，是绝佳的路线。
    叶倾城正筹划着。
    “叶娘子，快落座，不然我家郎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叶倾城回过神，只见郭子维正贱兮兮地端着杯菊花茶。
    “你家郎君？”
    叶倾城反应过来现下郭子维是苏翎的侍从，便向厅堂对面一侧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苏翎已经被几位娘子围得团团转，但他的眼神还是穿过了层层阻碍，直直地落到了叶倾城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苏翎的目光迅速躲闪开来。
    郭子维将一切看在眼里，提醒道：“叶娘子，平日管多了别人的闲事，也应当抽空料理下自己的私事，别不小心寒了别人的心。”
    “就你话多！”叶倾城随意抓个香梨便丢了过去。
    郭子维像早预料似的，灵敏地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叶娘子若不爱香梨，便尝尝这菊花茶！”郭子维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好歹拿着暖暖手。”
    说罢，郭子维便抬腿要走。
    “喂，花房方向，折香为号。”叶倾城压低了声音对着郭子维的背影说道。
    郭子维偷偷在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逃之夭夭了。
    叶倾城正要落座。
    “叶娘子，你的位子怎么如此之远！可定要仔细着点，别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脏了国公府的锦鲤！哈哈哈！”
    周茗贞不会放过任何奚落叶倾城的机会，周围的几位娘子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这便是那个为了抢夺苏市令，当街撒泼，不懂礼数的叶娘子么？”
    周茗贞咬着牙说道：“可不就是她嘛，真是走了大运，竟也混进了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来了。”
    另一位贵女笑笑，也附和道：“混进来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坐在边边角角上，不像周娘子是要被请到上座去的。”
    叶倾城挑眉问道：“上座？”
    那贵女得意地将手一扬，指着着广阳夫人座位下方，位于厅堂最前方的两个单独位子，继续说道：“那便是上座。郎君们一个，娘子们一个。选为上座的人可以单独列坐，与夫人一起祈福，放飞祈福莲花灯，尊贵无比，是今天最风光的存在！”
    周茗贞不悦地打了一下那贵女的手：“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贵女也伶俐极了，不屑地白了叶倾城一眼，马上奉承道：“这上座自然属于周娘子的，你呀，就别妄想了！”
    说罢，她便与周茗贞相视一笑，刻薄嘴脸尽显。
    阿桂见叶倾城没有吭声，特意安慰道：“娘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高门大户的娘子就爱奚落他人。您作为广阳夫人邀请来的第一位商户之女，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叶倾城喝了口手里的菊花茶，淡淡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她们能来，凭得是父兄，我能来，凭得是自己。孰高孰低，我心中有数，定不会被他人的一句二句，就扰了心神。”
    “好一句，凭得是自己。叶娘子，不愧是江陵叶家的嫡长女，有骨气得很！”
    叶倾城和阿桂顺着声音望去，来人竟是陈淑。
    叶倾城意外于广阳夫人今日竟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清雅衣裙，发髻上插着根翠玉珠花的簪子，垂坠着一小串珍珠，温温柔柔的，简直与那日在陈府的她，判若两人。
    秋风恰好拂过厅堂，几片明黄的落叶在陈淑的身前掉落，陈淑微抬着衣袖抵挡落叶，鬓角处的发梢随着动作也轻晃了几下，煞是好看！
    叶倾城不禁看呆了。
    阿桂见状在一旁使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您别愣着了，快行礼呀。”
    叶倾城晃过神来，直愣愣地喊了声：“谢广阳夫人夸赞！”
    “话说的虽好听，但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上不了台面。一个静心宴而已，竟紧张成这样！”
    说话之人是一位穿着艳丽的夫人，一身的蜀锦华贵万分，头上的凤凰发簪足足有银锭那么大。
    昨日从白果那里听说，国公府还住着位不好惹的，是季国公的妹妹季淑仪。她曾经高嫁给郡王，后来因生活过于奢靡，而与郡王和离，还带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一起被赶出了郡王府，多年来一直借住在了季国公府上。想必这位夫人便是了。
    听闻，广阳夫人与季淑仪向来合不来，看来是真的了。
    陈淑明媚一笑，眉眼如画，“叶娘子莫要紧张，舍妹淑仪爱说笑，你不必理她！今日娘子是我的堂上客，就当是在自己府里就好！”
    众人见广阳夫人到场，纷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一向她行礼。
    “广阳夫人，万安！”
    “季夫人，万福！”
    陈淑笑着拂袖抬手，“都别拘着了，我也不过是许长了你们几岁，就当是自家阿姐便好。”
    众人一齐谢过陈淑，纷纷夸赞起她的温柔贤淑。
    叶倾城盯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二人，季夫人虽然说话刻薄，但却远不及与前几日判若两人的陈淑，令人胆寒。
    但无论是哪个她，还是现在的她，身上都好像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忧伤之感。

 第四十五章 游刃有余

    陈淑与季淑仪一起缓缓走到厅堂中央。
    她瞧了眼苏翎，以及越过界限，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位娘子，笑着问道：“这便是苏市令？”
    苏翎趁机挣脱开束缚，起身回道：“回夫人，正是下官。”
    陈淑打量着苏翎，一脸欣赏地说道：“不怪这些丫头们，时不时就念叨起你，之前我还不信，想着我国公府优秀的门生众多，怎得就比不上一个苏翎了？今日一见我当真是服了，苏市令气宇不凡，貌若潘安，听说才学与那秦太傅也不相上下，确实是好！”
    苏翎被夸了一通，不禁红了脸，“幸得夫人赏识，苏某惶恐万分。”
    季淑仪对苏翎也甚是满意，“我倒是有一事好奇，这静心宴请了苏市令三年，苏市令都瞧不上，不曾赏脸，为何今年就让我们如了这愿？”
    苏翎略显慌张地回：“季夫人言重了。往年苏某实在是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罢了。静心宴声名在外，求之不得，苏某荣幸之至。”
    一旁的郭子维睫毛微颤，心想着，苏翎一直拒绝应该是不想让外人以为他是国公的门生，误以为他站了队。该不会是为了帮他们才答应前来的，若如他推想，只能说苏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郭子维忍不住瞧了眼远处的叶倾城，见她正一口肉一口酒的双管齐下，便摇了摇头，“哎，苏翎啊，我真是为你感到不值！”
    季淑仪还想挑刺，正要开口，便被广阳夫人抢了先：“国公今日去陪圣上狩猎，要迟些来，他走之前特意叮嘱了，让我一定要赐苏市令上座。这可是国公的好意，苏市令可莫要再推辞了！”
    “是，夫人。”
    苏翎本不喜欢坐在如此显眼的位子，但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摆脱了那些缠着他不放的娘子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苏翎被赐了上座后，除了叶倾城，在场所有娘子们都盯上了他对面，属于娘子们的那个上座。
    已经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周茗贞，更是竭尽所能地挺直了身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陈淑早已看穿了大家的小心思，也不讲话，就任由那位子空在那。
    “今日天色甚好，我特意备了些桃花酒，快！给各位娘子郎君们都尝尝！”
    仆人们依次端上了点心和茶酒，万一户也混在其中。
    与其他侍从相比，万一户人高马大，别人双手抱着酒行止端正，他倒好，一手提溜了一坛，一副江湖做派，尤为显眼。
    万一户竟还没有觉察出不妥，大大咧咧地到处添起酒来。
    “别的不说，这酒真是不错，掌柜的你今日定要多喝些，来都来了！”万一户走到叶倾城身边时，一脸兴奋地给她倒起了酒。
    “我求求你，少说几句，别再露了馅……”叶倾城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万一户见她满脸焦急的样子，坏笑着回：“倾城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你目之所及的这些小厮，我都已经塞了铜板了，保证万无一失。”
    听万一户这么说，叶倾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再给我添点！”叶倾城装作不经意地喝着酒，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话说回来，你后厨走了一圈可有收获？小世子身边都有哪些人，摸清了没？
    万一户俯身倒酒：“我做事，你放心。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共有四位，婆子一个，书童一个。婆子只管给广阳夫人稍话的，不做贴身伺候，可以忽略掉。四位婢女，二个屋内伺候的，也可以忽略。另外二个贴身伺候的，一个叫冬青，一个叫冬葵。”
    叶倾城接着问道：“这两个是一直跟着小世子的么？那那个书童呢？”
    万一户继续回：“虽说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但那冬青和书童是姐弟俩，听后厨的小丫头说，冬青经常趁广阳夫人忙着的时候，带那书童到假山隐秘的地方，偷偷塞与他吃食。每到这个时候，小世子身边便只有冬葵一人跟着。”
    “再探！再报！”叶倾城继续说道：“那现在，我们只需要等阿宁和清欢到，便可以按计划行事了。你定要小心着点，别太过暴露锋芒了。”
    万一户得意一笑，“掌柜的，您就不必担心我了。可别忘了，我万一户的名号。”说着，他便摇晃着绕到了前面，给其他贵女倒酒去了。
    “娘子，这酒刚煮好，还有些烫口，您慢着点喝。”
    “你可是醉香居的小厮？如此细心，真是难得，改日来我府上可好？”
    “娘子，您这衣裳配这景色，真是一绝。小的没见过世面，惊得都手抖了，竟洒了些在外头，真是对不住。”
    “这小厮，嘴抹了蜜似得，赏！”
    ……
    叶倾城探头听了一会，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万一户就宛如一个困在小厮衣服里的花蝴蝶，在贵女之间游刃有余，所到之处都引得阵阵笑声，这哪里是广阳夫人的静心宴，这简直就是他的舒适区！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竟不知道先吃哪样才好了。南泉斋限量的点心、醉仙居的卤肉、庙堂的神仙鸡，全是平日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吃食。
    眼前名门世家的娘子郎君们觥筹交错，忙着交际吃酒，倒冷落了这些个好东西。
    前排，周茗贞因身份尊贵，更是交际的中心，身边围满了人，动静也是极大，竟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周娘子这身衣裳是西域的料子制得，煞是好看！”
    “周娘子贵气非凡，确有侯爷的风范啊。只是不知侯爷近日可好，请周娘子帮忙传达关切之意。下官徐令愿为周娘子，鞍前马后。”
    ……
    徐令？叶倾城正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听到“徐令”的名字不禁抬眼瞧了瞧。
    这个徐令不就是阿宁那同父异母的长兄么？
    长得倒是不赖，徐家的基因真是羡煞旁人！
    她之前听清欢说过，徐令是徐夫人引以为豪的嫡长子，原来在外竟是这般做派么？真是比不上阿宁一星半点。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小厮突然大声通传道：“徐少监之女，徐宁娘子到！”

 第四十六章 上座

    叶倾城心中大喜，阿宁和清欢终于到了。
    叶倾城正要行动，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齐齐起了身，刚刚吵杂的厅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对阿宁的感叹声。
    “没想到，徐少监竟还有位出落得如此娇艳的女儿！”
    “这就是那神秘的徐三娘子么？女儿尚且如此貌美，不知她那失踪的阿母长什么样子？”
    ……
    叶倾城也转身向门口望去。
    只见今日的阿宁穿着青色齐胸襦裙，梳着利落活泼的交心髻，头上簪着朵碧色海棠，身姿如画。清欢挽着她款款而来，虽因不习惯衣裙而走得歪歪斜斜，但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的焦点都落在了阿宁身上。
    哎呦——
    阿宁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摔倒，“清欢，这衣裙甚是麻烦！我还是去换回平日的装束！”
    清欢故作生气地看着她，“不可！女儿家本该如此，为了给你梳妆，我可是忙了好几个时辰，今日你休想换下来！”
    徐宁这一踉跄，便牵动了在座很多人的心。
    几位刚才还围着周茗贞的俊俏郎君，竟已不顾身份地走上前来，争着抢着想要去搀扶徐宁。
    徐宁被吓得连连后退。
    “徐娘子，我是国公爷的门生杜康，娘子似有不适，小生来帮扶一下，可好？”
    “徐娘子，我扶你去坐我那边，距离近些！”
    徐宁本就走得不习惯，被围了起来便更加不自在了。
    叶倾城正想着去帮阿宁解围。
    咣当——
    不知何时窜到叶倾城身边的万一户，因看得呆了，一个失神手里的酒坛竟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倾城坏笑着，轻轻敲了敲万一户的脑袋，“这么容易就失了神？你不是号称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么，可是要栽到阿宁这石头花上了么？”
    万一户立刻整理起碎了的酒坛，嘴硬着回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没见过阿宁这样打扮，有些意外罢了！莫要胡扯别的！”
    叶倾城不以为意，瞥嘴道：“你还嘴硬，听说啊，人在扯谎的时候就会装忙，现在看来便是真的了！”
    阿宁的出场抢走了周茗贞的风头，周茗贞气不打一出来，连喝了好几杯酒。
    “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她鲜少露面，大家图个新鲜罢了！”周茗贞摔了酒杯，在一旁酸言酸语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最显眼得便是徐宁那长兄徐令，只见他猛然跳起脚来，奉承地对周茗贞表起了忠心。
    “周娘子定然是在场最尊贵、最动人的女子，舍妹不懂事，穿得如此高调，是徐某管教不严。”
    说着，他便撸起了袖子，故意大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徐宁，你不顾徐家规矩抛头露面，当众卖弄风骚，不知廉耻！还不快回府去！”
    说罢，徐令不顾众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徐宁身边，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拖，嘴里还说教着：“谁允许你来这里的？阿耶管不了你，我这个做阿兄的来管你！”
    徐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惊到，不住地用力挣脱，“你既来得，我为何不能来？”
    徐令越发生气，故意大声骂道：“好啊，你还敢与兄长顶嘴了？”而后，他又立马转变了语气，在徐宁耳边低语道：“阿宁，给为兄个面子，你可知你抢了人家周娘子的风头么？得罪了她，便要像那个叶家一样被针对，阿耶与我都在朝为官，万万不能步了他家的后尘！你听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阿兄日后得到了周娘子的青睐，定不会亏欠了你。”
    徐宁冷冷地盯着徐令，满眼失望，“阿兄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我竟不敢认了，真不知你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徐令快速躲闪开徐宁的眼神，“莫要废话，你走不走？这静心宴你本就不该来！别在这丢人现眼！那些郎君就算今日对你有意，也万不会真心待你，你一个私生女，无名无份，在座的都是天之骄子，谁会迎你进门？”
    清欢再也看不过眼，便帮徐宁回起嘴：“你就是徐夫人引以为傲的那个徐令啊，真是徒有虚名！你们徐家从来没教养过阿宁，现在倒跳出来说三道四了！我们阿宁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说着，清欢便竭尽全力想要推开揪扯着阿宁的徐令。
    徐令被说了一通，顿时来了脾气，一把将清欢推倒在地。
    “一个臭丫鬟，也敢骂起我来了？真是没有规矩！”
    徐令此举，彻底惹恼了倾城和一户，“岂有此理！”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二人打算冲过去帮忙之时。
    广阳夫人突然开了口。
    “放肆！在我府上，打我宾客？是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了么？”
    陈淑清冷的声音让叶倾城和周茗贞同时打了个寒颤，那日陈府里那个癫狂的广阳夫人仿佛又出现了。
    广阳夫人因出身不好，从小便被家里过继给了有权势的亲戚家养着，受尽了苦头才熬到了如今，骨子里自卑。最听不得别人说什么门楣名份，徐令这话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也不怪她又发了作。
    不知何时，陈淑已经在头上插上了支带着黑色牡丹的金色发簪，眼神也变得淡漠，整个人都十分阴冷。
    徐令被吓得全身发抖，立刻跪倒在地，众人也被怔住。
    见广阳夫人变了神色，一旁的季夫人倒兴奋起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起了最伤人的话。
    “嫂嫂怎么发起火来了？作为国公夫人，当着诸位娘子郎君的面，摆起架子来，日后传了出去，这静心宴恐怕无人敢来了！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季夫人一句话便遏制住了陈淑，只见她强忍着怒火，拿起面前已经冷掉了的茶，遮挡着半张脸，窝囊地喝了下去。
    再次放下衣袖，她便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叶倾城不禁看呆，这是当众表演了个变脸么？
    这个季夫人，只是出身高贵，自己作得被赶出郡王府，被迫回娘家吃父兄老本，如此不堪居然还可以在广阳夫人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封建糟粕啊！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广阳夫人的笑话，虽极力控制，但从细微处，便可以看出他们骨子里的得意之态。
    叶倾城越想越气。
    不行，她得帮广阳夫人解了这尴尬场面才是！

 第四十七章 大事不妙

    “好酒！这静心宴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大开眼界！”叶倾城突然一声大吼。
    起身装成酒醉的样子，拿着个银酒壶晃晃悠悠地便走到了厅堂中央处。
    她恣意地转了个圈，还给前排的周茗贞顺手添了点酒。
    周茗贞嫌弃地斜楞了她一眼，这正合了她的意，她顺势拉起了周茗贞说道：“周娘子真是风姿绰约，就连瞪人的样子，也美极了！不愧是名门之后。”
    周茗贞皱起眉头，不解道：“叶倾城，你又发什么疯！”
    叶倾城眼神在广阳府人与季夫人之间来回扫荡，然后慵懒地靠在了周茗贞身旁，继续说道：“周娘子千金之躯，侯爷宝贝，还放言要为你招赘婿入府，真是羡煞我等！”
    “哎～同样是女子，小女却无福。”
    叶倾城故作失落，“生为女儿身便要出嫁从夫，既出了府便成了外妇，即使他日能够再回家门，也成了外人。”
    叶倾城在说到“外人”两字之时，直勾勾地看向了季夫人，还故意抬高了音量。
    在坐众人皆知君心领神会，季国公虽是宠妹，给了季夫人这些优待，但却因此让自己夫人受了委屈，着实落人口舌。
    季夫人顿时脸上无光，连气势都弱了大半。
    周茗贞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叶倾城，嫌弃道：“我自是尊贵无比，还用你多言！”
    广阳夫人恢复了神气，她端庄一笑，正色道：”叶娘子，不必忧心。是金子总会发光，英雄不问出处。”
    说罢，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到倾城身边，一脸欣赏：“叶娘子方才这番话惹人怜爱。既然这上座还一直空着，我想，不如就赐给叶娘子罢。”
    广阳夫人一语激起千层浪。
    顿时，各位贵女都坐不住了，纷纷怨声载道。
    周茗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冲到了厅堂中央，叫嚷起来：“叶倾城是商人之女，就算广阳夫人偏心这些小门小户，也不该失了公允！”
    叶倾城也不禁面露难色，她本来只打算帮广阳夫人出口恶气，没想到竟直接被请到了上座。
    如此众星捧月的位子，还让她怎么偷跑出去找小世子呢？
    广阳夫人也看出了倾城的为难，也自觉刚才一时兴起却有些鲁莽，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
    “苏市令是国公爷亲自选为上座的郎君，既然大家都对上座的人选有其他想法，不如就把选择权交给苏市令。”
    “好！我赞成，苏市令人品贵重，在长安城无人不晓。让他来抉择是最好不过了。”
    难得季夫人和广阳夫人想法一致，她从桌边拿起个玉盏，一步一摇地走近苏翎。
    苏翎赶紧起身作揖，季夫人将那玉盏放入苏翎手中，正正地站在了苏翎面前，眼神柔情似水，侵略性极强的地盯着他说：“苏市令，请！”
    周茗贞见状，也急了。
    季淑仪这老女人送个玉盏竟还要占苏郎便宜，该不会还想与她挣个上座。
    她挤到苏翎旁边，瞪着季夫人，不服输地说：“苏郎，你倒是选呀！”
    苏翎骑虎难下，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他也不知怎得这女子间的争斗又把他卷入其中，手里握着的玉盏就像刚打出来的铁盘一般烫手。
    沉默片刻，苏翎的目光绕过了身前的几人，直直地望向了倾城。
    叶倾城眼底一沉，不会！
    见苏翎向她走了过来，一个劲儿地朝他使起了眼色。
    苏翎在叶倾城面前站定，全场的人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叶倾城躲闪不过，直接将头偏向一侧，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苏翎知道叶倾城等人今日有其他打算，但也深知，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她也仍然会选择拒绝他。
    想到这里，苏翎的心已凉了大半，但还是挑起一丝笑意，打算帮上一帮：“叶娘子，莫要喝得太多了，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了。”
    苏翎清冷地声音从她身旁穿过。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只见苏翎已越过了她，径直走到阿宁身边。
    “苏郎～”周茗贞娇嗔地喊了声。
    苏翎没有理睬周茗贞的呼唤，将玉盏放到了徐宁手里，难得一见地大声夸赞：“徐娘子仙子佚貌、神仙玉骨，绝世而又独立，这个上座，当属徐娘子。”
    徐宁愣在原地，清欢倒先反应了过来，低声感谢起苏翎：“苏市令大恩，必当涌泉相报。”
    苏翎眼神深邃，“举手之劳。”
    说罢，他便扶着徐宁，在全场瞩目下，一起回到了上座。
    叶倾城还在原地发着呆，郭子维不知何时已窜到了她身旁。
    “喂，叶娘子，这神色可是失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清欢也趁机凑到了他们身边，“阿姐，世子今日在学堂没有异样，听闻下了学堂会先去文盛斋购置笔墨，这会子应当已经回府。”
    “好，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阿宁和苏市令身上。我们想办法离开，你二人扮作奴仆倒是好办，我该怎么离开呢？”
    有了！
    叶倾城猛然想起刚刚苏翎的话，“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
    就趁着广阳夫人高兴，讨个便利。
    叶倾城又瞄上了第一排的周茗贞，这个没脑子又跋扈的周娘子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棋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故意在场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周茗贞瞧着上座徐宁和苏翎说说笑笑，正暗自生着气，就被叶倾城歪歪斜斜地一撞，干果酒水洒了一身，愈发不爽了。
    “你没长眼睛啊！”
    周茗贞气愤地一把将叶倾城推了出去，这正合了叶倾城的意。
    她顺势坐倒在一旁，扶着额头，故作虚弱地对着广阳夫人喊着：“哎呦～我真是醉了！竟头疼欲裂。夫人，小女可否讨一安静之地，比如那花房，稍做休缓？”
    广阳夫人见她一脸醉相，便家来了人，“快，送叶娘子去花房小憩！”
    “谢夫人！”叶倾城得了手，还不忘炫耀。
    在离开的路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一支香，向郭子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郭子维宠溺一笑，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家伙，演技一如既往的差，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哎，他也得赶紧去与她汇合了。

 第四十八章 说话算话

    国公府，花房。
    郭子维端着盘桂花糕与清欢一起进了花房，悄悄走近叶倾城休息的卧榻。
    只见她侧卧在榻上，手里攥着把瓜子，一边舒服地躺着，一边哼唧着：“哎呦哎呦，我的头还是疼得很……你们莫要管我了，前面静心宴忙得很，我自己躺躺便好了。还有，定要帮我谢过夫人好意！”
    郭子维一脸无语地瞧着还在装病的叶倾城，清欢则忍不住闷笑起来。
    郭子维用脚轻轻踢了下卧榻，“别装了！是我们！”
    听到郭子维的声音，叶倾城立刻恢复了元气，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
    随着起身，她一把丢过去个枕头，抱怨着：“你们怎么才来啊！”
    见郭子维手里端着盘桂花糕，她眼里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这还差不多。”
    叶倾城伸手便要去抓，郭子维灵敏地扇开她的手。
    “不是给你的。”
    叶倾城露出坏笑，“不是给我的？难不成，你还在这静心宴上有意外收获了？”
    郭子维无奈笑笑，“你想哪去了！是清欢说，她们在学堂打探到小世子最爱的吃食，便是这南泉斋的桂花糕。小孩子嘛都单纯，我们带上一盘容易得手些。”
    叶倾城双手抱在胸前，讽刺道：“哼，郭子维，还好你只是个房牙子，不然还真有当人牙子的天赋，恐怖如斯！”
    清欢笑盈盈地看着斗嘴的两人，乐得不行。
    她从背后拿出件国公府丫鬟的衣服丢给叶倾城，“阿姐，你穿得太过招摇，快换上这个，行走方便些。这里不能没人，我换上你的衣服先抵挡一下，你们可要动作快些。”
    倾城抚摸着清欢的脸，“还是你贴心。”
    倾城和清欢换好了衣服。
    “清欢，你自己定要小心点。”
    “放心，阿姐，你们快去。”
    短暂的告别之后，郭子维拉起叶倾城便往外走。
    “你别啰嗦了，时间已经，我们需得赶紧找到小世子才好。”
    国公府，后花园。
    叶倾城想过国公府的花园会很大，却没想到竟比整个叶府都大。
    二人走了许久，不知穿过了几个连廊，越过了几个角亭，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假山，和花园中间大到可以泛舟的清潭，叶倾城不禁泄了气。
    “这……要在这么大的花园里找到那么点儿个小世子，可是太难了！这如何找起啊！”
    说着，叶倾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甩着脚，抱怨道：“我走不动了！”
    郭子维眼眸低沉，叶倾城话虽丧气，却也在理。
    他看着不远处地势高一些的假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瞧瞧，地势高一些能看得更真切些。”
    说罢，郭子维便留下了桂花糕，独自走开了。
    叶倾城盯着一旁的桂花糕，一时有些馋了。
    少一块应该也看不出。
    下一秒，叶倾城就已经捻起块桂花糕，咬下了大半块。
    “味道还真是不错！小世子蛮会吃的嘛！”
    叶倾城正打算伸手再抓一块，
    诶？怎么着块热乎乎的……
    不对！
    她几乎僵在了原地，卡顿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此时，她的手，竟摸在另一只手上，而另一只手正在偷她盘子里的桂花糕！
    “啊！！！”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叫出了声。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求求你，别出声！”
    同时，刚刚那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叶倾城惊慌失措。
    “小姐姐，我错了，实在事你这桂花糕香气太过清新，而且就搁在了我鼻子底下。我实在没有忍住诱惑，才偷偷摸到了一块。还没得手呢，就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叶倾城定睛一看，原来那贼人是个小孩哥啊，刚才只顾着惊慌，都没发现竟然是双小孩的手。
    他穿着件奴仆的衣裳，小脸圆圆的，却脏兮兮的，两只眼睛水灵灵，正真挚地盯着她瞧。
    见他没有什么攻击力，叶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那小孩点点头，小孩这才松了手。
    叶倾城看了看盘子里被他抓得已经变了形的那块桂花糕，索性给了那小孩。
    “给你吃！”
    那小孩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嘿！你这小郎君，倒是不客气！”
    那小孩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从容说道：“这桂花糕，也是背着主子偷出来的？本就不是你的，你慷他人之慨，还想让我感谢你，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倒觉着你该感谢我，我帮你吃几个，你的罪孽就少了几分。”
    说着，他还想再拿一块，被叶倾城冷脸打开。
    “不许拿了！吃一块你就知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的。你是偷溜进来的，还是国公府的人啊？”
    被叶倾城拒绝，那小郎君便嘟起了嘴。
    “你这丫鬟真是小气得很！你先别管我是不是府里的，你必定是混进来的。”
    叶倾城连忙低头打量起自己，可是哪里有疏漏被这小鬼看穿了？
    “啧啧…”
    那小鬼见叶倾城慌张的样子，一副鄙夷。
    “你这么笨，混进来是为了送死的么？”
    “你这小鬼！”叶倾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刚刚不让我声张，定是怕被人发现！你信不信我把你交出去！”
    “哼。”那小孩冷哼一声，“你才不敢呢，把我交出去你也得露馅！你若放开我，我还可以帮你！岂不更好！”
    叶倾城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便松开了手，“那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像府里的了？”
    那小鬼气定神闲，故意吊着她的胃口，缓缓伸出了小手，“再给我块桂花糕，我便告诉你！”
    叶倾城再次被气恼，准备追打他。
    没想到那小鬼刚跑出几步，便被郭子维抓了个正着。
    “好汉！饶了我！”
    郭子维听到他这声求饶，猛得想起了在土匪窝里时，第一次见叶倾城时的那声求饶，不禁笑出了声。
    “你别说，这小鬼倒和你有几分相像！”
    叶倾城生气地瞪了郭子维一眼，“哎，没空与这小鬼纠缠了。你快说说，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郭子维摇摇头，“这花园太大了，假山也不够高，中间的清潭倒没有什么守卫，假山里有几个山洞，我都看了没有人。花园外圈有侍卫巡逻，人数不多，但还算走得勤。东边有几个丫鬟在事弄花草，便再看不见别的了。”
    叶倾城叹了口气，“这让我们去哪找小世子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小鬼倒吸了一口气，神色紧张地问道：“你们是要找小世子？找他做什么？”
    郭子维看他鬼鬼祟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他平日来着后花园，喜欢去哪里玩耍？”
    那小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神也闪闪躲躲。
    “不知道不知道……世子的事，我这种下人哪里会知道？”
    郭子维扣住了那小鬼头的手。
    哎呦呦——
    他疼得叫出了声。
    郭子维眯起双眼，又逼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你为何如此关心？”
    叶倾城也发现了这小鬼的蹊跷，“你也是七八岁的样子，难道说，你是小世子那个书童？你在这躲着可是在等着你姐姐来给你偷偷投喂吃食啊？”
    郭子维又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我说我说我说！好汉，你先松开手可好！我的手都要断了！”
    见他送了口，郭子维便姑且先放了他。
    那小鬼揉着自己的手臂，耷拉着脑袋，偷偷用眼睛偷瞄着二人。
    “你们，可以先告诉我，到底要找小世子做什么么？”
    郭子维故意吓他道：“我们啊，自然是穷怕了，想要偷偷绑架了小世子出去，再找国公爷和广阳夫人讹上一大笔钱！你现在说了，我们便放了你，你就当不知道，你若不说，便是同谋，我们就算被抓了也要拉着你一道！”
    那小鬼听见此话，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害怕，只小心翼翼地接着问起了叶倾城：“那你这桂花糕，也是为了绑架小世子准备的了？”
    “是啊！”叶倾城说着，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小鬼说着便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世子！”
    “我阿耶阿娘有的是钱，你们随便要！我还可以配合你们，帮你们逃出去！但你们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定要把我劫持出去！”
    郭子维和叶倾城被小世子气笑。
    郭子维蹲下来问他，“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小世子淡定地笑笑，“我不怕，我一见便知，你们俩不是坏人。我之前被劫持过，真正的绑匪才不会拿桂花糕哄着我呢，都是直接打晕了带走。你们若不是刚入行，便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
    叶倾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你这小家伙，倒是活得挺通透的嘛。”
    正说着，叶倾城将整盘桂花糕都塞进了他手里，“那你说说，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人人羡慕，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啊？”
    说到这里，小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做世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平凡人家，还能考进士做官，做些实事。我生来便在国公府，空有爵位，即便上了学堂，读了书，也一辈子不可能捞到个真实的官职，只能一辈子空挂个名号。这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阿耶担心我的安危，除了读书，整日困我在府里，可我觉得，若我被你们劫走，能帮得上你们，便也算体现了我的价值！”
    郭子维和叶倾城没想到世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沉。
    叶倾城听得倒有些同情起他，上手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没想到，你还有一腔热血呢！”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喊叫声。
    他们三人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去打探一下。”
    说罢，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便瞄准了刚刚东边种花的那几名丫鬟，快步走去。
    那几名丫鬟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声音，正回头张望着。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正巧，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
    叶倾城着急追问，“你且喘口气，到底怎么了？”
    那小厮稍作休缓，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听闻是小世子，刚下学回府，便在庭院那边被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那小丫头，给劫持了！正在庭院中间那二层的小阁子里，僵持不下呢！夫人这会已经赶了去，咱们也快去庭院那边，听后吩咐！”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便往庭院走去。
    叶倾城听了，心头一惊，暗自重复着，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小丫头……
    那岂不是勿儿！
    等等，若勿儿劫持了小世子，那在假山里和她还有子维聊天的，是谁？
    叶倾城一脑门的问号，趁着乱快速跑回了假山。
    假山里，叶倾城一跑回来，就指着那小孩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章 千钧一发

    国公府，庭院里。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听闻小世子被劫持，广阳夫人便慌了神，倚靠身边的老婆子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脚。
    众家仆们也是慌张无措，手忙脚乱地一起涌到了庭院里。
    只有季夫人，虽然也表现得有些惊慌，但却隐隐地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庭院中央的二层小阁子，本是为了望风景而置，一楼都是镂空的柱子，二楼呈八角形状，有八扇窗子，每一扇都被季国公的得意门生题了字。
    现下，二楼每一扇窗子都紧闭着，陈勿和她劫持了的那世子便躲在里头。
    陈淑怒气铮铮，“你们都是摆设么？在国公府内世子被劫持，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侍卫们、家仆们都惊恐万分，见陈淑气得发抖，便跪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陈淑一脚踢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侍卫，气不打一处来。
    陈淑见侍卫这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变了方向，“世子房里的人何在？送他去学堂的人何在？好端端的怎会让世子落了单？”
    随着陈淑的质问，照顾世子的老婆子，带着房里的四个丫鬟和书童都跌跌撞撞地跪走到她面前。
    那老婆子不愧是混迹多年的，一开口便是为自己开脱。
    只见她故作气愤地踹倒了两个清瘦的小丫鬟，一边狠狠地打着，一边破口大骂：“夫人，就是这两个不争气的丫头！世子刚打学堂里回来，本该是她们俩陪着的，谁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都不知忙些什么去了！无人去接，真是该死！”
    老婆子骂着骂着还痛哭起来，“也是我老婆子信错了人，管教不严！在国公府二十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今日倒惹了这么大的祸！夫人您实在生气，便责罚了我！”
    陈淑还没吭声，季夫人倒抢了先。
    “哎呦～赵婆子，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若你错在了管教不严，你让我嫂嫂怎么活？你们现下还不都是受她这个女主人的管教嘛，出了这种事，她岂不是更难辞其咎了么？还如何怪罪他人？”
    季夫人这话毒得很，生生将错处都扣在了广阳夫人头上。
    国公府众奴仆深知这其中的厉害，都不想卷入其中，都闷着头装聋作哑。
    陈淑没好气地瞪了季淑仪一眼，“你莫要在一旁挑唆，现在不是与你争辩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对着奴仆们继续说道：“事后再处置你们！还不快点滚开！”
    “谢夫人！”
    地上的奴仆们逃似的都迅速撤离出陈淑的视线，有多远便躲多远。
    陈淑在庭院中央站定，对着亭阁的二楼大声喊道：“勿儿！你听得到我讲话么？你有什么要求，直接与我提便是！定不要伤了明熙！”
    众人好奇地盯着窗口，却没有任何回音。
    一旁的侍卫们想趁机刺探里面的情况，便悄悄地向前靠近。
    突然，陈勿愤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你让他们后退！不许靠近！再有这种小动作，我就杀了他！”
    “好，伯姑答应你！让你的人都退下！”
    “是，夫人。”
    陈淑依照陈勿的要求照办，所有侍卫都听命退到了庭院之外。
    季夫人扇着羽毛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风凉话：“我早提醒过嫂嫂了，你带回来的那个野丫头淡漠得很，是捂不热的。你还不信，你瞧，才七八岁就能心狠至此，劫持兄长！若明熙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我阿兄交代！”
    广阳夫人被季淑仪说得六神无主，差点晕倒在地。
    还是徐宁眼疾手快地奔扑过去，才扶住了她。
    “夫人，我与陈玉师兄、青莲嫂嫂还算交往甚密，与勿儿也还算相熟，不如让我来劝她试试。”徐宁上前请命。
    广阳夫人握着徐宁的手，稍显宽慰：“有劳徐娘子，勿儿性格倔强，定不要刺激了她，只问出她心中所求便好。”
    徐宁坚定地点了点头。
    “勿儿！我是徐宁姑姑！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终于传来了陈勿的回答。
    “好！”
    徐宁与陈淑对视了一眼，继续喊道：“勿儿，你可否告诉徐宁姑姑，你为何要劫持小世子？”
    此时，安静的庭院里，突然传了一小声抽泣声，陈勿一边哭着一边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我阿娘！这里都是坏人，他们只管束缚着我。徐宁姑姑，你帮帮我，好不好！勿儿想要回府！”
    广阳夫人听到陈勿的话，心如刀割，她整理了下情绪：“勿儿！伯姑留你在国公府，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先放了你阿兄可好？你的要求，可以下来后，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不好！不好！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要出去，你们少来骗我！再废话，我就把他推下去！”
    广阳夫人此言一出，情绪刚刚缓和了一些的陈勿，瞬间又被激怒，突然失控大吼了起来。
    陈淑被吓到，连忙改口：“好好好！都依你！伯姑不再多言，你千万莫要冲动啊！”
    徐宁见状，贴心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
    “夫人，勿儿想要出去，怕是太过想念家人了。这国公府毕竟没有她熟识的人，除了您，也没有人会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子，有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勿儿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只能先答应了她。阿宁想，不如把青莲嫂嫂请来，现在能劝慰勿儿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听了徐宁的话，陈淑连连点头，“徐娘子所言极是。”
    说罢，她向着已经退出院门的家仆们招了招手。
    门口的侍卫头领迅速悄声赶来。
    “快！速去陈府，接陈夫人过来！动作要快！记住，莫要声张！若走漏了风声，你们便都提头来见罢！”
    “是，夫人！”
    众人守在庭院里，静静地等着青莲。
    广阳夫人急得跌坐在一旁，豆大汗珠一直不停地滚落，手里紧紧抓着的丝帕已经拧成了好几段，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第五十一章 为了你好

    叶氏众人也忧心着陈勿和小世子的安危。
    清欢不住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叹着气。
    万一户心烦地抱怨道：“我说清欢，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不如，我直接飞身进去，把他们带出来算了，陈勿加上小世子不过两个小娃娃，这有何难？”
    万一户急不可耐。
    一旁看热闹的季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哟，你当这是哪里？你知道你口中的小娃娃是何身份？是国公府世子！还飞身进去，若他有了闪失，搭上你们叶氏所有人都不够赔！”
    季夫人早就看广阳夫人不顺眼多时，她自己与郡王和离，寄人篱下，天天看着陈淑的脸色度日，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自然不会错过雪上加霜的好机会。
    更过分的是，不知何时，她已经自顾自地端了茶水和茶点来，坐在一旁吃吃喝喝了起来，一副看戏的样子。
    “真是没有良心，怎么说也是侄子！”清欢气不过，本想要上前与她理论，幸得阿宁及时拉住她，“清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说她也是季国公的妹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就是恃宠而骄，才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说到底，我们才是外人。”
    清欢敢怒不敢言，只得暗暗骂着。
    “阿娘！”
    就在此时，叶倾城和郭子维带着小世子季明熙一起走进了庭院。
    季明熙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凑近了陈淑，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娘，您为何坐在此处？”
    庭院中众人看到小世子，都怔在了原地。
    陈淑不可置信地摸着小世子的脸，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季明熙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回：“今日先生讲的诗词，明熙早已烂熟于心，好生无趣！我便躲进了后花园，未去学堂。”
    陈淑不禁听得愣了，“若你今日未去学堂，那从学堂回来，被劫持进亭阁的，是谁？”
    “劫持？”
    季明熙听见“劫持”二字便看向了一旁的郭子维和叶倾城，他缓缓地走到二人中间，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你们的人干的？”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脸尴尬，一起向他摇了摇头。
    徐宁见状，向他解释：“是勿儿劫持的。”
    季明熙听闻是陈勿，也慌了起来，“怎会是勿儿妹妹？这……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千万莫要伤了她！她生性纯良，绝不是坏人！”
    郭子维迅速稳定了季明熙的情绪，追问道：“小世子，你先别急，你可否先告诉我们，你可是找了其他人代替你去了学堂？找了谁？”
    季明熙掰着手指头，胆怯地瞧了一眼陈淑，又哆嗦着瞧了一眼季夫人。
    见大家都盯着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今日不想去学堂，便与之言阿弟说了，他兴奋极了说他想去，便一直求着我给他个机会。我一时心软，便拿了套衣裳给他穿了去。”
    小世子此言一出，刚刚还没事儿人一般的季淑仪腾得就跳了起来。
    她一个跨步便扑坐过来，紧紧地抓着小世子的肩膀摇晃起来，“季明熙，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找了之言替你去了学堂？？？”
    小世子被季夫人此举吓到，眼睛里含着泪，一脸惊慌地回：“是……”
    此言一出，季夫人差点当场晕倒。
    广阳夫人趁机将小世子从季淑仪手中抢了回来，紧紧地护在怀里。
    “你莫要发癫，之言想去学堂，明熙也是好心，他事先也不知会出这种事，你怎能怪起他来？”
    “陈淑，季明熙！你们母子真是好狠的心啊！”季夫人一边叫嚷，一边失控痛哭了起来，红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着：“若今日我的之言出了事，我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没过多久，侍卫们将陈安，以及虚弱的青莲一起带到。
    徐宁见到青莲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便奔过去扶住了她。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小世子可是我们陈家未来的支柱，若有了闪失，我看你到了地下如何与陈府祖宗交代！”陈安仍是那副讨人嫌的嘴脸，站在青莲身边凶神恶煞。
    叶倾城看见他就烦，一把将陈安扒拉到一边，“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安打量着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一脸狐疑地问道：“叶掌柜，你这又是什么装扮，不是扮成郎君，就是扮成丫鬟，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爱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要你管！少啰嗦！”
    陈淑快步走近青莲，“青莲，勿儿在里头，你好生劝劝。她对我误会颇深，恐怕只能靠你了。”
    季夫人也扑了过来，抓着青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时而愤怒时而痛哭：“陈夫人！你最好让你那疯女儿赶紧放了我儿子！我家之言是郡王之子，无缘无故就遭了难，他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受过苦！他若出了事，日后可让我怎么活？”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凶起来，“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是一伙的？你们母女是不是和陈淑联起手来做戏，想要害我的之言，将我们母子赶出府去！”
    广阳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淑仪，“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么，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来人，快把她拉开！莫要再耽误青莲救人了！”
    季夫人被拉开，还不死心，一直不停地哭喊。
    青莲在徐宁的搀扶下走上前，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徐宁便开了口：“勿儿！你阿娘来了！但她身子虚弱，喊不出来，你若信我，且打开窗子看一眼！”
    沉默片刻后。
    “窗子开了！”清欢激动地喊着。
    众人齐齐抬眼，只见陈勿正用刀抵着季之言的脖子，站在窗口向下望去。
    “勿儿！你听我说，先放开季小郎君，好不好？你阿娘也希望你乖乖听话，先下来好不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陈勿情绪有些激动，只见她小小的身躯在窗口不住地颤抖，哭唧唧地抹着眼泪。
    青莲见状，不顾徐宁的阻拦，强行起了身，站到了庭院中央。
    “勿儿，阿娘知道你在国公府不习惯。但广阳夫人是为了你好，你阿耶已经不在，阿母……阿母也已经自顾不暇。伯姑是担心你日后没了耶娘，又是女儿家，失去宅子，无人照拂，才带你来了国公府。谁知你如此不懂事，任性妄为！竟然还学会劫持人了！如此顽劣，你让阿母日后见了你阿耶，怎么交代？”
    青莲眼底含着泪，但眼神却异常坚毅，瘦弱的身躯在庭院中吹着风，摇摇欲坠，却又如钢铁般屹立不倒。
    “我不信！若伯姑是为了我好，为何要带走给阿娘医治的孙神医？又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与阿娘见面？”

 第五十二章 傻瓜总是成对出现

    青莲有些为难。
    她望着站在窗口的陈勿，两行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她强忍着情绪坚定地喊道：“勿儿，日后，伯姑会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需要相信阿母，放了季小郎君。”
    陈勿开始犹豫，持着刀的手也慢慢松懈了些。
    就在此时，季之言试图推开陈勿，对着窗外大喊起来：“伯父伯母！救救我！”
    季之言虽然比陈勿大了一岁，还是个男孩子，但他一向娇生惯养，并没有陈勿力气大。不但没有得逞，还在挣扎中被刀尖误伤，在脸上划出了一条伤口。
    那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季之言惊慌地大叫起来，但还没叫几声便被陈勿拉进了屋。
    窗户重新被关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沟通机会也没了。
    季夫人看到季之言受了伤，直接崩溃，叫嚷着要与青莲拼命。
    若不是侍卫拦着，已经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里最爱美、最在乎他人眼光的她，此时也已经不顾一切，像只受了伤的母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众人均一筹莫展。
    广阳夫人怕小世子受惊，让婆子带他离开，但他却怎样都不肯。
    “阿娘，勿儿妹妹和之言都是我最看重之人。尤其是之言，若不是我，他便不会受伤。您让我怎能像平日那般，当作无事发生地休息呢？”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你生在最该无情的地方，却如此心软，日后让阿娘怎能放心呢？”她低头看了眼季明熙坚定无比的眼神，只好松了口：“好，阿娘让你留下。”
    叶倾城内心百感交集，她其实和陈勿很像，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公殉职，从此她就算什么都不想争，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便一定会拼了命做好。父亲牺牲后留下的勋章她也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在大城市打拼住在小的可怜的出租屋里，也特意留了一小块地方放置这枚勋章，每当崩溃之时，这枚勋章便是她的信仰。
    不知，星台郎可有留给勿儿什么物件，能激励她的呢？
    叶倾城正想着，庭院中突然声势浩大地跑进来众多侍卫。
    众人好奇望去，两列侍卫身后，还穿着骑马装的季国公带着位颇有姿色的胡姬正风风火火而来。
    “拜见季国公。”
    众人纷纷行起礼来，叶倾城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这位季国公。
    作为继承了爵位却没有官职的国公爷，季淮是出了名的荒唐，每日只流连享乐，宠妾灭妻不说，还好面子，在外还要装作一副爱妻如命的样子。圣上也只有在玩乐之事上才能想到他。
    叶倾城没想到已过而立之年的季淮居然还是一副玉面郎君样，眉宇间透露着风流倜傥。她又瞧了瞧季国公身边的那胡姬舞娘，暗自骂道：“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带个女人回府，真是狼心狗肺。”
    那胡姬在郭子维身边走过之时，飘过了一股特殊的脂粉香气，郭子维觉得好似是在哪闻过，便又闭上眼，使劲儿嗅了嗅。
    “喂，你可真行，没见过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陶醉上了。”叶倾城一脸鄙夷。
    郭子维也甚是不悦，小声抱怨道：“我真是心寒，你我认识这么久，竟还如此不了解我的为人。”
    季国公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开口便是怒不可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啪——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打。
    陈淑还未来得及回禀，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捂着已经微微红肿的脸，“是我无能。”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庭院安静得可怕。
    “哼，季国公要怪罪便怪罪，万万不该随意打女子，何况还是自己的夫人。”陈安一脸不忿。
    叶倾城十分意外，没想到陈安这种泼皮赖户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悦耳的话来，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陈安继续说道：“妹婿，被劫持的不是世子，是那弃妇之子，你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我妹子在你府上兢兢业业，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没功劳也有苦劳！”
    好感稍纵即逝，狗嘴吐不出象牙。双标，真是双标，广阳夫人不容易，青莲就容易了？！
    叶倾城气自己就不该对陈安心存什么幻想，没一句爱听的。
    季国公被这一声妹婿叫得有些发懵，愣在原地，季夫人倒先发起了脾气了。
    她就挣脱开身旁的侍卫，越过陈淑，直接扑到了季国公身边，指着陈安便是一通咒骂：“你说谁是弃妇！若没有我帮扶，你以为陈淑能管得了国公府么？”
    陈安冷哼一声，“若没有了你，我妹子便不会这么累了！”
    在二人争吵之时，那胡姬柔媚地轻扯了扯季国公的袖口，哀怨地轻轻咳嗽了几下。
    “都别吵了！”久久未言语的季国公，突然就开了口。
    “得尽快解决掉！现在那陈家丫头和之言还在二楼？”
    “可不是嘛，阿兄，你可得救救之言。他们已经在里头，足足两个时辰了，之言的脸还受了伤……”季夫人拉扯着季国公，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滔滔不绝。
    季国公甩开季淑仪，“淑仪，你喊得为兄头都炸了。你且静静，容我想想。”
    郭子维虽对这对兄妹很是不满，但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大胆走上前去。
    “见过季国公，在下郭子维，斗胆谨言。陈小娘子是星台郎之女，刚刚失去了生父，又离开了家，一时冲动才有了此举。陈小娘子的目的是与其母团聚，帮陈夫人守住陈家财产，替其父鸣冤。郭某以为，若国公爷愿为她们做主，这事其实并不难。季小郎君也可以免于危难。”
    听郭子维一言，季国公和季淑仪眼中都闪过一丝喜悦。
    “我做主了！这有何难？”
    季淑仪也激动得很，“你们还不赶紧告诉她！我们给她做主！快去喊呀！赶紧让她放了我儿！”
    除了季氏兄妹，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真是被这对兄妹蠢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连小世子都自觉脸上无光，默默低下了头。
    季国公见众人默不作声，又追问道：“怎么？你们为何还不行动？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第五十三章 我阿耶是最懂星星的人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回国公，星台郎之死，是周贵妃此前下的令。”
    听到周贵妃的名号，季淮大惊失色。
    “既是贵妃之命，还鸣什么冤，哪有冤？！”他思索一二，继续说道：“那便先把宅子保住了！陈夫人不就在这嘛，团聚又有何难？陈淑你把她硬带到府里作甚？弄这么一出，还不够让他人看笑话的呢！”
    季夫人附和道：“对对对，满足其他的，也好与那小丫头商量嘛！”
    陈安皱了皱眉头，怒斥道：“不可！我们陈家的财产，你们说做主就做主了？她若生得是个儿子我绝无二话，但是个丫头片子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只要我陈安还有一口气，便不会将我陈家之财拱手相让！”
    季国公气急败坏，“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您先缓缓，瞧您急得～”那胡姬舞娘突然开了口，伸出粉团似的玉手，妩媚地帮季国公擦了擦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肩膀轻轻撞了下季国公背着的箭袋。箭袋中的箭随着晃动发出冰冷的声响。
    季国公来了灵感，眼神中突然有了神采。
    只见他顺势抽出一支箭举在眼前，邪魅地眯起眼来，“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我射杀了她！今日圣上还称赞我技艺大涨，出了这档子事，赶着回府，都没有尽兴。正好！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他还对着亭阁二楼的方向，模仿起那箭飞出的样子，嬉笑着说：“咻～”
    季国公此话直接吓晕了青莲。
    “青莲嫂嫂！”叶氏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清欢就近扶住了青莲，但任她怎么呼唤，青莲都没有反应。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孙神医来！”
    “是，夫人。”
    季淑仪也睁大了双眼，低声劝说起季淮：“阿兄，你这太过分了！救出之言便，给那丫头相应的处罚便好，她还罪不致死！”
    广阳夫人太阳穴青筋暴起，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地直接将那胡姬拉扯过来。
    “你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别以为你的小动作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那胡姬舞娘顺势倒在地上，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广阳夫人求饶：“夫人，妾身冤枉呀……”
    季国公沉浸在自己的兴致里，也不理睬一旁打成一团的胡姬和广阳夫人，只眯着眼比划着。
    家仆、侍卫们跪了一地，都不见成效。
    郭子维暗暗在一旁观察着这胡姬舞娘，总觉得熟悉得很。
    倾城见状冷汗直流，心想着还是靠自己，国公这一家子都不靠谱，一个精神分裂，一个任性妄为，还有一个纸老虎。
    她连忙询问起徐宁，“阿宁，你可知陈灵台郎与勿儿之间，可有什么珍贵之物？我们还是得让勿儿打开窗子沟通才行。再这样下去，季国公可能随时强攻不说，两个孩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也会饿坏的。”
    徐宁正苦思冥想，小世子却突然冒出了小脑袋，拉了拉倾城的手，眨巴着大眼睛，真挚地说：“两位阿姐，我知道。勿儿喜欢看星星，她说过，他阿耶是管理天上星星的使者，星星什么都会和他阿耶说。她还说，他阿耶被处死是因为贵妃娘娘说她阿耶听错了星星的话。自从她阿耶去世后，她就每晚都望着星空，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听懂星星的话，然后告诉大家她阿耶没有听错。”
    小世子一席话，让倾城和徐宁都面露忧伤。
    叶倾城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天，夜幕降至，也许这便是能劝诫勿儿的最后的机会了。
    “季国公，小女叶倾城。听闻您一向光风霁月，仰不愧天，小女才斗胆一求。我有把握劝陈小娘子下来，您可否给小女个机会，先把这弓箭放下。若二个时辰内，我没有做到，您再用您的方法。这样可好？”
    叶倾城真挚地说道。心里想着先给你扣个高帽子，就不信你不答应。
    “我有更直接的法子，为何要再等上你三个时辰？若不是看你这丫鬟还颇有几分姿色，我现在就将你轰出去！”
    叶倾城恨得牙痒痒，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这个季国公真是异于常人。
    徐宁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倾城争取，“求国公爷给我们个机会，人命关天，勿儿和季小郎君都还小，小女自然相信季国公的躬法，但弓箭无眼，夜里风大，万一有个意外，就是徒生罪孽了。”
    季国公盯着徐宁的一颦一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丢了魂似的将手里的弓箭往后一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装扮，可是今日静心宴的宾客？我怎么从未见过？”
    季国公一连串问题让徐宁招架不住，他还伸出手来想要扶起徐宁。
    郭子维在一旁正闷笑着，被叶倾城敏锐的发现瞪了一眼，便又立刻收敛了起来。
    叶倾城暗自吐槽，这个老色鬼……
    面对季国公的邀请，徐宁硬着头皮躲闪开来，继续求着情：“请季国公，给我们二个时辰！”
    季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瞥着嘴说道：“真是无趣。好！只给你们二个时辰！时间一过，我国公府可不留闲人！”
    “谢季国公大恩！”
    众人时刻关注着亭阁二楼的动静。
    夜幕终于降临，星空夺目，距离最初发现陈勿劫持季小郎君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叶倾城半蹲着叮嘱着季明熙，“小世子，一会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只要让她再次打开窗子便好。”
    “好。”小世子乖巧地点点头，广阳夫人也用眼神鼓励了他，“明熙，靠你了！”
    季明熙端着烛台独自一人站到了庭院中最显眼的位置。
    “勿儿妹妹！我是明熙阿兄！”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今晚的星星很多，星空很美很美！你说过，只要想念阿耶了，便会抬头看看星空的，对么！”
    “你打开窗子看一眼，我保你周全，可好？”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静静地观望着二楼的窗子。

 第五十四章 恶果

    咯吱——
    二楼的窗子被打开。
    陈勿再次出现在了窗口，她仰着头看向了星空，喃喃道：“阿耶，勿儿真是太笨了，还是听不懂星星说的话。”
    季明熙见勿儿露面，喜不自禁，开心地看向了倾城和徐宁。
    但下一秒，季明熙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他看到，季淮偷偷地又抽出了一支弓箭，正对着二楼窗口在瞄准。
    “阿耶，不要啊！”季明熙焦急地喊道。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二楼的陈勿也受了惊吓，惊慌地看向庭院。
    但季国公的箭，已在弦上，众人焦急，但措手不及。
    就在他要松手的瞬间，广阳夫人突然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季国公撞倒。
    咣当——
    二人一起重重倒地。
    那箭头擦伤了广阳夫人的手臂，鲜血沿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往下流，但也因此偏了方向，笔直地插入到亭阁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木梁上。
    众人再次看向二楼的窗子，想确认陈勿的安危。
    只见站在窗口处的已是闭着眼睛，紧紧护住陈勿的季之言。
    在众人的惊异中，季之言缓缓睁眼，冷冷地看向庭院中的众人，居高临下。
    季夫人捂着胸口，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但又突然大哭了起来，她神色严厉地哭喊着：“季之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何等尊贵！怎么能给一个野丫头挡箭！若是受了伤，你让阿母怎么活？！”
    此时，陈勿也站回了窗口，与季之言并肩而立。
    季夫人惊讶：“你们……你们俩是商量好的？一起在演戏？为什么？”
    陈勿没有回答季夫人，只怔怔地盯着庭院里的季明熙，眼中透着满满的怒色。
    季明熙在原地颤栗着，却没有解释一句。
    叶倾城见状，心想勿儿一定是误会了明熙，她平生最怕这种因为不长嘴而产生的误会。
    这可不行！她定要为小世子伸冤！
    眼看着陈勿便要转身离去，叶倾城连忙揽过了不知所措的季明熙，代他喊道：“勿儿、之言，不是这样的，小世子他没有骗你们！是他发现了季国公要出箭，他也极力阻止了，这只是个意外，他没有说谎！”
    季明熙听到倾城的话，再也绷不住了。
    激动地直接扑到她怀里，终于委屈地大哭起来，“倾城姑姑，我真的没有……”
    倾城搂着他安慰道：“我知道……别担心，勿儿和之言也知道了。”
    正在此时。
    “来人，上去把人给我抓下来！”被扑倒的季国公怒气道。
    “我看谁敢动手！”广阳夫人不顾自己的伤势，强势拦在了庭院前。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胡姬舞娘眼眸一沉，趁机娇嗔地哄起火来：“国公爷生这么大气作甚？为个野丫头伤了身可不值得。”
    “您也莫怪了广阳夫人，夫人怕是今日太过操劳，一时脑筋不清楚了。您一箭未中，再射一箭便好了嘛。”
    说罢，她温柔地又递了一支箭到季国公的手上。
    “让奴家，再欣赏一次国公爷的英姿。”
    季国公怒气上头，冷哼了一声，便又举起了弓箭。
    陈淑也毫不示弱，捂着流血的手臂，直接站到了季国公的弓箭前。
    顷刻间，她眼底的恨意如同暗潮般涌上。
    “陈淑，你让开！你再胡闹，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了！”季国公不耐烦地吼道。
    话音刚落，季淑仪便也红了眼，她难得一见地挡在了陈淑前面，为她求起了情。
    “请阿兄手下留情，若您要杀了陈淑，便连淑仪一起杀了！”
    季国公叹了口气，“淑仪，你信为兄，我绝不会伤到之言，你快拉着她一起让开！”
    “季淮！她是你的女儿！你若还想听那妖女教唆，你便动手！”陈淑冷冷地说道。
    庭院中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季国公不可置信：“夫人竟为了这丫头，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与陈夫人今日第一次相见，那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陈淑绕过季淑仪，又强硬地往前迈了一步，直接用手抓住季国公的箭头，淡漠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你，陈勿，才是你我的亲生女儿。”
    季国公痴痴地放下了弓箭，机械地推开一旁的胡姬。
    “你说清楚！这玩笑可开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叶倾城连忙捂住了小世子的耳朵，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世子房里的家仆。
    “快，带世子回房间休息！”
    季明熙挣开家仆的束缚，咬着嘴唇对倾城吐了句：“倾城姑姑，我想听，可以么？”
    倾城害怕真相伤人，正犹豫不决。
    “倾城，广阳夫人既然选择现在说出来，便一定有她的道理。有些事，我们无权阻碍，他有权知道。”郭子维正色道。
    倾城听了子维的话，缓缓松开了手。
    季明熙再次看向陈勿，陈勿也愣在原地，正痴痴地望着广阳夫人。
    之言在一旁向季明熙默契地眨了个眼，他这才放心。
    秋夜里的庭院，凉飕飕的，吹得亭阁的木头门窗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就像此时庭院中众人的心情，无法平静。
    在众人目光下，陈淑利落地拔下发簪，她的头发随风飘散开来，眼神中略带着凄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痴笑起来。
    笑声在庭院中回荡着，凉意沁透了庭院中的每一处。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
    陈淑笑了许久，最后甚至干咳起来。
    季国公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轻轻唤了声：“淑儿～”
    陈淑听见他的呼唤，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世子身边，倾城和子维懂事地靠到了一旁，给他们母子二人留出了空间。
    陈淑将小世子抱在怀里，“明熙要记住，你永远都是阿母的心肝宝贝，无论你是何身份，身处何方。”
    季明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寒风吹过。
    陈淑眼神空洞地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徐徐地说起了过往：“当年，我陈家因护送一株稀有药草有误被坑害，全家被褫夺封号，家道中落。我耶娘不甘，除了兄长陈安，我与三弟陈玉均被他们找了人牙子，卖给了他人。三弟福缘深厚，去了真心待他的人家，还考取了功名，迎娶了青莲这样的贤妻。”
    “但我却没这么幸运了。”

 第五十五章 无为便是有罪

    “我自小就被当成养家向上爬的工具，养母指望着靠我攀附权贵，从小对我管教严格，稍有不如他们意的，便动手打骂。长大后，他们先是用各种手段将我贤淑的声名传播开来，后来又故意制作各种我与名门贵子的偶遇，我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出又一出戏……也正如他们所愿，我得到了众多郎君的追求。但因为一次意外，我遇到了季淮。”
    陈淑说着，温柔地望向了季国公，这是几日来，叶倾城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深情。
    众人不禁听得呆了，从前只知道陈家惹恼了圣上，从而被贬为平。
    却没想到陈家人为了东山再起，连子嗣都能狠心当成棋子，运筹帷幄。
    “起初我并不知道季淮的身份，当时的他，真挚又深情。当时有其他郎君上门求娶，季淮冲进我养家，当着众人之面公开了身份，用十间商铺、一间城内宅子和二十箱金银细软向我当时的耶娘求亲。还承诺，若能迎我进门，就不再拈花惹草。”
    “他们自然乐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我的亲生耶娘听闻后也找了回来，又让我姓回了陈。就这样，宅子和商铺归了养父母，贵戚的名号归了亲生耶娘。我就像他们卖出的得意商品，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炫耀一番。我也以为遇到了能够救赎我的真命天子。殊不知，只是一个更深的牢笼。”
    季淮满眼心疼，正想要上前。
    “你别过来！！！”
    陈淑神色变得犀利，对着季国公大吼着，满是抗拒。
    “好好……我不过去。”
    季淮担心陈淑做出危险的行为，只好停了脚步。
    “但是淑儿，我当年确实是心悦于你，真诚相待，绝无扯谎。”
    陈淑冷哼一声。
    她继续说道：“你当年也许确实有过真心，但自古深情留不住。不到半年时光，你便又开始流连于烟花之地。耶娘劝我用子嗣来拴住你，没想到在我有了身孕之后，你甚至都不再顾及我的感受。我眼看着妾室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进门，心也就彻底死了。国公府内外，都在看我的笑话，笑我选来选去，最终却选了个最不安分的。”
    季国公自知有愧于陈淑，便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垂下了头。
    “耶娘期待我能生个儿子，日后继承爵位，保住他们的荣华和贵戚身份。当时，我被阿娘逼着天天吃一些无来处的偏方药丸，从而导致生产之时，差点因血崩而亡。当我再次醒来，明熙就躺在我身旁，对着我咯咯咯地，笑得灿烂极了。我当时心都化了，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明熙，也要坐稳了这世子妃之位，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牢牢攥在手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陈淑抚摸着季明熙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阿翁和阿婆对明熙也是宠爱有加，没过多久，我便如愿以偿了。”
    “但就在三弟高中之后，我回到陈府给他庆祝，却不小心听到了我耶娘的算计。原来，他们趁我晕死过去之时，偷偷交换了我和青莲的孩子。一是为了保住我的地位，二是为了让陈家子嗣用这种方式，得到爵位。”
    “我当时震惊不已，气愤地想要去揭发此事，但他们用勿儿不断威胁我。又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做，不仅会害了陈家，还会害死明熙。我心里如刀割一般，经过百般挣扎，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陈淑说到这里，庭院里一片哗然。
    季国公懊恼地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吊儿郎当的陈安，也在此刻心疼起陈淑来，眼里满是怜爱。
    他自小跟着陈家耶娘吃足了苦头，血脉传承和家族传统的思想，早已深根脑中，从来都是唯耶娘之命是从，陈家长辈去世后，他也将守护陈家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眼里，只有陈家血脉才能继承陈家的财产，这也是他一直反对将陈家宅子传给陈勿和青莲的原因。
    只是此刻的他，彻底懵了，他没想到他心中从来无错的耶娘，竟能为了复兴陈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淑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为兄。我竟不知，青莲与你都受了这么多委屈！”
    陈淑盯着陈安，泪眼婆娑，“告诉你又能怎样？当初耶娘因我生的是女儿，而私自换子。后来阿兄你又因勿儿是女儿身，不顾与陈玉的兄弟之情，对青莲百般刁难！你与耶娘如出一辙，难道我说了，你便不会再争了么？”
    陈安攥紧拳头，愤恨地捶了自己几拳。
    陈淑顿了顿，愧疚地抬起头。
    “勿儿，无论你是否认我，我都要向你认错。我不该强行带你回府，只因我太想补偿你了，但我却错了，我从未问过你的心意。这样看来，我与我那狠心的耶娘，又有什么区别？”
    陈勿从二楼默默地走下了楼。
    她小小的身躯虚弱如纸，脸上挂着的泪珠一串串如珍珠般不停地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勿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陈淑。
    终于，她嘴唇发抖着问道：“伯姑，勿儿只想知道，我阿耶是否也知道此事？是否也参与了换子？”
    这一问，陈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
    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声都显得沉重。
    沉默片刻后，陈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不想让青莲卖宅子的原因，我不希望她为了给陈玉伸冤，再付出更多了。因为陈玉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即使他当初心中也不愿如此，但恶果早已种下，愚孝是万恶之源，无为便是有罪。”
    陈淑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超出了所有。
    陈勿的眼泪也顷刻间风干，只剩下了一脸淡漠。
    她紧紧攥着小小的拳头，用指甲抠着手心，颤抖着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孙神医给我阿娘医治？可是想让她早些离开，强留我在这里？”
    陈淑极力地摇着头，“当然不是，勿儿，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狠毒么？”

 第五十六章 掌柜的，您长良心了！

    陈淑泪如雨下。
    “勿儿，因为你阿耶被赐死，虽未连累满门，但罪臣之后定不会好过。我想着让青莲假死，再送她离开长安，便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答应了孙神医，用一年名贵酒楼的点心，换取他给青莲秘密医治。此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陈勿没有看陈淑一眼，只冷冷地回：“原是如此，陈勿谢过伯姑好意。但陈勿想等阿娘痊愈，再与她一起离开。日后，便不劳烦伯姑筹谋了，勿儿与阿娘往后余生，想要自己做主。伯姑，也要保重自己。”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安，面无表情：“大伯，那宅子，归您了。随您处置。”
    陈勿冷漠地转身，决绝地走向了还未醒过来的青莲。
    “勿儿……”
    陈安和陈淑担心地叫着她，但她却没有回应。
    “倾城姑姑、子维阿叔，可否帮我扶着我阿娘，我想带她去孙神医住处医治。”
    “好。”
    叶氏众人一齐点了点头，便仔细地抬起了青莲，带着陈勿一起往庭院门外走去。
    郭子维想再瞧一眼那有些鬼祟的舞娘，却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幽暗。
    陈勿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她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她一路拖着的、本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们还想阻拦。
    “让她走！”
    久久未吭声的季国公一声令下，所有侍卫都瞬间给陈勿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且慢，宵禁已至，带上我的令牌，方便坊间出入。”
    季淮将令牌塞进叶倾城手里。
    叶倾城握紧令牌点点头，又不放心：“季国公，广阳夫人她……”
    “倾城娘子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陈勿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季国公虔心作了个揖。
    见他们慢慢远去，季淮再次开口，“派人暗中保护，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陈淑情难自已，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季明熙用小手抱紧了她。
    “阿娘，您别难过了，您还有我。”
    季淮走至庭院门口，大声命令：“今晚之事都不准再提，若我发现谁肆意传播，格杀勿论！”
    “是，国公！”侍卫、奴仆们跪了一地，齐齐回复着。
    接着他语气柔了下来，“夫人、明熙，夜里风寒，早点歇息。”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季淑仪帮广阳夫人披上了外衣，又帮她重新捋顺了头发将发簪插了回去。
    “之言，我们走，舅母和明熙需要独处。”
    季之言点点头，主动拉起了季淑仪的手，眼里闪起了温暖的光芒。
    崇贤坊，孙神医府邸，大门紧闭。
    叶氏众人带着青莲和陈勿一路顺畅的到了孙神医府邸大门口。
    咚咚咚——
    徐宁叩响了孙神医府邸大门。
    “倾城，令牌你交给一户。一户，明日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国公府了。”郭子维细心交代着。
    “好。”
    叶倾城依依不舍地将令牌抛给了一户。
    一户笑道：“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啊？”
    叶倾城喃喃道：“当然舍不得，有特权就是不一样，这规矩都是给咱们定的，好生不公平。不然别说一路畅通的回来了，只要露个头就要挨打了。”
    万一户苦笑着，“倾城你就知足，你有家人有产业有财富，已经不知好过多少人了！”
    郭子维盯着孙神医的大门，“别说笑了，有些奇怪，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一丝动静。”
    清欢搂着陈勿，也疑惑着，“可是太晚了，已经睡下了？”
    倾城正色道：“不会，孙神医惯爱尝鲜赏月，又爱沐浴泡泉。定不会这么早就歇息，何况，还有他的徒弟和家仆呢，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一户觉得倾城说得有理，“不能再等了，我进去看上一看。”
    说罢，万一户一个跟头便翻进了墙。
    众人在门口焦急等待。
    吱嘎——
    突然，大门从里面开了，万一户满头是汗地走出来。
    “快进来救人，不好了！孙神医连同整个府邸的人都晕倒了！”
    郭子维先稳住了大家。
    “清欢，你先回叶府，叫人来帮忙。记得带马车来，这里情况混乱，我们还是先送青莲和勿儿去叶府休息。等不了孙神医了，回府后去请其他郎中。”
    “好，我这就去。你们小心点。”
    倾城、子维跟着万一户进了孙府，庭院里一位丫鬟倒在一旁，她面前还整齐地摆放着正在分类的药材。
    倾城用力地推了推她，没有反应，又用手指在她人中处试了试气息，“气息均匀，不像是中毒，感觉就像是睡着了。”
    三人相互照应着往府里更深处探索着。
    过了庭院，便是孙府的正堂，三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
    “这就是孙神医的房间了！”
    万一户一脚踢开房门，更浓重的香气一股脑袭来。
    三人捂住口鼻处。
    “这香味好生怪异！”万一户感叹，“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三人正要进屋时。
    一声清脆的喊声：“娘子！子维郎君！万侠士！”
    三人回眸，来人竟是阿兰。
    她一身利落的素净衣衫，用粗布随意地绑着发髻，背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一双杏眼明亮地眨巴着。
    郭子维和万一户吃惊不已，“阿兰？！你……你怎么在这？”
    阿兰傻呵呵地笑起来，走到倾城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脸感激地说：“那日阿耶教唆了难民揭发郑氏之后，我们本想就此离开长安，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头开始。是倾城娘子留住了我们，她说从我阿娘几次下毒可以看出，阿娘是个懂食材，有药理基础的人，便推荐了我们来孙神医这里帮忙。孙神医因阿娘厨艺了得便留下了我们，还答应了收我为徒。阿兰现在也已经略懂医术了，每月的工钱也比之前在府里还多了些。”
    “来了之后一直在药坊帮忙，还没机会谢过倾城娘子呢！”
    郭子维和万一户一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倾城，看得她脸都红通通的。
    万一户打趣道：“掌柜的，您居然长良心了！”
    叶倾城不好意思地扣扣头，故意得瑟起来：“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第五十七章 你生前作恶多端！

    “对了，阿兰，我们到的时候府里的人全晕倒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阿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几片银树叶。
    “就是这个，本来师父正带着我们在庭院里整理药材。突然就飞进来一片这个，直直地插在木桩上，然后就闻到了这股浓重的香气，再然后大家就都陆续晕倒了。我因为近日偶感风寒，带着丝帕蒙着口鼻才没有晕倒。”
    阿兰回忆着，继续说道：“我又在后厨看到阿娘和阿耶也躺在地上，后厨的墙上也有一片同样的银树叶。最后一片是在马厩里发现的，家仆也倒在里面，马却不见了。还好，除了这马，府上其他物件什么都没少。莫名其妙的。中间国公府来人请他，我告知了情况后，他们就走了。”
    郭子维接过阿兰手里的银树叶。
    除了材质，与之前那铜树叶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人？
    叶倾城张望了下，“那孙神医呢？他们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阿兰晃荡了下她的背篓，“症状我都查看过了，只是迷药而已，只是这迷药中加了一味平日不曾接触过的花材。还好没有毒，只是延长了药性。我人单力薄，把他们都抬回房间后便又关上了大门，去采了些有助于提神的药草回来。”
    叶倾城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万一户指着庭院里的那个丫鬟问道：“阿兰，你还落下了一个！我帮你抬回房间！”
    阿兰昂着头，俏皮地轻哼了一声，“这是我故意留在这的！她啊，是我师姐，平日里惯会欺负我的，我才不要救她，就让她在这好好躺着，吃点苦头！”
    哈哈哈哈……
    “你呀你呀……小孩子脾气！”三人听了阿兰的话，笑成一团。
    叶倾城提议：“我们先帮阿兰熬药，等孙神医醒来再说。至于下迷药的人，只能顺着那怪树叶和香气查查看了。”
    圆月当空，夜色朦朦。
    孙神医房间里的香气，终于散得淡了些。叶倾城正托着脑袋睡在孙神医床边“值班”。
    “老夫饿了！”孙神医干着嗓子喊道
    一个时辰过去，孙神医终于醒了，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吃的。
    叶倾城惊醒，见他还没睁开眼睛，便调皮地躲在床铺后面打算捉弄他一番。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这老头可知，一旦做了鬼便不需要再吃东西了！”
    孙神医先是一怔，腾得在床上坐起来，“谁在说话？”
    他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定还有温度后，才又松了口气。
    叶倾城见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装神弄鬼：“我是阎王爷，你现下已经往生，你这一世作恶多端，到了这阴间，需得赎了罪才能再投胎！”
    孙神医已经发现了叶倾城的一双脚，闷笑着缕着胡子：“老夫生前是名医，救人无数，怎么下来了便成了作恶多端了？你怕不是个假阎王！”
    叶倾城狡辩道：“你虽是名医，但你贪吃啊！你吃的那些鸡鸭鱼肉，难道不是生灵么？！你这老头生前吃的东西，是常人的几倍多，罪孽深重！就罚你，给本王叩首三次！”
    叶倾城见没有动静便探出头来看了看，正对上了眯着眼凝视着她的孙神医。
    啊呀——
    叶倾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使劲儿顺了顺气。
    “我打你个假阎王！还三叩首！”孙神医从背后提溜出个小木棍，装模作样地作势要教训叶倾城。
    叶倾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她端出了阿兰刚才留下的药。
    “你这老头，赶紧把这个喝了，还余温着呢。”
    孙神医一摆手，笑呵呵地坐了下来。
    “这个无用，那迷药里加了微量的曼陀罗，可以使人致幻，配上原本迷药的功效，刚刚好可以延长效果，又不至于置人于险地。”
    叶倾城自顾自地重复着，原来是曼陀罗啊……
    孙神医突然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道：“诶？我说丫头，你怎么在我府上？你今日不是去了国公府参加静心宴了么？”
    叶倾城润了口嗓子，回：“您老倒是消息灵通！”
    孙神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装作咳嗽：“偶然……偶然听说。”
    叶倾城撇着嘴，“老头你就不用装了，你一直和广阳夫人有联系，还暗中医治青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叶倾城将静心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孙神医。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孙神医感叹道，突然他变了神色，慌张地起身喊道：“啊呀呀！若是青莲和勿儿要离开长安独立门户的话，广阳夫人承诺给老夫的那一年酒楼点心，不知还做不做数了哇！！”
    “您老真是！既然您醒了，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们把青莲嫂嫂和勿儿给您送来！”
    倾城一边偷笑着一边往外走。
    这老头，竟一时不知该说他靠谱，还是不靠谱了。
    次日，叶氏牙行。
    久未露面的叶倾城又坐到了街角的小吃摊上。
    这小吃摊已经扩大了规模，又多了几组桌椅，连挂着旗子也由素绢换成了花罗。
    “来咯！五碗胡麻粥！五块羊肝饼！一碟波斯枣！”
    小吃摊的掌柜一如既往的热情。
    “谢，掌柜的，麻烦再送两碗到我们牙行去！”
    “好嘞，放心，叶掌柜！”
    小吃摊上，叶氏一众人全都半睁着眼睛，人手一碗胡麻粥，迷迷糊糊地往嘴里扒拉着。
    “呦！这不是叶掌柜嘛！”
    柳如和郑书易又一起携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柳如的声音还是那么尖，一嗓子便把众人全都唤醒，困意全无了。
    “掌柜的去送吃的了，现在不在，你俩等会！”万一户不耐烦地应付着。
    柳如和郑书易相互对视一眼，爆发出狡诈的笑声。
    郑书易冷哼一声，“我们可没这闲功夫！不瞒你说，我们郑氏的生意好到爆，人手都快不够了！你们要在叶氏无事可做，到可以来帮个手，我按时辰给你们结算工钱！”
    清欢故意对着郑书易吐出一个枣核，“郑掌柜当着我们的面挖墙角，可是当面宣战了我就怕你的铲子不够硬，还没下土就折了！”

 第五十八章 这算不算是学区宅？

    柳如随手踹了脚那枣核，不屑一顾地说：“郑郎，我们不必与他们斗嘴逞强！听说陈夫人今日将那陈家宅子的委托推掉了，广阳夫人搁在陈府的那老婆子也走了，说是不再过问此事了。我们这会子还要赶着去陈府，帮陈家大郎做文书，去官府那备了案，这桩生意可就成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拿什么嘴硬！”
    说罢，两人相互揽着对方的腰，便搔首弄姿地摇晃着走了。
    “呸！”万一户不客气地对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吐了口，“还当是自己的本事呢！真是气死我！”
    叶倾城安抚着万一户，“一户阿兄莫气，这桩生意咱们不亏。快些吃！”
    郭子维一声未吭，只看着柳如的背影暗自思忖着，突然眼眸一沉，仿似有了结论。
    叶氏众人吃完了粥，西市也渐渐开始人来人往。
    郑氏牙行的生意如郑书易所说，人流从未间断，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反观叶氏，牙郎比客人还要多。
    牙郎们在店里百无聊赖，高管家的算盘珠子虽打得响，却夹杂着他的叹气声。
    叶禄扶在案台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忧心忡忡。
    平日里喝惯了的紫笋，也不知何时换成了蒸青散茶，嘴里哼着的小调，也带着一丝苦涩。
    清欢歪着头拨弄着手里的铜板，无事可做。见阿宁画起了符咒，便好奇地问道：“阿宁，你画的是啥？”
    徐宁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淡然地画着最后一笔，随后又掏出个玉刻的印章，找好了方位盖在上面。
    “成了！这是转运符，我特意加了朱砂在墨里，可以加强招财的能量。就贴在……”
    徐宁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终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上定了定神。
    “就贴在那柱子上！”
    “好！我帮你！”清欢附和着点点头，去搬了条长凳过来，“这灵么？”
    阿宁眼睛笑出极好看的弧度，一边贴着符纸，一边饶有自信地回：“灵不灵，试试便知道了！”
    二人贴好符，便就近坐到了倾城身旁。
    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大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三、二、一，来人！”
    “三、二、一……”
    如此反复了多次，也不见有人迈过门槛。
    清欢讪讪吐槽道：“又疯魔了一个！”
    直到，这一次徐宁突然和倾城一起倒数起来：“三、二、一。”
    在“一”字出口后，一大一小两双脚，一齐跨进了叶氏大门。
    “叶掌柜，我想买个宅子。”
    叶倾城顺着脚往上看去。
    “季夫人？”
    季淑仪穿着比平日更加璀璨华贵的螺青裙，只见她头上戴着朵盘口那么大的牡丹，身上披着金丝制成的轻纱披帛，一脸朝气地牵着季小郎君出现在了门口。
    清欢不可思议地瞟了瞟一旁的徐宁，“阿宁，你这符，卖不卖？真是神了！”
    徐宁闷笑：“这叫心诚则灵！”
    季淑仪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不欢迎我么？”
    说着，叶氏众人如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全都忙活起来。
    清欢拿了纸笔记录，万一户取来了宅册，二叔父让出了自己的茶，高管家也端着些果子一起围坐了过来。
    “当然欢迎！”
    叶倾城诧异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只是，太意外了。”
    季淑仪笑着问：“青莲和勿儿可好？”
    叶倾城眼睫微颤，略闪过一丝伤感：“青莲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还是那个样子，勿儿倒是已经无碍，只是昨晩太过伤神，还需要休养几日。”
    叶倾城与郭子维将季淑仪及季小郎君迎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季夫人，您为何突然想买宅子？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与我们听便是了！”
    季淑仪轻抚着季小郎君的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我想要一间简单的二进院，不一定多气派，但一定要精美雅致。最好是考中过进士的才子住过的，庭院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有池塘。”
    清欢按照季夫人所说记录着，“那，位置有要求么？可是要靠近国公府么？”
    季淑怡笑着摇摇头，“位置要尽量靠近竹山堂，周围需有书肆，可有寺庙，但最好不要有酒楼。”
    二叔父反问：“竹山堂？可是城南郊外，律己先生的那个学堂？”
    季淑仪点点头，“没错，正是！”
    叶倾城饶有兴趣地听着，季夫人这是要买学区房啊！
    徐宁不解地追问：“夫人，可是您在国公府住的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要自立门户？”
    季淑仪看了看之言，丛容回答：“之前我只想让之言无忧无虑的，倚靠我母家的势力生活，以后再娶一门贵女，便可以平步青云。因此便带着他赖住在了国公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人指点。但我却忽略了之言的想法。自从他替小世子去过学堂后，就一直在偷偷念书。我也是粗心，只顾着与陈淑攀比，直到昨日出事才发现。可他如今无名无份，根本进不了国子监。我便搜罗了长安城的所有学堂，这才选中了竹山堂。”
    她顿了顿，眼角略微泛起泪花，但眼神却神采飞扬：“我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从前我是国公之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到底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圣命嫁进郡王府。和离后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强硬地躲回母家，不但委屈了之言，也伤害了长嫂。”
    说到这里，季淑仪突然站起身来，取下后背的包袱，拍在了桌台上。
    “昨日陈勿的话，也同时触动了我，所以我决定，尽快带着之言独立门户。这便是我的诚意，我打听过了，牙行要收宅款的百分之二作为牙钱，再减除了税款与邻里间的打点，在城南置办一间二进宅，应该是差不多的。”
    叶倾城打开包袱，里面是季淑仪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个金锭子，表面都光亮的过分，有的甚至都被摸的包了浆了。
    二叔父看着这些金锭子，有些为难，“夫人，长安的宅价，一天一变，您这些虽说是能够买得到，但还是不太稳妥。若只是您和之言二人居住，不考虑排场的话，叶某认为一进宅便足矣。”
    二叔父此问一出，季夫人与一直未讲话的季之言相视一笑。

 第五十九章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叶氏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之言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和田玉坠子，翻到背面给众人看，这坠子背面嵌着一张仔细折起来的护身符。
    徐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陈玉师兄的护身符，是勿儿给你的？！”
    季之言点点头，“勿儿得知我也没有了阿耶，便送了这个给我，让我不要再怕。我与阿娘商量过了，如果勿儿愿意，准备接她与青莲姑姑过来与我们一起居住，即使现下她们还不想来，也会一直留给她们，所以二进宅必不可少！”
    徐宁蹲在之言身边，“好孩子！之言未来定会有大出息的。”
    叶倾城则一脸姨母笑地盯着季之言，这岂不就是青梅和竹马！
    郭子维见叶倾城发着呆，猜想她定然是没想着什么正经事，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二叔父虽然对之言此举甚为欣赏，但很快又面露难色。
    季淑仪看出二叔父的担忧，“劳烦各位帮我们挑条件好的宅子，我近日再去变卖些无用的首饰配饰，定凑足了数！”
    二叔父稍显忧郁，却正对上了叶倾城满是期望的眼神。
    叶禄暗自思忖，季夫人要的这宅子虽不好找，但在周茗贞与郑氏联手打压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陈宅，这便是叶氏能接到的唯一的正经生意了，就算不为赚钱，只为了让牙郎们重拾信心，这一桩生意也值得一做。
    “好！”沉默片刻后，二叔父终于开了口：“季夫人，您放心。这宅子，就包在我们叶氏身上了！”
    叶氏众人送季淑仪及季小郎君离开。
    众人刚出大门，便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郑书易和柳如。
    二人俨然没了方才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见到叶氏众人，柳如甚至还掏出了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来。
    “肯定有鬼！”清欢嘴角一扬，坏笑着喊道：“喂！郑掌柜！柳娘子！你们不是去陈宅做文书么？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见二人一副憋屈的样子，叶氏众人也猜到了一二，哄笑起来。
    柳如见众人这般样子，便不再伪装。
    她甩开手帕，掐着腰，没好气地回：“笑什么笑？！我看你们早知道陈安也要退了委托文书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瞧我们笑话！”
    听到陈安也不卖宅了，叶倾城大喜，直接扑抱起柳如使劲儿摇晃起来，“柳如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陈安也不卖宅子了？！”
    柳如被叶倾城摇的更气了，气愤地将她一推。
    “叶掌柜真是好演技！哼，若不是你们捣得鬼，陈家大郎怎会出尔反尔？说什么他要守着陈府，有朝一日亲自将陈家财产交与小世子！呸！小世子怎会稀罕一个半亩的陈府，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太好了！”叶倾城激动地紧紧抱起了柳如，将她轻甩了一圈。
    柳如被叶倾城折腾得晕头转向，“真是疯了！疯了！”
    说罢，她便狼狈地扶着太阳穴，拽着郑书易灰溜溜地逃回郑氏去了。
    接连几日，郭子维都呆在牙行里，同二叔父、清欢一起细心翻找着宅册，筛选符合条件的宅子。
    为了在季夫人的预算内找到性价比最高的宅子，三人细心地将找出来的宅源又重新分了类。
    “这一个，虽然看着符合，但已经是去年登记的了，需要再重新看下屋内的状况。”
    “这一间，半年前曾有人在郑氏那边交了定金，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不要了。需要调查一下没有成交的原由！”
    “还有这个，看着各个条件都符合，也够大，可是条件如此好的宅子，为何登记了近两年，都没有成交呢？需要去了解一下！”
    ……
    郭子维这卷王要求极高，在宅册上抄抄写写，将一处需要踩看的重点都重新标记得满满当当。
    “子维阿兄，我们选了这么多出来，阿姐他们跑得过来么？这几日她和阿宁都肉眼可见得清瘦了！”清欢一边誊抄一边心疼地说。
    郭子维头也来不及抬一下，“跑不过来，便多跑几日。这都是因为之前的宅册太久没有更新信息的缘故，我们正好可以趁机翻新一遍。我之前写的一份改革计划里其实有提到这一点，只不过被陈宅的事情耽误了。现在刚好可以慢慢实施起来了……”
    说起这个郭子维又开始滔滔不绝，二叔父也是兴致勃勃，“子维啊，说起你那个改革计划，叔父倒是对里面一些新奇之处很是不解，一直想再与你探讨一二呢。”
    “打住！”清欢嫌他俩烦，直接堵住了耳朵，“我不要听这些！明日我也要申请和阿姐他们一起去看宅子了！”
    另一边，叶倾城带着徐宁和万一户在城南不停地跑看宅子。不过几日光景，三人几乎已经将竹山堂附近都跑了个遍。
    “倾城，咱们在这歇歇脚。”徐宁指着路边一处小贩开的野摊子说道。
    叶倾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好！我也甚是口渴。”
    这小摊子虽不大，但因支在了安化门外的一小十字路口处，进出长安城的人都会经过，所以生意还不错。
    三人找了一靠角落的位置。
    万一户与那小贩点了几样招牌小吃，又要了壶甘豆汤。
    “乡野之地，咱们随意垫一口！”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小贩便准备好了吃食。香味飘然而至，万一户和徐宁都寻香望去，口水直流。
    只有叶倾城，拿出了子维他们罗列好的房宅信息，一声不吭地又在细细复核着。
    “侠士！你们点了太多，可否搭把手！”
    “好嘞！”
    万一户背好了剑，便过去帮忙。
    叶倾城一边看着宅册一边叮嘱：“今日要去的这户人家，听说现下只有一位老婆婆自己居住，年岁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恐怕今日核对信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咱们等会快些吃，尽量早点赶到。你俩听到没？”
    徐宁盯着倾城“噗”得便笑出了声。
    叶倾城头也未抬一下，只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呢？”
    徐宁不紧不慢，打趣道：“我笑你，一户阿兄去帮忙端点心了你都不晓得。你如今这样子，和郭郎君真是越发相像了！”

 第六十章 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被徐宁调侃，叶倾城便不受控制地就红了脸，故作淡定地用双手在脸颊处扇着风。
    “哪有！他那是损人不利己，没罪硬受！我可是为了道义，全力以赴！”
    徐宁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好好好，为了道义！”
    此时，万一户在周围客人的赞叹声中，一手端着个大托盘便走回来了，每个托盘上都放满了碗碟，叮叮当当地轻轻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侠士好功夫！”
    “哪里哪里！”
    万一户放下托盘，一眼便注意到了气得满脸绯红的倾城，张口便问：“倾城的脸是怎么了？可是被城外这秋风吹伤了？”
    叶倾城立刻仰起头反驳：“我是热的！”
    三人饿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吃光了所有。
    小贩过来收拾碗碟，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三位客官，我真不是赶你们走。实在是这小摊生意太好，碗碟不够用，我先收着，你们随意地歇着便好。”
    “无碍，我们也该出发了！”
    叶倾城低头又看了看宅册上的地图，感觉似乎和面前的道路不太一致，不禁皱了皱眉。
    “掌柜的，您可知道这一户姓宋的的人家，可是在这条岔路的方向么？”叶倾城指着目的地问道。
    “你们是牙人？”说着，那小贩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地图，神色凝重地与叶倾城再三确认。
    “娘子，您问的，当真是这个宋家？”
    见小贩如此反应，三人不禁相互看了看。
    万一户疑惑不已：“这个宋家，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贩突然放低了音量：“这宋家那宅子啊，邪门得很。据说他家老夫人克夫又克子，宋家老爷原是一录事，虽俸禄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所需，后来不知怎得突然被调进了军队里，就一去不回了。说也蹊跷，还从未听过从文官直接被拉到军营的。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
    “更邪门的是，家中三个郎君二个中了进士，但中了的那二个，都是高中没多久，便离奇失踪了。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小贩正说着，一股秋风不合时宜地拂过。冷嗖嗖地，本就听得毛骨悚然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
    “那……那不是还有一个嘛？那位郎君可还健在？”叶倾城抱着肩膀问道。
    小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还不如不在呢！”
    “剩下的是宋家二郎，本也是个才子，被一投机取巧的富商之女看上，二话不说便放弃了科考，入了赘。”
    “想想也是，有前面两个前车之鉴，又不知是不是诅咒，任谁也会选择先保命。但是那富商嫌宋老夫人是不祥之人，死活不肯接去同住，那二郎刚开始还每月来看上一看，后来这频次便越来越低。到了今年，我便再没见过他了。”
    叶倾城越听越气，“他们如何就认定不详的是宋老夫人呢！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贩苦笑着擦起了桌子，“这位娘子倒是有股正气在，可谁让您只是个房牙子呢！您说的不算，我说的更不算！这世道它就这样，咱总不能一直靠主持公道吃饭呀。”
    “嘿，你这小贩生意做的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说的话还怪丧气的。”叶倾城吐槽道。
    小贩摆摆手，“我不与您争口舌之快，您要是执意要去呢，我也不拦您！您就顺着这岔路上去，沿着花田一路走，一直走到看见一老槐树便到了！但您得先付了我这酬金才成！”
    叶倾城看了看万一户，“你刚才没付这饭钱么？”
    万一户一脸茫然：“付了呀！”
    那小贩笑眯眯地解释：“饭钱这位侠士早就给了。我说的是这问路钱！看你们人不错，就十文！”
    “什么？”叶倾城惊讶不已，瞪圆了眼睛，用手臂撑在桌子上：“问个路，怎么还要钱啊？”
    小贩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抹布将叶倾城扫开。
    “那当然了，我做小本买卖，每日争分夺秒，方才与你们诉说了这么久，至少少接待了一桌客人。再说了，你们自己开牙行的应当也明白，这买卖消息也是生意啊，要点报酬也不为过！”
    叶倾城吃了瘪，只不甘心地瞪着那小贩，只能认栽。
    她磨磨蹭蹭地掏出了十枚铜板，正数着，那小贩就已经把双手伸了过来。
    哗啦啦。
    铜板一起掉落在小贩手心里。
    “今日我们赶时间，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三人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小贩笑嘻嘻地攥紧铜板，又在手里来回倒弄了几下，美滋滋地感叹：“真好听！这恐怕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随后，他又欠欠地朝着远去的三人大喊起来：“谢娘子照顾小的生意！你们晚上要吃什么？我先给你们备好啊！”
    叶倾城气得头也不回：“不劳你费心了！你这饭是吃不起一点了！”
    三人沿着岔路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小贩嘴里的花田。
    可这季节，别说花了，整个花田都是一副破败样子。
    万一户越走越虚，“倾城，要不这间就算了，这宅子这般邪门，就算符合要求，季夫人能愿意住进去么？”
    “不行！这一间价格非常好，就算有蹊跷也要探探虚实再说！”
    叶倾城坚定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徐宁刚才的话，“你与郭郎君越发相像了！”
    不禁打了个激灵，又慌张地暗自摇了摇头。
    哎呦——
    分心的叶倾城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径直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坑里。
    “倾城！”徐宁与万一户一起围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自闯入我稻草公主的领地？”
    叶倾城爬起来，循声望去。
    只见这坑一旁堆着个高高的草垛，草垛上整顿着蹲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根光秃秃的木棍，正一脸凶悍地指着他们。
    叶倾城条件反射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闯入！请稻草公主恕罪！”
    那小丫头熟练地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哼，你们走到我的领地里，便是我的奴仆了！”

 第六十一章 我今日可美？

    万一户见这小丫头一脸认真，也逗起她来。
    “那你怎么证明这里是你的地盘啊？”
    小丫头眼眸明亮，饶有自信地指了指地。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圈摆得整整齐齐的彩色小石头，正正好好围着这草垛形成了一个小圈。
    “这便是我的地盘了！”
    三人“噗”得笑出了声。
    叶倾城俯下腰来，哄着她，问道：“好好好……本奴仆想问问公主殿下，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呀？”
    那一小丫头笑得灿烂极了，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那边！”
    小丫头心思单纯，元气十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
    那边是块小有规模的聚集地，有大概五六座宅子的样子，门前铺着石板路，路边树木高大，还随意地栽着小片的竹子。
    叶倾城用手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冰冰凉凉的，“我叫倾城，‘公主殿下’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骄傲：“我叫扶楹，‘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的扶楹。”
    “好名字！不愧是竹山堂附近的住户！”倾城感叹着，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今日这般冷，你一直在外玩会着凉的，我们先送你回去。”
    说着，叶倾城拉起这小丫头的手，便一起走上了石板路。
    扶楹的小手冰凉，叶倾城帮她搓了搓，才稍微暖和了点。
    她家在这一小片民居的最外面，门头宽大，但门前的石柱已经斑驳。
    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却没有写上姓氏，随着秋风轻微摇摆着，发出了纸张快速摆动的声音。
    “改日再来找你玩！”
    三人正要与她告别。
    徐宁忽然扯了扯叶倾城的衣角，“倾城、一户，你们看！那棵是不是槐树？”
    在这小片民居的稍深处，一棵槐树正孤零零地屹立在一角，那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似是有些年头了。
    扶楹见他们对槐树感兴趣，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门口，笑盈盈地说：“那是宋婆婆家，听闻婆婆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种了槐树，满门踏槐，以求三公。”
    原来这就是宋宅，居然歪打正着地就找到了。
    叶倾城摸着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扶楹得意极了：“那当然了！”
    三人一起走进宋宅。
    与那扶楹家不同的是，宋宅的门脸较窄，正对着大槐树，门口两尊石狮子身上刻着雕花，大门敞开着，正中挂着把桃木剑，剑穗已经掉了颜色，变得粉粉白白的。
    万一户叩了叩门，见无人回应，便大声问道：“有人在么？在下叶氏牙郎万一户，前来问宅！”
    还是没有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叶倾城有些焦急。
    “没关系的！我带你们进去！宋婆婆耳朵不灵光，听不见的！”
    扶楹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香梨一边啃着，一边蹦跳着带路。
    三人跟着她进了宋宅。
    过了影壁，便是精致的小庭院。庭院里栽着各色的菊花，都开得甚为绚丽，一棵歪脖子树下，是一木头的摇椅，宋老夫人正躺在上面，咯吱咯吱地摇晃着。
    “婆婆！有人来找您！”小扶楹几步便奔了过去，把小脸扶在宋老夫人那摇椅的扶手上。
    宋老夫人文气极了，虽年纪已长，却还穿得如少妇般的衣裙，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美丽，特别有精气神儿。
    她被小丫头的清脆叫声唤醒。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起床气，慢腾腾地坐直了上身，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因耗费力气而发出的吭叽声。
    叶倾城恭敬地给宋老夫人行礼，“叶氏牙行叶倾城，前来问宅！因叩门无应，未经允许便进了您的宅院，还请宋老夫人原谅。”
    宋老夫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当她看向万一户时，面色突然有了神采，眼里仿佛有眼泪在波波动，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
    万一户惶恐万分，连忙蹲在老夫人身边。
    “宋郎，你终于回来了。”
    宋老夫人像是把万一户认错成了别人，宋郎……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我今日可美？将军来信，只告知你们已在路上。我一时激动，却忘了问你们何时能到长安，只好日日都穿上这件新做的衣裳，你可认出这布料是你从西凉带回来的那匹了么？我觉得美极了，是长安独一无二的花样，便做成了衣裳。”
    宋老夫人一席话，让在场三个人都伤感起来。
    她是已然忘记了，宋郎君已经失踪多年了么……
    万一户磕磕巴巴地回应着，“老夫人……我……”
    叶倾城对万一户一个劲儿的摇头，如果这个误会能让宋老夫人得到一时的幸福，便误会下去。
    万一户闭了嘴，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开心极了，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你为何还背着这剑？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只要进了庭院便不再碰刀剑了！还不快取下来！”
    她撒娇的语气就如少女一般娇俏，三人看在眼里，却痛在心里。
    宋老夫人想要起身帮万一户取剑，却在正要起身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万一户手急眼快地扶住了她。
    徐宁叹气：“应是一时太过激动了。我们先扶她进去。”
    宋老夫人房内。
    安置好宋老夫人后，徐宁煮了滋补的汤药等老夫人醒，万一户在门外守候，叶倾城则参观起宋老夫人的房间了。
    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些陈旧，但各处都洁净整齐。尤其是老夫人的螺钿盒子，各个擦得锃亮。
    刚进门的位置被屏风隔出了一个小方厅，摆着张已经磨损严重的绣床，一旁挂着的是老夫人挚爱的衣裙。
    叶倾城盯着屏风上的字，“尔尔辞晚，朝朝辞暮，碎碎念安安。”
    落款是宋怀风，一旁的印章有些看不清了，应当是他的字。
    哎，他们一定很相爱。
    叶倾城正发着呆。
    咯吱——
    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看似三十多岁、穿着极素净的娘子。
    “你们是何人？”她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第六十二章 教书先生就要一身素衣不可么？

    叶倾城怕被误会，赶紧与那女子解释了一番。
    那女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我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日幸得几位相助，感激不尽。”
    “娘子，还没请教您与宋老夫人是何关系？”
    那女子微微低垂着眼眸，“我是宋家二郎的妻子，沈潇。”
    宋家二郎的妻子？
    叶倾城与徐宁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岔路口的小摊贩不是说，宋家二郎娶了富商之女，且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么？！
    这怎么……还有一个宋二夫人啊？
    沈潇继续问道：“我们这里人烟稀少，鲜少有人会过来，请问二位娘子是为何会来此处啊？”
    叶倾城礼貌地行了个礼，“我们是西市叶氏牙行的牙郎，贵宅二年前曾在我们牙行有过想要出售的登记，但登记时间已久，我们此次来便是想要再实地探访一下，补充新的宅况。”
    听到“牙行”两个字，沈潇眉头一紧，瞬间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房牙子，若知道你们是为了卖这宅子来的，我方才就该将你们轰出去！”
    说罢，她便黑着脸开始推搡起叶倾城和徐宁。
    “诶诶诶……沈娘子！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沈潇将二人推出了门，“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们快些离开！我们这宅子不卖！”
    哐当——
    还未等二人解释，沈潇便冷漠地关上了门。
    “这沈娘子怎得说变脸就变脸。”徐宁唉声叹气。
    叶倾城也是愁眉不展，“算了，既然这样，咱们先回去，也不算白来。”
    二人叫上一户便一起出了宋宅。
    一出门，便见到一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郎君正拉扯着在门口玩泥巴的扶楹。
    “喂！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小孩！一户，打他！”
    叶倾城一声命令，万一边便飞身跃起，一脚将那花衣郎君踢开。
    哎呦呦——
    那花衣郎君发出痛苦的嚎叫，“是哪里来的楞头小子，竟如此无礼？”
    叶倾城与徐宁走到扶楹身边，死死地护住了她。
    “扶楹，你没事？”
    扶楹一脸吃惊地摇了摇头，有些胆怯地偷偷瞧了眼那在地上打滚的花衣郎君。
    叶倾城厉色道：“你这登徒子！穿得这般花哨，在人家家门口拐带人家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花衣郎君听了此话，也不打滚了，干脆直接平躺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平和地说：
    “这位娘子，你无凭无据就下了定论，是否早了些？你且问问你身后那小丫头，我到底是何人？”
    叶倾城心里一沉，该花郎君不会是扶楹的阿耶？！
    她把脸凑到了那花衣郎君上方，仔细对比了下他与扶楹。
    不像，完全不像……
    那花衣郎君睁开眼，猛地看到叶倾城的脸，吓了一哆嗦。
    他快速从腰间抽出个真丝扇子挡在了脸上，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我虽然有几分美貌，你也不能这般无礼！这长安真是越发地民风彪悍了！”
    叶倾城未理睬他。
    “扶楹，你说，这人你可认得？”
    扶楹眨巴着大眼睛，调皮地说：“不认得！”
    那花衣郎君听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他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扶楹吓得直接跑回了宅子里，远远地甩来句：“倾城娘子，多谢了！改日再见！”
    那花衣郎君用扇子给自己降火气，一边还想追。
    叶倾城一把拉住了他，“还想登堂入室？！”
    此时，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提着纸包着的吃食和一小坛子酒，缓步走了来。
    他在那花衣郎君面前停了脚，恭敬道：“律己先生，老夫尚有一些疑问，想与您请教一二。今晚可否小酌一番？”
    三人目瞪口呆。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头，“他？是律己先生？”
    “正是恩师。”
    叶倾城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打量眼前的二人。
    那花衣郎君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得意洋洋地介绍起自己：“三位，在下王律己。方才跑进宅子的那顽童，便是在下最小的弟子，因无父无母，便随了我的姓，名唤王扶楹。”
    “这……我还从未见过穿成这样的教书先生。律己先生名满长安多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徐宁不禁感叹。
    王律己眯缝着眼睛，摇着扇子：“哈哈哈……这位娘子说话我倒是爱听！年轻倒是不年轻了，只是在下保养有道而已。至于装扮，娘子你可以身着郎君装扮在外行走，我为何不能穿得艳丽些教书呢？”
    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继续说道：“三位应该不住附近，天色渐晚，在下奉劝三位早些回去。路上可莫要再多管闲事了，尤其是，这位娘子。”
    王律己特意用扇子在叶倾城面前比划了一下。
    说罢，便笑呵呵地与那老翁结伴进了宅子。
    三人原路返回，又到了岔路口。
    天气渐冷，城外只有那小摊贩的摊子还支着。热气腾腾，仍围坐着众多赶路人。
    小贩见三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怎样？我没骗你们！找到宋宅了！”
    三人饥寒交迫，万一户和徐宁都期待着盯着叶倾城。
    叶倾城想到自己来时夸下海口，说不再光顾这小摊便有些骑虎难下。
    小贩看出了三人的心思，机灵地招呼：“嗨，吃不吃晚饭都无所谓，坐下来喝碗热茶汤嘛。放心，这汤是用碎茶料子烹的，专门给过路人取暖喝的，不要钱！”
    三人落座，又点了几样点心。
    小贩来给他们添茶。
    叶倾城手捧着热茶汤，终于暖和了些，想起刚刚的沈潇，她抬眼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来时你说的那宋宅的消息都保真么？”
    那小贩将毛巾甩披在肩膀上，“怎么，不信我！当然保真了！我在这做生意多年了，这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不晓得啊！”
    万一户皱起眉头，“你说那宋二郎去富商家入了赘，可我们在宋宅又见到了位宋二夫人，这又是何故？”
    小贩叉着腰：“哦，你们见到的，应当是原本与宋二郎定了亲的那位沈氏。说来也是挺可怜，听说是从岭南接来的，路程甚远，一路走了数月，结果人还没到，郎君就变了心。回去又招人嫌话，便直接留了下来。只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称她是宋二夫人，都唤她沈娘子。”
    叶倾城听得心寒，沈娘子真是命苦，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害我之人不是亲友，便没什么可怕的

    “掌柜的，这个茶酥再帮我们包起来几份。茶香四溢，又不粘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定要带回去给家人们也尝尝。”
    小贩得意极了，“没问题，我再送你们一包其他的，每样都尝过后，保证你们日后时不时得就会往小的这跑！”
    那小贩嘻嘻哈哈了一番，便去给瘫坐在周围地上的赶路上去添茶汤了。
    那些人既没钱住店，也舍不得钱买吃食，只从包袱里翻出已经硬得像石头一般的胡饼，配着小贩给的茶汤吃了果腹。
    三人的目光追随着小贩看去。
    徐宁感叹：“居然有这么多苦命人！这掌柜的也是功德无量。”
    此时，三人同时被其中一位十几岁样子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
    他虽也穿得破破糟糟，但喝茶汤时，却用满是补丁的袖子遮着茶碗。时不时地还眼神飘忽地扫来扫去，在众多赶路人中很是显眼。
    万一户正准备起身过去询问，就被叶倾城先一步拦住了动作。
    “总觉得是冲着咱们来的。现在还不知其目的是为何，先随他去。”
    叶倾城提溜着打包的点心，赶在宵禁前进了坊门。
    她先拐了个弯给孙神医和青莲他们送去了二包，才又匆匆回了叶府。
    叶倾城刚跨进门，便撞上了阿桂。
    “娘子，您终于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叶倾城轻叹一口气，“也不算没有收获。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可好吃了，拿回房尝尝！”
    阿桂有些意外，扭捏地愣在原地。
    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特意带回来的吃食，不留给夫人他们，还有郭郎君么？”
    叶倾城抬起另一只正捏着另外两包的手，笑盈盈地答：“这才是留给他们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产茶，还善于煎茶！这包是茶酥，我特意想着给你带一包尝尝的。快拿好！”
    叶倾城将点心硬塞到了阿桂手里。但似是力气稍微大了些，阿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受伤了？”
    叶倾城想看看阿桂的手臂，阿桂却连退了几步躲闪了过去。
    “近日抬重物伤了筋，无碍的。多谢娘子的茶酥，阿桂定好好品尝。”
    叶倾城笑了笑，“没事就好，这一包帮我拿给二叔母和清欢。你受了伤，便早点回房休息去，今晚不用守着我了。”
    阿桂眼里泛起了泪花，“谢娘子。”
    叶倾城悄悄跨进了西厢，见郭子维房间点着烛台，便探头瞧了一眼。
    只见郭子维趴在桌台上，睡得真香。
    叶倾城悄悄摸进了郭子维的房间。
    房间内衣裳随意地丢在床榻上，吃食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一旁放着的茶也早已经没有了热气。
    好家伙，他的房间好似从未如此凌乱过。
    叶倾城走近桌台，细细端详着郭子维，他的脸压在一张卷轴上，卷轴上画得是那神秘的铜树叶，旁边散落着的是记录着各种族图腾的书册。
    “这家伙还是长得挺耐看的嘛，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叶倾城又把脸凑近了些。
    “之前竟没发现，他睫毛还蛮长的，配上这家伙的丹凤眼，也真真是个妖孽。”
    她正打算用手指拨弄下郭子维的睫毛。
    忽然间，郭子维的大手便直接攥住了叶倾城伸出来的手指。
    下一秒，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便已直直地盯向了她。
    叶倾城吓得一哆嗦，故意逞强说：“我……我还以为你被毒死了，正打算试看一下你是否还有气息！你无事便好，我倒不是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死在我房里，那叶府便成了凶宅了，价值便一落千丈了！”
    郭子维轻哼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倾城已经绯红的耳朵。
    “热么？”
    “热！”叶倾城想都没想便条件反射地回道。
    待反应过来，她没好气地一把将点心丢到了郭子维脸上，“这个给你，路上随意买的，你应是没吃东西便睡着了！”
    郭子维打开包裹的油纸，轻嗅了下：“嗯，好香！”
    他一脸憨笑地吃了起来。
    叶倾城见他狼吞虎咽，得意极了。
    “今日可有收获？可有适合宅子？”郭子维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叶倾城眼眸一沉，将陈宅之事都告知了郭子维。
    郭子维眼神深邃，“既然她不想卖，那来登记信息的定是那宋二郎君了。明日我们核对一下再议。”
    叶倾城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她顿了顿，又瞥了眼郭子维桌台上的卷轴，“对了，你在研究那暗器？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郭子维吞下最后一口茶酥，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几枚暗器。
    将一铜一银并排摆在一起。
    “你看，这铜色的轻薄精美，如柳叶一般。在这银色的出现之前，我们都以为它是树叶。但这银色的多了一些纹路和弧度。我对了很多种族和区域的树叶，都不像。”
    叶倾城仔细对比着两片暗器，确如郭子维所说。
    她拿起了银色的在手里掂量了下：“你别说，这份量真是挺足。材质和工艺也绝不是寻常的工匠做得出的。定是个不差钱的组织。”
    郭子维被叶倾城这句话启发到，“确实，可以往给官家铸器件的作坊里找一找。还有香气，怡春阁的那卖粉妪，国公府的舞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味道。”
    叶倾城叹着气：“真是摸不着头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次次从中作梗。”
    郭子维安慰道：“虽然来者不善，但无论是下毒还是雇凶绑架，他们至少还没到要人性命的程度。还好，至少二叔父与二叔母，以及诸位牙郎之中，没有那写委托书害你之人。”
    叶倾城终于挤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是啊，只要害我之人不是亲友，我便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了！”
    次日，叶氏牙行。
    “找到了！二年前来登记之人是宋三郎君宋至言。”
    “你可看清了？不是宋二郎君，竟是宋三郎君么？”
    叶清欢捧着本厚厚的登记薄，自信满满。
    “绝对没错！阿姐、子维阿兄，你们看这写着，城南竹山堂后侧，宋家老宅，有意出售。宅地一亩，良田四亩，价格可谈。登记人宋氏，至言。还盖了印章呢！”

 第六十四章 丑人多作怪

    “宋三郎君原是近两年才出事的嘛。”叶倾城喃喃道。
    郭子维叹气道：“拥有宅子的宋老夫人已经糊涂。本朝卖宅需先问亲邻，想卖宅子的宋三郎君已经不在，如今这关键便在宋二郎君身上了。”
    叶倾城追问：“那沈娘子不算亲邻么？”
    清欢眼眸一沉，“阿姐，沈娘子虽如今住在宋宅，也曾与宋二郎君有婚约，但到底没有过门，算不上亲。”
    咚咚咚——
    季淑仪红光满面地迈过了叶氏门槛。
    她今日穿戴格外娟丽，虽然头上的珠宝有所轻减，却换上了相配的小花。
    季淑仪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金锭子，放到了桌台上，“这下应该足够了！”
    清欢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您这是卖了多少首饰啊？”
    季淑仪豁达一笑，“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独立门户，便是最有价值的。”她顿了顿，继续问道：“宅子可有进展了？”
    倾城捧着宅册给季夫人详细地介绍了一番。
    季夫人连连点头，一眼便挑中了宋宅，“这间就不错！位置、大小和价格都不错，这宅子可有什么缺点？”
    叶氏众人均有些为难，相互对视。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夫人，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必须得告知。”
    “这宅子主人一家，虽然有两子都中了进士，但都在高中后不久便神秘失踪。目前宋老夫人已经混沌不清，若您看中了这间，我们需得去询问唯一还在的宋二郎君。”
    季淑仪听后稍显迟疑，追问道：“那这宅子的邻居你们可有了解？是否好相处？”
    叶倾城撇嘴道：“邻居就是那律己先生。花枝招展的……”
    叶倾城话还没说完，季淑仪便激动地当场拍定，“就它了！劳烦各位，务必帮我买下来！”
    丰邑坊，陆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两年前宋宅的登记纸，前来拜访。
    听清欢说丰邑坊丧葬业鼎盛，尤其是宋二郎君入赘的这个陆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倾城和子维跟着家仆一路顺着连廊来到中堂，陆府虽不大却奢华至极。这中堂更是让人眼花缭乱，那架势就好似，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摆出来。
    “二位，请在此等候。”
    “好！”
    郭子维随意地在周围看了看，不禁撇嘴：“倒是真材实料，只不过品味实在太差。”
    他又瞧了瞧摆在后侧的瓷器，在一众五彩缤纷的瓷器中，看中其中一对井天色的花枝瓶，略感欣慰地说：“就这一对还不错，看样子是大约五年前烧制的。”
    正在他品头论足之时。
    一个慵懒又略带傲气的声音传来：“这位郎君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呵呵呵……”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宝蓝瑞锦、挺着啤酒肚的中年郎君，正阔步走来。他手中提着个小小的透金丝的蟋蟀笼，笼子上还坠着块翠玉。
    “宋掌柜说笑了！我们是西市叶氏的牙郎，贸然来访，打扰了！”
    二人恭敬作揖。
    宋至善也回礼道：“叶掌柜客气，您现下可是知名得很。宋某虽生意繁忙，也听说了一二。”
    他招呼二人入座。
    “夫人怎么还未来？”宋至善厉色质问。
    一丫鬟立刻扑跪在地：“姑爷，夫人昨日操劳，实在身体不适。”
    宋至善瞬间便又了怒气，他瞥了眼倾城和子维，才又勉强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们陆家尚无需要变卖的宅产，不知二位此行的目的是？”
    郭子维不急不慢地展开那页登记信息。
    “宋掌柜，这是宋三郎君失踪前在我们牙行做过的售宅登记。近日有客人想要求购贵宅，我们几日前也曾上门探访，只不过老夫人现下不太能做主，又听闻宋三郎君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们才贸然来访，不知宋掌柜意下如何，这宅子是否还想要出手？”
    宋至善听后，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出手！为何不出？”
    “若客人诚心要购买，我可以亲自带着去看宅！我想问问，那客人是何身份，出多少银两？”
    宋至善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两只手指不停地在桌台上敲起了节奏。
    “你们怎么能如此苛待客人呢！看茶！上好茶！”
    “是，姑爷！”
    两个丫鬟听了吩咐，急匆匆地取来了茶。二人递茶的手哆哆嗦嗦，茶碗间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倾城连忙接过了茶，“多谢！”
    那小丫鬟才如释重负。
    叶倾城润了口茶，忍不住追问起宋至善：“宋掌柜也有意自然是最好了。只不过……有一事，叶某也想提醒下宋掌柜，这宅子若卖了，不知宋老夫人那，您想如何安置呢？”
    叶倾城一句话便让宋至善变了脸色，看样子便是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娘亲。
    他先是一愣，又立马恢复了和善的样子，“叶掌柜提醒的是，这个问题我届时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叶倾城撇弃了嘴，我信你个鬼！
    她灵光一闪，立刻笑盈盈地提议：“不如我们也帮老夫人也寻一处适合的新宅。您看可好？她老人家年岁已长，住在城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宋至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嘴唇都轻微地抖动起来。
    郭子维在一旁闷笑起来，他最喜欢看叶倾城这得逞后的得瑟劲儿。
    “好好好，百善孝为先，我耶娘为我取名为至善，就是希望我深谙此道。便麻烦两位了！但重中之重还是那看中我们宋宅的客人，不如就明日，我亲自陪同客人去瞧瞧！若合了心意，出价也不错的话，当场咱们就可以定下来！”
    “好！我们尽快去约。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宋至善喜不自禁，又指着郭子维方才说不错的那瓷器，大手一挥：“方才郎君可是说喜欢那对瓶子来着？来人！包起来，送给郎君当见面礼了！叶掌柜可有中意的？随便挑！”
    郭子维客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叶倾城也摆了摆手。
    “那这样，我亲自送两位出去！”
    宋至善一路皮笑肉不笑，还特意带叶倾城和郭子维绕了稍远的路，展示了一番他亲自布置的丑庭院，才终于到了大门口。
    回程路上，二人因是第一次到丰邑坊，决定下车在周围走一走。
    叶倾城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郭子维见她愁眉不展，便发问道：“你可是在想，这陆府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第六十五章 再访宋家老宅

    叶倾城被说中了心事，便立刻停了脚步，期待地看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深沉地眯起了眼，“怪就怪在，宋至善是个赘婿，但在陆府却颇有地位。”
    一语道破。
    叶倾城终于解开了疑问，眼中闪着光地说：“是了是了！感觉他才像陆府真正的主子。但既然他在陆府这般有地位，那为何不把宋老夫人接来同住呢？传闻说是陆掌柜不允，现下看，恐怕是误传了。”
    一阵凉风袭过，路两边飘落了些白色布条，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
    郭子维看在眼里，故意感叹：“不愧是丧葬业繁盛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慎得慌。”
    叶倾城心中大喜，却又故作镇定：“既然你这般害怕，那我们便快些回去！”
    次日晌午，叶氏众人接了季夫人，早早的便等在了宋宅门口的老槐树下。
    与前几日不同，如今宋宅大门紧闭着，一副不想迎客的样子。
    叶倾城摆弄着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写着字。
    咳咳——
    律己先生提着个水桶走到了槐树附近，将桶里的脏水泼向了叶氏众人，没好气地说：“造孽啊！造孽！”
    叶倾城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虽躲闪开了脏水，但仍然气得冒烟：“喂！花蝴蝶！你怎么当面泼脏水？！”
    王律己摇头晃脑，“这水只有当面泼了，才能知道是不是脏水！况且，我平日都泼在这，平日这里均无人，谁知今日突然来了人，我看啊，是你们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罢了！”
    说罢，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这花蝴蝶，歪理一套一套的！”叶倾城气得撸起袖子，“若不是今日还有要事，真想打他一顿！”
    季淑仪则在一旁两眼放光，满脸欣赏：“这便是名满京城的律己先生，随性！洒脱！颇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之感！”
    叶倾城见状，立刻闭了嘴。
    清欢捂着嘴偷笑：“夫人，不用管我阿姐，您满意便好！”
    哒哒哒——
    两辆奢华满是土豪气息的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
    这马车上挂了硕大的“陆”字，旗子上还点缀了金丝葫芦和白玉铃铛，高调至极。
    宋至善与一满头珠翠的微胖娘子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甚是俗气。”季淑仪忍不住吐槽。
    叶倾城一边扶起季淑仪，一边偷笑着说：“季夫人，这应是宋二郎君了，咱们过去迎一迎。毕竟人家是卖家。”
    季淑仪满脸不屑，“好。”
    郭子维介绍了宋至善与季夫人。
    宋至善扶着那微胖娘子说道：“这是贱内陆莲，正身怀有孕。早上她身感不适，我们这才来迟了，望叶掌柜、季夫人莫要见怪。”
    陆莲怔怔地看着众人，被宋至善轻推了后背，才略带胆怯地说道：“小女陆莲，见过季夫人、见过众位牙郎。”
    叶倾城见状，又在心里为陆莲不忿，“夫人身怀有孕，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还亲自来了！”
    宋至善先是尴尬地笑笑，又抢在陆莲前头开了口：“夫人凡事都爱亲力亲为，听说今日要卖这老宅，非要亲自带诸位好好看看。宋某怎么拦都拦不住呢！呵呵呵呵……”
    叶倾城听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自顾自地在心里暗骂起来宋至善。
    呸！谎话连篇！
    郭子维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压低了声音说道：“看宅要紧看宅要紧……”
    宋至善派人叩门。敲了许久，都没有声响。
    宋至善见状，面带尴尬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突然对着里面大声喊了句：“夫人！是我！”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
    咯吱——
    大门开了。
    沈潇穿着与那日一样的衣裙，推开了宋家的大门。不同的是，她在头上特意插上了一枝珠钗，那珠钗的棱角略有磨损，看似应该已经戴了几年的样子。
    “宋郎！”她满脸期待地站在了门口。
    宋至善迈过了门槛，将门推得大开，回头招呼着众人：“快请！”
    沈潇才注意到身后的众人，立刻变了脸色，“怎么又是你们！我说过了，这宅子不卖！”
    她满脸怒色，又看到了一旁的陆莲，目光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陆莲被她吓到，不太稳当地后退了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
    沈潇瞪着陆莲，“你为何带这妾室来脏我的眼！”
    宋至善不再容忍，他扬起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沈潇脸上。
    沈潇直直地撞到了大门上，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块。
    “我说过多少次了！陆莲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莫在客人面前再胡言乱语了！这宅子是我宋家的，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宋至善像吞了火般地对着沈潇大吼，众人怔在原地，不敢言语半句。
    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潇一眼后，又连忙挤出了谄媚的笑容迎着众人而去，“各位，咱们别愣着了，快进来瞧瞧！”
    见众人未动。
    他又半带威胁地看向了陆莲：“莲儿，你快帮我招呼下客人啊，怎得这点礼数都不懂了？！”
    叶倾城注意到陆莲明显抖了一下。
    扶着陆莲的丫鬟也轻捏了下她的手，陆莲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请请！这宅子虽老，但文化底蕴深厚！”
    众人惊魂未定地跟着陆莲进了宋宅。
    叶倾城一进去便感觉到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氛围，温馨之感全无，反倒脚底有着阵阵凉意。
    她窜到了徐宁身边：“阿宁，你的护身符可还有，快给我一个。”
    徐宁也一脸紧张，悄悄塞给了倾城护身符后，便低语道：“这宅子怎么变得阴森森的，咱们没走错？为何判若两宅。”
    宋至善美滋滋地给众人介绍着宅子的结构和房间。他直接略过了老夫人的房间，带着战战兢兢的众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耳房我阿娘把它置办成了一个小祠堂，这些都是我宋家先祖，书香门第，诸多才子佳话，在朝有正二品宰相，在野有万民敬仰的诗人。无不……”
    说到宋家先祖，宋至善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叶倾城几次试图打断均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半个时辰快过去了，宋至善终于说到了他阿耶宋怀风。
    这是叶倾城唯一想问上一问的人物，她正要开口。
    扑通——
    宋至善瞬间重重地双膝跪在了地上，嘴角抽搐，声泪俱下。
    “阿耶！至善不孝啊！”

 第六十六章 竹山堂

    宋至善的哭拜来得突然，众人均措手不及。
    “至善亲家买卖繁忙，冷落了阿耶及各位先祖！”说着，他开始磕起头来。
    咚咚咚——
    宋至善磕头磕得用力，在场的却无人动容，只诧异地看着他表演。
    就在他终于起身，准备给先祖上香之时。
    轰隆隆——
    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整个祠堂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窗外狂风暴雨不停，众人被迫围坐在正堂中等待雨停。
    季淑仪饶有兴致地在堂中走来走去，观赏着宋家的藏品和书画作品。
    “不愧是竹山堂旁的人家。”季淑仪指着一副挂在墙上的字画夸赞道：“这幅‘洛神图‘临摹的真是好，线条细如云雾，如春蚕吐丝般连绵。”
    叶倾城也看了过去，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宋至言”三个字，“这是宋三郎君的画，真是可惜。”
    听到此话，坐在倾城对面的陆莲，手指不由得一颤。
    “宋二夫人，您可是哪里不适？”
    陆莲没有回答倾城，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宋至善见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夫人不常来这城外郊野，不知这里比城里冷些，穿得少了。”
    陆莲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便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目光藏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啊。”
    叶倾城半信半疑，将护身符握得更紧了些。
    众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天色渐晚，雷雨却丝毫不减。
    宋至善不好意思地起身：“季夫人，诸位牙郎，今日天公不作美。郊野路远泥泞，只能委屈各位在寒舍留宿一晚了。”
    叶倾城回想起宋家这宅子的构造，发出疑问：“有劳宋掌柜。可是，这里也许只够安置您与夫人，还有季夫人。我们人数众多，恐怕……”
    宋至善沉思片刻，“叶掌柜稍等，我这去问一下隔壁的恩师，竹山堂就在后侧，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凑合一晚。”
    见众人均没有意见。
    叶倾城礼貌作揖：“那便有劳宋掌柜了。”
    宋家后侧，竹山堂。
    叶氏众人冒着暴雨，推开竹山堂的大门。
    正值竹山堂的弟子们年休，整个堂内除了个看门的大伯便再无他人。
    那大伯披着个厚厚的外套，手里端着个小巧的烛台，带着倾城他们走在黑咕隆咚的连廊里。
    除了雨声，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空洞洞的，让人心慌。
    突然，一只癞蛤蟆从叶倾城的脚边掠过。
    啊啊啊——
    她吓得失声尖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郭子维。
    那大伯转过身来，在烛台映衬下，他的脸被光影放大，随着风摇摇晃晃，仿佛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啊啊啊啊，鬼啊！”
    叶倾城将头埋在郭子维的臂弯里，叫得撕心裂肺。
    清欢和一户被倾城吓到，也一边一个紧紧地抱住了情绪稳定的徐宁。
    郭子维正闷笑着。
    那大伯便没好气地怒斥起来：“这位娘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算是真的有鬼，也被你吓得魂飞魄散了！”
    郭子维费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对不住，她怕黑！请继续！”
    大伯将众人带到了竹山堂的宿舍区域。
    “就是这里了，这两间便给你们住，郎君们一间，娘子们一间。这是竹山堂的学子们备考时临时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倒也什么都不缺。”
    ”这里蛮好的，麻烦大伯替我们谢过律己先生。”郭子维礼貌回道。
    临走之前，那大伯又特意盯着叶倾城嘱咐：“莫要再大吵大叫了，乡野静谧，乡邻们休息得早，经不住你们这般吵闹。”
    “好好……”叶倾城自知这话是说给她的便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郭子维注意到对面有一间房间亮着，便好奇问道：“大伯，对面那间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无聊的话倒是可以去坐坐，只是里面都是先生的收藏，切记不可乱动。”
    说罢，大伯放好两盏烛台后，那大伯便背着手离开了。
    几人迅速分好了房间。
    这两间房是并排的，因房间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都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桌台上也落了一层薄灰，墙角还落着几只小昆虫的尸体。
    床铺是用土砌好的大通铺，侧面还能看到不少裂纹，摸上去冰凉得很。
    万一户将两间房间的窗子都用力撑开，又扫了扫灰：“也是许久没住这样的屋子了，以前走江湖时倒是时常光顾。”
    徐宁仔细地在两间房内走了走，然后在东侧的墙上都贴好了平安符：“好了。这下你们不用怕了。”
    时间还早，众人聚在其中一间房里取暖。
    没吃过苦的清欢扫视着房间，撅嘴吐槽：“真是倒霉，没想到这雨竟下得这么欢，本来一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被困在了这。”
    叶倾城轻抚着清欢，安慰道：“凭栏听雨也是蛮有诗意的，若不是困在了这，平日里咱们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清欢终于挤出了笑容：“阿姐说的都对。”
    郭子维依靠在门边，一直盯着对面的书房发呆，虽然那房间亮光微弱，但他觉得似有人影晃动。
    “刚才那大伯说对面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可想去看看？”
    叶倾城兴致勃勃：“闲着也是闲着！好啊”
    其他人点头附和。
    咯吱——
    郭子维端着烛台，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众人依次进入。
    “哇，这书房真是别有洞天啊，外头看是小小一间，里面竟然这般深远。”清欢不禁感叹道。
    叶倾城也满眼惊喜，这书房与她平时看武侠小说时，脑中想象的藏经阁倒有几分相似，木刻的雕花书架摆得随心所欲，典籍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但并不整齐，有一种经常抽出来翻看的痕迹。
    众人都兴致勃勃，立刻四散开来，自顾自地去寻找感兴趣的典籍去了。
    万一户雀跃得很，“让我来看看，这有没有武功秘籍！”
    徐宁不知何时也已捧起一本符咒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郭子维，他站在入门处反复盯着角落里一盏烧了大半的烛台，暗自思忖。
    “奇怪，难道真的没人？”

 第六十七章 这里蹊跷得很

    郭子维走近角落里那烛台处，怔怔地看着附近的两排书架。
    叶倾城见他就不吭声，“怎么了？”
    郭子维托起自己的下巴，思考着：“总觉得这里有些哪里不对。”
    叶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大咧咧地指着书架说：“是这两排么？可能是……太过整齐了？”
    经叶倾城提醒，郭子维恍然大悟。
    郭子维把眼睛靠在这两排书架边，细心地观察起书架的每一层。
    每层书籍上方都落满了灰尘。
    直到最底层，郭子维一眼便看到其中一本典籍的上方，洁净如初。
    “找到了！”
    他将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叶倾城盯着那书籍的封面，一脸疑惑地念了出来：“‘烹茶录’，难道是教煮茶的么？”
    郭子维快速翻阅了下：“这是本杂记，描绘的是两年前，竹山堂的学子们一起在庭院中烹茶的景象，你看，还有人画了画像！”
    郭子维指给叶倾城看，“还记录了每个学子当场做的诗句和文章。”
    叶倾城抬头望出窗外，“画里的，不就是这么！只是少了这画里的竹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律己先生的书房，可能就是他突发奇想地，想看看这些与学子们的美好回忆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子维又观察了下这书册。
    “我只是觉得古怪。你看这本书的边底，明显是有些潮湿，定是不久前刚有沾了水的手碰过。可我们来时，书房里四下无人。”
    叶倾城被郭子维说得背后发凉，其他人听到也围坐了过来。
    “你说的有点道理，让我瞧瞧！”
    叶倾城随意地翻了翻，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们看这里，可是被人撕掉了一页？”
    “还真是！”众人附和道。
    清欢目光如炬，接过书，正准备研究一番之时。
    “王某的书房今晚好生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如平日一般花枝招展的律己先生已经立在门口。
    “先生好！”
    众人异口同声，清欢机敏地将书册藏进了袖子里，背到了身后。
    叶倾城还在生律己先生的气，一副赌气的样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啊！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强词夺理，王某我走路一向轻盈优雅。”
    说着他还自恋地提着衣摆原地转了个小圈，以展示他轻盈的脚步。
    众人被王律己逗笑。
    清欢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袖子中的书册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才又骤然绷住了笑。
    律己先生饶有深意地也笑了笑，故意走近众人，继续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书房，还说我鬼鬼祟祟。”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清欢背着的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行鬼祟之事啊？”
    叶清欢自觉心虚，脸上倍感温热，便又后退了几步。
    叶倾城装作无意地挡住了律己先生视线，“好好好！是倾城一时失言，我们也见识过了，现在离开便是了！”
    “先生，告辞！”
    叶氏众人与律己先生匆匆告辞后，便一窝蜂似得跑回了房间。
    王律己看着远去的几人，摇晃着头，喃喃自语道：“倒是与其他牙人不同，甚是有趣。”
    说罢，他吹灭了角落里的烛台，慢悠悠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独留了一扇窗。
    在正要掩上最后一个门缝之时，他突然轻声吐了句：“走时，记得关窗，别淋湿了我的书。”
    黑暗里，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张纸，攥起了拳头。
    竹山堂，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平日最细心的清欢便与郭子维一起研究起那本书册。
    众人等得昏昏欲睡。
    叶倾城早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磨起了牙。万一户用剑支撑着头，徐宁则不停地念着口诀让自己清醒。
    “我知道了！”
    清欢发现了蹊跷。
    众人惊醒。
    叶倾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迟到了迟到了！”
    郭子维敲了敲她的头，这才回过神。
    万一户关起了房门，“清欢，你说。”
    叶倾城将书册翻到了那副图，平铺着摆在了桌上。
    “你们看，这幅上可以看出，参加了这个烹茶活动的，共有七人。除了律己先生与一旁的大伯，参加的学子共有五人。”
    她将书册翻到了缺页的位置，继续说道：“缺页的这里，前后都是律己先生与其他学子留下的感言，并留有落款，分别是律己先生、王谦、沈煜、苏应之。从这其中推测出，缺少的这一页上有剩下两名学子的感言。”
    徐宁发问：“那其他书页中，可以查到这两人是谁么？”
    清欢看了眼郭子维，皱眉道：“无从而知，但从刚才的那副图上，可以看出是其中穿着松绿色织锦缎的这位，和穿着赤色花鸟纹的这位，因为他们写感言的顺序与那图上从左至右的坐次是一致的。”
    叶倾城捧着自己的脸，一脸生无可恋。
    “那线索岂不是断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暴雨天钻进书房里，撕掉这一页呢？”
    众人没有思路，均沉默了起来，
    万一户打了哈欠，“哎，别想了！这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还帮竹山堂抓起贼人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睡下，还是明日带季夫人看宅更加紧要！”
    郭子维点头道：“一户说的是，晚上大家都小心点，若有情况，随时叫我们。”
    说罢，二人便回到了隔壁。
    夜色如墨，雨重如柱。
    窗外静谧阒然，整个竹山堂都被笼罩在雨气泛起的轻烟中，愈发神秘起来。
    叶氏众人在房中正睡得熟。
    突然，一声声带着恐惧的哀嚎打破了夜空。
    众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清欢快速重新点亮了烛台，随着光影重新找亮了房间，贴在墙上的那平安符也飘飘然地掉落了下来。
    徐宁拾起平安符，对上了满眼惊恐的叶倾城。
    那哀嚎声仍然回荡在整个小镇落的上空。
    三人立刻穿好外衣，冲出了房间。只见万一户与郭子维已经等在了门口。
    “你们没事？”
    “没事！这声音好像是从宋宅那边传过来的！”
    “走！去看看！”

 第六十八章 另有隐情

    叶氏众人打着油纸伞，正要出门。
    又碰到了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王律己刚打开房门。
    王律己迷迷糊糊地道：“真是扰人清梦，既然你们去瞧，我便继续睡了，回来可要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郭子维注意到他的鞋边角上沾了些泥。
    “先生，方才出过门？”
    律己先生的脚稍稍退了半步，“哦，方才去了个茅房。那是还没有动静。”
    说着，他便又关上了门，回去了。
    郭子维若有所思。
    叶倾城拉了拉他，“赶紧走！”
    众人顶着大雨寻到了宋宅后门。
    宋宅后门对着一片田野，宅子与田野之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许是暴雨的原因，河水异常湍急。
    “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那哀嚎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声叫得人心神不宁。
    “应该就在附近了。”带头的万一户谨慎地说道。
    叶倾城透过下冒烟的雨帘，好似看到了河道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倾城懊恼着刚才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提上一个灯笼，雨下的这般大，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众人缓缓地向河道靠近。
    万一户拔出剑防身，在靠近了那黑影之时。
    “你是何人？”他厉色发问。
    空气中一片寂寥，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万一户又走近了一些，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嗨！是个稻草人！”万一户松了口气，“应当是那边田野的，许是坏了，被丢到了河道边上。”
    正当众人放下心来。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了！”
    刚刚哀嚎的那凄凉女声突然在万一户身后的大树处传来。
    那声音空灵，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众人不禁心头一紧。
    叶倾城吸了吸鼻涕，紧紧抱着徐宁：“阿宁，你那符对付孤魂野鬼，应当绰绰有余。”
    “一户，上！”
    “摸得着的我万一户都不怕，就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万一户的双脚像灌了铅，无助地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郭子维在附近随意地拾起一根树枝，“我来！”
    只见他一步一停，缓慢地向那大树靠近。
    终于绕到了树后。
    他大声喝道：“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宋二夫人？！”
    陆莲受到了惊吓，大喊大叫了起来：“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随后便在雨中疯跑起来。
    她满脸惊慌，一路在水里踩出“啪唧啪唧”的声音，但兜兜转转地却不跑出这河道。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倍感茫然。
    叶清欢大喊：“不行，这样不行，她还怀着孕呢！无论怎样，我们得按住她，先将她带回房里。”
    “好！”为了抓到陆莲，叶倾城干脆丢开了伞。
    但她跑得飞快，即便碰到了她，也是拼了命的挣扎，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命。
    就在此时，宋至善带着拿着粗重绳子的家仆一起从后门走了出来。
    “快！”
    那些家仆不管三七二十一，凶狠地按住陆莲，便用那绳子捆住了她。
    陆莲的嘶吼愈发尖锐，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那家仆都不曾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们粗笨地把她像牛羊一般抬了起来。
    宋至善不耐烦地看着她，威胁道：“若是吓走了季夫人，我要你好看！”
    陆莲放弃了挣扎，她面朝夜空，像鱼儿一样张着嘴，任由冰雨灌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宋至善，你干脆了断了我！哈哈哈……让我快些去下面给至言赔罪！”
    陆莲冷冷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着。
    宋至善被陆莲触怒，怒斥着：“还不快把夫人送进去！”
    “宋掌柜！”叶倾城叫住了宋至善。
    宋至善丝毫不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叶掌柜，做好你牙郎的本份便好，别人的事儿少掺合！”
    “关门！”
    万一户飞身过去，及时用剑卡住了大门。
    “宋掌柜，我们掌柜的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关门了？”
    说罢，他稍一使力，那些推着门的奴仆们便一起摔倒在地。
    门重新被万一户打开。
    叶倾城走到门口，快速擦拭了下脸上的雨水。
    郭子维注意到宋至善衣角上的香灰，也跟了过来。他动了动鼻子，在宋至善身上嗅到了与竹山堂书房一样的沉香木味道。
    郭子维暗自思忖着，难道，刚刚在书房里撕掉书册的人，是他？他到底想隐藏何事？
    叶倾城救人心切，直截了当：“宋掌柜，我们做这桩生意，便要对季夫人负责。她有意购置您的宅邸，那我们便有责任调查清楚这宅子的过往。若您不想卖了，我们现在就带季夫人走。绝不能将她一人独留在这。”
    叶倾城的坚定眼神正对上了犹豫不决的宋至善。
    背后的陆莲还在狂笑着。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宋至善侧过脸来，在闪电下，半阴不阳。
    他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懒得腿长在季夫人身上，走与不走，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叶掌柜及各位，明日请早。”
    宋宅后门再次关上。
    叶倾城不寒而栗，背后湿答答一片，也不知是渗出了冷汗还是未干的雨水。
    次日，雨后初晴，宋宅正堂。
    倾城与子维来接季夫人，宋至善也陪同在座。经历了昨夜的折腾，他们都精神不济，不停地打着喷嚏。
    今日的宋宅，静的出奇，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
    房檐上不停滴落着残留的雨水，滴答滴答……就像叶倾城此时此刻的心情。
    沈潇今日倒是心情大好，她换了一只珠花戴在了头上，穿上了一件华贵但有些陈旧的衣裳，她好似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一样，美滋滋地在庭院里晒着谷物。
    叶倾城靠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沈潇，暗自思忖。
    昨日陆莲那叫声那么凄厉，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熟，一点都不知道。
    叶倾城试探着发问：“宋二夫人可好些了？”
    沈潇放下手里的簸箕，猛然回过头：“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嘛？”
    叶倾城尴尬地笑了笑，又连忙换了个问法：“额，我是问陆莲怎么样了？”
    沈潇听见陆莲的名字，嘴角直接就变了方向，“问那妾室作甚？这都几时了还不起身，哪里有嫁了人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卖个宅子可真难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与郭子维对视了一眼。
    宋至善看出他们的怀疑，突然出了声：“她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梦行症而已。”
    叶倾城将信将疑，梦行症哪有那么激烈的？陆莲昨日分明清醒的可怕！
    算了，还是赶紧带季夫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宅子不买了。
    季淑仪终于出现。
    倾城诧异最爱美的季夫人居然穿着与昨日一样的衣裳。
    她拉过季淑仪的手：“夫人，对不住，是我们没调查清楚就带您来看宅了，让您受惊了。我们再给您找其他的宅子！”
    季淑仪一脸惊讶：“我对这里很满意。不过买宅子是大事，我打算再在这里多住几日，再做决定。”
    叶倾城被季淑仪的反应吓到。
    “夫人，您可是认真的？昨晚的声音您没听到么？”
    季淑仪的睫毛微颤，轻轻拂了下手臂：“昨日雨大，我睡得正好，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啊！”
    沈潇在庭院里扬起谷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扬起头：“我们这夜里安静得很。叶掌柜真爱说笑。”
    沈潇怎么也变了，她不是不想卖这宅子嘛，为何现在没有了任何反应，还如此和气？
    叶倾城彻底懵了。
    “宋至善，你把她们怎么了？你是故意把我们支到竹山堂的！”
    宋至善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碗。
    “叶掌柜，你此话怎讲啊？她们都正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方才季夫人的话你可听见了？接下来，您是不是需要赶紧回牙行做文书了，我们还急着成交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突然响起了诵经的声音，伴着木鱼声，有节奏地传来。
    叶倾城还想争论，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她。
    “好！宋掌柜，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郭子维拉着叶倾城便迅速离开了宋宅。
    竹山堂，房间。
    叶倾城和郭子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大家。
    众人一边疑惑重重地收拾着行李，一边复盘着这两天诡异的一切。
    清欢叹着气：“这个陈家真是处处都怪极了。二个失踪的进士儿子，一个未过门却坚信自己是宋二夫人的沈娘子，糊涂的宋老夫人和多年没有音信的宋录事。唯一健在是明明做了赘婿还耀武扬威的儿子，和一个有梦行症，白天正常晚上发癫的媳妇。”
    “现在怎么办？”清欢发问，“咱们现在可是真的丢了夫人！带客人看宅，客人却被扣下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牙行就真要关门了！”
    郭子维眯缝着眼睛，“我觉得季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宋至善威胁着留了下来。而这个事情一定和宋三郎君有关系。昨日我在宋至善的身上衣角擦到了一些香灰，而那香灰不是普通的香灰，是律己先生书房里沉香木特制的香灰。”
    叶倾城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昨天在书房里撕掉了那页书卷的人，是宋至善？！”
    说到这里，徐宁也反应过来。
    “这样说来，昨天陆莲被绑起来的时候，喊了一句，要去找至言认罪。难道宋至言的失踪，与丢了的那页书卷有关联？”
    叶倾城突然后背发凉，“那书卷上的其中一人，一定是宋三郎君。可是从书册上看，那日他们相谈甚欢，并未发生什么啊！”
    众人正疑惑着。
    郭子维起身说道：“我们坐在这空想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尽可能的调查清楚来龙去脉，把季夫人救出来。”
    清欢丧气：“可是宋三郎君都失踪这么久了，连官府都没弄清真相，我们几个牙郎怎么查嘛。如今卖个宅子可真难啊！”
    正说着，叶倾城眼中闪着机灵的神色。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们！”
    众人齐齐看向了她。
    “谁？”
    岔路口的小摊。
    昨日一场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来光顾这小摊的过路人也少了大半。
    叶倾城带着诸位牙郎浩浩荡荡地便围坐了一桌。
    小贩见她声势浩大，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意图。
    他端着壶热茶汤和几个破茶碗便喜滋滋地靠了过来。
    “娘子，您今日来的这般早，还带了这么些个人，可是有生意要和我做啊！”
    叶倾城二话不说，从包袱里掏出袋装了五十文钱的小荷包，便拍在了桌子上。
    “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贩从容地打开荷包瞧上了一眼，嘴角瞬间不受控制地咧开：“娘子，你且问！”
    叶氏众人拉着小贩足足问了半个时辰。
    从他口中得知，陆莲与宋至善当年的婚事是郎情妾意的，并无任何不情愿的意思。虽然是宋至善入赘陆家，但陆家还是给陆莲抬了十里红妆到宋家，就从这小摊前路过，浩浩荡荡地走了许久，当时还来了不少人围观，都说宋家找了良配。成亲之后，因为有沈娘子在，所以陆莲很少再去宋家，每次去也都有宋至善陪着，但一住就住上个半个月左右。
    宋家兄弟们当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宋录事入了军营便一去不返，三个兄弟都十分孝顺宋老夫人。三人同在竹山堂上课，拜在律己先生门下，宋大郎君先考中的进士，当时他骑着马风风光光而过。宋二郎君及三郎君二人是同一届参加的科举，但只有三郎君考中了进士，当时为了照顾宋二郎君，他还省去了这些仪式，大家都羡慕他们的感情好。
    郭子维拿出了书册，翻到了画像的那一页，继续追问：“那你可能认出图上靠右的这二人中，可有宋三郎君啊？”
    小贩瞧了一眼那画像，伸出手对着叶倾城晃了晃。
    “娘子，我回了这么多问题，早就远远超过五十文的价值了。这个，是另外的价格！”
    叶倾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又在桌子上补了十文。
    “现在可以说了！”
    那小贩笑嘻嘻地收起了铜板，拿起书册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接着，他笃定地摇着头道：“认不出！”

 第七十章 叶氏可是用了邪术？

    叶倾城一把揪住那小贩。
    “认不出你还收钱！”
    那小贩扬起头，耸了耸肩，“娘子，您只问认不认得出，我答认不出，何错之有？！”
    倾城还想争辩，幸得徐宁拉住了她，摇头道：“救季夫人要紧。”
    一场秋雨一场寒，热腾腾的小摊成了这条岔路口赶路人的唯一依靠。
    叶氏众人打包了几样吃食，便打算赶回牙行，讨论计策。
    正要离开之时，叶倾城又瞧见了之前那鬼祟的小郎君。
    天虽又冷了些，他却仍穿着与之前差不多的单衣，孤单一人缩在距离炉子最远的角落里。
    柳如和郑书易也真是心狠，派出来跟踪也不给件袄子穿。
    叶倾城又塞给小贩五文钱。
    “给他们再配块饼。”
    西市，叶氏牙行门口。
    叶氏众人自从进了西市的门，便觉得奇怪。只过了一晚，所有人都好像开始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几人均觉得浑身不自在。
    徐宁歪着头：“生意不好而已，这么遭鄙视么？”
    “连那街角处摆摊的掌柜都不见了！肯定不简单！”清欢附和道。
    众人正疑惑着。
    万一户这急脾气一点也忍不了，随手抓了一个过路人，便逼问起来。
    “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闭起眼睛、扯着脖子喊道：“我……我阳气十足，不适合你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万一户见状，直接拔出了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恐吓道：“谁管你阳气足不足！把话说清楚！”
    利剑一出，附近的过路人都吓得拔腿就跑，就像看到了瘟神一般。
    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叶氏当街抓人了！！快去通知市属！！”
    那被抓住的路人更是脸色铁青。
    “你们……都说你们叶氏因生意不好，便用了邪术。骗季夫人去了鬼宅，就是为了给邪神献祭！”
    “什么？？？邪术？”叶氏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叶倾城想过郑氏会给他们泼脏水，却没想到这谣言传得这么快，又这么疯！
    万一户松开了那路人的脖领，他吓得直接双脚瘫软在地，用胳膊硬撑着拼了命地挪到了一边。
    众人望向对面的郑氏。
    只见郑氏将招牌和旗子都换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郑书易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他家管家在门口张贴告示。
    “从今日起，所有宅子，只要在郑氏成交，牙钱一律增加为宅钱的百分之三。”
    周围的人都怨声载道。
    立刻有人提出抗议：“行规便是百分之二，你们怎能私自涨价？！”
    郑书易冷哼着：“嫌多，你们可以去对面啊！郑某绝不拦着！”
    说着，他还挑衅地瞧了一眼叶氏众人。
    叶倾城暗自咬着牙，这个郑书易，故意放出谣言让叶氏门可罗雀，又立刻涨了牙钱，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真是无耻至极！
    万一户再次拔出了剑，“我去砍死他！”
    郭子维拦住了一户：“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再商量。”
    叶氏众人垂头丧气地进了门。
    虽然生意不好，但二叔父还是将大堂收拾得光洁如新，桌椅摆得仍然整齐对称，花瓶里也插了鲜桂，看起来暖暖的。
    清欢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怎么办……从何查起？”
    众人一阵沉默。
    忽然，后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季之言的声音。
    “之言怎么在这？”叶倾城问道。
    叶禄笑了笑：“季夫人跟着你们去看房，最近之言和勿儿、青莲他们一起住在了孙神医府上。孙神医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咱们这不是……”
    说到这里叶禄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咱们这不是没人来嘛，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了。”
    “这会子，小世子也来了，正在后面给之言和勿儿讲课呢。”
    叶倾城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刚才的心寒突然变得有些柔软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赶在被之言发现之前救出季夫人。
    一旦季夫人回来之后，郑氏散播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同样被孩子们柔化，众人心照不宣地围坐在一起，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郭子维掏出那本书册，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我们也并不是全无思路，若想知道少了的那页到底写了什么，恐怕只有找到另外几人这一条路了。”
    叶倾城托着下巴。
    “另外几人，律己先生和那大伯定然不会帮我们了，那日律己先生出现的那么凑巧，必然是帮宋至善打掩护。那剩下的只有……叫什么来着？”
    清欢拿起书册念了起来：“王谦、沈煜、苏应之。”
    徐宁叹了口气：“貌似都没怎么听过，可能这几人都未曾考中进士，没有捞到一官半职罢。”
    “最好是能想办法查一下宋三郎君科考那年的名单。”郭子维回。
    叶倾城发着呆，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难道是之前背过的唐诗里的诗人？
    不对，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
    忽然，灵光一闪而过。
    她结结巴巴地说：“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可是，苏应之？”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出当时在仙居吃饭时，苏翎送给她的那丝帕。
    展开一看。
    那丝帕的一角的睡莲旁，赫然绣着“苏应之”几个小字。
    叶倾城激动地手指直抖，“不知，此苏应之，可是彼苏应之啊？”
    郭子维斜着眼眸，醋意上头。
    一把抢过叶倾城手里的丝帕，酸言酸语道：“让我瞧瞧！郭某竟不知，叶倾城何时开始随身携带男子的丝帕了？”
    其他人均心领神会地在一旁闷笑。
    叶倾城一时尴尬，其实她只是因为这丝帕实在好看才戴在了身上，现在想来此举还确实有些暧昧了。
    她讪讪开口：“实在是因这丝帕，材质甚好！不脱丝，不粘毛，还够柔软，颜色也……”
    见郭子维越来越气，徐宁只得偷偷拉了拉叶倾城的衣袖，才打断了她。
    清欢偷笑着帮倾城解围，“若苏应之是苏市令，便好办了！怕只怕只是重名，据我所知，苏市令并不是长安人氏，既不是本地人，又怎么会是竹山堂的学子呢？”
    清欢说的在理，众人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大半。
    叶倾城拿起了那书册。
    “是与不是，我们直接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这就写信函，待他今日结束公办，我们直接带他去醉仙居，问个明白！”
    “好！”

 第七十一章 有人动了手脚！

    醉仙居，二楼。
    叶氏众人焦虑地等在包厢中，门外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是苏翎来了。万一户连着开了几次门，都碰了壁，便直接坐回去，颓卧在了贵妃椅上。
    苏翎那边边，因叶倾城的信函写的太过简单，苏翎还以为是倾城单独邀了他。
    自从静心宴后，他便发现了自己对倾城的好感，因此压抑着内心有意回避着她。
    作为市令，叶氏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今日叶倾城突然送来了信函有事求助，让他不禁有些雀跃。
    苏翎从出了市属大门开始，便一路演练着与倾城见面的场景，直到站到了包厢门外。
    苏翎在门口徘徊着，来回踱步。
    包厢里，众人注意到有人影在门前飘来飘去。
    “可是苏市令到了？”郭子维发问。
    众人急不可耐，一起挤到了门前准备欢迎。
    叶倾城刚要推门。
    苏翎清冷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叶掌柜，我不是刻意冷待你，只是近日公务繁忙。”
    屋内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叶倾城歪着脑袋，谁？冷待谁？
    她正想着，声音再次传来。
    “不行！太官方了！”
    “倾城，许久未见，许是你们最近罚款不多，日后我定多来瞧瞧！”
    众人隔着门目瞪口呆，郭子维更是一脸坏笑地盯着叶倾城，一副“你可以啊”的样子。
    叶倾城扶着额极力地摇着头。
    心里暗自嘀咕着，苏翎平日里一板一眼的，竟没想到，内心这般的“少女”。
    “不行，我与她还没熟识到可以叫‘倾城’那般亲密。”
    “还是叫叶娘子……比较妥帖。”
    苏翎还想演练。
    咯吱——梆！
    叶倾城实在受不了，直接大力推开了门。
    只是没想到苏翎站得太近，那门板直接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苏翎捂着额头与众人面面相觑，尴尬着打了招呼：“诸位，都在啊？”
    众人也一脸无所适从，只得齐齐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小厮上完了所有的酒菜，众人也已坐好。
    苏翎还没有走出内耗，想想刚才干了什么就自觉无颜。
    他的脸一直温红着，如醉了一般，额头上也包了纱布，看起来甚是滑稽。
    众人似笑非笑，但努力地压着情绪，使劲儿夹菜。
    郭子维率先打破尴尬，“苏市令，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打探一些往事。”
    苏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事？”
    郭子维单刀直入：“苏市令，郭某冒昧一问，您可是字’应之‘？您可认识宋至言？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探花郎。”
    苏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些，不由得一怔：“没错，我确实字’应之‘，也曾与宋三郎君有过交集。当年赶考，我与秦庆同行至长安。但不曾想，长安物价高昂，我两个穷苦书生根本承担不起。他投身怡春阁作诗，为怡春阁壮人气，后又在那与慕容娘子两情相悦，便与我日渐生疏了。我不想涉足烟花之地，便找到了郊外，当时律己先生开放竹山堂给贫困考生暂住，我便住了进去。也是在那结识了宋家的三兄弟。”
    叶倾城听得起劲儿，怡春阁居然还找书生去作诗壮人气？原来那时候就有水军了呀！
    苏翎顿了顿，反问道：“不过，你们为何会问这些？可是至言有消息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倾城直接掏出了书册。
    “苏翎，你先回答我。这书册上记录的那次’烹茶‘你可在场？夹在其中的这两位，可有宋至言？”叶倾城指着书册上的图问道。
    苏翎接过书册感叹道：“我竟不知还有人记录成册了。”
    他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往日的回忆也渐渐在脑中浮现。
    “没错。这次竹山堂烹茶，我有幸在场。你所指的这两位，便是宋家二郎宋至善和三郎宋至言。”
    苏翎这话一出，众人都起了疑惑。
    叶倾城将那图又拿得更近了些，“苏翎，你可看清了？这图上哪有宋至善啊？我们前几日刚和他见过，与这个图上之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苏翎眉头不禁皱成了一团。
    “奇怪，这图上的确实不是，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与我们一起烹茶的，定是宋至善。当日律己先生叫大家在庭院中烹茶作诗，他的诗夺了头筹，还单独写了一幅，裱好了挂在宋家正堂了。”
    听闻此话，郭子维将眼睛贴近了那页面的侧面，又用手指使劲儿搓了搓。
    不对，这个图被动过手脚！
    “你们看！宋至善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颜料要厚一些，我猜想定是有人给他重新画了脸。”
    徐宁不解：“会是谁呢？”
    “律己先生！”郭子维与苏翎默契地异口同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至善又为何要撕掉他和宋至言那页感言呢？”叶倾城继续发问。
    苏翎听得一脑袋浆糊。
    “你们都把我问糊涂了。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苏翎。
    苏翎听后大为震惊。
    “你们口中的宋至善，竟与我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苏翎喝了杯酒，眼神微微变得迷离，望着窗外回忆起了过往……
    “我与他们兄弟俩在竹山堂相识，那时候的我一穷二白。即使在竹山堂，也是付了房钱便再买不起吃食了。
    我接连饿了几天，直到有一日在竹山堂后院里不慎晕倒。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在宋家了。当时，至善正坐在宋宅与竹山堂临近的房檐上背书，正巧看到了晕倒的我，便与至言一起将我拖到了宋家。
    当时宋老夫人给了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送宋老爷子的旧衣给我。
    从那日起，我便与他们兄弟俩一起备考。
    我们三人中，至言是最没耐性的，但他天资聪颖，有着股机灵劲儿。
    至善是才学最好的那个，律己先生也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这里，叶倾城突然打断了苏翎。
    “苏翎，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宋至善是你们当中才学最好的那个？既然这样，为何最后，你和宋至言都考中了进士，只有宋至善落了榜？”
    苏翎轻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

 第七十二章 周茗贞虽迟但到

    苏翎努力地回想。
    “当时放榜，我们也很诧异，至善还曾去礼部讨要说法。再后来，我还是从其他人那得到的消息，说是因他写了不该写的内容，才被取消了资格。没有把他抓起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竟去入了赘。一入商贾，便再无科考资格了，至言也在高中不久后便离奇失踪了，甚是可惜。”
    苏翎回忆上头，眼中满是惋惜。
    他猛然意识到现下眼前正坐着一圈的商贾，突然就红了脸。
    叶倾城看破了他的心思，甩手道：“无碍无碍，我们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有资格也考不上。”
    苏翎稍稍缓和了些。
    夹了口眼前的豆干，嘴角稍稍上扬：“味道不错。当年备考之时每日以半块胡饼果腹，偶尔能吃上口豆干，都要雀跃好几日。”
    “高中之后，琼林宴、曲江宴、樱桃宴……大大小小的活动参加了不少，却没有一样记住味道。”
    叶倾城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苏翎的说法，宋至善应当是在入赘了陆家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可那小贩明明说过，他们当时郎情妾意，如今宋至善在陆府的地位又远高于陆莲。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众人陷入沉思，纷纷吃起了菜，相互沉闷地碰着杯。
    就在此时。
    咣当——
    房门突然被暴力撞开。
    “叶倾城，你下作！”
    周茗贞虽迟但到。
    此时的她，正气鼓鼓地叉着腰，一副来抓奸的派头。
    见房间里坐着一大堆人，她立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用纤长的手指遮挡着自己尴尬的神情。
    “周娘子，来都来了，一起坐下吃口饭！”万一户痞气十足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座。
    周茗贞也不客气，她直接走到郭子维身旁，用眼神示意他让开苏翎边上的位置。
    郭子维闷笑着瞧了眼苏翎，一边起身一边甩下句：“好男不与女争，苏市令，郭某爱莫能助了。”
    苏翎瞬间没了胃口，扶额掩藏着自己的无奈。
    周茗贞坐下后便，便快速扫了下眼前的酒菜。
    “这都点什么东西呀，我来醉仙居从来都是有特制菜品招待，从未见过你们吃的这些破东西。”
    说到这个，万一户便不服气了，他作为醉仙居的资深客户，这儿的每道菜都吃了个遍，自然也包括了周茗贞嘴中那写特制菜品。
    “周娘子，这你就不如万某懂了！醉仙居有两套菜单，一套便是您说的那特制菜品，好在食材稀少昂贵，确实是有了贵客崔十娘才会拿出来的。另一套呢便是这普通菜肴，食材虽常见，但胜就胜在滋味上，做法可是很讲究的。”
    周茗贞将信将疑，打算就近尝尝这清泉羊肉。
    她的筷子刚碰到那羊肉，肉就像化了似的，直接绽开，泡在清泉汤汁里，如银丝般柔软。
    她谨慎地夹了其中一丝，放入嘴里。
    “如何？”
    众人期待着她的反应。
    “嗯！仙品！真是不错！为何不能给我也用这个菜单？！这不是欺负我们权贵子弟嘛！”
    叶倾城撇撇嘴，这人怎么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呢！
    周茗贞吃美了，又连着夹了几块，也不顾自己贵女的身份了，直接将袖子挽到了关节处。
    正吃着，她美滋滋地说：“上一次本娘子吃到这般廉价又好吃之物，还是琼林宴上的樱桃酥饼，里面夹着樱桃肉和牛肉，混在一起，外面的酥皮烤得用心，酥而不硬。”
    周茗贞的话意外打开了郭子维的思路。
    少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苏市令，你可还记得，宋三郎君的失踪是在当年的琼林宴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我依稀记得，当时圣上给县主与秦太傅赐了婚。至言还与我说，很是羡慕，若他考进了前三甲，也许也能得到个好姻缘。”
    周茗贞嘴吃得鼓鼓的，抬眸问道：“宋三郎君？可是那个相貌平平，却自诩能力非凡的宋至言？”
    众人吃惊不已。
    叶倾城见周茗贞有些噎住，顺手递给了她一盏茶。
    “周娘子居然也认得宋三郎君？”
    周茗贞喝了茶，终于将食物吞咽了下去。
    少女一边嗤笑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起了身：“当然认得！他可是在各贵胄之间出了名的。”
    郭子维挑着眉：“此话怎讲？”
    周茗贞忍着笑，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这个宋至言，自琼林宴后，他便开始每日写书信亲自送到侯府来，自称是仰慕我已久，死皮赖脸地非叫家仆送进来给我。但那时，我已经倾慕于苏郎，便把那些书信统统丢在一边，没有打开。”
    她越说越兴奋，“直到后来又办了杏林宴，我与其他姊妹齐聚在一处，正吃着茶点。这个宋至言就打我们前面走过。”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均期待着看着周茗贞。
    清欢催促着：“周娘子，快说！别卖关子了！”
    周茗贞“噗”地笑了出来：“这个时候，番宁侯府的岳娘子就指着宋至言，说宋郎君每日都会送书信到侯府给她，表明心意。我们才知道，这个宋三郎君，把他想攀附的贵胄之女，都送了个遍。回府之后我们都将此事告知了长辈们，各侯府告到了礼部去，所以即使他考中了进士，后续也没有任何官职指派。”
    众人听得呆了。
    宋至言居然做出了这种事，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最后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久未吭声的徐宁，用沉重的语气开了口：“这样说来，宋三郎君会不会，因为没有了指望，最后……自裁了？”
    全场沉默。
    他们都瞬间沉浸在了哀痛中。
    郭子维眼眸一沉，“苏市令，那年的杏林宴，你可在场？宋家郎君可有什么反常？”
    苏翎敲着脑袋，努力地回想，连指节都用着力。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杏林宴上倒没有什么异常。而是结束之后，听闻宋家大郎就是那晚，离奇失踪了。”
    苏翎的回答让叶倾城心情复杂。
    宋老夫人真是命苦，夫君一去不返，三个儿子，一个失踪，一个错失登科，最后一个考中了却弄巧成拙，可能还自我了断了。
    另一边，郭子维正努力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直觉告诉着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六十三章 叶倾城，你同情卷王干嘛！

    郭子维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急促地问道：“周娘子、苏市令，你们可还记得，杏林宴是什么时候办的？”
    苏翎稍加回忆，便利落地回道：“五月初。”
    郭子维双臂抱胸，又发问道：“清欢，两年前宋至言的那张委托书，你可带了？是什么时候写的？”
    叶清欢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了委托书，慢慢展开。
    “也是五月，但具体的日期已经淡化了。”
    叶倾城双手托腮，眉头微蹙。
    少女的的眼神瞬间清明：“那不对啊！如果宋三郎君是自我了断的，那他为什么要在死前跑去卖宅子？”
    苏翎也希望能解开往日好友的失踪之谜：“让我瞧瞧。”
    苏翎接过委托书。
    “这？这委托书可是至言亲自写的？”
    叶清欢连连点头，“是啊！客人的委托书，都需要亲自书写。”
    郭子维抬眸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苏翎摇着头，又将那委托书平铺在桌面上仔细观察了一番。
    “我见过至言的考卷，因对他的观点颇为欣赏，所以反复读了很多遍。这委托书上的字迹，与那考卷上的，绝对不是出自一人。”
    苏翎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正巧一股秋风苍劲而来，一瞬间吹开了包厢的窗子。
    窗子来回摆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脊背发凉。
    叶倾城猛得打了个激灵。
    这事越发变得诡异起来，若是同一人字迹为何会不一样呢？科考自然不会模仿其他人的字迹，那只有委托书可能有问题了。
    难道想卖宅子的人不是宋至言？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问道：“会不会那日去牙行登记的人不是宋三郎君，只是代他去登记呢？”
    徐宁摇摇头：“这种可能很小，但时间过了太久，也无法考证啊。这可是大事，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叶倾城急得在包厢里来回踱起了步。
    忽然，她一眼扫到了在一旁事不关己，直勾勾盯着苏翎的周茗贞。
    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对啊！周茗贞不是有宋至言写的书信么？！
    她直接拉起周茗贞：“周茗贞！当年宋至言写给你的那些书信可还在？”
    周茗贞被叶倾城这一拉，吓了一跳，懵懵地点了点头。
    “许是还在，我未曾打开过。”
    叶倾城期待地望着周茗贞：“周娘子，拜托了！”
    周茗贞甩开叶倾城，一脸不不耐烦：“拜托什么拜托！我为何要帮你？你可知我房内有多少物件？找这书信如同大海捞针！”
    叶倾城碰了壁，又偷偷看向了苏翎。
    被人一直盯着总是会有感觉的。
    苏翎虽未抬眼，便已料到了叶倾城的反应。
    他轻叹了口气，恭敬地走到周茗贞身边：“周娘子，至言是苏某当年好友，若能解开他的失踪之谜，苏某必感激不尽！有劳了！”
    周茗贞嘴角不住地上扬，眼神柔和娇媚，她轻拉了一下苏翎的袖子：“你为何与我这般客气！你开了口，我怎会无动于衷。”
    说罢，她瞬间变了脸色，一脸严肃地高声道：“来人！”
    周家奴仆反应极快，立刻便冲到了房门口。
    “立刻，马上，回府去翻找一叠，落款是宋至言的书信。一旦找到，速速送来这里！”
    “是，娘子！”
    周家家仆一窝蜂地散去，众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一时间，包厢里安静得可怕。
    郭子维闷笑着靠到叶倾城身边。
    压着嗓子问道：“你还要利用人家多少次？”
    叶倾城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救季夫人。再说了，我可是试过了无用，才求助于他的。你还质问起我了，你可是什么都没做！”
    郭子维就喜欢看叶倾城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故意冷冷地回：“没理的人总是会说很多。”
    见叶倾城不服气地瞪着他，他又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等得累了，便睡了过去。
    窗子再次被风猛地吹开。
    叶倾城被惊醒，她抬眼正好看到了几片落叶飘进了屋，落到了坐在窗口的郭子维身上。
    他的背影疲惫尽显。
    或许是怕打扰了大家睡觉，郭子维熄灭了包厢中的所有灯盏，借着窗口的光亮，独自整理着现有的线索。
    这个卷王……
    叶倾城虽吐槽着他，但不知何时起，心中也渐渐对他有了几分敬意。
    咯吱——
    叶倾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窗。
    “不许看了！”她故作生气状，又马上软了口气：“休息会！你不必一直这么紧绷，等找到书信了，再推想也不迟。”
    见郭子维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叶倾城瞬间就期待起他的反应。
    “你就是太不紧绷了。你作为掌柜……”
    叶倾城一时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这下好了，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了。果然，心疼卷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叶倾城啊叶倾城，你开这个头干嘛！
    正在此时。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周家家仆焦急地推开了门，双手捧着厚厚一叠书信，单膝跪地：“娘子，找到了！请您过目！”
    众人都被唤醒。
    郭子维迫不及待地抢先接过了书信。
    大家一人拿起一封，手忙脚乱地拆起了信，有的递给了苏翎，有的递给了清欢与委托书做对比。
    苏翎一封一封地查看，皱起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怎么样？”叶倾城关切地问道。
    苏翎神色沉重，“我可以确定，与当年考卷上的字迹，不同。”
    清欢也对比完所有的书信，叹着气道：“这些书信的字迹与委托书上的，基本一致，可以判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天啊！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若宋至言考卷上的文章不是他写的，那又会是谁的？”
    万一户震惊的瘫坐在座位上，不敢再深推。
    郭子维握着眼前刚刚梳理的线索，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用双手撑在了桌边，神色凝重地说：“高中进士的那份考卷，是宋至善写的。”
    在场众人无不睁大了双眼。
    郭子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当年宋至善落榜，可能根本不是因为写了不该写的内容，而是因为被宋至言换了考卷！”
    “这怎么可能？”

 第一章 果真是风水宝地

    秋风瑟瑟，孤星犹照，还打着哈欠的林宝儿却已经爬上了远郊的半山。
    谁让她有一个卷王店长，偏偏让她这个点来看房源。
    早知道她就应该去考研，而不是跑去当什么房产中介。
    林宝儿看着眼前这荒凉的半山别墅，林宝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掏出手机核对秦川发来的房源地址。
    “别看了，就是这家！”
    林宝儿顺声看去，早已等在院子里的秦川正精力充沛地走出来。见是秦川，林宝儿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别坐这，要下雨了。”
    秦川话音未落，天就像漏了一样，顷刻间暴雨如注。
    二人挤在院中游泳池边的一处旧亭子里，沉默震耳欲聋。林宝儿见这游泳池还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池中也早已被干枯的落叶铺叠了好几层，一副破败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颤。
    叮——
    客户发来消息，“雨太大了，改天再约。”
    短短八个字成了压垮林宝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忍耐一早上的她瞬间爆发跳进破游泳池咆哮
    “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让人跑到这里来看房，我昨晚一共就睡了四个小时！你自己愿意当卷王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啊！”
    面对林宝儿的失控，秦川推推自己的眼镜框，毫不在意。
    “存在即合理，我看过了，这是个风水宝地，房子虽然旧了点，只要用心打理就一定能出。”
    林宝儿抬头看着的秦川这幅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拽秦川，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俩人倒进了枯叶堆里。
    就在二人倒下的瞬间，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了过来，强光霎那间膨胀成球，又迅速挤压成一条缝，带着二人一起消失在枯叶里。
    当林宝儿再次有了知觉，是一缕肉香狠狠地钻进了鼻孔里。还未睁开眼睛的她追着这缕香气就摸到了桌子前，一口下去，肉汁在嘴里瞬间爆开，真香！
    “好吃么？”一道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得林宝儿立刻瞪圆了双眼。
    只见一位面容俊美、身着蝶红色喜袍、歪戴着簪花公子帽的青年男子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周围房间内装饰古朴，分明不是自己那个年代的。
    难道她穿越了？
    “你——”
    喜袍男子刚要开口，林宝儿就“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疼痛说明着不是梦。
    林宝儿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
    下一秒一群穿着破布衣的土匪们就一齐冲进了房间里，带头的男子三两步便跳到林宝儿身旁，一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头儿！您没事！可是这叶家娘子又寻死腻活了？她白天刺您的伤口还阴着红呢！”
    “要我说不如宰了，反正雇主只说掳走，留不留活口都是咱说了算，您若还想要个夫人，兄弟们再去抢个貌美的也不难！”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利无比，林宝儿刚刚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解决面前的情况。
    “没事，你们先出去。”幸好那男子开口打发走了那群人。
    林宝儿长舒一口气，面对逐步逼近的男子有些紧张。
    她可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现在就让她献身实在有些为难，但眼下
    林宝儿眼珠子一转，在对方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立刻下跪大喊“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
    年轻男子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林宝儿，是我！”
    林宝儿诧异地望向男子。此时男子已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模仿着林宝儿刚才的语气重复着：“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哈哈哈……”
    林宝儿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围着眼前的男子转了几圈。男子见她还是一脸错愕，终于收起笑容说道：“别转了！我是秦川。”
    听到肯定的回答，林宝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秦川道：“我真是着了你的道！你还有脸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委托书摊开来给林宝儿看。
    秦川：“我其实只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正被二当家刚抢来的郎中医治手臂。拼凑几个土匪的话来看，我姓郭，名唤子维，是这窝土匪的头目。”
    “今日是受雇主委托，付二十两酬金抢叶氏牙行自江陵去往长安的商队，并掳走叶家千金叶倾城，也就是现在的你。”
    “但据说郭子维本是要强娶她做压寨夫人，没想到叶倾城宁死不从，用发簪刺伤了他。郭子维因失血晕厥，叶倾城正要抹脖子自尽时被二当家一棒子打晕。醒来之后，叶倾城和郭子维就变成了你和我。”
    秦川稍做停顿，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是怎么来的。哎…我已经把这前前后后都勘察过了，并无任何痕迹，看来暂时是没有什么回去的希望了。”
    林宝儿看着委托书摇起了头：“我居然才值二十两！你果然不是好人，连穿越过来都是土匪头子。”说罢，她又坐回到放着吃食的桌子前，索性大快朵颐起来。
    秦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手拷羊腿、右手胡饼的林宝儿说道：“真不愧是你，听完这些居然还吃得下去！”
    “不然呢？”林宝儿眼神示意秦川给她倒杯喝的，继续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都说了暂时没有回去的希望，我不吃点东西，和你一起饿死在这么？！”
    秦川给她倒上酒之后也坐下吃了起来，“你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走。”
    “走？”林宝儿反问道：“为什么走？走去哪？你是这的头儿，咱们吃喝不愁不是挺好的么？”
    林宝儿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秦川的心坎里，他激动地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眼里也瞬间闪起了光，手舞足蹈地回答道：
    “你，如今是叶氏牙行的千金。你可知在这个朝代，小到牲畜、栗米，大到车马、庄宅都需要经过牙郎之手。如果我们能回到叶家，就可以重操旧业，以我们的经验，足以在这安身立命。”
    “我早就听说长安的宅邸庄重大气、严整开朗，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要是此生有幸能卖上一栋，你我的职业生涯就再无遗憾了。如果不走，被他们发现我并不是真正的郭子维，别说吃喝不愁，你我小命恐怕都难保。”
    在秦川提醒下，林宝儿也来了兴致，但她只听到“千金”两个字，就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畅享未来了，想着只要回到叶家，就可以舒服地躺平了，那也确实没必要赖在这土匪窝里！
    林宝儿越想越激动，干脆一把丢掉羊腿，把脚架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对秦川说道：“咱们一起去长安大展宏图！只要有我林宝儿，不不不，只要有我叶倾城一日逍遥，就有你郭子维的一份荣光！你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了！干杯！”
    林宝儿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心里却另有打算，等到了叶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子维也应和着与叶倾城碰杯，并正色道：“一言为定。”
    吃饱喝得后，叶倾城一头栽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郭子维吹灭所有红烛，只留了窗边的一盏灯，然后端坐在案前，仔细地铺开宣纸，挥笔疾书起来。

 第二章 真正的卷王从不抱怨环境

    叶倾城一觉睡到了晌午，不见郭子维便出门找寻。
    一推开门两个婆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娘子，您终于醒啦！这是老大吩咐我们整理的行囊，说是要和您去度…度蜜月。我们不知娘子的习惯，就随意收拾了些，您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叶倾城大手一摆，“不必看了。秦……郭子维呢？”
    蓝衣婆子：“老大正在前厅议事。他特意吩咐了，娘子昨夜辛苦，让我等不要打扰。”
    叶倾城好奇郭子维又在搞什么鬼，便推着婆子带她去前厅瞧瞧。
    叶倾城刚挨近前厅大门，就听到郭子维慷概激昂的声音。
    “我这次例会要说的第三点是，咱们团队的组织架构有问题！若凡事都依靠我和二当家，咱们团队是无法壮大的，我已经重新拟好了新的架构……”
    叶倾城听到郭子维的发言就两眼一黑，真不愧是卷王，走到哪里卷到哪里，婆子们说昨夜红烛点到了丑时，该不会就是写这玩意。后排的土匪们正小声讨论着：“架钩是什么钩？”左边的早已呼呼大睡。
    叶倾城偷笑想要溜走，却迎面撞上两个大兄弟，定睛一看，二人手上正抬着个被五花大绑还蒙着眼睛的书生。
    “这是？”
    叶倾城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厅的注意，二当家兴冲冲的奔过来向她解释：“娘子，这是老大早上让人去请来的教书先生，老大说要和您去度蜜月，可能是数日，也可能是数月。山寨里不能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不然连雇主的委托信都看不懂，这不，从今日起大家伙就要开始上课识字了。”
    叶倾城惊讶得话都说不出，只得连连点头。
    二当家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对两位兄弟说：“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先生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倚靠在门边上的叶倾城已经打起了哈欠。
    见郭子维还在滔滔不绝，叶倾城随手抢了张纸团成团丢了过去。“例会”被纸团打断，众人顺着纸团的弧线齐齐地看向叶倾城。
    只见叶倾城面无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郭子维已慌张地窜到了门口。郭子维不放心地拍着二当家的肩膀说道：“子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今日的这些安排，定要督促兄弟们完成。盗亦有道，三劫三不劫，读书识字后才能有选择地劫……”
    见郭子维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叶倾城怒视着甩下一句“莫要再啰嗦了！”便把郭子维直接拽上了马车。
    众人均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直言“叶娘子大义！”
    自从离开了山寨，叶倾城就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买买买。
    经过几日奔波，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门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写着“安化门”，两道沟渠从大道边穿过，城楼高耸入云，排着队进城的人多到看不到尾。
    二人结算了马夫的酬金便打发他走了。叶倾城蹦蹦跳跳地顺到队尾便钻了进去，背着四个包袱的郭子维却格外眨眼。果不其然，只一眼便被负责抽查的金吾卫卫士提溜了出来。
    卫士熟练地挑开郭子维的包袱，前几个并无异常，直到最后一包打开，装得满满的肚兜儿、媚药散落一地，甚至还掉出一本《春宫图》，立刻引得周围的人连连惊呼。
    郭子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倾城，叶倾城猛得想起，当时婆子们说的“不知娘子的习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给她收拾的行囊她是一眼没瞧就带上了。
    卫士：“裹挟污秽之物，将此二人抓起来！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
    叶倾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长安城，第一站竟是县狱。之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还真的进来了。
    郭子维被关在叶倾城隔壁，一副吃了苍蝇的颓样，同关着的还有一花白胡子老汉，痴痴颠颠地唱着不成调的歌。叶倾城也自知理亏，笑盈盈地隔着栏杆哄着：“怪我怪我！没仔细查看！你别不理人儿嘛。听说这县狱在长寿坊，还是核心地段呢！就这小小的一间也要近两贯铜钱呢？”
    郭子维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可知你的罚金是多少？”
    叶倾城与郭子维辩驳了几句，见说不过干脆威胁起来：“你一会可别来求我！那个守门的卫士临走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敢问你在长安城可有亲邻？若没有我，你都出不去！”
    郭子维：“那我问你，你家人都有谁？你晓得么？”
    叶倾城自信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赎人这种差事主人家肯定是不会来的，来得定是小丫鬟或者管家，管家一眼就瞧得出来。丫鬟的名字就那几个，春夏秋冬，或是小这个、小那个的，铁定能蒙上个十有八九，一会你就瞧好！”
    咚咚咚——
    二人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只见一挎着钥匙串的卫士领着一老仆和一穿着鹅黄襦裙的丫头快步走来。叶倾城见这情形正如她所料，得意地朝着郭子维的方向扬了扬头。
    卫士爽利地开了锁，那丫头便带着两串热泪扑进了叶倾城怀里，“娘子受苦了！”
    郭子维饶有兴趣地等着叶倾城开口，叶倾城一副嘚瑟样地说道：“春……”见这丫头没有反应，便立刻改了口：“小……”
    只见这小丫头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娘子，您是不是受了惊吓？这才几日功夫，便不记得阿桂了！”
    叶倾城尴尬地扶住太阳穴说道：“正是，我的头好痛。”
    郭子维被叶倾城拙劣的演技逗得“噗”得笑出了声，一直没吭声的高管家敏锐的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
    “娘子，这位是？
    郭子维自信地起身整理起衣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叶倾城忽得想起日前郭子维对自己的捉弄，故意说道：“我不认得这位郎君！咱们走！”说罢便准备抬腿走人。
    高管家与阿桂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她身后。郭子维一时慌了神，隔着栏杆拉住了叶倾城的衣袖，小声嘟囔道：“喂！你搞什么？！”
    叶倾城故意甩开他的手，并后退了一大步说道：“求我呀！”
    郭子维明白了她的意图，干脆坐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叶娘子回府后可要多加小心，不知是何人恨毒了你，竟需这般大费周章的雇佣绑匪，只怕是身边熟人。吾不才，只不过是这世间唯一没有嫌疑的人罢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正中叶倾城软肋，只得服软带上这扫把星。
    “郎君，请！”高管家有眼力见地给郭子维开了门。
    正当几人要离开之时，那花白胡子老汉忽然停止了哼唱，一反常态地吐了句：“郎君不凡，断所求即可鹏程。”说罢便又唱了起来。
    郭子维不由得一征，询问身旁的卫士道：“敢问官爷，这是何人，所犯何事？”
    卫士不在意地答：“此人名叫信夫，金陵人氏，疯汉而已，是这儿的常客，郎君不必理会。”
    高管家见郭子维上了心，也附和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再迟就犯了宵禁了。”说罢，便带着二人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初入叶府

    众人坐上马车，阿桂给叶倾城简单介绍了二叔父家的人员情况后，便提醒道：“娘子，长安物价高，二爷家中一切从简，不比江陵，您多担待些。”
    “这是自然。”
    叶倾城想着再怎么从简也应该比山寨强。
    一眨眼的功夫，马车便进了崇贤坊，过了道永安渠便到了叶府。
    叶府大门开在东南侧，高管家一招呼，便跑出来十几个小丫鬟，个个活泼伶俐。
    众人刚过了影壁，高管家便对郭子维正色道：“郎君，叶府女眷众多，您是客，请随我至跨院休息罢。”
    “劳烦高管家。”
    叶倾城见郭子维爽利地应了下来，便急匆匆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反驳道：“谁说他是客，子维是自己人，就安置在我附近好了！”
    郭子维故意调侃她：“这么怕死啊？”
    叶倾城用胳膊肘狠戳了下郭子维，压着声音回：“少废话，谁雇土匪劫我还没查到呢，你当然要保护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留下来！”
    高管家眉头微蹙，又怕得罪了叶倾城，只得照做。
    丫鬟们簇拥着叶倾城过了垂花门，便见到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正耍着枪。
    她挽着利落的发髻，鬓角处随意地散落了几缕碎发，甚是好看。虽穿得简单，但难掩贵气。
    倾城猜测她一定就是阿桂口中那出身武将世家的二叔母婉儿了。
    听闻她是为了和二叔父私奔，才不惜与家中断了往来的，也因此隐姓埋名。
    婉儿见倾城他们到了，便爽利地将梨花枪背到身后。
    “是倾城！多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我都不敢认了。”
    叶倾城笑得腼腆：“谢二叔母夸赞！”
    见郭子维也跟着进了来，婉儿眉头微皱，但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和气：“你没事就好，此前阿桂满身是伤地跑了来，说你们的车队在路上被土匪劫了，你阿翁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你日后的声誉便不许报官，我们只得暗暗派家仆寻找。”
    婉儿又看向郭子维，“听闻你与郭郎君是一起进城的，可是这位郭郎君救了你？”
    叶倾城连忙点点头，“没错，幸亏遇到了子维，我才得意从土匪窝里脱身。”
    郭子维眼眸一沉，这个二叔母婉儿是敌是友还不知，姑且试探一二。
    “叶夫人，这一带的土匪不似闹饥荒处的那些，都是受人委托终人之事，不知叶氏在长安可有得罪什么人家？”
    婉儿沉思片刻：“若说得罪了谁我倒一时想不出，劲敌倒是有一个。但郑氏也是正经生意人，远亲是朝中权贵，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买凶的恐怕另有其人。”
    婉儿眼色一变，拉起叶倾城的手：“先不谈这些糟心事儿了，如今你们平安归来了便好。我与叶禄在长安虽落脚多年，但叶氏到底是外来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此次你阿耶让你来帮扶，我们自是欢迎的，只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
    怪不得招人暗算，叶倾城原来是“总部”派来长安的“空降指挥”啊。
    叶倾城笑盈盈地回：“二叔母客气了，倾城一定竭尽所能。”
    在说“竭尽所能时”叶倾城特意便饶有深意地瞧了眼郭子维。
    婉儿欣慰一笑：“你们舟车劳顿，又受了委屈，定累坏了！南红，快带娘子去瞧瞧。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南红是婉儿一起长大的丫鬟，据说连当年私奔都呆着南红一起，亲如姐妹，在叶府的地位自然不必说。
    “谢二叔母！”
    见他们走远，婉儿才质问起高管家：“你怎么办的事？伯兄此次打着锻炼倾城的幌子让她来长安，就是特意为了她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我与叶禄要多留意长安的良配。她与郭郎君这般出双入对的，让外人看了，谁还敢与我们结亲？”
    高管家委屈巴巴：“回夫人，我入门便拦了，但倾城娘子不许，极力地护着。您也瞧见了，二人几乎是半步不离。二爷和夫人若想成事，恐怕要多下些功夫才行了。”
    南红推开西厢大门，一股木质香气淡淡地飘来，若隐若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沉香木家具，沉稳又雅致，中堂摆着各色瓷器和琉璃，隔断细节处又恰到好处地嵌了些玉石，好不气派。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痴了。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这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旧货市场那些老瓷片都价值不菲呢，更别说这完完整整的名家瓷器了，那破琉璃倒差点意思，不过这沉香木家具真是妙极。
    叶倾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正痴笑着，差点被门槛给绊到了。
    “娘子，小心！南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叶倾城，带她迈过了门槛。
    南红见倾城满眼喜色，便又得意地说道：“听闻娘子独爱鹤，您往落地花罩里面瞧，这是二爷亲自与薛老宰相的门生求来的《雪鹤图》。”
    “南边这间暗房是娘子的寝室，我家清欢娘子听说您要来，一早就折了桂花在里头，现在已经满是桂花的香气了。娘子是有名的才女，北面这间，二爷特意按郎君们的标准，给娘子布置成了书房。”
    叶倾城听了南红那一大通话什么也没记住，对《雪鹤图》也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书房的位置倒是不错，既与自己的寝室互不干扰，又同在西厢，能有个照应，瞬间就起了主意。
    “南红阿姐，辛苦把这改成卧房！”
    南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娘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叶倾城压根儿不顾南红说什么，自顾自地就给丫鬟们都分配了任务。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书房就被改造成了间小卧房，然后便将丫鬟们连同南红一起轰了出去，只留下了阿桂伺候。
    叶倾城看不惯房间里的摆件，掏出了自己路上买的一堆破烂货换了上去。忙得不亦乐乎，擦着汗说道：“郭子维，你那书房我也是要改造改造的！一个好好的房间，竟放着些石头笔墨，真是无趣至极！”
    郭子维还未来得及拒绝，叶倾城就已将一座泥塑的彩色莲花烛台拍在了他的桌案上，又让阿桂在一旁的乌龟式样的盒子里倒满了多彩的香料。
    叶倾城环顾一周，不满地说道：“为了赶路都没买什么东西，明日定要去西市好好逛逛，将这里好好装扮一番！”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传来的还有叶清欢温柔的声音。
    “倾城阿姐，我是清欢！我带了些长安特色的吃食来，现下是否方便？”
    叶清欢是二叔父叶禄的独女，只比叶倾城晚生了半年，从小便在长安长大，聪明乖巧，现下也在牙行里做一些文书工作。
    “当然方便！”
    倾城示意阿桂给清欢开了门。
    只见一位面容清丽，一身月白蓝的襦裙，梳着极简单的双髻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一身清爽，除了胸前挂着块和田玉外，便再无其他首饰了。
    叶清欢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堂姐，她将一小碗酪樱桃和一碟透花糍搁在桌上，热情地说道：“倾城阿姐，近日牙行太过忙碌，阿耶直接就在牙行里住下了，所以不能亲自来接风，这是他特意命人从南泉斋带回来的点心，你快尝尝，看是否合胃口。”
    “直接住在牙行了？”叶倾城有些意外。
    “是啊，只因圣上不久前新封了贵妃，给了大赦天下的恩典，所以长安近日就涌进了好些个黑户，还有刚从县狱里放出来的，都是没什么钱财，又急需住处的主儿，让人好生头疼。”
    “其他牙行都不愿接这种活儿，费力又不讨好。但阿耶心善，几乎来者不拒，结果就苦了自己。这还不止，店里的牙郎们，像一户阿兄、徐宁阿姐，也都好几日没回过家了。”
    叶倾城听后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不成这二叔父也是个卷王老板，她的命真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到这里，叶倾城哀怨地瞟了一眼郭子维。
    正如她所料，一旁的郭子维激动万分，慷慨激昂地说道：“救济难民于水火，叶二爷真是仁义之士！牙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郭子维开了口，清欢才注意到竟还有一人。
    她略显慌张：“方才只顾着与阿姐说话，竟未注意到郭郎君也在，可惜这酪樱桃只捎带了一碗，真是对不住。”
    “没事儿！他不爱吃酸奶！”叶倾城一边大大咧咧地回，一边已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何为酸奶？”清欢疑惑地问道。
    郭子维连忙开口解围，“我平日里不喜甜食，清欢娘子不必介怀。”
    清欢看着叶倾城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足极了。
    宠溺地说道：“传闻中倾城阿姐强势又孤僻，是江陵出了名的高冷才女，还是经商的奇才。”
    “今日一见却和传闻中的不太相同，阿姐真诚直率，亲切得很。传闻中还说阿姐从不近男色，但我听闻，此次阿姐为了郭郎君在城门口大闹金吾卫，不惜入狱也要扞卫二人情分。不顾世俗眼光，敢作敢为，阿姐真真是与众不同！”
    听了清欢的一通话，叶倾城差点把那酸酪喷出来。
    “清欢呐，传闻也不可全信。”
    叶倾城暗暗思忖起来，经商奇才，又不近男色，原主真是太苦了，她可不过这样的日子……
    郭子维则一直暗中观察着叶清欢。虽然她一脸纯真，不像是会写委托书的雇主，但也万万不能大意，必须试她一试。
    纠结再三，他决定先从字迹入手，“清欢娘子，我们明日想去添置些物件，可否简单画个路线图来？”
    “子维阿兄你太见外了。”清欢爽快答应，“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书房画一个来！”
    不料，她刚走进书房，便传来了一声怒斥。
    “这是哪个混账丫头干的！怎能将祭器放在我阿姐案台上！还在这红丝龟足砚，竟放了这些个西域的劣质香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桂！快叫人去查！抓到了送到我那去，我定要亲自把她赶出府去！”

 第四章 西市繁华，赐玉花卷一枚

    叶清欢将莲花祭器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叉着腰，一副要给叶倾城做主的样子，煞是可爱。
    郭子维偷瞄了下叶倾城，闷笑起来。
    叶倾城一把拉住气鼓鼓的清欢。
    “清欢，阿姐刚进府就责罚下人，也太兴师动众了。这个什么龟足的砚台当香炉用也不算浪费嘛，明日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清欢本不想就此罢休，还是阿桂提醒她明天要早起去牙行送饭，才终于哄走了。
    叶倾城满心期待着明日出去扫货，回到房中便列起了清单。
    郭子维则在书房中连夜翻查书籍，靠着典籍硬是手绘出了一幅长安城的地图来。
    次日一早，阿桂便带着丫鬟们，端进来大碟小碟十几样吃食，一桌子摆得琳琅满目。
    叶倾城激动之余也不忘惜命，拿出银针挨个菜品都试了一试，确定没毒才开动。
    郭子维简单地拿了两样点心便又钻进了书房。
    因对长安城还不太了解，他必须争分夺秒，自从昨晚听清欢说起现下牙行的困境，他便上了心，这是他的第一站，势必要力挽狂澜。
    “倾城娘子，这是您让高管家送来的名册和牙行布局。各位牙郎的资料也都在里面了。”
    一名丫鬟将一本名册呈上来。
    “名册？”
    叶倾城正疑惑着，郭子维便快步接过了名册。
    “给我就好。还要麻烦备辆马车，倾城娘子一会要去西市走动。”
    “是。”
    叶倾城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早餐，待出发时，已接近午时。
    她思索再三，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又在头上插了两支简单的珠钗便出门了。
    长安繁华，路上行人众多，越靠近西市人流越大。
    又因临近开市时间，坊门口等着开门的人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甚至还出现了拥堵的迹象。
    “好家伙！光看这门口的阵仗已经大开眼界了！”
    见郭子维没有反应，叶倾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名册，“你这名册什么时候看都行，快瞧瞧这外头，好不热闹呢！”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也瞧了出去。
    只见叶氏马车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郭子维暗自纳闷起来。按理说在长安城能用马车的非富即贵，一般百姓见着都是要躲得远远的，怎么会站得这般近？
    “阿桂，平日里等着进西市的人也如此之多么？”
    “平日也多，但不如今日这般多。猜想可能和圣上大赦天下有关，郎君您看，那些穿着破漏衣服穿着草鞋的呢，定是刚放出来的。”阿桂回道。
    叶倾城皱起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郭子维：“还说别人呢，你不也穿得破破搜搜的，一会你最好跟紧了我，可别被当成难民又抓走了！”
    阿桂被逗笑，打趣道：“娘子说的是，郭郎君一早上只顾着看书，都没好好梳洗，确实有些狼狈。”
    她看了下叶倾城，继续说道：“可娘子，今日为何也穿得如此朴素？”
    阿桂这一问，便问到了叶倾城的心坎上。
    她笑盈盈地答：“我是刻意这么穿的，这做买卖的人最喜欢看人下菜碟了！我穿得朴素些，以免他们给我恶意加价。”
    阿桂闷笑着称赞起叶倾城来，“娘子，真是聪慧！”
    正午时分，浑厚的鼓声接连传来，坊门大开，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
    一进坊门，叶倾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只见道路两旁各色招牌挂得满满当当，车马声、叫卖声连成一片。珠宝酒肆、布匹成衣等，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眼。
    店铺前小摊贩们也拥有着自己小小的一块铺位，多的是手打的饰品和特色小食。
    在郭子维提议下，三人下了马车，步行逛了起来。
    叶倾城被西市的繁华迷了眼，掏出自己的小清单，走走停停。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走出西市九宫格的第一格。
    相比大的珠宝店，她更青睐路边的小珠钗摊子，每一处都要翻遍了才算完事。
    郭子维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小声吐槽：“哪有富家千金蹲在地摊前捡漏的呀。”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才有趣。”
    正说着，叶倾城便拿起一个做成花卷形状的玉料坠子，在郭子维面前比划起来。
    “诶！这个就不错！这花卷坠子与你一样卷，甚是般配！”
    叶倾城对这物件十分满意，大手一挥，“掌柜，将这花卷坠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接过“玉花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您说的可是这羊角牡丹？二十文。”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这是牡丹？这手艺未免也太差了！！”
    郭子维见状不禁笑出了声，故意大声回道：“你别管它是不是羊角，是不是牡丹，我家娘子说它是玉花卷，它日后便是玉花卷了，快包起来！”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
    叶倾城气得红了脸，丢下句：“手艺这般差，便宜点好了！阿桂，给他十五文，足矣！”
    说罢，她便赶紧溜到下一个摊位继续逛起来。
    郭子维拖着越发多起来的包裹，连连抱怨道：“你有几个脑袋啊？买这么多！戴得过来么？”
    “你管我！我有几个头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有几双手。”
    郭子维越是不悦，叶倾城便越是兴致勃勃，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终于轮到她威风一回啦！
    见他们争执不休，阿桂提议道：“娘子，西市同一类型的店铺都是规划在一个区域的，这个区域尽是金银细软。前头才好呢，市署旁是长安最受欢迎的成衣肆，咱们去那瞧瞧可好？”
    听到成衣肆，叶倾城心中闪过一丝雀跃。
    阿桂见状立刻哄着她上了马车，温柔地说道：“娘子，西市大得很，若全靠行走，恐怕几日都逛不完。还是马车快些。”
    回到马车上，郭子维也终于有机会放下叶倾城那好几包“战利品”，他轻轻甩着已经有些微红的手腕，劝说着自己，为了前程，定要忍耐一时。
    就在三人上车之时，郭子维忽然注意到马车后面跟着的几人，竟有些面熟，他故意探出身去，装作调整卷帘的样子向后张望。
    见郭子维看过来，那几人便立刻停下了脚步，神色鬼祟地装作在地摊上挑拣物件。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叶倾城不耐烦地问道。
    郭子维不动声色地放下卷帘。
    “小点声，好像有人在跟踪。”
    叶倾城花容失色，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曾见过？”
    郭子维闭上眼睛，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这几人的面孔。
    “好像是在开市时，跟在我们马车附近，穿着草鞋的那几个人。”
    叶倾城一脸疑惑，“草鞋？那不就是刚放出来的犯人？我们在里面不足半日，应该不会得罪了谁。可是你昨晚没睡好，多虑了，也许就是碰巧同路的人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子维坚定地看着叶倾城和阿桂，淡定地说道：“是不是碰巧，咱们一试便知。”

 第五章 危机四伏

    叶府马车停在了西市最大的成衣肆云罗馆门口。
    云罗馆地处西市中央位置，紧邻着市署，对客人的衣着有最低要求，进入店内的客人均享受一人一接待的待遇。
    馆里挤满了客人，各色材质的衣裳应有尽有，都按照价目和手艺分别挂在不同的区域，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预算各取所需。
    那几个穿草鞋的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在云罗馆外围各自找了角落缩了起来，完美融入了其中。
    郭子维看在眼里，心想着，果然如他们所料，看来势必要想办法甩掉才行了。
    叶倾城带着郭子维和阿桂，故意高调地走进店里。
    眼尖的掌柜瞄了眼她马车上的“叶”字，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叶娘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本店新推出了不少新样式，不如我带娘子瞧瞧？”
    叶倾城不屑：“听闻云罗馆有位金牌绣娘，每月都会亲自缝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款式，我只看这个。”
    掌柜表面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
    “叶娘子，果真大气。只是这独一无二的款式，价钱也不俗，还需要在我们馆买个最高等级的山茶花扣子才能看上一看。”
    说着，她还在叶倾城面前搓动着手指，示意叶倾城要先展示财力。
    “没问题！”
    为了能进云罗馆的单间，叶倾城大手一挥，给郭子维和阿桂也安排上了山茶花扣子。
    胖掌柜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揽着叶倾城，亲自带着他们进了尊贵的内室。
    云罗馆，金牌内室。
    金牌内室在云罗馆最深处，私密性极强。
    屋内装饰倒是极简，两张黄花梨靠椅靠在一侧，正中则摆放着一精致的雕花衣架，还有一丝线绣的屏风，就无其他家具了。
    叶倾城等人稍坐了片刻，绣娘便带着她的成衣作品走了出来。
    她正要展示，便被叶倾城轻柔地打断。
    “娘子，不必展示了，这衣服多少钱？”
    绣娘一征，面带疑惑答道：“回叶娘子，三十两。”
    叶倾城听后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与郭子维吐槽：“这衣服比我还贵十两，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郭子维无奈瞪了她一眼：“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叶倾城咬着后槽牙，挤出句：“这衣服我要了！”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再多付给娘子五两，请娘子务必帮个忙。”
    一炷香后，云罗馆大门口。
    阿桂扶着换上叶倾城衣服的绣娘上了叶府的马车，她们一从店里出来，立刻有几个穿着草鞋的人蠢蠢欲动，打着不知何意的信号。
    马车一走，那几人立刻便跟了上去。
    叶倾城和郭子维换上不起眼的衣服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
    叶倾城眯着眼：“难道是绑架我的那人，故技重施？”
    郭子维摇头道：“不可能，早上出门你穿着低调，况且长安还没人知道你是谁。这伙人可能只是认得叶家的马车罢了。”
    “牙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叶氏牙行坐落在西市的东北角，虽然在边角处，今日却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出了事！叶倾城和郭子维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
    “请问小郎君，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倾城随便扒拉了旁边的一位问道。
    那小郎君磕着瓜子眉飞色舞地回：“这些都是刚得了身份的黑户和刚放出来的犯人，来叶氏租找住处的。叶氏耍威风闭门不让进，你看这些人在门口乌泱泱的一片，堵一中午了！”
    他吐了一口瓜子皮，继续嬉笑着回：“方才都闹起来了，即使都这般景象了，叶家东家也没出来看一眼。都说牙人没一个好的，我看是了！”
    叶倾城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也有几家牙行开着，叶氏正对着的郑氏牙行不但大门敞开，门口还站着好几个牙郎看着热闹，却相安无事。
    “这还有别家呀，他们为何就只堵在叶氏门口？”叶倾城不解。
    小郎君笑道：“小娘子，您可是外地来的？这几家牙行各有侧重，做庄宅较多的只有叶氏和郑氏。郑氏的东家是当朝中书令的远房子侄，谁敢惹啊！”
    叶倾城暗自思忖着。
    二叔父和牙郎们为了这些难民都住在牙行里了，为何今日会大门紧闭呢？
    不对，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叶倾城抬脚便想要冲进牙行里一探究竟，却被郭子维一把拉住。
    郭子维淡定地分析：“你先别急，你瞧门口闹事的那些人，虽穿着破衣烂衫和草鞋，但皮肤却完好无伤，有的甚至还白白嫩嫩的，一点不像没有住处受尽苦头的。”
    叶倾城观察了下周围，“你怀疑他们不是真的难民？”
    郭子维眯着眼：“不仅不是，还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再等等，静观其变。”
    “快让开！！！”正在众人关注着叶氏牙行的时候，突然长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齐齐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叶家的马车正失控着朝着人群快速奔跑而来，而马夫却早已跳车。
    原本围在这里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
    “这不是咱们的车么？阿桂和绣娘还在上面！”
    叶倾城着急地往前走，却被郭子维拉住护在身后，“放心，她们不在。”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着的叶氏牙行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梳着高马尾、身穿碧色长衫的侠客一跃而起，几个垫步便飞身坐到了失控的马匹身上。
    “吁！”
    他简单一声便利落地悬住了缰绳。
    郭子维悄悄给叶倾城介绍：“万一户，五年前退隐江湖加入叶氏牙行，武功超群能力强，贵妇缘极好。”
    叶倾城点点头，在心中暗自庆幸：“早上刚拿来的资料，没想到他这就记住了。真是卷王在手，万事不愁啊。”
    万一户虽然控制住了马匹，却不知何处飞出来一片铜叶子，精准地打断了连接马和车的绳索。
    马儿惊叫！整个马车瞬间侧翻在地，直直地撞上了一旁的店铺，车内众多物品也散落而出。
    叶倾城心疼至极，“这可是我淘了一个时辰的宝贝们啊！”
    万一户跳下马，立刻掀开门帘查看，见车内无人才松了口气。
    难民们见车内没有人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此时，一位难民突然起哄：“这是叶家的马车！叶家瞧不起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想用马车将我们冲散！简直是草菅人命！”
    万一户怒气道：“你放什么狗屁！谁草菅人命了？！”
    另一名难民见状也马上扭头捡起掉出来的珠宝，附和道：“大家快来看啊，叶家娘子的生活是何等奢华！他们本就是江陵来的黑心商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忌我们长安百姓的生死！让他们滚出长安！”
    其他难民被煽动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难民们将侧翻的马车和万一户都团团围住，大喊着让叶家滚出长安，场面更加失控。
    就在此时，一行金吾卫带着位面容极俊美的郎君风风火火地赶来，这位郎君一身深绿色官服搭配着银色腰带，身后还跟着一群花枝招展、闹闹吵吵的小娘子们。
    一位金吾卫威风地喊道：“苏市令到！”

 第六章 竞拍

    叶倾城从身边看客处得知，苏市令名唤苏翎，从六品，是专管东、西市市场秩序的官员。
    苏翎到场，现场终于归于平静。
    他先在马车处确认了没有人员伤亡后，就径直走到了叶氏门口。
    “请叶掌柜出门一见！”
    与其他官员的跋扈不同，苏翎对商贾很友好，甚至对资深的商户东家都极为尊敬。
    咯吱——
    叶氏大门重新打开，叶清欢独自一人走出来。
    “小女叶清欢，代阿耶问苏市令好。阿耶及叶氏诸位牙郎疑食用了不净之物，均彻夜未眠，现下仍疼痛难忍，恐难迎见，还望苏市令见谅。”
    四周的难民们仍在起哄。
    “怕不是装病不敢出来了！”
    “嫌我们穷，不想为我们找宅子，便百般推诿！”
    ……
    清欢此言一出，周围起哄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
    清欢丝毫没有慌乱。
    “苏市令、诸位邻里，叶氏绝无怠慢之意，但实在是能力有限，算上阿耶也才刚足五人，每租一户均需带看数处。何况价格适宜的均在远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欢话虽说的诚恳，众人却并不买账。
    “你话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想租给我们！”
    “叶家娘子巧言善辩，说到底还不是瞧不起我等！苏市令可要为我们声张正义啊！”
    ……
    苏翎见多了这种市井游民做派，敢于在闹市起这般阵仗的，背后定有人指点。
    他不过是一个从六品且毫无根基的小官，还是少掺合的好。想到这里，他便示意跟班尽快找机会脱身。
    跟班儿的也机灵得很，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住嘴！苏市令只是按例巡查，哪有你们造次的份儿！还不快让出路来！”跟班儿的一声呵斥，众人虽安静了下来但并无疏散之意。
    此时，与叶氏一街相隔的郑氏牙行突然走出位一身华贵的郎君来。
    “这不是苏市令么？郑某来迟。”
    他只喊了这一嗓子，众人便自觉得让出了条通路来。
    “原来是郑书易郑掌柜。”苏翎礼貌作揖。
    “郑某身为西市商会会长，竟让叶氏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是郑某失职。郑某定好好处理叶氏的麻烦事，绝不姑息。”郑书易得意地走到苏翎和叶清欢面前说道。
    “郑书易，你少假惺惺。谁不知道你早对我叶氏百般意见，今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清欢不屈不挠地回道。
    郑书易并不把清欢看在眼里，“叶清欢，叶氏何时轮到你掌事了？你一小小娘子在此信口雌黄，小心我告你个污蔑之罪，最后还要你阿耶替你料理！”
    “你！”叶清欢正要反驳，被万一户及时拉住。
    郑书易狡黠一笑：“叶氏既承诺了要帮大家租找宅邸，就该说话算话。如今他们已然影响了西市的正常运转。按郑某的意思，叶氏就先关停整顿，何时将这些难民的房宅都处理好了，再重新开业。”
    “真不要脸。”围观已久的郭子维和叶倾城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压低了声音对叶倾城说：“该你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郭子维已经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叶倾城摇摇晃晃地被推到了三人神前。
    “阿姐！”叶清欢如见了救星一般，迅速小跑了过去。
    她一脸骄傲的说道：“郑书易，我的确没立场代表叶氏说话。但我阿姐可是叶氏的嫡长孙女，除了阿翁和大伯父，倾城阿姐便是叶氏说一不二的存在，十五岁便名满江陵。我阿耶此时病着，叶氏自然应由倾城阿姐掌事。”
    郑书易与苏翎均一脸狐疑地看着叶倾城。
    “哦？你就是那位，号称是江陵百年一遇的经商奇女，郑某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被郑书易一挑衅，叶倾城干脆心一横，一个飞跃跳上了街边的石墩，居高临下。
    她低垂着眼眸，冷冷地对郑书易甩了句：“有劳郑会长，但我叶家的麻烦就不劳您费心了。”
    叶倾城扫视着周围各个牙行，缓缓说道：“各位乡亲邻里，低价宅房的生意不赚钱，其他牙行都不愿接手，大家有目共睹。”
    “我二叔父仁善，为了诸位担下了这些买卖。但他没想到人数如此之多，才造成了今日之祸。既然他应了各位，我便一定帮他达成。”
    叶倾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我有我的规矩，明日起叶氏将每日限量推出五套低价房宅，以猜价格的方式竞拍，参加竞拍需先交一两银钱，做保证金。从明日起按照交保证金的顺序依次竞拍，若连续七次都没有猜中，则需要重新排队。保证金只做保证，待正式成交后，定原路返还。”
    “也就是说，从明日起，若不参与竞拍，即使围在门口，叶氏也爱莫能助。”
    此言一出，众人均议论起来。
    叶倾城跳下石墩，走到苏翎面前问道，“苏市令，这样处理可好？”
    苏翎笑答：“只要不影响西市运作，本官均无意见。”
    郑书易冷哼道：“叶掌柜倒是别出心裁，郑某明日也来瞧个新鲜。”
    说罢，郑书易抬腿便要离开。
    “郑会长，请留步！”郭子维大声喝道。
    “叶氏小门小户，每日尚且提供限量五套，郑会长作为西市的商会会长，是众商家的表率，敢问郑会长，郑氏是否也能提供宅源？能提供几套？”
    郑书易逃跑未遂，立刻变了脸色：“你又是何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倾城见状立刻上前维护：“他是我叶氏的牙郎，虽身份低微、不懂礼数…”
    咳咳——
    郭子维见叶倾城趁机数落起自己，立刻咳了几声将其打断。
    叶倾城见好就收，继续说道：“但他的意思正是小女的意思。敢问郑会长，可否为了长安百姓们参拍啊？”
    郑书易见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推辞，便装作一副大方的样子。
    “那是当然。便也每日推出五套好了。”
    “好！”叶倾城故意加大音量，“那就请苏市令做个见证，小女代就代在场的各位邻里，谢郑会长的慷慨大义！”
    郑书易气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便拂袖而去。
    正在叶倾城得意之时，苏翎面无表情地晃到了她眼前站定。
    叶倾城盯着他，心想好伟大的一张脸，可惜做了官。不然我一定好生培养起来，做个头牌！
    “叶娘子？”
    叶倾城回了回神，“小女惶恐，您还有何事？”
    苏翎淡定地一挥手，一随从便熟络地递给了叶倾城一沓单据。
    随后便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叶氏牙行阻碍西市通安街行走一个时辰有余，罚铜钱一贯。”
    “在闹市驱车失控造成恐慌，罚铜钱一贯。”
    “驾马车撞毁西市街口亭台，罚铜钱二贯。这是单据，请娘子收好。”
    叶倾城目瞪口呆，“这么多？！”
    “叶娘子，代本官替叶掌柜问好。罚金，记得按时交足。”
    说罢，苏翎便带着下属们准备离开。
    “苏市令！咱们再商量商量，可好？打个折嘛！”
    叶倾城极力拉住苏翎的衣角，却被他无情甩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和“粉丝”们扬长而去。
    “苏翎！！”
    叶倾城攥着罚单欲哭无泪，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呐喊道：“天呐！女娲娘娘！你快看看你精心捏的小人儿在干什么！”
    说罢，便撅着嘴暗自诅咒起他：“呸！好丑陋的一颗心！”

 第七章 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

    众人散去，叶倾城和郭子维跟着清欢第一次走进了叶氏牙行。
    牙行的内饰风格和子维的书房如出一辙，简单雅致。布置上极为对称，正中摆着条长长的石料柜台，两侧各摆着两组沉香木桌椅，中间摆着绣着松柏的屏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但是当下，桌子上正趴着拉肚子拉到站不起来的二叔父叶禄，二叔母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帮他擦汗，只不过力度都有些重。二叔父连续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也不知是肚子更痛，还是被二叔母擦的额头更痛。
    “阿耶，倾城阿姐来了，这位是郭子维郭郎君，外面那些祸事都已经被他们平息了。您就安心趴着。”清欢一脸得意地说道。
    二叔父努力地起身，艰难地扬起头对倾城说道：“倾城啊，叔父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来就去处理这种糟心事儿。”
    叶倾城：“怎么会，叔父您多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牙行就暂时交给你了，哎呦……”说罢，二叔父如释重负，又丝滑地趴回到桌子的正中间，倾城见状偷笑起来，想着二叔父定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个强迫症。
    清欢想起刚刚倾城立下的规矩，好奇地询问起她的打算，“阿姐，你为何要让他们每人交一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呢？平日大家不喜用银子交易，况且还未看中宅子就交保证金的做法，在长安还从未有过。”
    倾城与子维互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容阿姐先卖个关子，你只需记得，明日凡是来交保证金的，除按顺序记好姓名以外，还要记清所交保证金是银锭还是碎银。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清欢乖巧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位牙郎也弯着腰从后院走了进来，腰间挂着的龟壳尤为耀眼。
    从她进门众人的目光便长在了她身上，让人挪不开眼，她慢慢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身材娇俏，虽然穿着郎君的衣服，也难掩她的仙姿佚貌。
    清欢：“这是徐宁阿姐，也是我们的牙郎，精通风水命理，昨日也在店里中了招，刚刚控制住马车的一户阿兄也是，因是习武之人症状才轻了些。”
    叶倾城皱起眉头问道：“大家都在腹泻么？症状是夜里开始的？郎中可来过了？”
    “是夜里开始的，郎中一早就来瞧过了，并无中毒迹象，说应该是吃了些不洁之物。可饭菜都是从府里做好了再送来的，府中并无一人泻肚，很是奇怪。”二叔母不解道。
    这时，叶倾城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南泉斋罐子，正和昨日清欢送过来的一样，她走过去细细查看了还未收拾的碗筷，问询起来：“昨日牙行里的人可是吃了南泉斋的酪樱桃？”
    徐宁擦着汗回道：“没错。”
    叶倾城还在等她的后续，却不见她再继续开口了。
    叶清欢立刻补充道：“徐宁阿姐话少。是昨日高管家多买了些，就分给了牙郎们，可是这酪樱桃有什么问题？可是南泉斋从未出过差错，阿姐昨日不是也吃了么，并无异常啊？”
    “这酪樱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叶倾城此时又拿起桌面上残留的葡萄枝条，继续说道：“问题在这里，我昨夜没吃府里的晚饭，自然也没吃餐后的葡萄。二叔母和清欢虽吃了葡萄，却没吃酸酪。”
    “但二叔父他们就不同了，二样都吃了。这葡萄和牛奶一起食用极易腹泻，更何况他们吃的还是酸酪，效果自然就更胜一筹了。我猜想，大抵是这个缘故”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纷纷向倾城投来钦佩的目光。徐宁急忙问道：“倾城娘子，那该如何缓解呢？”
    倾城无奈地答：“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如今恐怕只能吃些清淡的，多多散步走动，估计过了今日便会好转些了。”
    二叔母听后，一边叮嘱下人们以后搭配食物要更仔细些，一边强行拉二叔父起来走动，顺便还耍起了小脾气抱怨自己没有吃到酪樱桃。
    清欢也急忙扶起徐宁，一瘸一拐地散起步来。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一边眉头紧锁，故意走到他身边邀功道：“你可不要太佩服我了！业务能力我不如你，生活常识还是我更胜一筹罢！”
    郭子维仍然一言不发，心想着这不可能是巧合，暗自推想起来。
    次日，叶氏牙行的大门口并未如预想的一样回归平静，前来付保证金的人排起的长队仍然占据了部分街道。
    隔着条小道，在交叉路口的一侧摆着个小食摊，简单地放置了二三组木制桌凳。掌柜一人身兼着小二正游刃有余地忙活着，一口煮锅咕嘟着热腾腾的胡麻粥，一口炭炉正烘烤着胡饼。
    “这胡麻粥加上盐，别有一番滋味！现烤的胡饼就是香！”
    叶倾城虽吃过了早饭却还是没有逃过门前小摊的香气。这不和郭子维二人正整整齐齐地吃着早午饭。路上她还因昨天买的东西都被难民们哄抢而走对郭子维抱怨连连，喝上热粥后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掌柜，再来碗胡麻粥！”
    郑书易不请自来，极自然地坐到了他俩中间。
    “倾城娘子、郭郎君，这盛世可如你们所愿呐？我们两家加在一起不过一日供应十间宅子，你瞧瞧这眼前的人，怕是要搞到天荒地老了！”
    此时，郑书易的胡麻粥也端了上来，小二还贴心地赠上了一张胡饼配在一边。
    郭子维毫不示弱：“虚虚实实，就像郑会长这胡麻粥一样，浑浊的时候看不清里头是不是混了杂粮，只要舀上一勺来，便看得真真切切了。”
    郑书易是看不上郭子维的，只觉得他是叶倾城留在身边玩玩的野郎君，和他那些个妾室是一样的人物，便讽刺道：“胡麻粥还没吃上一勺，胡饼倒在一旁抢上风头了，但胡饼就是胡饼，是赠的，不值一文。”
    叶倾城也不惯着郑书易，回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为胡饼是赠的，可也许早已算在成本里了，只是可怜了胡麻粥被蒙在鼓里，高看了自己的价值，以为自己真的能值个三文钱。”
    “吃饱了，子维，我们走！”
    说罢，叶倾城起身伶俐地凑近郑书易，盯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道：“这盛世，让郑会长破费了！”
    郑书易虽心虚，但还是表现出一副不明白她意思的样子，“叶掌柜此话怎么讲？”
    只见叶倾城笑意潜藏在眼底，拉着郭子维便朝着叶氏牙行走去，远远地飘来一句：“小二，我们的账就算在郑会长头上了！”
    “好嘞！郑会长，一共十二文。”小二立刻给郑书易双手送上了账单。
    郑书易听后不满地摔掉筷子，生气说道：“岂有此理！叶倾城，你一个小娘子一早上吃两碗啊你！”

 第八章 好戏开场！

    叶氏牙行内，各位牙郎都为擂台做着准备，分工有序。
    二叔和高管家在柜台里精挑细选今日的宅源，厚厚的宅册被二叔翻来翻去，只怕错过一个性价比高的宅子。
    万一户正忙着给排队的人倒水，只见他拿起一摞茶杯随意地一甩，杯子便依靠惯性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倒完水后，也不忘用佩剑呈上两杯伸过去给一旁正在来者一一登记的清欢和徐宁。
    见叶倾城和郭子维进来，清欢立刻把登记的名单拿给她看，“阿姐，你看，刚开门半个时辰已经登记了五十有余。”
    倾城查看了一遍名单，心中便有了数。
    “郑氏的宅源给过来了么？”郭子维凑到柜台前发问。
    高管家一脸为难，连忙回道：“回郭郎君，还没有，郑会长刚刚派人来说，他们的宅源他们要自己介绍，说是怕咱们动手脚。”
    叶倾城与郭子维耳语道：“你看这名单上每隔一人，就被郑书易安插了一个他们的假难民。正如我们所料，郑书易恐怕是想让这些假难民一一竞拍下自家房源，过后再想办法毁了契约归还回去，就等于没出过这五套宅子。这低价的生意他郑会长是一点也舍不得做，算盘倒是打得妙。”
    郭子维淡淡地回：“只可惜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咱们让他吐出来便是了！”
    叶倾城正气道：“各位邻里！今日的登记就先到这了，明日请早！”
    “手中的事儿都停一停。高管家，通知外头摆擂台，一炷香后咱们正式开拍！”说罢，叶倾城揣起了名单，便带着牙郎们一起霸气地向门外走去。
    擂台搭在了叶氏和郑氏之间，因猜价格竞拍的方式新颖奇特，吸引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连附近的掌柜伙计们都忍不住跑出来围观，小摊贩也闻讯涌到了这边，好不热闹。
    万事俱备，随着三声有力地击鼓，叶倾城连拖带拽地硬拉着郑书易上了擂台。
    “各位邻里，下午好！”说罢，叶倾城还自己邀起掌来，被郭子维不客气地瞪了一眼才又收敛了起来。
    “我是叶氏牙行的叶倾城，旁边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是咱们西市的商会会长郑掌柜。今日能来这的，自是对此事前因后果都有所了解的，我就不再赘述了。”
    “今日摆这个擂台，便是为了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就劳烦各位邻里一起做个见证了！”
    说罢，叶倾城一个眼神，万一户就敏捷地展开了一卷硕大的名单，随后利落地一跃而起将名单挂在了一旁的杆子上。
    台下众人都激动地叫起了好。
    叶倾城继续说道：“这是截止到一炷香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登记的求租名单，现在咱们就这个顺序，一个一个来竞拍宅源的价格。敢问郑会长，是您家先来，还是我们先来？”
    郑书易早先没想到会是在这般公开的场合竞拍，一脸不情愿地瞧了瞧名单，顿时没了主意，无助地摩挲起手心来。
    “我们先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位高盘着头发、婀娜多姿的美少妇款款登上擂台。
    来人正是郑书易不久前新纳的美妾柳如，虽出身奴籍，却是在高门里做过娘子陪读的女子，琴棋书画、五花八门样样都有过涉猎。
    “奴家柳如，见过叶掌柜。您是娘子家，我家郎君不方便与您一起，若不嫌弃，就由奴家代替罢。”
    叶倾城自然明白柳如的意图，不过是郑书易忘记了名单上哪些是自己人，她来救场罢了，顺便还想借女子身份贬低一下她。但此时她也深知要以大局为重，便没有再计较。
    “柳娘子，请！”
    柳如记忆极好，不看宅册便可以将宅子的信息一一说来，嘴皮子也麻溜得很。
    “我们郑氏的第一间宅子地处长安城南，外二十里，宅院共堂一口、西房一口，小东房一口，厨舍一口，庑舍一口，加上院落、连上内甬道共计八十七平。月租金范围在三百到四百文之间，开始猜！”
    第一位难民被请上台来，只见他神情紧张，眼神一直忍不住往柳如那边飘，在万一户再三追问下才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猜，一月三百二十文。”
    柳如掩面笑道：“低了！这宅子位置虽然不佳，但构造可是一进小四合院的配置，郎君您再往上加些。”
    这位难民收到了柳如的暗号，鼓起勇气道：“那我猜，一月三百三十文。”
    “对了！恭喜这位郎君！”因是自己安插的人，柳如迫不及待地直接宣布了结果。那位难民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多说一句便踉跄着下了台。
    柳如接着得意地示意叶倾城：“叶掌柜，到你了！”
    叶倾城则反问道：“诶？怎么到我了呢，自然是您五间都拍完了，才轮到我们叶家。请柳娘子继续！”
    柳如听后连忙扫了眼名单，瞬间慌了，“奴觉得还是交叉着来比较好！”
    叶倾城见状故意逼近柳如，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说：“柳娘子想要交叉也行，但你一间我一间的太费事了，咱们不如二间一轮换，可好？”
    柳如被倾城的提议难住，不住地看向郑书易，郑书易却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直接打开了折扇挡在面前。
    而此时台下围观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起来，纷纷叫嚷起来。
    “谁先来有这么重要么？赶紧的！”
    “就按叶掌柜说的来！”
    ……
    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如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想着那些真的难民也许猜不中呢，宅子不就又回到自己人这了嘛。
    “好！就二间一换！”
    柳如三言两语便又介绍完了第二间宅子的情况，范围和刚刚的宅子一样。
    轮到第二顺位的难民来猜了，正在难民犹豫之时，倾城连忙给子维比一个手势。郭子维收到信号立刻走上前，附在难民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这位难民听完顿时眼中有了神采。
    柳如质疑道：“诶！你们这样做可不合规矩！”
    清欢虽不明这其中的门道，但还是反驳道：“我们又不知道你家的价格，有什么关系？”
    柳如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了。
    难民试探着给出了第一个价格：“每月三百五十文。”
    柳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答：“低了。”
    难民又出价：“三百七十五文。”
    柳如：“高了。”
    难民继续：“这次我出，三百六十二文。”
    柳如见范围逐渐接近，有些担忧道：“高…高了。”
    见她神色恍惚，难民反而越发自信：“三百五十六文。”
    台下的众人也被一次次的出价牵动着，热闹的街角如今变得安安静静，都在屏住呼吸关注着结果。
    只见柳如听到报价后犹豫不语，众人见她久久不吭声，便纷纷急了，起哄道：“柳娘子快公布答案啊，可是这位郎君猜对了？”
    叶倾城笑着问道：“柳娘子，看样子是猜中了？”

 第九章 醉香居

    叶倾城继续说道：“我们的规矩是猜的次数不超过七次，这位郎君刚刚猜了四次，在规矩之内，你现下为何迟疑，可是需要我代你宣布结果呀？”
    柳如气得眼睛里都冒着火，黑脸着回道：“不用。恭喜这位郎君！”
    台下的群众听到此言瞬间欢呼起来，这位难民听到结果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立刻跪下来，对着叶倾城和柳如的方向磕起头来，嘴中不断喊着：“多谢两位大掌柜！我王七郎一家黑户了四五年光景，托了贵妃娘娘大赦的福才有了身份，殊不知长安低价的宅子如此难租，真是多亏了两位娘子，老汉我全家才终于有了容身之处！再不用挤在废弃的破庙中度日了！”
    郭子维见状忙扶起他，安慰道：“郎君快起，苦日子过去了，一会您直接去叶氏约好签契约书的时间，待和屋主都签了文书后，就可以退回保证金了。”
    台下围观的人群都在为这位难民高兴，全场一片欢呼，认不认识的人都纷纷对他大贺一声“恭喜”。附近胡麻粥的小摊上也都热闹非凡，桌凳上都坐满了人，更多没等到座位的人则用手托着热乎乎的碗，站着就吸溜吸溜地胡吞了下肚。卖风车的小贩也收获颇丰，一眼望去转动的小风车已遍布全场，随着欢呼声舞动起来，好看极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眼泪打转，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诗人们都向往的大唐盛世，此情此景果真难得一见。
    柳如则在一旁心烦地吐槽道：“不过是没见识罢了。叶掌柜，请！”
    按照规矩接下来的两间就轮到叶家了。
    按名单顺次，先是位假难民来猜，不出郭子维和叶倾城所料，他并没有在七次之内顺利猜出价格，随后真难民只经过三轮便猜中了价格，又一次赢得了全场雀跃。
    就这样，当日的十套宅源猜了足足一个时辰，共经历了十四位难民，四位没有猜中。
    叶氏的五套全按计划被真难民猜中，郑氏的五套中，真难民按照子维的方法猜中了其中二套，剩余三套不可避免得被郑氏事先安插的假难民拍走。倾城和子维想着能从郑氏嘴里抢来就是赚，便不觉得可惜了。
    散场之时，人人叫好，都说叶氏新来的掌柜伶牙俐齿、一身灵气了得。
    郭子维听着台下百姓的夸赞，得意极了，不禁翘了翘嘴角望向叶倾城，本想着能换来一个默契的相互肯定，却不想此时的叶倾城还在手舞足蹈和邻里们说说笑笑，根本不暇顾及他。
    柳如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郑书易更是躲在扇子后面吹胡子瞪眼，两人相互埋怨着就离开了，好不解气。
    见二人狼狈地下台，叶倾城讥笑道：“郑会长、叶娘子！小心点台阶，别摔了！明日咱们还得继续呢！”
    收拾完擂台后，叶氏众人决定去西市最大的酒楼醉香居，一起庆祝。
    醉香居的位置在西市最西边，也是西市里最高的饭馆。
    叶氏一众人说说笑笑地就进了门，高低错落的红绸幔子下是坐得满满的十套桌椅，雕花的楼梯盘旋而上，四人并排也绰绰有余。
    “呦，竟舍得来醉香居吃酒了？好些个时日不见，奴还以为万郎君已经另有喜好了！”
    只见一位头戴着朵巨大牡丹花的娉婷女子，托着盏琉璃碗笑面迎来，眼神极妩媚地轻扫过叶氏众人，最终停在了万一户身上。此人正是醉香居的掌柜崔金盏崔十娘，是长安出了名的干练女掌柜。
    “好姐姐，我哪有什么别的喜好，你不知我过去这段时日过得多潦草罢了，你随意问我身旁的几位，都能给我做个证。”
    说罢，万一户熟练地拿过女子递过来的琉璃碗，一口下肚，瞬间两只眼睛都睁大了，紧紧握住掌柜的手问道：“十娘，这樱桃酒定要多给我留些，比往日的都更香甜！”
    崔十娘甩开一户的手，又用食指使劲儿地戳了下一户的额头，娇嗔道：“知道你是个贪吃的，早就给你配好了！今儿个包间里也给你温好了一坛，还不快带你的朋友们上去，莫要再浪费我的烛火了！”
    万一户听后连忙俯首作揖，“多谢十娘款待，改日定来与姐姐举杯共饮！”
    众人听后也齐齐地对崔金盏道谢：“多谢十娘！”随后便跟着万一户一起上楼去了。
    见万一户和崔金盏之间有来有回，徐宁气得脸鼓鼓的，眉头也不自觉得皱在了一起，清欢吗，敏锐地发现并默默陪在了她身旁。
    只有叶倾城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啪”的一下打在徐宁的眉间，故作严厉地说道：“阿宁，皱眉会长川字纹的。你长得这么美，可不要像郭子维一样，每天愁这个愁那个的，会变丑的！”
    清欢见状连忙用眼神暗示叶倾城，却被叶倾城一把划拉到一边。
    “清欢你也是，不要总是挤眉弄眼的，时间长了会变大小眼的！我们娘子家家的，要多注意保养，活出个精气神儿来！你们看刚刚那个崔掌柜，年岁虽已不轻，但风韵犹存，又自信又有魅力，这才是我等女子的表率！”
    清欢见阻止未遂，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战场。
    徐宁则特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最后，一边上楼，一边瞟着楼下如花蝴蝶一般在客人间穿梭的崔金盏，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在醉香居最好的包间里落了座。刚坐好，一户就开始给大家分酒，到了徐宁这里还特意绕开。
    “我也要！”徐宁醋意十足地将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说道。
    万一户一脸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喝酒么？今日是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今日大获全胜高兴啊！快给她倒上！”叶倾城没心没肺地回。
    万一户竟也心大的相信了，不但给徐宁倒了酒，还拖来盘奶豆腐让她配着吃，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夸赞起醉仙居的下酒菜来……
    郭子维注意到徐宁的脸色难看，立刻提起酒杯张罗着大家一起碰个杯，这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万一户。
    几杯樱桃酒下肚后，清欢好奇地问道：“阿姐，子维阿兄，虽然看到郑氏吃了亏我们都不胜欣喜，但我现在真是一头雾水，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些人里掺杂了假难民的？又是如何只看名单就能知道哪些是假的呢？”
    万一户也附和道：“对对对，快说说！让我们也高兴个明白！”
    叶倾城喝了口酒，用胳膊肘戳了戳郭子维笑着道：“郭郎君，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来说，今日主持这一遭，我早已经口干舌燥了。”

 第十章 酒壮熊人胆

    郭子维娓娓道来。
    “起初是昨日我与倾城进城时，马车附近就聚了些大赦之人，但我瞧着古怪，我在县狱中与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既然穿着破糟踩着草鞋，衣服里头的皮肤也自然不会如此干净。”
    “况且，这种人最怕让人知道是刚从里头出来的，一般一出来便会想要换上普通百姓的衣物，不会任由自己这般打扮就跑进闹市来。”
    “昨日我与倾城在店外围观许久，这种刻意扮贫苦的人就占了大半。叶家落难，谁受益谁就是指使者，放眼整个西市，也只有郑氏了。为了能区分出真假，我们便想到了保证金法子。”
    清欢疑惑道：“保证金？阿姐特意让我们记下他们是交的银锭还是碎银，难道说就是这个缘故？”
    子维将桌上的茶壶推向前代表银锭，又抓了把樱桃比作碎银。
    继续回道：“聪明！只因本朝百姓还不喜用银锭交易，平日家中便不会刻意储存，况且一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小数，真正求租的人怎会说拿就拿得出呢？定是东拼西凑，才凑出来搏一个机会。”
    “但郑氏雇来演戏的假难民就不同了。他们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用自己的银钱，郑氏统一给他们发放银两，也是个耗时的事儿，自然会发放一整个银锭图个方便，当然也是为了待事成之后可以快速收回保证金。”
    “倾城看到名单之后，发现郑氏是每隔一人安插一个假的，所以才提议两间一交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抢到郑氏的宅子。”
    原来如此，众人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此时，万一户忍不住开口：“慢着，我还有一事不明，郭郎君又是怎么保证这些真难民，一定能猜中宅子的价格的呢？”
    子维笑答：“这多亏了倾城，是她想到了教难民们用二分法，容易理解，操作又简单。”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齐齐地重复着：“二分法？”
    叶倾城将刚刚的樱桃摆成了一排，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就是每次都猜处于中间的那个数，便可以最大限度的缩小范围。最多不超过七次，就定然可以猜到对的金额。”
    说着她将面前的樱桃留下十颗，“比如范围是从一到十。那便猜五，若是回答大了，那范围便是一到五，依此类推……”
    一边说着她又将十颗樱桃对半分成两组，推开一组，只留下五颗。
    众人听后均在自己默默推演着。
    徐宁最先印证完，点头赞道：“妙哉！”简短的回答一如她平日的少言寡语，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餐酒饭下来，倾城和子维竟与各位牙郎就熟络了起来，这感觉竟像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见恨晚。
    “干杯！一切为了叶氏！”叶倾城见气氛到了，便带头举杯吆喝着。
    众牙郎也一起兴奋地附和着，个个笑意盈盈。
    叶倾城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暗爽着，“你们加油喔，叶氏不倒，老娘我才能吃穿不愁哇。”想到这里，不禁美滋滋地又独自干了一盅。
    一杯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黄昏时分。
    “快到击鼓的时辰了，咱们该散了！”万一户张罗着回家，却发现清欢和徐宁早已醉倒在桌上，一个说着胡话，一个闷头大睡。
    叶倾城虽然还没倒下，但兴奋异常，走路也已经踉跄，只剩下郭子维一人还在笔直着坐着。
    见一户为难地抠头，郭子维淡定地提议：“一户，马车就让给阿宁和清欢，你跟车一起，确保她们的安全，临近宵禁了，你住在东边恐怕来不及，今夜就在叶家住下。叶府不远，倾城看着还能走，我扶她回去好了。”
    倾城在一旁晃晃悠悠打岔道：“一户！我送郭子维回去，包放心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一户见状撇了撇嘴，并没有理睬她，眼神直接越过她的头顶对郭子维说道：“好！”
    接着他便从包厢探出半个身子，招来两个忙着收桌的小丫头，好不容易才一起将徐宁和清欢送上马车。
    子维要了碗醒酒汤哄着倾城喝下后，便准备架着她下楼。
    刚出门，就见苏翎和一华贵女子从对面的包厢中一起走了出来，苏翎看见叶倾城和郭子维眼前一亮，反应极快地喊着：“叶掌柜这是喝多了，郭郎君，我来帮你！”
    说罢，便和一旁的女子迅速礼貌告别，然后逃难似得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对称地架起叶倾城的另一侧。
    “苏市令，您这是……”
    “侯府千金，你懂的，苏某不得已而已，快走！”
    苏翎轻声催促着郭子维，郭子维看了眼对面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女子便明白了苏翎的意图。想着以后叶氏还要受苏翎的管制，便顺水推舟给了这份人情。
    由于郭子维和苏翎都太高，叶倾城就这样双脚离地的从醉仙居的三楼，一路被架到了一楼大堂。
    迷迷糊糊的叶倾城以为自己又被绑架了，双脚蹬踹着大声叫嚷：“郭子维，你让你手下放了……”
    话还没说完，郭子维便敏锐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苏翎挑眉看向郭子维，郭子维为掩饰心虚只好憨憨地笑了笑。
    叶倾城挣扎的动静极大。此时，还未离开的客人和店里的小二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叶氏新来的那个掌柜娘子嘛！”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需要苏市令亲自抓捕。”
    ……
    三人就这样在大家注视下，以极其荒唐的造型一起出了醉仙居的正门。
    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门三人便奔着小道而去。
    进了小巷后苏翎便放了手，甩着酸痛的手道：“多谢郭郎君，苏某路远，今日不便送你们回府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此时，一缕凉风吹过，叶倾城稍稍清醒了些。她眯缝着双眼，终于发现了眼前的人正是苏翎。
    酒壮熊人胆，叶倾城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苏翎胸口的衣领。
    “黑心狗官！你别想逃！”
    郭子维笑着分开了二人，不好意思地对苏翎说：“她喝多了，错把您当成了城门口那个金吾卫了，绝对绝对，不是骂您。”
    叶倾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郭子维推倒在地。
    随后便对苏翎指指点点起来，“我怎么会认错！”
    说罢又把脸凑到了苏翎跟前，仔细瞧了瞧。
    咯——
    叶倾城一个忍不住，就打了个深深的酒嗝。
    苏翎一脸嫌弃地撇开头，却又被叶倾城用力掰了回来，自信地说：“就是这个苏扒皮！长得人模狗样，心却是乌七八糟的。”
    缓了缓，叶倾城又使劲儿拍着苏翎的脸，继续说道：“我今日非要扒开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说罢，便开始伸手去撕扯苏翎的衣服，吓得苏翎挣扎地退后一大步，却还是不敌酒醉的叶倾城力大如牛。
    郭子维连忙上前阻止，但叶倾城就是死抓着苏翎的衣领不放，三人相互掣肘地绞扯成一团。
    突然，叶倾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第十一章 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呕——
    苏翎的长衫被叶倾城毫无保留地吐了一身，他不可思议地石化在了原地。
    叶倾城吐完便一头倒在了郭子维身上，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狗官狗官……
    趁苏翎还未发作，郭子维将一身酒气的叶倾城一把抱起。
    随后故作镇静地对苏翎说道：“苏市令，时辰实在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郎君出门在外定要保护好自己，您也早些回！”
    说罢，郭子维便瞄准坊门的方向快步逃离。
    还未走远，就清晰地听到了苏翎失控的咆哮，他便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郭子维抱着叶倾城一路小跑着出了坊门，一路向南陆续穿过了光德坊和延康坊，最后从崇贤坊的北门而入，一口气跑回了叶府。
    靠近庭院时，郭子维瞥见了正坐在桂花树下品茶的二叔父和二叔母。
    可庭院是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二叔也远远地看到了郭子维，笑呵呵地说：“婉儿你瞧！又醉倒了一个，这些孩子啊！哈哈哈……”
    没想到转过身来，却正遇上了二叔母不满的眼神，便识相地收起了笑容。
    二叔父默默抿了口茶，试图转移话题。
    “厨房新来的李婆的确有些本事啊，她采买的这些点心都是稀罕物，听说她连那海错都有门路呢！真是厉害。”
    不料，二叔母并未理睬二叔父，二叔父只得又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正当郭子维想要从二人身边默默溜进屋时，二叔母突然开了口。
    “南红、阿桂！还不快把娘子扶下来，送回房间里去！若是叶舟阿兄看见如此景象，定要挑剔我们的不是了。”
    阿桂和南红听了吩咐便立刻小碎步过去，想要接过叶倾城。
    郭子维思索着，那个要绑走倾城的委托人还未查出，清欢和徐宁的字他已经看过，暂且可以排除，其他人姑且还不能不防。
    倾城如今醉成这个样子，断不能轻易交给他人。
    想到这里，他敏捷地侧过身来，正好挡住了二人，同时又将倾城抱得更紧了些，开口道：“不必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多谢二叔母好意。若是倾城的阿耶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了，绝不连累他人。”
    说罢，他便不容分说地径直走进了西厢。
    二叔母见状有些急了，二叔怕她追究，便立刻递过来块桂花糕。
    “婉儿，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郭郎君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尝尝这桂花糕，我特意叫人准备的。秋夜庭院，你我夫妻二人，桂花树下煮茶、赏月、品糕，是多难得的美事啊！”
    二叔母接过桂花糕莞尔一笑。
    “我自然知道，这几日郭郎君为了咱们叶府竭尽全力，我本不该多嘴他们的事儿。可叶舟阿兄让倾城来长安，是想让我们给她说和一门好亲事。这郭郎君身份成谜，他们二人还这般不明不白的，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二叔安慰她道：“咱们还是按计划进行，该给倾城安排的相亲也如期安排上，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二叔母一时间想到了当初执意与二叔私奔的自己。从此虽与家人同城而住，却不再相见，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二叔一眼便知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帮她轻扫开落在身上的桂花。
    随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只默默地陪着，并未多言半分。
    接下来的几日，擂台均按时开摆。
    郑书易除了前二日还愿意去看一看外，后几日便都已经气到不再去牙行了，只留柳如一个人在擂台上黑着脸。
    假难民虽然不再增多，但此前已经登记过的人却还依次排着队假装竞拍，而真正的难民已经日益减少。
    郑书易有苦说不出，回到府上便开始抓狂发癫，见人就撒气。见到柳如更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就是你出的好法子！还说要把叶家拖死，我看这样下去，被拖死的是我们！拿不回保证金，还日日要给那些人付酬金。”
    说罢，他怒气十足地砸碎了手里的茶杯。
    柳如也从未见过郑书易这样子，立刻用手帕掩面拭泪了起来。
    “郎君可是在怪妾？妾只不过是想替郎君分忧，才费心筹划了这些。都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叶倾城，和她带来的那个野郎君捣了鬼。”
    “郎君若还气不过，就把妾撵了出去！”
    柳如说着就要奔出门去，郑书易吓得赶紧拉住她，顺势搂在怀里说道：“如儿，我刚刚语气太过了些，我怎么舍得放你出去呢。”
    “只不过，咱们雇了这些人，还发了那么多银两做保证金，如今这些人都赖上了咱们，是继续也不是，退也退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啊？”
    柳如见郑书易气消了大半，便擦干了泪水。
    “郑郎，那些人赖着咱们，不过是为了每日那点酬金。不如我们明日起慢慢地减少酬金，当酬金抵不上他们原本每日做工的酬劳，自己便不想做了。”
    “何况妾相信，叶家也是想快点停下这擂台的，弄这擂台每日支出可不少，只要求租的人数越来越少，都不用咱们开口，叶家自会停办。到时候只要他们开了口，咱们就可以表现成被迫才答应的样子，捞个为民着想的好名声也不算太亏嘛。”
    郑书易笑着刮了下柳如的鼻子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柳如话锋一转，突然正色道：“不止如此，别忘了，咱们在叶府还有张牌没翻呢。定要给叶倾城那个贱人点颜色看看。”
    说罢便与郑书易耳语起来。
    郑书易听后直接亲了柳如一口：“你个小机灵鬼，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叶氏牙行里，自醉酒那日之后，徐宁便一直和万一户别别扭扭。为了减少接触，她还自请去门口发放郭子维强迫他们写的传单。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万一户还云里雾里。
    清欢和高管家在柜台上清算着这个月的账目，越看越惆怅。
    高管家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擂台竟消耗这么多，二爷体恤这些难民们，牙钱都减了半。除了我们日常维护着的那些老主顾还稳定给过来些生意，剩下的真是入账寥寥。”
    “也是时候停下来了。但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毕竟还有些假难民一直乐此不疲地来回排着队。”清欢说罢，陷入沉思。
    “那可不行！”刚刚还靠着窗子打盹的叶倾城突然打断他们。
    “虽然我们的初始目的已经达成。但是那个郑书易，弄坏我的马车不说，还让我损失了那么多辛辛苦苦淘来的宝物，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呢，怎么能就此收手了呢。”
    “你有何打算？”几人齐齐看向叶倾城。
    只见她大大的眼睛机灵地眨巴了两下，便抱着膀子走到大门口，盯着对面的郑氏说道：“我……还没想到。”

 第十二章 天赐良机

    倾城叉起腰，继续说道：“虽然我暂且没有主意。但总之，一定要让那郑氏也尝尝被围追堵截的感觉！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众人听后均有些泄气。
    郭子维则暗自在一旁偷笑，其实他早就知道叶倾城的打算。
    原是因为在叶倾城醉酒之时……
    那夜，郭子维安顿好叶倾城后，因为长时间的抱着手臂有些僵直，便对着一脸醉相的叶倾城数落起来。
    “酒量差就别学别人喝这么多，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五魁首、六六六…你就这般自信，一定有人能送你回来？如此放肆！”
    ……
    正吐槽着，只见叶倾城翻了个身便踢开了被角。
    郭子维吐了句：“真是的！”便用自己已经不能打弯的手臂，慢慢地将被子一点点重新掩实。
    就在郭子维好不容易弄好，准备起身之时，叶倾城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郭子维回想起刚刚苏翎被她吐一身之前，正是这个动作，本能得想要闪躲，但瞧了一眼叶倾城打诨的样子，便又不禁心软起来。
    干脆闭起双眼，心一横，“算了，就让她吐！”
    “郭子维，你一定要答应我……”
    没想到叶倾城并未发作，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郭子维有些意外，睁开眼期待起她后面的话来。
    “答应我…一定不能放过郑书易那个混蛋！”
    叶倾城说罢，便又丝滑地倒了回去……
    “掌柜的！退钱！”
    郭子维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吵闹声拉回到牙行。
    他回了回神，发现是一伙登记过的难民正叫嚷着闯进了牙行，争先恐后地想要退出竞拍，要求立刻退还保金。
    清欢温柔地稳住了来人的情绪，然后依次核对了登记的名单，发现都是之前用银锭来交保金的人。
    觉得事有蹊跷，清欢不自觉地捏紧了名单，立刻向门口的倾城使了使眼色。
    叶倾城未谙其道，便轻声询问起子维：“这是何故？”
    郭子维走到叶倾城身旁，用手指了下天，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想报仇嘛，这便是，天赐良机！”
    叶倾城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将郭子维拉到一旁：“快说来听听！”
    郭子维问道：“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这些每日固定拿酬金的假难民会想要退出？”
    “自然是平衡被打破了，当他们觉得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
    叶倾城迅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郑书易降了酬金？所以他们才不想干了！”
    郭子维回：“没错！这也是郑氏想要达成的，毕竟他们也想脱身。”
    他继续引导着叶倾城说：”但欲速则不达，如果这时难民们起了内讧，我们便可以坐着看戏了。”
    叶倾城喃喃地重复道：“内讧、内讧……那我们就得控制住一个他们信任的人。”
    郭子维轻笑了下，夸赞道：“不错，有进步！让他们信任的人，去传递一个看似合理却不实的消息过去，内讧自然就来了。”
    说到这里叶倾城突然眼睛一亮，拍着郭子维的胸膛得意洋洋。
    “有了！这事便交给我了！”
    说罢，她立刻叫来马车火急火燎地回府去了。
    回到叶府后，叶倾城故意带着阿桂大摇大摆地依靠在小厨房旁边的槐树上，嘴里叼着根随手拽下来的小花枝。
    “哎~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叶倾城不经意地喃喃道。
    “以前在江陵，每到此时，都能跟着阿耶去江南道吃上配了橙膏的鲜蟹。”
    “可惜啊，今年看来是没有盼头了！”
    阿桂在一旁笑着回：“娘子整日想着吃喝，说得阿桂都跟着馋嘴了起来。”
    这时，本在小厨房里忙活着的厨娘李婆子适时推开了窗子。
    叶府的小厨房人不多，本来只有三个操持茶饭的老婆子，李婆是一年前才来的，仗着门路广迅速就在叶府笼络了不少人心。平日里也是个爱揽事的，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倾城娘子若是信得着老婆子，我倒有门路可以求来少许。”
    “只不过不是鲜的，而是用花雕醉了的蟹，我同乡之人做这生意，早前有做官的惦念这口，便与他定了些，这几日便会到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倾城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兴奋地回道：“那自然是好！阿桂，前几日我在醉香居品了新酿的樱桃酒，味道极好，你这几日找抽空去买些回来。”
    “到时候就在这庭院里摆上矮桌和蒲苇垫子，把府上丫头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婆子也满是欢喜，“娘子心善，我这就去办！”
    清欢听说倾城想办醉蟹家宴，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
    怕织出来的蒲苇垫子不舒服，挨个试了个遍，亲自挑选了精致的布料裁剪做成了矮桌的桌旗，还专门准备了若干个雕花手炉。
    醉蟹一到，就带着下人们布置起庭院来，忙前忙后。
    二叔母站在正堂前，担忧地看着帮忙挂灯笼的清欢。
    “清欢！你仔细脚下别摔了！”
    “阿娘不必担心！”清欢仍然专心地指挥着，“左！再往左一点！”
    二叔母吃醋地对南红说道：“清欢要是对我这个阿娘，有对她阿姐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南红笑答：“娘子可是吃醋了？小娘子没有兄弟姊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倾城娘子，自然高兴！”
    “您看，咱们府上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自从倾城娘子和郭郎君来了，每日欢天喜地的多好啊！”
    说到这里，二叔母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交代南红去差高管家。
    随后走到庭院中间，问清欢：“哪个是倾城的位子？”
    清欢不解地指了下靠近西厢侧的位置：“这里，阿娘，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旁边再加一个垫子！”
    未等清欢继续发问，二叔母就笑眯眯地说道，“你接着忙，阿娘约了几位娘子去玩叶子戏，再不走就迟了。”
    说罢便乐滋滋地往正门方向去了。
    清欢疑惑地嘟囔着：“阿娘怎么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见二叔母马上要走出庭院，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声：“阿娘，您早些回来！别误了阿姐的蟹宴！”

 第十三章 花雕醉蟹宴上

    倾城一早就叫人安排好了去醉香居取酒的马车。
    待时辰临近时，她又装成想要犯懒的样子，差遣了阿桂去取。阿桂拿她没办法，便一个人去了醉香居。
    马车刚离开叶府，就见一鬼祟的小丫头冒出头来，快步穿进庭院，特意从东厢后侧绕了个大弯，最后偷偷摸进了小厨房。
    “居然是她。”
    早就躲进厨房旁耳房里的叶倾城和郭子维，透过窗子的缝隙看了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感叹：“这可是那日去西市帮我安排马车的那丫头？怪不得上回还没进坊门，就已经被人围在车前了，真是家贼难防！”
    “之前忙着搞擂台，都差点忘了她。我倒要看看与她一道的，到底是何人！”
    郭子维一脸不放心。
    “你千万记住了这长相，圆脸下垂眼，肤白佛耳，晚上可别认错了。”
    他想了下又继续叮嘱道：“晚上定要少喝些酒！可别又搞成上次那样……”
    郭子维还想说话，被忍无可忍的叶倾城无情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啰嗦下去我头都要炸了。这以身做饵的法子，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听我安排便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郭子维迟疑了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一脸狐疑地凝视起叶倾城。
    叶倾城被盯得有些慌了神，确认了自己身上并无异样后，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这副样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郭子维嘴角勾起一丝深意。
    “我有一事请教倾城娘子，你是何时知道李婆有门路能弄到螃蟹的？”
    “不是那晚二叔父说新来的李婆……”
    叶倾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马上就觉察出不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郭子维见状俯下身来，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将压迫感拉满。
    继续问道，“那晚，你是何时醒的？”
    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倾城心中警铃大作，那夜她为了捉弄郭子维，故意装醉让他抱着自己狂奔了三公里有余，现下被他发现，还不一定要怎么报复她呢。
    不行，得快点逃离这里。
    叶倾城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开始不露声色地慢慢向门口移动。
    “嗯？”郭子维继续追问。
    “你既猜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吐完便醒了！”
    说罢，叶倾城快速做了个鬼脸后，便一溜烟地逃出门去了。
    郭子维盯着她逃窜的背影，半带着轻笑地吐槽起自己来：“亏我还为了这丫头筹划了好几日，竟是给我下的套。”
    夕阳西下。
    叶府庭院桂花树下，对称着摆着两台矮桌，矮桌旁边分别放置了一只铜火盆，已燃起了暖暖的火焰。
    两桌之间用竹屏风稍作隔断，每只蒲团上还配上了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天色刚暗下来些，树上的七彩灯笼便亮了起来。
    清欢满意地点点头，“总算像个样子了！”
    嘎嘣嘎嘣——
    一旁的二叔父不知何时早已溜进了院子，自顾自地坐好，早已摇头晃脑地吃起了花生米。
    清欢怒气道：“阿耶！阿姐他们还没到呢，您怎么就吃上了！”
    二叔父是个女儿奴，立刻哄起了清欢：“好好好…是阿耶不好，不吃了不吃了！”
    叶倾城和郭子维一起走进庭院，刚跨进来，二叔父就告起状来，“你们可算来了！快来坐！刚刚这丫头连个花生米都不让我吃！”
    倾城笑道：“哎呦，你就让二叔父先垫垫肚子嘛！”
    二人看了眼矮桌，二叔父坐的矮桌，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蒲团。而另一张矮桌附近对称地放了四只。
    “今日不是家宴嘛，可是还有人要来？”倾城忍不住发问。
    二叔和清欢一齐摇了摇头。
    此时，一阵欢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均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二叔母笑吟吟地与一位穿着略显朴素的老妇人挎着胳膊一起走了进来。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竟是黑着脸的苏翎！
    见是苏翎，二叔父立刻站起来迎接，其余众人均是一脸错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叔父迎着苏母和苏翎往他坐着的那桌走去，被二叔母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呦！”
    二叔父一声惨叫，看到二叔母使劲儿对着他眨眼，便明白了过来。
    他拉起苏翎径直地去了倾城身边，“你们和苏市令年龄相仿，坐在一桌有话聊。”
    苏母这时接着开口道：“什么市令不市令的，今日既是家宴，便随意些，唤他翎儿便好。”
    说罢，她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脸色突变，忍不住问道：“这位是？我竟不知叶府还有位郎君在。”
    二叔母反应极快，笑着回道：“这位是子维，姓郭。是叶禄旧友家的，因懂些生意上的门道，便送来叶府历练，在长安无亲无故便借住在这了。”
    二叔也马上附和：“正是，正是…”
    苏母半信半疑，追问道：“郭小郎君，家里做的是何种生意的？”
    苏母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叶倾城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郭子维礼貌地向前，从容地回道：“见过苏夫人，子维家中做的是种新兴的生意。主要是与钱财打交道，帮一些高门大户重新分配他们的财产，从而更好的做到物用其极。”
    众人听完均是一脸感叹，只有叶倾城在一旁艰难地忍着。
    第一回听人这么美化土匪的，若不是连忙掐了自己一把都差点乐出了声。
    “都站着干嘛呀，大家快落座罢！”二叔母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倾城你与翎儿坐一侧好了，别怠慢了客人！”
    “喔。”倾城一心想着大计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座位安排这种事情上，便麻利地应了声，坐到了苏翎身旁。
    众人落座，丫鬟们开始陆续上菜。
    郭子维见苏翎到场，觉得计划今日可能不便成行，便暗示起叶倾城，“苏市令既来了，有些东西就不便在场了，好比这樱桃酒。”
    说罢，他拿起樱桃酒示意阿桂整坛捧走，接着交代：“去换些乌梅浆露来。”
    叶倾城瞬间明白郭子维想取消计划的意图，不甘心地一把扣住酒坛。
    “苏市令若怕饮酒误了差事，我们自己喝便是了。这酒可是一户忍痛割爱才换来的，今日若没喝到，就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苏翎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但又不明所以，便阴阳怪气道：“叶掌柜、郭郎君，你们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将酒推来推去呢。”
    叶倾城不甘心就此放弃今晚的计划，托着下巴在一旁思忖起来。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
    贸然把苏翎赶走虽然不太现实，但可以想办法把他撂倒啊。
    还记得离开山寨的时候，二当家不放心地塞给她好几包迷药防身，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想到这里，她几乎一跃而起，殷勤地说道：“苏市令您别多想，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我们叶府的乌梅浆露配方特别。您见多识广，想请您品鉴一番罢了！我这就亲自去给您取些来，聊表诚意！”
    说罢，叶倾城便一路小跑奔进了厨房。清欢觉得她甚为古怪，便也悻悻地跟了去。

 第十四章 花雕醉蟹宴下

    叶清欢推开门，悄悄问了声：“阿姐！”
    叶倾城做贼心虚，慌张地藏起迷药包。见只有清欢一人才放下心来，立刻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清欢小点声。
    清欢听话地捂紧了嘴巴慢慢走近。
    这才看清，叶倾城正在往乌梅浆露里倒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她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阿姐，你偷偷摸摸地，不会是在给苏市令下药！他只是罚了我们点钱，还不至于做到如此？”
    “没那么严重，再说我哪敢害他啊！那些追着他跑来跑去的小娘子，一人一脚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倾城担心计量不够，又从袖子里又翻出了一小包。
    “不过是下了点迷药罢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迷药？”清欢面露难色，“阿姐，你放的是否太多了点？”
    倾城摇晃起瓷瓶，喃喃道，“多放点，才稳妥！”
    “清欢，你先别问这么多了。一会配合我，见机行事！”
    “好！”
    清欢见倾城一脸自信，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倾城美滋滋地抱着瓷瓶从厨房回来，一回来便热情地给苏翎倒上了一杯。
    “苏市令，这乌梅浆露是我们家小厨房自己酿制的，您快尝尝滋味如何？”
    苏翎试探性地拿起酒杯，只见倾城和清欢都齐齐地看向了他。
    他刚做出要喝的样子，二人便一齐屏住呼吸，还眼神闪躲地故意夹菜和擦桌子，就差将这乌梅浆露有问题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郭子维已经看不下去，开始抬头看天。
    苏翎在嘴唇就快要碰到杯子时，故意停住了动作。迅速拿起叶倾城的酒杯与自己的乌梅浆露调换了一下。
    叶倾城瞬间急了，疑惑道：“苏市令，您这是何意？”
    苏翎笑着拿起块芙蓉糕吃了一小口。
    故作享受状地说道：“今日有花雕美蟹，又有芙蓉糕和糟鸭舌，不喝点小酒不是太不尽兴了么！”
    “倒是倾城娘子，应该少喝些酒。以免又不小心失了控，伤及无辜。”
    倾城想起那日自己吐了苏翎一身的样子，自知理亏便没再坚持。想着大不了算了，改一日再施行计划也不是不可。
    她正发着呆，苏翎突然将那乌梅浆露递到了她的嘴边，叶倾城本能得闪躲了一下，慌忙拒绝：“有劳苏市令，小女消受不起。”
    苏翎绕有深意地盯着她说道：“倾城娘子刚刚如此力荐的浆露，自己却不想喝么？”
    叶倾城僵在原地，用求助的眼生望向了对面的二人。
    “我来，我就爱这酸甜之物！我阿姐独爱酒！”
    清欢接到暗示，立刻伸手想要抢夺苏翎手中的杯子，郭子维却先她一步夺过杯子放回到桌面上。
    他解围道：“有酒自然先饮酒。这乌梅浆露就先置于一旁，一会吃那卤味的时候，或许还需要它解腻呢。”
    清欢也赶紧附和。
    “子维阿兄说的是，今夜难得，咱们四个先饮一杯罢！”
    叶倾城松了口气，也连忙举起杯来，还不忘催促着苏翎不要扫兴。
    四人各怀心思地碰了杯，均是一饮而尽。
    “苏市令，这醉仙居的樱桃酒可还利口？”郭子维率先发问。
    苏翎大赞：“果然不错！只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身体突然轻微地前后晃荡了几下后，便直接躺倒在了桌子上，面色红晕。
    三人均是一脸错愕，倾城立刻伸手试探苏翎的呼吸。
    “还好，呼吸无碍。”
    清欢一脸佩服地看向叶倾城，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姐，你怎知他会抢你的酒？酒里也下了药？太厉害了！”
    倾城连忙摇头，“我没有啊！”
    清欢转而变成一脸担忧，“不是你下的？那……现下该怎么办？难道咱们府上还有人要加害苏市令？”
    叶倾城眯着眼望向郭子维，郭子维立刻撇嘴道：“我当然没有！除了二叔母无人知晓苏市令要来，我看是有人要害你。”
    倾城轻声回道：“那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今晚的计划了！看这样子，我们定要快刀斩乱麻了！既然苏翎已经倒了，我们不如……就按原计划行事！”
    “好！先把苏翎送走！”
    郭子维被叶倾城说服，爽利地点头回应。
    “哎呦！醉蟹还没上，苏市令怎么就喝醉了呢！”叶倾城故意大声说着。
    苏母笑道：“哎~这孩子平日古板惯了，今日定是见了同龄人，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
    二叔母则轻叹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弄错杯子了。”
    苏母只听到二叔母在喃喃自语，开口问道：“叶夫人，您说什么？”
    二叔母愣了下，立刻转变成热情的样子。
    “我是说，翎儿醉倒了，今日也不便走了，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一稀罕物，还没开眼，正好咱们一起瞧瞧。”
    说罢，二叔母还不忘招呼倾城把苏翎送去跨院休息。
    倾城正想着怎么借机支开阿桂，便顺着二叔母的话指挥起阿桂。
    “苏市令身份贵重，别人我不放心，阿桂你亲自去罢，定要寸步不离，好生照料着。”
    “是。”
    还不等阿桂招呼，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便争先恐后地要去帮她扶苏翎。这一去便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小半。
    不过这也正合了叶倾城的意，只见她装作随意地在剩下的丫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迅速锁定了下午通风报信的那位。
    指着她的方向说：“你们几个，去把醉蟹端上来分一下。”
    “是，娘子。”几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回。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一人捧着一只海棠盘有序地回到了庭院。
    每只海棠盘中都对称地摆放着已一分为二的醉蟹，当中隔着一只玉璧底的花口小碟放着剥好的的蟹黄。
    每人身边都配有一个丫鬟精致地拆着蟹肉，而倾城身边的正是那位有嫌疑的丫头。
    “你叫什么？我怎么不曾见过你？”子维率先开口。
    只见那丫头眼眸低垂，轻声细语地回道：“回郭郎君，奴唤阿兰，不在内院伺候，所以您才看着眼生。”
    倾城玩味地笑着，“阿兰是哪里人，这蟹剥得竟如此娴熟？”
    阿兰似乎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奴也不知，奴从记事起便已是孤身一人。”
    “长得倒是标致得很！真的无亲无故么？这般心灵手巧，还以为是有人调教着长大的。”
    叶倾城注意到阿兰剥蟹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便从阿兰手里夺过醉蟹，折了只蟹腿下来，故意将这蟹腿递到了阿兰面前。继续说道：“今日家宴，就赏你条蟹腿尝尝！”
    阿兰慌张地跪下，“谢娘子恩赐，奴惶恐，这哪里是奴消受得起的，只怕浪费了这精贵的蟹。”
    阿兰此言一出，叶倾城立刻和郭子维对了下眼色。
    清欢也猜到了其中的道道，率先拍案而起。
    “我叶府何时出了这么个会巧言善变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阿姐肯赏你，你便吃了！为何扭捏推辞？”
    阿兰见无法再拒绝，便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醉蟹腿，慢慢地挪到嘴边。
    正当她要触碰到那蟹肉时，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慢着！”

 第十五章 内奸出炉

    只见后厨的冯婆飞身到阿兰身边，一把扇开了她手中的蟹腿。
    “奴有罪，是奴在倾城娘子的醉蟹中加了天仙子的汁水。与阿兰无关，娘子罚我老婆子一人便好！”
    二叔二叔母怕苏母受到惊吓，便借着晚间风凉的由头，想拉着她转移到厅堂里去了。
    苏母亦不想掺和叶家内政，便欣然地跟着走了。
    二叔母临走之前特意走过来叮嘱，“倾城，冯婆是府上的老人，定要妥善处理。”
    说罢，硬塞进倾城手心里一颗丹药，悄悄说了句：“找机会给苏翎吃了。”
    见倾城一脸错愕。
    二叔母又附耳补充了句：“我在你酒里放些舒情散，或许是量多了点。”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静地回道：“二叔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长辈们离开后，叶倾城便直接命人去搜了冯婆的房间。
    郭子维将有毒的醉蟹丢到地上。
    威慑道：“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扯谎？你说与阿兰无关，即便她今日是被逼的，之前她多次往返厨房传递消息予你，也是被迫的么？”
    冯婆只跪着任由郭子维逼问，却始终闭口不言。
    但一旁的阿兰早已泣不成声，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此时，搜房的人浩浩荡荡地归来，将一包袱金银细软丢在地上，还滚落出一些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和扎成小捆的药草。
    “娘子，这都是在冯婆房里搜寻出来的，是否请南红核对一下夫人过往的赏赐记录，再做定夺？”
    清欢被眼前满满一包袱的金银首饰惊呆。
    “这……你怎好如此辜负阿娘对你的好！快差人去找南红核对！”
    庭院中的众人均注视着地上的冯婆，犹豫不决，并无一人肯复命。
    叶清欢见状愤怒道：“怎么！你们都要造反啊？！”
    只见冯婆双手用力地拍打地面了几次，突然绝望地大笑起来。
    “清欢娘子，不必麻烦了！也不必难为大家了！我都认！”
    “没错，这些都不是夫人的赏赐。夫人的确待老朽不薄，是奴自己贪心。眼前的这些，都是我出卖叶府所得，毒药也是我的。”
    阿兰彻底崩溃，扑着抱住冯婆喊道：“阿娘，您这又是何苦！”
    冯婆推开阿兰，一巴掌打过去。
    “你说什么胡话！谁是你阿娘？”
    众人也被阿兰的话怔住，不敢相信二人竟是母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阿兰死死抱着冯婆的手不肯松手，求着她：“阿娘，你和娘子们坦白了，莫要再扯谎了！我们的罪过已经够多了！”
    冯婆看着阿兰真挚的眼睛，不禁心软下来，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就泄了气。
    叶倾城趁机发问：“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叶府！不但要帮外人传递消息，还想要杀人害命？”
    冯婆抱紧了阿兰，哭着回道：
    “虽然进了叶府后我们衣食无忧。但人总是谈心，自从兰儿到了婚嫁的年岁，我们便萌生了脱奴籍安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与夫婿均是奴籍，生来便低人一等，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宅院。”
    正说着，冯婆一脸心疼地轻抚了下阿兰带着泪的脸颊。
    “但我的阿兰生得这般好，若因是奴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我们怎能甘心！”
    阿兰听见冯婆的话也哭得愈发伤心，不住地摇着头。
    郭子维顺着冯婆的话：“于是你就与你夫君冯生一起里应外合。向郑家出卖叶府的消息，换取财物。”
    冯婆苦笑道：“郭郎君说的没错。但还不止这样，柳娘子答应，事成之后想办法帮我们消除奴籍，还会给我们一间属于自己的宅院作为阿兰的嫁妆。”
    “起初我想着提供一些行踪而已，就可以获得大量赏赐，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郑氏的要求愈发过分了起来……”
    郭子维继续追问：“除了此次，之前雇凶绑架、上次的马车、以及牙郎们吃了酸酪葡萄腹泻，可都是你所为？”
    冯婆惊慌地抬起头：“不不不，其他的我认，但奴从未雇凶绑架倾城娘子！”
    “最初便是马车那次。葡萄那次，原是听说高管家给牙郎们买了酸酪。郑氏又递来消息，让奴想法子使二爷他们出不了门，奴才想着用葡萄试上一试，不想效果竟这般厉害。”
    她深呼一口气，拭干眼泪，继续说道：
    “这次他们突然让奴给倾城娘子下毒。奴本是不肯的，但又怕此前做的这些事被揭发。才又昧着良心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李嫂子接了醉蟹的差事，逢人便炫耀，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于是我们就打起了蟹宴的主意，先是在倾城娘子的酒里下了过量的川乌，又在醉蟹里添加了些天仙子。”
    清欢叹了口气，恨她头脑竟如此不清不楚，愤愤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日没被发现，阿兰日后知道了真相，高兴得起来么？她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就成了帮凶，对她公平么？”
    冯婆无言以对，只得愤恨地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绝望地吐了一句：“老奴有罪……”
    沉默片刻，冯婆猛得起身向一旁的槐树上撞去。
    阿兰吓得睁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喊：“阿娘！！！不要！”
    众人也惊慌失措，大喊着不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早已精准预测了她的动向的郭子维，快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冯婆一头撞在了郭子维身上，二人一起摔倒。
    冯婆被救下，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向郭子维道谢起来。
    阿兰跪着爬到了叶倾城面前，泣不成声地求她放过冯婆，哭得十分凄惨。
    叶清欢见状也求起了情：“阿姐，冯婆做出这些事，还差点害了阿姐。无论是送办官府，还是就此打死，都不为过。”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是冯婆在叶家多年，是看着清欢长大的，清欢想求阿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冯婆和阿兰听见清欢为她们求情，哭得更加厉害了，双双磕起头来。
    在场的其他家仆也为之动容，全都齐齐地跪了下为冯婆和阿兰求起了情。
    一时间，叶府庭院里，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
    叶倾城见状立刻扶起冯婆和阿兰。
    松口道：“既然大家都为你们求情，我便不再追究。”
    “不过，我要你和你夫君戴罪立功，帮我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既往不咎！”
    冯婆激动不已，又要叩谢。
    “多谢娘子大人大量！无论何事，只要老奴一家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叶倾城继续说，“好！不过，犯错就要受罚，叶府你们日后便不能再留了。”
    冯婆眼中一丝不舍划过，环视了大家后，正色道：
    “多谢倾城娘子大恩！您能饶恕我们，老奴已经感恩不尽了。日后，我们定当重新做人。”
    在场的家仆们虽然不舍，但也都一起为冯婆和阿兰而高兴。
    清欢笑中带泪地拥抱了倾城，“太好了阿姐！你真好！”
    倾城正要摸摸她的头，只见清欢突然脸色一变，从欣喜瞬间转换成了惊恐。
    “怎么了？”倾城疑惑道。
    只见清欢慌慌张张地惊呼起来：“冯婆！！你刚刚说，你在阿姐的酒里放了什么？”
    倾城和子维也猛然反应过来，对望着吐了句：“苏翎……”
    叶倾城心中大惊，喃喃道，舒情散加天仙子，这人怕是要完啊！
    她慌乱中把二叔母刚给她的药丸又连忙塞给了郭子维，“快去，先把这个悄悄给他吃了！”
    郭子维质疑道：“这是？”
    “哎呀，没时间解释了，叫你去就去！”
    叶倾城慌乱地推走郭子维后，一边往门外奔去，一边大喊道：“来人！快跟我去请隔壁的孙神医！”

 第十六章 以牙还牙

    一个时辰后，叶府连廊。
    “孙神医，真是太感谢了！若不是你我两家同住一坊，后果不堪设想。”叶倾城一边缕着孙神医长长的胡子，一边将他拉到庭院一侧。
    孙神医嫌弃地把胡子从倾城手里扯回来，冷嘲热讽地说道：
    “娘子不必客气。日后切记莫要在食物中，加如此之多的杂乱药材了。孙某可不想在泡药浴之时，再被贵府强行请来做客了。若无其他要事，老头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孙神医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对孙神医说道：“您先别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孙神医一助。”
    孙神医眉头微皱：“孙某从不做鬼祟之事，娘子这般小心翼翼，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恕……”
    孙神医话还没有说完，倾城便从背后提溜出来一个硕大的木漆食盒来。
    只见她用手拍了拍盖子说：“这可是陈年花雕醉的江南河蟹，价值虽不高，但重在难得。若落在了不懂它的人嘴里，可就浪费了哟！”
    孙神医捋着胡子故作淡定状，眼神却早已不自觉地瞟向食盒。
    淡淡地说道：“孙某倒不是古板之人，敢问娘子所求何事啊？”
    叶倾城见状将食盒直接交到孙神医手上，轻声说道：“请您，帮我演一出戏！”
    孙神医若有所思，稍作犹豫后反问道：“你这食盒里，可配有醋芹啊？”
    叶倾城面露喜色，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您放心，管够！”
    孙神医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府上，刚踏迈过门槛，便被早已等在门口的郑氏家仆堵住去向。
    孙神医故作生气状，呵斥道：“郎君请回！老夫今日已经太过疲累，恕不接客了！”
    家仆听后立刻拉住孙神医的衣袖，急忙问道：“孙神医，您这是为何啊？刚刚见您从叶府那边过来，可是叶府出了什么事么？”
    孙神医按照叶倾城刚刚的嘱托，叹气道：“哎……可不是嘛。”
    “叶府一个时辰前慌慌张张地请了老夫过去。原是他们办了个蟹宴，却不料有人中了毒。老夫到时，都已昏迷不醒了。折腾了许久不见成效，才放了老夫出来。真是瞎耽误工夫！”
    随后，他特意提起食盒指了指，继续说道：“这不，蟹宴都没心思吃了，剩下的都便宜了老头我了。”
    郑家家仆听后，强压着喜悦之色说道：“原是这样，那难怪您如此疲累了。我今夜便不再叨扰神医了，告辞！”
    孙神医见他走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背过手去捋着胡子长叹道：“还真让那臭丫头说准了。这些人一个个的，真是白得了这么好的身子骨，日日瞎折腾！只道是，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啊！”
    “老头我啊，只管关紧了门，再烹上一壶菊花酿，配上美蟹独享安宁罢了！”
    说罢，孙神医便抱着食盒美滋滋地进府去了。
    郑家家仆离开孙神医后，熟练地转过几个弯，便躲在了一处阴暗角亭处，取出一只信鸽来。只见他迅速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腿上，趁无人注意时，迅速放飞。然后一闪身便利落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次日正午，随着鼓声传来，西市便如平时般，准时开门迎客。
    叶氏牙行里，除了倾城躲在府里没有出门，清欢和子维早早地就藏在了牙行里，透过窗缝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慢慢地，难民们陆续聚集在了擂台周围。
    徐宁和万一户故意装作一副难过的样子，按例派发着传单。
    经过这段时日，围观的普通群众不再如起初几日那样多，来的多基本都是登记过的“假”难民们。
    开拍之前，他们或是找个阴凉处半蹲着闲聊，或买些街边价格亲民的小吃果腹。
    万一户见难民们已小范围的形成了规模，便远远地给冯生比了个行动的手势。
    冯生接收到暗号，按事先沟通的计划登场。
    他捧着几张热乎乎的胡饼，不露声色地摸到了难民中带头的那位附近站定。给自己留了一张后，便开始热情地给附近的较为眼熟的几人分发。
    “刚出锅的，快都尝尝！”
    其他人接过胡饼，也纷纷与他攀谈起来，“多谢啊！你今日来得倒早！”
    冯生接过话头：“是啊，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早来了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这几日给涨了些酬金，但也还是不够用啊。眼看天越来越冷，一直做这个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这差事，你们可有其他俏活儿呀，也领我认认门？”
    听到冯生的话，周围的几人几乎同时围了过来，个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带头的率先开了口：“你刚刚说，涨了酬金？可否告知，涨了多少？”
    冯生见他们上了套，便装作无辜的样子，回：“起初是每日二十文，前几日他们怕我不想做了，便又涨了五文。难道大家不是都一样的么？”
    其他几人听后顿时怒气睁睁。
    其中看似是带头的那人更是怒斥道：“这姓郑的，我们为他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竟然还和老子搞这种心眼。”
    另一人也气得面色通红，附和着：“岂有此理！定是欺负我们认老实。起初就只给了我们每日十五文，前几日又来与我们百般纠缠，硬是又降低了五文。”
    冯生也趁机推波助澜起来，“竟有这种事？姓郑的果真不地道！”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郑氏出价不均的事情便在假难民中快速蔓延开来。
    他们纷纷愤怒至极，也不再有人关心竞拍。有的站在擂台上抗议，有的围在郑氏牙行门前怒骂郑书易和柳如。
    郑氏牙行始料未及，迅速地关上了铺子的所有门窗。一时间，西市这小小的东北角又乱作一团。
    柳如自从接到了昨夜报信儿的飞鸽后，便不胜欣喜。
    听闻今日叶家人都没有到牙行去，就愈发得意起来，特意打扮得分外美艳，哄着郑书易早早地就往牙行去看叶家笑话了。
    进了西市，郑氏的马车没有直接去郑氏。
    柳如叫马夫把车停在了叶氏牙行门口，一心看叶家笑话的二人，也并未发现身后的擂台处，已有了异样。
    柳如撩开卷帘，对着不远处的万一户，娇媚地说道：
    “哎呦，万侠士~怎么你今日一脸丧气？只有你和徐娘子二个人孤孤单单的好生凄凉，你家掌柜的呢？”
    万一户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没有再理会她。徐宁更是嫌恶地别过头去。
    柳如见二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更加确信叶倾城昏迷不醒的消息了。
    她迫不及待地放下卷帘，转身给了郑书易一个“得逞了”的眼神，二人便欣喜得拥抱在了一起。
    郑书易开心极了，开口道：“走！这次如儿立了大功！今日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你随意挑！”
    “多谢郑郎！”
    柳如表面上激动地亲了他一口，转过身来，眼中却露出一丝阴狠。
    她自然是不稀罕郑书易送她的那些俗物的。
    只是，只有干掉了叶家，她才能早日离开这里，回去给她的主上复命。而干掉叶家的第一步，便是先铲除掉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
    她轻抚着自己肩膀上的纹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此时。
    马夫忽然呼救起来：“掌柜的！不好了！”

 第十七章 告一段落

    柳如和郑书易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马车突然被剧烈摇晃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抗议声。
    “姓郑的！滚出来！”
    “我们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
    郑家的马车被难民们团团围住，马夫为了保全自己弃车而去。难民们干脆把郑家马车拖到了擂台前。
    郑书易与柳如躲在马车里久久不敢露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出去问清楚！”郑书易说着便推搡起柳如。
    柳如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心想着你怎么不去？就知道欺负女子。
    但理智还是迅速占领了脑子，她撒娇着拉着郑书易的衣角说道：“如儿好怕。”
    郑书易急了，敷衍地哄着柳如：“不怕不怕，你听这外面应该都是男子，他们不打女子，你出去比较安全！我出去就死定了！”
    说罢，郑书易便不再客气，将柳如一把推了出去！
    见柳如出现，带头的难民便组织大家先安静下来。
    一脸鄙夷地对柳如说：“柳娘子，是你也好，是郑会长也好，我们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他难民也附和起来，纷纷质问起来：“为何减少酬金？！”
    柳如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服。
    故意挑衅道：“奴真是一头雾水，郎君说的什么酬金啊？我们郑氏收牙钱过活，何时和你们有了雇佣关系？”
    “再者说，我们日日为各位操劳擂台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感激就算了，倒讨伐起我们来了？”
    柳如的一番话使众人更加恼火了，带头的直接扒拉开柳如，将郑书易从车里一把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丢到了擂台上。
    郑书易现身，台下的人再也按耐不住怒气，叫骂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郑书易见无计可施，一边抱着头，一边尝试开口脱罪：“我没有，我不是……”
    但众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纷纷朝他扔起了白菜和臭鸡蛋。
    顷刻间，漫天的菜叶子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见目标转移，柳如默默摘下头上惹人瞩目的发钗，低着头美美地隐身进人群里，找准机会便速速奔向了郑氏牙行。
    咚咚咚——
    “快开门呐！是我！”柳如奋力地敲着郑氏的大门。
    “柳娘子，这是要去哪啊？”叶倾城和子维一起出现在了柳如的背后。
    柳如转过身来，见是叶倾城，一脸不可置信。
    她哆嗦着指着倾城说道：“怎么会？你不是……”
    叶倾城接过她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中毒昏迷了么？为何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柳如反应过来是自己中了计，立刻调转话锋。
    “是么？叶娘子中毒了？我怎么不知，现下是已经痊愈了？”
    叶倾城饶有深意地回：“谢柳娘子关心。但这事咱们姑且不谈，我只是好奇，你的郑郎如今还在台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奴……”柳如心虚，喃喃道：“奴只是……”
    “只是想去找人救他出来！”子维顺着柳如的话说。
    柳如立刻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挺直了腰板，一脸防备地说：“郭郎君和叶掌柜既出现在这，定是已经想好了法子，等着我罢了。别绕圈子了，什么条件？”
    叶倾城拍手叫好，凑到柳如身边。
    “柳娘子果真冰雪聪明。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要你兑现誓言，帮冯婆和冯生一家脱了奴籍，并把答应给他们的宅子给了。”
    “第二，剩下所有真心求租的黑户和大赦之人的需求，郑氏需得继续配合提供宅源，直到所有难民都求得满意的民居为止。”
    柳如激动地回：“这可不成！你把我们郑家当成什么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我想这雇人假扮难民大闹西市的丑闻，你们应该不想惊动官府？但你瞧眼前这阵仗，可不比那日围堵叶氏的小，我想苏市令和金吾卫应该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劝柳娘子可想好了，虽然以郑家的背景，不会真的受到惩戒，但被押着走这一遭，恐怕也不太好看？”
    柳如细细思索着郭子维的话，虽然郑书易是生是死她并不在乎，但她确实还需要依托郑氏，才好完成主上交给她瓦解叶氏的任务。
    眼前她走投无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吃亏的是郑氏，她并无损失。郑书易那个蠢货，事后也许还要感激她呢，想到这里，柳如便拿定了主意。
    “好！我答应！”
    擂台上郑书易仍然被围打，脸上青紫相接，身上和头上都挂满了白菜和碎了的鸡蛋，狼狈极了。
    万一户飞身上台，用力地敲响了挂在一旁的鼓。
    咚——
    众人听到鼓声，瞬间停手，安静下来。
    万一户将鼓槌利索地别进腰间，双手抱拳道：
    “各位，请容万某一言。万某并不是要帮郑会长讲话，只是大家一直围了他打，除了能出口气，并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擂台即是我们叶氏和郑氏一起办的，便希望众位郎君能给我家倾城掌柜一个面子，听听她怎么说！”
    众人听到万一户的话，便纷纷冷静下来。
    只见叶倾城从擂台一侧缓缓上台。
    一边附身扶起狼狈的郑书易，一边轻声和他说：“郑会长，你我均知真相如何，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雇佣他们的事情，既不想摆在台面上来谈，事到如今，若想尽快平息这祸事，便唯有一条路可走了。郑会长可否听我一言？”
    郑书易黑着脸说：“哼，但说无妨。”
    叶倾城笑道：“我只问你，若我给他们解除求租登记，退回的保证金你可否就当做补偿，补给他们？”
    郑书易听后，迟迟犹豫不决，犹豫许久反问道：“我郑氏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就轻易给了他人？”
    叶倾城见他心疼银子，继续说道：“郑会长可别忘了。名字是用他们的登记的，没有了他们，这保证金你也退不回去。最后只是便宜了我们叶氏而已，何不当作补偿，他们也不再闹了，您也能挽回点名声不是？”
    郑书易听后若有所思，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此时，柳如派了一郑氏家仆疾跑到郑书易身边，附在他耳边说道：“郎君，柳娘子让我转告您，昨晚中毒的不是叶掌柜，而是苏市令。听闻苏市令吐了一整晚，差点就丢了性命。若他得知是我们下了毒，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郑书易听完家仆的密报，吓得全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叹气道：“叶掌柜真是好狠的手段，郑某这次认栽。就……按你说的办！”

 第十八章 那便恭喜你们了

    郑书易黑着脸和倾城一起宣布了退保证金做补偿的消息。
    消息一出，难民们立刻强烈响应，欣然地接受了二位掌柜的方案。
    很快，叶氏牙行门前，又开始有序地排起了长队，正如多日前一样。
    清欢与徐宁也开始马不停蹄地一一核对登记，二叔父和高管家仍然在柜台前整理着宅册，有说有笑。
    除了郑书易，各处均其乐融融。
    街角的小摊仍然生意火热，那掌柜的又添了些新的家伙事儿。
    倾城和子维忙活了一中午，此时又双双坐在了街口那间胡麻粥铺子前，叫上了几样吃食，准备饱餐一顿。
    “这事终于了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被哄抢走的首饰，挑挑拣拣一整天，最后却一件不剩！还好那件三十两的衣服存在了云罗馆，不然我真是血本无归了。”
    正当她喋喋不休之时，郭子维从袖子里默默掏出了那羊角牡丹来：“其实，也并不是一件不剩。”
    叶倾城眼前一亮，惊喜道，“玉花卷！你几时拿的？快给我！”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却被郭子维敏捷地躲闪掉了。
    “这玉花卷给了我，便是我的了。如今只是拿出来，给你瞧瞧而已！”
    说罢，他又将这玉花卷揣回了袖子里。
    叶倾城将腿架在凳子上：“真是小气！但本姑娘今日高兴，便不与你计较了！”
    此时，掌柜热情地端来了两碗橘皮汤：“郎君、娘子，这是新出的甜汤，最适合这秋日饮用，加了金银花，可以清肺降火。就送与二位了！”
    叶倾城接过橘皮汤就猛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开始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灵光一闪，当即在桌上拍下一串铜钱。
    “掌柜的，送两碗橘皮汤给郑会长和柳娘子，请他们降降火气！”
    正当她得意之时，郭子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倾城不耐烦：“你拉我干嘛啊？！”
    待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小脸蜡黄、嘴唇微肿、眼底红肿，一脸疲惫的苏翎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翎一脸哀怨地开了口：“倾城娘子，不打算也赏苏某一碗么？”
    苏翎一现身，他的“粉丝们”便也围了过来，迅速占领了整个街角。
    掌柜欢喜极了，本以为擂台不办了生意便不会再好了，谁想到又来了群小娘子，个个出手阔绰！
    他不知从何处又麻利地拖出来好几个长凳，均是一放好便被坐满了。
    苏翎在二人中间坐定，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用手指轻叩着桌面。
    叶倾城不敢吭声，只觉得这叩桌的声音，每一下都格外的响。
    她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苏翎，但他的样子又实在好笑，一直在一旁忍俊不禁。
    郭子维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才又正经起来。
    “昨日是我大意了。但我发誓！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苏翎的脸色刚缓和了些。
    叶倾城便又继续说道：“但我希望你也讲讲道理！首先，请你去叶府的，不是我！其次，给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最后，换了毒酒还自己喝下的人是你自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非要与我换酒，如今这般模样的便是我了！”
    听到了叶倾城这一大串话，苏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之时，却被一旁的哄吵声强势打断。
    “都让开！都让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排穿着讲究的奴仆正护着一华贵的轿撵浩浩荡荡而来，在这街边小摊旁落停下来。
    “这是谁啊，好生霸道！”
    在众人注视下，一位丰腴圆柔的女子被丫鬟们慢慢扶出轿撵。
    她傲然地环视了下周围，很快便锁定了苏翎的方向，笑意嫣然地走了过来。
    有眼力的奴仆立刻将苏翎对面的长凳擦了个遍，又铺上了块织锦。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在周围一众小娘子的叫骂声中，含情脉脉开了口：“苏郎，这两位是你的朋友！那日在醉仙居见过，没想到你们竟交往如此频繁。”
    苏翎也不回答，只冷着脸坐着，一脸不悦。
    经她提醒，郭子维想起这女子正是醉仙居那日，与苏翎一同走出包厢的侯府千金。
    为打破尴尬，他便率先开了口：“娘子有礼！”
    叶倾城对这一段的记忆全无，只好跟着郭子维也附和了一声。
    那女子略带侵略性地上下打量起她。
    “那日匆忙一见，又相隔甚远，未看清娘子的样貌。今日一瞧，果真超凡脱俗。”
    她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小女是宁安侯府周茗贞，敢问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周茗贞对倾城敌意颇深。
    叶倾城一脸无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叶氏牙行。
    “江陵叶氏，叶氏牙行千金，叶倾城是也！”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止是周茗贞，周围其他小娘子们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叶倾城被她们笑得一脸茫然。
    周茗贞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我当是有什么来头呢。长了一张唬人的脸蛋，可惜却是个下贱之人。不过，这便简单多了！”
    说着，她充满敌意地对叶倾城说：“苏市令，即将与我婚配。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周围的小娘子们都反应极大，目光在周茗贞、叶倾城和苏翎三人之间来回游离，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郭子维本想出口相助，但此刻，他也好奇起倾城的反应来，便暂且没有吭声。
    叶倾城听得一脑子浆糊，愈发凌乱了。
    见众人都期盼地望着她，只好弱弱地回了句：“那……那便恭喜你们了！”
    叶倾城一句话让现场瞬间炸了锅。
    “叶掌柜果然与众不同，不畏强权啊！”
    “不愧是苏市令心悦之人，我真是自愧不如！”
    ……
    除了郭子维，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叶倾城在赤裸裸的挑衅，包括苏翎在内都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周茗贞也瞬间就来了火气，恼怒地拍桌而起：“叶倾城，你给我装傻是！来人！把她抓起来！”

 第十九章 坏事传千里

    叶倾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郭子维就已经护在了她身前。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周茗贞家仆众多，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够了！莫要胡闹了！”
    久未开口的苏翎冷冷地一句便镇住了周茗贞。
    周茗贞见状，立刻转变了语气，凑到苏翎身边扯住他的手，撒起娇来：“苏郎，你终于肯理我啦！”
    不料苏翎还是冷漠地甩开了她，又恢复了沉默。
    周茗贞也不再忍，又强行牵过苏翎，略带威胁地逼近：
    “怎么？苏市令要一直对我如此么？”
    “昨日你和你阿娘为何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你和这位叶娘子又为何三番二次地出现在一处？你是不是心悦于她？”
    ……
    周茗贞的连环三问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窒息，叶倾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苏翎一时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周茗贞咆哮。
    叶倾城向来最气女孩子整日围着男人转，尤其是这种为了男人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她不顾郭子维的阻拦，撸起袖子，一脸怒其不争地站到了正在发飙的周茗贞面前。
    周茗贞的随从以为叶倾城要动粗，便准备先下手为强，捞起桌子上已经冷掉了的橘皮汤，直直地向叶倾城泼了过来。
    没想到，周茗贞正好走到了叶倾城面前，那橘皮汤便全浇在了她身上。
    随从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周茗贞还未来得及发飙，便被叶倾城吼住了：“泼得好！周茗贞！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周茗贞一身橘子味，满脸是茶汤，头发上还挂着橘皮，发梢还慢慢滴落着水。
    滴答滴答地，就像周茗贞正在积攒的怒气。
    郭子维踉跄着站到倾城身边，错愕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叶倾城还在气头上，一把挣开郭子维的束缚，“我们女子之间对话，你少插嘴！”
    说罢，叶倾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抓住周茗贞的肩膀摇晃起来，周茗贞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恐惧。
    “你是不是恋爱脑啊？周茗贞！你既是那个什么侯的千金，出身如此高贵，居然为了个黑心……厄，为了一个只是长得优越了那么一些些的普通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你丢不丢脸！”
    说着，叶倾城还绕到了苏翎身边，硬拉着他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当众发癫了？！”
    叶倾城的一番话把周茗贞直接说懵了，只见她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翎厌烦地甩开叶倾城的手，侧过身去。
    郭子维则在一旁闷笑起来，心想着叶倾城啊叶倾城，可真是服了你。
    倾城见周茗贞呆在原地，以为周茗贞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突然来了成就感，便想着再接再厉，让她彻底醒悟过来才好。
    于是又加大了音量。
    “你看你冰肌玉骨，一身贵气。所以……”
    “所以我与苏郎，才更为相配！”
    叶倾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茗贞抢了先。她没想到周茗贞如此冥顽不灵，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见叶倾城吃了瘪，郭子维抵着唇憋笑着，身体都笑得抖动起来。
    “叶倾城，我敬佩你敢当众向我宣战！今日我看在苏郎的面子上，姑且放过你！日后，你我就各凭本事！”
    “谁和你宣战了？”
    周茗贞未理睬叶倾城的解释，只自顾自地抖落起自己的衣裙。
    整理过后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傲人的姿态，端着声喊道：“回府！”
    周茗贞一行人便又声势浩大的走了。
    周茗贞走后，周围的小娘子们都一脸担忧地不肯离开。
    子维和倾城不约而同地看向呆坐着的苏翎。
    “去牙行里坐坐，喝口茶，苏兄！”郭子维抛出邀请。
    苏翎眼神异常黯淡，并未理会郭子维，只独自一人慢慢起身向市署走去。
    小娘子们自发地给苏翎让出一条道通路。
    午后的太阳明亮但毒辣，苏翎似是要化了一般，一步一跌。
    “诶！苏翎！”叶倾城试图叫住他。
    郭子维却拦下了她，“你让他一个人静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多久，叶氏牙行掌柜叶倾城与侯府千金周茗贞，为争抢苏市令在西市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叶氏牙行从早到晚都少不了等在门口，想一窥叶倾城真容的人。
    清欢每日一道牙行就跳脚，一起不过，就将围在门口的人都痛骂了一番。
    万一户和徐宁也为倾城打抱不平，一个说要去将这些人都打走，一个说要去给瞎传话的人都贴上符咒！
    叶倾城却独自暗爽起来。本就一心躺平的她，正愁着找不到不去牙行的借口呢，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她装作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
    “哎~此事均因我而起！为了少生是非，这段时日，我决定就不再来牙行了，避避风头。”
    说罢，她还甩开袖子故作洒脱的样子，栽坐到一旁，面露难色。
    二叔父一脸惋惜地附和道：“倾城说的是，这段时日就委屈你了。”
    见二叔父爽快同意，叶倾城差点乐开了花
    立刻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断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了整个牙行的生意！这才是我该有的担当！”
    叶倾城说罢，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暗暗窃喜起来。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老娘终于有时间去逛街啦！是先把西市逛完，还是先去东市瞧瞧呢，真是幸福的烦恼……
    一旁的郭子维看在眼里，早已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突然开口道：“子维倒觉得，倾城若只是不来牙行，也不太稳妥！”
    二叔父反问道：“此话怎讲？”
    “您想，谁人不知倾城是叶府的嫡长女，定然也有些好奇之人也会去叶府门口蹲守。只一人得逞，便会引来更多的人。依我看，这段时间，倾城干脆连府门也不要出了。”
    郭子维说着还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叶倾城。
    此时的叶倾城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都气得拧成了一团。
    “子维阿兄说的没错。为了阿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定要谨慎一些！”清欢听后也附和起来。
    见众人一一响应起郭子维，叶倾城终于泄了气，气得牙根直痒痒。
    但碍于是自己亲自提的主意，只得不露声色地暗暗瞪了几眼郭子维，咬牙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不出门便不出门罢。”

 第二十章 你真是饿了！

    叶倾城挑衅周茗贞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少不了郑氏的推波助澜。
    郑书易因之前擂台的事情，一提到叶家便竖起眉毛。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一个周茗贞，让郑书易和柳如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为了报复叶倾城，柳如还特意在路口立了个指示牌，给来看叶倾城的人指明了方向。
    因为此事，苏翎给郑氏开了不少罚金。
    但尽管如此，郑书易仍然每日都叫人把立牌立上去。
    毕竟对于郑书易来说，那么多保证金都不要了，还差这点罚金嘛，况且出小钱撒大气，何乐不为？
    清欢每日都叫嚷着要去对面理论理论。
    二叔父倒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她都拦了回来。
    直到几日后，周茗贞的轿撵再次出现在了西市街角，万一户眼看着她被簇拥着进了郑氏牙行，这事情就变了味道。
    写委托书的人还没有揪出来，因此郭子维决定留在了府中保护叶倾城。
    叶倾城看见郭子维就来气。
    不行！必须要赶紧抓出那写委托书之人，才能甩掉这个臭卷王。
    知道她要来长安的人，除了牙行便是叶府中人。
    清欢、徐宁、万一户、以及高管家的字迹她都排查过，那么现下，只需要排查叶府便好了。
    叶倾城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小厨房开始。
    她偷偷将耳朵贴近小厨房的窗子，婆子们正在洗菜聊天，好不欢乐。
    “都在忙呢？”叶倾城探了头问道。
    一句话便让原本热络的小厨房，瞬间冷了场。
    “怎么了？怎么不聊啦？”
    婆子们也不敢回答，只拘谨地笑笑。
    “我帮你们摘菜？”
    叶倾城一时兴起，她之前就很羡慕那些拍慢生活vlog的博主，还从未亲自尝试过。
    她刚找到个盆。
    “娘子，我们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娘子！要将我们也轰出去！”
    婆子们吓得跪了一地，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叮叮当当地掉得到处都是。
    叶倾城怔在原地，有些失落，定是之前阿兰一家的事，大家还心有芥蒂，才这般怕她。
    想自然而然地融入看来是不行了，那只有单刀直入了。
    叶倾城回过了神：“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个字！”
    她此话一出，婆子们相互看了看，便哄堂大笑起来。
    “娘子，不瞒您说，老婆子我们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写了！那墨水啊，肚子里是一点也没有的！”
    李婆子笑着答：“奴婢还是认识几个的！”
    叶倾城尴尬笑笑，“那您写写看！”
    李婆子不会拿笔，只用攥拳头的方式固定了笔，在纸上生疏地写出了一个“当”字和一个“休”字。
    写完之后，李婆子还笑呵呵地，“娘子，奴写得可对？”
    叶倾城看着这两个字，鼻头一酸。
    “对对，李婆真厉害！”
    叶倾城心想，她真该死，怎会怀疑起她们来。
    她随后又去了马厩里喂马、去跨院里瞧了瞧练武的护院、去倒坐房里围观了小厮们斗蟋蟀。
    但只要她一进门，家仆们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一圈下来，处处都碰了壁。
    二人站在庭院里，一时失去了方向。
    阿桂见她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娘子，您身份尊贵，您在场，他们定会比平日小心谨慎些，您别在意。”
    叶倾城垂着头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算了，对于这些奴仆来说，就算知道她要来长安，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个主子，况且他们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雇凶。
    若是真有歹人要隐藏其中，又哪会轻易就给我留下笔迹。
    正在此时。
    “倾城，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很有水平！”
    婉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婉儿手持着枪兴致勃勃地走近了她们，她拍了拍倾城的肩膀：“你闲来无事，不如来与我习武！待你有武力傍身后，什么郎君抢不到，谁与你争抢，都让她落荒而逃！”
    叶倾城被婉儿拍的肩膀酸痛，咬着嘴唇连忙摇了摇头。
    “谢二叔母好意，我不太舒服，就不耽误您练功啦！”
    叶倾城暗自想着，若说有嫌疑，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还没瞧过，定要找机会试探一二。
    倾城与阿桂给婉儿腾出了庭院，只得悻悻回了房。
    叶倾城想不通，过去天天想着可以不上班在家躺平，如今真的闲下来，反而焦虑起来了。偌大的叶府，居然只有她无所事事。
    回到房里，叶倾城干脆坐到了妆台前，捯饬起自己来。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给自己化一个妆，妆全了，心情就好了！不妨试试看。
    “嚯，真是复杂。”
    叶倾城不认得那时候的脂粉，挨个摸了摸，便胡乱涂抹了起来。
    她正忙着，一个纸飞机竟从窗外飞了进来。
    叶倾城看向纸飞机的来处，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臭脸。
    郭子维见她探出身来，清了下嗓：“这是阿宁给你的护身符。我去跨院帮二叔母规整下兵器。”
    叶倾城冷漠回应：“哦。”
    郭子维正要离去，又回头补充道：“鹅黄涂得重了些。”说罢，便拂袖而去。
    叶倾城对着郭子维的方向，忍不住在空气里打了两拳。
    “你爱去哪去哪……”
    叶倾城从纸飞机里拆出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看着这护身符，她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灵感。
    对啊！怎么早些没有想到，可以学阿宁女扮男装呀！
    她抬起头，颇有自信地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想要女扮男装，首先要先有男装！
    叶倾城打起了郭子维衣服的主意。
    趁着他不在，便拉着阿桂偷偷摸进郭子维的房间。
    叶倾城打开郭子维的衣柜，只见不大的柜子里，极其规整地摆着几套衣服。
    颜色也十分单调，除了黑色便是灰黑色。
    “还真是无趣之人，连衣服都有种条条框框的感觉。”
    叶倾城随意拣了两件，便合上了柜门。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猛得想起了那玉花卷，便起了歪心思。
    哼，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叶倾城翻翻找找，几乎扫遍了这屋里头能容下那玉花卷的地方，均无收获。
    “他还能藏哪呢？”
    正在此时，叶倾城一眼瞥见了郭子维的床头，在枕头边上靠里的那一侧露出了疑似玉花卷的一个边角。
    为了够到玉花卷，叶倾城开心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太好了！找到了！”
    就在此时。
    阿桂突然传来信号，“娘子娘子！郭郎君回来了！您快着点！”
    叶倾城闻声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复原床头的物品，好不容易都归了位，却发现自己怎样都站不起来了。
    “娘子！郭郎君都快到门口了！”阿桂忍不住催促道。
    叶倾城伸手摸了摸自己压着的床褥。
    糟了！她的衣裙被牢牢黏在了上面。总不能在郭子维的房里脱衣服！
    叶倾城忽然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起郭子维。
    “又算计我！”
    郭子维回到西厢，看到阿桂靠在书房门口遮遮掩掩，便知道这事成了。
    郭子维贱兮兮地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了面带怒色正端坐在他床上的叶倾城。
    他忍不住大笑：“叶掌柜果真体恤下属！您可是为了帮郭某试看这床褥，是否足够轻软啊？”
    叶倾城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地朝郭子维丢了过去。
    郭子维从容闪身。
    枕头砸在门板上，稍稍回弹，被郭子维敏捷地抱住。
    见自己不是对手，叶倾城直接摆烂了。
    “说，你搞这一出，又想要干嘛？”
    郭子维笑着走到床前，突然附身贴近叶倾城，一只手似是想要环抱住她的样子。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
    “郭子维！你真饿了！”

 第二十一章 鱼生与我不可兼得

    她正喊着。
    只见郭子维一手撑在床沿处，另一只手小心地绕过她的身体，从床褥下拿出了一本书卷。
    郭子维用书卷轻拍了下叶倾城的脑袋。
    “别喊了！我自然是为了，你能好好坐下来，把它看完。”
    叶倾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那书卷的封面写着硕大的“改革规划”几个字，直接便是两眼一黑。
    可她太了解郭子维了，这家伙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她困在这，若不看完，今日定是不会放她走了。
    “好。”
    叶倾城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第十点，给牙郎们分配不同类型的宅源。比如一户在贵妇圈里受欢迎，就应该让他在豪宅中深耕……”
    郭子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帮叶倾城翻着页。
    不知过了多久，叶倾城只觉得看到了一丝红红纷纷的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照在郭子维身上，显得他更加像个恶魔。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机械地张着嘴，等着阿桂给她喂剥好的核桃仁。
    听进去了多少不知，但吃进去的可不少。
    “阿姐！阿娘！子维阿兄！快看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清欢清脆的声音传来，叶倾城和阿桂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清醒。
    叶倾城刚想回应，阿桂便急忙指了指被褥，提醒她现下还动不得。
    “就摆在庭院里！阿姐！子维阿兄！我带了鱼生回来喔！就差你俩啦！”
    倾城听到“鱼生”二字再也忍不了。
    只见她轻轻拉住郭子维的衣角，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郭子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问了句：“非吃不可？”
    叶倾城摇了摇头，嘴硬地回：“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鱼生，我是为了看看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迹。现下他们最是放松，便是最好的时机！”
    郭子维挑着眉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倾城抽出张纸撕扯成若干纸条，眨巴着眼睛说：“猜字游戏。”
    庭院里，清欢和二叔父正忙摆放分鱼生和小菜。
    二叔母闻着味儿便小跑了出来。
    “婉儿，如今天凉了，你怎么不披件外衣就跑出来了，还是这般贪吃！”
    二叔父虽语气略带责怪，却满眼爱意。
    “南红，去给阿娘取件外披来！我还是去叫阿姐和子维阿兄，这里只怕是容不下我分毫了！”
    清欢在一旁撇着嘴，一边喜滋滋地跑向了西厢。
    清欢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便轻轻推开了西厢的正门。
    这一推，便惊呆了庭院中的众人。
    郭子维双手抱着裹着被褥的叶倾城，一脸正色地向外走着，阿桂则一脸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郭子维将叶倾城连带被褥一起放到了椅子上。
    “倾城可是生病了？”二叔父担心地问。
    倾城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字一喘地回：“没…没有…多谢叔父关心。”
    “那阿姐，为何要裹着这么厚的被褥？”清欢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我冷啊。”
    叶倾城正说着，脸蛋被闷得通红，鬓角的汗珠也连成了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二叔母见郭子维在一旁遮口轻笑，便明白了过来。
    故意作弄她道：“倾城啊！定是你身体太过娇弱，反正你近日都闲在府中，不如明日起就跟二叔母一起练武，加强些体魄才好！日后再碰上那侯府千金，你也可以护自己个周全！”
    叶倾城一听要练功，心头一惊，连忙摆手道：“多谢二叔母的好意！倾城痴笨，手脚也如槁木一般。就不劳烦二叔母了！”
    随后她又用眼睛瞟了瞟眼前的鱼生和小菜，缓缓补充道：“或许吃点东西，便能好个大半了！”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哄笑起来。
    二叔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道：“你呀，你呀！还不快把这被褥拿下来！”
    叶倾城羞红了脸，一边扒拉开被褥，一边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取笑我！二叔父说得轻巧。若能取下来，我为何还这般模样？”
    清欢也笑得开怀，帮倾城整理好被褥，笑盈盈地说：“好啦好啦！你只管好好坐在这被褥上，安心的吃，我们不问你原由便好了嘛！快别气了！你本已经流了不少汗了，若再吹了风，便真生病了！”
    二叔母也连忙附和道：“快吃！不然我们叶小娘子便要气饱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头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想到这里，她将本来准备用来做猜字游戏的纸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默默收进了袖子里。
    之前一直悬在心里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若说这样的家人也会害叶倾城的话，那这世上便再无真情可言了。
    郭子维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嘴角翘成了好看的弧度。
    南红依次给大家倒上了菊花茶，众人终于开动。
    “妙极！”
    叶倾城从未吃过如此新鲜的鱼生，叶府小厨房切的鱼生薄如蝉翼，在烛火映衬下，好似金缕玉衣一般闪着光。
    一片接着一片，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吃着，二叔母突然发问：“倾城，你明日想去哪里？二叔母陪你出去逛逛。”
    叶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叔母。
    二叔母笑答：“哦，是今日规整器具之时，听郭郎君说的。说你想要扮成郎君模样，出去走走。我想着，你又不会功夫，我不放心，明日我便与你一道罢。”
    叶倾城先是一怔，她没想到，竟连男扮女装这主意也在郭子维的筹划之内，便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郭子维感受到了来自叶倾城的目光，淡淡地抿了口茶，抬眼问道：“你这般犹豫，可是还想与我一道？”
    “多谢二叔母！”在郭子维的刺激下，叶倾城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南红见状笑着开了口：“我家娘子年少之时，每隔几日，便要扮成俊俏郎君的样子出去行侠仗义，从未吃过半点亏。还差点招来了不少教坊司的娘子呢！”
    二叔父呵呵笑着搭腔：“这事，我可以作证！当年我初见婉儿之时，她正在追打一下流胚子。”
    清欢听见此话，瞬间来了精神，“阿耶你快多说些！我只知道阿娘年少时是女中豪杰，竟不知还爱郎君装扮！”
    倾城也附和起来：“我也想听！”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子维也期待地扬起了头。
    见此情形，一向爽朗的二叔母竟也羞涩起来，撒着娇说道：“讨厌~你说这些作甚！”
    随后，她娇媚地扬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二叔父身上。

 第二十二章 糟糕！被卷到了！

    挨了打的二叔父却欢喜极了。
    “孩子们爱听嘛！”
    说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当时在江陵府，还正值上元节灯会。婉儿就一手执着剑，一手抱着一貌美的小娘子，身上还披着个红色缎面斗篷。”
    “我记得她一连追了半条街，追到长街十字路口处时，踢着角亭沿便一跃而起，一脚就将那歹人掀翻在地！当时你二叔母可谓是光彩照人，长街上无一人还看着花灯，都被你二叔母吸引了去！她怀里那小娘子看她的眼神，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二叔父说起年少时的二叔母便手舞足蹈起来，二叔母的一颦一笑他均记忆犹新。
    倾城听得入迷，便追问道：“二叔父可是那时就对二叔母一见钟情了吗？”
    二叔母捂着脸笑了起来，“才不是！你二叔父呆头呆脑，还当我是个郎君呢！我当时见那小娘子衣衫破损，正打算给她披上披风。他便走了过来，教训起我来，说什么救人虽是恩情，但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注意分寸，不要轻浮了人家！”
    二叔母话音刚落，三个小辈便笑成了一团。
    叶府众人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时，月色已经朦胧。
    茶喝光了，菜吃净了，便散了场。
    郭子维将倾城抱回了她的房间放在床上。正要离开之际，叶倾城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把改革计划拿来……”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
    叶倾城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把你的改革计划拿来！不是才说到第十点嘛，我答应你要看完的。”
    “好。我去拿。”郭子维回答得面无表情，转过身，便翘起了嘴角。
    郭子维将书卷递给叶倾城，正想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便被叶倾城打断。
    “你可以走了，我要自己看！我不赞同的会去掉，我想修改的就修改，你不要在这干扰了我的思路！”
    见叶倾城一脸得意，郭子维哼笑着吐了句：“好！”
    随后他突然走上前，抓着黏住叶倾城的被褥一角，轻轻一拉，叶倾城便因为惯性倒向了一边。
    “喂！！”叶倾城气急败坏，“你又搞什么？”
    郭子维将躺倒在一侧的叶倾城顺着床褥一滚便抱成了卷。
    叶倾城一头雾水，心想郭子维该不会看了什么后宫的戏码，学人家皇帝招嫔妃侍寝！
    “喂！我警告你，你可莫要学那些清宫剧！这里可是叶府！你若敢动我，连这个大门都走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郭子维淡定地将她原本的床褥抽了出来，快速滚成一卷抱了起来，便径直地向门口走去了。
    叶倾城看他已经快走出门，慌张地喊叫着，“郭子维！你给我回来，我还卷着呢！”
    “一会阿桂会来！”郭子维偷笑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出门后，他突然又探头进来，讥笑道：“你还是少看点清宫戏。”
    “喂！”叶倾城扑腾着双腿，叫嚷了一通，见无人回应，终于彻底躺平。
    郭子维，你敢卷我！看我不把你的计划书改得稀巴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阿桂便将气鼓鼓的叶倾城解救了出来。
    黏住的衣服取不下来，叶倾城便将整件衣服直接脱了下来，任由它黏在被褥上。
    阿桂摆弄着被褥，“娘子，这是否太诡异了些，我再去取一床新的被褥来！”
    “不用！”已经在奋笔疾书的叶倾城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耻辱！我要留着它，才好提醒我不要再中了郭子维的圈套！”
    阿桂被叶倾城的样子逗笑，她一边将那衣服系成了一个结，一边甜笑着说：“娘子，阿桂倒觉得您和郭郎君每日这样打打闹闹的，甚是般配呢！”
    “呸呸呸！”叶倾城一个头两个大，“谁要与他相配！”
    阿桂看破不说破，“好好好，阿桂不再多言就是了！娘子好生用功！”说罢，阿桂轻扫了几下整理好的被褥，又给倾城剪了一截蜡烛，便悄悄地出了门。
    叶倾城几乎一整晚都在调整郭子维的计划。
    可恨……到底还是被他卷到了！
    她强撑着眼皮，誓必要将计划里不合理的地方修改到底，休想得逞！
    直到她写完了想写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接近卯时。
    她舒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困意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最后直接倒在了桌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叶倾城顶着黑眼圈，将她涂涂改改的书卷重新塞给了郭子维。
    “我都看完了，这里面有我的批注。”叶倾城嘴角勾起了坏笑，“还有，我又添了几点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徇私，势必将这些完完整整地交予二叔父过目！”
    说罢，她便大手一挥，带着阿桂扬长而去。
    郭子维守着对面的烛火，也是一晚未眠。他随意翻了翻，书卷里到处都是叶倾城七扭八歪的所谓批注。
    在原本的第三点，“要求牙郎们每五日总结一次宅源情况”这里，加上了“不强制”三个字。
    在原本的第五点，“每月每人挑选二间主推宅源，轮流汇总成一份月传单”的位置，加上了“叶倾城除外”。
    ……
    他想起叶倾城说还加了几点自己的计划，便好奇地直接翻到了最后。
    好家伙……
    只见书卷的最后，叶倾城添了整整两大页的《郭子维行为准则》，全部是针对他的。
    郭子维看得哭笑不得，枉费自己昨儿个为她守了一晚，还以为这丫头终于成长了，现下真是两眼一黑。
    他转念一想，不过也不算白费心思，至少改革计划她终于都好好看过了，现下只需要想办法瓦解掉周茗贞和郑氏的联合，便可以正式推行改革计划了。
    正堂里，二叔母帮叶倾城细心地配好了郎君的衣服。
    但叶倾城觉得太过朴素，硬要自己加些配饰在身上。
    二叔母和南红苦笑着看着叶倾城左边挂一个貔貅坠子，右又非要在本就镶了翡翠的腰带上夹个红玉，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娘子，这样装扮是否太过显眼了些。”南红忍不住劝了句。
    “怎么会？”叶倾城还嫌不够，“素闻长安男子爱簪花，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也要戴上一朵！我瞧着庭院里那绿色的大花，就很是不错！”
    叶倾城说着就要去庭院中挑选，吓得南红连忙扯住了她。
    要知道，叶倾城嘴里那绿色的大花，可是娇贵非常的绿牡丹，是婉儿花了大价钱托请了专业的花匠来，培育了足足三年，才开出了这么珍贵的几朵来的。
    为了保住她的花，二叔母连忙问道，“倾城，你还没去过东市，叔母今日带你去逛逛，可好？”

 第二十三章 只身犯险

    叶倾城思索了一番，忽得想起自己在云罗馆里还存了件三十两买的衣服，便提议着要去云罗馆。
    二叔母听后一征，想着这云罗馆距离牙行实在太近，且紧挨着市署，万一碰见了苏翎怎么办，那个周茗贞岂不是又要发癫了。她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叶倾城却先开了口。
    “叔母，可是云罗馆，有所不便？”
    婉儿顿了顿，回：“并无不便，我只是想着咱们穿着郎君的衣裳出入云罗馆，难免受人瞩目。担心被认出来罢了。”
    叶倾城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妥协道：“还是二叔母考虑的周全，那就去东市！”
    收拾妥当之后，婉儿带着倾城、南红和阿桂四人，从倒坐房的侧门，混在家仆之中一起出了府。
    即是偷溜出府，便没有马车了。
    自从到了长安城，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走路出行。南红和阿桂一路上都忙着给她介绍，什么崇德坊里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安业坊里住着不少皇族贵戚，还住着位外嫁的公主……
    叶倾城听着这里的故事，踏踏实实走在长安城的土地上，想着来了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现下终于有了实感。
    过了这二坊便到了着名的天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广百步，五渠并列，行人也多，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地挪动。过了天街，横穿过永乐坊和宣阳坊，再一路向北便到了东市。
    叶倾城虽一路上倍感新奇，但实在也走了太久。一穿过坊门，还来不及好好瞧上一眼，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在一茶铺里。
    “累死我了！叔母……”
    叶倾城刚喊出声，便被南红堵住了嘴巴。
    “郎君，您该称呼叔父才好。”
    叶倾城反应过来，轻轻做了个扇自己一嘴巴的样子，俏皮地说：“是我糊涂了，实在是口渴难耐，一时情急。”
    “无碍无碍。”二叔母笑着一扬手，掌柜地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四碗姜枣茶，一碟素茶卷，一碟胡榛子。”二叔母轻车熟路地就点好了吃食。
    叶倾城则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瞧了起来，“叔父这般熟络，莫不是经常跑来偷吃罢！”
    二叔母嬉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她，回了府可不许多说。
    叶氏牙行里，众人均闲得发慌。门口却仍围坐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自从周茗贞出现在郑氏牙行之后，叶氏的客人便像一起约好了似的，纷纷来叶氏退回嘱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周茗贞和郑氏搞得鬼，但苦于对方背景雄厚，不敢得罪。
    客人也无奈得很，毕竟叶氏收的牙钱要低上一些，牙郎们也都更和气。
    二叔父虽连连叹气，但为了不让倾城内疚，还是劝诫大家要忍一忍。每日从牙行回去，也一直叮嘱着二叔母不要说走了嘴。
    “诶？昨日退回来的那宅子的房契地契，可有谁见着了？”万一户一边发问，一边在存放宅册的柜子里，慌乱地翻找。
    高管家听闻也前来帮忙，“可是宣阳坊东边，刚刚被赐死的那灵台郎陈玉的那间宅子？”
    “没错，正是！说好了今日去陈府和郑氏交接房契和地契的，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二人翻找未果，干脆栽坐在地上。
    万一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自顾自地喃喃道：“不该呀！”
    郭子维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昨日灵台郎的兄长和陈府的管家，一起来退请委托的全过程。
    当时在场的，除了负责这个宅子的万一户以外，便只有他和高管家二人了，都是眼看着一户把资料一齐放进柜子。
    不对！
    郭子维猛然想起，万一户当时将资料放进柜子之前，先是在临近的桌子上将资料整理了一番。
    当时桌子上有一写了一半、笔墨还未干的符咒，差点混进了资料里，还是在他提醒下，万一户才将符咒抽了出来。
    能有画符这本事的……整个牙行应该只有阿宁一人了。
    这么想来，当时阿宁似乎也在。
    她做事向来仔细稳重，为何会将写了一半的符咒留在桌子上呢？
    想到这里，郭子维急忙问道：“一户，阿宁精通天文历数，风水命理这些，是从何处学来的？”
    万一户正愁得发狂，被郭子维这一问，倒恼了，“子维兄，你倒是来搭把手呀，这个时候问这作甚？”
    郭子维也不恼怒，淡定地回道：“我正是在帮你……你快先回答我的问题。”
    万一户不得其解，不以为然地答：“你们不知道么？阿宁是太史局秘书少监徐世良的私生女，她娘将她丢在徐府门口就失踪了。徐夫人跋扈不让阿宁进府，徐少监便把阿宁直接养在了太史局里。她自小就是诸位太史局的官老爷们瞧着长大的，诸位高人一起教她，她能不会么，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太史局，灵台郎陈玉……郭子维似乎找到了关联。
    “阿宁今日可来了？”郭子维忽然发问。
    “没……没有啊。”万一户呆呆地回。
    糟了！阿宁定是去陈府讨伐郑氏了，昨日见那陈家大郎和管家都膀大腰圆，再加上郑氏那些人，阿宁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扛得住。
    正在此时，刚为了倾城，与门口围观之人又大战了一场的清欢，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可恶！那些人都无事可做么？高管家，你今夜趁着无人之时，定要把郑氏那破立牌偷偷拿去丢了！气死人了！”
    清欢刚在靠近门口的桌旁坐下，拿起茶杯还没来及喝上一口，便又被郭子维匆匆忙忙地拽了下来。
    “二叔母与倾城，今日可是去了东市？”他急匆匆地问。
    “对啊！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清欢一脸懵地回答。
    郭子维听后罕见地焦躁起来。
    灵台郎那宅子与东市之间虽有坊墙隔着，但基本可以看做就在东市的西门口。倾城她们从西边去东市，宣阳坊便是必经之路，万一让倾城碰上了阿宁和郑氏那些人对峙，岂不是要让她知道牙行的境遇了……
    他沙哑地说了一声：“清欢、一户，你们速去灵台郎的宅子找阿宁！我去拦住倾城和二叔母！”说罢，郭子维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牙行。
    “子维阿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欢和万一户懵懵地看着跑远的郭子维，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立刻上了马车，出发了。
    路上，万一户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事说与清欢听。
    清欢听后也急了起来，直接将马夫赶了下去，自己驾起了车。
    虽不熟练，却风驰电掣。
    叶清欢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又急又气，阿宁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们，只身犯险……
    “驾！”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第二十四章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

    东市茶铺里。
    叶倾城刚刚还好奇，二叔母点的那胡榛子是何物呢，直到掌柜的端上来一盘熟悉的果子上来。
    嗨，原就是开心果啊，虽无惊喜，但正和她胃口，也是不赖！
    吃了茶点后，她终于有了气力好好瞧瞧这着名的东市。
    东市的排布结构与西市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店铺的种类略显文气了些。叶倾城目光所及之处，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笔行，接着胡琴乐器行、雕版印刷行也已经小有规模，竟还有些安静。
    见叶倾城眼中有些失落，二叔母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别急，这才刚进来，东市里可不止这些喔。只是文人墨客住在这个门附近得多，才有了这样的布置。这里头啊，酒肆、食铺、珠宝、器具可一样不少，还都是一些西市没有的稀罕物！”
    叶倾城听后，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吞下最后一个素茶卷。
    嘴鼓鼓地说道：“那我们赶紧去里头！”
    二叔母宠溺了摸了摸叶倾城的头。
    南红也在一旁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倾城小郎君还真有些您年少时的影子呢。”
    她们正要起身，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追打吵闹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家仆从坊门跑进东市里，正追打着一位七八岁样子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丝绸制的水红色襦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她身子瘦弱得很，在人群中左窜右穿，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纸，灵巧非常。
    但追着她的家仆们便没有那么好运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东掀翻一个摊子，西撞到几个路人，却还是碰不到那小娘子的衣角。
    只是那小娘子虽然聪慧敏捷，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体力肉眼可见的渐渐不支。
    叶倾城为那小娘子捏了一把汗，故意压低了声线问道：“叔父，我们是否帮上一帮？”
    婉儿也正犹豫着是否出手，倾城一开口，她便开始不自觉得热起身来。
    南红见状立刻凑到了她俩中间，一手挽住一个：“不许，你们可别忘了，当家的特意嘱咐了，莫要生事！真是服了你们叔侄俩，以前一个我都控制不住，如今好了，还要一起劝两个。”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小娘子一个没注意，便被小摊贩放在路边的竹竿绊了个踉跄。
    她竭尽全力地挣扎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了。
    那几个家仆追上了她，正要将她抓起来之时。
    “别碰我！我自己会起来！”
    那小娘子抬起灰扑扑的小脸，面对四五个壮汉也丝毫不惧怕。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土。眼神坚毅地直视着来人：“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今日就算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娘子眨眼的功夫就将那纸张团成团，塞进了嘴巴里。
    家仆们也慌了，上手便去扒开她的嘴。
    她痛得连连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却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不肯让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叶倾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正好看到了那小丫头倔强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一样，让人心疼。
    但还没等她开口，二叔母已经一个飞身冲进了人群，嘴里还大喊着：“岂有此理！”
    二叔母轻巧的踢出两脚，便将那一众家仆横扫在地。
    她又用脚背挑起刚刚搬到小娘子的竹竿，一个飞踢便正好落在了手里，成了暂时的武器。
    周围的小摊贩都喝起了彩。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二叔母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推给已经挤进第一排的叶倾城。
    “倾城，照顾好她。”
    叶倾城揽过那已是伤痕累累的小身板，温柔地说了声：“别怕，快把纸吐出来。”
    倾城慢慢展开那纸团，居然是张房契。
    “快收好！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倾城连忙将那房契塞进小娘子的衣袖中。
    阿桂见她衣服都破了，便自请去给她买件外披。
    此时，那些家仆还不肯罢休。
    二叔母挥舞起竹竿，指着又要上前的家仆们，低沉又有磁性抛出句：“你们，一起上！”
    那一刻，二叔口中惊艳了整条江陵长街的婉儿，就在叶倾城眼前具象化了。
    英姿飒爽，青山如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二叔母不好对付，带头的家仆突然变了脸色。
    俯首作揖道：“这位侠士，三娘是我们陈家的千金，小孩子顽皮，偷抢了房契地契玩闹，我们只是带回去给当家的管教，是家事而已，还望侠士能让一让。”
    二叔母将信将疑，侧过脸来想与那小丫头确认。
    那陈小娘子反应十分激烈，“几位侠士，莫要听他们胡扯，他们虽是我家家仆，但自从我阿耶被奸人害死，他们就与外人一道，欺凌起我阿娘来。我虽不知这房契地契是何物，但我阿娘说不能给，就是不能给！谁也别想抢走！”
    二叔母听后，视线又变得锋利如刀，捏着竹竿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低沉地说道：“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
    带头的家仆也不再装了，脸色骤变。
    “不知好歹！给我打！”他一声令下，陈家的几个家仆便一起向二叔母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群金吾卫持刀赶到。
    “全都住手！”
    带头的金吾卫一声大吼，双方都停止了动作，以互制的姿势一起僵在了原地，谁也不肯先松手。
    叶倾城怕对方恶人先告状，便悄悄和陈小娘子说：“一会看我手势，数到三，咱们一起哭！”
    她低下头忍着疼，用发梢在眼前轻扫了两下。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底便开始泛红。
    她瞧准了时机，拉着陈小娘子凑到了带头的金吾卫身边，在后背用手指向陈小娘子比划着。
    三、二、一！
    陈小娘子接受到信号，也立刻耷拉下眼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二人像一起打开了阀门，哭得撕心裂肺。
    “官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叶倾城哭得起劲，俨然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拌着郎君摸样，竟抽出了丝帕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郎君怎么娘们唧唧的……”
    叶倾城哭了半天都不见反应。
    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不行！我得再加把劲儿！
    想到这里，她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加大了音量：“求求了！这帮恶奴要造反，抢我家宅子！”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叶倾城的头顶传来。

 第二十五章 再遇苏翎

    她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有些慌了神，此时，她在对方腰间摸到了一叠纸条。
    诶？这纸张的触觉，怎么也好生熟悉……
    好似是……罚单！
    一时间，叶倾城脑瓜子嗡嗡作响，她立刻回直了身体，向后跳出半人的距离，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市令，怎么是你？”
    “叶掌柜，管理东、西两市，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我为何不能在此？”
    说罢，他又从腰间抽出张罚单递给了叶倾城，“东市闹事，阻塞要道，罚铜钱一贯。”
    叶倾城翻着白眼熟练地接过罚单塞进了袖子里。
    苏翎随即打量起叶倾城的这副装扮，忍不住瞟向了她腰间绿色翡翠上夹的红玉，不禁皱了皱眉。
    叶倾城察觉到苏翎的目光，会错了意。大大咧咧地取下红玉，塞进了苏翎的手心里，笃定地说道：“苏市令若欢喜，便送与你了！只求您能给陈小娘子一个公道！”
    苏翎撇了下嘴，却握紧了手心。
    随后，他饶有深意地说：“叶掌柜，多日不见你出入牙行，还以为是病了。没想到竟是跑来东市来打抱不平了。”
    叶倾城激动地抓住苏翎的手，“你也说不平了嘛，那你就别在这啰嗦了，赶紧把它平了！”
    说罢，她便按着苏翎，一起蹲在了陈小娘子面前，温柔地对她说：“这是长安城最公正的官！你家的事尽管和他说！”
    陈小娘子紧紧握住了苏翎的大手，说：“我叫陈勿，你可以跟我去找我阿娘么？他们都欺负阿娘，小勿只知道阿娘受了委屈，他们还要卖了我家的宅子。”
    还和家仆们互制在一起的二叔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立刻就放了手。家仆们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领头的家仆不甘示弱，也去纠缠苏翎。
    “苏市令，您不能听一个小丫头胡说，我们大爷只是好心帮他已故的二弟处理宅子，卖的也是陈家宅子。陈夫人始终是外人，勿儿娘子早晚也是要外嫁出去的，宅子留给她们，不就等于直接给了外人嘛。”
    苏翎被两边吵得有些恼了，便呵斥道：“都莫要吵了！本官定会公正处理。”说罢，他对陈勿询问：“你家可就在这附近？”
    陈勿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出了东市，往西过一坊便是。今日大伯突然带来了好些个自称是庄宅牙郎的人，在我家庭院间争论不休。还与阿娘抢这叫做房契地契的东西，大叔伯命人抓了阿娘，我才去夺了来。但这些恶仆不肯罢休，一路被追撵着我不肯放，才跑到了这来。”
    “好！虽然看似这事，已不在本官的管辖范围之内。”苏翎边说着，边瞟了眼叶倾城，继续说道：“但这闲事，本官也管定了。小勿，烦请你带路了！”
    陈勿开心极了，清脆地说了声：“好！”
    众人刚想一起离开，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铜树叶，正正好好打掉了叶倾城头上的帽子。
    叶倾城想要护住帽子却没来得及，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为了躲闪铜树叶，还险些摔倒在地。
    苏翎不自觉地伸手去扶叶倾城，却没有二叔母动作快。
    只见二叔母先是用竹竿挡住了倾城，又反手一挑，将她拉了回来，随后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二叔母关切地问。
    苏翎将空了的手有些尴尬地又缩了回来。见叶倾城被二叔母揽在怀里，还有些吃味。当走近发现了是二叔母后，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周围的路人，有些认出了叶倾城，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竟是位娘子…”
    “她是西市叶氏牙行的叶倾城…”
    “就是那位，心悦苏市令，与侯府千金大打出手的娘子！”
    “真有本事，她本就与苏市令不清不楚了，今日又与这位俊俏郎君同游，你看搂搂抱抱的。”
    …
    陈家家仆哼笑一声，趁机挑起事端，“我正奇怪呢，这苏市令为何连这等小事都要插上一手，原来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啊！”他继续说道：“早就听闻叶掌柜大有本事，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两位如此一表人才的郎君，都争着为您护驾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郭子维的声音传来，他一身正气地走到倾城身边。
    不慌不忙地捡起倾城的帽子，把铜树叶取了下收进袖子里，又随手挽起倾城的头发，将帽子好好地帮她戴了回去。
    陈家家仆见状，更是得意了，“哟！又来了一个！”
    重新戴好帽子的叶倾城，就像打开了封印一般，对着陈家那带头的家仆便是一巴掌。
    啪——
    只这一声，原本哄闹的现场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叶倾城正色道：“你真可怜！可怜不是因为你生而为奴，可怜的是你认为弱者恒弱。”
    “你与娘子们同为这世间的弱者，却恣意轻看自己，认为没有强者的帮扶，弱者便一事无成。你以为我叶倾城名声在外，凭得只有郎君们的青睐。你以为陈勿阿娘大有本事，倚靠的也全是男子，灵台郎没了，便可以任人欺压。”
    “为奴的人多了，若个个像你这般轻贱自己，便还不如不来世间走这一遭！我只问你，你吃着灵台郎家的饭，如今却吃里扒外，对陈夫人视若无睹，对陈小娘子不敬，你该当何罪？”
    那为首的奴仆被吓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倾城一段话吐出来，便轻快多了。
    郭子维毫不掩饰自己对倾城的欣赏之姿。而此时的苏翎，眼神在倾城和子维之间游离着，紧握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攥进手心里。
    叶倾城转身，眼神正对上了一脸崇拜的陈勿，她笑着说道：“小勿，快些带我们去陈府。”
    郭子维怕倾城发现郑氏和周茗贞联手针对叶氏的事情，立马上前拦住她，“倾城，陈府的事就交给我，你和二叔母回府去罢。”
    二叔母明白郭子维的担忧，也附和道：“对，就交给郭郎君，何况苏市令也在，你就放心。”
    叶倾城低头看了看陈勿，犹豫不决。
    见她犹豫，陈勿将已经团成团的房契和地契，直接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头让她安心。
    “帮人帮到底，既然今日这事我管了，就一定弄个明明白白！”

 第二十六章 友好谈判

    倾城、子维和苏翎跟着陈勿，很快就到了陈府。
    看到陈府门口同时停着叶家和郑家的马车，叶倾城瞬间就明白了郭子维和二叔母刚刚的用意。
    因灵台郎死于获罪，陈府并没有白事装扮，只将原挂在门口的红色灯笼撤掉了。叶倾城眼尖地看到石墩后侧放了一只用小白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心疼地摸了摸陈勿的脑袋。
    陈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迎接苏翎。
    “苏市令，您怎么还亲自把小娘子送回来了。我家那几个没用的东西，让您费心了。”
    苏翎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管家倒是消息灵通。”
    管家想将陈勿扯到身边，却抓了个空。
    陈勿面带惧色地躲到叶倾城身后，拒绝道：“我自己会走！”
    “管家，我是叶氏牙行的掌柜叶倾城，我家牙郎应该还在里面。烦请您带路。”
    管家见叶倾城与苏翎一道而来，便将他们一齐迎进了府。
    陈府的布置与一般府邸不同，应该是灵台郎懂得五行八卦的缘故，处处精巧颇有用意。
    一边走着，管家突然开了口：“贵牙行的牙郎正在正堂里与郑掌柜他们，友好地交接呢，我家大爷这会儿也在里头。”
    几人跟着管家一路顺着连廊便到了庭院。刚靠近正堂，就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
    众人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都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只见，郑书易怒发冲冠，拍着桌子大吼道：“你们叶氏不守信是不是？昨日你们不是说好了配合退回委托么？房契呢？地契呢？”
    清欢也一改平日的淑女模样，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
    她对着郑书易大声反驳，字字铿锵有力：“我且问你，这宅子是谁的？是灵台郎的！想要换牙行的是谁？是陈家大爷！”
    “郑氏也是个老牙行了，你们自己说说，这要求是否合理！”
    郑书易随手丢过去个纸团，大喝道：“叶清欢，你别以为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了！”
    “宅子是灵台郎的，便是陈家的！陈夫人是个女流之辈，是外姓人！陈大爷自然可以作为家人做委托！”
    “郑书易，你再说胡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万一户的暴脾气穿透力极强。
    柳如也不甘示弱，“呦，万侠士，叶氏牙行竟是这等做派，买卖不成，还要动粗了不是！”
    万一户气得冒烟，“阿宁，你的符呢！拿出来，贴她！”
    ……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苏翎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友好交接？”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是，是……是也不是。”
    说罢，他立刻收起笑容，对着里面大声喊道：“苏市令到！”
    清欢看到苏翎身旁还站着叶倾城和郭子维，不知倾城是否已经得知了一切，突然慌张了起来。轻声地叮嘱两旁的万一户和徐宁，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
    徐宁干脆地点点头，万一户则唉声叹气，“只我们注意分寸有何用，你能捂住对面那两个的嘴么？”
    郑书易和柳如没想到这三人也会来，怔在了原地。
    柳如想了想，立刻叫来家仆，低语道：“速去宁安侯府，请周娘子。”
    正堂中，斜躺在太师椅上，翘着脚的陈家大爷陈安，只用眼角瞥了他们一眼，便又恣意地吃起了葡萄，并未丝毫动身的意思。
    他是灵台郎的兄长，也是如今陈氏一族的族长，还是管家口里的陈家大爷。
    陈家兄妹三人中，只有陈家大郎陈安是跟着父辈过过苦日子的，二娘陈淑和三郎陈玉都过继给了家境尚可的亲戚，二娘还高嫁进了国公府，是长安出了名的贤淑之妻，但她自出嫁之后便很少再参与陈家的事。
    陈玉因是次子，自小便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表亲家里，一度改姓了陆。但他考上科举当上了灵台郎后，在宗族中成为了光耀明媚的存在，便又被陈家强行要了回来。
    几年前，陈玉父母意外身亡，那陈家大郎便堂而皇之地赖上了陈玉，不仅住进了养父母陆氏传给陈玉的宅子，还每日在陈府作威作福，以长兄之姿争权夺势。
    管家见陈大郎君仍一副懒散样子，便重重地咳嗽了两下。
    陈安不以为然，“哼，你不用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我陈家的家务事，何时需要外人来插手了，今日来了这些个什么牙郎，我已是不悦许久了！又来了什么市令，市令不在两市里当差，跑到我府上作甚？”
    呸呸——
    陈家大郎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葡萄皮直接吐在地上。
    “我说，管家，你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刚才他们在这吵来吵去，我就当看一乐呵。但这个苏市令一来，凶巴巴的，弄得我兴致全无！”
    陈家大郎一副泼皮濑户样子，众人均对他言行震惊不已。
    见劝不动陈安，管家立刻带着一脸歉意给苏翎赔不是。
    苏翎面不改色，作为管理两市的官员，他的确什么人都见多了，只是淡淡地说：“无碍，办正事要紧。”
    此时，陈家大郎突然看见了还躲在倾城身后的陈勿，面目狰狞地大喊：“你这小蹄子，终于肯回来了！”
    说罢，他将手里的葡萄一丢，便跳下太师椅，气势汹汹地朝着陈勿而来。
    他一把拉住陈勿一条胳膊呵斥道：“说！房契和地契你拿哪去了？”
    陈勿下意识地反抗，使劲儿地挣脱，拼了命地嘶喊着：“不给不给！我阿娘呢？你们把我阿娘关到哪里去了？”
    陈家大郎不但动粗，还嫌叶倾城挡在中间有所不便，用力地撕扯起倾城来。
    他这一扯，不小心就扯松了倾城的衣领。
    陈家大郎原不知倾城是女儿身，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许乱看！”郭子维和苏翎异口同声地呵斥。
    二人同时被触怒了，几乎同时挥拳过去，重重打在了陈家大郎的两只眼睛上。
    陈安的两只眼睛很快就变得紫红，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被飞身而来的万一户单手控制住了双手。
    万一户用膝盖抵着陈安的背部，疼得他“哇哇”大叫，强硬地压着他给倾城道歉。
    陈安自觉委屈，“我……我真的不知你是女子。我若知道，绝不动手，我陈安虽粗狂，但从不打女子！”
    叶倾城快速整理好衣领，让万一户将他带到她面前。
    “你不打女子？那我倒要问问你，陈夫人为何不见踪影？难道不是被你动了粗？”

 第二十七章 岂有此理

    陈家大郎虽没了刚刚的嚣张，但还是坚持不肯说，“你少诓骗我，我读书虽不多，但也不傻。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说出下落，哼，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见他嘴硬，万一户又更用力了些。
    “哎呦！疼！疼！”
    叶倾城也呵斥道：“你若再嘴硬，今日我们便废了你！”
    “哎呦…这可不行！你们今日就算把我这手掰折了，我也不能说！到时候我再告你们个伤害罪，依据唐律你们都得拘禁！哎呦…除非交出我们陈家的房契、地契！”
    说罢，他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挺着，并将头撇去了一边。
    万一户见他的样子，气得青筋暴起，“诶！我这暴脾气！”
    苏翎见状赶紧阻止了他，“他话粗理不粗，万侠士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陈玉师兄的宅子，怎么就成了你们陈家所有了？你莫再强词夺理，这宅子只能留给青莲嫂嫂和勿儿！”久久没有说话的徐宁，听到陈安的话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就说嘛，怎么你这牙人一直从中作梗，还私自将房契地契移交给那克夫妇人，原来和我那三弟是老相识。怪不得管家提醒我换一个牙行呢！”
    徐宁见陈安仍旧一副地痞做派，也不多说，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了他的面门上。
    陈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开始叫嚷起来。
    “喂！你这丫头！贴了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快给我拿开！”
    叶倾城也不放心，悄悄拉了拉徐宁的衣袖，“阿宁，这是什么符啊？不会搞出人命？”
    徐宁笑着轻声回道：“放心，驱蚊符而已，吓一吓他。”然后她嘴里念念有词，装作在施法的样子在陈安头顶一通比划。“说！青莲嫂嫂在哪里？”
    陈安被吓到，愈发撕心裂肺了起来，但就是闭口不谈青莲的下落。
    徐宁见他嘴硬，便又拿来了一个烛台。
    她一边慢慢地用烛台贴近陈安脸上的符咒，一边吓唬着他，“烧了这符，可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你也将永远失去你的脸，就算回魂至此，这灵魂认不出肉身，也就没有办法合为一体。而且这符火之痛，锥心刺骨，你的脸皮就在这符火之间烧啊烧啊烧……”
    陈安惊恐万分，脸色从刚刚扯喊的满脸通红，一点点变得了煞白。
    陈安慢慢感觉到了烛火靠近的温热，就在烛台即将烧到符纸时，终于服了软。
    “莫要再靠近了！我说我说……在跨院西角的杂物房里！”
    小勿大喊：“快去救我娘！”
    见没有家仆动身，苏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管家，“管家，有劳！”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挥手，“还不快去放人！”
    说罢，几个家仆便带着万一户和清欢一起奔去了杂物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清欢和万一户搀扶着虚弱的陈夫人再次回到了庭院。
    青莲本就娇小纤弱，一身素衣衬得她更加若柳如风。她胳膊上全是因争抢留下的抓痕，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陈勿见到陈夫人立刻心疼地扑了过去，“阿娘！”
    青莲抱着陈勿，只虚弱地说了句：“勿儿，不许哭！”
    叶倾城见到青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她将陈勿拼了命在守护的房契和地契，悄悄递给了徐宁，用眼神给了她坚定。
    徐宁感激地点了下头，便走到了青莲身边，“青莲嫂嫂，物归原主。我虽不能帮陈玉师兄沉冤得雪，但我一定帮他守护好你和勿儿。”
    陈安和管家见状，焦急起来，两人齐齐地看向久久没有吭声的郑书意和柳如。
    “郑会长、柳娘子，我们如此信任你们郑氏，如今他们当众抢走陈家的宅地，你们竟只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法子。以后还怎么让人安心委托给你们？”
    管家一席话责备之意尽显。
    柳如淡定地笑笑，走到管家和陈安身旁，“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莫要心急。是你们的终归跑不了。等着瞧便好。”
    柳如话音刚落，便从庭院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宁安侯府，周茗贞娘子求见。”一小厮快步绕过青莲和徐宁，直直地走到陈安面前。
    陈安还未反应，郑书易便已抢着答道：“快请进来！”
    听到周茗贞的名字，庭院中的众人均心头一紧，尤其是苏翎，脸色已十分难看。
    叶倾城不解地问：“周茗贞为何会来陈府？难道又是为了苏市令而来？这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面对倾城的疑问，叶氏众人或是低头、或是四处张望。见众人一反常态的装忙，叶倾城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怀疑。
    周茗贞带着下人浩浩荡荡而来，瞬间就站满了庭院，郑书易等人也谄媚地立刻贴到了她身边。
    “没用的东西！”周茗贞半睁着眼冷冷地说道。
    周茗贞在陈家正堂正中央站定，轻扫了一圈眼前的人，在苏翎和叶倾城身上来回打量。
    突然，她发狂似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毛骨悚然。
    “苏郎啊苏郎，你这又是何必呢？”说着，她走近苏翎，眼中满是失望。
    然后又转向了倾城这边，死死地盯着她，连头发丝都好似燃起了怒火。
    “叶倾城，我还以为这段时日不见你与苏郎来往，是看清了差距，彻底放弃了。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扮成郎君模样偷偷摸摸与苏郎相见，原是我高看了你，卑贱之人果然死性不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人！”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陈安和管家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出声：“周娘子，重点是我们家的宅子……”
    陈安刚开口，就被郑书易紧急拉了回来，“嘘！你插什么嘴！周娘子不会让叶家占到便宜的，你坐观其变就好。”
    叶倾城疑惑得整张脸都快拧成了麻花状，“周茗贞啊，你脑子到底什么做的？里面是不是只装了男女之情这点东西呀？你是否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与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情郎？多日不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哼，你少在这里撇开关系！说得好似自己多清高，背地里你在动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你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让苏郎误以为你大度，以为你与众不同，从而为了你这贱人看低我，与我撕扯。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
    叶倾城不由得苦笑出来，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种恋爱脑女子，周茗贞已经为了她所谓的“爱”走火入魔了。
    “叶倾城，可是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我今日就要让你尝尝算计我的后果！”周茗贞说着，便要抬起手，要教训叶倾城。

 第二十八章 公平竞争

    郭子维直接将叶倾城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苏翎也反手抓住了周茗贞的手，“周娘子误会了，我与叶掌柜不过是在东市偶然相遇。这关系到叶掌柜的身家清白，我希望你不要恶意揣测。”
    “其实，我并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你我只是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苏某至今也并不知道是何缘故，让周娘子对苏某产生了如此大的误解，步步相逼。”
    苏翎的话说与周茗贞，同时也说与叶倾城。
    郭子维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用意，用眼角悄悄瞟了眼叶倾城，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便放心地轻笑了下。
    周茗贞被苏翎深深刺痛了，她微蹙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翎。
    “我没想到，你竟被她蛊惑成这般模样。你如今正是头脑发热之时，我暂且先不与你辩白。”
    说罢，周茗贞甩开苏翎的手，重新站回正堂中间，继续说道：“但叶氏扰乱市场，不按牙行规矩，私下抢夺房契，这事今日我管定了。叶倾城你作为掌柜，放任自己牙行的牙郎恣意妄为，自己却只顾与情郎见面，你该当何罪？”
    郭子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娘子有心关心这档子事，自然可以。但周侯爷累世功勋，早已不在朝廷任职，清风两袖，也从不参与官场职权之事。敢问周娘子是以何立场，如此强横地插手牙行间的生意来往？就不怕连累了侯爷的一世清名，连累整个侯府的声誉么？”
    周茗贞听到祖父有些哑火，眼神飘忽波动。祖父确实已多次提醒她，不要再如此高调，毕竟他只有周茗贞这一个嫡亲的孙女。
    柳如见周茗贞气势弱了下来，立刻替她发起了声，“郭郎君，侯爷虽不在朝廷任职，但侯府心怀天下大义，周娘子是侯爷的嫡长孙女，自然也以福泽天下万民为己任。只要事有不公，便管得了。”
    “没错！苏市令既管得了，小女就管得了！”
    周茗贞随即看向还半坐在地上的青莲母女，“您便是陈夫人。我听闻，灵台郎陈玉谎报天象，还企图用天象非议贵妃娘娘，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念在陈家祖上有功，宽恕了你和其他人，如今别说是这宅子，整个陈府都要拉出去陪葬。”
    “你得了便宜，还在这里与族长争起家产来了？可还像话？郑氏在长安城声名了得，定会为陈府卖个好价钱，我相信，届时陈族长，也会将所得分与你一些过活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愿的。”
    柳如迅速推了一下陈安，陈安上前附和道：“周娘子说得是，我身为族长，断然不会让青莲和陈勿失去所有依托。”
    周茗贞满意地翘起了嘴角，俯下身来对青莲伸出了手，威胁道：“你听到了？还不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本娘子事情多得很，没时间在此与你周旋！”
    周茗贞说罢，她带来的人也齐齐将手放在了刀把处，蠢蠢欲动。
    青莲咬紧牙关，眼含泪水，攥着房契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徐宁气不过，站出来与周茗贞辩驳：“周娘子，你看不惯我们叶氏牙行，便冲着我们来。与青莲嫂嫂无关，这宅子是陈玉师兄为了青莲嫂嫂精心打理的，不止是一座普通宅子，还满载着青莲嫂嫂和陈玉师兄的回忆。”
    柳如听后在一旁哼笑起来，“你说得倒好听，这宅子可不是委托给郑氏之后才开始卖的，早先不过是放在了你们家筹卖，那时怎么就没有他们的回忆了？怎到了我郑氏这里，就又多了这些说道？”
    徐宁满眼不屑，怒视着柳如，用下巴对着她说道：“柳如，你少在这里说三道四。青莲嫂嫂将宅子委托给叶氏，不过是为了快些筹够银两为陈玉师兄伸冤。我们也正在寻找肯五年内无条件再卖回给青莲嫂嫂的好心买家。但你们郑氏和周娘子却为了与叶家作对，故意截胡叶家的客人，其他的我姑且不管，但这一桩，我徐宁万万不能让！”
    说罢，徐宁扶起青莲，帮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徐宁的话让叶倾城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周茗贞会来，原是自己的缘故。若周茗贞就是硬要横插一杠，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就算是互不相让，周茗贞到底势力强大，郑氏背后还有中书令撑腰，叶氏和陈府定然还是吃亏的。
    不行，这事因她而起，她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周茗贞挡在徐宁和柳如之间，不怀好意地说：“你就是徐少监那见不得人的女儿，就凭你？”
    “对，就凭她！”叶倾城见徐宁又开始不自信，便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周娘子、陈夫人、陈族长，还有郑掌柜。既然灵台郎留下来的宅子归属有争议。我们如此在这里来回辩驳，也于事无补，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不如，我们同时出卖。”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一脸震惊。
    郑书易追问道：“何谓，同时出卖？”
    “我的意思是，叶氏帮陈夫人做委托，郑掌柜帮陈族长卖宅子。我们两家公平竞争，谁先找到适合的买家，这宅子便归谁。淡然，价格一定要在我们两家共同框定的范围之内，不能恶意用低价拔头筹。但无论最终归属于陈族长还是陈夫人，都需要给对方分出所得的三成，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陈安听后，不屑得哼笑着说：“我没意见，但三成，太多了！最多二成！”
    清欢讽刺道：“陈族长到是够有自信的！”
    柳如提出疑问：“两家同时为不同委托人卖同一间宅子，甚是有趣。不过我提议补充一条，若是两边同时有了适合的买家，那就价高者得。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房契和地契，要留存在谁手上？”
    叶倾城笑着走到苏翎身边，“我提议存放在苏市令这里。首先，苏市令本身与此事无关，并无徇私的动机。其次，苏市令人品贵重，我想放在他手上，应该没有人会觉得不公？”
    众人均相互看着，并无一人提出反对。
    叶倾城问道：“苏市令可愿意，暂时保管陈府的房契和地契？”
    苏翎正色道：“承蒙各位对苏某的信任，若都没有意见，本官自然不推辞。”
    郭子维听了倾城提议后若有所思。
    放在苏翎那里，虽然没有风险，但势必会增加苏翎与倾城的接触，倾城本就已莫名卷入了苏翎和周茗贞的感情纠葛，若再有这一层关系，便会越陷越深，这样甚是不妥。
    青莲正要将房契、地契交给苏翎。
    “我反对！”郭子维突然开口。

 第二十九章 重燃

    众人均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呦，自家人反对自家人了呀~何不商量好了再开口，真是浪费功夫。”柳如在一旁煽风点火。
    叶倾城一脸不悦，气鼓鼓地走到郭子维身旁，低声问道：“你又搞什么？难道还有比苏翎更好的人选？”
    郭子维镇定自若地说：“郭某有一人选，自认为是最为合适且公正的。已出嫁的陈二娘子，广阳夫人陈淑。”
    早在徐宁接了这桩宅子之后，郭子维便对陈家往上三辈的情况都做了详尽的摸排，可谓是了如指掌。
    郭子维此言一出，众人均连连点头。
    “好好好，广阳夫人若愿意保管，自然是最为妥帖。只是，素问她不喜外出，陈家长辈和陈灵台郎如今都不在了，谁又能自如地进入国公府呢？”清欢发问道。
    除陈安外，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得意地昂起了头，却只怔怔地盯着苏翎。
    郭子维和叶倾城见状，同时站到了苏翎两旁，一人一句地开始劝说起来。
    “苏翎兄，拜托了！”
    “苏翎~到了你施展魅力的时候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兄，为了陈府遗孀，你牺牲一点色相，也是伟大的。”
    “苏翎，这事只有你能成事，若帮青莲和勿儿求得个好结果，我便把陈府这屏风上，都绣上你的脸！”
    ……
    苏翎被二人的一唱一和说得骑虎难下，只得长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周茗贞面前。
    “周娘子，有劳！苏某不胜感激。”
    周茗贞像是得到了奖励的小孩一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立刻变换成撒娇的语气，娇嗔地说：“好！既然你开口了，我定然不负所望。但我也有个要求，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
    她满脸期待地盯着苏翎，直到苏翎木着脸点了下头。
    “明日，我派人去接你。”
    说罢，周茗贞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周茗贞离开后，叶倾城特意走到苏翎身边去感谢他。
    “我代陈夫人和小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苏市令，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苏翎一脸无语地盯着叶倾城，什么都没说便拂袖而去了。
    “他又怎么了？感谢他还不高兴，天天黑个脸，跟欠他钱似得！”
    叶倾城对着苏翎的背影不住地吐槽起来。
    一旁的清欢和子维都将苏翎对倾城的特别看在眼里，清欢摇着头说道：“苏市令真是好脾气，若是我早就气晕过去了。”
    郭子维则在一旁默默吐了句：“我都习惯了。”
    清欢忍不住笑着说，“阿姐真是好福气。”
    青莲受伤，徐宁想要带她离开陈府养伤，但青莲却怎么都不肯。
    倾城便直接让万一户把孙神医请了过来。
    万一户脚程极快，把孙神医撩在马背上就奔驰而来。
    孙神医一从马上下来，便找了个墙角呕吐不止。刚直起腰来，就被万一户一把扯进了庭院。
    孙神医气得胡子都飞了，一见到叶倾城就摆起了臭脸，连连抱怨：“你这丫头，每次都不容分说便把人裹挟来。”
    说着，他提着衣摆在倾城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这一路折腾得老头我活像个讨饭的。”
    叶倾城抬眼笑道：“救人要紧嘛，您就不要在意这些小节了。”说着，她将孙神医的胡子简单理顺了些，打了个蝴蝶结，继续说道：“这样就精神多了嘛！您快些进去瞧瞧！您可知这陈府地界极好，东边挨着东市，北边靠着平康坊。平康坊的那些个酒楼，只要您点个名，我一定满足！”
    孙神医听了这话，瞬间来了精神，自觉地就抬腿往里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这才像话。我啊，还真不爱那些酒楼，倒是平康坊里有几个小馆子，老头我倒是极挂念的……”
    众人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勿儿已被徐宁带着出去玩儿了。
    孙神医一脸愁容地走出门，叶倾城的心便沉了一大半，“怎么样？”
    孙神医摇着头说道：“心结郁气，恐怕只能强撑些时日了。年纪轻轻，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
    叶倾城眼头低沉，竟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郭子维追问：“还有多少时日？”
    孙神医回：“只怕不足一月。若还有未了的心事，便抓紧罢。”
    送别孙神医，郭子维见叶倾城憋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便开口问道：“你可有把握？”
    叶倾城叹气道：“只有半成，我原是想青莲既然想筹钱为陈玉平冤，就先争取来机会再说，至少也要给她留三成的银两去筹措。可现在，我们一定要办成才是！”
    “子维，平康坊仙居的炙羊肉、葱醋鸡、贵妃红，还有醋芹。帮我买了送去孙神医处。”说罢，叶倾城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郭子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去哪？”
    “当然是回牙行，我现在就去找客人带看！”叶倾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郭子维很久没见她这么有斗志，很是欣慰。
    他目光深邃，用力地摆弄着自己的指节，自言自语道：“有我在，便不会让你输。”
    次日一早，趁着西市还未开坊，叶家众牙郎闭起门来，齐齐讨论起陈府的目标客群来。
    对陈府十分的熟悉的徐宁率先介绍起陈府的基本情况。
    “陈府，地处宣阳坊最东侧，紧贴东门，出了东门便是东市，南临太子太傅府，北靠孝义公主府，算是闹中取静。”
    二叔父追问道：“陈府多大？”
    万一户补充道：“半亩宅，二进院，东西各一跨院，庭院不大但布置精巧。”
    清欢托着下巴，“陈府地理位置没得说，若不是陈玉的养父母陆氏祖上留存，又传给了他，以他的品阶根本住不进这里。”
    叶倾城扶着额头，一脸苦涩，“话虽如此，但这个位置却是个双刃剑。这位置的宅子，能买得起的非富即贵，但宅子又不够大，有头有脸的人看不上，平民百姓又买不起。这宅子虽布置得巧妙，但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着实让人头疼。”
    徐宁也跟着叹气道：“倾城说得实在，况且，我们还需要找日后愿意卖还给陈家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郭子维淡定地嘬上一口茶，眼眸中透着藏不住的深沉。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第三十章 分头行动

    众人均齐齐地看向郭子维。
    郭子维展开一张纸，在纸上画上了宣阳坊的平面图，在陈府附近标记上了东边的东市，北面的平康坊，以及坊内的贵胄。
    “陈府的价值，除了位置上，还有它的四邻。什么样的人想要和这些人做邻居，不差银两，又不会计较自己府邸和这些人府邸的排场大小呢？这些人便是我们的目标客群。”
    经郭子维提醒，叶倾城一点就通，激动地跳起来说道：“还有，广阳夫人，这宅子是陈府急需出卖的，若是有求于广阳公或广阳夫人的人，也许也想趁机卖陈府一个人情。”
    一旁也听了七七八八的阿桂也参与了进来，“陈府规格不高，还不触及官品住房等级的限制。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找一些想住进宣阳坊，与高门做邻居的官员们了。”
    二叔父呵呵笑着回答：“阿桂听多了也成了半个牙郎了。不过官员们最忌讳气运不好，陈玉是因误传天象之意得罪了贵妃娘娘获罪的，我想，应该没有官员们想步他的后尘。”
    徐宁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眸闪出一丝灵光来，“官员们不成的话……这样看来倒也缩小了人选范围了，我想，专门在东市做高门大户贵重物件生意的掌柜们，或是需要巴结权贵，做皇家生意的皇商们，最为可能了！其次是，本就住在附近，想……”
    说到这里，徐宁突然有些面红语塞。
    “阿宁？怎么不讲了？”万一户大大咧咧地追问。
    郭子维接过徐宁的话，“其实是，本就住在附近的皇亲贵胄，但想不动声色养个外室的，半亩宅刚刚好。”
    众人均觉得徐宁和子维言之有理，接下来便是如何行事了。
    叶倾城迅速给大家分了工，“我觉得，东市的掌柜们，二叔父和清欢去比较好，二叔父曾是西市的商会会长，与东市的掌柜们应当也有些交往？”
    “好！尽管交给我和阿耶！”不容二叔父开口，清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二叔父也附和道：“自然没有问题，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还能派上用场。”
    叶倾城继续道：“皇商，我们先在已有的客人里筛选一下，就交给高管家，您守店，正好可以查阅一下以前的登记簿。只要是沾边的，都不要放过。”
    高管家点着头回：“好的，倾城娘子，我定细细查看。”
    “至于其他皇商，我们从他们的夫人们入手。商贾之家的女子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只要放出风去，有心的夫人们便会自己寻着信儿来了。至于谁去呢……”
    倾城说完，众人均齐齐地看向了一旁吊儿郎当的万一户，作为深受长安城富婆们青睐的万侠士，最适合不过了。
    万一户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二话不说，背上酒葫芦便开始往外走，临走前还漫不经心地甩下句：“你们就瞧好。”
    “最后，皇亲贵胄我们不强求。只能依靠坊间的传闻，我和子维是外来的，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明日，我们就去附近走一趟。”
    郭子维满意地点头，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原本脑子就伶俐，只是贪玩了些。
    见没有自己的安排，徐宁有些急了，急忙问道：“倾城，那我呢？”
    倾城把手放在徐宁的肩膀上，难得温柔地说：“阿宁，你的任务最为重要了。专心照顾好青莲嫂子和勿儿。勿儿还不知道青莲的情况，你务必要保护好她。孙神医答应了每日都会请早去看，你帮衬下，别让勿儿发现了。其他的，就交给我们。”
    徐宁眼睛里瞬间泛满泪花，沉默了一会后，反握住了倾城的手，“谢谢你们，本来叶氏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都是我私心，才拉了大家下水。”
    倾城用丝帕拭干徐宁的眼泪，“这么漂亮的眼睛，再哭就肿了！陈府遭此大难，作为师妹，你去帮扶是重情重义，怎么是趟浑水呢？你若无动于衷，才是不配做我叶家的牙郎呢！”
    “若算起来，如果周茗贞不误会我和苏翎，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了。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青莲时日已不多了，我们只有奋力一搏才是！”
    分工完毕，除高管家外，大家都迅速四散行事，满腔热血。
    叶倾城再次扮成了郎君模样，与郭子维一起去了平康坊。
    这一次她弥补了上一次的损失，到底在头上簪上了花。只是在南红的极力阻止下，没有动婉儿的绿牡丹，换成了一旁的金丝菊。
    叶倾城带着的金丝菊正正就在郭子维眼睛的位置，一路上他眯缝着丹凤眼，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菊，甚是心烦。
    “叶倾城，你能不能把你那破菊花拿下去。”
    “为何？本朝男子最喜簪花，听闻每遇年节庆典，圣上还要赐百官齐戴花呢！这是美，这是雅！”叶倾城一边说着，还把头上的花又悉心整理了一下。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侧过头去，选择了视而不见。
    “喂，叶倾城，说好的去打探坊间传闻，最好的地点，定是那宣阳坊内为数不多的平民住处，大多都是租借给附近各府中做事的家仆。你跑来这平康坊作甚？”
    叶倾城停下来，笑着端详起郭子维来，“你这一身太素了，你成天穿得乌漆嘛黑的，自己看着不丧气么？”
    说着，她得意地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朵菊花，不由分说便插在了郭子维头上，“这样就好多了嘛！你虽然老了些，不能称之为簪花少年郎，但也勉强算得上个上乘的簪花老腊肉。”
    郭子维嫌弃地在头上插了花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别岔开话题！”
    “别着急嘛，我有更好的地方去打探消息。”说着，叶倾城对郭子维比划了一个俯身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平康坊南曲最大的青楼，怡春阁。”
    叶倾城此话一出，郭子维惊得两眼都瞪得溜圆。
    “你？和我，去怡春阁？”
    “不止是你我。”叶倾城镇定自若地说道。
    郭子维更是错愕，“还有谁？”
    叶倾城又让郭子维俯下身来，附耳说道：“还有苏翎。”

 第三十一章 孙神医前排吃瓜

    “什么？苏翎？”郭子维惊呼道，“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来你么？”
    叶倾城立刻扯了扯郭子维的衣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好不好！听我说嘛。”
    “我昨日已经与一户了解过了。怡春阁的头牌慕容娘子与太子太傅秦庆，以前是出了名的郎情妾意。秦庆就住在陈府一街相隔的地方，但无奈秦庆高中后就被圣上指了婚，他一直想要帮慕容娘子赎身，还送了不少金银细软作为补偿，但慕容娘子全都如数退还。若我们能劝慕容娘子改变心意，不止是解决了陈宅，还能成就了这美事一桩！”
    郭子维低沉着眼眸：“那这又与苏翎何干？”
    叶倾城继续说道：“怡春阁在备受权贵们青睐的南曲，要吟诗作对，要懂得风雅，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但苏翎与秦庆是同榜的进士，还是齐名的劲敌。苏翎只要往怡春阁里那么一站，这就是现实版的‘情郎惨遭圣上赐婚，我与他劲敌凑一对后杀疯了’，妥妥的爽文啊！慕容娘子怎会视而不见！”
    郭子维听完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苏翎平日里不过是规矩就是礼数！他能进怡春阁？”
    “平日里，自然不会进。所以我准备先请他吃个饭！常言道，吃人家嘴短，到时候他不进也得进！”
    叶倾城越说越兴奋，但抬眼一看，郭子维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君子，但我是小女子，我才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我只管能不能成事！”
    “叶掌柜，好计谋啊！苏某真是荣幸。”
    苏翎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传来。
    叶倾城见苏翎来了，立刻笑脸相迎。
    不容他躲闪，倾城便直接挽过他的手说：“人齐了人齐了！前面就是孙神医推荐的仙居，咱们哥儿仨先去那饱餐一顿，一边吃再一边商讨对策！”
    苏翎和郭子维被叶倾城一路揽着前行，虽一脸不悦，但也没半丝推辞。
    越过叶倾城的头顶，两边的眼神交织，如冰火难溶。
    三人到了仙居。
    这仙居不大，一共只有四间包厢，只有老客人带着才能来吃上一顿。
    小厮带着三人一路通过窄窄的走廊，才走到了隐蔽在小竹林里的包厢。
    叶倾城推开包厢的门，孙神医正坐在里面拆解着叫花鸡。
    见三人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啊，老夫太饿了，便没等你们！快进来”
    这包厢不大，一张矮桌四四方方，正好够四人席地而坐。
    苏翎挑了挑眉问道：“孙神医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叶倾城摆摆手：“自然不是，孙神医辛苦，一大早便去陈府给青莲瞧病。我想着三个人和四个人其实无差，便凑成了一桌，嘿嘿嘿。”
    郭子维看穿叶倾城的小心思，在一旁吐槽道：“掌柜的真是''大方''，一顿饭还两份人情。”
    叶倾城暗自踢了郭子维一脚，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苏市令，快请坐下！如此客气作甚？”
    众人落座后，苏翎立刻恭敬地倒了杯茶，敬给孙神医。
    “上次多谢神医相救，苏某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前辈大恩！”
    孙神医抬眼瞧了眼苏翎，又撇了一眼，已经在胡吃海塞的叶倾城，继续说道：“以后这丫头给你的东西，你仔细着点才好！你可不知上次你中了好几样……”
    孙神医话才吐了一半，叶倾城便一把捻起若干醋芹塞进了他嘴里，半带威胁地说道：“孙神医，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多吃点，少说话！”
    孙神医被酸得龇牙咧嘴，一口气干掉了一杯茶才缓了过来。
    “青莲今日怎么样？”叶倾城问道。
    “她今日状态好多了。只是这陈府，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静养。郑氏那掌柜带着好些个人来来回回的，甚是吵闹！”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
    哎，看来郑氏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愧是中书令远亲，有钱的客户就是多。
    菜上齐之后，叶倾城叩了叩桌面，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她的计划。
    “我们今日行动的目的是，成为慕容娘子的座上宾。”
    “根据一户所说，慕容娘子每日都会在房间门口挂上带有题面的灯笼，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回答，需要经过二轮比拼，最终胜利的二人才有机会作答，其中最合她心意的人，才能被她请进房间一见。”
    叶倾城说着，倒上了两杯酒，分别推到了二人面前。
    “所以，就需要二位齐心协力努努力，成为那最终胜利的二人。”
    说着，她将两人的手按在一起，一脸笃定地说：“这一杯，就敬二位了！”
    叶倾城喝酒之时，苏翎和郭子维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
    “愣着干嘛，喝呀！”
    见二人没有动静，叶倾城又暗自踢了一脚郭子维。
    “干杯……”
    郭子维勉强地主动与苏翎碰了杯，苏翎也不情愿地应付着。
    此时，苏翎注意到叶倾城和郭子维戴着一样的簪花，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他装作不经意地夹起块豆卷：“上次蟹宴听闻，郭郎君是叶禄掌柜朋友家的才俊，在买卖上颇有造诣，不知可有婚配？”
    苏翎这一问，叶倾城和孙神医这两个八卦子，便也好奇的竖起来耳朵。
    叶倾城想着，郭子维这个大卷王，以前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踩盘，还真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郭子维淡淡地笑着，“说起来，子维还真曾有过一日新妇，但因为她当天喝得太醉，醒来后便不再承认了。”
    一旁的叶倾城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郭子维见状，倒了杯菊花茶给她，细长的丹凤眼眯缝着，饶有深意地说：“掌柜的怎么了？喝点茶，降降火气。”
    叶倾城一时着急，便咳得愈发厉害。
    苏翎见状忙递了自己丝绢过来，“倾城娘子，这丝帕上熏了桂花和檀香，有缓解咳疾之效。”
    叶倾城迅速接过苏翎的丝帕，嗅了嗅，好香啊，确实好了一些。
    原来苏翎平日里身上的淡淡香气是桂花和檀香啊！
    “谢过苏市令。”
    就在苏翎抬手之时，郭子维眼尖地瞧见了他专门别在腰间的红玉，还特意改成了玉钩的形状。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满满。
    这不是……叶倾城此前非要买的那地摊货么？
    怎么在苏翎这里？

 第三十二章 男人真是麻烦！

    丝绢伴身，玉钩连心。
    苏翎他……莫不是已经下定了心意？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大发，起身将桌上的菜换了换位置，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市令平日名贵的菜吃惯了，想换换口味了？”
    苏翎立刻捕捉到了郭子维的敌意，将他刚换过来的菜，用力地夹上了一筷子。
    “郭郎君说的没错，苏某本就不爱奢华名贵的食材，就是这些别具匠心的平凡小菜，才最是可口。”
    叶倾城将半张脸躲在丝帕后面，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如今这状况，竟让她有些发蒙了，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莫不是为了她？她有这么大的魅力？
    想到这里，叶倾城蹑手蹑脚地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铜镜，偷偷地照了一下。
    自言自语道，“哎，叶倾城这张脸，也不是全无可能……”
    已经吃饱喝足的孙神医，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离，笑意满满。
    哎呦——
    孙神医抬手敲了一下正在自我欣赏的叶倾城，指着郭子维面前的菜，缓缓说道：“倾城啊，这是这家的招牌，葱醋鸡，但今日味道却差了点，应该是这醋放多了些。”
    他润了口茶，又指着苏翎面前的驴肉说道：“这个就难得了，是名满长安的菜肴，暖寒花酿驴。这驴啊，生前可是倔得很，如今蒸烂了，倒是入了味了！”
    “这两道都是这桌上的主菜，老夫如今已经九分饱腹，只怕是还能吃上最后一口，你说，若是你，是选这葱醋鸡呢？还是这花酿驴呢？”
    孙神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他看来，二位郎君都甚好，只是不知这丫头心中是谁。
    正较着劲的郭子维和苏翎，也同时看向了叶倾城，四只眼睛都透出难以抵挡的炙热。
    叶倾城慌张地咽了咽口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她慢慢放下筷子，灵机一动，挖了一勺正前方的奶酪浇鲜樱桃递给孙神医，笑嘻嘻地说：“我啊，独爱甜食。”
    她继续说道：“若只剩最后一口的份额，我劝您，还是尝尝新鲜的！肉吃多了，甜辣解腻！”
    “好好好！”孙神医笑道。
    看来这丫头是还没想好，那便交给时间罢了。
    叶倾城说着，给苏翎和郭子维也各盛上了一勺，厉色说道：“这美味可不是日日都有的，两位郎君，还不快些享用！别忘了，我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呢！”
    苏翎一口吞了叶倾城递过来的奶酪鲜樱桃，随后开启了狂吃状态。
    郭子维也毫不示弱，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二！不够！再加一份鸡！”
    “来人，驴肉再添些！”
    ……
    孙神医笑呵呵地拍着大腿，“好好好，老头我今日不白来，吃了美味佳肴，还看了戏码……不亏不亏！”
    叶倾城则在一旁面露难色。
    天呐，这得花费我多少银两啊？！男人真是麻烦。
    怡春阁。
    三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掌柜花满枝热情地迎了进去，特意找了个中间的位置。
    花满枝不住地打量着三人，难掩心中澎湃。
    如今不是科举之季，这怡春阁也好久没扎堆出现，这么赏心悦目人物了。
    花满枝端着盘点心，殷勤地前来招呼：“三位郎君，这是我们招牌的点心栗子糕，敢问今日三位是想叩哪位娘子的门？”
    “自然是慕容娘子。”
    郭子维和苏翎各不相让，从坐下便开始较劲儿。
    花满枝的笑容稍稍凝固住了几秒，便又重新热情起来，对着倾城问道：“那郎君您呢？”
    叶倾城嘴角尴尬地挤出一个弧度，“我是陪伴二位郎君而来，吃吃喝喝便好。”
    “好！快给三位郎君上些好酒来！”
    花满枝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后，绕过周围已有些微醺的浪荡子，一路上了二楼。
    “给我看紧了这三人。”
    “花姐，白衣的那人，是市署市令苏翎，另外二人暂且还不知。”
    “去查清楚来路！”
    “是，花姐。”
    慕容昭房间。
    用丝帕遮面，装扮成卖粉妪的柳如正在帮慕容娘子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一张淡然精美的脸映入眼帘。
    柳如仔细地用脂粉在慕容昭脸颊处轻轻抹了两下，一道明亮的红轻轻晕开，淡进皮肤里，美得出神入化。
    “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我助你与秦太傅重归于好，你让秦太傅买下陈宅送与你。我们便可以双赢了。”
    她笑得得意，期待地慕容昭的反应。
    “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你夫君认识的权贵不少，你单单来找我，不过是想凑合了我与秦庆，让我自动退出。你便一举两得，成了主上面前最倚重之人了。我说的可对？”
    慕容昭抬眼盯向柳如，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内心。
    咚咚咚——
    “进来！”
    花满枝推门而入。
    慕容昭不紧不慢地说：“你先回去，我爱莫能助。”
    柳如气急败坏，将方才的脂粉用力丢弃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蒙起了一团粉雾。
    “慕容昭，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说罢，她不甘心地后退，直到出了门。
    见她走远。
    “她亲自来，可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花满枝一脸心疼地盯着地上的脂粉，“真是浪费东西！”
    慕容娘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发梢，“还不是为了她那任务，连将叶氏赶出长安这么简单的事都完不成。还想踩着我上位。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她突然扯掉了一根混在黑发中的银丝。
    花满枝连忙劝起慕容，“娘子，柳如做事心狠手辣，我们若能帮，就顺便给个人情，也许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呢。”
    慕容睫毛微颤，“她做的事伤天害理。我们只管给主上收集情报便好。其他的麻烦，都莫要卷入其中才好！”
    “是，娘子。”
    咚咚咚——
    “进来！”花满枝喊道。
    刚刚去打探消息的奴仆已回来复命。
    “娘子、花姐，与苏翎同来的另外两人，是叶氏的掌柜和牙郎。叶掌柜是女扮男装，就是之前与侯爷之女大闹西市的那位女掌柜。他们此次来求见慕容娘子，可能是与秦太傅有关。”
    “知道了，下去。”
    奴仆应声离开。
    慕容露出苦涩的笑，“叶氏……可就是柳如要对付的那个，西市做牙行的叶氏？”
    花满枝点头：“正是。”
    慕容昭思索着说：“他们居然也找来了。看来我与秦庆的事，真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花满枝一脸担忧，“娘子，不必烦心，我将他们轰了出去便好！”
    慕容放下手中的脂粉，定了定神：“不必。他们既来了，我们静观其变便好。倒是这个苏翎，他与秦庆是同榜的老对手了，倒是一颗好棋子。”
    说罢，慕容又在脸上添上了些脂粉，魅惑一笑。

 第三十三章 探访怡春阁

    叶倾城三人坐在怡春阁大堂中，格格不入。
    旁人要么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要么美人在怀，郎情妾意。
    只有他们三人，叶倾城坐在当中，茶饼点心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
    坐在左边的苏翎，不自在地干坐着，背挺得溜直，眼睛只敢盯着手里的酒杯。郭子维则一刻不闲着，仿佛来考察一样，一会围观旁人作诗，一会走走转转看看怡春阁的装修，指指点点。
    “那个是不是苏市令啊！”
    “没想到苏市令也会来这种地方！慕容娘子的魅力真是大，秦庆那边还紧追不舍，又来了一个苏翎。”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翎不自在地埋了埋头。
    另一边，郭子维正饶有兴趣的研究怡春阁楼梯边角桌的材质，一股香气突然飘过。
    他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正走过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蒙着面，一身低调的素衣却难掩气质。
    这背影为何这般眼熟？
    郭子维想要追上去再看得清晰些，但那女子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十分了解，几个穿梭便闪出了门。
    “刚刚出去的那女子，是何人？”郭子维拉住了路过的小厮问道。
    小厮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茫然地回：“不好意思，郎君，我没看清楚。应是来给娘子们打扮的卖粉妪，每日这个时辰，她们都会出入怡春阁。”
    “郎君，您是第一次来？我还从没见过在怡春阁里盯着个卖粉妪瞧的郎君，等会娘子们出来您才知道什么是好！”
    那小厮话里话外嘲笑着郭子维没见过世面，可把叶倾城乐坏了！
    扯着嗓门对着他喊：“郭郎君，您可吃点好的！”
    “快看！慕容娘子的灯笼挂出来了！”
    堂内的一声大吼，打断了二人。
    只见二楼一小厮，正用长长的杆子架着个硕大的灯笼，缓缓地将它挂在了正堂中间。灯笼上绑着个卷起来的卷轴，那便是今日慕容娘子的最终考题。
    花满枝站在二楼走廊上探出半个身子，扇着扇子姿态万千：“久等了！今天怡春阁真是热闹！各位也瞧见了，慕容娘子的灯笼已挂。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今日慕容娘子的堂上客，除了与娘子近距离论诗饮酒外，还可以欣赏到娘子新编排的房中独舞。”
    “房中独舞？！竟有这般好事！”
    “这还是头次听说，往日慕容娘子跳舞，吾等都只能远远的看个影子！”
    ……
    一时间，怡春阁内的客人都兴奋了起来。
    花满枝见目的达到，继续说道：“各位郎君，一炷香后，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她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一楼中央处，个个摩拳擦掌。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了叶倾城他们这桌。
    同时，一小厮端着个只放了个银龙纹酒杯的托盘恭敬地站到了苏翎面前，并倒满了酒。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苏翎身上。
    花满枝再次开了口：“苏市令，得知您也在场，慕容娘子特意吩咐了要敬您一杯！可别辜负了慕容娘子的美意啊。”
    苏翎直接羞红了脸，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倾城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推他，才喝了这酒。
    慕容娘子要跳独舞的事也迅速传播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怡春阁。
    此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位穿着华丽、带着斗笠的郎君快步走进了怡春阁，默默坐在了二楼看台帘子后面的位置，能够纵观全局又相对隐蔽。
    他手中不停把玩着一块令牌，叫上了两个简易的小菜，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楼大堂，叶倾城眨巴着大眼睛，谄媚地给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送上了一杯热酒。
    “来！上场前再喝一杯，润润喉！你们两个真是艳福不浅啊，一来就能碰上房中独舞！”
    郭子维与苏翎不约而同地瞪了叶倾城一眼，随后利落地相互碰了杯，火药味十足。
    一杯酒下肚，二人同时摔了杯子，仿佛有看不见的战火在他们之间交织。
    “郭郎君，请！”
    “苏市令，请！”
    他们相互紧盯着对方的眼眸，眼神锋利如刀。
    叶倾城不放心地左右看看，忍不住叮嘱道：“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一炷香后，众多才子已经聚集在了一楼大堂中央，其中便包括了离得有二丈远的苏翎和郭子维。
    花满枝笑盈盈地重新站在二楼台子上。
    “呦！看来今日的竞争很激烈呀，各位莫急，咱们先热闹热闹~”
    花满枝侧着身子拍拍手，一群仙气飘飘的舞姬便陆续登了场，个个身材妖娆，艳丽无比。
    随着乐坊的音乐响起，舞姬们开始了表演，她们甩动着灵动的水袖，穿梭在各位郎君之间，美轮美奂。
    叶倾城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欣喜地挪不开眼。
    看着舞姬们轻抚着苏翎和郭子维的衣袖，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二人一人羞得面红耳赤，一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叶倾城简直笑开了花。
    “哈哈哈……互动呀，你俩能不能放开一点！也甩甩袖子嘛！”
    她一边给自己添着酒，一边大声叫着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带苏翎来这种莺莺燕燕的地方！”
    同样一身郎君装扮的周茗贞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气鼓鼓地坐在了叶倾城身边，眉目之间满是怒火。
    她怎么来了？！
    叶倾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倒是跟得紧，该不会是在苏翎身上装了什么定位系统？”
    周茗贞一脸疑惑，“何为定位系统？现下长安的小娘子们都传遍了，说是苏市令放低身份进了这怡春阁，只求慕容娘子一见。”
    叶倾城心中大喜，太好了，那秦太傅一定也知道了！
    她给周茗贞也倒了杯酒，“你既来了，只要不添乱，我便当你是客罢。”
    周茗贞重重拍了下桌子，“添乱？！到底是谁在添乱，苏郎貌若潘安，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那慕容娘子见了他，定会死死黏上！叶倾城，你真是死不足惜！”
    周茗贞此举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叶倾城见状赶紧和周围人道起歉来，“我兄弟喝多了手劲儿大，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叶倾城一脸嫌弃地瞧着周明贞。
    真是无药可救。
    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发疯，坏了他们的计划！
    叶倾城起身逼近周茗贞，半带威胁地说道：“爱是靠吸引的，不是靠捆绑的，你不让他接触别的娘子，他便能觉得你好么？”
    叶倾城一句话把周茗贞说愣了。
    “你若是继续捣乱，我便对你不再客气了。宁安侯府的千金来怡春阁抢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看你今后还怎么耍威风！”
    “你……”
    周茗贞被叶倾城吓住，只得闷声咬了一口手边的点心，吃着飞醋。
    “诶？我倒要问问你，广阳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她可否愿意保存房契啊？”
    周茗贞受到质疑，气得鼻头都红彤彤的，一脸得意地回：“还轮不到你质疑本千金！广阳夫人已将房契和地契，完完整整的存放在国公府的金匣里了，若有人下定，她便会到陈府亲自交与对方。甚是妥帖！”
    “好好好！这事办得不赖，我敬你一杯！”叶倾城说着便又给周茗贞倒了杯酒。
    周茗贞傲娇地喝了酒：“你也不用谢我，听闻你们叶家还一个客人都没带过去看宅依我看，这房契你们是用不上了！”
    就在二人斗嘴之时，乐坊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舞姬们各自含情脉脉地牵走了一名看中的才子，便退了场。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场上，如今只剩下了不足十人。
    铛铛铛——
    三声锣鼓声传来，众人的视重新汇聚在了花满枝身上。

 第三十四章 煮酒月中香

    刚刚被牵走的才子们有些还想回到场上，都被怡春阁的小厮们拦得死死的。
    花满枝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声情并茂地说道：“哎，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时动摇一生悔恨。”
    “我们慕容娘子啊，最看中的便是忠心！专一！恭喜各位经受住舞姬诱惑的才子们，成功度过了第一关。恭喜！”
    花满枝说着“忠心”和“专一”时刻意地顿了顿。
    这怕不是说给秦太傅听的！
    一些被牵走的才子在台下悔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刚刚还抱着的舞姬也礼貌地笑笑，便纷纷退了场。
    叶倾城兴奋地对着郭子维和苏翎大喊：“好样的！”
    二人均装作与叶倾城并不相识的样子，满脸嫌弃。
    周茗贞则在一旁得意起来：“哼，意料之中。我的苏郎才不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迷惑，这种小伎俩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子才会上钩。”
    “花姐！还有十人呢？快些继续！”
    那些淘汰了的才子也瞬间就化身围观群众开始起哄，大家都期待着最终选中的那人。
    “郎君们，别急啊！这不就来了！”
    花满枝拿起一支绑着红丝带的弓箭，对着挂在正中灯笼上的卷轴，轻盈出箭。
    红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
    射出的箭正中绳结，卷轴应声展开。
    众人齐齐起身，抬眼看向那卷轴，只见那卷轴上写着硕大的一个“秋”字，纸张是特制的，带着金色星点，在灯笼的映衬下，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一闪一闪。
    “慕容娘子这是何意？”
    “可是要用一个‘秋’字，作对子？”
    ……
    花满枝笑着娓娓道来：“各位郎君稍安勿躁。今日娘子一时兴起，改了规则。今日不行飞花令，也不做对子，改为寻物。”
    “这题面正如各位所见，需在现场找一最符合题面的物件，只有选中了她心中所想，才能成为今日的堂上客。”
    二楼看台上那带着斗笠的郎君，看到题面后，指尖微颤。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令牌，谨慎地收到了腰带里。
    此时，台下有人提出质疑：“可我们怎么知道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是否有变呢？”
    花满枝随即命人端过来一只木箱子。
    “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已锁进了这木箱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变更。郎君，尽管放心。”
    “那若无一人猜中呢？”
    花满枝笑着答：“那今日便无人能见到慕容娘子了。我们以半个时辰为限，届时请场上的郎君们持着选中的物件，重新站到场上来即可。”
    叶倾城万万没想到慕容居然临时改了规则，想到她的双保险如今也不保险了，便紧张地扣起了手。
    “你紧张什么？轮空了更好！”周茗贞虽一脸嫌弃，但也按耐不住好奇心，也开始四下看了起来。
    “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这谜题到底是什么物件。”
    场上的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在其他人还在场上皱眉踱步之时，苏翎和郭子维已经有了眉目。
    周茗贞见苏翎已是寻找之姿，便立刻贴到了他身边，“苏郎，我来帮你。”
    苏翎见到周茗贞，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拉开距离：“不必麻烦了。”
    叶倾城见状也凑到了场上，将苏翎与郭子维二人拉到了一处。
    “说好了，一致对外的，你们俩站那么远作甚！你们可是猜到了？我帮你们一起找。”
    二人听后没有言语，只一起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明白他们的意思，便举起手发誓道：“今日我只是担心苏郎才来的，我发誓，绝无扰乱之意。”
    “快说，谜底到底是何物？”叶倾城已经等不及。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桂花。”
    “桂花？”周茗贞不解，“只一个秋字，怎能看出是桂花来？”
    苏翎缓缓抬起头，引导二人再次看向那卷轴。
    “我明白了，这个秋字，说明了是秋天之物。站在这个角度，圆圆的灯笼就可以看作是月亮，而卷轴上有金色星点，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如星点般的明黄之物。”
    “传说吴刚曾被罚在月亮上伐桂，秋日月前金星满盈的，不就是桂花树了嘛！可是这怡春阁里哪会有树啊？”
    经过叶倾城的提示，周茗贞也恍然大悟。
    “莫不是桂花制的其他物件？”
    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陷入沉思。
    苏翎灵机一动，“桂花煮酒月中香，会不会是桂花酒？”
    叶倾城兴奋附和：“对啊！怡春阁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桂花酒！”
    郭子维思忖片刻，轻轻抬起深沉的眼眸，说道：“不，不是桂花酒。”
    周茗贞一脸疑惑，“为何？”
    苏翎默默点起了头，答道：“郭郎君言之有理。谜底是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作为怡春阁的花魁，恐怕她最不喜之物，便是酒了。她既把谜题高挂空中，便是在怀念还在枝条间的桂花。”
    郭子维补充道：“而且这物件，很有可能与秦太傅有关。”
    苏翎若有所思：“秦庆好像确实很喜爱桂花，他那太傅府的庭院中就栽了颗高大的桂花树。上次在陈府，也能问道他府中桂花的味道。”
    叶倾城眼中闪过机灵的神色：“那便没错了！看来慕容娘子要找的明面上是桂花所制之物，实际上却是秦太傅。所以她才会说，若没人猜中便轮空。只是想知道秦庆是否会来罢了。”
    花满枝在二楼台上，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其他才子有的提着小灯笼，有的捧着镜子，已经陆续回到了场上。
    她故作惋惜地说道：“哎呦，各位郎君，时辰也不早了，便再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若再无人拿出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今日咱们便就此散了。”
    四人推出结果后，满场找着秦太傅，却始终没有结果。
    周茗贞失去了耐心，“会不会是猜错了？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呢？也许就是桂花酒呢？先备上一碗罢，总比一会空着手上去要强得多。”
    说罢，周茗贞便累得坐了下来，招呼了小厮取了一坛桂花酒来。
    “你们找，我不行了。”
    郭子维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环顾着四周。
    “我去二楼瞧瞧。”
    叶倾城和苏翎见状，也跟了上去。
    怡春阁的二楼因中间镂空，面积并不算大，站在楼梯口便可以看遍整个楼层。左右各半环，以及一条通往看台的直线。
    “分头找。”

 第三十五章 神秘郎君

    三人迅速分成了三路。
    郭子维一边在路人间穿梭，一边观察着各处，怡春阁二楼人不多，但处处透露着古怪。
    叶倾城则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四处翻找，好几次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正在亲热的客人，被人愤怒地哄撵出来。
    那带着斗笠的郎君仍在角落里喝着茶。
    几个穿着平民衣裳，却时刻紧绷的人分散在他周围，装成了普通客人的样子混迹其中，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斗笠郎君处。
    那斗笠郎君眼眸一沉，冷哼着：“真是蠢货，装也不装得像些。”
    他淡然地喝了杯茶，他故意大声说与那些人听：“这怡春阁是越来愈无趣了，喝完这一盏茶，便回去了！”
    叶倾城正好寻到了附近，听了他这话，便不服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这位郎君此话差异！你嫌怡春阁无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慕容娘子！”
    斗笠郎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叶倾城，只几眼便看穿了她是女儿身。
    他深沉地笑着：“小郎君，可曾见过？”
    叶倾城卡了壳，她确实还没见过……但慕容娘子虽没见过，电视剧她总见过，花魁嘛，都差不多，闭眼夸一波准糊弄过去！
    她张嘴便来：“那当然了！慕容娘子美若天仙！才情双绝！桃腮杏脸！风情万种！”
    斗笠郎君放出了爽朗的笑，但很快便变成了苦笑模样。
    “你……你怎么了？”叶倾城忍不住发问。
    此时，那斗笠郎君注意到从不远渐渐靠近的苏翎和郭子维。
    “能与小郎君同坐一桌，便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小郎君一杯！”
    斗笠郎君与叶倾城轻碰了杯。
    便起身道：“有缘自会再见！在下家中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那斗笠郎君刚走开，郭子维和苏翎便到了此处。
    郭子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他眯起眼：“方才这里可有人？”
    叶倾城点点头，“刚走。”她起身探头看了看，瞟见了斗笠郎君的斗笠，“就是他！”
    郭子维与苏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秦庆！”苏翎一眼便认出了他。
    三人连忙穿梭过层层路人去追赶秦庆，终于在楼梯口堵住了他。
    苏翎轻唤了句：“知闲，我们是想帮你。”
    叶倾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不愧是死对头，戴着斗笠都认得出！”
    秦庆停了脚步，“苏应之啊苏应之～许久未见，你还是那般盲目自信，帮？如何帮？怎么帮得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郭子维默默观察着秦庆，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绳结，而另一端却被塞进了腰带里。
    慕容娘子求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咚咚咚—
    楼下催促的锣鼓声响起。
    秦庆还想离开。
    “你为何不敢面对？你是惧她？还是嫌她？！”
    郭子维情急之下勇气了激将法。
    秦庆稍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那些甩不掉的人仍围在附近，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冷哼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见秦庆已经要下台阶。
    来不及了，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叶倾城一个跨步便朝着秦庆撞了过去，她本想能帅气地将他截在楼梯口。
    却不想她一个没站稳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压在秦庆身上，带着他一起滚下了楼梯。
    郭子维和苏翎均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只听一楼叶倾城使劲儿地朝着他俩大喊：“快快！快下来！我得手了！”
    叶倾城不顾受了伤的秦庆，别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控制在了地上。
    郭子维与苏翎一起下了楼。
    郭子维蹲在秦庆身边：“秦太傅，对不住了！”
    他一把扯下了秦庆腰间的令牌。
    这令牌上精心雕琢了一轮明月和一支盛开的桂花，当中还飘落着几朵小小的花瓣。
    叶倾城大喜，终于找到了，这不就是慕容娘子要的么！
    叶倾城便将令牌塞进了苏翎手里。
    “别愣着！快去！一定要见到慕容娘子。”
    郭子维见苏翎已经走远，才将秦庆扶起来，连连致歉。
    “秦太傅，我陪您小酌几杯，聊表歉意。”
    说着便把秦太傅请到了他们桌前。
    秦庆欲言又止，又拗不过郭子维和叶倾城的软劫持，只得淡淡地说道：“可能这便是天意。”
    苏翎赶在最后一刻回到了场上。
    但台下的才子们早已经等不及，花满枝一声令下：“开！”
    锣鼓响了足足十声，木箱子被缓缓打开，一支金桂枝条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原来是桂花枝！妙哉妙哉！”
    “慕容娘子，果然才情双绝，连出的这题面都这般雅致！”
    台下众才子看到谜底都啧啧称妙，拿了别的物件的才子都自觉地走下了台，最终只剩下了苏翎一人。
    花满枝不见秦庆现身，眼中难掩失望。
    台下的小厮大声向她喊道：“花掌柜！这位郎君……刻有桂花枝的令牌是否算对呢？”
    花满枝立刻派人去问了慕容的意思。
    慕容听到是令牌便心中大喜，其他什么都没问便点了头。
    二楼传来了小厮清亮的通报声：“慕容娘子有请！”
    一声令下，全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恭喜苏市令！”
    在场的各位才子个个面露羡慕之情，齐齐地看向了苏翎，其中也包括了秦庆。
    有人出头，便有人艳羡。
    “诶！这不是那个靠张脸就青云直上的苏市令嘛。”
    “你知道什么！苏翎当年可是与太傅齐名的同榜才子。听闻是得罪了……”
    “嘘，可不兴议论这个。小心那些名门贵女撕烂你的嘴！”
    …
    “呸！自己没本事，就非议他人。”
    叶倾城听着周围人的酸言酸语，气得一口气吃了两块栗子糕。
    世人都说女子爱嚼舌根，这样看来，才子们嫉妒起来也是一点不比女子差嘛。
    二楼。
    苏翎跟着花满枝进了慕容的房间。
    咯吱——
    他刚跨进门，花满枝便悄悄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
    苏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见慕容穿着一袭轻盈的舞衣，正背对着房门倚靠在桌前，摇曳生姿。
    她一边柔媚地倒着酒，一边问道：“奴没料到，郎君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不请自来了？”
    苏翎埋着头，不敢直视。他想试图打断，却插不进话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娘子，苏某求见！”
    苏翎的声音一出，慕容也僵在原地。
    她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到来人不是秦庆。
    “你是，苏翎？”
    苏翎不敢言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令牌怎会在你手上？”

 第三十六章 花魁慕容昭

    怡春阁二楼看台。
    郭子维和叶倾城就近坐在了斗笠郎君身旁。
    叶倾城注意到斗笠郎君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见花满枝从慕容房里独自走出，他愤怒地砸了一下桌面，便起身想要离开。
    郭子维见状一把拉住了他。
    “郎君，请留步。借用令牌一事，着实是我们唐突了。但实在是时间紧迫，等我们同伴回来马上奉还！”
    那斗笠郎君冷冷回道：“不必了。这令牌，我不要也罢。”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叶倾城反应极快，抢跑到他身前，伸开双臂拦住了他。
    “这位郎君为何这般心急？刚刚还将那令牌视若珍宝地藏于腰间，这会子又说不要也罢。到底是何故？你又刚刚好带着慕容娘子那题面所求之物，这谜题可是专门为你而出？”
    叶倾城的一串问题，问得那斗笠郎君尤为恼怒。
    他正色道：“你夺人物件在先，拦人去路在后，现下又恶意揣测。那谜题与我有关也好，与我无关也罢，又与你何干？”
    “你行事古怪，在屋内带着黑色斗笠，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叶倾城说着便要去抢他的斗笠。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斗笠的时候，花满枝突然走到了三人面前，“慕容娘子和苏郎君，请各位进房间一叙。”
    那斗笠郎君迅速扫视了怡春阁的四角，便又想趁机离开，不料被郭子维死死拉住。
    郭子维故意抬高了音量：“秦太傅，一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郭某猜想，你既来了，就是怕慕容娘子被夺走。其他人你不放在眼里，但苏市令，却让你有了危机。”
    被叫出名号，秦庆震惊之余，也不再挣扎。
    “你是苏翎的朋友？可是早就认出了我，才故意拦了我的去路？”
    郭子维笑道：“郭某之前只是猜测，现下可以确认了。”
    叶倾城心中大喜，本来只是想来攻克花魁，没想到男主自己就送上了门，看秦太傅的样子准是余情未了，今日便把你们一起搞定！
    想到这里，叶倾城立刻凑到了秦庆身边，故意激怒他：“秦太傅，您现在去还来得及，要是再晚点啊。以我们苏市令的魅力，不是还要跳房中独舞嘛！怕是生米就要煮成熟饭啦！”
    “您有家有室了，我们苏市令可还是黄金单身汉呢！才子配佳人，若我是慕容娘子，这新欢旧爱该选谁，简直一目了然！”
    叶倾城的激将法起了作用，秦庆深邃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斗志。
    “我去拿回令牌而已。”说罢，他便熟络地自己走向了慕容娘子房间的方向。
    叶倾城露出得意的神色，郭子维闷笑着给她比了个赞，便也跟了上去。
    花满枝一推开房门，众人便怔在了原地，只见慕容正半坐在苏翎的腿上，给他喂着糕点，姿态万千。
    “贱人，你给我下来！”周茗贞两眼冒着怒火，说着便要冲上去拽慕容。
    叶倾城拦住周茗贞，小声威胁道：“你答应我的，不捣乱。”
    周茗贞气不过，“我……可是……”
    叶倾城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周茗贞，只是逢场作戏，你忍一忍。”
    另一边，进了房间的秦庆终于摘掉了斗笠。他眉宇轩轩，但身姿单薄，虽然与苏翎年纪相仿，鬓角处却已长满了白发，神色郁郁。
    再次见到秦庆，慕容明显眼波流动，但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情意。
    她装作随意地撩起了苏翎的一撮头发，在指尖绕动，眉目含情。
    也许是慕容房间里的熏香太过浓重，亦或是眼前的情景太过香艳，秦庆自从站进了房里便开始咳嗽不停。
    “诸位郎君，快坐呀！”慕容温柔的一声，叫得叶倾城全身酥酥软软。
    “我拿了东西便走。”秦庆两眼暗淡无光，淡淡地说道。
    慕容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一下。
    “好久不见，秦兄怎么一见面便要走？可是做了太傅，不想再与我这小小市令为伍了？”苏翎故意挑衅地说。
    见苏翎语气嚣张，秦庆不服气地坐到了苏翎和慕容的对面。
    “我怎敢看轻了苏兄？以苏兄的才情，若真心与吾等较量，又哪里会有对手。若不是苏兄当年公然拒绝了圣上赐婚，又哪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想问一句，苏兄可有后悔？”
    秦庆一句话便说到了苏翎的痛处。
    苏翎拒婚公主的事虽然鲜为人知，但作为同榜的进士，秦庆可是亲临现场。
    其他三人听后也难掩惊讶，齐齐地看向了苏翎，期待着他的反应。
    “苏翎没有鸿鹄之志，当个市令已然知足，不曾后悔半分。倒是秦太傅，迎娶了县主，年纪尚轻便已官至太傅，不知当年所愿是否均已兑现？”苏翎迅速拉回了话题，将矛头再次对准了秦庆。
    周茗贞也立刻帮衬起来，“周某也有所耳闻，秦太傅与丹阳县主低调成婚，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诶？那既然已经刚有了新妇，秦太傅为何又独自跑来这怡春阁喝闷酒了呢？坊间传闻，你那宅子和赶考的钱财均是慕容娘子所出，可是真的？你今日低调前来，可是为了报恩？”叶倾城迅速接上。
    秦庆的脸瞬间羞得通红，眼神也不住地开始闪躲。
    郭子维继续附和：“叶郎君莫要胡说。若传闻是真，秦太傅做了国公的女婿又怎会缺少报恩的银两呢！我看或许欠的不是恩情，是情分！”
    经过几人的推波助澜，慕容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泪花，一时间情难自已。
    而对面的秦庆却只是喘着粗气，始终低头不语。
    果然，男人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叶倾城在撇着嘴怒视着秦庆，暗骂道：“缩头乌龟！”
    周茗贞代入了自己和苏翎，也在一旁义愤填膺，“朝三暮四，脚踏两船，岂有此理！”
    沉默许久，秦庆终于开了口：“小昭，你今日的用意，我全都知晓。听闻苏翎特意来寻你，我确实还会焦虑不安。”
    “只是，我不能，也不该再来这里招惹你。一年来，无论我给你银两，还是给你赎身，你全都一一拒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第三十七章 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见秦庆一副丧气模样，慕容彻底失望。
    她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倔犟地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多谢各位郎君相助，慕容感激不尽，只是这出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奴本以为他是有苦难言，权势压身才不能与我相见。如今看来，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我自以为珍贵的情谊，可能是他人最想抹掉的过往。”
    说罢，脸上还挂着泪的慕容，突然大笑起来。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真可笑，还傻傻地以为你是被逼无奈。以为只要我一次次拒绝你送来的银两，你便会亲自前来。没想到，最终还需要我用这种手段，才能见上一面。秦太傅口中的补偿，恐怕只是想重金换一个安宁罢了！”
    说罢，慕容将令牌从袖口中掏出，用丝巾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又用指腹细细地揉搓了令牌上的每一道划痕。
    突然她眼色一沉，重重地将那令牌扔到了桌上，“你走。从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秦庆见慕容说了狠话，也怒而起身，捞起一旁的酒壶，洋洋洒洒地倒了一大口酒。
    “慕容昭，我的确爱慕过你，也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我本以为你心中有数，没想到你居然还真奢望我娶你进门。你若真心待我，就该为我着想，我苦读多年才得以高中，又得圣上赐婚，我为何要拒绝？像苏翎那愚夫一样自毁前程么？”
    说着，他还绕到了苏翎面前，给苏翎也倒上了一杯酒，想与他碰杯。
    周茗贞气的手抖，一把夺过他倒的酒，泼到了地上，“呸！你根本不配与苏郎同饮！”
    秦庆见状，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骂我又怎样？瞧不起我又如何？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他苏翎，只是一个小小市令，同榜进士，如今却天差地别。他只清高他的，我为何不能选择一步登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稍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况，我秦庆，知恩图报，多次大箱大箱的将赏银抬至怡春阁，是慕容昭她自己贪心不足，反过来想要逼我现身娶她，这又怎能怪我！长安城谁人不知道慕容昭是怡春阁的花魁，我如何娶得？岂不沦为笑柄！”
    慕容听到秦庆的话，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叶倾城愤愤不平，一把夺过秦庆手里的酒壶，“别喝了！秦庆，我且问你，你刚刚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秦庆淡淡地回：“句句属实。”
    话音刚落，叶倾城便重拳出击，正中秦庆面门。
    秦庆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叶倾城，其他人也都怔在了原地。
    在秦庆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叶倾城抬手便又是一拳。
    “臭渣男！不要脸！就凭你也敢与苏市令齐名？苏翎还坚信你的人品，说你定是有苦难言，我们竟还想着凑合你和慕容娘子重归于好，简直是瞎了眼！”
    叶倾城此言一出，苏翎忍不住暗喜。
    郭子维也用眼角轻扫了一下苏翎，见他嘴角上扬，心里不禁默念：“苏翎，你果然，如我所料。”
    秦庆挨了打反而更加轻狂，他捂着脸冷笑道：“这位郎君，你们也莫要再装好人了！我虽不知你们有何目的。但苏翎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引我入局，定是想要利用我与慕容昭的恩怨，扯我重回沼泽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叶倾城气得一时无语，又开始撸袖子想要再揍上几拳解恨。
    苏翎见她咬紧嘴唇，暗暗蓄力，便抢先开了口。
    “秦庆，我的确将你视为劲敌。因在我看来，你人品贵重，才情双绝。但现在，我觉得你与那些通过行卷攀附权贵之人，并无两样。至于我今日为何以身入局。”他停顿片刻，而后含蓄地看了叶倾城一眼，继续说道：“是为了苏某心中在意之人。”
    苏翎一句话同时石化了叶倾城和周茗贞。
    郭子维见状，立刻走到了苏翎与叶倾城之间，俯身弹了一下叶倾城的额头。
    叶倾城回过神，继而拍桌而起：“秦庆，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另有所图。事已至此，便也不再掖藏，我们找上慕容娘子，本是想将与太傅府临近的房宅，卖与你二人，成就美事一桩。本以为是慕容娘子不愿做外室，我们想着来奉劝一二，没想到竟是秦太傅自愿割裂过往，始乱终弃。”
    “既然如此，我们宁愿做不成这幢生意，也不愿让慕容娘子再继续受委屈了！”
    一旁的周茗贞也再也按耐不住，将桌上的令牌硬塞进了秦庆手里，“慕容娘子刚刚让你走，拿好你的东西，请！”
    “好！”秦庆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走到门口，背对着众人说道，“欠你的，我会再叫人送来，告辞！”
    秦庆出了门便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重新戴上斗笠，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梯，穿梭在一楼酒醉金迷的人群中，每走一步都愈加冷静。
    当他终于走到了怡春阁的大门口时，眼泪已被拭干。
    “郎君，我们来接您回府。”
    秦庆刚迈出怡春阁，一排身穿铠甲的侍卫便已围了上来。
    他冷冷地笑道：“让你们的人都撤了。不知吾今日表现，县主可还满意？”
    侍卫们只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行尸走肉，自费口舌！算了，吾亦是傀儡一个，又难为汝等作甚？”
    说罢，秦庆便顺从地坐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黑云遮月，秦庆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而平康坊却依然花红柳绿。
    慕容昭房门口。
    “慕容娘子，对不住。今日怪我等自作聪明，多有打扰了。”
    秦庆走后，叶倾城等人也与慕容昭告了别。
    叶倾城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郭子维看在眼里，“也许，二叔和一户那边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叶倾城叹了口气，“无碍。我只是有些感慨，‘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竟不是笑谈。太真实了，又太残忍了。”
    周茗贞在一旁冷哼，“你果真是没见识之人，这种人我看得多了！不过是想少走弯路，直通青云罢了，贱民就是矫情。但有一句话他说的倒没错，苏郎，便是那脱俗之人。”
    说罢，她两只眼睛便充满爱意地看向了苏翎。
    苏翎被周茗贞盯得一激灵，“时辰不早了，苏某先告辞了。”
    “诶！我送你！”
    苏翎火速逃之夭夭，周茗贞在后紧追不舍。
    郭子维和叶倾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而不语。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咱们也快走，天色已晚，回府还有些路程。”
    “好！“
    正当二人要离开之时。
    “两位，请留步！”

 第三十八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花满枝急匆匆追了出来。
    将一只手提灯笼塞进了叶倾城手里，“慕容娘子感激二位郎君相助，夜深路远，提个灯笼安全些。”
    叶倾城疑惑着与花满枝道了谢，二人便一起走远。
    怡春阁附近的房檐顶上，两个埋伏已久的弓弩手看到叶倾城手上的灯笼，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
    “一个让埋伏，一个又让撤退。折腾咱俩一天，朝令夕改，如今真是什么活都不好干！”
    “上头的事儿，你少废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便好。”
    “也好也好，省去了挖坑埋尸的功夫。正好我明日一早还有个城南暗杀的差使。”
    次日，叶氏牙行。
    叶氏众人围坐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郑氏有了宁安侯府的加持，果然厉害，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贵，都是心动，却不敢行动。”清欢一边叹气着说，一边还不死心地来回翻着登记簿。
    “我还从未被如此多的贵妇人集体拒绝过，真是身心俱创。”万一户也前所未有的丧气，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大门口，“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古怪，这段时日叶氏门口从未这般安宁过，你们瞧！今日连那惹人生厌的指示牌都不见了。”
    众人好奇地聚到了门口，向外望去，竟是真的。
    “难道是柳如和郑书易，良心发现了？”叶倾城不解地嘀咕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正发着呆。
    “叶掌柜、郭郎君，大事不好了！”一位陈府的小丫头匆忙跑进了牙行，“我家夫人刚吐了一大摊血，孙神医和徐娘子已忙了一中午，怕有不妙，夫人请各位速去。”
    叶倾城难掩惊慌，“怎会突然这样？孙神医昨日还说有好转来着？”
    那小丫头缓了口气，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是郑氏，一早便带了丹阳县主去看宅子，县主进门直冲夫人卧房，宅子都没看上一眼便叫嚷着要买下来。一群人气势如虹，难以抵挡。”
    “丹阳县主？”叶氏众人异口同声。
    清欢不解地问道：“丹阳县主不是已嫁入太子太傅府了么，为何会看上陈府这半亩三分地？”
    叶倾城自责之意涌上心头，“恐怕这事怪我，定是我招惹了慕容娘子，才惊动了丹阳县主。我真是蠢，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害了青莲。”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马上去陈府。”郭子维说着，便开始示意高管家备车，“还有，派人去朱雀门等秦太傅下朝，定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与他。”
    “好的，郭郎君。”
    陈府，本来冷清的大门口，如今站满了丹阳县主的侍卫。
    石狮子背后的角落里，陈勿手作的小白花环，已经散了架。
    “来者何人？”侍卫头领横眉冷对，耷拉着眼皮质问着叶倾城等人。
    凶神恶煞，不能硬刚。
    “我们是陈夫人的朋友，她病了，我们来探望。”郭子维决定以礼相待。
    “不行！你们改日再来！”那侍卫头领不耐烦地打发着他们走，说着已经转过去了大半个身子。
    叶倾城故技重施，又用发梢轻戳了几下眼睛，几颗豆大的泪珠如期蹦了出来。
    “这位兄台。”叶倾城瞬间变换成了哭腔，柔弱地跌坐在地，抱住了那侍卫头领的大腿。
    “你也有姊妹、有爷娘之人！陈夫人自小身体孱弱，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她已病入膏肓，夫君已逝。这偌大的长安城，已没有她的家人，只有我们几个同乡之友还能慰藉她一二。您说改日虽是无心，但恐怕，我的青莲有没有明日，都不一定了！”
    说罢，叶倾城整个上身都依靠在了那侍卫头领的腿上，哭成了个泪人模样。
    侍卫头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立刻没了主意。
    “这……”侍卫头领眉头挤作一团，“你先松开！你虽说得动人，但我也万万不能心软！倘若放了你们进去，没有明日的便是我们了！”
    说着，那侍卫还用力地抖了抖腿，企图踢开叶倾城。
    见侍卫油盐不进，叶倾城也变了脸色。
    叶倾城推开侍卫头领，蹦起来反驳：“这里是陈府，你们是太傅府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侍卫头领被激怒，挺直身板，一挥手，众侍卫便齐齐地拔出了一半的刀。
    正当双方针锋相对之时。
    “广阳夫人到！周娘子到！”
    宁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太傅府的侍卫迅速列成了二行，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穿着精致的丫鬟轻轻挑起卷帘，广阳夫人陈淑探出身来。
    一袭团花纹蜀锦齐胸裙，红色披帛轻薄飘逸，配在一起金紫交织，胸前垂坠的璎珞吊着明亮的红宝石，鎏金的锦花簪挽起好看的发髻，嵌了珍珠的插梳格外的别致，额前画着莲花状的花钿，张扬又不失精巧。
    但与热烈的妆容形成反差的是，陈淑的脸清冷得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死感。
    “拜见夫人！见过周娘子！”侍卫头领见到二人，齐齐收起刀，奉承得很。
    陈淑冷哼一声，“撤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陈府犯了事呢！”
    侍卫头领有些为难，“回夫人，这是县主……”
    她也不气恼，只淡淡地甩下句：“是需要我再重复一次，才能听懂么？”
    一句话不怒自威，散发出阵阵寒气，连叶氏众人也被怔住。
    一旁的周茗贞附和道：“还不快撤了！”
    侍卫头领不敢得罪国公府，也不敢私自撤离，只得走远了一些。
    清欢早就听闻陈淑大名，激动地上前拜见：“清欢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然华贵万千。”
    陈淑瞧了一眼叶清欢，冷冷地问：“这就是那郑氏牙行郑掌柜的小妾？”
    叶清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是……”
    清欢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淑冰冷打断，“既不是又为何与我攀谈？”
    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继续质问：“周娘子，你不是号称十万火急么，为何现下又在此发愣？不会是另有目的？”
    周茗贞难得一见地卑微了起来，“当然不是，夫人，里面请！”

 第三十九章 国公夫人不好惹，速速闪开

    叶倾城等人被陈淑平淡又霸气的气场震慑。
    尤其是清欢，本就视广阳夫人为榜样，如今虽然被她怼了，却暗暗窃喜起来：“真不愧是国公夫人，已然没有一点点低门小户出身的影子，贵气逼人。”
    “我们也赶紧进去！”
    说罢，叶倾城等人也跟着陈淑一起进了陈府。
    陈淑脚步轻盈，却步速如飞。
    一旁的周茗贞不时轻跑几步才跟得上。
    陈府庭院里，也满是丹阳县主的人，均站得规规矩矩。
    见陈淑走近，侍卫丫头们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喊着：“见过夫人！”
    仆人们的问安，也惊动了堂内的众人。
    丹阳县主的贴身丫鬟灵芝推开了房门探头出来，见是陈淑，便慌慌张张地去叫了丹阳出来。
    “滚出去！”丹阳与郑氏众人刚走到正堂门口，便听到陈淑淡淡的命令。
    一声令下，庭院里的众人纷纷静悄悄地弓着腰开始撤离。
    “仔细着点，别伤了陈府的草木。”陈淑补充道。
    丹阳县主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与陈淑面对面而立，一脸不悦地说道：“舅母，好大的火气啊！”
    陈淑并未理睬她，指着丹阳县主身后的柳如问道：“可是她？”
    周茗贞惊恐地点头道：“没错，她正是郑氏掌柜郑书易的妾室。丹阳县主，是她的客人，想要购置此宅。”
    柳如见状恭敬地走到陈淑面前，“奴婢柳如，见过夫人。”
    “抬起头来！”陈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柳如乖巧抬头，刚与陈淑对视上，便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叶倾城几人躲在连廊后，远远地都感觉到了广阳夫人的怒气。
    万一户轻声吐槽道：“广阳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贤淑么？怎么是这般做派，看着不像啊！”
    叶倾城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小点声。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被教训一通。”
    陈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道：“皮肤如此粗糙，真是硌得慌。今日给这位郑氏的妾室，送去些我新制的芙蓉膏。一个月后再来我府上，让我打打看，有无改善。”
    “是，夫人。”随行的丫鬟迅速从袖子里拿出纸笔，记下了来。
    柳如被打得有些懵了，捂着脸向丹阳县主求救。
    丹阳气不过，冲到了陈淑面前，“我尊你是舅母，才对你毕恭毕敬，你这是做什么？当了国公夫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这般张狂是对谁？我不过是看中了你兄弟这老宅，你摆什么威风？”
    陈淑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丹阳脸上，丹阳县主被她锋利的眼神吓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被灵芝一把扶住，才停了脚步。
    “气虚，湿气重。丹阳啊，你该多少食用些冰块米糕才是。”陈淑面不改色地说。
    “你们几人，还要躲到几时？不是说是青莲的同乡好友么？为何不进去，在一旁鬼鬼祟祟，意欲何图？”陈淑头也不回，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叶倾城被吓得一激灵，吞了吞口水，便与其他人一起推推搡搡地走到了庭院处。
    柳如见是叶倾城等人，抢先开了口：“夫人，他们才不是陈夫人的同乡，是叶氏牙行的牙郎，定是看我们这边有了进展，才混进来想要扰乱买卖的！您可别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
    丹阳听说是叶氏的人顿时来了兴致，怒气冲冲地骂道：“原就是你们与怡春阁那贱皮子勾连！还想在我府宅对面给太傅安置外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叶倾城还未来得及开口，陈淑便一把扼住了丹阳的下巴。
    在场众人均惊慌失措，灵芝吓得直接跪下，跪爬到陈淑脚边求情：“夫人，使不得啊！这是县主啊！伤了县主，就伤了两位国公间的情分啊！”
    “你府上那些丢人的事，还不够现眼么？管不住自己的郎君，就关上门再撕扯，别像疯子一样到处攀咬！你把我陈家的宅子当什么？你们夫妻间制衡的筹码？”
    陈淑松了手，狠狠地一甩，丹阳被甩出些距离，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下颚也被抓出了深深的手印，咳嗽不止。
    “肺者，气之本。气短、声音嘶哑，活力不足。记下来，给丹阳县主送去些玉露琼浆。”
    “是，夫人。”
    忽然之间，叶倾城与陈淑四目相对，叶倾城吓得立刻给陈淑行了礼，“多谢广阳夫人，主持公道。”
    陈淑细细打量起叶倾城，深邃的眼眸如钻石般，美丽又危险。她盯了一会，挑眉一笑，“长得不错，可惜，内外不一。”
    陈淑一句“内外不一”，让叶倾城不寒而栗，本就对陈淑十分忌惮的她，现下更是惊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正在叶倾城发呆之时，陈淑话锋一转：“与青楼女子绞扯，唆使太傅另纳外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倾城被广阳夫人一句话噎住。
    惹不起，惹不起……她默默在心中一边嘀咕着，一边退到了郭子维身后。
    郭子维闷笑着又挪动了下脚步，以便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偷笑，便回踩了他一脚，“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找了个机关枪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陈淑招了招手，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仆人便提溜着一个金匣缓步走来。
    老仆人底气十足：“陈府的房契地契都存放于此。”说着，她打开了匣子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交给了我家夫人存放，夫人便会好好甄选求宅之人。标准不定，均由老奴我来把控。目的不纯之人不卖，不爱惜之人不卖，另有所图之人不卖……”
    老仆人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除了郭子维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的表情都渐渐失去了控制，对面的柳如亦是面如死灰。
    “明日起，老奴我就住在陈府了。诸位若有买家前来，势必先通过老奴才能成事。”老仆人说着，转向了周茗贞，“周娘子，尤其是您，莫要再强闯国公府，惊扰夫人了。若有了适合的人选，老奴自会去请夫人来定夺，就不劳烦您来回走动了。”
    “好、好。”周茗贞发抖地回。
    就在此时，喝醉了的陈家大郎陈安不合时宜地回来了。
    他刚迈进庭院便一眼认出了陈淑，“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这宅子有下家了？当了国公夫人确实贵气！快让为兄好好瞧瞧！”
    他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陈淑。

 第四十章 陷入困局

    陈安距离陈淑越来越近，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陈淑用眼角瞥了下陈安，抬起腿便是凶狠的一脚。
    咣——
    陈安应声倒地，直接昏睡了过去。
    陈淑稍作缓和，轻嗅了下陈安身上的味道：“秋饮花酒，冬饮白。才是深秋，就喝上了西市腔，真是乱来。给他颗神仙醒酒丹，明日再送来些菊花酿。”
    “夫人，记下了。”
    说着她又轻轻扭动下脚踝，“我这兄长，真够份量的。管家何在？”
    一直想隐身的管家，听到陈淑叫他，连滚带爬地从中堂走到了庭院前，“二娘子，老奴在。”
    “监督陈安调养下身体，每日敲打胆经、肝经、脾经、以及带脉。务必配些枳术汤来，若到了中元节他仍是这副模样，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二娘子请放心，老奴势必全力帮大爷调养。”管家哆里哆嗦地回完，便想要默默地退到陈淑的视线之外。
    “慢着。”陈淑突然双眼微眯，目光变得淡漠而无情，她走近管家，用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双手。
    叶倾城躲在郭子维身后还不够，又使劲儿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残忍的一幕。
    啊啊——
    管家痛苦的嚎叫起来。
    陈淑俯下身来，冰冷地说道：“对了！若我没猜错。我大哥这个蠢货，能想到来抢三郎留下的宅子，定是有人挑唆罢？敢问管家，这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到底，是谁啊？”
    陈淑语速缓慢，几乎一字一顿，每顿一下脚底都愈发用力一些。
    管家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连叫喊声都哑在了嗓子里。
    “熬些雪梨，自己个咽了。日后少说话，多做事。”陈淑终于松开了脚，“听说，有位神医在府上，给青莲瞧病，走！咱们去看看！”
    见众人没有动静，陈淑又回头看向了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个方向，“还愣着干嘛？”
    “哦哦……好的。”
    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叶氏众人便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广阳夫人的脚步。
    陈淑走后，柳如凑到了丹阳县主身边，“县主，奴也没想到，这广阳夫人竟是如此作风。”
    丹阳被收拾得十分凌乱，气不打一处来。
    “这破宅子谁爱买谁买！又与我何干，莫名的便被教训一顿！”说着，丹阳便气冲冲地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柳如不甘心地尾随着她，“县主，您消消气，咱们还有机会啊，广阳夫人不许，咱们不是还可以托人来购么？”
    丹阳突然停了脚步，怒视着柳如，“本县主要的是这宅子么？本县主是要出一口气！现在倒好，气没出，倒吃了一闷棍！你若再废话，我便对你们郑氏不客气了！小心我告到郑掌柜远亲中书令府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一把推开柳如，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柳如立在原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暗自发狠：“叶倾城，这次算你运气好，横空蹦出来个搅屎棍，莫名帮了你。别以为气走了县主，我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咱们走着瞧！”
    陈淑带着仆人，以及叶倾城等人一起到了青莲房门口。
    青莲房间的门半掩着，从屋里传出了重重的草药味道。
    哭红了双眼的陈勿正伸开双臂拦在门外，她尽力地踮着脚尖，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些。
    “让开！”陈淑冷冷地说道。
    陈勿倔强地抬起头，“不让不让！神医大大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阿娘的药炉！”
    “你今日若想要进去，就在勿儿的尸体上踩过去！”
    陈勿一句话逗笑了陈淑，她罕见地笑出了声，语气也变得柔软：“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陈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地用小手指了指叶氏众人的方向。
    而躲在郭子维和清欢身后的叶倾城，正竭尽全力地对陈勿摆着手，还极力地用眼神引导陈勿指郭子维。
    “是倾城娘子。”陈勿发现指不到叶倾城，干脆说了出来。
    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叶倾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赏！”陈淑干脆利落，出乎叶倾城意料，“我的静心宴，加上这位叶娘子。”
    “已经记下了，夫人。”
    叶倾城正疑惑着“静心宴”是什么。
    一旁的清欢羡慕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见叶倾城发着呆，她轻轻拉着叶倾城的衣袖：“阿姐，快谢过夫人啊。”
    “谢……谢夫人。”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道。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子嗣。记住了，别人拦得，伯姑可拦不得。”
    说罢，陈淑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不知从何处窜出两个丫鬟，不顾陈勿挣扎，爽利地堵住了她的嘴，便将她抱到了一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半分。
    陈淑在门口站定，盯着青莲房门上雕刻的并蒂莲，摇头说道：“莲花失心，这可不好，速速换了。”
    “是，夫人。”
    青莲房间外室，孙神医正指导着丫鬟煎药。
    徐宁见有人闯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拦，手里还捏着张符。
    叶氏众人担心陈淑对徐宁动粗，不约而同地挤进了门。
    “阿宁，这是广阳夫人，陈家二娘子，不会伤害青莲的，快把符收起来！”叶倾城越说越没有底气，还偷偷又瞄了一眼陈淑。
    陈淑眼含笑意，“徐宁，徐少监的女儿，陈玉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团宠小师妹，可就是你？”
    徐宁没想到陈淑竟认得她，错愕地点点头。
    陈淑越过叶氏众人，走到了徐宁面前，“果然标致，有情有义，陈玉也算没有看错人。”
    “别理你阿耶那老顽固，我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陈淑此言一出，众人均睁大了双眼。
    “厄……夫人，这……”徐宁脸瞬间涨得通红。
    “记下来，赐徐娘子静心宴上座。”说着她又看着徐宁的衣服不满地摇起了头，“提前给她量体裁衣，可不能穿成这幅样子。”
    “是，夫人。”
    不等徐宁追问，陈淑已将目光转移到孙神医身上。
    “是孙神医，久仰多时，没想到竟在此相见。”
    孙神医恭敬地起身行礼，“回夫人，陈夫人正在里头休养，她的病情恐怕……”
    不等孙神医说完，陈淑便打断了他，“她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孙神医一征，面露疑惑，小心翼翼地追问：“老夫惶恐，那夫人来此处的用意是？”

 第四十一章 剑走偏锋

    陈淑眯眼一笑，“自然，是请您去我府上，请教一番。”
    她话音刚落，几个国公府的奴仆突然就闯进门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孙神医便要往门外走去。
    孙神医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一旁煎药的丫鬟也惊得跪倒在地，磕着头求陈淑饶过。
    叶氏众人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万一户正要动手夺人，一旁的老仆人便眼疾手快地扼住了徐宁的脖子，面不改色地威胁道：“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户见状，不甘心地收了手。
    郭子维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打算动之以情。
    他规矩地向陈淑行礼道：“夫人，如今陈夫人虚弱，还需要孙神医的医治，您贸然带走她，恐怕会耽误了陈夫人的病情。”
    叶倾城也立刻半跪着附和道：“夫人，青莲也是您的家人，您不会见死不救？”
    陈淑淡然地瞧着二人，她走近叶倾城，轻轻拉起叶倾城的衣服边，细细看了看。
    然后侧过身去，不满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给她也做套衣裳，白白长了张耐看的脸，穿着却甚是俗气！”
    说罢，陈淑便带着她的随从们，以及晕了的孙神医和陈勿，浩浩荡荡地走了。
    他们走后，抓着徐宁的老仆人也终于松了手。
    只见她像变了个人一般，恭敬地向叶氏众人行礼道：“诸位莫要担心，陈夫人，老奴自会悉心照料。陈夫人既需要静养，诸位就请回！”
    徐宁还想争取，“婆婆，我是否可以……”
    “不可。”
    老仆人表面恭敬，却作风硬朗，她不耐烦地打断徐宁后，便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罢，老仆推开门，怒视着叶氏众人，直到他们全都走出了门。
    咣当—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还未离开的柳如见他们也被赶了出来，欣喜若狂，终于安心地走了。
    接连几日，叶氏和郑氏相继带了多组客人去陈府，都被那老仆人以不符合要求为由轰了出来，有的连陈府大门都没进去。
    孙神医的医馆也一直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送吃食的商户来，便再无人出入。
    圆月高挂，叶府庭院中，倾城、子维和清欢围坐在柴火堆旁，唉声叹气地烤着板栗。
    “这个国公夫人，好生奇怪！也不知她到底是想将宅子卖给何人？挑剔得很，一会说不卖胡人，一会说不卖武夫。昨日说只要金子交易，今日又说天象不和，近三日不接待外人看宅……真是太难伺候了。”清欢百思不得其解。
    叶倾城托着下巴，将郭子维剥好的板栗，一口一个扔进嘴里。
    “我总觉得，她是在拖延时间。本来这宅子就不好卖，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担心青莲的身体，现下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还有阿宁，她本就清瘦，近几日茶饭不思，又是纤细了一大圈，好生心疼。”
    郭子维眼眸深邃，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机械地剥着板栗。
    “郑氏那边如何？”
    叶清欢乐出了声，“说起郑氏，乐子可就多了。我昨日带客人去陈府，正巧在门口碰见了举着根柳条正发癫的柳如，你们猜是怎么的？”
    她掩面轻笑，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是郑书易扯谎有身份贵重的客人，必须他亲自去带看。结果只是想甩开柳如，偷偷溜去怡春阁吃酒！柳如担心如此贵重的客人被郑书易怠慢，便自作主张地就找去了陈府。郑书易露了馅，柳如气得在陈府门口破口大骂，惊动了那国公府的老婆子，泼了一盆不知是什么脏水出来，正正好好地全浇在了柳如身上，骚气冲天，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倾城和郭子维听后也笑成一团。
    “可现在如何是好？只怕这样下去，即便陈安能等，青莲阿姐的身子骨也等不了。”清欢一脸忧虑，胡乱地扒拉着柴火堆。
    柴火烧得旺了些，火苗在叶倾城面前窜得老高，烤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如酒醉了一般。
    叶倾城望着柴火堆失了神，她一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可惜我们没有人是国公夫人的对手。我现在回想起她的眼神和语气，都还有些惧怕。一想到还要去参加她那什么静心宴，就心慌。这居然是个赏赐，还不如也赏我些芙蓉膏，护护肤也好啊！”
    叶清欢噘着嘴抱怨道，“阿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知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么？所谓静心宴，虽然只是去国公府，跟着她熏熏香、打打坐、弹弹琴，但同时也会有季国公的门生受到邀约，是择选佳婿的最好机会！一般只有像周茗贞那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和样貌才情极出众的娘子，才有机会去呢，我啊，真是好生羡慕呢！”
    叶倾城不在乎地摆着手：“我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思啊！这静心宴真的非去不可么？简直是浪费时间。”
    倾城和清欢的对话，倒是不小心点醒了郭子维。
    只见他眼眸微抬，似是灵光一闪，坚定地说道：“非去不可！”
    “为何？”倾城和清欢同时问道。
    郭子维抿嘴笑道：“我们虽然不是广阳夫人的对手，但有人是，而这个人就在国公府。”
    “谁？”叶倾城好奇发问。
    “正是国公府刚满七岁的小世子，季明熙。”
    “都说小世子是季国公的命根子，地位尊贵。陈淑也母凭子贵，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子。我想，他可能就是我们破解困局的唯一机会了。青莲时日已不多，我们只能剑走偏锋了。”
    郭子维说着将一颗栗子丢进了火堆里，栗子壳被火烤得通红，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剑走偏锋？子维阿兄……你不会是打算绑架世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清欢吓得腾得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也不是。无论广阳夫人到底有何打算，我们都得替青莲问个明白，只有手里有筹码，才能逼她说出实情。我们不必真的绑架小世子，只要让广阳夫人误以为是绑架便好。静心宴，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好！”叶倾城来了精神，“说说你的打算！”
    郭子维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来，用碳化的那头开始在地上比划起来。
    倾城和清欢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
    三人就这样地讨论了几个时辰。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柴火堆中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三人才终于各自回了房间。

 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次日，叶府。
    叶倾城因前一晚聊得太晚，头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不料一大早，国公府的仆人便送来了陈淑给倾城定制的衣裳。
    衣裳装在一口金丝楠木箱里，被二个小厮一路抬进了正堂，带头的那丫鬟穿得比一般人家的娘子还要金贵。南红招呼着给她倒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倾城出现。
    那丫鬟被派来叶府本就心中不悦，其他人送了行头就可以回府了，但因为叶府是唯一的商户，她还要负责教会叶倾城国公府的规矩才行。如今却坐了许久都见不到人，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南红见那丫鬟的茶都不再冒热气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次次地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尝些吃食，均换来了冷脸相待。
    南红顶不住压力，差了阿桂去请倾城，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效果。
    阿桂急得团团转，只得搬来了郭子维。
    郭子维黑着眼圈而来，见叶倾城睡得正熟，忽然有些不忍心。
    但转念一想，若这丫头醒来，得知错过了能套出更多静心宴信息的好时机，怕是会更不开心。
    郭子维狠了狠心，从容地蹲在叶倾城耳边，大声喊道：“下班啦！！！”
    在阿桂惊讶的目光下，叶倾城擦着口水一跃而起，嘴里还嘟囔着：“晚上吃什么啊？”
    郭子维歪了下头示意阿桂给叶倾城换衣服，便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听闻国公府的人来送衣裳，叶倾城虽然困倦，还是用手使劲儿拍了自己几下，强撑着去了正堂。
    白果见叶倾城出来，向她行了礼，“奴婢白果见过倾城娘子。”
    叶倾城强行撑开眼睛张开条缝，眯缝着瞧了眼白果，“早。”
    说罢，便迷迷糊糊地要去开箱子。
    “娘子，不急。”白果拦住了叶倾城，不怀好意地说道：“娘子，白果来是来教您规矩的，我们夫人的静心宴还从未出现过商贾之女，若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闹了笑话，岂不是也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嘛。”
    叶倾城不解地问道：“规矩？什么规矩？”
    白果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比如娘子早上犯懒，让客人白白等了半个时辰，这就不合规矩。”
    她顿了顿，走近叶倾城，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再比如，娘子见客，却未曾梳洗。虽换了衣裳，但面容憔悴却毫无修饰。”
    说罢，她轻轻踢了一脚叶倾城叉开的腿，又敲了下叶倾城歪着的肩膀，正色道：“娘子站得不端，身不正，自然气质不佳。这些，便是白果需要教给娘子的，规矩。”
    叶倾城本就攒了一团起床气，被白果这么敲敲打打地一顿评判瞬间就来了脾气。
    她正要发作，忽然又想起昨夜商量好的计策，这行动本就冒险，若是能从这白果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成功的几率便更高一些。想到这里，她便长呼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屏风后，刚练完功的婉儿，因担心倾城再惹祸端，正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倾城虽然忍下来，但婉儿这边已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几个丫鬟生拦着，她的梨花枪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皇宫里来人，我也要去会上一会！”说罢，满脸怒色的婉儿飒爽地丢开梨花枪，便走进了正堂。
    “二叔母。”
    “夫人。”婢女们见到婉儿纷纷问候行礼。
    国公府的那丫鬟满脸不悦地打量着婉儿，虽不情愿，但还是俯身行了礼，“国公府白果，见过叶夫人。”
    婉儿故意学着倾城刚刚的样子，也叉着腿站在了白果面前。
    白果见状，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难怪，家教如此。”
    婉儿气势如虹，“这一早上闹闹吵吵的，实在扰人清静。不知我们何时招惹了国公府？一大早便来叫嚣？”
    白果聪明如慧，自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箱子前，温柔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昨日在陈府，与贵千金一见如故，便邀请了她参加隔日的静心宴。但倾城娘子的装束实在是……艳丽多彩，与国公府的气质不太相符，所以我家夫人便特意制了身衣裳送来。”
    婉儿未听出白果的言外之意，眉头微微皱起，脱口问道：“静心宴？是做什么的？”
    白果鄙夷一笑，“回夫人，是我家夫人专为国公爷的优秀门生，与长安城品行拔萃的适龄娘子们，举办的宴会。意在让他们相互熟识，多多沟通。”
    本来听名字，婉儿还以为是什么吃素食的宴会，一听到是相亲，又惊又喜，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自从倾城与苏翎相亲失败后，她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事，正愁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白果被吓得连连后退，嫌弃地检查起自己的衣裳有没有被喷到。
    聊到宾客，叶倾城也来了精神，若能知道静心宴的宾客人选就最好不过了。
    “敢问这位娘子，这静心宴都有谁家郎君？可否告知一二？”
    白果以为叶倾城是一心攀附，不屑地说道：“这自然不可，我家夫人的座上宾，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世家便是新贵，怎可随意泄露出来？”
    婉儿见白果一脸傲气，也收起了客套。
    心想这个白果不愧是陈淑的人，果然和她主子一个臭德行，便霸气与倾城说了句：“我来。”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多问了，劳烦白果姑娘稍作片刻。”婉儿扫了一眼那金丝楠木箱，命令道：“南红，将这衣裳抬进去，好生收起来。”
    “是，夫人。”
    白果见状，有些急了，阴阳怪气地说：“这箱子可不是给了你们的，这可是金丝楠木制的，稀有难得。”
    婉儿也不抬眼，只继续喝茶。
    白果见自己有些失了礼，便没再多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南红便又带着人将那箱子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只是抬着的人从二人，变成了四人。
    见箱子抬了回来，白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挑着嘴角说：“叶夫人，还算言之有信。”

 第四十三章 我们叶府的规矩

    婉儿坐在原处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笑而不答，只抬手命令南红打开箱子。
    南红从容地将箱子打开，只见那箱子里金银细软装得满满当当，无需靠近，就闪出了金灿灿的光芒，映在白果的脸上，反射出她惊讶的表情。
    白果惊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叶夫人，您这是？”
    婉儿目光如炬，伶俐地像一把剑，“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得了广阳夫人的衣裳，这便是我们叶府的规矩。”
    白果自知理亏，改为半跪，巧言辩解：“叶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若这样抬回国公府，便伤了两府的和气，枉费了我家夫人的好心一片啊。”
    婉儿冷哼一声，随手捡起了一片吹进屋的树叶，摆弄起来。
    “我信陈淑或许是好心一片。至于你，担心的恐怕不是伤了两府的和气，而是怕被她知道你在外的这般威风样子，将你赶出府去。”
    说罢，婉儿稍稍抖动了下手腕，那树叶便朝着白果的方向“咻”地飞了出去，正正插在了她额头上方的发髻上。
    白果吓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叶夫人，都是白果的错。求夫人饶了我这一次，白果再不敢了。”
    叶倾城在一旁也看得呆了，悄悄用指尖给婉儿鼓了鼓掌。
    婉儿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倾城，你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白果瞬间领会，没了刚刚的轻狂，磕着头回：“白果，定知无不言。”
    叶氏牙行，叶倾城从白果那拿到了宾客名单和国公府的地图，便叫齐了人聚在一起商议行动计划。
    倾城和子维说出想要用小世子为筹码的计划后，二叔父叶禄便沉默起来。
    众人紧张地盯着叶禄，以为他要反对。
    不曾想，二叔父拿着名单思忖再三，认真地说道：“既然要去‘劫持’世子，便不要只你二人行动。人多些可以打个掩护。”
    清欢激动地抱住了叶禄，“阿耶，你是这世间最好的阿耶！”
    叶禄笑呵呵地说道：“少拍马屁！阿耶也怕成为叶氏的罪人，但我觉得，这事该帮。星台郎死的冤屈，陈夫人带着个孤女不容易。”他顿了顿，对着倾城继续说道：“但帮归帮，定要见机行事，你阿耶操持着叶氏不容易，万万不能因为鲁莽连累了叶氏的百年基业。”
    倾城感激地点点头。
    叶禄看着宾客名单，继续说道：“倾城和子维想要去找小世子，就需要有人掩护。阿宁也有广阳夫人的邀约，清欢就扮成阿宁的婢女一起前往。”
    “好！”清欢爽快地回，“我来负责给阿宁梳妆打扮，以阿宁的美貌，一定能吸引足够的注意力，到时候阿姐和子维阿兄便可以趁机潜入后花园去找小世子了。”
    “至于子维。”二叔父用手指捋着名单，直到看到了苏翎的名字，“诶，苏市令竟然也在名单上，不如请他帮个忙，去装成个随从混进去，如何？”
    众人看向郭子维，他脸色难看得很，半天憋出一句：“可还有其他法子？”
    叶倾城则幸灾乐祸起来，起哄道：“有啊，你还可以顶替了阿桂，装成我的丫鬟！”
    众人均偷笑起来。
    郭子维翻了个大白眼，勉为其难地说：“好好好，我去求苏翎罢了，我这可都是为了青莲和勿儿。”
    “现在就剩下一户了。”二叔父继续说道。
    郭子维凑到二叔父身边看名单，指着最底下几行小字，念道：“五年以上的醉仙居桃花酿二十坛。”
    一户心领神会，回：“没问题，我一会便去找十娘商量。”
    二叔父仍不放心，又叩了叩桌板：“明日大家一定要谨慎行事。静心宴午时开始，小世子回府前，倾城、子维和一户定要尽可能多得了解小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员构成和他喜欢的吃食。”
    “二叔父，放心。”
    “阿宁的三弟与小世子在同一学堂，明日可以先去学堂，再去国公府，以获得小世子回府的准确时间。”
    “好！二爷放心。”徐宁回道。
    “那就以阿宁和清欢到达静心宴的时间为准，汇合后，叶倾城和子维便想办法去后花园诱惑小世子，带他隐蔽起来，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我们就以世子为饵，逼广阳夫人说出她扣下陈宅和勿儿的目的。”
    “好！”叶氏众人将手叠在一起，异口同声地鼓气。
    隔日，国公府，静心宴。
    国公府气派非凡，独占半坊，府门开在坊门一侧，是只有位高权重的府邸才拥有的特权。
    叶倾城为了掌握国公府的地形，早早地便出了门。
    刚下了马车，便迎面瞧见了她的死对头周茗贞。
    “呦！还是攀高枝积极啊，叶掌柜来得够早！”周茗贞的阴阳怪气永远不会缺席。
    叶倾城也不示弱，反驳道：“周娘子来得可比我还早，你今日穿得这般华贵，又特意站在大门口冻着，可是在等苏市令啊？”
    周茗贞美滋滋地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除了苏郎，还有谁值得？”她话锋一转，“今日青年才俊可多得是，叶娘子定要把握住机会，多看看其他人，别总缠着苏郎不放！”
    说曹操曹操便到。
    此时，苏翎的马车正好奔驰而来。
    周茗贞一眼便认了出来，麻利地从袖子里掏出个手帕摆起手来。
    叶倾城站在一旁看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今日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要把她这个媚男的毛病正一正！
    苏翎和郭子维先后从车上走了下来。
    周茗贞死死地盯着苏翎身后的郭子维，一脸狐疑地问道：“诶？苏郎，你可是换了随从？”
    苏翎没想到周茗贞竟会在此等候，磕磕巴巴地回：“是……是府上新来的。”
    周茗贞特意走近，还想看得更仔细些。
    郭子维立刻压低了头，机敏地闪躲在了苏翎身后。
    叶倾城见状，暧昧地拉起苏翎的手，故意娇嗔着说道：“苏市令~您今日，真是气若修竹啊！”
    苏翎明白倾城的意图，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回道：“叶掌柜亦是，今日这身衣裙淡然雅致，与你平日的风格不尽相同，格外好看。”
    二人这一番相互夸赞，立刻见了效。
    周茗贞不甘心地挤到二人中间，“那我呢？你可看出我今日哪里不同？”
    “臣惶恐，不敢妄论周娘子。”

 第四十四章 判若两人

    见周茗贞还想追问，叶倾城便开口帮苏翎解了围：“周娘子，请你放尊重些。来者都是国公府的客人，你可别在人家门前失了分寸，广阳夫人的脾气，便不用我多说了！”
    周茗贞脑中迅速闪过了陈淑的各种拳打脚踢，不禁吓得一激灵，这才作了罢。
    几人一起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之大超乎了想象，穿过了后花园和两座庭院，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广阳夫人的水上厅堂。
    厅堂处于池塘中心处，四周环水围绕，中间用垂吊着的素纱帘，将郎君和娘子分隔开来。两边各放置着矮桌若干，每个矮桌上都贴着名牌，是广阳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座位。
    苏翎和周茗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均位于厅堂中间位置的第一排，相对而坐。
    叶倾城顺着厅堂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牌。
    周茗贞远远看见一脸得意。
    叶倾城倒心中暗喜：“不错！这样才方便溜出去找小世子。”
    叶倾城依靠在这厅堂的柱子上，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来时经过的后花园正是在她这一侧，走连廊弯弯绕绕，且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不太方便。
    广阳夫人的座位在正中，座位后面直通着花房，穿过花房便能到达后花园。这条路路程短，且有一大半都在室内，不易暴露，是绝佳的路线。
    叶倾城正筹划着。
    “叶娘子，快落座，不然我家郎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叶倾城回过神，只见郭子维正贱兮兮地端着杯菊花茶。
    “你家郎君？”
    叶倾城反应过来现下郭子维是苏翎的侍从，便向厅堂对面一侧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苏翎已经被几位娘子围得团团转，但他的眼神还是穿过了层层阻碍，直直地落到了叶倾城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苏翎的目光迅速躲闪开来。
    郭子维将一切看在眼里，提醒道：“叶娘子，平日管多了别人的闲事，也应当抽空料理下自己的私事，别不小心寒了别人的心。”
    “就你话多！”叶倾城随意抓个香梨便丢了过去。
    郭子维像早预料似的，灵敏地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叶娘子若不爱香梨，便尝尝这菊花茶！”郭子维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好歹拿着暖暖手。”
    说罢，郭子维便抬腿要走。
    “喂，花房方向，折香为号。”叶倾城压低了声音对着郭子维的背影说道。
    郭子维偷偷在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逃之夭夭了。
    叶倾城正要落座。
    “叶娘子，你的位子怎么如此之远！可定要仔细着点，别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脏了国公府的锦鲤！哈哈哈！”
    周茗贞不会放过任何奚落叶倾城的机会，周围的几位娘子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这便是那个为了抢夺苏市令，当街撒泼，不懂礼数的叶娘子么？”
    周茗贞咬着牙说道：“可不就是她嘛，真是走了大运，竟也混进了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来了。”
    另一位贵女笑笑，也附和道：“混进来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坐在边边角角上，不像周娘子是要被请到上座去的。”
    叶倾城挑眉问道：“上座？”
    那贵女得意地将手一扬，指着着广阳夫人座位下方，位于厅堂最前方的两个单独位子，继续说道：“那便是上座。郎君们一个，娘子们一个。选为上座的人可以单独列坐，与夫人一起祈福，放飞祈福莲花灯，尊贵无比，是今天最风光的存在！”
    周茗贞不悦地打了一下那贵女的手：“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贵女也伶俐极了，不屑地白了叶倾城一眼，马上奉承道：“这上座自然属于周娘子的，你呀，就别妄想了！”
    说罢，她便与周茗贞相视一笑，刻薄嘴脸尽显。
    阿桂见叶倾城没有吭声，特意安慰道：“娘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高门大户的娘子就爱奚落他人。您作为广阳夫人邀请来的第一位商户之女，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叶倾城喝了口手里的菊花茶，淡淡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她们能来，凭得是父兄，我能来，凭得是自己。孰高孰低，我心中有数，定不会被他人的一句二句，就扰了心神。”
    “好一句，凭得是自己。叶娘子，不愧是江陵叶家的嫡长女，有骨气得很！”
    叶倾城和阿桂顺着声音望去，来人竟是陈淑。
    叶倾城意外于广阳夫人今日竟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清雅衣裙，发髻上插着根翠玉珠花的簪子，垂坠着一小串珍珠，温温柔柔的，简直与那日在陈府的她，判若两人。
    秋风恰好拂过厅堂，几片明黄的落叶在陈淑的身前掉落，陈淑微抬着衣袖抵挡落叶，鬓角处的发梢随着动作也轻晃了几下，煞是好看！
    叶倾城不禁看呆了。
    阿桂见状在一旁使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您别愣着了，快行礼呀。”
    叶倾城晃过神来，直愣愣地喊了声：“谢广阳夫人夸赞！”
    “话说的虽好听，但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上不了台面。一个静心宴而已，竟紧张成这样！”
    说话之人是一位穿着艳丽的夫人，一身的蜀锦华贵万分，头上的凤凰发簪足足有银锭那么大。
    昨日从白果那里听说，国公府还住着位不好惹的，是季国公的妹妹季淑仪。她曾经高嫁给郡王，后来因生活过于奢靡，而与郡王和离，还带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一起被赶出了郡王府，多年来一直借住在了季国公府上。想必这位夫人便是了。
    听闻，广阳夫人与季淑仪向来合不来，看来是真的了。
    陈淑明媚一笑，眉眼如画，“叶娘子莫要紧张，舍妹淑仪爱说笑，你不必理她！今日娘子是我的堂上客，就当是在自己府里就好！”
    众人见广阳夫人到场，纷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一向她行礼。
    “广阳夫人，万安！”
    “季夫人，万福！”
    陈淑笑着拂袖抬手，“都别拘着了，我也不过是许长了你们几岁，就当是自家阿姐便好。”
    众人一齐谢过陈淑，纷纷夸赞起她的温柔贤淑。
    叶倾城盯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二人，季夫人虽然说话刻薄，但却远不及与前几日判若两人的陈淑，令人胆寒。
    但无论是哪个她，还是现在的她，身上都好像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忧伤之感。

 第四十五章 游刃有余

    陈淑与季淑仪一起缓缓走到厅堂中央。
    她瞧了眼苏翎，以及越过界限，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位娘子，笑着问道：“这便是苏市令？”
    苏翎趁机挣脱开束缚，起身回道：“回夫人，正是下官。”
    陈淑打量着苏翎，一脸欣赏地说道：“不怪这些丫头们，时不时就念叨起你，之前我还不信，想着我国公府优秀的门生众多，怎得就比不上一个苏翎了？今日一见我当真是服了，苏市令气宇不凡，貌若潘安，听说才学与那秦太傅也不相上下，确实是好！”
    苏翎被夸了一通，不禁红了脸，“幸得夫人赏识，苏某惶恐万分。”
    季淑仪对苏翎也甚是满意，“我倒是有一事好奇，这静心宴请了苏市令三年，苏市令都瞧不上，不曾赏脸，为何今年就让我们如了这愿？”
    苏翎略显慌张地回：“季夫人言重了。往年苏某实在是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罢了。静心宴声名在外，求之不得，苏某荣幸之至。”
    一旁的郭子维睫毛微颤，心想着，苏翎一直拒绝应该是不想让外人以为他是国公的门生，误以为他站了队。该不会是为了帮他们才答应前来的，若如他推想，只能说苏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郭子维忍不住瞧了眼远处的叶倾城，见她正一口肉一口酒的双管齐下，便摇了摇头，“哎，苏翎啊，我真是为你感到不值！”
    季淑仪还想挑刺，正要开口，便被广阳夫人抢了先：“国公今日去陪圣上狩猎，要迟些来，他走之前特意叮嘱了，让我一定要赐苏市令上座。这可是国公的好意，苏市令可莫要再推辞了！”
    “是，夫人。”
    苏翎本不喜欢坐在如此显眼的位子，但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摆脱了那些缠着他不放的娘子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苏翎被赐了上座后，除了叶倾城，在场所有娘子们都盯上了他对面，属于娘子们的那个上座。
    已经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周茗贞，更是竭尽所能地挺直了身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陈淑早已看穿了大家的小心思，也不讲话，就任由那位子空在那。
    “今日天色甚好，我特意备了些桃花酒，快！给各位娘子郎君们都尝尝！”
    仆人们依次端上了点心和茶酒，万一户也混在其中。
    与其他侍从相比，万一户人高马大，别人双手抱着酒行止端正，他倒好，一手提溜了一坛，一副江湖做派，尤为显眼。
    万一户竟还没有觉察出不妥，大大咧咧地到处添起酒来。
    “别的不说，这酒真是不错，掌柜的你今日定要多喝些，来都来了！”万一户走到叶倾城身边时，一脸兴奋地给她倒起了酒。
    “我求求你，少说几句，别再露了馅……”叶倾城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万一户见她满脸焦急的样子，坏笑着回：“倾城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你目之所及的这些小厮，我都已经塞了铜板了，保证万无一失。”
    听万一户这么说，叶倾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再给我添点！”叶倾城装作不经意地喝着酒，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话说回来，你后厨走了一圈可有收获？小世子身边都有哪些人，摸清了没？
    万一户俯身倒酒：“我做事，你放心。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共有四位，婆子一个，书童一个。婆子只管给广阳夫人稍话的，不做贴身伺候，可以忽略掉。四位婢女，二个屋内伺候的，也可以忽略。另外二个贴身伺候的，一个叫冬青，一个叫冬葵。”
    叶倾城接着问道：“这两个是一直跟着小世子的么？那那个书童呢？”
    万一户继续回：“虽说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但那冬青和书童是姐弟俩，听后厨的小丫头说，冬青经常趁广阳夫人忙着的时候，带那书童到假山隐秘的地方，偷偷塞与他吃食。每到这个时候，小世子身边便只有冬葵一人跟着。”
    “再探！再报！”叶倾城继续说道：“那现在，我们只需要等阿宁和清欢到，便可以按计划行事了。你定要小心着点，别太过暴露锋芒了。”
    万一户得意一笑，“掌柜的，您就不必担心我了。可别忘了，我万一户的名号。”说着，他便摇晃着绕到了前面，给其他贵女倒酒去了。
    “娘子，这酒刚煮好，还有些烫口，您慢着点喝。”
    “你可是醉香居的小厮？如此细心，真是难得，改日来我府上可好？”
    “娘子，您这衣裳配这景色，真是一绝。小的没见过世面，惊得都手抖了，竟洒了些在外头，真是对不住。”
    “这小厮，嘴抹了蜜似得，赏！”
    ……
    叶倾城探头听了一会，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万一户就宛如一个困在小厮衣服里的花蝴蝶，在贵女之间游刃有余，所到之处都引得阵阵笑声，这哪里是广阳夫人的静心宴，这简直就是他的舒适区！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竟不知道先吃哪样才好了。南泉斋限量的点心、醉仙居的卤肉、庙堂的神仙鸡，全是平日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吃食。
    眼前名门世家的娘子郎君们觥筹交错，忙着交际吃酒，倒冷落了这些个好东西。
    前排，周茗贞因身份尊贵，更是交际的中心，身边围满了人，动静也是极大，竟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周娘子这身衣裳是西域的料子制得，煞是好看！”
    “周娘子贵气非凡，确有侯爷的风范啊。只是不知侯爷近日可好，请周娘子帮忙传达关切之意。下官徐令愿为周娘子，鞍前马后。”
    ……
    徐令？叶倾城正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听到“徐令”的名字不禁抬眼瞧了瞧。
    这个徐令不就是阿宁那同父异母的长兄么？
    长得倒是不赖，徐家的基因真是羡煞旁人！
    她之前听清欢说过，徐令是徐夫人引以为豪的嫡长子，原来在外竟是这般做派么？真是比不上阿宁一星半点。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小厮突然大声通传道：“徐少监之女，徐宁娘子到！”

 第四十六章 上座

    叶倾城心中大喜，阿宁和清欢终于到了。
    叶倾城正要行动，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齐齐起了身，刚刚吵杂的厅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对阿宁的感叹声。
    “没想到，徐少监竟还有位出落得如此娇艳的女儿！”
    “这就是那神秘的徐三娘子么？女儿尚且如此貌美，不知她那失踪的阿母长什么样子？”
    ……
    叶倾城也转身向门口望去。
    只见今日的阿宁穿着青色齐胸襦裙，梳着利落活泼的交心髻，头上簪着朵碧色海棠，身姿如画。清欢挽着她款款而来，虽因不习惯衣裙而走得歪歪斜斜，但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的焦点都落在了阿宁身上。
    哎呦——
    阿宁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摔倒，“清欢，这衣裙甚是麻烦！我还是去换回平日的装束！”
    清欢故作生气地看着她，“不可！女儿家本该如此，为了给你梳妆，我可是忙了好几个时辰，今日你休想换下来！”
    徐宁这一踉跄，便牵动了在座很多人的心。
    几位刚才还围着周茗贞的俊俏郎君，竟已不顾身份地走上前来，争着抢着想要去搀扶徐宁。
    徐宁被吓得连连后退。
    “徐娘子，我是国公爷的门生杜康，娘子似有不适，小生来帮扶一下，可好？”
    “徐娘子，我扶你去坐我那边，距离近些！”
    徐宁本就走得不习惯，被围了起来便更加不自在了。
    叶倾城正想着去帮阿宁解围。
    咣当——
    不知何时窜到叶倾城身边的万一户，因看得呆了，一个失神手里的酒坛竟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倾城坏笑着，轻轻敲了敲万一户的脑袋，“这么容易就失了神？你不是号称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么，可是要栽到阿宁这石头花上了么？”
    万一户立刻整理起碎了的酒坛，嘴硬着回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没见过阿宁这样打扮，有些意外罢了！莫要胡扯别的！”
    叶倾城不以为意，瞥嘴道：“你还嘴硬，听说啊，人在扯谎的时候就会装忙，现在看来便是真的了！”
    阿宁的出场抢走了周茗贞的风头，周茗贞气不打一出来，连喝了好几杯酒。
    “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她鲜少露面，大家图个新鲜罢了！”周茗贞摔了酒杯，在一旁酸言酸语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最显眼得便是徐宁那长兄徐令，只见他猛然跳起脚来，奉承地对周茗贞表起了忠心。
    “周娘子定然是在场最尊贵、最动人的女子，舍妹不懂事，穿得如此高调，是徐某管教不严。”
    说着，他便撸起了袖子，故意大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徐宁，你不顾徐家规矩抛头露面，当众卖弄风骚，不知廉耻！还不快回府去！”
    说罢，徐令不顾众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徐宁身边，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拖，嘴里还说教着：“谁允许你来这里的？阿耶管不了你，我这个做阿兄的来管你！”
    徐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惊到，不住地用力挣脱，“你既来得，我为何不能来？”
    徐令越发生气，故意大声骂道：“好啊，你还敢与兄长顶嘴了？”而后，他又立马转变了语气，在徐宁耳边低语道：“阿宁，给为兄个面子，你可知你抢了人家周娘子的风头么？得罪了她，便要像那个叶家一样被针对，阿耶与我都在朝为官，万万不能步了他家的后尘！你听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阿兄日后得到了周娘子的青睐，定不会亏欠了你。”
    徐宁冷冷地盯着徐令，满眼失望，“阿兄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我竟不敢认了，真不知你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徐令快速躲闪开徐宁的眼神，“莫要废话，你走不走？这静心宴你本就不该来！别在这丢人现眼！那些郎君就算今日对你有意，也万不会真心待你，你一个私生女，无名无份，在座的都是天之骄子，谁会迎你进门？”
    清欢再也看不过眼，便帮徐宁回起嘴：“你就是徐夫人引以为傲的那个徐令啊，真是徒有虚名！你们徐家从来没教养过阿宁，现在倒跳出来说三道四了！我们阿宁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说着，清欢便竭尽全力想要推开揪扯着阿宁的徐令。
    徐令被说了一通，顿时来了脾气，一把将清欢推倒在地。
    “一个臭丫鬟，也敢骂起我来了？真是没有规矩！”
    徐令此举，彻底惹恼了倾城和一户，“岂有此理！”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二人打算冲过去帮忙之时。
    广阳夫人突然开了口。
    “放肆！在我府上，打我宾客？是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了么？”
    陈淑清冷的声音让叶倾城和周茗贞同时打了个寒颤，那日陈府里那个癫狂的广阳夫人仿佛又出现了。
    广阳夫人因出身不好，从小便被家里过继给了有权势的亲戚家养着，受尽了苦头才熬到了如今，骨子里自卑。最听不得别人说什么门楣名份，徐令这话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也不怪她又发了作。
    不知何时，陈淑已经在头上插上了支带着黑色牡丹的金色发簪，眼神也变得淡漠，整个人都十分阴冷。
    徐令被吓得全身发抖，立刻跪倒在地，众人也被怔住。
    见广阳夫人变了神色，一旁的季夫人倒兴奋起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起了最伤人的话。
    “嫂嫂怎么发起火来了？作为国公夫人，当着诸位娘子郎君的面，摆起架子来，日后传了出去，这静心宴恐怕无人敢来了！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季夫人一句话便遏制住了陈淑，只见她强忍着怒火，拿起面前已经冷掉了的茶，遮挡着半张脸，窝囊地喝了下去。
    再次放下衣袖，她便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叶倾城不禁看呆，这是当众表演了个变脸么？
    这个季夫人，只是出身高贵，自己作得被赶出郡王府，被迫回娘家吃父兄老本，如此不堪居然还可以在广阳夫人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封建糟粕啊！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广阳夫人的笑话，虽极力控制，但从细微处，便可以看出他们骨子里的得意之态。
    叶倾城越想越气。
    不行，她得帮广阳夫人解了这尴尬场面才是！

 第四十七章 大事不妙

    “好酒！这静心宴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大开眼界！”叶倾城突然一声大吼。
    起身装成酒醉的样子，拿着个银酒壶晃晃悠悠地便走到了厅堂中央处。
    她恣意地转了个圈，还给前排的周茗贞顺手添了点酒。
    周茗贞嫌弃地斜楞了她一眼，这正合了她的意，她顺势拉起了周茗贞说道：“周娘子真是风姿绰约，就连瞪人的样子，也美极了！不愧是名门之后。”
    周茗贞皱起眉头，不解道：“叶倾城，你又发什么疯！”
    叶倾城眼神在广阳府人与季夫人之间来回扫荡，然后慵懒地靠在了周茗贞身旁，继续说道：“周娘子千金之躯，侯爷宝贝，还放言要为你招赘婿入府，真是羡煞我等！”
    “哎～同样是女子，小女却无福。”
    叶倾城故作失落，“生为女儿身便要出嫁从夫，既出了府便成了外妇，即使他日能够再回家门，也成了外人。”
    叶倾城在说到“外人”两字之时，直勾勾地看向了季夫人，还故意抬高了音量。
    在坐众人皆知君心领神会，季国公虽是宠妹，给了季夫人这些优待，但却因此让自己夫人受了委屈，着实落人口舌。
    季夫人顿时脸上无光，连气势都弱了大半。
    周茗贞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叶倾城，嫌弃道：“我自是尊贵无比，还用你多言！”
    广阳夫人恢复了神气，她端庄一笑，正色道：”叶娘子，不必忧心。是金子总会发光，英雄不问出处。”
    说罢，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到倾城身边，一脸欣赏：“叶娘子方才这番话惹人怜爱。既然这上座还一直空着，我想，不如就赐给叶娘子罢。”
    广阳夫人一语激起千层浪。
    顿时，各位贵女都坐不住了，纷纷怨声载道。
    周茗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冲到了厅堂中央，叫嚷起来：“叶倾城是商人之女，就算广阳夫人偏心这些小门小户，也不该失了公允！”
    叶倾城也不禁面露难色，她本来只打算帮广阳夫人出口恶气，没想到竟直接被请到了上座。
    如此众星捧月的位子，还让她怎么偷跑出去找小世子呢？
    广阳夫人也看出了倾城的为难，也自觉刚才一时兴起却有些鲁莽，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
    “苏市令是国公爷亲自选为上座的郎君，既然大家都对上座的人选有其他想法，不如就把选择权交给苏市令。”
    “好！我赞成，苏市令人品贵重，在长安城无人不晓。让他来抉择是最好不过了。”
    难得季夫人和广阳夫人想法一致，她从桌边拿起个玉盏，一步一摇地走近苏翎。
    苏翎赶紧起身作揖，季夫人将那玉盏放入苏翎手中，正正地站在了苏翎面前，眼神柔情似水，侵略性极强的地盯着他说：“苏市令，请！”
    周茗贞见状，也急了。
    季淑仪这老女人送个玉盏竟还要占苏郎便宜，该不会还想与她挣个上座。
    她挤到苏翎旁边，瞪着季夫人，不服输地说：“苏郎，你倒是选呀！”
    苏翎骑虎难下，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他也不知怎得这女子间的争斗又把他卷入其中，手里握着的玉盏就像刚打出来的铁盘一般烫手。
    沉默片刻，苏翎的目光绕过了身前的几人，直直地望向了倾城。
    叶倾城眼底一沉，不会！
    见苏翎向她走了过来，一个劲儿地朝他使起了眼色。
    苏翎在叶倾城面前站定，全场的人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叶倾城躲闪不过，直接将头偏向一侧，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苏翎知道叶倾城等人今日有其他打算，但也深知，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她也仍然会选择拒绝他。
    想到这里，苏翎的心已凉了大半，但还是挑起一丝笑意，打算帮上一帮：“叶娘子，莫要喝得太多了，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了。”
    苏翎清冷地声音从她身旁穿过。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只见苏翎已越过了她，径直走到阿宁身边。
    “苏郎～”周茗贞娇嗔地喊了声。
    苏翎没有理睬周茗贞的呼唤，将玉盏放到了徐宁手里，难得一见地大声夸赞：“徐娘子仙子佚貌、神仙玉骨，绝世而又独立，这个上座，当属徐娘子。”
    徐宁愣在原地，清欢倒先反应了过来，低声感谢起苏翎：“苏市令大恩，必当涌泉相报。”
    苏翎眼神深邃，“举手之劳。”
    说罢，他便扶着徐宁，在全场瞩目下，一起回到了上座。
    叶倾城还在原地发着呆，郭子维不知何时已窜到了她身旁。
    “喂，叶娘子，这神色可是失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清欢也趁机凑到了他们身边，“阿姐，世子今日在学堂没有异样，听闻下了学堂会先去文盛斋购置笔墨，这会子应当已经回府。”
    “好，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阿宁和苏市令身上。我们想办法离开，你二人扮作奴仆倒是好办，我该怎么离开呢？”
    有了！
    叶倾城猛然想起刚刚苏翎的话，“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
    就趁着广阳夫人高兴，讨个便利。
    叶倾城又瞄上了第一排的周茗贞，这个没脑子又跋扈的周娘子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棋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故意在场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周茗贞瞧着上座徐宁和苏翎说说笑笑，正暗自生着气，就被叶倾城歪歪斜斜地一撞，干果酒水洒了一身，愈发不爽了。
    “你没长眼睛啊！”
    周茗贞气愤地一把将叶倾城推了出去，这正合了叶倾城的意。
    她顺势坐倒在一旁，扶着额头，故作虚弱地对着广阳夫人喊着：“哎呦～我真是醉了！竟头疼欲裂。夫人，小女可否讨一安静之地，比如那花房，稍做休缓？”
    广阳夫人见她一脸醉相，便家来了人，“快，送叶娘子去花房小憩！”
    “谢夫人！”叶倾城得了手，还不忘炫耀。
    在离开的路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一支香，向郭子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郭子维宠溺一笑，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家伙，演技一如既往的差，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哎，他也得赶紧去与她汇合了。

 第四十八章 说话算话

    国公府，花房。
    郭子维端着盘桂花糕与清欢一起进了花房，悄悄走近叶倾城休息的卧榻。
    只见她侧卧在榻上，手里攥着把瓜子，一边舒服地躺着，一边哼唧着：“哎呦哎呦，我的头还是疼得很……你们莫要管我了，前面静心宴忙得很，我自己躺躺便好了。还有，定要帮我谢过夫人好意！”
    郭子维一脸无语地瞧着还在装病的叶倾城，清欢则忍不住闷笑起来。
    郭子维用脚轻轻踢了下卧榻，“别装了！是我们！”
    听到郭子维的声音，叶倾城立刻恢复了元气，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
    随着起身，她一把丢过去个枕头，抱怨着：“你们怎么才来啊！”
    见郭子维手里端着盘桂花糕，她眼里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这还差不多。”
    叶倾城伸手便要去抓，郭子维灵敏地扇开她的手。
    “不是给你的。”
    叶倾城露出坏笑，“不是给我的？难不成，你还在这静心宴上有意外收获了？”
    郭子维无奈笑笑，“你想哪去了！是清欢说，她们在学堂打探到小世子最爱的吃食，便是这南泉斋的桂花糕。小孩子嘛都单纯，我们带上一盘容易得手些。”
    叶倾城双手抱在胸前，讽刺道：“哼，郭子维，还好你只是个房牙子，不然还真有当人牙子的天赋，恐怖如斯！”
    清欢笑盈盈地看着斗嘴的两人，乐得不行。
    她从背后拿出件国公府丫鬟的衣服丢给叶倾城，“阿姐，你穿得太过招摇，快换上这个，行走方便些。这里不能没人，我换上你的衣服先抵挡一下，你们可要动作快些。”
    倾城抚摸着清欢的脸，“还是你贴心。”
    倾城和清欢换好了衣服。
    “清欢，你自己定要小心点。”
    “放心，阿姐，你们快去。”
    短暂的告别之后，郭子维拉起叶倾城便往外走。
    “你别啰嗦了，时间已经，我们需得赶紧找到小世子才好。”
    国公府，后花园。
    叶倾城想过国公府的花园会很大，却没想到竟比整个叶府都大。
    二人走了许久，不知穿过了几个连廊，越过了几个角亭，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假山，和花园中间大到可以泛舟的清潭，叶倾城不禁泄了气。
    “这……要在这么大的花园里找到那么点儿个小世子，可是太难了！这如何找起啊！”
    说着，叶倾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甩着脚，抱怨道：“我走不动了！”
    郭子维眼眸低沉，叶倾城话虽丧气，却也在理。
    他看着不远处地势高一些的假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瞧瞧，地势高一些能看得更真切些。”
    说罢，郭子维便留下了桂花糕，独自走开了。
    叶倾城盯着一旁的桂花糕，一时有些馋了。
    少一块应该也看不出。
    下一秒，叶倾城就已经捻起块桂花糕，咬下了大半块。
    “味道还真是不错！小世子蛮会吃的嘛！”
    叶倾城正打算伸手再抓一块，
    诶？怎么着块热乎乎的……
    不对！
    她几乎僵在了原地，卡顿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此时，她的手，竟摸在另一只手上，而另一只手正在偷她盘子里的桂花糕！
    “啊！！！”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叫出了声。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求求你，别出声！”
    同时，刚刚那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叶倾城惊慌失措。
    “小姐姐，我错了，实在事你这桂花糕香气太过清新，而且就搁在了我鼻子底下。我实在没有忍住诱惑，才偷偷摸到了一块。还没得手呢，就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叶倾城定睛一看，原来那贼人是个小孩哥啊，刚才只顾着惊慌，都没发现竟然是双小孩的手。
    他穿着件奴仆的衣裳，小脸圆圆的，却脏兮兮的，两只眼睛水灵灵，正真挚地盯着她瞧。
    见他没有什么攻击力，叶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那小孩点点头，小孩这才松了手。
    叶倾城看了看盘子里被他抓得已经变了形的那块桂花糕，索性给了那小孩。
    “给你吃！”
    那小孩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嘿！你这小郎君，倒是不客气！”
    那小孩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从容说道：“这桂花糕，也是背着主子偷出来的？本就不是你的，你慷他人之慨，还想让我感谢你，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倒觉着你该感谢我，我帮你吃几个，你的罪孽就少了几分。”
    说着，他还想再拿一块，被叶倾城冷脸打开。
    “不许拿了！吃一块你就知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的。你是偷溜进来的，还是国公府的人啊？”
    被叶倾城拒绝，那小郎君便嘟起了嘴。
    “你这丫鬟真是小气得很！你先别管我是不是府里的，你必定是混进来的。”
    叶倾城连忙低头打量起自己，可是哪里有疏漏被这小鬼看穿了？
    “啧啧…”
    那小鬼见叶倾城慌张的样子，一副鄙夷。
    “你这么笨，混进来是为了送死的么？”
    “你这小鬼！”叶倾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刚刚不让我声张，定是怕被人发现！你信不信我把你交出去！”
    “哼。”那小孩冷哼一声，“你才不敢呢，把我交出去你也得露馅！你若放开我，我还可以帮你！岂不更好！”
    叶倾城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便松开了手，“那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像府里的了？”
    那小鬼气定神闲，故意吊着她的胃口，缓缓伸出了小手，“再给我块桂花糕，我便告诉你！”
    叶倾城再次被气恼，准备追打他。
    没想到那小鬼刚跑出几步，便被郭子维抓了个正着。
    “好汉！饶了我！”
    郭子维听到他这声求饶，猛得想起了在土匪窝里时，第一次见叶倾城时的那声求饶，不禁笑出了声。
    “你别说，这小鬼倒和你有几分相像！”
    叶倾城生气地瞪了郭子维一眼，“哎，没空与这小鬼纠缠了。你快说说，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郭子维摇摇头，“这花园太大了，假山也不够高，中间的清潭倒没有什么守卫，假山里有几个山洞，我都看了没有人。花园外圈有侍卫巡逻，人数不多，但还算走得勤。东边有几个丫鬟在事弄花草，便再看不见别的了。”
    叶倾城叹了口气，“这让我们去哪找小世子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小鬼倒吸了一口气，神色紧张地问道：“你们是要找小世子？找他做什么？”
    郭子维看他鬼鬼祟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他平日来着后花园，喜欢去哪里玩耍？”
    那小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神也闪闪躲躲。
    “不知道不知道……世子的事，我这种下人哪里会知道？”
    郭子维扣住了那小鬼头的手。
    哎呦呦——
    他疼得叫出了声。
    郭子维眯起双眼，又逼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你为何如此关心？”
    叶倾城也发现了这小鬼的蹊跷，“你也是七八岁的样子，难道说，你是小世子那个书童？你在这躲着可是在等着你姐姐来给你偷偷投喂吃食啊？”
    郭子维又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我说我说我说！好汉，你先松开手可好！我的手都要断了！”
    见他送了口，郭子维便姑且先放了他。
    那小鬼揉着自己的手臂，耷拉着脑袋，偷偷用眼睛偷瞄着二人。
    “你们，可以先告诉我，到底要找小世子做什么么？”
    郭子维故意吓他道：“我们啊，自然是穷怕了，想要偷偷绑架了小世子出去，再找国公爷和广阳夫人讹上一大笔钱！你现在说了，我们便放了你，你就当不知道，你若不说，便是同谋，我们就算被抓了也要拉着你一道！”
    那小鬼听见此话，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害怕，只小心翼翼地接着问起了叶倾城：“那你这桂花糕，也是为了绑架小世子准备的了？”
    “是啊！”叶倾城说着，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小鬼说着便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世子！”
    “我阿耶阿娘有的是钱，你们随便要！我还可以配合你们，帮你们逃出去！但你们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定要把我劫持出去！”
    郭子维和叶倾城被小世子气笑。
    郭子维蹲下来问他，“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小世子淡定地笑笑，“我不怕，我一见便知，你们俩不是坏人。我之前被劫持过，真正的绑匪才不会拿桂花糕哄着我呢，都是直接打晕了带走。你们若不是刚入行，便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
    叶倾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你这小家伙，倒是活得挺通透的嘛。”
    正说着，叶倾城将整盘桂花糕都塞进了他手里，“那你说说，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人人羡慕，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啊？”
    说到这里，小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做世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平凡人家，还能考进士做官，做些实事。我生来便在国公府，空有爵位，即便上了学堂，读了书，也一辈子不可能捞到个真实的官职，只能一辈子空挂个名号。这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阿耶担心我的安危，除了读书，整日困我在府里，可我觉得，若我被你们劫走，能帮得上你们，便也算体现了我的价值！”
    郭子维和叶倾城没想到世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沉。
    叶倾城听得倒有些同情起他，上手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没想到，你还有一腔热血呢！”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喊叫声。
    他们三人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去打探一下。”
    说罢，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便瞄准了刚刚东边种花的那几名丫鬟，快步走去。
    那几名丫鬟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声音，正回头张望着。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正巧，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
    叶倾城着急追问，“你且喘口气，到底怎么了？”
    那小厮稍作休缓，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听闻是小世子，刚下学回府，便在庭院那边被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那小丫头，给劫持了！正在庭院中间那二层的小阁子里，僵持不下呢！夫人这会已经赶了去，咱们也快去庭院那边，听后吩咐！”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便往庭院走去。
    叶倾城听了，心头一惊，暗自重复着，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小丫头……
    那岂不是勿儿！
    等等，若勿儿劫持了小世子，那在假山里和她还有子维聊天的，是谁？
    叶倾城一脑门的问号，趁着乱快速跑回了假山。
    假山里，叶倾城一跑回来，就指着那小孩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章 千钧一发

    国公府，庭院里。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听闻小世子被劫持，广阳夫人便慌了神，倚靠身边的老婆子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脚。
    众家仆们也是慌张无措，手忙脚乱地一起涌到了庭院里。
    只有季夫人，虽然也表现得有些惊慌，但却隐隐地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庭院中央的二层小阁子，本是为了望风景而置，一楼都是镂空的柱子，二楼呈八角形状，有八扇窗子，每一扇都被季国公的得意门生题了字。
    现下，二楼每一扇窗子都紧闭着，陈勿和她劫持了的那世子便躲在里头。
    陈淑怒气铮铮，“你们都是摆设么？在国公府内世子被劫持，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侍卫们、家仆们都惊恐万分，见陈淑气得发抖，便跪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陈淑一脚踢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侍卫，气不打一处来。
    陈淑见侍卫这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变了方向，“世子房里的人何在？送他去学堂的人何在？好端端的怎会让世子落了单？”
    随着陈淑的质问，照顾世子的老婆子，带着房里的四个丫鬟和书童都跌跌撞撞地跪走到她面前。
    那老婆子不愧是混迹多年的，一开口便是为自己开脱。
    只见她故作气愤地踹倒了两个清瘦的小丫鬟，一边狠狠地打着，一边破口大骂：“夫人，就是这两个不争气的丫头！世子刚打学堂里回来，本该是她们俩陪着的，谁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都不知忙些什么去了！无人去接，真是该死！”
    老婆子骂着骂着还痛哭起来，“也是我老婆子信错了人，管教不严！在国公府二十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今日倒惹了这么大的祸！夫人您实在生气，便责罚了我！”
    陈淑还没吭声，季夫人倒抢了先。
    “哎呦～赵婆子，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若你错在了管教不严，你让我嫂嫂怎么活？你们现下还不都是受她这个女主人的管教嘛，出了这种事，她岂不是更难辞其咎了么？还如何怪罪他人？”
    季夫人这话毒得很，生生将错处都扣在了广阳夫人头上。
    国公府众奴仆深知这其中的厉害，都不想卷入其中，都闷着头装聋作哑。
    陈淑没好气地瞪了季淑仪一眼，“你莫要在一旁挑唆，现在不是与你争辩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对着奴仆们继续说道：“事后再处置你们！还不快点滚开！”
    “谢夫人！”
    地上的奴仆们逃似的都迅速撤离出陈淑的视线，有多远便躲多远。
    陈淑在庭院中央站定，对着亭阁的二楼大声喊道：“勿儿！你听得到我讲话么？你有什么要求，直接与我提便是！定不要伤了明熙！”
    众人好奇地盯着窗口，却没有任何回音。
    一旁的侍卫们想趁机刺探里面的情况，便悄悄地向前靠近。
    突然，陈勿愤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你让他们后退！不许靠近！再有这种小动作，我就杀了他！”
    “好，伯姑答应你！让你的人都退下！”
    “是，夫人。”
    陈淑依照陈勿的要求照办，所有侍卫都听命退到了庭院之外。
    季夫人扇着羽毛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风凉话：“我早提醒过嫂嫂了，你带回来的那个野丫头淡漠得很，是捂不热的。你还不信，你瞧，才七八岁就能心狠至此，劫持兄长！若明熙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我阿兄交代！”
    广阳夫人被季淑仪说得六神无主，差点晕倒在地。
    还是徐宁眼疾手快地奔扑过去，才扶住了她。
    “夫人，我与陈玉师兄、青莲嫂嫂还算交往甚密，与勿儿也还算相熟，不如让我来劝她试试。”徐宁上前请命。
    广阳夫人握着徐宁的手，稍显宽慰：“有劳徐娘子，勿儿性格倔强，定不要刺激了她，只问出她心中所求便好。”
    徐宁坚定地点了点头。
    “勿儿！我是徐宁姑姑！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终于传来了陈勿的回答。
    “好！”
    徐宁与陈淑对视了一眼，继续喊道：“勿儿，你可否告诉徐宁姑姑，你为何要劫持小世子？”
    此时，安静的庭院里，突然传了一小声抽泣声，陈勿一边哭着一边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我阿娘！这里都是坏人，他们只管束缚着我。徐宁姑姑，你帮帮我，好不好！勿儿想要回府！”
    广阳夫人听到陈勿的话，心如刀割，她整理了下情绪：“勿儿！伯姑留你在国公府，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先放了你阿兄可好？你的要求，可以下来后，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不好！不好！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要出去，你们少来骗我！再废话，我就把他推下去！”
    广阳夫人此言一出，情绪刚刚缓和了一些的陈勿，瞬间又被激怒，突然失控大吼了起来。
    陈淑被吓到，连忙改口：“好好好！都依你！伯姑不再多言，你千万莫要冲动啊！”
    徐宁见状，贴心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
    “夫人，勿儿想要出去，怕是太过想念家人了。这国公府毕竟没有她熟识的人，除了您，也没有人会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子，有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勿儿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只能先答应了她。阿宁想，不如把青莲嫂嫂请来，现在能劝慰勿儿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听了徐宁的话，陈淑连连点头，“徐娘子所言极是。”
    说罢，她向着已经退出院门的家仆们招了招手。
    门口的侍卫头领迅速悄声赶来。
    “快！速去陈府，接陈夫人过来！动作要快！记住，莫要声张！若走漏了风声，你们便都提头来见罢！”
    “是，夫人！”
    众人守在庭院里，静静地等着青莲。
    广阳夫人急得跌坐在一旁，豆大汗珠一直不停地滚落，手里紧紧抓着的丝帕已经拧成了好几段，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第五十一章 为了你好

    叶氏众人也忧心着陈勿和小世子的安危。
    清欢不住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叹着气。
    万一户心烦地抱怨道：“我说清欢，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不如，我直接飞身进去，把他们带出来算了，陈勿加上小世子不过两个小娃娃，这有何难？”
    万一户急不可耐。
    一旁看热闹的季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哟，你当这是哪里？你知道你口中的小娃娃是何身份？是国公府世子！还飞身进去，若他有了闪失，搭上你们叶氏所有人都不够赔！”
    季夫人早就看广阳夫人不顺眼多时，她自己与郡王和离，寄人篱下，天天看着陈淑的脸色度日，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自然不会错过雪上加霜的好机会。
    更过分的是，不知何时，她已经自顾自地端了茶水和茶点来，坐在一旁吃吃喝喝了起来，一副看戏的样子。
    “真是没有良心，怎么说也是侄子！”清欢气不过，本想要上前与她理论，幸得阿宁及时拉住她，“清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说她也是季国公的妹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就是恃宠而骄，才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说到底，我们才是外人。”
    清欢敢怒不敢言，只得暗暗骂着。
    “阿娘！”
    就在此时，叶倾城和郭子维带着小世子季明熙一起走进了庭院。
    季明熙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凑近了陈淑，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娘，您为何坐在此处？”
    庭院中众人看到小世子，都怔在了原地。
    陈淑不可置信地摸着小世子的脸，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季明熙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回：“今日先生讲的诗词，明熙早已烂熟于心，好生无趣！我便躲进了后花园，未去学堂。”
    陈淑不禁听得愣了，“若你今日未去学堂，那从学堂回来，被劫持进亭阁的，是谁？”
    “劫持？”
    季明熙听见“劫持”二字便看向了一旁的郭子维和叶倾城，他缓缓地走到二人中间，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你们的人干的？”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脸尴尬，一起向他摇了摇头。
    徐宁见状，向他解释：“是勿儿劫持的。”
    季明熙听闻是陈勿，也慌了起来，“怎会是勿儿妹妹？这……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千万莫要伤了她！她生性纯良，绝不是坏人！”
    郭子维迅速稳定了季明熙的情绪，追问道：“小世子，你先别急，你可否先告诉我们，你可是找了其他人代替你去了学堂？找了谁？”
    季明熙掰着手指头，胆怯地瞧了一眼陈淑，又哆嗦着瞧了一眼季夫人。
    见大家都盯着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今日不想去学堂，便与之言阿弟说了，他兴奋极了说他想去，便一直求着我给他个机会。我一时心软，便拿了套衣裳给他穿了去。”
    小世子此言一出，刚刚还没事儿人一般的季淑仪腾得就跳了起来。
    她一个跨步便扑坐过来，紧紧地抓着小世子的肩膀摇晃起来，“季明熙，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找了之言替你去了学堂？？？”
    小世子被季夫人此举吓到，眼睛里含着泪，一脸惊慌地回：“是……”
    此言一出，季夫人差点当场晕倒。
    广阳夫人趁机将小世子从季淑仪手中抢了回来，紧紧地护在怀里。
    “你莫要发癫，之言想去学堂，明熙也是好心，他事先也不知会出这种事，你怎能怪起他来？”
    “陈淑，季明熙！你们母子真是好狠的心啊！”季夫人一边叫嚷，一边失控痛哭了起来，红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着：“若今日我的之言出了事，我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没过多久，侍卫们将陈安，以及虚弱的青莲一起带到。
    徐宁见到青莲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便奔过去扶住了她。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小世子可是我们陈家未来的支柱，若有了闪失，我看你到了地下如何与陈府祖宗交代！”陈安仍是那副讨人嫌的嘴脸，站在青莲身边凶神恶煞。
    叶倾城看见他就烦，一把将陈安扒拉到一边，“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安打量着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一脸狐疑地问道：“叶掌柜，你这又是什么装扮，不是扮成郎君，就是扮成丫鬟，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爱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要你管！少啰嗦！”
    陈淑快步走近青莲，“青莲，勿儿在里头，你好生劝劝。她对我误会颇深，恐怕只能靠你了。”
    季夫人也扑了过来，抓着青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时而愤怒时而痛哭：“陈夫人！你最好让你那疯女儿赶紧放了我儿子！我家之言是郡王之子，无缘无故就遭了难，他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受过苦！他若出了事，日后可让我怎么活？”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凶起来，“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是一伙的？你们母女是不是和陈淑联起手来做戏，想要害我的之言，将我们母子赶出府去！”
    广阳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淑仪，“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么，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来人，快把她拉开！莫要再耽误青莲救人了！”
    季夫人被拉开，还不死心，一直不停地哭喊。
    青莲在徐宁的搀扶下走上前，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徐宁便开了口：“勿儿！你阿娘来了！但她身子虚弱，喊不出来，你若信我，且打开窗子看一眼！”
    沉默片刻后。
    “窗子开了！”清欢激动地喊着。
    众人齐齐抬眼，只见陈勿正用刀抵着季之言的脖子，站在窗口向下望去。
    “勿儿！你听我说，先放开季小郎君，好不好？你阿娘也希望你乖乖听话，先下来好不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陈勿情绪有些激动，只见她小小的身躯在窗口不住地颤抖，哭唧唧地抹着眼泪。
    青莲见状，不顾徐宁的阻拦，强行起了身，站到了庭院中央。
    “勿儿，阿娘知道你在国公府不习惯。但广阳夫人是为了你好，你阿耶已经不在，阿母……阿母也已经自顾不暇。伯姑是担心你日后没了耶娘，又是女儿家，失去宅子，无人照拂，才带你来了国公府。谁知你如此不懂事，任性妄为！竟然还学会劫持人了！如此顽劣，你让阿母日后见了你阿耶，怎么交代？”
    青莲眼底含着泪，但眼神却异常坚毅，瘦弱的身躯在庭院中吹着风，摇摇欲坠，却又如钢铁般屹立不倒。
    “我不信！若伯姑是为了我好，为何要带走给阿娘医治的孙神医？又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与阿娘见面？”

 第五十二章 傻瓜总是成对出现

    青莲有些为难。
    她望着站在窗口的陈勿，两行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她强忍着情绪坚定地喊道：“勿儿，日后，伯姑会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需要相信阿母，放了季小郎君。”
    陈勿开始犹豫，持着刀的手也慢慢松懈了些。
    就在此时，季之言试图推开陈勿，对着窗外大喊起来：“伯父伯母！救救我！”
    季之言虽然比陈勿大了一岁，还是个男孩子，但他一向娇生惯养，并没有陈勿力气大。不但没有得逞，还在挣扎中被刀尖误伤，在脸上划出了一条伤口。
    那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季之言惊慌地大叫起来，但还没叫几声便被陈勿拉进了屋。
    窗户重新被关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沟通机会也没了。
    季夫人看到季之言受了伤，直接崩溃，叫嚷着要与青莲拼命。
    若不是侍卫拦着，已经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里最爱美、最在乎他人眼光的她，此时也已经不顾一切，像只受了伤的母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众人均一筹莫展。
    广阳夫人怕小世子受惊，让婆子带他离开，但他却怎样都不肯。
    “阿娘，勿儿妹妹和之言都是我最看重之人。尤其是之言，若不是我，他便不会受伤。您让我怎能像平日那般，当作无事发生地休息呢？”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你生在最该无情的地方，却如此心软，日后让阿娘怎能放心呢？”她低头看了眼季明熙坚定无比的眼神，只好松了口：“好，阿娘让你留下。”
    叶倾城内心百感交集，她其实和陈勿很像，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公殉职，从此她就算什么都不想争，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便一定会拼了命做好。父亲牺牲后留下的勋章她也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在大城市打拼住在小的可怜的出租屋里，也特意留了一小块地方放置这枚勋章，每当崩溃之时，这枚勋章便是她的信仰。
    不知，星台郎可有留给勿儿什么物件，能激励她的呢？
    叶倾城正想着，庭院中突然声势浩大地跑进来众多侍卫。
    众人好奇望去，两列侍卫身后，还穿着骑马装的季国公带着位颇有姿色的胡姬正风风火火而来。
    “拜见季国公。”
    众人纷纷行起礼来，叶倾城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这位季国公。
    作为继承了爵位却没有官职的国公爷，季淮是出了名的荒唐，每日只流连享乐，宠妾灭妻不说，还好面子，在外还要装作一副爱妻如命的样子。圣上也只有在玩乐之事上才能想到他。
    叶倾城没想到已过而立之年的季淮居然还是一副玉面郎君样，眉宇间透露着风流倜傥。她又瞧了瞧季国公身边的那胡姬舞娘，暗自骂道：“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带个女人回府，真是狼心狗肺。”
    那胡姬在郭子维身边走过之时，飘过了一股特殊的脂粉香气，郭子维觉得好似是在哪闻过，便又闭上眼，使劲儿嗅了嗅。
    “喂，你可真行，没见过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陶醉上了。”叶倾城一脸鄙夷。
    郭子维也甚是不悦，小声抱怨道：“我真是心寒，你我认识这么久，竟还如此不了解我的为人。”
    季国公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开口便是怒不可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啪——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打。
    陈淑还未来得及回禀，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捂着已经微微红肿的脸，“是我无能。”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庭院安静得可怕。
    “哼，季国公要怪罪便怪罪，万万不该随意打女子，何况还是自己的夫人。”陈安一脸不忿。
    叶倾城十分意外，没想到陈安这种泼皮赖户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悦耳的话来，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陈安继续说道：“妹婿，被劫持的不是世子，是那弃妇之子，你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我妹子在你府上兢兢业业，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没功劳也有苦劳！”
    好感稍纵即逝，狗嘴吐不出象牙。双标，真是双标，广阳夫人不容易，青莲就容易了？！
    叶倾城气自己就不该对陈安心存什么幻想，没一句爱听的。
    季国公被这一声妹婿叫得有些发懵，愣在原地，季夫人倒先发起了脾气了。
    她就挣脱开身旁的侍卫，越过陈淑，直接扑到了季国公身边，指着陈安便是一通咒骂：“你说谁是弃妇！若没有我帮扶，你以为陈淑能管得了国公府么？”
    陈安冷哼一声，“若没有了你，我妹子便不会这么累了！”
    在二人争吵之时，那胡姬柔媚地轻扯了扯季国公的袖口，哀怨地轻轻咳嗽了几下。
    “都别吵了！”久久未言语的季国公，突然就开了口。
    “得尽快解决掉！现在那陈家丫头和之言还在二楼？”
    “可不是嘛，阿兄，你可得救救之言。他们已经在里头，足足两个时辰了，之言的脸还受了伤……”季夫人拉扯着季国公，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滔滔不绝。
    季国公甩开季淑仪，“淑仪，你喊得为兄头都炸了。你且静静，容我想想。”
    郭子维虽对这对兄妹很是不满，但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大胆走上前去。
    “见过季国公，在下郭子维，斗胆谨言。陈小娘子是星台郎之女，刚刚失去了生父，又离开了家，一时冲动才有了此举。陈小娘子的目的是与其母团聚，帮陈夫人守住陈家财产，替其父鸣冤。郭某以为，若国公爷愿为她们做主，这事其实并不难。季小郎君也可以免于危难。”
    听郭子维一言，季国公和季淑仪眼中都闪过一丝喜悦。
    “我做主了！这有何难？”
    季淑仪也激动得很，“你们还不赶紧告诉她！我们给她做主！快去喊呀！赶紧让她放了我儿！”
    除了季氏兄妹，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真是被这对兄妹蠢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连小世子都自觉脸上无光，默默低下了头。
    季国公见众人默不作声，又追问道：“怎么？你们为何还不行动？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第五十三章 我阿耶是最懂星星的人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回国公，星台郎之死，是周贵妃此前下的令。”
    听到周贵妃的名号，季淮大惊失色。
    “既是贵妃之命，还鸣什么冤，哪有冤？！”他思索一二，继续说道：“那便先把宅子保住了！陈夫人不就在这嘛，团聚又有何难？陈淑你把她硬带到府里作甚？弄这么一出，还不够让他人看笑话的呢！”
    季夫人附和道：“对对对，满足其他的，也好与那小丫头商量嘛！”
    陈安皱了皱眉头，怒斥道：“不可！我们陈家的财产，你们说做主就做主了？她若生得是个儿子我绝无二话，但是个丫头片子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只要我陈安还有一口气，便不会将我陈家之财拱手相让！”
    季国公气急败坏，“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您先缓缓，瞧您急得～”那胡姬舞娘突然开了口，伸出粉团似的玉手，妩媚地帮季国公擦了擦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肩膀轻轻撞了下季国公背着的箭袋。箭袋中的箭随着晃动发出冰冷的声响。
    季国公来了灵感，眼神中突然有了神采。
    只见他顺势抽出一支箭举在眼前，邪魅地眯起眼来，“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我射杀了她！今日圣上还称赞我技艺大涨，出了这档子事，赶着回府，都没有尽兴。正好！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他还对着亭阁二楼的方向，模仿起那箭飞出的样子，嬉笑着说：“咻～”
    季国公此话直接吓晕了青莲。
    “青莲嫂嫂！”叶氏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清欢就近扶住了青莲，但任她怎么呼唤，青莲都没有反应。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孙神医来！”
    “是，夫人。”
    季淑仪也睁大了双眼，低声劝说起季淮：“阿兄，你这太过分了！救出之言便，给那丫头相应的处罚便好，她还罪不致死！”
    广阳夫人太阳穴青筋暴起，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地直接将那胡姬拉扯过来。
    “你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别以为你的小动作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那胡姬舞娘顺势倒在地上，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广阳夫人求饶：“夫人，妾身冤枉呀……”
    季国公沉浸在自己的兴致里，也不理睬一旁打成一团的胡姬和广阳夫人，只眯着眼比划着。
    家仆、侍卫们跪了一地，都不见成效。
    郭子维暗暗在一旁观察着这胡姬舞娘，总觉得熟悉得很。
    倾城见状冷汗直流，心想着还是靠自己，国公这一家子都不靠谱，一个精神分裂，一个任性妄为，还有一个纸老虎。
    她连忙询问起徐宁，“阿宁，你可知陈灵台郎与勿儿之间，可有什么珍贵之物？我们还是得让勿儿打开窗子沟通才行。再这样下去，季国公可能随时强攻不说，两个孩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也会饿坏的。”
    徐宁正苦思冥想，小世子却突然冒出了小脑袋，拉了拉倾城的手，眨巴着大眼睛，真挚地说：“两位阿姐，我知道。勿儿喜欢看星星，她说过，他阿耶是管理天上星星的使者，星星什么都会和他阿耶说。她还说，他阿耶被处死是因为贵妃娘娘说她阿耶听错了星星的话。自从她阿耶去世后，她就每晚都望着星空，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听懂星星的话，然后告诉大家她阿耶没有听错。”
    小世子一席话，让倾城和徐宁都面露忧伤。
    叶倾城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天，夜幕降至，也许这便是能劝诫勿儿的最后的机会了。
    “季国公，小女叶倾城。听闻您一向光风霁月，仰不愧天，小女才斗胆一求。我有把握劝陈小娘子下来，您可否给小女个机会，先把这弓箭放下。若二个时辰内，我没有做到，您再用您的方法。这样可好？”
    叶倾城真挚地说道。心里想着先给你扣个高帽子，就不信你不答应。
    “我有更直接的法子，为何要再等上你三个时辰？若不是看你这丫鬟还颇有几分姿色，我现在就将你轰出去！”
    叶倾城恨得牙痒痒，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这个季国公真是异于常人。
    徐宁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倾城争取，“求国公爷给我们个机会，人命关天，勿儿和季小郎君都还小，小女自然相信季国公的躬法，但弓箭无眼，夜里风大，万一有个意外，就是徒生罪孽了。”
    季国公盯着徐宁的一颦一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丢了魂似的将手里的弓箭往后一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装扮，可是今日静心宴的宾客？我怎么从未见过？”
    季国公一连串问题让徐宁招架不住，他还伸出手来想要扶起徐宁。
    郭子维在一旁正闷笑着，被叶倾城敏锐的发现瞪了一眼，便又立刻收敛了起来。
    叶倾城暗自吐槽，这个老色鬼……
    面对季国公的邀请，徐宁硬着头皮躲闪开来，继续求着情：“请季国公，给我们二个时辰！”
    季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瞥着嘴说道：“真是无趣。好！只给你们二个时辰！时间一过，我国公府可不留闲人！”
    “谢季国公大恩！”
    众人时刻关注着亭阁二楼的动静。
    夜幕终于降临，星空夺目，距离最初发现陈勿劫持季小郎君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叶倾城半蹲着叮嘱着季明熙，“小世子，一会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只要让她再次打开窗子便好。”
    “好。”小世子乖巧地点点头，广阳夫人也用眼神鼓励了他，“明熙，靠你了！”
    季明熙端着烛台独自一人站到了庭院中最显眼的位置。
    “勿儿妹妹！我是明熙阿兄！”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今晚的星星很多，星空很美很美！你说过，只要想念阿耶了，便会抬头看看星空的，对么！”
    “你打开窗子看一眼，我保你周全，可好？”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静静地观望着二楼的窗子。

 第五十四章 恶果

    咯吱——
    二楼的窗子被打开。
    陈勿再次出现在了窗口，她仰着头看向了星空，喃喃道：“阿耶，勿儿真是太笨了，还是听不懂星星说的话。”
    季明熙见勿儿露面，喜不自禁，开心地看向了倾城和徐宁。
    但下一秒，季明熙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他看到，季淮偷偷地又抽出了一支弓箭，正对着二楼窗口在瞄准。
    “阿耶，不要啊！”季明熙焦急地喊道。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二楼的陈勿也受了惊吓，惊慌地看向庭院。
    但季国公的箭，已在弦上，众人焦急，但措手不及。
    就在他要松手的瞬间，广阳夫人突然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季国公撞倒。
    咣当——
    二人一起重重倒地。
    那箭头擦伤了广阳夫人的手臂，鲜血沿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往下流，但也因此偏了方向，笔直地插入到亭阁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木梁上。
    众人再次看向二楼的窗子，想确认陈勿的安危。
    只见站在窗口处的已是闭着眼睛，紧紧护住陈勿的季之言。
    在众人的惊异中，季之言缓缓睁眼，冷冷地看向庭院中的众人，居高临下。
    季夫人捂着胸口，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但又突然大哭了起来，她神色严厉地哭喊着：“季之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何等尊贵！怎么能给一个野丫头挡箭！若是受了伤，你让阿母怎么活？！”
    此时，陈勿也站回了窗口，与季之言并肩而立。
    季夫人惊讶：“你们……你们俩是商量好的？一起在演戏？为什么？”
    陈勿没有回答季夫人，只怔怔地盯着庭院里的季明熙，眼中透着满满的怒色。
    季明熙在原地颤栗着，却没有解释一句。
    叶倾城见状，心想勿儿一定是误会了明熙，她平生最怕这种因为不长嘴而产生的误会。
    这可不行！她定要为小世子伸冤！
    眼看着陈勿便要转身离去，叶倾城连忙揽过了不知所措的季明熙，代他喊道：“勿儿、之言，不是这样的，小世子他没有骗你们！是他发现了季国公要出箭，他也极力阻止了，这只是个意外，他没有说谎！”
    季明熙听到倾城的话，再也绷不住了。
    激动地直接扑到她怀里，终于委屈地大哭起来，“倾城姑姑，我真的没有……”
    倾城搂着他安慰道：“我知道……别担心，勿儿和之言也知道了。”
    正在此时。
    “来人，上去把人给我抓下来！”被扑倒的季国公怒气道。
    “我看谁敢动手！”广阳夫人不顾自己的伤势，强势拦在了庭院前。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胡姬舞娘眼眸一沉，趁机娇嗔地哄起火来：“国公爷生这么大气作甚？为个野丫头伤了身可不值得。”
    “您也莫怪了广阳夫人，夫人怕是今日太过操劳，一时脑筋不清楚了。您一箭未中，再射一箭便好了嘛。”
    说罢，她温柔地又递了一支箭到季国公的手上。
    “让奴家，再欣赏一次国公爷的英姿。”
    季国公怒气上头，冷哼了一声，便又举起了弓箭。
    陈淑也毫不示弱，捂着流血的手臂，直接站到了季国公的弓箭前。
    顷刻间，她眼底的恨意如同暗潮般涌上。
    “陈淑，你让开！你再胡闹，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了！”季国公不耐烦地吼道。
    话音刚落，季淑仪便也红了眼，她难得一见地挡在了陈淑前面，为她求起了情。
    “请阿兄手下留情，若您要杀了陈淑，便连淑仪一起杀了！”
    季国公叹了口气，“淑仪，你信为兄，我绝不会伤到之言，你快拉着她一起让开！”
    “季淮！她是你的女儿！你若还想听那妖女教唆，你便动手！”陈淑冷冷地说道。
    庭院中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季国公不可置信：“夫人竟为了这丫头，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与陈夫人今日第一次相见，那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陈淑绕过季淑仪，又强硬地往前迈了一步，直接用手抓住季国公的箭头，淡漠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你，陈勿，才是你我的亲生女儿。”
    季国公痴痴地放下了弓箭，机械地推开一旁的胡姬。
    “你说清楚！这玩笑可开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叶倾城连忙捂住了小世子的耳朵，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世子房里的家仆。
    “快，带世子回房间休息！”
    季明熙挣开家仆的束缚，咬着嘴唇对倾城吐了句：“倾城姑姑，我想听，可以么？”
    倾城害怕真相伤人，正犹豫不决。
    “倾城，广阳夫人既然选择现在说出来，便一定有她的道理。有些事，我们无权阻碍，他有权知道。”郭子维正色道。
    倾城听了子维的话，缓缓松开了手。
    季明熙再次看向陈勿，陈勿也愣在原地，正痴痴地望着广阳夫人。
    之言在一旁向季明熙默契地眨了个眼，他这才放心。
    秋夜里的庭院，凉飕飕的，吹得亭阁的木头门窗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就像此时庭院中众人的心情，无法平静。
    在众人目光下，陈淑利落地拔下发簪，她的头发随风飘散开来，眼神中略带着凄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痴笑起来。
    笑声在庭院中回荡着，凉意沁透了庭院中的每一处。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
    陈淑笑了许久，最后甚至干咳起来。
    季国公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轻轻唤了声：“淑儿～”
    陈淑听见他的呼唤，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世子身边，倾城和子维懂事地靠到了一旁，给他们母子二人留出了空间。
    陈淑将小世子抱在怀里，“明熙要记住，你永远都是阿母的心肝宝贝，无论你是何身份，身处何方。”
    季明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寒风吹过。
    陈淑眼神空洞地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徐徐地说起了过往：“当年，我陈家因护送一株稀有药草有误被坑害，全家被褫夺封号，家道中落。我耶娘不甘，除了兄长陈安，我与三弟陈玉均被他们找了人牙子，卖给了他人。三弟福缘深厚，去了真心待他的人家，还考取了功名，迎娶了青莲这样的贤妻。”
    “但我却没这么幸运了。”

 第五十五章 无为便是有罪

    “我自小就被当成养家向上爬的工具，养母指望着靠我攀附权贵，从小对我管教严格，稍有不如他们意的，便动手打骂。长大后，他们先是用各种手段将我贤淑的声名传播开来，后来又故意制作各种我与名门贵子的偶遇，我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出又一出戏……也正如他们所愿，我得到了众多郎君的追求。但因为一次意外，我遇到了季淮。”
    陈淑说着，温柔地望向了季国公，这是几日来，叶倾城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深情。
    众人不禁听得呆了，从前只知道陈家惹恼了圣上，从而被贬为平。
    却没想到陈家人为了东山再起，连子嗣都能狠心当成棋子，运筹帷幄。
    “起初我并不知道季淮的身份，当时的他，真挚又深情。当时有其他郎君上门求娶，季淮冲进我养家，当着众人之面公开了身份，用十间商铺、一间城内宅子和二十箱金银细软向我当时的耶娘求亲。还承诺，若能迎我进门，就不再拈花惹草。”
    “他们自然乐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我的亲生耶娘听闻后也找了回来，又让我姓回了陈。就这样，宅子和商铺归了养父母，贵戚的名号归了亲生耶娘。我就像他们卖出的得意商品，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炫耀一番。我也以为遇到了能够救赎我的真命天子。殊不知，只是一个更深的牢笼。”
    季淮满眼心疼，正想要上前。
    “你别过来！！！”
    陈淑神色变得犀利，对着季国公大吼着，满是抗拒。
    “好好……我不过去。”
    季淮担心陈淑做出危险的行为，只好停了脚步。
    “但是淑儿，我当年确实是心悦于你，真诚相待，绝无扯谎。”
    陈淑冷哼一声。
    她继续说道：“你当年也许确实有过真心，但自古深情留不住。不到半年时光，你便又开始流连于烟花之地。耶娘劝我用子嗣来拴住你，没想到在我有了身孕之后，你甚至都不再顾及我的感受。我眼看着妾室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进门，心也就彻底死了。国公府内外，都在看我的笑话，笑我选来选去，最终却选了个最不安分的。”
    季国公自知有愧于陈淑，便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垂下了头。
    “耶娘期待我能生个儿子，日后继承爵位，保住他们的荣华和贵戚身份。当时，我被阿娘逼着天天吃一些无来处的偏方药丸，从而导致生产之时，差点因血崩而亡。当我再次醒来，明熙就躺在我身旁，对着我咯咯咯地，笑得灿烂极了。我当时心都化了，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明熙，也要坐稳了这世子妃之位，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牢牢攥在手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陈淑抚摸着季明熙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阿翁和阿婆对明熙也是宠爱有加，没过多久，我便如愿以偿了。”
    “但就在三弟高中之后，我回到陈府给他庆祝，却不小心听到了我耶娘的算计。原来，他们趁我晕死过去之时，偷偷交换了我和青莲的孩子。一是为了保住我的地位，二是为了让陈家子嗣用这种方式，得到爵位。”
    “我当时震惊不已，气愤地想要去揭发此事，但他们用勿儿不断威胁我。又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做，不仅会害了陈家，还会害死明熙。我心里如刀割一般，经过百般挣扎，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陈淑说到这里，庭院里一片哗然。
    季国公懊恼地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吊儿郎当的陈安，也在此刻心疼起陈淑来，眼里满是怜爱。
    他自小跟着陈家耶娘吃足了苦头，血脉传承和家族传统的思想，早已深根脑中，从来都是唯耶娘之命是从，陈家长辈去世后，他也将守护陈家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眼里，只有陈家血脉才能继承陈家的财产，这也是他一直反对将陈家宅子传给陈勿和青莲的原因。
    只是此刻的他，彻底懵了，他没想到他心中从来无错的耶娘，竟能为了复兴陈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淑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为兄。我竟不知，青莲与你都受了这么多委屈！”
    陈淑盯着陈安，泪眼婆娑，“告诉你又能怎样？当初耶娘因我生的是女儿，而私自换子。后来阿兄你又因勿儿是女儿身，不顾与陈玉的兄弟之情，对青莲百般刁难！你与耶娘如出一辙，难道我说了，你便不会再争了么？”
    陈安攥紧拳头，愤恨地捶了自己几拳。
    陈淑顿了顿，愧疚地抬起头。
    “勿儿，无论你是否认我，我都要向你认错。我不该强行带你回府，只因我太想补偿你了，但我却错了，我从未问过你的心意。这样看来，我与我那狠心的耶娘，又有什么区别？”
    陈勿从二楼默默地走下了楼。
    她小小的身躯虚弱如纸，脸上挂着的泪珠一串串如珍珠般不停地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勿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陈淑。
    终于，她嘴唇发抖着问道：“伯姑，勿儿只想知道，我阿耶是否也知道此事？是否也参与了换子？”
    这一问，陈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
    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声都显得沉重。
    沉默片刻后，陈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不想让青莲卖宅子的原因，我不希望她为了给陈玉伸冤，再付出更多了。因为陈玉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即使他当初心中也不愿如此，但恶果早已种下，愚孝是万恶之源，无为便是有罪。”
    陈淑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超出了所有。
    陈勿的眼泪也顷刻间风干，只剩下了一脸淡漠。
    她紧紧攥着小小的拳头，用指甲抠着手心，颤抖着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孙神医给我阿娘医治？可是想让她早些离开，强留我在这里？”
    陈淑极力地摇着头，“当然不是，勿儿，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狠毒么？”

 第五十六章 掌柜的，您长良心了！

    陈淑泪如雨下。
    “勿儿，因为你阿耶被赐死，虽未连累满门，但罪臣之后定不会好过。我想着让青莲假死，再送她离开长安，便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答应了孙神医，用一年名贵酒楼的点心，换取他给青莲秘密医治。此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陈勿没有看陈淑一眼，只冷冷地回：“原是如此，陈勿谢过伯姑好意。但陈勿想等阿娘痊愈，再与她一起离开。日后，便不劳烦伯姑筹谋了，勿儿与阿娘往后余生，想要自己做主。伯姑，也要保重自己。”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安，面无表情：“大伯，那宅子，归您了。随您处置。”
    陈勿冷漠地转身，决绝地走向了还未醒过来的青莲。
    “勿儿……”
    陈安和陈淑担心地叫着她，但她却没有回应。
    “倾城姑姑、子维阿叔，可否帮我扶着我阿娘，我想带她去孙神医住处医治。”
    “好。”
    叶氏众人一齐点了点头，便仔细地抬起了青莲，带着陈勿一起往庭院门外走去。
    郭子维想再瞧一眼那有些鬼祟的舞娘，却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幽暗。
    陈勿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她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她一路拖着的、本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们还想阻拦。
    “让她走！”
    久久未吭声的季国公一声令下，所有侍卫都瞬间给陈勿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且慢，宵禁已至，带上我的令牌，方便坊间出入。”
    季淮将令牌塞进叶倾城手里。
    叶倾城握紧令牌点点头，又不放心：“季国公，广阳夫人她……”
    “倾城娘子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陈勿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季国公虔心作了个揖。
    见他们慢慢远去，季淮再次开口，“派人暗中保护，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陈淑情难自已，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季明熙用小手抱紧了她。
    “阿娘，您别难过了，您还有我。”
    季淮走至庭院门口，大声命令：“今晚之事都不准再提，若我发现谁肆意传播，格杀勿论！”
    “是，国公！”侍卫、奴仆们跪了一地，齐齐回复着。
    接着他语气柔了下来，“夫人、明熙，夜里风寒，早点歇息。”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季淑仪帮广阳夫人披上了外衣，又帮她重新捋顺了头发将发簪插了回去。
    “之言，我们走，舅母和明熙需要独处。”
    季之言点点头，主动拉起了季淑仪的手，眼里闪起了温暖的光芒。
    崇贤坊，孙神医府邸，大门紧闭。
    叶氏众人带着青莲和陈勿一路顺畅的到了孙神医府邸大门口。
    咚咚咚——
    徐宁叩响了孙神医府邸大门。
    “倾城，令牌你交给一户。一户，明日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国公府了。”郭子维细心交代着。
    “好。”
    叶倾城依依不舍地将令牌抛给了一户。
    一户笑道：“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啊？”
    叶倾城喃喃道：“当然舍不得，有特权就是不一样，这规矩都是给咱们定的，好生不公平。不然别说一路畅通的回来了，只要露个头就要挨打了。”
    万一户苦笑着，“倾城你就知足，你有家人有产业有财富，已经不知好过多少人了！”
    郭子维盯着孙神医的大门，“别说笑了，有些奇怪，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一丝动静。”
    清欢搂着陈勿，也疑惑着，“可是太晚了，已经睡下了？”
    倾城正色道：“不会，孙神医惯爱尝鲜赏月，又爱沐浴泡泉。定不会这么早就歇息，何况，还有他的徒弟和家仆呢，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一户觉得倾城说得有理，“不能再等了，我进去看上一看。”
    说罢，万一户一个跟头便翻进了墙。
    众人在门口焦急等待。
    吱嘎——
    突然，大门从里面开了，万一户满头是汗地走出来。
    “快进来救人，不好了！孙神医连同整个府邸的人都晕倒了！”
    郭子维先稳住了大家。
    “清欢，你先回叶府，叫人来帮忙。记得带马车来，这里情况混乱，我们还是先送青莲和勿儿去叶府休息。等不了孙神医了，回府后去请其他郎中。”
    “好，我这就去。你们小心点。”
    倾城、子维跟着万一户进了孙府，庭院里一位丫鬟倒在一旁，她面前还整齐地摆放着正在分类的药材。
    倾城用力地推了推她，没有反应，又用手指在她人中处试了试气息，“气息均匀，不像是中毒，感觉就像是睡着了。”
    三人相互照应着往府里更深处探索着。
    过了庭院，便是孙府的正堂，三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
    “这就是孙神医的房间了！”
    万一户一脚踢开房门，更浓重的香气一股脑袭来。
    三人捂住口鼻处。
    “这香味好生怪异！”万一户感叹，“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三人正要进屋时。
    一声清脆的喊声：“娘子！子维郎君！万侠士！”
    三人回眸，来人竟是阿兰。
    她一身利落的素净衣衫，用粗布随意地绑着发髻，背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一双杏眼明亮地眨巴着。
    郭子维和万一户吃惊不已，“阿兰？！你……你怎么在这？”
    阿兰傻呵呵地笑起来，走到倾城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脸感激地说：“那日阿耶教唆了难民揭发郑氏之后，我们本想就此离开长安，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头开始。是倾城娘子留住了我们，她说从我阿娘几次下毒可以看出，阿娘是个懂食材，有药理基础的人，便推荐了我们来孙神医这里帮忙。孙神医因阿娘厨艺了得便留下了我们，还答应了收我为徒。阿兰现在也已经略懂医术了，每月的工钱也比之前在府里还多了些。”
    “来了之后一直在药坊帮忙，还没机会谢过倾城娘子呢！”
    郭子维和万一户一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倾城，看得她脸都红通通的。
    万一户打趣道：“掌柜的，您居然长良心了！”
    叶倾城不好意思地扣扣头，故意得瑟起来：“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第五十七章 你生前作恶多端！

    “对了，阿兰，我们到的时候府里的人全晕倒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阿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几片银树叶。
    “就是这个，本来师父正带着我们在庭院里整理药材。突然就飞进来一片这个，直直地插在木桩上，然后就闻到了这股浓重的香气，再然后大家就都陆续晕倒了。我因为近日偶感风寒，带着丝帕蒙着口鼻才没有晕倒。”
    阿兰回忆着，继续说道：“我又在后厨看到阿娘和阿耶也躺在地上，后厨的墙上也有一片同样的银树叶。最后一片是在马厩里发现的，家仆也倒在里面，马却不见了。还好，除了这马，府上其他物件什么都没少。莫名其妙的。中间国公府来人请他，我告知了情况后，他们就走了。”
    郭子维接过阿兰手里的银树叶。
    除了材质，与之前那铜树叶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人？
    叶倾城张望了下，“那孙神医呢？他们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阿兰晃荡了下她的背篓，“症状我都查看过了，只是迷药而已，只是这迷药中加了一味平日不曾接触过的花材。还好没有毒，只是延长了药性。我人单力薄，把他们都抬回房间后便又关上了大门，去采了些有助于提神的药草回来。”
    叶倾城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万一户指着庭院里的那个丫鬟问道：“阿兰，你还落下了一个！我帮你抬回房间！”
    阿兰昂着头，俏皮地轻哼了一声，“这是我故意留在这的！她啊，是我师姐，平日里惯会欺负我的，我才不要救她，就让她在这好好躺着，吃点苦头！”
    哈哈哈哈……
    “你呀你呀……小孩子脾气！”三人听了阿兰的话，笑成一团。
    叶倾城提议：“我们先帮阿兰熬药，等孙神医醒来再说。至于下迷药的人，只能顺着那怪树叶和香气查查看了。”
    圆月当空，夜色朦朦。
    孙神医房间里的香气，终于散得淡了些。叶倾城正托着脑袋睡在孙神医床边“值班”。
    “老夫饿了！”孙神医干着嗓子喊道
    一个时辰过去，孙神医终于醒了，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吃的。
    叶倾城惊醒，见他还没睁开眼睛，便调皮地躲在床铺后面打算捉弄他一番。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这老头可知，一旦做了鬼便不需要再吃东西了！”
    孙神医先是一怔，腾得在床上坐起来，“谁在说话？”
    他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定还有温度后，才又松了口气。
    叶倾城见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装神弄鬼：“我是阎王爷，你现下已经往生，你这一世作恶多端，到了这阴间，需得赎了罪才能再投胎！”
    孙神医已经发现了叶倾城的一双脚，闷笑着缕着胡子：“老夫生前是名医，救人无数，怎么下来了便成了作恶多端了？你怕不是个假阎王！”
    叶倾城狡辩道：“你虽是名医，但你贪吃啊！你吃的那些鸡鸭鱼肉，难道不是生灵么？！你这老头生前吃的东西，是常人的几倍多，罪孽深重！就罚你，给本王叩首三次！”
    叶倾城见没有动静便探出头来看了看，正对上了眯着眼凝视着她的孙神医。
    啊呀——
    叶倾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使劲儿顺了顺气。
    “我打你个假阎王！还三叩首！”孙神医从背后提溜出个小木棍，装模作样地作势要教训叶倾城。
    叶倾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她端出了阿兰刚才留下的药。
    “你这老头，赶紧把这个喝了，还余温着呢。”
    孙神医一摆手，笑呵呵地坐了下来。
    “这个无用，那迷药里加了微量的曼陀罗，可以使人致幻，配上原本迷药的功效，刚刚好可以延长效果，又不至于置人于险地。”
    叶倾城自顾自地重复着，原来是曼陀罗啊……
    孙神医突然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道：“诶？我说丫头，你怎么在我府上？你今日不是去了国公府参加静心宴了么？”
    叶倾城润了口嗓子，回：“您老倒是消息灵通！”
    孙神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装作咳嗽：“偶然……偶然听说。”
    叶倾城撇着嘴，“老头你就不用装了，你一直和广阳夫人有联系，还暗中医治青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叶倾城将静心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孙神医。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孙神医感叹道，突然他变了神色，慌张地起身喊道：“啊呀呀！若是青莲和勿儿要离开长安独立门户的话，广阳夫人承诺给老夫的那一年酒楼点心，不知还做不做数了哇！！”
    “您老真是！既然您醒了，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们把青莲嫂嫂和勿儿给您送来！”
    倾城一边偷笑着一边往外走。
    这老头，竟一时不知该说他靠谱，还是不靠谱了。
    次日，叶氏牙行。
    久未露面的叶倾城又坐到了街角的小吃摊上。
    这小吃摊已经扩大了规模，又多了几组桌椅，连挂着旗子也由素绢换成了花罗。
    “来咯！五碗胡麻粥！五块羊肝饼！一碟波斯枣！”
    小吃摊的掌柜一如既往的热情。
    “谢，掌柜的，麻烦再送两碗到我们牙行去！”
    “好嘞，放心，叶掌柜！”
    小吃摊上，叶氏一众人全都半睁着眼睛，人手一碗胡麻粥，迷迷糊糊地往嘴里扒拉着。
    “呦！这不是叶掌柜嘛！”
    柳如和郑书易又一起携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柳如的声音还是那么尖，一嗓子便把众人全都唤醒，困意全无了。
    “掌柜的去送吃的了，现在不在，你俩等会！”万一户不耐烦地应付着。
    柳如和郑书易相互对视一眼，爆发出狡诈的笑声。
    郑书易冷哼一声，“我们可没这闲功夫！不瞒你说，我们郑氏的生意好到爆，人手都快不够了！你们要在叶氏无事可做，到可以来帮个手，我按时辰给你们结算工钱！”
    清欢故意对着郑书易吐出一个枣核，“郑掌柜当着我们的面挖墙角，可是当面宣战了我就怕你的铲子不够硬，还没下土就折了！”

 第五十八章 这算不算是学区宅？

    柳如随手踹了脚那枣核，不屑一顾地说：“郑郎，我们不必与他们斗嘴逞强！听说陈夫人今日将那陈家宅子的委托推掉了，广阳夫人搁在陈府的那老婆子也走了，说是不再过问此事了。我们这会子还要赶着去陈府，帮陈家大郎做文书，去官府那备了案，这桩生意可就成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拿什么嘴硬！”
    说罢，两人相互揽着对方的腰，便搔首弄姿地摇晃着走了。
    “呸！”万一户不客气地对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吐了口，“还当是自己的本事呢！真是气死我！”
    叶倾城安抚着万一户，“一户阿兄莫气，这桩生意咱们不亏。快些吃！”
    郭子维一声未吭，只看着柳如的背影暗自思忖着，突然眼眸一沉，仿似有了结论。
    叶氏众人吃完了粥，西市也渐渐开始人来人往。
    郑氏牙行的生意如郑书易所说，人流从未间断，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反观叶氏，牙郎比客人还要多。
    牙郎们在店里百无聊赖，高管家的算盘珠子虽打得响，却夹杂着他的叹气声。
    叶禄扶在案台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忧心忡忡。
    平日里喝惯了的紫笋，也不知何时换成了蒸青散茶，嘴里哼着的小调，也带着一丝苦涩。
    清欢歪着头拨弄着手里的铜板，无事可做。见阿宁画起了符咒，便好奇地问道：“阿宁，你画的是啥？”
    徐宁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淡然地画着最后一笔，随后又掏出个玉刻的印章，找好了方位盖在上面。
    “成了！这是转运符，我特意加了朱砂在墨里，可以加强招财的能量。就贴在……”
    徐宁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终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上定了定神。
    “就贴在那柱子上！”
    “好！我帮你！”清欢附和着点点头，去搬了条长凳过来，“这灵么？”
    阿宁眼睛笑出极好看的弧度，一边贴着符纸，一边饶有自信地回：“灵不灵，试试便知道了！”
    二人贴好符，便就近坐到了倾城身旁。
    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大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三、二、一，来人！”
    “三、二、一……”
    如此反复了多次，也不见有人迈过门槛。
    清欢讪讪吐槽道：“又疯魔了一个！”
    直到，这一次徐宁突然和倾城一起倒数起来：“三、二、一。”
    在“一”字出口后，一大一小两双脚，一齐跨进了叶氏大门。
    “叶掌柜，我想买个宅子。”
    叶倾城顺着脚往上看去。
    “季夫人？”
    季淑仪穿着比平日更加璀璨华贵的螺青裙，只见她头上戴着朵盘口那么大的牡丹，身上披着金丝制成的轻纱披帛，一脸朝气地牵着季小郎君出现在了门口。
    清欢不可思议地瞟了瞟一旁的徐宁，“阿宁，你这符，卖不卖？真是神了！”
    徐宁闷笑：“这叫心诚则灵！”
    季淑仪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不欢迎我么？”
    说着，叶氏众人如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全都忙活起来。
    清欢拿了纸笔记录，万一户取来了宅册，二叔父让出了自己的茶，高管家也端着些果子一起围坐了过来。
    “当然欢迎！”
    叶倾城诧异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只是，太意外了。”
    季淑仪笑着问：“青莲和勿儿可好？”
    叶倾城眼睫微颤，略闪过一丝伤感：“青莲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还是那个样子，勿儿倒是已经无碍，只是昨晩太过伤神，还需要休养几日。”
    叶倾城与郭子维将季淑仪及季小郎君迎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季夫人，您为何突然想买宅子？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与我们听便是了！”
    季淑仪轻抚着季小郎君的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我想要一间简单的二进院，不一定多气派，但一定要精美雅致。最好是考中过进士的才子住过的，庭院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有池塘。”
    清欢按照季夫人所说记录着，“那，位置有要求么？可是要靠近国公府么？”
    季淑怡笑着摇摇头，“位置要尽量靠近竹山堂，周围需有书肆，可有寺庙，但最好不要有酒楼。”
    二叔父反问：“竹山堂？可是城南郊外，律己先生的那个学堂？”
    季淑仪点点头，“没错，正是！”
    叶倾城饶有兴趣地听着，季夫人这是要买学区房啊！
    徐宁不解地追问：“夫人，可是您在国公府住的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要自立门户？”
    季淑仪看了看之言，丛容回答：“之前我只想让之言无忧无虑的，倚靠我母家的势力生活，以后再娶一门贵女，便可以平步青云。因此便带着他赖住在了国公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人指点。但我却忽略了之言的想法。自从他替小世子去过学堂后，就一直在偷偷念书。我也是粗心，只顾着与陈淑攀比，直到昨日出事才发现。可他如今无名无份，根本进不了国子监。我便搜罗了长安城的所有学堂，这才选中了竹山堂。”
    她顿了顿，眼角略微泛起泪花，但眼神却神采飞扬：“我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从前我是国公之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到底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圣命嫁进郡王府。和离后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强硬地躲回母家，不但委屈了之言，也伤害了长嫂。”
    说到这里，季淑仪突然站起身来，取下后背的包袱，拍在了桌台上。
    “昨日陈勿的话，也同时触动了我，所以我决定，尽快带着之言独立门户。这便是我的诚意，我打听过了，牙行要收宅款的百分之二作为牙钱，再减除了税款与邻里间的打点，在城南置办一间二进宅，应该是差不多的。”
    叶倾城打开包袱，里面是季淑仪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个金锭子，表面都光亮的过分，有的甚至都被摸的包了浆了。
    二叔父看着这些金锭子，有些为难，“夫人，长安的宅价，一天一变，您这些虽说是能够买得到，但还是不太稳妥。若只是您和之言二人居住，不考虑排场的话，叶某认为一进宅便足矣。”
    二叔父此问一出，季夫人与一直未讲话的季之言相视一笑。

 第五十九章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叶氏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之言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和田玉坠子，翻到背面给众人看，这坠子背面嵌着一张仔细折起来的护身符。
    徐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陈玉师兄的护身符，是勿儿给你的？！”
    季之言点点头，“勿儿得知我也没有了阿耶，便送了这个给我，让我不要再怕。我与阿娘商量过了，如果勿儿愿意，准备接她与青莲姑姑过来与我们一起居住，即使现下她们还不想来，也会一直留给她们，所以二进宅必不可少！”
    徐宁蹲在之言身边，“好孩子！之言未来定会有大出息的。”
    叶倾城则一脸姨母笑地盯着季之言，这岂不就是青梅和竹马！
    郭子维见叶倾城发着呆，猜想她定然是没想着什么正经事，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二叔父虽然对之言此举甚为欣赏，但很快又面露难色。
    季淑仪看出二叔父的担忧，“劳烦各位帮我们挑条件好的宅子，我近日再去变卖些无用的首饰配饰，定凑足了数！”
    二叔父稍显忧郁，却正对上了叶倾城满是期望的眼神。
    叶禄暗自思忖，季夫人要的这宅子虽不好找，但在周茗贞与郑氏联手打压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陈宅，这便是叶氏能接到的唯一的正经生意了，就算不为赚钱，只为了让牙郎们重拾信心，这一桩生意也值得一做。
    “好！”沉默片刻后，二叔父终于开了口：“季夫人，您放心。这宅子，就包在我们叶氏身上了！”
    叶氏众人送季淑仪及季小郎君离开。
    众人刚出大门，便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郑书易和柳如。
    二人俨然没了方才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见到叶氏众人，柳如甚至还掏出了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来。
    “肯定有鬼！”清欢嘴角一扬，坏笑着喊道：“喂！郑掌柜！柳娘子！你们不是去陈宅做文书么？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见二人一副憋屈的样子，叶氏众人也猜到了一二，哄笑起来。
    柳如见众人这般样子，便不再伪装。
    她甩开手帕，掐着腰，没好气地回：“笑什么笑？！我看你们早知道陈安也要退了委托文书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瞧我们笑话！”
    听到陈安也不卖宅了，叶倾城大喜，直接扑抱起柳如使劲儿摇晃起来，“柳如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陈安也不卖宅子了？！”
    柳如被叶倾城摇的更气了，气愤地将她一推。
    “叶掌柜真是好演技！哼，若不是你们捣得鬼，陈家大郎怎会出尔反尔？说什么他要守着陈府，有朝一日亲自将陈家财产交与小世子！呸！小世子怎会稀罕一个半亩的陈府，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太好了！”叶倾城激动地紧紧抱起了柳如，将她轻甩了一圈。
    柳如被叶倾城折腾得晕头转向，“真是疯了！疯了！”
    说罢，她便狼狈地扶着太阳穴，拽着郑书易灰溜溜地逃回郑氏去了。
    接连几日，郭子维都呆在牙行里，同二叔父、清欢一起细心翻找着宅册，筛选符合条件的宅子。
    为了在季夫人的预算内找到性价比最高的宅子，三人细心地将找出来的宅源又重新分了类。
    “这一个，虽然看着符合，但已经是去年登记的了，需要再重新看下屋内的状况。”
    “这一间，半年前曾有人在郑氏那边交了定金，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不要了。需要调查一下没有成交的原由！”
    “还有这个，看着各个条件都符合，也够大，可是条件如此好的宅子，为何登记了近两年，都没有成交呢？需要去了解一下！”
    ……
    郭子维这卷王要求极高，在宅册上抄抄写写，将一处需要踩看的重点都重新标记得满满当当。
    “子维阿兄，我们选了这么多出来，阿姐他们跑得过来么？这几日她和阿宁都肉眼可见得清瘦了！”清欢一边誊抄一边心疼地说。
    郭子维头也来不及抬一下，“跑不过来，便多跑几日。这都是因为之前的宅册太久没有更新信息的缘故，我们正好可以趁机翻新一遍。我之前写的一份改革计划里其实有提到这一点，只不过被陈宅的事情耽误了。现在刚好可以慢慢实施起来了……”
    说起这个郭子维又开始滔滔不绝，二叔父也是兴致勃勃，“子维啊，说起你那个改革计划，叔父倒是对里面一些新奇之处很是不解，一直想再与你探讨一二呢。”
    “打住！”清欢嫌他俩烦，直接堵住了耳朵，“我不要听这些！明日我也要申请和阿姐他们一起去看宅子了！”
    另一边，叶倾城带着徐宁和万一户在城南不停地跑看宅子。不过几日光景，三人几乎已经将竹山堂附近都跑了个遍。
    “倾城，咱们在这歇歇脚。”徐宁指着路边一处小贩开的野摊子说道。
    叶倾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好！我也甚是口渴。”
    这小摊子虽不大，但因支在了安化门外的一小十字路口处，进出长安城的人都会经过，所以生意还不错。
    三人找了一靠角落的位置。
    万一户与那小贩点了几样招牌小吃，又要了壶甘豆汤。
    “乡野之地，咱们随意垫一口！”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小贩便准备好了吃食。香味飘然而至，万一户和徐宁都寻香望去，口水直流。
    只有叶倾城，拿出了子维他们罗列好的房宅信息，一声不吭地又在细细复核着。
    “侠士！你们点了太多，可否搭把手！”
    “好嘞！”
    万一户背好了剑，便过去帮忙。
    叶倾城一边看着宅册一边叮嘱：“今日要去的这户人家，听说现下只有一位老婆婆自己居住，年岁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恐怕今日核对信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咱们等会快些吃，尽量早点赶到。你俩听到没？”
    徐宁盯着倾城“噗”得便笑出了声。
    叶倾城头也未抬一下，只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呢？”
    徐宁不紧不慢，打趣道：“我笑你，一户阿兄去帮忙端点心了你都不晓得。你如今这样子，和郭郎君真是越发相像了！”

 第六十章 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被徐宁调侃，叶倾城便不受控制地就红了脸，故作淡定地用双手在脸颊处扇着风。
    “哪有！他那是损人不利己，没罪硬受！我可是为了道义，全力以赴！”
    徐宁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好好好，为了道义！”
    此时，万一户在周围客人的赞叹声中，一手端着个大托盘便走回来了，每个托盘上都放满了碗碟，叮叮当当地轻轻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侠士好功夫！”
    “哪里哪里！”
    万一户放下托盘，一眼便注意到了气得满脸绯红的倾城，张口便问：“倾城的脸是怎么了？可是被城外这秋风吹伤了？”
    叶倾城立刻仰起头反驳：“我是热的！”
    三人饿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吃光了所有。
    小贩过来收拾碗碟，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三位客官，我真不是赶你们走。实在是这小摊生意太好，碗碟不够用，我先收着，你们随意地歇着便好。”
    “无碍，我们也该出发了！”
    叶倾城低头又看了看宅册上的地图，感觉似乎和面前的道路不太一致，不禁皱了皱眉。
    “掌柜的，您可知道这一户姓宋的的人家，可是在这条岔路的方向么？”叶倾城指着目的地问道。
    “你们是牙人？”说着，那小贩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地图，神色凝重地与叶倾城再三确认。
    “娘子，您问的，当真是这个宋家？”
    见小贩如此反应，三人不禁相互看了看。
    万一户疑惑不已：“这个宋家，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贩突然放低了音量：“这宋家那宅子啊，邪门得很。据说他家老夫人克夫又克子，宋家老爷原是一录事，虽俸禄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所需，后来不知怎得突然被调进了军队里，就一去不回了。说也蹊跷，还从未听过从文官直接被拉到军营的。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
    “更邪门的是，家中三个郎君二个中了进士，但中了的那二个，都是高中没多久，便离奇失踪了。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小贩正说着，一股秋风不合时宜地拂过。冷嗖嗖地，本就听得毛骨悚然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
    “那……那不是还有一个嘛？那位郎君可还健在？”叶倾城抱着肩膀问道。
    小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还不如不在呢！”
    “剩下的是宋家二郎，本也是个才子，被一投机取巧的富商之女看上，二话不说便放弃了科考，入了赘。”
    “想想也是，有前面两个前车之鉴，又不知是不是诅咒，任谁也会选择先保命。但是那富商嫌宋老夫人是不祥之人，死活不肯接去同住，那二郎刚开始还每月来看上一看，后来这频次便越来越低。到了今年，我便再没见过他了。”
    叶倾城越听越气，“他们如何就认定不详的是宋老夫人呢！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贩苦笑着擦起了桌子，“这位娘子倒是有股正气在，可谁让您只是个房牙子呢！您说的不算，我说的更不算！这世道它就这样，咱总不能一直靠主持公道吃饭呀。”
    “嘿，你这小贩生意做的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说的话还怪丧气的。”叶倾城吐槽道。
    小贩摆摆手，“我不与您争口舌之快，您要是执意要去呢，我也不拦您！您就顺着这岔路上去，沿着花田一路走，一直走到看见一老槐树便到了！但您得先付了我这酬金才成！”
    叶倾城看了看万一户，“你刚才没付这饭钱么？”
    万一户一脸茫然：“付了呀！”
    那小贩笑眯眯地解释：“饭钱这位侠士早就给了。我说的是这问路钱！看你们人不错，就十文！”
    “什么？”叶倾城惊讶不已，瞪圆了眼睛，用手臂撑在桌子上：“问个路，怎么还要钱啊？”
    小贩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抹布将叶倾城扫开。
    “那当然了，我做小本买卖，每日争分夺秒，方才与你们诉说了这么久，至少少接待了一桌客人。再说了，你们自己开牙行的应当也明白，这买卖消息也是生意啊，要点报酬也不为过！”
    叶倾城吃了瘪，只不甘心地瞪着那小贩，只能认栽。
    她磨磨蹭蹭地掏出了十枚铜板，正数着，那小贩就已经把双手伸了过来。
    哗啦啦。
    铜板一起掉落在小贩手心里。
    “今日我们赶时间，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三人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小贩笑嘻嘻地攥紧铜板，又在手里来回倒弄了几下，美滋滋地感叹：“真好听！这恐怕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随后，他又欠欠地朝着远去的三人大喊起来：“谢娘子照顾小的生意！你们晚上要吃什么？我先给你们备好啊！”
    叶倾城气得头也不回：“不劳你费心了！你这饭是吃不起一点了！”
    三人沿着岔路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小贩嘴里的花田。
    可这季节，别说花了，整个花田都是一副破败样子。
    万一户越走越虚，“倾城，要不这间就算了，这宅子这般邪门，就算符合要求，季夫人能愿意住进去么？”
    “不行！这一间价格非常好，就算有蹊跷也要探探虚实再说！”
    叶倾城坚定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徐宁刚才的话，“你与郭郎君越发相像了！”
    不禁打了个激灵，又慌张地暗自摇了摇头。
    哎呦——
    分心的叶倾城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径直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坑里。
    “倾城！”徐宁与万一户一起围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自闯入我稻草公主的领地？”
    叶倾城爬起来，循声望去。
    只见这坑一旁堆着个高高的草垛，草垛上整顿着蹲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根光秃秃的木棍，正一脸凶悍地指着他们。
    叶倾城条件反射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闯入！请稻草公主恕罪！”
    那小丫头熟练地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哼，你们走到我的领地里，便是我的奴仆了！”

 第六十一章 我今日可美？

    万一户见这小丫头一脸认真，也逗起她来。
    “那你怎么证明这里是你的地盘啊？”
    小丫头眼眸明亮，饶有自信地指了指地。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圈摆得整整齐齐的彩色小石头，正正好好围着这草垛形成了一个小圈。
    “这便是我的地盘了！”
    三人“噗”得笑出了声。
    叶倾城俯下腰来，哄着她，问道：“好好好……本奴仆想问问公主殿下，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呀？”
    那一小丫头笑得灿烂极了，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那边！”
    小丫头心思单纯，元气十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
    那边是块小有规模的聚集地，有大概五六座宅子的样子，门前铺着石板路，路边树木高大，还随意地栽着小片的竹子。
    叶倾城用手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冰冰凉凉的，“我叫倾城，‘公主殿下’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骄傲：“我叫扶楹，‘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的扶楹。”
    “好名字！不愧是竹山堂附近的住户！”倾城感叹着，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今日这般冷，你一直在外玩会着凉的，我们先送你回去。”
    说着，叶倾城拉起这小丫头的手，便一起走上了石板路。
    扶楹的小手冰凉，叶倾城帮她搓了搓，才稍微暖和了点。
    她家在这一小片民居的最外面，门头宽大，但门前的石柱已经斑驳。
    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却没有写上姓氏，随着秋风轻微摇摆着，发出了纸张快速摆动的声音。
    “改日再来找你玩！”
    三人正要与她告别。
    徐宁忽然扯了扯叶倾城的衣角，“倾城、一户，你们看！那棵是不是槐树？”
    在这小片民居的稍深处，一棵槐树正孤零零地屹立在一角，那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似是有些年头了。
    扶楹见他们对槐树感兴趣，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门口，笑盈盈地说：“那是宋婆婆家，听闻婆婆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种了槐树，满门踏槐，以求三公。”
    原来这就是宋宅，居然歪打正着地就找到了。
    叶倾城摸着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扶楹得意极了：“那当然了！”
    三人一起走进宋宅。
    与那扶楹家不同的是，宋宅的门脸较窄，正对着大槐树，门口两尊石狮子身上刻着雕花，大门敞开着，正中挂着把桃木剑，剑穗已经掉了颜色，变得粉粉白白的。
    万一户叩了叩门，见无人回应，便大声问道：“有人在么？在下叶氏牙郎万一户，前来问宅！”
    还是没有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叶倾城有些焦急。
    “没关系的！我带你们进去！宋婆婆耳朵不灵光，听不见的！”
    扶楹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香梨一边啃着，一边蹦跳着带路。
    三人跟着她进了宋宅。
    过了影壁，便是精致的小庭院。庭院里栽着各色的菊花，都开得甚为绚丽，一棵歪脖子树下，是一木头的摇椅，宋老夫人正躺在上面，咯吱咯吱地摇晃着。
    “婆婆！有人来找您！”小扶楹几步便奔了过去，把小脸扶在宋老夫人那摇椅的扶手上。
    宋老夫人文气极了，虽年纪已长，却还穿得如少妇般的衣裙，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美丽，特别有精气神儿。
    她被小丫头的清脆叫声唤醒。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起床气，慢腾腾地坐直了上身，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因耗费力气而发出的吭叽声。
    叶倾城恭敬地给宋老夫人行礼，“叶氏牙行叶倾城，前来问宅！因叩门无应，未经允许便进了您的宅院，还请宋老夫人原谅。”
    宋老夫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当她看向万一户时，面色突然有了神采，眼里仿佛有眼泪在波波动，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
    万一户惶恐万分，连忙蹲在老夫人身边。
    “宋郎，你终于回来了。”
    宋老夫人像是把万一户认错成了别人，宋郎……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我今日可美？将军来信，只告知你们已在路上。我一时激动，却忘了问你们何时能到长安，只好日日都穿上这件新做的衣裳，你可认出这布料是你从西凉带回来的那匹了么？我觉得美极了，是长安独一无二的花样，便做成了衣裳。”
    宋老夫人一席话，让在场三个人都伤感起来。
    她是已然忘记了，宋郎君已经失踪多年了么……
    万一户磕磕巴巴地回应着，“老夫人……我……”
    叶倾城对万一户一个劲儿的摇头，如果这个误会能让宋老夫人得到一时的幸福，便误会下去。
    万一户闭了嘴，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开心极了，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你为何还背着这剑？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只要进了庭院便不再碰刀剑了！还不快取下来！”
    她撒娇的语气就如少女一般娇俏，三人看在眼里，却痛在心里。
    宋老夫人想要起身帮万一户取剑，却在正要起身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万一户手急眼快地扶住了她。
    徐宁叹气：“应是一时太过激动了。我们先扶她进去。”
    宋老夫人房内。
    安置好宋老夫人后，徐宁煮了滋补的汤药等老夫人醒，万一户在门外守候，叶倾城则参观起宋老夫人的房间了。
    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些陈旧，但各处都洁净整齐。尤其是老夫人的螺钿盒子，各个擦得锃亮。
    刚进门的位置被屏风隔出了一个小方厅，摆着张已经磨损严重的绣床，一旁挂着的是老夫人挚爱的衣裙。
    叶倾城盯着屏风上的字，“尔尔辞晚，朝朝辞暮，碎碎念安安。”
    落款是宋怀风，一旁的印章有些看不清了，应当是他的字。
    哎，他们一定很相爱。
    叶倾城正发着呆。
    咯吱——
    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看似三十多岁、穿着极素净的娘子。
    “你们是何人？”她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第六十二章 教书先生就要一身素衣不可么？

    叶倾城怕被误会，赶紧与那女子解释了一番。
    那女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我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日幸得几位相助，感激不尽。”
    “娘子，还没请教您与宋老夫人是何关系？”
    那女子微微低垂着眼眸，“我是宋家二郎的妻子，沈潇。”
    宋家二郎的妻子？
    叶倾城与徐宁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岔路口的小摊贩不是说，宋家二郎娶了富商之女，且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么？！
    这怎么……还有一个宋二夫人啊？
    沈潇继续问道：“我们这里人烟稀少，鲜少有人会过来，请问二位娘子是为何会来此处啊？”
    叶倾城礼貌地行了个礼，“我们是西市叶氏牙行的牙郎，贵宅二年前曾在我们牙行有过想要出售的登记，但登记时间已久，我们此次来便是想要再实地探访一下，补充新的宅况。”
    听到“牙行”两个字，沈潇眉头一紧，瞬间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房牙子，若知道你们是为了卖这宅子来的，我方才就该将你们轰出去！”
    说罢，她便黑着脸开始推搡起叶倾城和徐宁。
    “诶诶诶……沈娘子！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沈潇将二人推出了门，“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们快些离开！我们这宅子不卖！”
    哐当——
    还未等二人解释，沈潇便冷漠地关上了门。
    “这沈娘子怎得说变脸就变脸。”徐宁唉声叹气。
    叶倾城也是愁眉不展，“算了，既然这样，咱们先回去，也不算白来。”
    二人叫上一户便一起出了宋宅。
    一出门，便见到一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郎君正拉扯着在门口玩泥巴的扶楹。
    “喂！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小孩！一户，打他！”
    叶倾城一声命令，万一边便飞身跃起，一脚将那花衣郎君踢开。
    哎呦呦——
    那花衣郎君发出痛苦的嚎叫，“是哪里来的楞头小子，竟如此无礼？”
    叶倾城与徐宁走到扶楹身边，死死地护住了她。
    “扶楹，你没事？”
    扶楹一脸吃惊地摇了摇头，有些胆怯地偷偷瞧了眼那在地上打滚的花衣郎君。
    叶倾城厉色道：“你这登徒子！穿得这般花哨，在人家家门口拐带人家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花衣郎君听了此话，也不打滚了，干脆直接平躺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平和地说：
    “这位娘子，你无凭无据就下了定论，是否早了些？你且问问你身后那小丫头，我到底是何人？”
    叶倾城心里一沉，该花郎君不会是扶楹的阿耶？！
    她把脸凑到了那花衣郎君上方，仔细对比了下他与扶楹。
    不像，完全不像……
    那花衣郎君睁开眼，猛地看到叶倾城的脸，吓了一哆嗦。
    他快速从腰间抽出个真丝扇子挡在了脸上，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我虽然有几分美貌，你也不能这般无礼！这长安真是越发地民风彪悍了！”
    叶倾城未理睬他。
    “扶楹，你说，这人你可认得？”
    扶楹眨巴着大眼睛，调皮地说：“不认得！”
    那花衣郎君听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他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扶楹吓得直接跑回了宅子里，远远地甩来句：“倾城娘子，多谢了！改日再见！”
    那花衣郎君用扇子给自己降火气，一边还想追。
    叶倾城一把拉住了他，“还想登堂入室？！”
    此时，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提着纸包着的吃食和一小坛子酒，缓步走了来。
    他在那花衣郎君面前停了脚，恭敬道：“律己先生，老夫尚有一些疑问，想与您请教一二。今晚可否小酌一番？”
    三人目瞪口呆。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头，“他？是律己先生？”
    “正是恩师。”
    叶倾城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打量眼前的二人。
    那花衣郎君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得意洋洋地介绍起自己：“三位，在下王律己。方才跑进宅子的那顽童，便是在下最小的弟子，因无父无母，便随了我的姓，名唤王扶楹。”
    “这……我还从未见过穿成这样的教书先生。律己先生名满长安多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徐宁不禁感叹。
    王律己眯缝着眼睛，摇着扇子：“哈哈哈……这位娘子说话我倒是爱听！年轻倒是不年轻了，只是在下保养有道而已。至于装扮，娘子你可以身着郎君装扮在外行走，我为何不能穿得艳丽些教书呢？”
    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继续说道：“三位应该不住附近，天色渐晚，在下奉劝三位早些回去。路上可莫要再多管闲事了，尤其是，这位娘子。”
    王律己特意用扇子在叶倾城面前比划了一下。
    说罢，便笑呵呵地与那老翁结伴进了宅子。
    三人原路返回，又到了岔路口。
    天气渐冷，城外只有那小摊贩的摊子还支着。热气腾腾，仍围坐着众多赶路人。
    小贩见三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怎样？我没骗你们！找到宋宅了！”
    三人饥寒交迫，万一户和徐宁都期待着盯着叶倾城。
    叶倾城想到自己来时夸下海口，说不再光顾这小摊便有些骑虎难下。
    小贩看出了三人的心思，机灵地招呼：“嗨，吃不吃晚饭都无所谓，坐下来喝碗热茶汤嘛。放心，这汤是用碎茶料子烹的，专门给过路人取暖喝的，不要钱！”
    三人落座，又点了几样点心。
    小贩来给他们添茶。
    叶倾城手捧着热茶汤，终于暖和了些，想起刚刚的沈潇，她抬眼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来时你说的那宋宅的消息都保真么？”
    那小贩将毛巾甩披在肩膀上，“怎么，不信我！当然保真了！我在这做生意多年了，这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不晓得啊！”
    万一户皱起眉头，“你说那宋二郎去富商家入了赘，可我们在宋宅又见到了位宋二夫人，这又是何故？”
    小贩叉着腰：“哦，你们见到的，应当是原本与宋二郎定了亲的那位沈氏。说来也是挺可怜，听说是从岭南接来的，路程甚远，一路走了数月，结果人还没到，郎君就变了心。回去又招人嫌话，便直接留了下来。只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称她是宋二夫人，都唤她沈娘子。”
    叶倾城听得心寒，沈娘子真是命苦，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害我之人不是亲友，便没什么可怕的

    “掌柜的，这个茶酥再帮我们包起来几份。茶香四溢，又不粘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定要带回去给家人们也尝尝。”
    小贩得意极了，“没问题，我再送你们一包其他的，每样都尝过后，保证你们日后时不时得就会往小的这跑！”
    那小贩嘻嘻哈哈了一番，便去给瘫坐在周围地上的赶路上去添茶汤了。
    那些人既没钱住店，也舍不得钱买吃食，只从包袱里翻出已经硬得像石头一般的胡饼，配着小贩给的茶汤吃了果腹。
    三人的目光追随着小贩看去。
    徐宁感叹：“居然有这么多苦命人！这掌柜的也是功德无量。”
    此时，三人同时被其中一位十几岁样子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
    他虽也穿得破破糟糟，但喝茶汤时，却用满是补丁的袖子遮着茶碗。时不时地还眼神飘忽地扫来扫去，在众多赶路人中很是显眼。
    万一户正准备起身过去询问，就被叶倾城先一步拦住了动作。
    “总觉得是冲着咱们来的。现在还不知其目的是为何，先随他去。”
    叶倾城提溜着打包的点心，赶在宵禁前进了坊门。
    她先拐了个弯给孙神医和青莲他们送去了二包，才又匆匆回了叶府。
    叶倾城刚跨进门，便撞上了阿桂。
    “娘子，您终于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叶倾城轻叹一口气，“也不算没有收获。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可好吃了，拿回房尝尝！”
    阿桂有些意外，扭捏地愣在原地。
    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特意带回来的吃食，不留给夫人他们，还有郭郎君么？”
    叶倾城抬起另一只正捏着另外两包的手，笑盈盈地答：“这才是留给他们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产茶，还善于煎茶！这包是茶酥，我特意想着给你带一包尝尝的。快拿好！”
    叶倾城将点心硬塞到了阿桂手里。但似是力气稍微大了些，阿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受伤了？”
    叶倾城想看看阿桂的手臂，阿桂却连退了几步躲闪了过去。
    “近日抬重物伤了筋，无碍的。多谢娘子的茶酥，阿桂定好好品尝。”
    叶倾城笑了笑，“没事就好，这一包帮我拿给二叔母和清欢。你受了伤，便早点回房休息去，今晚不用守着我了。”
    阿桂眼里泛起了泪花，“谢娘子。”
    叶倾城悄悄跨进了西厢，见郭子维房间点着烛台，便探头瞧了一眼。
    只见郭子维趴在桌台上，睡得真香。
    叶倾城悄悄摸进了郭子维的房间。
    房间内衣裳随意地丢在床榻上，吃食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一旁放着的茶也早已经没有了热气。
    好家伙，他的房间好似从未如此凌乱过。
    叶倾城走近桌台，细细端详着郭子维，他的脸压在一张卷轴上，卷轴上画得是那神秘的铜树叶，旁边散落着的是记录着各种族图腾的书册。
    “这家伙还是长得挺耐看的嘛，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叶倾城又把脸凑近了些。
    “之前竟没发现，他睫毛还蛮长的，配上这家伙的丹凤眼，也真真是个妖孽。”
    她正打算用手指拨弄下郭子维的睫毛。
    忽然间，郭子维的大手便直接攥住了叶倾城伸出来的手指。
    下一秒，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便已直直地盯向了她。
    叶倾城吓得一哆嗦，故意逞强说：“我……我还以为你被毒死了，正打算试看一下你是否还有气息！你无事便好，我倒不是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死在我房里，那叶府便成了凶宅了，价值便一落千丈了！”
    郭子维轻哼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倾城已经绯红的耳朵。
    “热么？”
    “热！”叶倾城想都没想便条件反射地回道。
    待反应过来，她没好气地一把将点心丢到了郭子维脸上，“这个给你，路上随意买的，你应是没吃东西便睡着了！”
    郭子维打开包裹的油纸，轻嗅了下：“嗯，好香！”
    他一脸憨笑地吃了起来。
    叶倾城见他狼吞虎咽，得意极了。
    “今日可有收获？可有适合宅子？”郭子维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叶倾城眼眸一沉，将陈宅之事都告知了郭子维。
    郭子维眼神深邃，“既然她不想卖，那来登记信息的定是那宋二郎君了。明日我们核对一下再议。”
    叶倾城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她顿了顿，又瞥了眼郭子维桌台上的卷轴，“对了，你在研究那暗器？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郭子维吞下最后一口茶酥，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几枚暗器。
    将一铜一银并排摆在一起。
    “你看，这铜色的轻薄精美，如柳叶一般。在这银色的出现之前，我们都以为它是树叶。但这银色的多了一些纹路和弧度。我对了很多种族和区域的树叶，都不像。”
    叶倾城仔细对比着两片暗器，确如郭子维所说。
    她拿起了银色的在手里掂量了下：“你别说，这份量真是挺足。材质和工艺也绝不是寻常的工匠做得出的。定是个不差钱的组织。”
    郭子维被叶倾城这句话启发到，“确实，可以往给官家铸器件的作坊里找一找。还有香气，怡春阁的那卖粉妪，国公府的舞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味道。”
    叶倾城叹着气：“真是摸不着头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次次从中作梗。”
    郭子维安慰道：“虽然来者不善，但无论是下毒还是雇凶绑架，他们至少还没到要人性命的程度。还好，至少二叔父与二叔母，以及诸位牙郎之中，没有那写委托书害你之人。”
    叶倾城终于挤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是啊，只要害我之人不是亲友，我便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了！”
    次日，叶氏牙行。
    “找到了！二年前来登记之人是宋三郎君宋至言。”
    “你可看清了？不是宋二郎君，竟是宋三郎君么？”
    叶清欢捧着本厚厚的登记薄，自信满满。
    “绝对没错！阿姐、子维阿兄，你们看这写着，城南竹山堂后侧，宋家老宅，有意出售。宅地一亩，良田四亩，价格可谈。登记人宋氏，至言。还盖了印章呢！”

 第六十四章 丑人多作怪

    “宋三郎君原是近两年才出事的嘛。”叶倾城喃喃道。
    郭子维叹气道：“拥有宅子的宋老夫人已经糊涂。本朝卖宅需先问亲邻，想卖宅子的宋三郎君已经不在，如今这关键便在宋二郎君身上了。”
    叶倾城追问：“那沈娘子不算亲邻么？”
    清欢眼眸一沉，“阿姐，沈娘子虽如今住在宋宅，也曾与宋二郎君有婚约，但到底没有过门，算不上亲。”
    咚咚咚——
    季淑仪红光满面地迈过了叶氏门槛。
    她今日穿戴格外娟丽，虽然头上的珠宝有所轻减，却换上了相配的小花。
    季淑仪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金锭子，放到了桌台上，“这下应该足够了！”
    清欢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您这是卖了多少首饰啊？”
    季淑仪豁达一笑，“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独立门户，便是最有价值的。”她顿了顿，继续问道：“宅子可有进展了？”
    倾城捧着宅册给季夫人详细地介绍了一番。
    季夫人连连点头，一眼便挑中了宋宅，“这间就不错！位置、大小和价格都不错，这宅子可有什么缺点？”
    叶氏众人均有些为难，相互对视。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夫人，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必须得告知。”
    “这宅子主人一家，虽然有两子都中了进士，但都在高中后不久便神秘失踪。目前宋老夫人已经混沌不清，若您看中了这间，我们需得去询问唯一还在的宋二郎君。”
    季淑仪听后稍显迟疑，追问道：“那这宅子的邻居你们可有了解？是否好相处？”
    叶倾城撇嘴道：“邻居就是那律己先生。花枝招展的……”
    叶倾城话还没说完，季淑仪便激动地当场拍定，“就它了！劳烦各位，务必帮我买下来！”
    丰邑坊，陆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两年前宋宅的登记纸，前来拜访。
    听清欢说丰邑坊丧葬业鼎盛，尤其是宋二郎君入赘的这个陆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倾城和子维跟着家仆一路顺着连廊来到中堂，陆府虽不大却奢华至极。这中堂更是让人眼花缭乱，那架势就好似，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摆出来。
    “二位，请在此等候。”
    “好！”
    郭子维随意地在周围看了看，不禁撇嘴：“倒是真材实料，只不过品味实在太差。”
    他又瞧了瞧摆在后侧的瓷器，在一众五彩缤纷的瓷器中，看中其中一对井天色的花枝瓶，略感欣慰地说：“就这一对还不错，看样子是大约五年前烧制的。”
    正在他品头论足之时。
    一个慵懒又略带傲气的声音传来：“这位郎君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呵呵呵……”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宝蓝瑞锦、挺着啤酒肚的中年郎君，正阔步走来。他手中提着个小小的透金丝的蟋蟀笼，笼子上还坠着块翠玉。
    “宋掌柜说笑了！我们是西市叶氏的牙郎，贸然来访，打扰了！”
    二人恭敬作揖。
    宋至善也回礼道：“叶掌柜客气，您现下可是知名得很。宋某虽生意繁忙，也听说了一二。”
    他招呼二人入座。
    “夫人怎么还未来？”宋至善厉色质问。
    一丫鬟立刻扑跪在地：“姑爷，夫人昨日操劳，实在身体不适。”
    宋至善瞬间便又了怒气，他瞥了眼倾城和子维，才又勉强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们陆家尚无需要变卖的宅产，不知二位此行的目的是？”
    郭子维不急不慢地展开那页登记信息。
    “宋掌柜，这是宋三郎君失踪前在我们牙行做过的售宅登记。近日有客人想要求购贵宅，我们几日前也曾上门探访，只不过老夫人现下不太能做主，又听闻宋三郎君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们才贸然来访，不知宋掌柜意下如何，这宅子是否还想要出手？”
    宋至善听后，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出手！为何不出？”
    “若客人诚心要购买，我可以亲自带着去看宅！我想问问，那客人是何身份，出多少银两？”
    宋至善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两只手指不停地在桌台上敲起了节奏。
    “你们怎么能如此苛待客人呢！看茶！上好茶！”
    “是，姑爷！”
    两个丫鬟听了吩咐，急匆匆地取来了茶。二人递茶的手哆哆嗦嗦，茶碗间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倾城连忙接过了茶，“多谢！”
    那小丫鬟才如释重负。
    叶倾城润了口茶，忍不住追问起宋至善：“宋掌柜也有意自然是最好了。只不过……有一事，叶某也想提醒下宋掌柜，这宅子若卖了，不知宋老夫人那，您想如何安置呢？”
    叶倾城一句话便让宋至善变了脸色，看样子便是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娘亲。
    他先是一愣，又立马恢复了和善的样子，“叶掌柜提醒的是，这个问题我届时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叶倾城撇弃了嘴，我信你个鬼！
    她灵光一闪，立刻笑盈盈地提议：“不如我们也帮老夫人也寻一处适合的新宅。您看可好？她老人家年岁已长，住在城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宋至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嘴唇都轻微地抖动起来。
    郭子维在一旁闷笑起来，他最喜欢看叶倾城这得逞后的得瑟劲儿。
    “好好好，百善孝为先，我耶娘为我取名为至善，就是希望我深谙此道。便麻烦两位了！但重中之重还是那看中我们宋宅的客人，不如就明日，我亲自陪同客人去瞧瞧！若合了心意，出价也不错的话，当场咱们就可以定下来！”
    “好！我们尽快去约。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宋至善喜不自禁，又指着郭子维方才说不错的那瓷器，大手一挥：“方才郎君可是说喜欢那对瓶子来着？来人！包起来，送给郎君当见面礼了！叶掌柜可有中意的？随便挑！”
    郭子维客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叶倾城也摆了摆手。
    “那这样，我亲自送两位出去！”
    宋至善一路皮笑肉不笑，还特意带叶倾城和郭子维绕了稍远的路，展示了一番他亲自布置的丑庭院，才终于到了大门口。
    回程路上，二人因是第一次到丰邑坊，决定下车在周围走一走。
    叶倾城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郭子维见她愁眉不展，便发问道：“你可是在想，这陆府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第六十五章 再访宋家老宅

    叶倾城被说中了心事，便立刻停了脚步，期待地看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深沉地眯起了眼，“怪就怪在，宋至善是个赘婿，但在陆府却颇有地位。”
    一语道破。
    叶倾城终于解开了疑问，眼中闪着光地说：“是了是了！感觉他才像陆府真正的主子。但既然他在陆府这般有地位，那为何不把宋老夫人接来同住呢？传闻说是陆掌柜不允，现下看，恐怕是误传了。”
    一阵凉风袭过，路两边飘落了些白色布条，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
    郭子维看在眼里，故意感叹：“不愧是丧葬业繁盛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慎得慌。”
    叶倾城心中大喜，却又故作镇定：“既然你这般害怕，那我们便快些回去！”
    次日晌午，叶氏众人接了季夫人，早早的便等在了宋宅门口的老槐树下。
    与前几日不同，如今宋宅大门紧闭着，一副不想迎客的样子。
    叶倾城摆弄着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写着字。
    咳咳——
    律己先生提着个水桶走到了槐树附近，将桶里的脏水泼向了叶氏众人，没好气地说：“造孽啊！造孽！”
    叶倾城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虽躲闪开了脏水，但仍然气得冒烟：“喂！花蝴蝶！你怎么当面泼脏水？！”
    王律己摇头晃脑，“这水只有当面泼了，才能知道是不是脏水！况且，我平日都泼在这，平日这里均无人，谁知今日突然来了人，我看啊，是你们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罢了！”
    说罢，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这花蝴蝶，歪理一套一套的！”叶倾城气得撸起袖子，“若不是今日还有要事，真想打他一顿！”
    季淑仪则在一旁两眼放光，满脸欣赏：“这便是名满京城的律己先生，随性！洒脱！颇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之感！”
    叶倾城见状，立刻闭了嘴。
    清欢捂着嘴偷笑：“夫人，不用管我阿姐，您满意便好！”
    哒哒哒——
    两辆奢华满是土豪气息的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
    这马车上挂了硕大的“陆”字，旗子上还点缀了金丝葫芦和白玉铃铛，高调至极。
    宋至善与一满头珠翠的微胖娘子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甚是俗气。”季淑仪忍不住吐槽。
    叶倾城一边扶起季淑仪，一边偷笑着说：“季夫人，这应是宋二郎君了，咱们过去迎一迎。毕竟人家是卖家。”
    季淑仪满脸不屑，“好。”
    郭子维介绍了宋至善与季夫人。
    宋至善扶着那微胖娘子说道：“这是贱内陆莲，正身怀有孕。早上她身感不适，我们这才来迟了，望叶掌柜、季夫人莫要见怪。”
    陆莲怔怔地看着众人，被宋至善轻推了后背，才略带胆怯地说道：“小女陆莲，见过季夫人、见过众位牙郎。”
    叶倾城见状，又在心里为陆莲不忿，“夫人身怀有孕，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还亲自来了！”
    宋至善先是尴尬地笑笑，又抢在陆莲前头开了口：“夫人凡事都爱亲力亲为，听说今日要卖这老宅，非要亲自带诸位好好看看。宋某怎么拦都拦不住呢！呵呵呵呵……”
    叶倾城听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自顾自地在心里暗骂起来宋至善。
    呸！谎话连篇！
    郭子维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压低了声音说道：“看宅要紧看宅要紧……”
    宋至善派人叩门。敲了许久，都没有声响。
    宋至善见状，面带尴尬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突然对着里面大声喊了句：“夫人！是我！”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
    咯吱——
    大门开了。
    沈潇穿着与那日一样的衣裙，推开了宋家的大门。不同的是，她在头上特意插上了一枝珠钗，那珠钗的棱角略有磨损，看似应该已经戴了几年的样子。
    “宋郎！”她满脸期待地站在了门口。
    宋至善迈过了门槛，将门推得大开，回头招呼着众人：“快请！”
    沈潇才注意到身后的众人，立刻变了脸色，“怎么又是你们！我说过了，这宅子不卖！”
    她满脸怒色，又看到了一旁的陆莲，目光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陆莲被她吓到，不太稳当地后退了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
    沈潇瞪着陆莲，“你为何带这妾室来脏我的眼！”
    宋至善不再容忍，他扬起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沈潇脸上。
    沈潇直直地撞到了大门上，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块。
    “我说过多少次了！陆莲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莫在客人面前再胡言乱语了！这宅子是我宋家的，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宋至善像吞了火般地对着沈潇大吼，众人怔在原地，不敢言语半句。
    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潇一眼后，又连忙挤出了谄媚的笑容迎着众人而去，“各位，咱们别愣着了，快进来瞧瞧！”
    见众人未动。
    他又半带威胁地看向了陆莲：“莲儿，你快帮我招呼下客人啊，怎得这点礼数都不懂了？！”
    叶倾城注意到陆莲明显抖了一下。
    扶着陆莲的丫鬟也轻捏了下她的手，陆莲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请请！这宅子虽老，但文化底蕴深厚！”
    众人惊魂未定地跟着陆莲进了宋宅。
    叶倾城一进去便感觉到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氛围，温馨之感全无，反倒脚底有着阵阵凉意。
    她窜到了徐宁身边：“阿宁，你的护身符可还有，快给我一个。”
    徐宁也一脸紧张，悄悄塞给了倾城护身符后，便低语道：“这宅子怎么变得阴森森的，咱们没走错？为何判若两宅。”
    宋至善美滋滋地给众人介绍着宅子的结构和房间。他直接略过了老夫人的房间，带着战战兢兢的众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耳房我阿娘把它置办成了一个小祠堂，这些都是我宋家先祖，书香门第，诸多才子佳话，在朝有正二品宰相，在野有万民敬仰的诗人。无不……”
    说到宋家先祖，宋至善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叶倾城几次试图打断均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半个时辰快过去了，宋至善终于说到了他阿耶宋怀风。
    这是叶倾城唯一想问上一问的人物，她正要开口。
    扑通——
    宋至善瞬间重重地双膝跪在了地上，嘴角抽搐，声泪俱下。
    “阿耶！至善不孝啊！”

 第六十六章 竹山堂

    宋至善的哭拜来得突然，众人均措手不及。
    “至善亲家买卖繁忙，冷落了阿耶及各位先祖！”说着，他开始磕起头来。
    咚咚咚——
    宋至善磕头磕得用力，在场的却无人动容，只诧异地看着他表演。
    就在他终于起身，准备给先祖上香之时。
    轰隆隆——
    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整个祠堂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窗外狂风暴雨不停，众人被迫围坐在正堂中等待雨停。
    季淑仪饶有兴致地在堂中走来走去，观赏着宋家的藏品和书画作品。
    “不愧是竹山堂旁的人家。”季淑仪指着一副挂在墙上的字画夸赞道：“这幅‘洛神图‘临摹的真是好，线条细如云雾，如春蚕吐丝般连绵。”
    叶倾城也看了过去，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宋至言”三个字，“这是宋三郎君的画，真是可惜。”
    听到此话，坐在倾城对面的陆莲，手指不由得一颤。
    “宋二夫人，您可是哪里不适？”
    陆莲没有回答倾城，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宋至善见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夫人不常来这城外郊野，不知这里比城里冷些，穿得少了。”
    陆莲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便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目光藏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啊。”
    叶倾城半信半疑，将护身符握得更紧了些。
    众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天色渐晚，雷雨却丝毫不减。
    宋至善不好意思地起身：“季夫人，诸位牙郎，今日天公不作美。郊野路远泥泞，只能委屈各位在寒舍留宿一晚了。”
    叶倾城回想起宋家这宅子的构造，发出疑问：“有劳宋掌柜。可是，这里也许只够安置您与夫人，还有季夫人。我们人数众多，恐怕……”
    宋至善沉思片刻，“叶掌柜稍等，我这去问一下隔壁的恩师，竹山堂就在后侧，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凑合一晚。”
    见众人均没有意见。
    叶倾城礼貌作揖：“那便有劳宋掌柜了。”
    宋家后侧，竹山堂。
    叶氏众人冒着暴雨，推开竹山堂的大门。
    正值竹山堂的弟子们年休，整个堂内除了个看门的大伯便再无他人。
    那大伯披着个厚厚的外套，手里端着个小巧的烛台，带着倾城他们走在黑咕隆咚的连廊里。
    除了雨声，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空洞洞的，让人心慌。
    突然，一只癞蛤蟆从叶倾城的脚边掠过。
    啊啊啊——
    她吓得失声尖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郭子维。
    那大伯转过身来，在烛台映衬下，他的脸被光影放大，随着风摇摇晃晃，仿佛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啊啊啊啊，鬼啊！”
    叶倾城将头埋在郭子维的臂弯里，叫得撕心裂肺。
    清欢和一户被倾城吓到，也一边一个紧紧地抱住了情绪稳定的徐宁。
    郭子维正闷笑着。
    那大伯便没好气地怒斥起来：“这位娘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算是真的有鬼，也被你吓得魂飞魄散了！”
    郭子维费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对不住，她怕黑！请继续！”
    大伯将众人带到了竹山堂的宿舍区域。
    “就是这里了，这两间便给你们住，郎君们一间，娘子们一间。这是竹山堂的学子们备考时临时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倒也什么都不缺。”
    ”这里蛮好的，麻烦大伯替我们谢过律己先生。”郭子维礼貌回道。
    临走之前，那大伯又特意盯着叶倾城嘱咐：“莫要再大吵大叫了，乡野静谧，乡邻们休息得早，经不住你们这般吵闹。”
    “好好……”叶倾城自知这话是说给她的便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郭子维注意到对面有一间房间亮着，便好奇问道：“大伯，对面那间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无聊的话倒是可以去坐坐，只是里面都是先生的收藏，切记不可乱动。”
    说罢，大伯放好两盏烛台后，那大伯便背着手离开了。
    几人迅速分好了房间。
    这两间房是并排的，因房间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都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桌台上也落了一层薄灰，墙角还落着几只小昆虫的尸体。
    床铺是用土砌好的大通铺，侧面还能看到不少裂纹，摸上去冰凉得很。
    万一户将两间房间的窗子都用力撑开，又扫了扫灰：“也是许久没住这样的屋子了，以前走江湖时倒是时常光顾。”
    徐宁仔细地在两间房内走了走，然后在东侧的墙上都贴好了平安符：“好了。这下你们不用怕了。”
    时间还早，众人聚在其中一间房里取暖。
    没吃过苦的清欢扫视着房间，撅嘴吐槽：“真是倒霉，没想到这雨竟下得这么欢，本来一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被困在了这。”
    叶倾城轻抚着清欢，安慰道：“凭栏听雨也是蛮有诗意的，若不是困在了这，平日里咱们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清欢终于挤出了笑容：“阿姐说的都对。”
    郭子维依靠在门边，一直盯着对面的书房发呆，虽然那房间亮光微弱，但他觉得似有人影晃动。
    “刚才那大伯说对面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可想去看看？”
    叶倾城兴致勃勃：“闲着也是闲着！好啊”
    其他人点头附和。
    咯吱——
    郭子维端着烛台，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众人依次进入。
    “哇，这书房真是别有洞天啊，外头看是小小一间，里面竟然这般深远。”清欢不禁感叹道。
    叶倾城也满眼惊喜，这书房与她平时看武侠小说时，脑中想象的藏经阁倒有几分相似，木刻的雕花书架摆得随心所欲，典籍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但并不整齐，有一种经常抽出来翻看的痕迹。
    众人都兴致勃勃，立刻四散开来，自顾自地去寻找感兴趣的典籍去了。
    万一户雀跃得很，“让我来看看，这有没有武功秘籍！”
    徐宁不知何时也已捧起一本符咒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郭子维，他站在入门处反复盯着角落里一盏烧了大半的烛台，暗自思忖。
    “奇怪，难道真的没人？”

 第六十七章 这里蹊跷得很

    郭子维走近角落里那烛台处，怔怔地看着附近的两排书架。
    叶倾城见他就不吭声，“怎么了？”
    郭子维托起自己的下巴，思考着：“总觉得这里有些哪里不对。”
    叶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大咧咧地指着书架说：“是这两排么？可能是……太过整齐了？”
    经叶倾城提醒，郭子维恍然大悟。
    郭子维把眼睛靠在这两排书架边，细心地观察起书架的每一层。
    每层书籍上方都落满了灰尘。
    直到最底层，郭子维一眼便看到其中一本典籍的上方，洁净如初。
    “找到了！”
    他将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叶倾城盯着那书籍的封面，一脸疑惑地念了出来：“‘烹茶录’，难道是教煮茶的么？”
    郭子维快速翻阅了下：“这是本杂记，描绘的是两年前，竹山堂的学子们一起在庭院中烹茶的景象，你看，还有人画了画像！”
    郭子维指给叶倾城看，“还记录了每个学子当场做的诗句和文章。”
    叶倾城抬头望出窗外，“画里的，不就是这么！只是少了这画里的竹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律己先生的书房，可能就是他突发奇想地，想看看这些与学子们的美好回忆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子维又观察了下这书册。
    “我只是觉得古怪。你看这本书的边底，明显是有些潮湿，定是不久前刚有沾了水的手碰过。可我们来时，书房里四下无人。”
    叶倾城被郭子维说得背后发凉，其他人听到也围坐了过来。
    “你说的有点道理，让我瞧瞧！”
    叶倾城随意地翻了翻，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们看这里，可是被人撕掉了一页？”
    “还真是！”众人附和道。
    清欢目光如炬，接过书，正准备研究一番之时。
    “王某的书房今晚好生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如平日一般花枝招展的律己先生已经立在门口。
    “先生好！”
    众人异口同声，清欢机敏地将书册藏进了袖子里，背到了身后。
    叶倾城还在生律己先生的气，一副赌气的样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啊！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强词夺理，王某我走路一向轻盈优雅。”
    说着他还自恋地提着衣摆原地转了个小圈，以展示他轻盈的脚步。
    众人被王律己逗笑。
    清欢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袖子中的书册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才又骤然绷住了笑。
    律己先生饶有深意地也笑了笑，故意走近众人，继续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书房，还说我鬼鬼祟祟。”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清欢背着的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行鬼祟之事啊？”
    叶清欢自觉心虚，脸上倍感温热，便又后退了几步。
    叶倾城装作无意地挡住了律己先生视线，“好好好！是倾城一时失言，我们也见识过了，现在离开便是了！”
    “先生，告辞！”
    叶氏众人与律己先生匆匆告辞后，便一窝蜂似得跑回了房间。
    王律己看着远去的几人，摇晃着头，喃喃自语道：“倒是与其他牙人不同，甚是有趣。”
    说罢，他吹灭了角落里的烛台，慢悠悠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独留了一扇窗。
    在正要掩上最后一个门缝之时，他突然轻声吐了句：“走时，记得关窗，别淋湿了我的书。”
    黑暗里，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张纸，攥起了拳头。
    竹山堂，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平日最细心的清欢便与郭子维一起研究起那本书册。
    众人等得昏昏欲睡。
    叶倾城早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磨起了牙。万一户用剑支撑着头，徐宁则不停地念着口诀让自己清醒。
    “我知道了！”
    清欢发现了蹊跷。
    众人惊醒。
    叶倾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迟到了迟到了！”
    郭子维敲了敲她的头，这才回过神。
    万一户关起了房门，“清欢，你说。”
    叶倾城将书册翻到了那副图，平铺着摆在了桌上。
    “你们看，这幅上可以看出，参加了这个烹茶活动的，共有七人。除了律己先生与一旁的大伯，参加的学子共有五人。”
    她将书册翻到了缺页的位置，继续说道：“缺页的这里，前后都是律己先生与其他学子留下的感言，并留有落款，分别是律己先生、王谦、沈煜、苏应之。从这其中推测出，缺少的这一页上有剩下两名学子的感言。”
    徐宁发问：“那其他书页中，可以查到这两人是谁么？”
    清欢看了眼郭子维，皱眉道：“无从而知，但从刚才的那副图上，可以看出是其中穿着松绿色织锦缎的这位，和穿着赤色花鸟纹的这位，因为他们写感言的顺序与那图上从左至右的坐次是一致的。”
    叶倾城捧着自己的脸，一脸生无可恋。
    “那线索岂不是断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暴雨天钻进书房里，撕掉这一页呢？”
    众人没有思路，均沉默了起来，
    万一户打了哈欠，“哎，别想了！这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还帮竹山堂抓起贼人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睡下，还是明日带季夫人看宅更加紧要！”
    郭子维点头道：“一户说的是，晚上大家都小心点，若有情况，随时叫我们。”
    说罢，二人便回到了隔壁。
    夜色如墨，雨重如柱。
    窗外静谧阒然，整个竹山堂都被笼罩在雨气泛起的轻烟中，愈发神秘起来。
    叶氏众人在房中正睡得熟。
    突然，一声声带着恐惧的哀嚎打破了夜空。
    众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清欢快速重新点亮了烛台，随着光影重新找亮了房间，贴在墙上的那平安符也飘飘然地掉落了下来。
    徐宁拾起平安符，对上了满眼惊恐的叶倾城。
    那哀嚎声仍然回荡在整个小镇落的上空。
    三人立刻穿好外衣，冲出了房间。只见万一户与郭子维已经等在了门口。
    “你们没事？”
    “没事！这声音好像是从宋宅那边传过来的！”
    “走！去看看！”

 第六十八章 另有隐情

    叶氏众人打着油纸伞，正要出门。
    又碰到了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王律己刚打开房门。
    王律己迷迷糊糊地道：“真是扰人清梦，既然你们去瞧，我便继续睡了，回来可要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郭子维注意到他的鞋边角上沾了些泥。
    “先生，方才出过门？”
    律己先生的脚稍稍退了半步，“哦，方才去了个茅房。那是还没有动静。”
    说着，他便又关上了门，回去了。
    郭子维若有所思。
    叶倾城拉了拉他，“赶紧走！”
    众人顶着大雨寻到了宋宅后门。
    宋宅后门对着一片田野，宅子与田野之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许是暴雨的原因，河水异常湍急。
    “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那哀嚎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声叫得人心神不宁。
    “应该就在附近了。”带头的万一户谨慎地说道。
    叶倾城透过下冒烟的雨帘，好似看到了河道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倾城懊恼着刚才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提上一个灯笼，雨下的这般大，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众人缓缓地向河道靠近。
    万一户拔出剑防身，在靠近了那黑影之时。
    “你是何人？”他厉色发问。
    空气中一片寂寥，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万一户又走近了一些，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嗨！是个稻草人！”万一户松了口气，“应当是那边田野的，许是坏了，被丢到了河道边上。”
    正当众人放下心来。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了！”
    刚刚哀嚎的那凄凉女声突然在万一户身后的大树处传来。
    那声音空灵，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众人不禁心头一紧。
    叶倾城吸了吸鼻涕，紧紧抱着徐宁：“阿宁，你那符对付孤魂野鬼，应当绰绰有余。”
    “一户，上！”
    “摸得着的我万一户都不怕，就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万一户的双脚像灌了铅，无助地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郭子维在附近随意地拾起一根树枝，“我来！”
    只见他一步一停，缓慢地向那大树靠近。
    终于绕到了树后。
    他大声喝道：“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宋二夫人？！”
    陆莲受到了惊吓，大喊大叫了起来：“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随后便在雨中疯跑起来。
    她满脸惊慌，一路在水里踩出“啪唧啪唧”的声音，但兜兜转转地却不跑出这河道。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倍感茫然。
    叶清欢大喊：“不行，这样不行，她还怀着孕呢！无论怎样，我们得按住她，先将她带回房里。”
    “好！”为了抓到陆莲，叶倾城干脆丢开了伞。
    但她跑得飞快，即便碰到了她，也是拼了命的挣扎，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命。
    就在此时，宋至善带着拿着粗重绳子的家仆一起从后门走了出来。
    “快！”
    那些家仆不管三七二十一，凶狠地按住陆莲，便用那绳子捆住了她。
    陆莲的嘶吼愈发尖锐，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那家仆都不曾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们粗笨地把她像牛羊一般抬了起来。
    宋至善不耐烦地看着她，威胁道：“若是吓走了季夫人，我要你好看！”
    陆莲放弃了挣扎，她面朝夜空，像鱼儿一样张着嘴，任由冰雨灌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宋至善，你干脆了断了我！哈哈哈……让我快些去下面给至言赔罪！”
    陆莲冷冷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着。
    宋至善被陆莲触怒，怒斥着：“还不快把夫人送进去！”
    “宋掌柜！”叶倾城叫住了宋至善。
    宋至善丝毫不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叶掌柜，做好你牙郎的本份便好，别人的事儿少掺合！”
    “关门！”
    万一户飞身过去，及时用剑卡住了大门。
    “宋掌柜，我们掌柜的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关门了？”
    说罢，他稍一使力，那些推着门的奴仆们便一起摔倒在地。
    门重新被万一户打开。
    叶倾城走到门口，快速擦拭了下脸上的雨水。
    郭子维注意到宋至善衣角上的香灰，也跟了过来。他动了动鼻子，在宋至善身上嗅到了与竹山堂书房一样的沉香木味道。
    郭子维暗自思忖着，难道，刚刚在书房里撕掉书册的人，是他？他到底想隐藏何事？
    叶倾城救人心切，直截了当：“宋掌柜，我们做这桩生意，便要对季夫人负责。她有意购置您的宅邸，那我们便有责任调查清楚这宅子的过往。若您不想卖了，我们现在就带季夫人走。绝不能将她一人独留在这。”
    叶倾城的坚定眼神正对上了犹豫不决的宋至善。
    背后的陆莲还在狂笑着。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宋至善侧过脸来，在闪电下，半阴不阳。
    他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懒得腿长在季夫人身上，走与不走，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叶掌柜及各位，明日请早。”
    宋宅后门再次关上。
    叶倾城不寒而栗，背后湿答答一片，也不知是渗出了冷汗还是未干的雨水。
    次日，雨后初晴，宋宅正堂。
    倾城与子维来接季夫人，宋至善也陪同在座。经历了昨夜的折腾，他们都精神不济，不停地打着喷嚏。
    今日的宋宅，静的出奇，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
    房檐上不停滴落着残留的雨水，滴答滴答……就像叶倾城此时此刻的心情。
    沈潇今日倒是心情大好，她换了一只珠花戴在了头上，穿上了一件华贵但有些陈旧的衣裳，她好似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一样，美滋滋地在庭院里晒着谷物。
    叶倾城靠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沈潇，暗自思忖。
    昨日陆莲那叫声那么凄厉，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熟，一点都不知道。
    叶倾城试探着发问：“宋二夫人可好些了？”
    沈潇放下手里的簸箕，猛然回过头：“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嘛？”
    叶倾城尴尬地笑了笑，又连忙换了个问法：“额，我是问陆莲怎么样了？”
    沈潇听见陆莲的名字，嘴角直接就变了方向，“问那妾室作甚？这都几时了还不起身，哪里有嫁了人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卖个宅子可真难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与郭子维对视了一眼。
    宋至善看出他们的怀疑，突然出了声：“她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梦行症而已。”
    叶倾城将信将疑，梦行症哪有那么激烈的？陆莲昨日分明清醒的可怕！
    算了，还是赶紧带季夫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宅子不买了。
    季淑仪终于出现。
    倾城诧异最爱美的季夫人居然穿着与昨日一样的衣裳。
    她拉过季淑仪的手：“夫人，对不住，是我们没调查清楚就带您来看宅了，让您受惊了。我们再给您找其他的宅子！”
    季淑仪一脸惊讶：“我对这里很满意。不过买宅子是大事，我打算再在这里多住几日，再做决定。”
    叶倾城被季淑仪的反应吓到。
    “夫人，您可是认真的？昨晚的声音您没听到么？”
    季淑仪的睫毛微颤，轻轻拂了下手臂：“昨日雨大，我睡得正好，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啊！”
    沈潇在庭院里扬起谷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扬起头：“我们这夜里安静得很。叶掌柜真爱说笑。”
    沈潇怎么也变了，她不是不想卖这宅子嘛，为何现在没有了任何反应，还如此和气？
    叶倾城彻底懵了。
    “宋至善，你把她们怎么了？你是故意把我们支到竹山堂的！”
    宋至善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碗。
    “叶掌柜，你此话怎讲啊？她们都正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方才季夫人的话你可听见了？接下来，您是不是需要赶紧回牙行做文书了，我们还急着成交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突然响起了诵经的声音，伴着木鱼声，有节奏地传来。
    叶倾城还想争论，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她。
    “好！宋掌柜，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郭子维拉着叶倾城便迅速离开了宋宅。
    竹山堂，房间。
    叶倾城和郭子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大家。
    众人一边疑惑重重地收拾着行李，一边复盘着这两天诡异的一切。
    清欢叹着气：“这个陈家真是处处都怪极了。二个失踪的进士儿子，一个未过门却坚信自己是宋二夫人的沈娘子，糊涂的宋老夫人和多年没有音信的宋录事。唯一健在是明明做了赘婿还耀武扬威的儿子，和一个有梦行症，白天正常晚上发癫的媳妇。”
    “现在怎么办？”清欢发问，“咱们现在可是真的丢了夫人！带客人看宅，客人却被扣下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牙行就真要关门了！”
    郭子维眯缝着眼睛，“我觉得季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宋至善威胁着留了下来。而这个事情一定和宋三郎君有关系。昨日我在宋至善的身上衣角擦到了一些香灰，而那香灰不是普通的香灰，是律己先生书房里沉香木特制的香灰。”
    叶倾城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昨天在书房里撕掉了那页书卷的人，是宋至善？！”
    说到这里，徐宁也反应过来。
    “这样说来，昨天陆莲被绑起来的时候，喊了一句，要去找至言认罪。难道宋至言的失踪，与丢了的那页书卷有关联？”
    叶倾城突然后背发凉，“那书卷上的其中一人，一定是宋三郎君。可是从书册上看，那日他们相谈甚欢，并未发生什么啊！”
    众人正疑惑着。
    郭子维起身说道：“我们坐在这空想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尽可能的调查清楚来龙去脉，把季夫人救出来。”
    清欢丧气：“可是宋三郎君都失踪这么久了，连官府都没弄清真相，我们几个牙郎怎么查嘛。如今卖个宅子可真难啊！”
    正说着，叶倾城眼中闪着机灵的神色。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们！”
    众人齐齐看向了她。
    “谁？”
    岔路口的小摊。
    昨日一场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来光顾这小摊的过路人也少了大半。
    叶倾城带着诸位牙郎浩浩荡荡地便围坐了一桌。
    小贩见她声势浩大，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意图。
    他端着壶热茶汤和几个破茶碗便喜滋滋地靠了过来。
    “娘子，您今日来的这般早，还带了这么些个人，可是有生意要和我做啊！”
    叶倾城二话不说，从包袱里掏出袋装了五十文钱的小荷包，便拍在了桌子上。
    “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贩从容地打开荷包瞧上了一眼，嘴角瞬间不受控制地咧开：“娘子，你且问！”
    叶氏众人拉着小贩足足问了半个时辰。
    从他口中得知，陆莲与宋至善当年的婚事是郎情妾意的，并无任何不情愿的意思。虽然是宋至善入赘陆家，但陆家还是给陆莲抬了十里红妆到宋家，就从这小摊前路过，浩浩荡荡地走了许久，当时还来了不少人围观，都说宋家找了良配。成亲之后，因为有沈娘子在，所以陆莲很少再去宋家，每次去也都有宋至善陪着，但一住就住上个半个月左右。
    宋家兄弟们当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宋录事入了军营便一去不返，三个兄弟都十分孝顺宋老夫人。三人同在竹山堂上课，拜在律己先生门下，宋大郎君先考中的进士，当时他骑着马风风光光而过。宋二郎君及三郎君二人是同一届参加的科举，但只有三郎君考中了进士，当时为了照顾宋二郎君，他还省去了这些仪式，大家都羡慕他们的感情好。
    郭子维拿出了书册，翻到了画像的那一页，继续追问：“那你可能认出图上靠右的这二人中，可有宋三郎君啊？”
    小贩瞧了一眼那画像，伸出手对着叶倾城晃了晃。
    “娘子，我回了这么多问题，早就远远超过五十文的价值了。这个，是另外的价格！”
    叶倾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又在桌子上补了十文。
    “现在可以说了！”
    那小贩笑嘻嘻地收起了铜板，拿起书册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接着，他笃定地摇着头道：“认不出！”

 第七十章 叶氏可是用了邪术？

    叶倾城一把揪住那小贩。
    “认不出你还收钱！”
    那小贩扬起头，耸了耸肩，“娘子，您只问认不认得出，我答认不出，何错之有？！”
    倾城还想争辩，幸得徐宁拉住了她，摇头道：“救季夫人要紧。”
    一场秋雨一场寒，热腾腾的小摊成了这条岔路口赶路人的唯一依靠。
    叶氏众人打包了几样吃食，便打算赶回牙行，讨论计策。
    正要离开之时，叶倾城又瞧见了之前那鬼祟的小郎君。
    天虽又冷了些，他却仍穿着与之前差不多的单衣，孤单一人缩在距离炉子最远的角落里。
    柳如和郑书易也真是心狠，派出来跟踪也不给件袄子穿。
    叶倾城又塞给小贩五文钱。
    “给他们再配块饼。”
    西市，叶氏牙行门口。
    叶氏众人自从进了西市的门，便觉得奇怪。只过了一晚，所有人都好像开始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几人均觉得浑身不自在。
    徐宁歪着头：“生意不好而已，这么遭鄙视么？”
    “连那街角处摆摊的掌柜都不见了！肯定不简单！”清欢附和道。
    众人正疑惑着。
    万一户这急脾气一点也忍不了，随手抓了一个过路人，便逼问起来。
    “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闭起眼睛、扯着脖子喊道：“我……我阳气十足，不适合你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万一户见状，直接拔出了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恐吓道：“谁管你阳气足不足！把话说清楚！”
    利剑一出，附近的过路人都吓得拔腿就跑，就像看到了瘟神一般。
    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叶氏当街抓人了！！快去通知市属！！”
    那被抓住的路人更是脸色铁青。
    “你们……都说你们叶氏因生意不好，便用了邪术。骗季夫人去了鬼宅，就是为了给邪神献祭！”
    “什么？？？邪术？”叶氏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叶倾城想过郑氏会给他们泼脏水，却没想到这谣言传得这么快，又这么疯！
    万一户松开了那路人的脖领，他吓得直接双脚瘫软在地，用胳膊硬撑着拼了命地挪到了一边。
    众人望向对面的郑氏。
    只见郑氏将招牌和旗子都换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郑书易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他家管家在门口张贴告示。
    “从今日起，所有宅子，只要在郑氏成交，牙钱一律增加为宅钱的百分之三。”
    周围的人都怨声载道。
    立刻有人提出抗议：“行规便是百分之二，你们怎能私自涨价？！”
    郑书易冷哼着：“嫌多，你们可以去对面啊！郑某绝不拦着！”
    说着，他还挑衅地瞧了一眼叶氏众人。
    叶倾城暗自咬着牙，这个郑书易，故意放出谣言让叶氏门可罗雀，又立刻涨了牙钱，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真是无耻至极！
    万一户再次拔出了剑，“我去砍死他！”
    郭子维拦住了一户：“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再商量。”
    叶氏众人垂头丧气地进了门。
    虽然生意不好，但二叔父还是将大堂收拾得光洁如新，桌椅摆得仍然整齐对称，花瓶里也插了鲜桂，看起来暖暖的。
    清欢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怎么办……从何查起？”
    众人一阵沉默。
    忽然，后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季之言的声音。
    “之言怎么在这？”叶倾城问道。
    叶禄笑了笑：“季夫人跟着你们去看房，最近之言和勿儿、青莲他们一起住在了孙神医府上。孙神医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咱们这不是……”
    说到这里叶禄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咱们这不是没人来嘛，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了。”
    “这会子，小世子也来了，正在后面给之言和勿儿讲课呢。”
    叶倾城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刚才的心寒突然变得有些柔软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赶在被之言发现之前救出季夫人。
    一旦季夫人回来之后，郑氏散播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同样被孩子们柔化，众人心照不宣地围坐在一起，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郭子维掏出那本书册，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我们也并不是全无思路，若想知道少了的那页到底写了什么，恐怕只有找到另外几人这一条路了。”
    叶倾城托着下巴。
    “另外几人，律己先生和那大伯定然不会帮我们了，那日律己先生出现的那么凑巧，必然是帮宋至善打掩护。那剩下的只有……叫什么来着？”
    清欢拿起书册念了起来：“王谦、沈煜、苏应之。”
    徐宁叹了口气：“貌似都没怎么听过，可能这几人都未曾考中进士，没有捞到一官半职罢。”
    “最好是能想办法查一下宋三郎君科考那年的名单。”郭子维回。
    叶倾城发着呆，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难道是之前背过的唐诗里的诗人？
    不对，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
    忽然，灵光一闪而过。
    她结结巴巴地说：“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可是，苏应之？”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出当时在仙居吃饭时，苏翎送给她的那丝帕。
    展开一看。
    那丝帕的一角的睡莲旁，赫然绣着“苏应之”几个小字。
    叶倾城激动地手指直抖，“不知，此苏应之，可是彼苏应之啊？”
    郭子维斜着眼眸，醋意上头。
    一把抢过叶倾城手里的丝帕，酸言酸语道：“让我瞧瞧！郭某竟不知，叶倾城何时开始随身携带男子的丝帕了？”
    其他人均心领神会地在一旁闷笑。
    叶倾城一时尴尬，其实她只是因为这丝帕实在好看才戴在了身上，现在想来此举还确实有些暧昧了。
    她讪讪开口：“实在是因这丝帕，材质甚好！不脱丝，不粘毛，还够柔软，颜色也……”
    见郭子维越来越气，徐宁只得偷偷拉了拉叶倾城的衣袖，才打断了她。
    清欢偷笑着帮倾城解围，“若苏应之是苏市令，便好办了！怕只怕只是重名，据我所知，苏市令并不是长安人氏，既不是本地人，又怎么会是竹山堂的学子呢？”
    清欢说的在理，众人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大半。
    叶倾城拿起了那书册。
    “是与不是，我们直接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这就写信函，待他今日结束公办，我们直接带他去醉仙居，问个明白！”
    “好！”

 第七十一章 有人动了手脚！

    醉仙居，二楼。
    叶氏众人焦虑地等在包厢中，门外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是苏翎来了。万一户连着开了几次门，都碰了壁，便直接坐回去，颓卧在了贵妃椅上。
    苏翎那边边，因叶倾城的信函写的太过简单，苏翎还以为是倾城单独邀了他。
    自从静心宴后，他便发现了自己对倾城的好感，因此压抑着内心有意回避着她。
    作为市令，叶氏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今日叶倾城突然送来了信函有事求助，让他不禁有些雀跃。
    苏翎从出了市属大门开始，便一路演练着与倾城见面的场景，直到站到了包厢门外。
    苏翎在门口徘徊着，来回踱步。
    包厢里，众人注意到有人影在门前飘来飘去。
    “可是苏市令到了？”郭子维发问。
    众人急不可耐，一起挤到了门前准备欢迎。
    叶倾城刚要推门。
    苏翎清冷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叶掌柜，我不是刻意冷待你，只是近日公务繁忙。”
    屋内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叶倾城歪着脑袋，谁？冷待谁？
    她正想着，声音再次传来。
    “不行！太官方了！”
    “倾城，许久未见，许是你们最近罚款不多，日后我定多来瞧瞧！”
    众人隔着门目瞪口呆，郭子维更是一脸坏笑地盯着叶倾城，一副“你可以啊”的样子。
    叶倾城扶着额极力地摇着头。
    心里暗自嘀咕着，苏翎平日里一板一眼的，竟没想到，内心这般的“少女”。
    “不行，我与她还没熟识到可以叫‘倾城’那般亲密。”
    “还是叫叶娘子……比较妥帖。”
    苏翎还想演练。
    咯吱——梆！
    叶倾城实在受不了，直接大力推开了门。
    只是没想到苏翎站得太近，那门板直接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苏翎捂着额头与众人面面相觑，尴尬着打了招呼：“诸位，都在啊？”
    众人也一脸无所适从，只得齐齐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小厮上完了所有的酒菜，众人也已坐好。
    苏翎还没有走出内耗，想想刚才干了什么就自觉无颜。
    他的脸一直温红着，如醉了一般，额头上也包了纱布，看起来甚是滑稽。
    众人似笑非笑，但努力地压着情绪，使劲儿夹菜。
    郭子维率先打破尴尬，“苏市令，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打探一些往事。”
    苏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事？”
    郭子维单刀直入：“苏市令，郭某冒昧一问，您可是字’应之‘？您可认识宋至言？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探花郎。”
    苏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些，不由得一怔：“没错，我确实字’应之‘，也曾与宋三郎君有过交集。当年赶考，我与秦庆同行至长安。但不曾想，长安物价高昂，我两个穷苦书生根本承担不起。他投身怡春阁作诗，为怡春阁壮人气，后又在那与慕容娘子两情相悦，便与我日渐生疏了。我不想涉足烟花之地，便找到了郊外，当时律己先生开放竹山堂给贫困考生暂住，我便住了进去。也是在那结识了宋家的三兄弟。”
    叶倾城听得起劲儿，怡春阁居然还找书生去作诗壮人气？原来那时候就有水军了呀！
    苏翎顿了顿，反问道：“不过，你们为何会问这些？可是至言有消息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倾城直接掏出了书册。
    “苏翎，你先回答我。这书册上记录的那次’烹茶‘你可在场？夹在其中的这两位，可有宋至言？”叶倾城指着书册上的图问道。
    苏翎接过书册感叹道：“我竟不知还有人记录成册了。”
    他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往日的回忆也渐渐在脑中浮现。
    “没错。这次竹山堂烹茶，我有幸在场。你所指的这两位，便是宋家二郎宋至善和三郎宋至言。”
    苏翎这话一出，众人都起了疑惑。
    叶倾城将那图又拿得更近了些，“苏翎，你可看清了？这图上哪有宋至善啊？我们前几日刚和他见过，与这个图上之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苏翎眉头不禁皱成了一团。
    “奇怪，这图上的确实不是，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与我们一起烹茶的，定是宋至善。当日律己先生叫大家在庭院中烹茶作诗，他的诗夺了头筹，还单独写了一幅，裱好了挂在宋家正堂了。”
    听闻此话，郭子维将眼睛贴近了那页面的侧面，又用手指使劲儿搓了搓。
    不对，这个图被动过手脚！
    “你们看！宋至善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颜料要厚一些，我猜想定是有人给他重新画了脸。”
    徐宁不解：“会是谁呢？”
    “律己先生！”郭子维与苏翎默契地异口同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至善又为何要撕掉他和宋至言那页感言呢？”叶倾城继续发问。
    苏翎听得一脑袋浆糊。
    “你们都把我问糊涂了。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苏翎。
    苏翎听后大为震惊。
    “你们口中的宋至善，竟与我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苏翎喝了杯酒，眼神微微变得迷离，望着窗外回忆起了过往……
    “我与他们兄弟俩在竹山堂相识，那时候的我一穷二白。即使在竹山堂，也是付了房钱便再买不起吃食了。
    我接连饿了几天，直到有一日在竹山堂后院里不慎晕倒。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在宋家了。当时，至善正坐在宋宅与竹山堂临近的房檐上背书，正巧看到了晕倒的我，便与至言一起将我拖到了宋家。
    当时宋老夫人给了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送宋老爷子的旧衣给我。
    从那日起，我便与他们兄弟俩一起备考。
    我们三人中，至言是最没耐性的，但他天资聪颖，有着股机灵劲儿。
    至善是才学最好的那个，律己先生也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这里，叶倾城突然打断了苏翎。
    “苏翎，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宋至善是你们当中才学最好的那个？既然这样，为何最后，你和宋至言都考中了进士，只有宋至善落了榜？”
    苏翎轻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

 第一章 果真是风水宝地

    秋风瑟瑟，孤星犹照，还打着哈欠的林宝儿却已经爬上了远郊的半山。
    谁让她有一个卷王店长，偏偏让她这个点来看房源。
    早知道她就应该去考研，而不是跑去当什么房产中介。
    林宝儿看着眼前这荒凉的半山别墅，林宝儿不禁怀疑起自己，掏出手机核对秦川发来的房源地址。
    “别看了，就是这家！”
    林宝儿顺声看去，早已等在院子里的秦川正精力充沛地走出来。见是秦川，林宝儿条件反射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别坐这，要下雨了。”
    秦川话音未落，天就像漏了一样，顷刻间暴雨如注。
    二人挤在院中游泳池边的一处旧亭子里，沉默震耳欲聋。林宝儿见这游泳池还是上个世纪的装修风格，池中也早已被干枯的落叶铺叠了好几层，一副破败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颤。
    叮——
    客户发来消息，“雨太大了，改天再约。”
    短短八个字成了压垮林宝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忍耐一早上的她瞬间爆发跳进破游泳池咆哮
    “你是不是有病！大晚上让人跑到这里来看房，我昨晚一共就睡了四个小时！你自己愿意当卷王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啊！”
    面对林宝儿的失控，秦川推推自己的眼镜框，毫不在意。
    “存在即合理，我看过了，这是个风水宝地，房子虽然旧了点，只要用心打理就一定能出。”
    林宝儿抬头看着的秦川这幅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拽秦川，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俩人倒进了枯叶堆里。
    就在二人倒下的瞬间，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了过来，强光霎那间膨胀成球，又迅速挤压成一条缝，带着二人一起消失在枯叶里。
    当林宝儿再次有了知觉，是一缕肉香狠狠地钻进了鼻孔里。还未睁开眼睛的她追着这缕香气就摸到了桌子前，一口下去，肉汁在嘴里瞬间爆开，真香！
    “好吃么？”一道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吓得林宝儿立刻瞪圆了双眼。
    只见一位面容俊美、身着蝶红色喜袍、歪戴着簪花公子帽的青年男子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
    周围房间内装饰古朴，分明不是自己那个年代的。
    难道她穿越了？
    “你——”
    喜袍男子刚要开口，林宝儿就“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疼痛说明着不是梦。
    林宝儿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
    下一秒一群穿着破布衣的土匪们就一齐冲进了房间里，带头的男子三两步便跳到林宝儿身旁，一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头儿！您没事！可是这叶家娘子又寻死腻活了？她白天刺您的伤口还阴着红呢！”
    “要我说不如宰了，反正雇主只说掳走，留不留活口都是咱说了算，您若还想要个夫人，兄弟们再去抢个貌美的也不难！”
    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锋利无比，林宝儿刚刚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解决面前的情况。
    “没事，你们先出去。”幸好那男子开口打发走了那群人。
    林宝儿长舒一口气，面对逐步逼近的男子有些紧张。
    她可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现在就让她献身实在有些为难，但眼下
    林宝儿眼珠子一转，在对方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立刻下跪大喊“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
    年轻男子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林宝儿，是我！”
    林宝儿诧异地望向男子。此时男子已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模仿着林宝儿刚才的语气重复着：“大王，不如直接宰了妾……哈哈哈……”
    林宝儿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围着眼前的男子转了几圈。男子见她还是一脸错愕，终于收起笑容说道：“别转了！我是秦川。”
    听到肯定的回答，林宝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秦川道：“我真是着了你的道！你还有脸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委托书摊开来给林宝儿看。
    秦川：“我其实只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正被二当家刚抢来的郎中医治手臂。拼凑几个土匪的话来看，我姓郭，名唤子维，是这窝土匪的头目。”
    “今日是受雇主委托，付二十两酬金抢叶氏牙行自江陵去往长安的商队，并掳走叶家千金叶倾城，也就是现在的你。”
    “但据说郭子维本是要强娶她做压寨夫人，没想到叶倾城宁死不从，用发簪刺伤了他。郭子维因失血晕厥，叶倾城正要抹脖子自尽时被二当家一棒子打晕。醒来之后，叶倾城和郭子维就变成了你和我。”
    秦川稍做停顿，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是怎么来的。哎…我已经把这前前后后都勘察过了，并无任何痕迹，看来暂时是没有什么回去的希望了。”
    林宝儿看着委托书摇起了头：“我居然才值二十两！你果然不是好人，连穿越过来都是土匪头子。”说罢，她又坐回到放着吃食的桌子前，索性大快朵颐起来。
    秦川难以置信地看着左手拷羊腿、右手胡饼的林宝儿说道：“真不愧是你，听完这些居然还吃得下去！”
    “不然呢？”林宝儿眼神示意秦川给她倒杯喝的，继续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都说了暂时没有回去的希望，我不吃点东西，和你一起饿死在这么？！”
    秦川给她倒上酒之后也坐下吃了起来，“你说得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走。”
    “走？”林宝儿反问道：“为什么走？走去哪？你是这的头儿，咱们吃喝不愁不是挺好的么？”
    林宝儿这一问算是问到了秦川的心坎里，他激动地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眼里也瞬间闪起了光，手舞足蹈地回答道：
    “你，如今是叶氏牙行的千金。你可知在这个朝代，小到牲畜、栗米，大到车马、庄宅都需要经过牙郎之手。如果我们能回到叶家，就可以重操旧业，以我们的经验，足以在这安身立命。”
    “我早就听说长安的宅邸庄重大气、严整开朗，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要是此生有幸能卖上一栋，你我的职业生涯就再无遗憾了。如果不走，被他们发现我并不是真正的郭子维，别说吃喝不愁，你我小命恐怕都难保。”
    在秦川提醒下，林宝儿也来了兴致，但她只听到“千金”两个字，就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畅享未来了，想着只要回到叶家，就可以舒服地躺平了，那也确实没必要赖在这土匪窝里！
    林宝儿越想越激动，干脆一把丢掉羊腿，把脚架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对秦川说道：“咱们一起去长安大展宏图！只要有我林宝儿，不不不，只要有我叶倾城一日逍遥，就有你郭子维的一份荣光！你的工作包在我身上了！干杯！”
    林宝儿将杯里的酒一干而尽，心里却另有打算，等到了叶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子维也应和着与叶倾城碰杯，并正色道：“一言为定。”
    吃饱喝得后，叶倾城一头栽到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郭子维吹灭所有红烛，只留了窗边的一盏灯，然后端坐在案前，仔细地铺开宣纸，挥笔疾书起来。

 第二章 真正的卷王从不抱怨环境

    叶倾城一觉睡到了晌午，不见郭子维便出门找寻。
    一推开门两个婆子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娘子，您终于醒啦！这是老大吩咐我们整理的行囊，说是要和您去度…度蜜月。我们不知娘子的习惯，就随意收拾了些，您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叶倾城大手一摆，“不必看了。秦……郭子维呢？”
    蓝衣婆子：“老大正在前厅议事。他特意吩咐了，娘子昨夜辛苦，让我等不要打扰。”
    叶倾城好奇郭子维又在搞什么鬼，便推着婆子带她去前厅瞧瞧。
    叶倾城刚挨近前厅大门，就听到郭子维慷概激昂的声音。
    “我这次例会要说的第三点是，咱们团队的组织架构有问题！若凡事都依靠我和二当家，咱们团队是无法壮大的，我已经重新拟好了新的架构……”
    叶倾城听到郭子维的发言就两眼一黑，真不愧是卷王，走到哪里卷到哪里，婆子们说昨夜红烛点到了丑时，该不会就是写这玩意。后排的土匪们正小声讨论着：“架钩是什么钩？”左边的早已呼呼大睡。
    叶倾城偷笑想要溜走，却迎面撞上两个大兄弟，定睛一看，二人手上正抬着个被五花大绑还蒙着眼睛的书生。
    “这是？”
    叶倾城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前厅的注意，二当家兴冲冲的奔过来向她解释：“娘子，这是老大早上让人去请来的教书先生，老大说要和您去度蜜月，可能是数日，也可能是数月。山寨里不能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不然连雇主的委托信都看不懂，这不，从今日起大家伙就要开始上课识字了。”
    叶倾城惊讶得话都说不出，只得连连点头。
    二当家变脸比翻书还快，转身对两位兄弟说：“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先生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倚靠在门边上的叶倾城已经打起了哈欠。
    见郭子维还在滔滔不绝，叶倾城随手抢了张纸团成团丢了过去。“例会”被纸团打断，众人顺着纸团的弧线齐齐地看向叶倾城。
    只见叶倾城面无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二…”
    “一”字还未出口，郭子维已慌张地窜到了门口。郭子维不放心地拍着二当家的肩膀说道：“子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今日的这些安排，定要督促兄弟们完成。盗亦有道，三劫三不劫，读书识字后才能有选择地劫……”
    见郭子维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叶倾城怒视着甩下一句“莫要再啰嗦了！”便把郭子维直接拽上了马车。
    众人均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直言“叶娘子大义！”
    自从离开了山寨，叶倾城就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买买买。
    经过几日奔波，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门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写着“安化门”，两道沟渠从大道边穿过，城楼高耸入云，排着队进城的人多到看不到尾。
    二人结算了马夫的酬金便打发他走了。叶倾城蹦蹦跳跳地顺到队尾便钻了进去，背着四个包袱的郭子维却格外眨眼。果不其然，只一眼便被负责抽查的金吾卫卫士提溜了出来。
    卫士熟练地挑开郭子维的包袱，前几个并无异常，直到最后一包打开，装得满满的肚兜儿、媚药散落一地，甚至还掉出一本《春宫图》，立刻引得周围的人连连惊呼。
    郭子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叶倾城，叶倾城猛得想起，当时婆子们说的“不知娘子的习惯”，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惜给她收拾的行囊她是一眼没瞧就带上了。
    卫士：“裹挟污秽之物，将此二人抓起来！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
    叶倾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长安城，第一站竟是县狱。之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没想到如今竟还真的进来了。
    郭子维被关在叶倾城隔壁，一副吃了苍蝇的颓样，同关着的还有一花白胡子老汉，痴痴颠颠地唱着不成调的歌。叶倾城也自知理亏，笑盈盈地隔着栏杆哄着：“怪我怪我！没仔细查看！你别不理人儿嘛。听说这县狱在长寿坊，还是核心地段呢！就这小小的一间也要近两贯铜钱呢？”
    郭子维忍不住反问道：“那你可知你的罚金是多少？”
    叶倾城与郭子维辩驳了几句，见说不过干脆威胁起来：“你一会可别来求我！那个守门的卫士临走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知会亲邻携罚金来赎！’敢问你在长安城可有亲邻？若没有我，你都出不去！”
    郭子维：“那我问你，你家人都有谁？你晓得么？”
    叶倾城自信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赎人这种差事主人家肯定是不会来的，来得定是小丫鬟或者管家，管家一眼就瞧得出来。丫鬟的名字就那几个，春夏秋冬，或是小这个、小那个的，铁定能蒙上个十有八九，一会你就瞧好！”
    咚咚咚——
    二人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只见一挎着钥匙串的卫士领着一老仆和一穿着鹅黄襦裙的丫头快步走来。叶倾城见这情形正如她所料，得意地朝着郭子维的方向扬了扬头。
    卫士爽利地开了锁，那丫头便带着两串热泪扑进了叶倾城怀里，“娘子受苦了！”
    郭子维饶有兴趣地等着叶倾城开口，叶倾城一副嘚瑟样地说道：“春……”见这丫头没有反应，便立刻改了口：“小……”
    只见这小丫头一脸不解地抬起头：“娘子，您是不是受了惊吓？这才几日功夫，便不记得阿桂了！”
    叶倾城尴尬地扶住太阳穴说道：“正是，我的头好痛。”
    郭子维被叶倾城拙劣的演技逗得“噗”得笑出了声，一直没吭声的高管家敏锐的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
    “娘子，这位是？
    郭子维自信地起身整理起衣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叶倾城忽得想起日前郭子维对自己的捉弄，故意说道：“我不认得这位郎君！咱们走！”说罢便准备抬腿走人。
    高管家与阿桂不敢多问，只得跟在她身后。郭子维一时慌了神，隔着栏杆拉住了叶倾城的衣袖，小声嘟囔道：“喂！你搞什么？！”
    叶倾城故意甩开他的手，并后退了一大步说道：“求我呀！”
    郭子维明白了她的意图，干脆坐回去，不紧不慢地说：“叶娘子回府后可要多加小心，不知是何人恨毒了你，竟需这般大费周章的雇佣绑匪，只怕是身边熟人。吾不才，只不过是这世间唯一没有嫌疑的人罢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正中叶倾城软肋，只得服软带上这扫把星。
    “郎君，请！”高管家有眼力见地给郭子维开了门。
    正当几人要离开之时，那花白胡子老汉忽然停止了哼唱，一反常态地吐了句：“郎君不凡，断所求即可鹏程。”说罢便又唱了起来。
    郭子维不由得一征，询问身旁的卫士道：“敢问官爷，这是何人，所犯何事？”
    卫士不在意地答：“此人名叫信夫，金陵人氏，疯汉而已，是这儿的常客，郎君不必理会。”
    高管家见郭子维上了心，也附和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再迟就犯了宵禁了。”说罢，便带着二人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初入叶府

    众人坐上马车，阿桂给叶倾城简单介绍了二叔父家的人员情况后，便提醒道：“娘子，长安物价高，二爷家中一切从简，不比江陵，您多担待些。”
    “这是自然。”
    叶倾城想着再怎么从简也应该比山寨强。
    一眨眼的功夫，马车便进了崇贤坊，过了道永安渠便到了叶府。
    叶府大门开在东南侧，高管家一招呼，便跑出来十几个小丫鬟，个个活泼伶俐。
    众人刚过了影壁，高管家便对郭子维正色道：“郎君，叶府女眷众多，您是客，请随我至跨院休息罢。”
    “劳烦高管家。”
    叶倾城见郭子维爽利地应了下来，便急匆匆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反驳道：“谁说他是客，子维是自己人，就安置在我附近好了！”
    郭子维故意调侃她：“这么怕死啊？”
    叶倾城用胳膊肘狠戳了下郭子维，压着声音回：“少废话，谁雇土匪劫我还没查到呢，你当然要保护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留下来！”
    高管家眉头微蹙，又怕得罪了叶倾城，只得照做。
    丫鬟们簇拥着叶倾城过了垂花门，便见到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正耍着枪。
    她挽着利落的发髻，鬓角处随意地散落了几缕碎发，甚是好看。虽穿得简单，但难掩贵气。
    倾城猜测她一定就是阿桂口中那出身武将世家的二叔母婉儿了。
    听闻她是为了和二叔父私奔，才不惜与家中断了往来的，也因此隐姓埋名。
    婉儿见倾城他们到了，便爽利地将梨花枪背到身后。
    “是倾城！多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我都不敢认了。”
    叶倾城笑得腼腆：“谢二叔母夸赞！”
    见郭子维也跟着进了来，婉儿眉头微皱，但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和气：“你没事就好，此前阿桂满身是伤地跑了来，说你们的车队在路上被土匪劫了，你阿翁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你日后的声誉便不许报官，我们只得暗暗派家仆寻找。”
    婉儿又看向郭子维，“听闻你与郭郎君是一起进城的，可是这位郭郎君救了你？”
    叶倾城连忙点点头，“没错，幸亏遇到了子维，我才得意从土匪窝里脱身。”
    郭子维眼眸一沉，这个二叔母婉儿是敌是友还不知，姑且试探一二。
    “叶夫人，这一带的土匪不似闹饥荒处的那些，都是受人委托终人之事，不知叶氏在长安可有得罪什么人家？”
    婉儿沉思片刻：“若说得罪了谁我倒一时想不出，劲敌倒是有一个。但郑氏也是正经生意人，远亲是朝中权贵，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买凶的恐怕另有其人。”
    婉儿眼色一变，拉起叶倾城的手：“先不谈这些糟心事儿了，如今你们平安归来了便好。我与叶禄在长安虽落脚多年，但叶氏到底是外来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此次你阿耶让你来帮扶，我们自是欢迎的，只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
    怪不得招人暗算，叶倾城原来是“总部”派来长安的“空降指挥”啊。
    叶倾城笑盈盈地回：“二叔母客气了，倾城一定竭尽所能。”
    在说“竭尽所能时”叶倾城特意便饶有深意地瞧了眼郭子维。
    婉儿欣慰一笑：“你们舟车劳顿，又受了委屈，定累坏了！南红，快带娘子去瞧瞧。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南红是婉儿一起长大的丫鬟，据说连当年私奔都呆着南红一起，亲如姐妹，在叶府的地位自然不必说。
    “谢二叔母！”
    见他们走远，婉儿才质问起高管家：“你怎么办的事？伯兄此次打着锻炼倾城的幌子让她来长安，就是特意为了她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我与叶禄要多留意长安的良配。她与郭郎君这般出双入对的，让外人看了，谁还敢与我们结亲？”
    高管家委屈巴巴：“回夫人，我入门便拦了，但倾城娘子不许，极力地护着。您也瞧见了，二人几乎是半步不离。二爷和夫人若想成事，恐怕要多下些功夫才行了。”
    南红推开西厢大门，一股木质香气淡淡地飘来，若隐若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水的沉香木家具，沉稳又雅致，中堂摆着各色瓷器和琉璃，隔断细节处又恰到好处地嵌了些玉石，好不气派。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痴了。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这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旧货市场那些老瓷片都价值不菲呢，更别说这完完整整的名家瓷器了，那破琉璃倒差点意思，不过这沉香木家具真是妙极。
    叶倾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正痴笑着，差点被门槛给绊到了。
    “娘子，小心！南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叶倾城，带她迈过了门槛。
    南红见倾城满眼喜色，便又得意地说道：“听闻娘子独爱鹤，您往落地花罩里面瞧，这是二爷亲自与薛老宰相的门生求来的《雪鹤图》。”
    “南边这间暗房是娘子的寝室，我家清欢娘子听说您要来，一早就折了桂花在里头，现在已经满是桂花的香气了。娘子是有名的才女，北面这间，二爷特意按郎君们的标准，给娘子布置成了书房。”
    叶倾城听了南红那一大通话什么也没记住，对《雪鹤图》也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那书房的位置倒是不错，既与自己的寝室互不干扰，又同在西厢，能有个照应，瞬间就起了主意。
    “南红阿姐，辛苦把这改成卧房！”
    南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娘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叶倾城压根儿不顾南红说什么，自顾自地就给丫鬟们都分配了任务。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书房就被改造成了间小卧房，然后便将丫鬟们连同南红一起轰了出去，只留下了阿桂伺候。
    叶倾城看不惯房间里的摆件，掏出了自己路上买的一堆破烂货换了上去。忙得不亦乐乎，擦着汗说道：“郭子维，你那书房我也是要改造改造的！一个好好的房间，竟放着些石头笔墨，真是无趣至极！”
    郭子维还未来得及拒绝，叶倾城就已将一座泥塑的彩色莲花烛台拍在了他的桌案上，又让阿桂在一旁的乌龟式样的盒子里倒满了多彩的香料。
    叶倾城环顾一周，不满地说道：“为了赶路都没买什么东西，明日定要去西市好好逛逛，将这里好好装扮一番！”
    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传来的还有叶清欢温柔的声音。
    “倾城阿姐，我是清欢！我带了些长安特色的吃食来，现下是否方便？”
    叶清欢是二叔父叶禄的独女，只比叶倾城晚生了半年，从小便在长安长大，聪明乖巧，现下也在牙行里做一些文书工作。
    “当然方便！”
    倾城示意阿桂给清欢开了门。
    只见一位面容清丽，一身月白蓝的襦裙，梳着极简单的双髻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一身清爽，除了胸前挂着块和田玉外，便再无其他首饰了。
    叶清欢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位堂姐，她将一小碗酪樱桃和一碟透花糍搁在桌上，热情地说道：“倾城阿姐，近日牙行太过忙碌，阿耶直接就在牙行里住下了，所以不能亲自来接风，这是他特意命人从南泉斋带回来的点心，你快尝尝，看是否合胃口。”
    “直接住在牙行了？”叶倾城有些意外。
    “是啊，只因圣上不久前新封了贵妃，给了大赦天下的恩典，所以长安近日就涌进了好些个黑户，还有刚从县狱里放出来的，都是没什么钱财，又急需住处的主儿，让人好生头疼。”
    “其他牙行都不愿接这种活儿，费力又不讨好。但阿耶心善，几乎来者不拒，结果就苦了自己。这还不止，店里的牙郎们，像一户阿兄、徐宁阿姐，也都好几日没回过家了。”
    叶倾城听后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不成这二叔父也是个卷王老板，她的命真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想到这里，叶倾城哀怨地瞟了一眼郭子维。
    正如她所料，一旁的郭子维激动万分，慷慨激昂地说道：“救济难民于水火，叶二爷真是仁义之士！牙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或许能帮上忙。”
    郭子维开了口，清欢才注意到竟还有一人。
    她略显慌张：“方才只顾着与阿姐说话，竟未注意到郭郎君也在，可惜这酪樱桃只捎带了一碗，真是对不住。”
    “没事儿！他不爱吃酸奶！”叶倾城一边大大咧咧地回，一边已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何为酸奶？”清欢疑惑地问道。
    郭子维连忙开口解围，“我平日里不喜甜食，清欢娘子不必介怀。”
    清欢看着叶倾城狼吞虎咽的样子，满足极了。
    宠溺地说道：“传闻中倾城阿姐强势又孤僻，是江陵出了名的高冷才女，还是经商的奇才。”
    “今日一见却和传闻中的不太相同，阿姐真诚直率，亲切得很。传闻中还说阿姐从不近男色，但我听闻，此次阿姐为了郭郎君在城门口大闹金吾卫，不惜入狱也要扞卫二人情分。不顾世俗眼光，敢作敢为，阿姐真真是与众不同！”
    听了清欢的一通话，叶倾城差点把那酸酪喷出来。
    “清欢呐，传闻也不可全信。”
    叶倾城暗暗思忖起来，经商奇才，又不近男色，原主真是太苦了，她可不过这样的日子……
    郭子维则一直暗中观察着叶清欢。虽然她一脸纯真，不像是会写委托书的雇主，但也万万不能大意，必须试她一试。
    纠结再三，他决定先从字迹入手，“清欢娘子，我们明日想去添置些物件，可否简单画个路线图来？”
    “子维阿兄你太见外了。”清欢爽快答应，“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书房画一个来！”
    不料，她刚走进书房，便传来了一声怒斥。
    “这是哪个混账丫头干的！怎能将祭器放在我阿姐案台上！还在这红丝龟足砚，竟放了这些个西域的劣质香料！简直是暴殄天物！”
    “阿桂！快叫人去查！抓到了送到我那去，我定要亲自把她赶出府去！”

 第四章 西市繁华，赐玉花卷一枚

    叶清欢将莲花祭器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叉着腰，一副要给叶倾城做主的样子，煞是可爱。
    郭子维偷瞄了下叶倾城，闷笑起来。
    叶倾城一把拉住气鼓鼓的清欢。
    “清欢，阿姐刚进府就责罚下人，也太兴师动众了。这个什么龟足的砚台当香炉用也不算浪费嘛，明日再去买一个就是了！”
    清欢本不想就此罢休，还是阿桂提醒她明天要早起去牙行送饭，才终于哄走了。
    叶倾城满心期待着明日出去扫货，回到房中便列起了清单。
    郭子维则在书房中连夜翻查书籍，靠着典籍硬是手绘出了一幅长安城的地图来。
    次日一早，阿桂便带着丫鬟们，端进来大碟小碟十几样吃食，一桌子摆得琳琅满目。
    叶倾城激动之余也不忘惜命，拿出银针挨个菜品都试了一试，确定没毒才开动。
    郭子维简单地拿了两样点心便又钻进了书房。
    因对长安城还不太了解，他必须争分夺秒，自从昨晚听清欢说起现下牙行的困境，他便上了心，这是他的第一站，势必要力挽狂澜。
    “倾城娘子，这是您让高管家送来的名册和牙行布局。各位牙郎的资料也都在里面了。”
    一名丫鬟将一本名册呈上来。
    “名册？”
    叶倾城正疑惑着，郭子维便快步接过了名册。
    “给我就好。还要麻烦备辆马车，倾城娘子一会要去西市走动。”
    “是。”
    叶倾城悠哉悠哉地吃完了早餐，待出发时，已接近午时。
    她思索再三，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又在头上插了两支简单的珠钗便出门了。
    长安繁华，路上行人众多，越靠近西市人流越大。
    又因临近开市时间，坊门口等着开门的人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甚至还出现了拥堵的迹象。
    “好家伙！光看这门口的阵仗已经大开眼界了！”
    见郭子维没有反应，叶倾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名册，“你这名册什么时候看都行，快瞧瞧这外头，好不热闹呢！”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也瞧了出去。
    只见叶氏马车前前后后都挤满了人。郭子维暗自纳闷起来。按理说在长安城能用马车的非富即贵，一般百姓见着都是要躲得远远的，怎么会站得这般近？
    “阿桂，平日里等着进西市的人也如此之多么？”
    “平日也多，但不如今日这般多。猜想可能和圣上大赦天下有关，郎君您看，那些穿着破漏衣服穿着草鞋的呢，定是刚放出来的。”阿桂回道。
    叶倾城皱起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郭子维：“还说别人呢，你不也穿得破破搜搜的，一会你最好跟紧了我，可别被当成难民又抓走了！”
    阿桂被逗笑，打趣道：“娘子说的是，郭郎君一早上只顾着看书，都没好好梳洗，确实有些狼狈。”
    她看了下叶倾城，继续说道：“可娘子，今日为何也穿得如此朴素？”
    阿桂这一问，便问到了叶倾城的心坎上。
    她笑盈盈地答：“我是刻意这么穿的，这做买卖的人最喜欢看人下菜碟了！我穿得朴素些，以免他们给我恶意加价。”
    阿桂闷笑着称赞起叶倾城来，“娘子，真是聪慧！”
    正午时分，浑厚的鼓声接连传来，坊门大开，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
    一进坊门，叶倾城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只见道路两旁各色招牌挂得满满当当，车马声、叫卖声连成一片。珠宝酒肆、布匹成衣等，琳琅满目，让人看不过眼。
    店铺前小摊贩们也拥有着自己小小的一块铺位，多的是手打的饰品和特色小食。
    在郭子维提议下，三人下了马车，步行逛了起来。
    叶倾城被西市的繁华迷了眼，掏出自己的小清单，走走停停。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走出西市九宫格的第一格。
    相比大的珠宝店，她更青睐路边的小珠钗摊子，每一处都要翻遍了才算完事。
    郭子维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小声吐槽：“哪有富家千金蹲在地摊前捡漏的呀。”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这样挑挑拣拣才有趣。”
    正说着，叶倾城便拿起一个做成花卷形状的玉料坠子，在郭子维面前比划起来。
    “诶！这个就不错！这花卷坠子与你一样卷，甚是般配！”
    叶倾城对这物件十分满意，大手一挥，“掌柜，将这花卷坠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接过“玉花卷”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您说的可是这羊角牡丹？二十文。”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这是牡丹？这手艺未免也太差了！！”
    郭子维见状不禁笑出了声，故意大声回道：“你别管它是不是羊角，是不是牡丹，我家娘子说它是玉花卷，它日后便是玉花卷了，快包起来！”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
    叶倾城气得红了脸，丢下句：“手艺这般差，便宜点好了！阿桂，给他十五文，足矣！”
    说罢，她便赶紧溜到下一个摊位继续逛起来。
    郭子维拖着越发多起来的包裹，连连抱怨道：“你有几个脑袋啊？买这么多！戴得过来么？”
    “你管我！我有几个头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有几双手。”
    郭子维越是不悦，叶倾城便越是兴致勃勃，风水轮流转，如今也终于轮到她威风一回啦！
    见他们争执不休，阿桂提议道：“娘子，西市同一类型的店铺都是规划在一个区域的，这个区域尽是金银细软。前头才好呢，市署旁是长安最受欢迎的成衣肆，咱们去那瞧瞧可好？”
    听到成衣肆，叶倾城心中闪过一丝雀跃。
    阿桂见状立刻哄着她上了马车，温柔地说道：“娘子，西市大得很，若全靠行走，恐怕几日都逛不完。还是马车快些。”
    回到马车上，郭子维也终于有机会放下叶倾城那好几包“战利品”，他轻轻甩着已经有些微红的手腕，劝说着自己，为了前程，定要忍耐一时。
    就在三人上车之时，郭子维忽然注意到马车后面跟着的几人，竟有些面熟，他故意探出身去，装作调整卷帘的样子向后张望。
    见郭子维看过来，那几人便立刻停下了脚步，神色鬼祟地装作在地摊上挑拣物件。
    “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叶倾城不耐烦地问道。
    郭子维不动声色地放下卷帘。
    “小点声，好像有人在跟踪。”
    叶倾城花容失色，压低声音问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曾见过？”
    郭子维闭上眼睛，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这几人的面孔。
    “好像是在开市时，跟在我们马车附近，穿着草鞋的那几个人。”
    叶倾城一脸疑惑，“草鞋？那不就是刚放出来的犯人？我们在里面不足半日，应该不会得罪了谁。可是你昨晚没睡好，多虑了，也许就是碰巧同路的人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郭子维坚定地看着叶倾城和阿桂，淡定地说道：“是不是碰巧，咱们一试便知。”

 第五章 危机四伏

    叶府马车停在了西市最大的成衣肆云罗馆门口。
    云罗馆地处西市中央位置，紧邻着市署，对客人的衣着有最低要求，进入店内的客人均享受一人一接待的待遇。
    馆里挤满了客人，各色材质的衣裳应有尽有，都按照价目和手艺分别挂在不同的区域，客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预算各取所需。
    那几个穿草鞋的人见状也停了脚步，在云罗馆外围各自找了角落缩了起来，完美融入了其中。
    郭子维看在眼里，心想着，果然如他们所料，看来势必要想办法甩掉才行了。
    叶倾城带着郭子维和阿桂，故意高调地走进店里。
    眼尖的掌柜瞄了眼她马车上的“叶”字，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叶娘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本店新推出了不少新样式，不如我带娘子瞧瞧？”
    叶倾城不屑：“听闻云罗馆有位金牌绣娘，每月都会亲自缝制一件独一无二的款式，我只看这个。”
    掌柜表面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
    “叶娘子，果真大气。只是这独一无二的款式，价钱也不俗，还需要在我们馆买个最高等级的山茶花扣子才能看上一看。”
    说着，她还在叶倾城面前搓动着手指，示意叶倾城要先展示财力。
    “没问题！”
    为了能进云罗馆的单间，叶倾城大手一挥，给郭子维和阿桂也安排上了山茶花扣子。
    胖掌柜如获至宝，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揽着叶倾城，亲自带着他们进了尊贵的内室。
    云罗馆，金牌内室。
    金牌内室在云罗馆最深处，私密性极强。
    屋内装饰倒是极简，两张黄花梨靠椅靠在一侧，正中则摆放着一精致的雕花衣架，还有一丝线绣的屏风，就无其他家具了。
    叶倾城等人稍坐了片刻，绣娘便带着她的成衣作品走了出来。
    她正要展示，便被叶倾城轻柔地打断。
    “娘子，不必展示了，这衣服多少钱？”
    绣娘一征，面带疑惑答道：“回叶娘子，三十两。”
    叶倾城听后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与郭子维吐槽：“这衣服比我还贵十两，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郭子维无奈瞪了她一眼：“现在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叶倾城咬着后槽牙，挤出句：“这衣服我要了！”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再多付给娘子五两，请娘子务必帮个忙。”
    一炷香后，云罗馆大门口。
    阿桂扶着换上叶倾城衣服的绣娘上了叶府的马车，她们一从店里出来，立刻有几个穿着草鞋的人蠢蠢欲动，打着不知何意的信号。
    马车一走，那几人立刻便跟了上去。
    叶倾城和郭子维换上不起眼的衣服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一切。
    叶倾城眯着眼：“难道是绑架我的那人，故技重施？”
    郭子维摇头道：“不可能，早上出门你穿着低调，况且长安还没人知道你是谁。这伙人可能只是认得叶家的马车罢了。”
    “牙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叶氏牙行坐落在西市的东北角，虽然在边角处，今日却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然出了事！叶倾城和郭子维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人群。
    “请问小郎君，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倾城随便扒拉了旁边的一位问道。
    那小郎君磕着瓜子眉飞色舞地回：“这些都是刚得了身份的黑户和刚放出来的犯人，来叶氏租找住处的。叶氏耍威风闭门不让进，你看这些人在门口乌泱泱的一片，堵一中午了！”
    他吐了一口瓜子皮，继续嬉笑着回：“方才都闹起来了，即使都这般景象了，叶家东家也没出来看一眼。都说牙人没一个好的，我看是了！”
    叶倾城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也有几家牙行开着，叶氏正对着的郑氏牙行不但大门敞开，门口还站着好几个牙郎看着热闹，却相安无事。
    “这还有别家呀，他们为何就只堵在叶氏门口？”叶倾城不解。
    小郎君笑道：“小娘子，您可是外地来的？这几家牙行各有侧重，做庄宅较多的只有叶氏和郑氏。郑氏的东家是当朝中书令的远房子侄，谁敢惹啊！”
    叶倾城暗自思忖着。
    二叔父和牙郎们为了这些难民都住在牙行里了，为何今日会大门紧闭呢？
    不对，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叶倾城抬脚便想要冲进牙行里一探究竟，却被郭子维一把拉住。
    郭子维淡定地分析：“你先别急，你瞧门口闹事的那些人，虽穿着破衣烂衫和草鞋，但皮肤却完好无伤，有的甚至还白白嫩嫩的，一点不像没有住处受尽苦头的。”
    叶倾城观察了下周围，“你怀疑他们不是真的难民？”
    郭子维眯着眼：“不仅不是，还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再等等，静观其变。”
    “快让开！！！”正在众人关注着叶氏牙行的时候，突然长街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众人齐齐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叶家的马车正失控着朝着人群快速奔跑而来，而马夫却早已跳车。
    原本围在这里的人群立刻四散开来。
    “这不是咱们的车么？阿桂和绣娘还在上面！”
    叶倾城着急地往前走，却被郭子维拉住护在身后，“放心，她们不在。”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着的叶氏牙行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梳着高马尾、身穿碧色长衫的侠客一跃而起，几个垫步便飞身坐到了失控的马匹身上。
    “吁！”
    他简单一声便利落地悬住了缰绳。
    郭子维悄悄给叶倾城介绍：“万一户，五年前退隐江湖加入叶氏牙行，武功超群能力强，贵妇缘极好。”
    叶倾城点点头，在心中暗自庆幸：“早上刚拿来的资料，没想到他这就记住了。真是卷王在手，万事不愁啊。”
    万一户虽然控制住了马匹，却不知何处飞出来一片铜叶子，精准地打断了连接马和车的绳索。
    马儿惊叫！整个马车瞬间侧翻在地，直直地撞上了一旁的店铺，车内众多物品也散落而出。
    叶倾城心疼至极，“这可是我淘了一个时辰的宝贝们啊！”
    万一户跳下马，立刻掀开门帘查看，见车内无人才松了口气。
    难民们见车内没有人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此时，一位难民突然起哄：“这是叶家的马车！叶家瞧不起我们就算了，居然还想用马车将我们冲散！简直是草菅人命！”
    万一户怒气道：“你放什么狗屁！谁草菅人命了？！”
    另一名难民见状也马上扭头捡起掉出来的珠宝，附和道：“大家快来看啊，叶家娘子的生活是何等奢华！他们本就是江陵来的黑心商人，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顾忌我们长安百姓的生死！让他们滚出长安！”
    其他难民被煽动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难民们将侧翻的马车和万一户都团团围住，大喊着让叶家滚出长安，场面更加失控。
    就在此时，一行金吾卫带着位面容极俊美的郎君风风火火地赶来，这位郎君一身深绿色官服搭配着银色腰带，身后还跟着一群花枝招展、闹闹吵吵的小娘子们。
    一位金吾卫威风地喊道：“苏市令到！”

 第六章 竞拍

    叶倾城从身边看客处得知，苏市令名唤苏翎，从六品，是专管东、西市市场秩序的官员。
    苏翎到场，现场终于归于平静。
    他先在马车处确认了没有人员伤亡后，就径直走到了叶氏门口。
    “请叶掌柜出门一见！”
    与其他官员的跋扈不同，苏翎对商贾很友好，甚至对资深的商户东家都极为尊敬。
    咯吱——
    叶氏大门重新打开，叶清欢独自一人走出来。
    “小女叶清欢，代阿耶问苏市令好。阿耶及叶氏诸位牙郎疑食用了不净之物，均彻夜未眠，现下仍疼痛难忍，恐难迎见，还望苏市令见谅。”
    四周的难民们仍在起哄。
    “怕不是装病不敢出来了！”
    “嫌我们穷，不想为我们找宅子，便百般推诿！”
    ……
    清欢此言一出，周围起哄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
    清欢丝毫没有慌乱。
    “苏市令、诸位邻里，叶氏绝无怠慢之意，但实在是能力有限，算上阿耶也才刚足五人，每租一户均需带看数处。何况价格适宜的均在远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清欢话虽说的诚恳，众人却并不买账。
    “你话说得好听，还不是不想租给我们！”
    “叶家娘子巧言善辩，说到底还不是瞧不起我等！苏市令可要为我们声张正义啊！”
    ……
    苏翎见多了这种市井游民做派，敢于在闹市起这般阵仗的，背后定有人指点。
    他不过是一个从六品且毫无根基的小官，还是少掺合的好。想到这里，他便示意跟班尽快找机会脱身。
    跟班儿的也机灵得很，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住嘴！苏市令只是按例巡查，哪有你们造次的份儿！还不快让出路来！”跟班儿的一声呵斥，众人虽安静了下来但并无疏散之意。
    此时，与叶氏一街相隔的郑氏牙行突然走出位一身华贵的郎君来。
    “这不是苏市令么？郑某来迟。”
    他只喊了这一嗓子，众人便自觉得让出了条通路来。
    “原来是郑书易郑掌柜。”苏翎礼貌作揖。
    “郑某身为西市商会会长，竟让叶氏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是郑某失职。郑某定好好处理叶氏的麻烦事，绝不姑息。”郑书易得意地走到苏翎和叶清欢面前说道。
    “郑书易，你少假惺惺。谁不知道你早对我叶氏百般意见，今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清欢不屈不挠地回道。
    郑书易并不把清欢看在眼里，“叶清欢，叶氏何时轮到你掌事了？你一小小娘子在此信口雌黄，小心我告你个污蔑之罪，最后还要你阿耶替你料理！”
    “你！”叶清欢正要反驳，被万一户及时拉住。
    郑书易狡黠一笑：“叶氏既承诺了要帮大家租找宅邸，就该说话算话。如今他们已然影响了西市的正常运转。按郑某的意思，叶氏就先关停整顿，何时将这些难民的房宅都处理好了，再重新开业。”
    “真不要脸。”围观已久的郭子维和叶倾城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压低了声音对叶倾城说：“该你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郭子维已经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叶倾城摇摇晃晃地被推到了三人神前。
    “阿姐！”叶清欢如见了救星一般，迅速小跑了过去。
    她一脸骄傲的说道：“郑书易，我的确没立场代表叶氏说话。但我阿姐可是叶氏的嫡长孙女，除了阿翁和大伯父，倾城阿姐便是叶氏说一不二的存在，十五岁便名满江陵。我阿耶此时病着，叶氏自然应由倾城阿姐掌事。”
    郑书易与苏翎均一脸狐疑地看着叶倾城。
    “哦？你就是那位，号称是江陵百年一遇的经商奇女，郑某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被郑书易一挑衅，叶倾城干脆心一横，一个飞跃跳上了街边的石墩，居高临下。
    她低垂着眼眸，冷冷地对郑书易甩了句：“有劳郑会长，但我叶家的麻烦就不劳您费心了。”
    叶倾城扫视着周围各个牙行，缓缓说道：“各位乡亲邻里，低价宅房的生意不赚钱，其他牙行都不愿接手，大家有目共睹。”
    “我二叔父仁善，为了诸位担下了这些买卖。但他没想到人数如此之多，才造成了今日之祸。既然他应了各位，我便一定帮他达成。”
    叶倾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我有我的规矩，明日起叶氏将每日限量推出五套低价房宅，以猜价格的方式竞拍，参加竞拍需先交一两银钱，做保证金。从明日起按照交保证金的顺序依次竞拍，若连续七次都没有猜中，则需要重新排队。保证金只做保证，待正式成交后，定原路返还。”
    “也就是说，从明日起，若不参与竞拍，即使围在门口，叶氏也爱莫能助。”
    此言一出，众人均议论起来。
    叶倾城跳下石墩，走到苏翎面前问道，“苏市令，这样处理可好？”
    苏翎笑答：“只要不影响西市运作，本官均无意见。”
    郑书易冷哼道：“叶掌柜倒是别出心裁，郑某明日也来瞧个新鲜。”
    说罢，郑书易抬腿便要离开。
    “郑会长，请留步！”郭子维大声喝道。
    “叶氏小门小户，每日尚且提供限量五套，郑会长作为西市的商会会长，是众商家的表率，敢问郑会长，郑氏是否也能提供宅源？能提供几套？”
    郑书易逃跑未遂，立刻变了脸色：“你又是何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叶倾城见状立刻上前维护：“他是我叶氏的牙郎，虽身份低微、不懂礼数…”
    咳咳——
    郭子维见叶倾城趁机数落起自己，立刻咳了几声将其打断。
    叶倾城见好就收，继续说道：“但他的意思正是小女的意思。敢问郑会长，可否为了长安百姓们参拍啊？”
    郑书易见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推辞，便装作一副大方的样子。
    “那是当然。便也每日推出五套好了。”
    “好！”叶倾城故意加大音量，“那就请苏市令做个见证，小女代就代在场的各位邻里，谢郑会长的慷慨大义！”
    郑书易气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便拂袖而去。
    正在叶倾城得意之时，苏翎面无表情地晃到了她眼前站定。
    叶倾城盯着他，心想好伟大的一张脸，可惜做了官。不然我一定好生培养起来，做个头牌！
    “叶娘子？”
    叶倾城回了回神，“小女惶恐，您还有何事？”
    苏翎淡定地一挥手，一随从便熟络地递给了叶倾城一沓单据。
    随后便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
    “叶氏牙行阻碍西市通安街行走一个时辰有余，罚铜钱一贯。”
    “在闹市驱车失控造成恐慌，罚铜钱一贯。”
    “驾马车撞毁西市街口亭台，罚铜钱二贯。这是单据，请娘子收好。”
    叶倾城目瞪口呆，“这么多？！”
    “叶娘子，代本官替叶掌柜问好。罚金，记得按时交足。”
    说罢，苏翎便带着下属们准备离开。
    “苏市令！咱们再商量商量，可好？打个折嘛！”
    叶倾城极力拉住苏翎的衣角，却被他无情甩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下属和“粉丝”们扬长而去。
    “苏翎！！”
    叶倾城攥着罚单欲哭无泪，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呐喊道：“天呐！女娲娘娘！你快看看你精心捏的小人儿在干什么！”
    说罢，便撅着嘴暗自诅咒起他：“呸！好丑陋的一颗心！”

 第七章 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

    众人散去，叶倾城和郭子维跟着清欢第一次走进了叶氏牙行。
    牙行的内饰风格和子维的书房如出一辙，简单雅致。布置上极为对称，正中摆着条长长的石料柜台，两侧各摆着两组沉香木桌椅，中间摆着绣着松柏的屏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但是当下，桌子上正趴着拉肚子拉到站不起来的二叔父叶禄，二叔母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帮他擦汗，只不过力度都有些重。二叔父连续发出“哎呦哎呦”的惨叫，也不知是肚子更痛，还是被二叔母擦的额头更痛。
    “阿耶，倾城阿姐来了，这位是郭子维郭郎君，外面那些祸事都已经被他们平息了。您就安心趴着。”清欢一脸得意地说道。
    二叔父努力地起身，艰难地扬起头对倾城说道：“倾城啊，叔父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来就去处理这种糟心事儿。”
    叶倾城：“怎么会，叔父您多虑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牙行就暂时交给你了，哎呦……”说罢，二叔父如释重负，又丝滑地趴回到桌子的正中间，倾城见状偷笑起来，想着二叔父定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个强迫症。
    清欢想起刚刚倾城立下的规矩，好奇地询问起她的打算，“阿姐，你为何要让他们每人交一两银子作为保证金呢？平日大家不喜用银子交易，况且还未看中宅子就交保证金的做法，在长安还从未有过。”
    倾城与子维互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容阿姐先卖个关子，你只需记得，明日凡是来交保证金的，除按顺序记好姓名以外，还要记清所交保证金是银锭还是碎银。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清欢乖巧地点点头。
    此时另一位牙郎也弯着腰从后院走了进来，腰间挂着的龟壳尤为耀眼。
    从她进门众人的目光便长在了她身上，让人挪不开眼，她慢慢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身材娇俏，虽然穿着郎君的衣服，也难掩她的仙姿佚貌。
    清欢：“这是徐宁阿姐，也是我们的牙郎，精通风水命理，昨日也在店里中了招，刚刚控制住马车的一户阿兄也是，因是习武之人症状才轻了些。”
    叶倾城皱起眉头问道：“大家都在腹泻么？症状是夜里开始的？郎中可来过了？”
    “是夜里开始的，郎中一早就来瞧过了，并无中毒迹象，说应该是吃了些不洁之物。可饭菜都是从府里做好了再送来的，府中并无一人泻肚，很是奇怪。”二叔母不解道。
    这时，叶倾城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南泉斋罐子，正和昨日清欢送过来的一样，她走过去细细查看了还未收拾的碗筷，问询起来：“昨日牙行里的人可是吃了南泉斋的酪樱桃？”
    徐宁擦着汗回道：“没错。”
    叶倾城还在等她的后续，却不见她再继续开口了。
    叶清欢立刻补充道：“徐宁阿姐话少。是昨日高管家多买了些，就分给了牙郎们，可是这酪樱桃有什么问题？可是南泉斋从未出过差错，阿姐昨日不是也吃了么，并无异常啊？”
    “这酪樱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叶倾城此时又拿起桌面上残留的葡萄枝条，继续说道：“问题在这里，我昨夜没吃府里的晚饭，自然也没吃餐后的葡萄。二叔母和清欢虽吃了葡萄，却没吃酸酪。”
    “但二叔父他们就不同了，二样都吃了。这葡萄和牛奶一起食用极易腹泻，更何况他们吃的还是酸酪，效果自然就更胜一筹了。我猜想，大抵是这个缘故”
    众人听完恍然大悟，纷纷向倾城投来钦佩的目光。徐宁急忙问道：“倾城娘子，那该如何缓解呢？”
    倾城无奈地答：“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如今恐怕只能吃些清淡的，多多散步走动，估计过了今日便会好转些了。”
    二叔母听后，一边叮嘱下人们以后搭配食物要更仔细些，一边强行拉二叔父起来走动，顺便还耍起了小脾气抱怨自己没有吃到酪樱桃。
    清欢也急忙扶起徐宁，一瘸一拐地散起步来。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一边眉头紧锁，故意走到他身边邀功道：“你可不要太佩服我了！业务能力我不如你，生活常识还是我更胜一筹罢！”
    郭子维仍然一言不发，心想着这不可能是巧合，暗自推想起来。
    次日，叶氏牙行的大门口并未如预想的一样回归平静，前来付保证金的人排起的长队仍然占据了部分街道。
    隔着条小道，在交叉路口的一侧摆着个小食摊，简单地放置了二三组木制桌凳。掌柜一人身兼着小二正游刃有余地忙活着，一口煮锅咕嘟着热腾腾的胡麻粥，一口炭炉正烘烤着胡饼。
    “这胡麻粥加上盐，别有一番滋味！现烤的胡饼就是香！”
    叶倾城虽吃过了早饭却还是没有逃过门前小摊的香气。这不和郭子维二人正整整齐齐地吃着早午饭。路上她还因昨天买的东西都被难民们哄抢而走对郭子维抱怨连连，喝上热粥后便忘得干干净净了。
    “掌柜，再来碗胡麻粥！”
    郑书易不请自来，极自然地坐到了他俩中间。
    “倾城娘子、郭郎君，这盛世可如你们所愿呐？我们两家加在一起不过一日供应十间宅子，你瞧瞧这眼前的人，怕是要搞到天荒地老了！”
    此时，郑书易的胡麻粥也端了上来，小二还贴心地赠上了一张胡饼配在一边。
    郭子维毫不示弱：“虚虚实实，就像郑会长这胡麻粥一样，浑浊的时候看不清里头是不是混了杂粮，只要舀上一勺来，便看得真真切切了。”
    郑书易是看不上郭子维的，只觉得他是叶倾城留在身边玩玩的野郎君，和他那些个妾室是一样的人物，便讽刺道：“胡麻粥还没吃上一勺，胡饼倒在一旁抢上风头了，但胡饼就是胡饼，是赠的，不值一文。”
    叶倾城也不惯着郑书易，回怼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为胡饼是赠的，可也许早已算在成本里了，只是可怜了胡麻粥被蒙在鼓里，高看了自己的价值，以为自己真的能值个三文钱。”
    “吃饱了，子维，我们走！”
    说罢，叶倾城起身伶俐地凑近郑书易，盯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道：“这盛世，让郑会长破费了！”
    郑书易虽心虚，但还是表现出一副不明白她意思的样子，“叶掌柜此话怎么讲？”
    只见叶倾城笑意潜藏在眼底，拉着郭子维便朝着叶氏牙行走去，远远地飘来一句：“小二，我们的账就算在郑会长头上了！”
    “好嘞！郑会长，一共十二文。”小二立刻给郑书易双手送上了账单。
    郑书易听后不满地摔掉筷子，生气说道：“岂有此理！叶倾城，你一个小娘子一早上吃两碗啊你！”

 第八章 好戏开场！

    叶氏牙行内，各位牙郎都为擂台做着准备，分工有序。
    二叔和高管家在柜台里精挑细选今日的宅源，厚厚的宅册被二叔翻来翻去，只怕错过一个性价比高的宅子。
    万一户正忙着给排队的人倒水，只见他拿起一摞茶杯随意地一甩，杯子便依靠惯性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倒完水后，也不忘用佩剑呈上两杯伸过去给一旁正在来者一一登记的清欢和徐宁。
    见叶倾城和郭子维进来，清欢立刻把登记的名单拿给她看，“阿姐，你看，刚开门半个时辰已经登记了五十有余。”
    倾城查看了一遍名单，心中便有了数。
    “郑氏的宅源给过来了么？”郭子维凑到柜台前发问。
    高管家一脸为难，连忙回道：“回郭郎君，还没有，郑会长刚刚派人来说，他们的宅源他们要自己介绍，说是怕咱们动手脚。”
    叶倾城与郭子维耳语道：“你看这名单上每隔一人，就被郑书易安插了一个他们的假难民。正如我们所料，郑书易恐怕是想让这些假难民一一竞拍下自家房源，过后再想办法毁了契约归还回去，就等于没出过这五套宅子。这低价的生意他郑会长是一点也舍不得做，算盘倒是打得妙。”
    郭子维淡淡地回：“只可惜胡麻粥和胡饼都不是好惹的，咱们让他吐出来便是了！”
    叶倾城正气道：“各位邻里！今日的登记就先到这了，明日请早！”
    “手中的事儿都停一停。高管家，通知外头摆擂台，一炷香后咱们正式开拍！”说罢，叶倾城揣起了名单，便带着牙郎们一起霸气地向门外走去。
    擂台搭在了叶氏和郑氏之间，因猜价格竞拍的方式新颖奇特，吸引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连附近的掌柜伙计们都忍不住跑出来围观，小摊贩也闻讯涌到了这边，好不热闹。
    万事俱备，随着三声有力地击鼓，叶倾城连拖带拽地硬拉着郑书易上了擂台。
    “各位邻里，下午好！”说罢，叶倾城还自己邀起掌来，被郭子维不客气地瞪了一眼才又收敛了起来。
    “我是叶氏牙行的叶倾城，旁边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是咱们西市的商会会长郑掌柜。今日能来这的，自是对此事前因后果都有所了解的，我就不再赘述了。”
    “今日摆这个擂台，便是为了一个公平公正公开，就劳烦各位邻里一起做个见证了！”
    说罢，叶倾城一个眼神，万一户就敏捷地展开了一卷硕大的名单，随后利落地一跃而起将名单挂在了一旁的杆子上。
    台下众人都激动地叫起了好。
    叶倾城继续说道：“这是截止到一炷香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登记的求租名单，现在咱们就这个顺序，一个一个来竞拍宅源的价格。敢问郑会长，是您家先来，还是我们先来？”
    郑书易早先没想到会是在这般公开的场合竞拍，一脸不情愿地瞧了瞧名单，顿时没了主意，无助地摩挲起手心来。
    “我们先来。”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位高盘着头发、婀娜多姿的美少妇款款登上擂台。
    来人正是郑书易不久前新纳的美妾柳如，虽出身奴籍，却是在高门里做过娘子陪读的女子，琴棋书画、五花八门样样都有过涉猎。
    “奴家柳如，见过叶掌柜。您是娘子家，我家郎君不方便与您一起，若不嫌弃，就由奴家代替罢。”
    叶倾城自然明白柳如的意图，不过是郑书易忘记了名单上哪些是自己人，她来救场罢了，顺便还想借女子身份贬低一下她。但此时她也深知要以大局为重，便没有再计较。
    “柳娘子，请！”
    柳如记忆极好，不看宅册便可以将宅子的信息一一说来，嘴皮子也麻溜得很。
    “我们郑氏的第一间宅子地处长安城南，外二十里，宅院共堂一口、西房一口，小东房一口，厨舍一口，庑舍一口，加上院落、连上内甬道共计八十七平。月租金范围在三百到四百文之间，开始猜！”
    第一位难民被请上台来，只见他神情紧张，眼神一直忍不住往柳如那边飘，在万一户再三追问下才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猜，一月三百二十文。”
    柳如掩面笑道：“低了！这宅子位置虽然不佳，但构造可是一进小四合院的配置，郎君您再往上加些。”
    这位难民收到了柳如的暗号，鼓起勇气道：“那我猜，一月三百三十文。”
    “对了！恭喜这位郎君！”因是自己安插的人，柳如迫不及待地直接宣布了结果。那位难民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多说一句便踉跄着下了台。
    柳如接着得意地示意叶倾城：“叶掌柜，到你了！”
    叶倾城则反问道：“诶？怎么到我了呢，自然是您五间都拍完了，才轮到我们叶家。请柳娘子继续！”
    柳如听后连忙扫了眼名单，瞬间慌了，“奴觉得还是交叉着来比较好！”
    叶倾城见状故意逼近柳如，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说：“柳娘子想要交叉也行，但你一间我一间的太费事了，咱们不如二间一轮换，可好？”
    柳如被倾城的提议难住，不住地看向郑书易，郑书易却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直接打开了折扇挡在面前。
    而此时台下围观的人已经不耐烦了起来，纷纷叫嚷起来。
    “谁先来有这么重要么？赶紧的！”
    “就按叶掌柜说的来！”
    ……
    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柳如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想着那些真的难民也许猜不中呢，宅子不就又回到自己人这了嘛。
    “好！就二间一换！”
    柳如三言两语便又介绍完了第二间宅子的情况，范围和刚刚的宅子一样。
    轮到第二顺位的难民来猜了，正在难民犹豫之时，倾城连忙给子维比一个手势。郭子维收到信号立刻走上前，附在难民耳边说了些悄悄话，这位难民听完顿时眼中有了神采。
    柳如质疑道：“诶！你们这样做可不合规矩！”
    清欢虽不明这其中的门道，但还是反驳道：“我们又不知道你家的价格，有什么关系？”
    柳如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了。
    难民试探着给出了第一个价格：“每月三百五十文。”
    柳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答：“低了。”
    难民又出价：“三百七十五文。”
    柳如：“高了。”
    难民继续：“这次我出，三百六十二文。”
    柳如见范围逐渐接近，有些担忧道：“高…高了。”
    见她神色恍惚，难民反而越发自信：“三百五十六文。”
    台下的众人也被一次次的出价牵动着，热闹的街角如今变得安安静静，都在屏住呼吸关注着结果。
    只见柳如听到报价后犹豫不语，众人见她久久不吭声，便纷纷急了，起哄道：“柳娘子快公布答案啊，可是这位郎君猜对了？”
    叶倾城笑着问道：“柳娘子，看样子是猜中了？”

 第九章 醉香居

    叶倾城继续说道：“我们的规矩是猜的次数不超过七次，这位郎君刚刚猜了四次，在规矩之内，你现下为何迟疑，可是需要我代你宣布结果呀？”
    柳如气得眼睛里都冒着火，黑脸着回道：“不用。恭喜这位郎君！”
    台下的群众听到此言瞬间欢呼起来，这位难民听到结果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立刻跪下来，对着叶倾城和柳如的方向磕起头来，嘴中不断喊着：“多谢两位大掌柜！我王七郎一家黑户了四五年光景，托了贵妃娘娘大赦的福才有了身份，殊不知长安低价的宅子如此难租，真是多亏了两位娘子，老汉我全家才终于有了容身之处！再不用挤在废弃的破庙中度日了！”
    郭子维见状忙扶起他，安慰道：“郎君快起，苦日子过去了，一会您直接去叶氏约好签契约书的时间，待和屋主都签了文书后，就可以退回保证金了。”
    台下围观的人群都在为这位难民高兴，全场一片欢呼，认不认识的人都纷纷对他大贺一声“恭喜”。附近胡麻粥的小摊上也都热闹非凡，桌凳上都坐满了人，更多没等到座位的人则用手托着热乎乎的碗，站着就吸溜吸溜地胡吞了下肚。卖风车的小贩也收获颇丰，一眼望去转动的小风车已遍布全场，随着欢呼声舞动起来，好看极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眼泪打转，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诗人们都向往的大唐盛世，此情此景果真难得一见。
    柳如则在一旁心烦地吐槽道：“不过是没见识罢了。叶掌柜，请！”
    按照规矩接下来的两间就轮到叶家了。
    按名单顺次，先是位假难民来猜，不出郭子维和叶倾城所料，他并没有在七次之内顺利猜出价格，随后真难民只经过三轮便猜中了价格，又一次赢得了全场雀跃。
    就这样，当日的十套宅源猜了足足一个时辰，共经历了十四位难民，四位没有猜中。
    叶氏的五套全按计划被真难民猜中，郑氏的五套中，真难民按照子维的方法猜中了其中二套，剩余三套不可避免得被郑氏事先安插的假难民拍走。倾城和子维想着能从郑氏嘴里抢来就是赚，便不觉得可惜了。
    散场之时，人人叫好，都说叶氏新来的掌柜伶牙俐齿、一身灵气了得。
    郭子维听着台下百姓的夸赞，得意极了，不禁翘了翘嘴角望向叶倾城，本想着能换来一个默契的相互肯定，却不想此时的叶倾城还在手舞足蹈和邻里们说说笑笑，根本不暇顾及他。
    柳如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郑书易更是躲在扇子后面吹胡子瞪眼，两人相互埋怨着就离开了，好不解气。
    见二人狼狈地下台，叶倾城讥笑道：“郑会长、叶娘子！小心点台阶，别摔了！明日咱们还得继续呢！”
    收拾完擂台后，叶氏众人决定去西市最大的酒楼醉香居，一起庆祝。
    醉香居的位置在西市最西边，也是西市里最高的饭馆。
    叶氏一众人说说笑笑地就进了门，高低错落的红绸幔子下是坐得满满的十套桌椅，雕花的楼梯盘旋而上，四人并排也绰绰有余。
    “呦，竟舍得来醉香居吃酒了？好些个时日不见，奴还以为万郎君已经另有喜好了！”
    只见一位头戴着朵巨大牡丹花的娉婷女子，托着盏琉璃碗笑面迎来，眼神极妩媚地轻扫过叶氏众人，最终停在了万一户身上。此人正是醉香居的掌柜崔金盏崔十娘，是长安出了名的干练女掌柜。
    “好姐姐，我哪有什么别的喜好，你不知我过去这段时日过得多潦草罢了，你随意问我身旁的几位，都能给我做个证。”
    说罢，万一户熟练地拿过女子递过来的琉璃碗，一口下肚，瞬间两只眼睛都睁大了，紧紧握住掌柜的手问道：“十娘，这樱桃酒定要多给我留些，比往日的都更香甜！”
    崔十娘甩开一户的手，又用食指使劲儿地戳了下一户的额头，娇嗔道：“知道你是个贪吃的，早就给你配好了！今儿个包间里也给你温好了一坛，还不快带你的朋友们上去，莫要再浪费我的烛火了！”
    万一户听后连忙俯首作揖，“多谢十娘款待，改日定来与姐姐举杯共饮！”
    众人听后也齐齐地对崔金盏道谢：“多谢十娘！”随后便跟着万一户一起上楼去了。
    见万一户和崔金盏之间有来有回，徐宁气得脸鼓鼓的，眉头也不自觉得皱在了一起，清欢吗，敏锐地发现并默默陪在了她身旁。
    只有叶倾城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啪”的一下打在徐宁的眉间，故作严厉地说道：“阿宁，皱眉会长川字纹的。你长得这么美，可不要像郭子维一样，每天愁这个愁那个的，会变丑的！”
    清欢见状连忙用眼神暗示叶倾城，却被叶倾城一把划拉到一边。
    “清欢你也是，不要总是挤眉弄眼的，时间长了会变大小眼的！我们娘子家家的，要多注意保养，活出个精气神儿来！你们看刚刚那个崔掌柜，年岁虽已不轻，但风韵犹存，又自信又有魅力，这才是我等女子的表率！”
    清欢见阻止未遂，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战场。
    徐宁则特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最后，一边上楼，一边瞟着楼下如花蝴蝶一般在客人间穿梭的崔金盏，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在醉香居最好的包间里落了座。刚坐好，一户就开始给大家分酒，到了徐宁这里还特意绕开。
    “我也要！”徐宁醋意十足地将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说道。
    万一户一脸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喝酒么？今日是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我们今日大获全胜高兴啊！快给她倒上！”叶倾城没心没肺地回。
    万一户竟也心大的相信了，不但给徐宁倒了酒，还拖来盘奶豆腐让她配着吃，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夸赞起醉仙居的下酒菜来……
    郭子维注意到徐宁的脸色难看，立刻提起酒杯张罗着大家一起碰个杯，这才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万一户。
    几杯樱桃酒下肚后，清欢好奇地问道：“阿姐，子维阿兄，虽然看到郑氏吃了亏我们都不胜欣喜，但我现在真是一头雾水，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些人里掺杂了假难民的？又是如何只看名单就能知道哪些是假的呢？”
    万一户也附和道：“对对对，快说说！让我们也高兴个明白！”
    叶倾城喝了口酒，用胳膊肘戳了戳郭子维笑着道：“郭郎君，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自己来说，今日主持这一遭，我早已经口干舌燥了。”

 第十章 酒壮熊人胆

    郭子维娓娓道来。
    “起初是昨日我与倾城进城时，马车附近就聚了些大赦之人，但我瞧着古怪，我在县狱中与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既然穿着破糟踩着草鞋，衣服里头的皮肤也自然不会如此干净。”
    “况且，这种人最怕让人知道是刚从里头出来的，一般一出来便会想要换上普通百姓的衣物，不会任由自己这般打扮就跑进闹市来。”
    “昨日我与倾城在店外围观许久，这种刻意扮贫苦的人就占了大半。叶家落难，谁受益谁就是指使者，放眼整个西市，也只有郑氏了。为了能区分出真假，我们便想到了保证金法子。”
    清欢疑惑道：“保证金？阿姐特意让我们记下他们是交的银锭还是碎银，难道说就是这个缘故？”
    子维将桌上的茶壶推向前代表银锭，又抓了把樱桃比作碎银。
    继续回道：“聪明！只因本朝百姓还不喜用银锭交易，平日家中便不会刻意储存，况且一两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小数，真正求租的人怎会说拿就拿得出呢？定是东拼西凑，才凑出来搏一个机会。”
    “但郑氏雇来演戏的假难民就不同了。他们本就是假的，自然不会用自己的银钱，郑氏统一给他们发放银两，也是个耗时的事儿，自然会发放一整个银锭图个方便，当然也是为了待事成之后可以快速收回保证金。”
    “倾城看到名单之后，发现郑氏是每隔一人安插一个假的，所以才提议两间一交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抢到郑氏的宅子。”
    原来如此，众人均恍然大悟，连连称赞。
    此时，万一户忍不住开口：“慢着，我还有一事不明，郭郎君又是怎么保证这些真难民，一定能猜中宅子的价格的呢？”
    子维笑答：“这多亏了倾城，是她想到了教难民们用二分法，容易理解，操作又简单。”
    众人均是一脸疑惑，齐齐地重复着：“二分法？”
    叶倾城将刚刚的樱桃摆成了一排，一边比划一边讲解道：“就是每次都猜处于中间的那个数，便可以最大限度的缩小范围。最多不超过七次，就定然可以猜到对的金额。”
    说着她将面前的樱桃留下十颗，“比如范围是从一到十。那便猜五，若是回答大了，那范围便是一到五，依此类推……”
    一边说着她又将十颗樱桃对半分成两组，推开一组，只留下五颗。
    众人听后均在自己默默推演着。
    徐宁最先印证完，点头赞道：“妙哉！”简短的回答一如她平日的少言寡语，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餐酒饭下来，倾城和子维竟与各位牙郎就熟络了起来，这感觉竟像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相见恨晚。
    “干杯！一切为了叶氏！”叶倾城见气氛到了，便带头举杯吆喝着。
    众牙郎也一起兴奋地附和着，个个笑意盈盈。
    叶倾城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暗爽着，“你们加油喔，叶氏不倒，老娘我才能吃穿不愁哇。”想到这里，不禁美滋滋地又独自干了一盅。
    一杯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地就到了黄昏时分。
    “快到击鼓的时辰了，咱们该散了！”万一户张罗着回家，却发现清欢和徐宁早已醉倒在桌上，一个说着胡话，一个闷头大睡。
    叶倾城虽然还没倒下，但兴奋异常，走路也已经踉跄，只剩下郭子维一人还在笔直着坐着。
    见一户为难地抠头，郭子维淡定地提议：“一户，马车就让给阿宁和清欢，你跟车一起，确保她们的安全，临近宵禁了，你住在东边恐怕来不及，今夜就在叶家住下。叶府不远，倾城看着还能走，我扶她回去好了。”
    倾城在一旁晃晃悠悠打岔道：“一户！我送郭子维回去，包放心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一户见状撇了撇嘴，并没有理睬她，眼神直接越过她的头顶对郭子维说道：“好！”
    接着他便从包厢探出半个身子，招来两个忙着收桌的小丫头，好不容易才一起将徐宁和清欢送上马车。
    子维要了碗醒酒汤哄着倾城喝下后，便准备架着她下楼。
    刚出门，就见苏翎和一华贵女子从对面的包厢中一起走了出来，苏翎看见叶倾城和郭子维眼前一亮，反应极快地喊着：“叶掌柜这是喝多了，郭郎君，我来帮你！”
    说罢，便和一旁的女子迅速礼貌告别，然后逃难似得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对称地架起叶倾城的另一侧。
    “苏市令，您这是……”
    “侯府千金，你懂的，苏某不得已而已，快走！”
    苏翎轻声催促着郭子维，郭子维看了眼对面撅着嘴一脸不甘心的女子便明白了苏翎的意图。想着以后叶氏还要受苏翎的管制，便顺水推舟给了这份人情。
    由于郭子维和苏翎都太高，叶倾城就这样双脚离地的从醉仙居的三楼，一路被架到了一楼大堂。
    迷迷糊糊的叶倾城以为自己又被绑架了，双脚蹬踹着大声叫嚷：“郭子维，你让你手下放了……”
    话还没说完，郭子维便敏锐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苏翎挑眉看向郭子维，郭子维为掩饰心虚只好憨憨地笑了笑。
    叶倾城挣扎的动静极大。此时，还未离开的客人和店里的小二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是叶氏新来的那个掌柜娘子嘛！”
    “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啊，需要苏市令亲自抓捕。”
    ……
    三人就这样在大家注视下，以极其荒唐的造型一起出了醉仙居的正门。
    为了不引人瞩目，一出门三人便奔着小道而去。
    进了小巷后苏翎便放了手，甩着酸痛的手道：“多谢郭郎君，苏某路远，今日不便送你们回府了，改日定登门致谢。”
    此时，一缕凉风吹过，叶倾城稍稍清醒了些。她眯缝着双眼，终于发现了眼前的人正是苏翎。
    酒壮熊人胆，叶倾城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苏翎胸口的衣领。
    “黑心狗官！你别想逃！”
    郭子维笑着分开了二人，不好意思地对苏翎说：“她喝多了，错把您当成了城门口那个金吾卫了，绝对绝对，不是骂您。”
    叶倾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郭子维推倒在地。
    随后便对苏翎指指点点起来，“我怎么会认错！”
    说罢又把脸凑到了苏翎跟前，仔细瞧了瞧。
    咯——
    叶倾城一个忍不住，就打了个深深的酒嗝。
    苏翎一脸嫌弃地撇开头，却又被叶倾城用力掰了回来，自信地说：“就是这个苏扒皮！长得人模狗样，心却是乌七八糟的。”
    缓了缓，叶倾城又使劲儿拍着苏翎的脸，继续说道：“我今日非要扒开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说罢，便开始伸手去撕扯苏翎的衣服，吓得苏翎挣扎地退后一大步，却还是不敌酒醉的叶倾城力大如牛。
    郭子维连忙上前阻止，但叶倾城就是死抓着苏翎的衣领不放，三人相互掣肘地绞扯成一团。
    突然，叶倾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第十一章 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呕——
    苏翎的长衫被叶倾城毫无保留地吐了一身，他不可思议地石化在了原地。
    叶倾城吐完便一头倒在了郭子维身上，嘴里还不停嘟囔着，狗官狗官……
    趁苏翎还未发作，郭子维将一身酒气的叶倾城一把抱起。
    随后故作镇静地对苏翎说道：“苏市令，时辰实在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郎君出门在外定要保护好自己，您也早些回！”
    说罢，郭子维便瞄准坊门的方向快步逃离。
    还未走远，就清晰地听到了苏翎失控的咆哮，他便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郭子维抱着叶倾城一路小跑着出了坊门，一路向南陆续穿过了光德坊和延康坊，最后从崇贤坊的北门而入，一口气跑回了叶府。
    靠近庭院时，郭子维瞥见了正坐在桂花树下品茶的二叔父和二叔母。
    可庭院是回房间的必经之路，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二叔也远远地看到了郭子维，笑呵呵地说：“婉儿你瞧！又醉倒了一个，这些孩子啊！哈哈哈……”
    没想到转过身来，却正遇上了二叔母不满的眼神，便识相地收起了笑容。
    二叔父默默抿了口茶，试图转移话题。
    “厨房新来的李婆的确有些本事啊，她采买的这些点心都是稀罕物，听说她连那海错都有门路呢！真是厉害。”
    不料，二叔母并未理睬二叔父，二叔父只得又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正当郭子维想要从二人身边默默溜进屋时，二叔母突然开了口。
    “南红、阿桂！还不快把娘子扶下来，送回房间里去！若是叶舟阿兄看见如此景象，定要挑剔我们的不是了。”
    阿桂和南红听了吩咐便立刻小碎步过去，想要接过叶倾城。
    郭子维思索着，那个要绑走倾城的委托人还未查出，清欢和徐宁的字他已经看过，暂且可以排除，其他人姑且还不能不防。
    倾城如今醉成这个样子，断不能轻易交给他人。
    想到这里，他敏捷地侧过身来，正好挡住了二人，同时又将倾城抱得更紧了些，开口道：“不必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多谢二叔母好意。若是倾城的阿耶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便是了，绝不连累他人。”
    说罢，他便不容分说地径直走进了西厢。
    二叔母见状有些急了，二叔怕她追究，便立刻递过来块桂花糕。
    “婉儿，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郭郎君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你就不必太担心了。”
    “尝尝这桂花糕，我特意叫人准备的。秋夜庭院，你我夫妻二人，桂花树下煮茶、赏月、品糕，是多难得的美事啊！”
    二叔母接过桂花糕莞尔一笑。
    “我自然知道，这几日郭郎君为了咱们叶府竭尽全力，我本不该多嘴他们的事儿。可叶舟阿兄让倾城来长安，是想让我们给她说和一门好亲事。这郭郎君身份成谜，他们二人还这般不明不白的，日后该如何是好啊？”
    二叔安慰她道：“咱们还是按计划进行，该给倾城安排的相亲也如期安排上，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二叔母一时间想到了当初执意与二叔私奔的自己。从此虽与家人同城而住，却不再相见，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二叔一眼便知晓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帮她轻扫开落在身上的桂花。
    随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只默默地陪着，并未多言半分。
    接下来的几日，擂台均按时开摆。
    郑书易除了前二日还愿意去看一看外，后几日便都已经气到不再去牙行了，只留柳如一个人在擂台上黑着脸。
    假难民虽然不再增多，但此前已经登记过的人却还依次排着队假装竞拍，而真正的难民已经日益减少。
    郑书易有苦说不出，回到府上便开始抓狂发癫，见人就撒气。见到柳如更是控制不住情绪。
    “这就是你出的好法子！还说要把叶家拖死，我看这样下去，被拖死的是我们！拿不回保证金，还日日要给那些人付酬金。”
    说罢，他怒气十足地砸碎了手里的茶杯。
    柳如也从未见过郑书易这样子，立刻用手帕掩面拭泪了起来。
    “郎君可是在怪妾？妾只不过是想替郎君分忧，才费心筹划了这些。都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叶倾城，和她带来的那个野郎君捣了鬼。”
    “郎君若还气不过，就把妾撵了出去！”
    柳如说着就要奔出门去，郑书易吓得赶紧拉住她，顺势搂在怀里说道：“如儿，我刚刚语气太过了些，我怎么舍得放你出去呢。”
    “只不过，咱们雇了这些人，还发了那么多银两做保证金，如今这些人都赖上了咱们，是继续也不是，退也退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啊？”
    柳如见郑书易气消了大半，便擦干了泪水。
    “郑郎，那些人赖着咱们，不过是为了每日那点酬金。不如我们明日起慢慢地减少酬金，当酬金抵不上他们原本每日做工的酬劳，自己便不想做了。”
    “何况妾相信，叶家也是想快点停下这擂台的，弄这擂台每日支出可不少，只要求租的人数越来越少，都不用咱们开口，叶家自会停办。到时候只要他们开了口，咱们就可以表现成被迫才答应的样子，捞个为民着想的好名声也不算太亏嘛。”
    郑书易笑着刮了下柳如的鼻子说：“好好好，都听你的！”
    柳如话锋一转，突然正色道：“不止如此，别忘了，咱们在叶府还有张牌没翻呢。定要给叶倾城那个贱人点颜色看看。”
    说罢便与郑书易耳语起来。
    郑书易听后直接亲了柳如一口：“你个小机灵鬼，有你可真是我的福气！”
    叶氏牙行里，自醉酒那日之后，徐宁便一直和万一户别别扭扭。为了减少接触，她还自请去门口发放郭子维强迫他们写的传单。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万一户还云里雾里。
    清欢和高管家在柜台上清算着这个月的账目，越看越惆怅。
    高管家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擂台竟消耗这么多，二爷体恤这些难民们，牙钱都减了半。除了我们日常维护着的那些老主顾还稳定给过来些生意，剩下的真是入账寥寥。”
    “也是时候停下来了。但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毕竟还有些假难民一直乐此不疲地来回排着队。”清欢说罢，陷入沉思。
    “那可不行！”刚刚还靠着窗子打盹的叶倾城突然打断他们。
    “虽然我们的初始目的已经达成。但是那个郑书易，弄坏我的马车不说，还让我损失了那么多辛辛苦苦淘来的宝物，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呢，怎么能就此收手了呢。”
    “你有何打算？”几人齐齐看向叶倾城。
    只见她大大的眼睛机灵地眨巴了两下，便抱着膀子走到大门口，盯着对面的郑氏说道：“我……还没想到。”

 第十二章 天赐良机

    倾城叉起腰，继续说道：“虽然我暂且没有主意。但总之，一定要让那郑氏也尝尝被围追堵截的感觉！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众人听后均有些泄气。
    郭子维则暗自在一旁偷笑，其实他早就知道叶倾城的打算。
    原是因为在叶倾城醉酒之时……
    那夜，郭子维安顿好叶倾城后，因为长时间的抱着手臂有些僵直，便对着一脸醉相的叶倾城数落起来。
    “酒量差就别学别人喝这么多，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五魁首、六六六…你就这般自信，一定有人能送你回来？如此放肆！”
    ……
    正吐槽着，只见叶倾城翻了个身便踢开了被角。
    郭子维吐了句：“真是的！”便用自己已经不能打弯的手臂，慢慢地将被子一点点重新掩实。
    就在郭子维好不容易弄好，准备起身之时，叶倾城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
    郭子维回想起刚刚苏翎被她吐一身之前，正是这个动作，本能得想要闪躲，但瞧了一眼叶倾城打诨的样子，便又不禁心软起来。
    干脆闭起双眼，心一横，“算了，就让她吐！”
    “郭子维，你一定要答应我……”
    没想到叶倾城并未发作，只是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郭子维有些意外，睁开眼期待起她后面的话来。
    “答应我…一定不能放过郑书易那个混蛋！”
    叶倾城说罢，便又丝滑地倒了回去……
    “掌柜的！退钱！”
    郭子维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吵闹声拉回到牙行。
    他回了回神，发现是一伙登记过的难民正叫嚷着闯进了牙行，争先恐后地想要退出竞拍，要求立刻退还保金。
    清欢温柔地稳住了来人的情绪，然后依次核对了登记的名单，发现都是之前用银锭来交保金的人。
    觉得事有蹊跷，清欢不自觉地捏紧了名单，立刻向门口的倾城使了使眼色。
    叶倾城未谙其道，便轻声询问起子维：“这是何故？”
    郭子维走到叶倾城身旁，用手指了下天，淡淡地说道：“你不是想报仇嘛，这便是，天赐良机！”
    叶倾城顿时来了精神，立刻将郭子维拉到一旁：“快说来听听！”
    郭子维问道：“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这些每日固定拿酬金的假难民会想要退出？”
    “自然是平衡被打破了，当他们觉得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的时候。”
    叶倾城迅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郑书易降了酬金？所以他们才不想干了！”
    郭子维回：“没错！这也是郑氏想要达成的，毕竟他们也想脱身。”
    他继续引导着叶倾城说：”但欲速则不达，如果这时难民们起了内讧，我们便可以坐着看戏了。”
    叶倾城喃喃地重复道：“内讧、内讧……那我们就得控制住一个他们信任的人。”
    郭子维轻笑了下，夸赞道：“不错，有进步！让他们信任的人，去传递一个看似合理却不实的消息过去，内讧自然就来了。”
    说到这里叶倾城突然眼睛一亮，拍着郭子维的胸膛得意洋洋。
    “有了！这事便交给我了！”
    说罢，她立刻叫来马车火急火燎地回府去了。
    回到叶府后，叶倾城故意带着阿桂大摇大摆地依靠在小厨房旁边的槐树上，嘴里叼着根随手拽下来的小花枝。
    “哎~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叶倾城不经意地喃喃道。
    “以前在江陵，每到此时，都能跟着阿耶去江南道吃上配了橙膏的鲜蟹。”
    “可惜啊，今年看来是没有盼头了！”
    阿桂在一旁笑着回：“娘子整日想着吃喝，说得阿桂都跟着馋嘴了起来。”
    这时，本在小厨房里忙活着的厨娘李婆子适时推开了窗子。
    叶府的小厨房人不多，本来只有三个操持茶饭的老婆子，李婆是一年前才来的，仗着门路广迅速就在叶府笼络了不少人心。平日里也是个爱揽事的，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倾城娘子若是信得着老婆子，我倒有门路可以求来少许。”
    “只不过不是鲜的，而是用花雕醉了的蟹，我同乡之人做这生意，早前有做官的惦念这口，便与他定了些，这几日便会到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倾城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兴奋地回道：“那自然是好！阿桂，前几日我在醉香居品了新酿的樱桃酒，味道极好，你这几日找抽空去买些回来。”
    “到时候就在这庭院里摆上矮桌和蒲苇垫子，把府上丫头们都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李婆子也满是欢喜，“娘子心善，我这就去办！”
    清欢听说倾城想办醉蟹家宴，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
    怕织出来的蒲苇垫子不舒服，挨个试了个遍，亲自挑选了精致的布料裁剪做成了矮桌的桌旗，还专门准备了若干个雕花手炉。
    醉蟹一到，就带着下人们布置起庭院来，忙前忙后。
    二叔母站在正堂前，担忧地看着帮忙挂灯笼的清欢。
    “清欢！你仔细脚下别摔了！”
    “阿娘不必担心！”清欢仍然专心地指挥着，“左！再往左一点！”
    二叔母吃醋地对南红说道：“清欢要是对我这个阿娘，有对她阿姐一半好，我便知足了。”
    南红笑答：“娘子可是吃醋了？小娘子没有兄弟姊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倾城娘子，自然高兴！”
    “您看，咱们府上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自从倾城娘子和郭郎君来了，每日欢天喜地的多好啊！”
    说到这里，二叔母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交代南红去差高管家。
    随后走到庭院中间，问清欢：“哪个是倾城的位子？”
    清欢不解地指了下靠近西厢侧的位置：“这里，阿娘，可是有哪里不妥？”
    “没有，旁边再加一个垫子！”
    未等清欢继续发问，二叔母就笑眯眯地说道，“你接着忙，阿娘约了几位娘子去玩叶子戏，再不走就迟了。”
    说罢便乐滋滋地往正门方向去了。
    清欢疑惑地嘟囔着：“阿娘怎么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见二叔母马上要走出庭院，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声：“阿娘，您早些回来！别误了阿姐的蟹宴！”

 第十三章 花雕醉蟹宴上

    倾城一早就叫人安排好了去醉香居取酒的马车。
    待时辰临近时，她又装成想要犯懒的样子，差遣了阿桂去取。阿桂拿她没办法，便一个人去了醉香居。
    马车刚离开叶府，就见一鬼祟的小丫头冒出头来，快步穿进庭院，特意从东厢后侧绕了个大弯，最后偷偷摸进了小厨房。
    “居然是她。”
    早就躲进厨房旁耳房里的叶倾城和郭子维，透过窗子的缝隙看了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感叹：“这可是那日去西市帮我安排马车的那丫头？怪不得上回还没进坊门，就已经被人围在车前了，真是家贼难防！”
    “之前忙着搞擂台，都差点忘了她。我倒要看看与她一道的，到底是何人！”
    郭子维一脸不放心。
    “你千万记住了这长相，圆脸下垂眼，肤白佛耳，晚上可别认错了。”
    他想了下又继续叮嘱道：“晚上定要少喝些酒！可别又搞成上次那样……”
    郭子维还想说话，被忍无可忍的叶倾城无情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啰嗦下去我头都要炸了。这以身做饵的法子，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听我安排便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郭子维迟疑了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一脸狐疑地凝视起叶倾城。
    叶倾城被盯得有些慌了神，确认了自己身上并无异样后，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这副样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郭子维嘴角勾起一丝深意。
    “我有一事请教倾城娘子，你是何时知道李婆有门路能弄到螃蟹的？”
    “不是那晚二叔父说新来的李婆……”
    叶倾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但马上就觉察出不对，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郭子维见状俯下身来，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将压迫感拉满。
    继续问道，“那晚，你是何时醒的？”
    完了完了，露馅了……
    叶倾城心中警铃大作，那夜她为了捉弄郭子维，故意装醉让他抱着自己狂奔了三公里有余，现下被他发现，还不一定要怎么报复她呢。
    不行，得快点逃离这里。
    叶倾城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开始不露声色地慢慢向门口移动。
    “嗯？”郭子维继续追问。
    “你既猜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吐完便醒了！”
    说罢，叶倾城快速做了个鬼脸后，便一溜烟地逃出门去了。
    郭子维盯着她逃窜的背影，半带着轻笑地吐槽起自己来：“亏我还为了这丫头筹划了好几日，竟是给我下的套。”
    夕阳西下。
    叶府庭院桂花树下，对称着摆着两台矮桌，矮桌旁边分别放置了一只铜火盆，已燃起了暖暖的火焰。
    两桌之间用竹屏风稍作隔断，每只蒲团上还配上了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天色刚暗下来些，树上的七彩灯笼便亮了起来。
    清欢满意地点点头，“总算像个样子了！”
    嘎嘣嘎嘣——
    一旁的二叔父不知何时早已溜进了院子，自顾自地坐好，早已摇头晃脑地吃起了花生米。
    清欢怒气道：“阿耶！阿姐他们还没到呢，您怎么就吃上了！”
    二叔父是个女儿奴，立刻哄起了清欢：“好好好…是阿耶不好，不吃了不吃了！”
    叶倾城和郭子维一起走进庭院，刚跨进来，二叔父就告起状来，“你们可算来了！快来坐！刚刚这丫头连个花生米都不让我吃！”
    倾城笑道：“哎呦，你就让二叔父先垫垫肚子嘛！”
    二人看了眼矮桌，二叔父坐的矮桌，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蒲团。而另一张矮桌附近对称地放了四只。
    “今日不是家宴嘛，可是还有人要来？”倾城忍不住发问。
    二叔和清欢一齐摇了摇头。
    此时，一阵欢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均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二叔母笑吟吟地与一位穿着略显朴素的老妇人挎着胳膊一起走了进来。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竟是黑着脸的苏翎！
    见是苏翎，二叔父立刻站起来迎接，其余众人均是一脸错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二叔父迎着苏母和苏翎往他坐着的那桌走去，被二叔母狠狠地掐了一把。
    “哎呦！”
    二叔父一声惨叫，看到二叔母使劲儿对着他眨眼，便明白了过来。
    他拉起苏翎径直地去了倾城身边，“你们和苏市令年龄相仿，坐在一桌有话聊。”
    苏母这时接着开口道：“什么市令不市令的，今日既是家宴，便随意些，唤他翎儿便好。”
    说罢，她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脸色突变，忍不住问道：“这位是？我竟不知叶府还有位郎君在。”
    二叔母反应极快，笑着回道：“这位是子维，姓郭。是叶禄旧友家的，因懂些生意上的门道，便送来叶府历练，在长安无亲无故便借住在这了。”
    二叔也马上附和：“正是，正是…”
    苏母半信半疑，追问道：“郭小郎君，家里做的是何种生意的？”
    苏母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叶倾城也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郭子维礼貌地向前，从容地回道：“见过苏夫人，子维家中做的是种新兴的生意。主要是与钱财打交道，帮一些高门大户重新分配他们的财产，从而更好的做到物用其极。”
    众人听完均是一脸感叹，只有叶倾城在一旁艰难地忍着。
    第一回听人这么美化土匪的，若不是连忙掐了自己一把都差点乐出了声。
    “都站着干嘛呀，大家快落座罢！”二叔母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倾城你与翎儿坐一侧好了，别怠慢了客人！”
    “喔。”倾城一心想着大计划，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座位安排这种事情上，便麻利地应了声，坐到了苏翎身旁。
    众人落座，丫鬟们开始陆续上菜。
    郭子维见苏翎到场，觉得计划今日可能不便成行，便暗示起叶倾城，“苏市令既来了，有些东西就不便在场了，好比这樱桃酒。”
    说罢，他拿起樱桃酒示意阿桂整坛捧走，接着交代：“去换些乌梅浆露来。”
    叶倾城瞬间明白郭子维想取消计划的意图，不甘心地一把扣住酒坛。
    “苏市令若怕饮酒误了差事，我们自己喝便是了。这酒可是一户忍痛割爱才换来的，今日若没喝到，就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
    苏翎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但又不明所以，便阴阳怪气道：“叶掌柜、郭郎君，你们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将酒推来推去呢。”
    叶倾城不甘心就此放弃今晚的计划，托着下巴在一旁思忖起来。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
    贸然把苏翎赶走虽然不太现实，但可以想办法把他撂倒啊。
    还记得离开山寨的时候，二当家不放心地塞给她好几包迷药防身，此时不用还待何时？
    想到这里，她几乎一跃而起，殷勤地说道：“苏市令您别多想，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我们叶府的乌梅浆露配方特别。您见多识广，想请您品鉴一番罢了！我这就亲自去给您取些来，聊表诚意！”
    说罢，叶倾城便一路小跑奔进了厨房。清欢觉得她甚为古怪，便也悻悻地跟了去。

 第十四章 花雕醉蟹宴下

    叶清欢推开门，悄悄问了声：“阿姐！”
    叶倾城做贼心虚，慌张地藏起迷药包。见只有清欢一人才放下心来，立刻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清欢小点声。
    清欢听话地捂紧了嘴巴慢慢走近。
    这才看清，叶倾城正在往乌梅浆露里倒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她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阿姐，你偷偷摸摸地，不会是在给苏市令下药！他只是罚了我们点钱，还不至于做到如此？”
    “没那么严重，再说我哪敢害他啊！那些追着他跑来跑去的小娘子，一人一脚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倾城担心计量不够，又从袖子里又翻出了一小包。
    “不过是下了点迷药罢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迷药？”清欢面露难色，“阿姐，你放的是否太多了点？”
    倾城摇晃起瓷瓶，喃喃道，“多放点，才稳妥！”
    “清欢，你先别问这么多了。一会配合我，见机行事！”
    “好！”
    清欢见倾城一脸自信，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倾城美滋滋地抱着瓷瓶从厨房回来，一回来便热情地给苏翎倒上了一杯。
    “苏市令，这乌梅浆露是我们家小厨房自己酿制的，您快尝尝滋味如何？”
    苏翎试探性地拿起酒杯，只见倾城和清欢都齐齐地看向了他。
    他刚做出要喝的样子，二人便一齐屏住呼吸，还眼神闪躲地故意夹菜和擦桌子，就差将这乌梅浆露有问题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郭子维已经看不下去，开始抬头看天。
    苏翎在嘴唇就快要碰到杯子时，故意停住了动作。迅速拿起叶倾城的酒杯与自己的乌梅浆露调换了一下。
    叶倾城瞬间急了，疑惑道：“苏市令，您这是何意？”
    苏翎笑着拿起块芙蓉糕吃了一小口。
    故作享受状地说道：“今日有花雕美蟹，又有芙蓉糕和糟鸭舌，不喝点小酒不是太不尽兴了么！”
    “倒是倾城娘子，应该少喝些酒。以免又不小心失了控，伤及无辜。”
    倾城想起那日自己吐了苏翎一身的样子，自知理亏便没再坚持。想着大不了算了，改一日再施行计划也不是不可。
    她正发着呆，苏翎突然将那乌梅浆露递到了她的嘴边，叶倾城本能得闪躲了一下，慌忙拒绝：“有劳苏市令，小女消受不起。”
    苏翎绕有深意地盯着她说道：“倾城娘子刚刚如此力荐的浆露，自己却不想喝么？”
    叶倾城僵在原地，用求助的眼生望向了对面的二人。
    “我来，我就爱这酸甜之物！我阿姐独爱酒！”
    清欢接到暗示，立刻伸手想要抢夺苏翎手中的杯子，郭子维却先她一步夺过杯子放回到桌面上。
    他解围道：“有酒自然先饮酒。这乌梅浆露就先置于一旁，一会吃那卤味的时候，或许还需要它解腻呢。”
    清欢也赶紧附和。
    “子维阿兄说的是，今夜难得，咱们四个先饮一杯罢！”
    叶倾城松了口气，也连忙举起杯来，还不忘催促着苏翎不要扫兴。
    四人各怀心思地碰了杯，均是一饮而尽。
    “苏市令，这醉仙居的樱桃酒可还利口？”郭子维率先发问。
    苏翎大赞：“果然不错！只是……”
    话还未说完，只见他身体突然轻微地前后晃荡了几下后，便直接躺倒在了桌子上，面色红晕。
    三人均是一脸错愕，倾城立刻伸手试探苏翎的呼吸。
    “还好，呼吸无碍。”
    清欢一脸佩服地看向叶倾城，不可思议地问道：“阿姐，你怎知他会抢你的酒？酒里也下了药？太厉害了！”
    倾城连忙摇头，“我没有啊！”
    清欢转而变成一脸担忧，“不是你下的？那……现下该怎么办？难道咱们府上还有人要加害苏市令？”
    叶倾城眯着眼望向郭子维，郭子维立刻撇嘴道：“我当然没有！除了二叔母无人知晓苏市令要来，我看是有人要害你。”
    倾城轻声回道：“那我们就更不能放弃今晚的计划了！看这样子，我们定要快刀斩乱麻了！既然苏翎已经倒了，我们不如……就按原计划行事！”
    “好！先把苏翎送走！”
    郭子维被叶倾城说服，爽利地点头回应。
    “哎呦！醉蟹还没上，苏市令怎么就喝醉了呢！”叶倾城故意大声说着。
    苏母笑道：“哎~这孩子平日古板惯了，今日定是见了同龄人，一时高兴贪吃了几杯。”
    二叔母则轻叹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我弄错杯子了。”
    苏母只听到二叔母在喃喃自语，开口问道：“叶夫人，您说什么？”
    二叔母愣了下，立刻转变成热情的样子。
    “我是说，翎儿醉倒了，今日也不便走了，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前些日子我刚得了一稀罕物，还没开眼，正好咱们一起瞧瞧。”
    说罢，二叔母还不忘招呼倾城把苏翎送去跨院休息。
    倾城正想着怎么借机支开阿桂，便顺着二叔母的话指挥起阿桂。
    “苏市令身份贵重，别人我不放心，阿桂你亲自去罢，定要寸步不离，好生照料着。”
    “是。”
    还不等阿桂招呼，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便争先恐后地要去帮她扶苏翎。这一去便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小半。
    不过这也正合了叶倾城的意，只见她装作随意地在剩下的丫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迅速锁定了下午通风报信的那位。
    指着她的方向说：“你们几个，去把醉蟹端上来分一下。”
    “是，娘子。”几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回。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一人捧着一只海棠盘有序地回到了庭院。
    每只海棠盘中都对称地摆放着已一分为二的醉蟹，当中隔着一只玉璧底的花口小碟放着剥好的的蟹黄。
    每人身边都配有一个丫鬟精致地拆着蟹肉，而倾城身边的正是那位有嫌疑的丫头。
    “你叫什么？我怎么不曾见过你？”子维率先开口。
    只见那丫头眼眸低垂，轻声细语地回道：“回郭郎君，奴唤阿兰，不在内院伺候，所以您才看着眼生。”
    倾城玩味地笑着，“阿兰是哪里人，这蟹剥得竟如此娴熟？”
    阿兰似乎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回：“奴也不知，奴从记事起便已是孤身一人。”
    “长得倒是标致得很！真的无亲无故么？这般心灵手巧，还以为是有人调教着长大的。”
    叶倾城注意到阿兰剥蟹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便从阿兰手里夺过醉蟹，折了只蟹腿下来，故意将这蟹腿递到了阿兰面前。继续说道：“今日家宴，就赏你条蟹腿尝尝！”
    阿兰慌张地跪下，“谢娘子恩赐，奴惶恐，这哪里是奴消受得起的，只怕浪费了这精贵的蟹。”
    阿兰此言一出，叶倾城立刻和郭子维对了下眼色。
    清欢也猜到了其中的道道，率先拍案而起。
    “我叶府何时出了这么个会巧言善变的丫头。如此不懂规矩！阿姐肯赏你，你便吃了！为何扭捏推辞？”
    阿兰见无法再拒绝，便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醉蟹腿，慢慢地挪到嘴边。
    正当她要触碰到那蟹肉时，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慢着！”

 第十五章 内奸出炉

    只见后厨的冯婆飞身到阿兰身边，一把扇开了她手中的蟹腿。
    “奴有罪，是奴在倾城娘子的醉蟹中加了天仙子的汁水。与阿兰无关，娘子罚我老婆子一人便好！”
    二叔二叔母怕苏母受到惊吓，便借着晚间风凉的由头，想拉着她转移到厅堂里去了。
    苏母亦不想掺和叶家内政，便欣然地跟着走了。
    二叔母临走之前特意走过来叮嘱，“倾城，冯婆是府上的老人，定要妥善处理。”
    说罢，硬塞进倾城手心里一颗丹药，悄悄说了句：“找机会给苏翎吃了。”
    见倾城一脸错愕。
    二叔母又附耳补充了句：“我在你酒里放些舒情散，或许是量多了点。”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静地回道：“二叔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长辈们离开后，叶倾城便直接命人去搜了冯婆的房间。
    郭子维将有毒的醉蟹丢到地上。
    威慑道：“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扯谎？你说与阿兰无关，即便她今日是被逼的，之前她多次往返厨房传递消息予你，也是被迫的么？”
    冯婆只跪着任由郭子维逼问，却始终闭口不言。
    但一旁的阿兰早已泣不成声，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此时，搜房的人浩浩荡荡地归来，将一包袱金银细软丢在地上，还滚落出一些装着毒药的瓶瓶罐罐和扎成小捆的药草。
    “娘子，这都是在冯婆房里搜寻出来的，是否请南红核对一下夫人过往的赏赐记录，再做定夺？”
    清欢被眼前满满一包袱的金银首饰惊呆。
    “这……你怎好如此辜负阿娘对你的好！快差人去找南红核对！”
    庭院中的众人均注视着地上的冯婆，犹豫不决，并无一人肯复命。
    叶清欢见状愤怒道：“怎么！你们都要造反啊？！”
    只见冯婆双手用力地拍打地面了几次，突然绝望地大笑起来。
    “清欢娘子，不必麻烦了！也不必难为大家了！我都认！”
    “没错，这些都不是夫人的赏赐。夫人的确待老朽不薄，是奴自己贪心。眼前的这些，都是我出卖叶府所得，毒药也是我的。”
    阿兰彻底崩溃，扑着抱住冯婆喊道：“阿娘，您这又是何苦！”
    冯婆推开阿兰，一巴掌打过去。
    “你说什么胡话！谁是你阿娘？”
    众人也被阿兰的话怔住，不敢相信二人竟是母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阿兰死死抱着冯婆的手不肯松手，求着她：“阿娘，你和娘子们坦白了，莫要再扯谎了！我们的罪过已经够多了！”
    冯婆看着阿兰真挚的眼睛，不禁心软下来，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就泄了气。
    叶倾城趁机发问：“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叶府！不但要帮外人传递消息，还想要杀人害命？”
    冯婆抱紧了阿兰，哭着回道：
    “虽然进了叶府后我们衣食无忧。但人总是谈心，自从兰儿到了婚嫁的年岁，我们便萌生了脱奴籍安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与夫婿均是奴籍，生来便低人一等，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宅院。”
    正说着，冯婆一脸心疼地轻抚了下阿兰带着泪的脸颊。
    “但我的阿兰生得这般好，若因是奴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我们怎能甘心！”
    阿兰听见冯婆的话也哭得愈发伤心，不住地摇着头。
    郭子维顺着冯婆的话：“于是你就与你夫君冯生一起里应外合。向郑家出卖叶府的消息，换取财物。”
    冯婆苦笑道：“郭郎君说的没错。但还不止这样，柳娘子答应，事成之后想办法帮我们消除奴籍，还会给我们一间属于自己的宅院作为阿兰的嫁妆。”
    “起初我想着提供一些行踪而已，就可以获得大量赏赐，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想到，郑氏的要求愈发过分了起来……”
    郭子维继续追问：“除了此次，之前雇凶绑架、上次的马车、以及牙郎们吃了酸酪葡萄腹泻，可都是你所为？”
    冯婆惊慌地抬起头：“不不不，其他的我认，但奴从未雇凶绑架倾城娘子！”
    “最初便是马车那次。葡萄那次，原是听说高管家给牙郎们买了酸酪。郑氏又递来消息，让奴想法子使二爷他们出不了门，奴才想着用葡萄试上一试，不想效果竟这般厉害。”
    她深呼一口气，拭干眼泪，继续说道：
    “这次他们突然让奴给倾城娘子下毒。奴本是不肯的，但又怕此前做的这些事被揭发。才又昧着良心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李嫂子接了醉蟹的差事，逢人便炫耀，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于是我们就打起了蟹宴的主意，先是在倾城娘子的酒里下了过量的川乌，又在醉蟹里添加了些天仙子。”
    清欢叹了口气，恨她头脑竟如此不清不楚，愤愤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今日没被发现，阿兰日后知道了真相，高兴得起来么？她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就成了帮凶，对她公平么？”
    冯婆无言以对，只得愤恨地闭上眼睛任眼泪横流，绝望地吐了一句：“老奴有罪……”
    沉默片刻，冯婆猛得起身向一旁的槐树上撞去。
    阿兰吓得睁大了眼睛，急促地呼喊：“阿娘！！！不要！”
    众人也惊慌失措，大喊着不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早已精准预测了她的动向的郭子维，快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冯婆一头撞在了郭子维身上，二人一起摔倒。
    冯婆被救下，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向郭子维道谢起来。
    阿兰跪着爬到了叶倾城面前，泣不成声地求她放过冯婆，哭得十分凄惨。
    叶清欢见状也求起了情：“阿姐，冯婆做出这些事，还差点害了阿姐。无论是送办官府，还是就此打死，都不为过。”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是冯婆在叶家多年，是看着清欢长大的，清欢想求阿姐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冯婆和阿兰听见清欢为她们求情，哭得更加厉害了，双双磕起头来。
    在场的其他家仆也为之动容，全都齐齐地跪了下为冯婆和阿兰求起了情。
    一时间，叶府庭院里，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
    叶倾城见状立刻扶起冯婆和阿兰。
    松口道：“既然大家都为你们求情，我便不再追究。”
    “不过，我要你和你夫君戴罪立功，帮我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既往不咎！”
    冯婆激动不已，又要叩谢。
    “多谢娘子大人大量！无论何事，只要老奴一家能做到，定当竭尽全力！”
    叶倾城继续说，“好！不过，犯错就要受罚，叶府你们日后便不能再留了。”
    冯婆眼中一丝不舍划过，环视了大家后，正色道：
    “多谢倾城娘子大恩！您能饶恕我们，老奴已经感恩不尽了。日后，我们定当重新做人。”
    在场的家仆们虽然不舍，但也都一起为冯婆和阿兰而高兴。
    清欢笑中带泪地拥抱了倾城，“太好了阿姐！你真好！”
    倾城正要摸摸她的头，只见清欢突然脸色一变，从欣喜瞬间转换成了惊恐。
    “怎么了？”倾城疑惑道。
    只见清欢慌慌张张地惊呼起来：“冯婆！！你刚刚说，你在阿姐的酒里放了什么？”
    倾城和子维也猛然反应过来，对望着吐了句：“苏翎……”
    叶倾城心中大惊，喃喃道，舒情散加天仙子，这人怕是要完啊！
    她慌乱中把二叔母刚给她的药丸又连忙塞给了郭子维，“快去，先把这个悄悄给他吃了！”
    郭子维质疑道：“这是？”
    “哎呀，没时间解释了，叫你去就去！”
    叶倾城慌乱地推走郭子维后，一边往门外奔去，一边大喊道：“来人！快跟我去请隔壁的孙神医！”

 第十六章 以牙还牙

    一个时辰后，叶府连廊。
    “孙神医，真是太感谢了！若不是你我两家同住一坊，后果不堪设想。”叶倾城一边缕着孙神医长长的胡子，一边将他拉到庭院一侧。
    孙神医嫌弃地把胡子从倾城手里扯回来，冷嘲热讽地说道：
    “娘子不必客气。日后切记莫要在食物中，加如此之多的杂乱药材了。孙某可不想在泡药浴之时，再被贵府强行请来做客了。若无其他要事，老头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孙神医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对孙神医说道：“您先别急。实不相瞒，我还真有件事，想请孙神医一助。”
    孙神医眉头微皱：“孙某从不做鬼祟之事，娘子这般小心翼翼，断然不是什么好事。恕……”
    孙神医话还没有说完，倾城便从背后提溜出来一个硕大的木漆食盒来。
    只见她用手拍了拍盖子说：“这可是陈年花雕醉的江南河蟹，价值虽不高，但重在难得。若落在了不懂它的人嘴里，可就浪费了哟！”
    孙神医捋着胡子故作淡定状，眼神却早已不自觉地瞟向食盒。
    淡淡地说道：“孙某倒不是古板之人，敢问娘子所求何事啊？”
    叶倾城见状将食盒直接交到孙神医手上，轻声说道：“请您，帮我演一出戏！”
    孙神医若有所思，稍作犹豫后反问道：“你这食盒里，可配有醋芹啊？”
    叶倾城面露喜色，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您放心，管够！”
    孙神医提着食盒回到自己府上，刚踏迈过门槛，便被早已等在门口的郑氏家仆堵住去向。
    孙神医故作生气状，呵斥道：“郎君请回！老夫今日已经太过疲累，恕不接客了！”
    家仆听后立刻拉住孙神医的衣袖，急忙问道：“孙神医，您这是为何啊？刚刚见您从叶府那边过来，可是叶府出了什么事么？”
    孙神医按照叶倾城刚刚的嘱托，叹气道：“哎……可不是嘛。”
    “叶府一个时辰前慌慌张张地请了老夫过去。原是他们办了个蟹宴，却不料有人中了毒。老夫到时，都已昏迷不醒了。折腾了许久不见成效，才放了老夫出来。真是瞎耽误工夫！”
    随后，他特意提起食盒指了指，继续说道：“这不，蟹宴都没心思吃了，剩下的都便宜了老头我了。”
    郑家家仆听后，强压着喜悦之色说道：“原是这样，那难怪您如此疲累了。我今夜便不再叨扰神医了，告辞！”
    孙神医见他走远，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背过手去捋着胡子长叹道：“还真让那臭丫头说准了。这些人一个个的，真是白得了这么好的身子骨，日日瞎折腾！只道是，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啊！”
    “老头我啊，只管关紧了门，再烹上一壶菊花酿，配上美蟹独享安宁罢了！”
    说罢，孙神医便抱着食盒美滋滋地进府去了。
    郑家家仆离开孙神医后，熟练地转过几个弯，便躲在了一处阴暗角亭处，取出一只信鸽来。只见他迅速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腿上，趁无人注意时，迅速放飞。然后一闪身便利落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次日正午，随着鼓声传来，西市便如平时般，准时开门迎客。
    叶氏牙行里，除了倾城躲在府里没有出门，清欢和子维早早地就藏在了牙行里，透过窗缝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慢慢地，难民们陆续聚集在了擂台周围。
    徐宁和万一户故意装作一副难过的样子，按例派发着传单。
    经过这段时日，围观的普通群众不再如起初几日那样多，来的多基本都是登记过的“假”难民们。
    开拍之前，他们或是找个阴凉处半蹲着闲聊，或买些街边价格亲民的小吃果腹。
    万一户见难民们已小范围的形成了规模，便远远地给冯生比了个行动的手势。
    冯生接收到暗号，按事先沟通的计划登场。
    他捧着几张热乎乎的胡饼，不露声色地摸到了难民中带头的那位附近站定。给自己留了一张后，便开始热情地给附近的较为眼熟的几人分发。
    “刚出锅的，快都尝尝！”
    其他人接过胡饼，也纷纷与他攀谈起来，“多谢啊！你今日来得倒早！”
    冯生接过话头：“是啊，反正也无事可做，便早来了些。”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虽然这几日给涨了些酬金，但也还是不够用啊。眼看天越来越冷，一直做这个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这差事，你们可有其他俏活儿呀，也领我认认门？”
    听到冯生的话，周围的几人几乎同时围了过来，个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带头的率先开了口：“你刚刚说，涨了酬金？可否告知，涨了多少？”
    冯生见他们上了套，便装作无辜的样子，回：“起初是每日二十文，前几日他们怕我不想做了，便又涨了五文。难道大家不是都一样的么？”
    其他几人听后顿时怒气睁睁。
    其中看似是带头的那人更是怒斥道：“这姓郑的，我们为他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竟然还和老子搞这种心眼。”
    另一人也气得面色通红，附和着：“岂有此理！定是欺负我们认老实。起初就只给了我们每日十五文，前几日又来与我们百般纠缠，硬是又降低了五文。”
    冯生也趁机推波助澜起来，“竟有这种事？姓郑的果真不地道！”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郑氏出价不均的事情便在假难民中快速蔓延开来。
    他们纷纷愤怒至极，也不再有人关心竞拍。有的站在擂台上抗议，有的围在郑氏牙行门前怒骂郑书易和柳如。
    郑氏牙行始料未及，迅速地关上了铺子的所有门窗。一时间，西市这小小的东北角又乱作一团。
    柳如自从接到了昨夜报信儿的飞鸽后，便不胜欣喜。
    听闻今日叶家人都没有到牙行去，就愈发得意起来，特意打扮得分外美艳，哄着郑书易早早地就往牙行去看叶家笑话了。
    进了西市，郑氏的马车没有直接去郑氏。
    柳如叫马夫把车停在了叶氏牙行门口，一心看叶家笑话的二人，也并未发现身后的擂台处，已有了异样。
    柳如撩开卷帘，对着不远处的万一户，娇媚地说道：
    “哎呦，万侠士~怎么你今日一脸丧气？只有你和徐娘子二个人孤孤单单的好生凄凉，你家掌柜的呢？”
    万一户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没有再理会她。徐宁更是嫌恶地别过头去。
    柳如见二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更加确信叶倾城昏迷不醒的消息了。
    她迫不及待地放下卷帘，转身给了郑书易一个“得逞了”的眼神，二人便欣喜得拥抱在了一起。
    郑书易开心极了，开口道：“走！这次如儿立了大功！今日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你随意挑！”
    “多谢郑郎！”
    柳如表面上激动地亲了他一口，转过身来，眼中却露出一丝阴狠。
    她自然是不稀罕郑书易送她的那些俗物的。
    只是，只有干掉了叶家，她才能早日离开这里，回去给她的主上复命。而干掉叶家的第一步，便是先铲除掉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两个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
    她轻抚着自己肩膀上的纹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正在此时。
    马夫忽然呼救起来：“掌柜的！不好了！”

 第十七章 告一段落

    柳如和郑书易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马车突然被剧烈摇晃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抗议声。
    “姓郑的！滚出来！”
    “我们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
    郑家的马车被难民们团团围住，马夫为了保全自己弃车而去。难民们干脆把郑家马车拖到了擂台前。
    郑书易与柳如躲在马车里久久不敢露头。
    “这是怎么回事？你出去问清楚！”郑书易说着便推搡起柳如。
    柳如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心想着你怎么不去？就知道欺负女子。
    但理智还是迅速占领了脑子，她撒娇着拉着郑书易的衣角说道：“如儿好怕。”
    郑书易急了，敷衍地哄着柳如：“不怕不怕，你听这外面应该都是男子，他们不打女子，你出去比较安全！我出去就死定了！”
    说罢，郑书易便不再客气，将柳如一把推了出去！
    见柳如出现，带头的难民便组织大家先安静下来。
    一脸鄙夷地对柳如说：“柳娘子，是你也好，是郑会长也好，我们只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他难民也附和起来，纷纷质问起来：“为何减少酬金？！”
    柳如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服。
    故意挑衅道：“奴真是一头雾水，郎君说的什么酬金啊？我们郑氏收牙钱过活，何时和你们有了雇佣关系？”
    “再者说，我们日日为各位操劳擂台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不感激就算了，倒讨伐起我们来了？”
    柳如的一番话使众人更加恼火了，带头的直接扒拉开柳如，将郑书易从车里一把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丢到了擂台上。
    郑书易现身，台下的人再也按耐不住怒气，叫骂声顷刻间此起彼伏。
    郑书易见无计可施，一边抱着头，一边尝试开口脱罪：“我没有，我不是……”
    但众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纷纷朝他扔起了白菜和臭鸡蛋。
    顷刻间，漫天的菜叶子飞来飞去，好不热闹。
    见目标转移，柳如默默摘下头上惹人瞩目的发钗，低着头美美地隐身进人群里，找准机会便速速奔向了郑氏牙行。
    咚咚咚——
    “快开门呐！是我！”柳如奋力地敲着郑氏的大门。
    “柳娘子，这是要去哪啊？”叶倾城和子维一起出现在了柳如的背后。
    柳如转过身来，见是叶倾城，一脸不可置信。
    她哆嗦着指着倾城说道：“怎么会？你不是……”
    叶倾城接过她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中毒昏迷了么？为何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柳如反应过来是自己中了计，立刻调转话锋。
    “是么？叶娘子中毒了？我怎么不知，现下是已经痊愈了？”
    叶倾城饶有深意地回：“谢柳娘子关心。但这事咱们姑且不谈，我只是好奇，你的郑郎如今还在台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奴……”柳如心虚，喃喃道：“奴只是……”
    “只是想去找人救他出来！”子维顺着柳如的话说。
    柳如立刻明白了过来。
    只见她挺直了腰板，一脸防备地说：“郭郎君和叶掌柜既出现在这，定是已经想好了法子，等着我罢了。别绕圈子了，什么条件？”
    叶倾城拍手叫好，凑到柳如身边。
    “柳娘子果真冰雪聪明。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要你兑现誓言，帮冯婆和冯生一家脱了奴籍，并把答应给他们的宅子给了。”
    “第二，剩下所有真心求租的黑户和大赦之人的需求，郑氏需得继续配合提供宅源，直到所有难民都求得满意的民居为止。”
    柳如激动地回：“这可不成！你把我们郑家当成什么了？”
    郭子维继续说道：“我想这雇人假扮难民大闹西市的丑闻，你们应该不想惊动官府？但你瞧眼前这阵仗，可不比那日围堵叶氏的小，我想苏市令和金吾卫应该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劝柳娘子可想好了，虽然以郑家的背景，不会真的受到惩戒，但被押着走这一遭，恐怕也不太好看？”
    柳如细细思索着郭子维的话，虽然郑书易是生是死她并不在乎，但她确实还需要依托郑氏，才好完成主上交给她瓦解叶氏的任务。
    眼前她走投无路，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吃亏的是郑氏，她并无损失。郑书易那个蠢货，事后也许还要感激她呢，想到这里，柳如便拿定了主意。
    “好！我答应！”
    擂台上郑书易仍然被围打，脸上青紫相接，身上和头上都挂满了白菜和碎了的鸡蛋，狼狈极了。
    万一户飞身上台，用力地敲响了挂在一旁的鼓。
    咚——
    众人听到鼓声，瞬间停手，安静下来。
    万一户将鼓槌利索地别进腰间，双手抱拳道：
    “各位，请容万某一言。万某并不是要帮郑会长讲话，只是大家一直围了他打，除了能出口气，并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擂台即是我们叶氏和郑氏一起办的，便希望众位郎君能给我家倾城掌柜一个面子，听听她怎么说！”
    众人听到万一户的话，便纷纷冷静下来。
    只见叶倾城从擂台一侧缓缓上台。
    一边附身扶起狼狈的郑书易，一边轻声和他说：“郑会长，你我均知真相如何，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雇佣他们的事情，既不想摆在台面上来谈，事到如今，若想尽快平息这祸事，便唯有一条路可走了。郑会长可否听我一言？”
    郑书易黑着脸说：“哼，但说无妨。”
    叶倾城笑道：“我只问你，若我给他们解除求租登记，退回的保证金你可否就当做补偿，补给他们？”
    郑书易听后，迟迟犹豫不决，犹豫许久反问道：“我郑氏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就轻易给了他人？”
    叶倾城见他心疼银子，继续说道：“郑会长可别忘了。名字是用他们的登记的，没有了他们，这保证金你也退不回去。最后只是便宜了我们叶氏而已，何不当作补偿，他们也不再闹了，您也能挽回点名声不是？”
    郑书易听后若有所思，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此时，柳如派了一郑氏家仆疾跑到郑书易身边，附在他耳边说道：“郎君，柳娘子让我转告您，昨晚中毒的不是叶掌柜，而是苏市令。听闻苏市令吐了一整晚，差点就丢了性命。若他得知是我们下了毒，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郑书易听完家仆的密报，吓得全身发抖。
    他咬了咬牙，叹气道：“叶掌柜真是好狠的手段，郑某这次认栽。就……按你说的办！”

 第十八章 那便恭喜你们了

    郑书易黑着脸和倾城一起宣布了退保证金做补偿的消息。
    消息一出，难民们立刻强烈响应，欣然地接受了二位掌柜的方案。
    很快，叶氏牙行门前，又开始有序地排起了长队，正如多日前一样。
    清欢与徐宁也开始马不停蹄地一一核对登记，二叔父和高管家仍然在柜台前整理着宅册，有说有笑。
    除了郑书易，各处均其乐融融。
    街角的小摊仍然生意火热，那掌柜的又添了些新的家伙事儿。
    倾城和子维忙活了一中午，此时又双双坐在了街口那间胡麻粥铺子前，叫上了几样吃食，准备饱餐一顿。
    “这事终于了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一车被哄抢走的首饰，挑挑拣拣一整天，最后却一件不剩！还好那件三十两的衣服存在了云罗馆，不然我真是血本无归了。”
    正当她喋喋不休之时，郭子维从袖子里默默掏出了那羊角牡丹来：“其实，也并不是一件不剩。”
    叶倾城眼前一亮，惊喜道，“玉花卷！你几时拿的？快给我！”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抢，却被郭子维敏捷地躲闪掉了。
    “这玉花卷给了我，便是我的了。如今只是拿出来，给你瞧瞧而已！”
    说罢，他又将这玉花卷揣回了袖子里。
    叶倾城将腿架在凳子上：“真是小气！但本姑娘今日高兴，便不与你计较了！”
    此时，掌柜热情地端来了两碗橘皮汤：“郎君、娘子，这是新出的甜汤，最适合这秋日饮用，加了金银花，可以清肺降火。就送与二位了！”
    叶倾城接过橘皮汤就猛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开始一直暖到了心里。
    她灵光一闪，当即在桌上拍下一串铜钱。
    “掌柜的，送两碗橘皮汤给郑会长和柳娘子，请他们降降火气！”
    正当她得意之时，郭子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叶倾城不耐烦：“你拉我干嘛啊？！”
    待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小脸蜡黄、嘴唇微肿、眼底红肿，一脸疲惫的苏翎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翎一脸哀怨地开了口：“倾城娘子，不打算也赏苏某一碗么？”
    苏翎一现身，他的“粉丝们”便也围了过来，迅速占领了整个街角。
    掌柜欢喜极了，本以为擂台不办了生意便不会再好了，谁想到又来了群小娘子，个个出手阔绰！
    他不知从何处又麻利地拖出来好几个长凳，均是一放好便被坐满了。
    苏翎在二人中间坐定，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用手指轻叩着桌面。
    叶倾城不敢吭声，只觉得这叩桌的声音，每一下都格外的响。
    她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苏翎，但他的样子又实在好笑，一直在一旁忍俊不禁。
    郭子维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才又正经起来。
    “昨日是我大意了。但我发誓！我事先真的不知情。”
    苏翎的脸色刚缓和了些。
    叶倾城便又继续说道：“但我希望你也讲讲道理！首先，请你去叶府的，不是我！其次，给你下毒的人也不是我！最后，换了毒酒还自己喝下的人是你自己！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非要与我换酒，如今这般模样的便是我了！”
    听到了叶倾城这一大串话，苏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之时，却被一旁的哄吵声强势打断。
    “都让开！都让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两排穿着讲究的奴仆正护着一华贵的轿撵浩浩荡荡而来，在这街边小摊旁落停下来。
    “这是谁啊，好生霸道！”
    在众人注视下，一位丰腴圆柔的女子被丫鬟们慢慢扶出轿撵。
    她傲然地环视了下周围，很快便锁定了苏翎的方向，笑意嫣然地走了过来。
    有眼力的奴仆立刻将苏翎对面的长凳擦了个遍，又铺上了块织锦。
    那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在周围一众小娘子的叫骂声中，含情脉脉开了口：“苏郎，这两位是你的朋友！那日在醉仙居见过，没想到你们竟交往如此频繁。”
    苏翎也不回答，只冷着脸坐着，一脸不悦。
    经她提醒，郭子维想起这女子正是醉仙居那日，与苏翎一同走出包厢的侯府千金。
    为打破尴尬，他便率先开了口：“娘子有礼！”
    叶倾城对这一段的记忆全无，只好跟着郭子维也附和了一声。
    那女子略带侵略性地上下打量起她。
    “那日匆忙一见，又相隔甚远，未看清娘子的样貌。今日一瞧，果真超凡脱俗。”
    她顿了顿，嘴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小女是宁安侯府周茗贞，敢问娘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周茗贞对倾城敌意颇深。
    叶倾城一脸无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叶氏牙行。
    “江陵叶氏，叶氏牙行千金，叶倾城是也！”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止是周茗贞，周围其他小娘子们也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叶倾城被她们笑得一脸茫然。
    周茗贞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说：“我当是有什么来头呢。长了一张唬人的脸蛋，可惜却是个下贱之人。不过，这便简单多了！”
    说着，她充满敌意地对叶倾城说：“苏市令，即将与我婚配。该怎么做，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周围的小娘子们都反应极大，目光在周茗贞、叶倾城和苏翎三人之间来回游离，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郭子维本想出口相助，但此刻，他也好奇起倾城的反应来，便暂且没有吭声。
    叶倾城听得一脑子浆糊，愈发凌乱了。
    见众人都期盼地望着她，只好弱弱地回了句：“那……那便恭喜你们了！”
    叶倾城一句话让现场瞬间炸了锅。
    “叶掌柜果然与众不同，不畏强权啊！”
    “不愧是苏市令心悦之人，我真是自愧不如！”
    ……
    除了郭子维，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叶倾城在赤裸裸的挑衅，包括苏翎在内都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周茗贞也瞬间就来了火气，恼怒地拍桌而起：“叶倾城，你给我装傻是！来人！把她抓起来！”

 第十九章 坏事传千里

    叶倾城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郭子维就已经护在了她身前。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周茗贞家仆众多，他二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够了！莫要胡闹了！”
    久未开口的苏翎冷冷地一句便镇住了周茗贞。
    周茗贞见状，立刻转变了语气，凑到苏翎身边扯住他的手，撒起娇来：“苏郎，你终于肯理我啦！”
    不料苏翎还是冷漠地甩开了她，又恢复了沉默。
    周茗贞也不再忍，又强行牵过苏翎，略带威胁地逼近：
    “怎么？苏市令要一直对我如此么？”
    “昨日你和你阿娘为何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你和这位叶娘子又为何三番二次地出现在一处？你是不是心悦于她？”
    ……
    周茗贞的连环三问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窒息，叶倾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苏翎一时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周茗贞咆哮。
    叶倾城向来最气女孩子整日围着男人转，尤其是这种为了男人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她不顾郭子维的阻拦，撸起袖子，一脸怒其不争地站到了正在发飙的周茗贞面前。
    周茗贞的随从以为叶倾城要动粗，便准备先下手为强，捞起桌子上已经冷掉了的橘皮汤，直直地向叶倾城泼了过来。
    没想到，周茗贞正好走到了叶倾城面前，那橘皮汤便全浇在了她身上。
    随从吓得立刻跪下求饶。
    周茗贞还未来得及发飙，便被叶倾城吼住了：“泼得好！周茗贞！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周茗贞一身橘子味，满脸是茶汤，头发上还挂着橘皮，发梢还慢慢滴落着水。
    滴答滴答地，就像周茗贞正在积攒的怒气。
    郭子维踉跄着站到倾城身边，错愕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叶倾城还在气头上，一把挣开郭子维的束缚，“我们女子之间对话，你少插嘴！”
    说罢，叶倾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抓住周茗贞的肩膀摇晃起来，周茗贞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恐惧。
    “你是不是恋爱脑啊？周茗贞！你既是那个什么侯的千金，出身如此高贵，居然为了个黑心……厄，为了一个只是长得优越了那么一些些的普通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你丢不丢脸！”
    说着，叶倾城还绕到了苏翎身边，硬拉着他原地转了一圈。
    随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到底哪里值得你当众发癫了？！”
    叶倾城的一番话把周茗贞直接说懵了，只见她眨巴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翎厌烦地甩开叶倾城的手，侧过身去。
    郭子维则在一旁闷笑起来，心想着叶倾城啊叶倾城，可真是服了你。
    倾城见周茗贞呆在原地，以为周茗贞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突然来了成就感，便想着再接再厉，让她彻底醒悟过来才好。
    于是又加大了音量。
    “你看你冰肌玉骨，一身贵气。所以……”
    “所以我与苏郎，才更为相配！”
    叶倾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茗贞抢了先。她没想到周茗贞如此冥顽不灵，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见叶倾城吃了瘪，郭子维抵着唇憋笑着，身体都笑得抖动起来。
    “叶倾城，我敬佩你敢当众向我宣战！今日我看在苏郎的面子上，姑且放过你！日后，你我就各凭本事！”
    “谁和你宣战了？”
    周茗贞未理睬叶倾城的解释，只自顾自地抖落起自己的衣裙。
    整理过后她又重新摆出一副傲人的姿态，端着声喊道：“回府！”
    周茗贞一行人便又声势浩大的走了。
    周茗贞走后，周围的小娘子们都一脸担忧地不肯离开。
    子维和倾城不约而同地看向呆坐着的苏翎。
    “去牙行里坐坐，喝口茶，苏兄！”郭子维抛出邀请。
    苏翎眼神异常黯淡，并未理会郭子维，只独自一人慢慢起身向市署走去。
    小娘子们自发地给苏翎让出一条道通路。
    午后的太阳明亮但毒辣，苏翎似是要化了一般，一步一跌。
    “诶！苏翎！”叶倾城试图叫住他。
    郭子维却拦下了她，“你让他一个人静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过多久，叶氏牙行掌柜叶倾城与侯府千金周茗贞，为争抢苏市令在西市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叶氏牙行从早到晚都少不了等在门口，想一窥叶倾城真容的人。
    清欢每日一道牙行就跳脚，一起不过，就将围在门口的人都痛骂了一番。
    万一户和徐宁也为倾城打抱不平，一个说要去将这些人都打走，一个说要去给瞎传话的人都贴上符咒！
    叶倾城却独自暗爽起来。本就一心躺平的她，正愁着找不到不去牙行的借口呢，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她装作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
    “哎~此事均因我而起！为了少生是非，这段时日，我决定就不再来牙行了，避避风头。”
    说罢，她还甩开袖子故作洒脱的样子，栽坐到一旁，面露难色。
    二叔父一脸惋惜地附和道：“倾城说的是，这段时日就委屈你了。”
    见二叔父爽快同意，叶倾城差点乐开了花
    立刻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断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了整个牙行的生意！这才是我该有的担当！”
    叶倾城说罢，用袖子遮住了半张脸，暗暗窃喜起来。
    这破班谁爱上谁上，老娘终于有时间去逛街啦！是先把西市逛完，还是先去东市瞧瞧呢，真是幸福的烦恼……
    一旁的郭子维看在眼里，早已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突然开口道：“子维倒觉得，倾城若只是不来牙行，也不太稳妥！”
    二叔父反问道：“此话怎讲？”
    “您想，谁人不知倾城是叶府的嫡长女，定然也有些好奇之人也会去叶府门口蹲守。只一人得逞，便会引来更多的人。依我看，这段时间，倾城干脆连府门也不要出了。”
    郭子维说着还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叶倾城。
    此时的叶倾城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五官都气得拧成了一团。
    “子维阿兄说的没错。为了阿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定要谨慎一些！”清欢听后也附和起来。
    见众人一一响应起郭子维，叶倾城终于泄了气，气得牙根直痒痒。
    但碍于是自己亲自提的主意，只得不露声色地暗暗瞪了几眼郭子维，咬牙答应了下来。
    “好好好……不出门便不出门罢。”

 第二十章 你真是饿了！

    叶倾城挑衅周茗贞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少不了郑氏的推波助澜。
    郑书易因之前擂台的事情，一提到叶家便竖起眉毛。没想到，从天而降了一个周茗贞，让郑书易和柳如又重新得意了起来。
    为了报复叶倾城，柳如还特意在路口立了个指示牌，给来看叶倾城的人指明了方向。
    因为此事，苏翎给郑氏开了不少罚金。
    但尽管如此，郑书易仍然每日都叫人把立牌立上去。
    毕竟对于郑书易来说，那么多保证金都不要了，还差这点罚金嘛，况且出小钱撒大气，何乐不为？
    清欢每日都叫嚷着要去对面理论理论。
    二叔父倒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她都拦了回来。
    直到几日后，周茗贞的轿撵再次出现在了西市街角，万一户眼看着她被簇拥着进了郑氏牙行，这事情就变了味道。
    写委托书的人还没有揪出来，因此郭子维决定留在了府中保护叶倾城。
    叶倾城看见郭子维就来气。
    不行！必须要赶紧抓出那写委托书之人，才能甩掉这个臭卷王。
    知道她要来长安的人，除了牙行便是叶府中人。
    清欢、徐宁、万一户、以及高管家的字迹她都排查过，那么现下，只需要排查叶府便好了。
    叶倾城决定主动出击，先从小厨房开始。
    她偷偷将耳朵贴近小厨房的窗子，婆子们正在洗菜聊天，好不欢乐。
    “都在忙呢？”叶倾城探了头问道。
    一句话便让原本热络的小厨房，瞬间冷了场。
    “怎么了？怎么不聊啦？”
    婆子们也不敢回答，只拘谨地笑笑。
    “我帮你们摘菜？”
    叶倾城一时兴起，她之前就很羡慕那些拍慢生活vlog的博主，还从未亲自尝试过。
    她刚找到个盆。
    “娘子，我们可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娘子！要将我们也轰出去！”
    婆子们吓得跪了一地，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叮叮当当地掉得到处都是。
    叶倾城怔在原地，有些失落，定是之前阿兰一家的事，大家还心有芥蒂，才这般怕她。
    想自然而然地融入看来是不行了，那只有单刀直入了。
    叶倾城回过了神：“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个字！”
    她此话一出，婆子们相互看了看，便哄堂大笑起来。
    “娘子，不瞒您说，老婆子我们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写了！那墨水啊，肚子里是一点也没有的！”
    李婆子笑着答：“奴婢还是认识几个的！”
    叶倾城尴尬笑笑，“那您写写看！”
    李婆子不会拿笔，只用攥拳头的方式固定了笔，在纸上生疏地写出了一个“当”字和一个“休”字。
    写完之后，李婆子还笑呵呵地，“娘子，奴写得可对？”
    叶倾城看着这两个字，鼻头一酸。
    “对对，李婆真厉害！”
    叶倾城心想，她真该死，怎会怀疑起她们来。
    她随后又去了马厩里喂马、去跨院里瞧了瞧练武的护院、去倒坐房里围观了小厮们斗蟋蟀。
    但只要她一进门，家仆们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一圈下来，处处都碰了壁。
    二人站在庭院里，一时失去了方向。
    阿桂见她闷闷不乐，便安慰道：“娘子，您身份尊贵，您在场，他们定会比平日小心谨慎些，您别在意。”
    叶倾城垂着头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算了，对于这些奴仆来说，就算知道她要来长安，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个主子，况且他们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雇凶。
    若是真有歹人要隐藏其中，又哪会轻易就给我留下笔迹。
    正在此时。
    “倾城，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很有水平！”
    婉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婉儿手持着枪兴致勃勃地走近了她们，她拍了拍倾城的肩膀：“你闲来无事，不如来与我习武！待你有武力傍身后，什么郎君抢不到，谁与你争抢，都让她落荒而逃！”
    叶倾城被婉儿拍的肩膀酸痛，咬着嘴唇连忙摇了摇头。
    “谢二叔母好意，我不太舒服，就不耽误您练功啦！”
    叶倾城暗自想着，若说有嫌疑，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还没瞧过，定要找机会试探一二。
    倾城与阿桂给婉儿腾出了庭院，只得悻悻回了房。
    叶倾城想不通，过去天天想着可以不上班在家躺平，如今真的闲下来，反而焦虑起来了。偌大的叶府，居然只有她无所事事。
    回到房里，叶倾城干脆坐到了妆台前，捯饬起自己来。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给自己化一个妆，妆全了，心情就好了！不妨试试看。
    “嚯，真是复杂。”
    叶倾城不认得那时候的脂粉，挨个摸了摸，便胡乱涂抹了起来。
    她正忙着，一个纸飞机竟从窗外飞了进来。
    叶倾城看向纸飞机的来处，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张臭脸。
    郭子维见她探出身来，清了下嗓：“这是阿宁给你的护身符。我去跨院帮二叔母规整下兵器。”
    叶倾城冷漠回应：“哦。”
    郭子维正要离去，又回头补充道：“鹅黄涂得重了些。”说罢，便拂袖而去。
    叶倾城对着郭子维的方向，忍不住在空气里打了两拳。
    “你爱去哪去哪……”
    叶倾城从纸飞机里拆出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看着这护身符，她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灵感。
    对啊！怎么早些没有想到，可以学阿宁女扮男装呀！
    她抬起头，颇有自信地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想要女扮男装，首先要先有男装！
    叶倾城打起了郭子维衣服的主意。
    趁着他不在，便拉着阿桂偷偷摸进郭子维的房间。
    叶倾城打开郭子维的衣柜，只见不大的柜子里，极其规整地摆着几套衣服。
    颜色也十分单调，除了黑色便是灰黑色。
    “还真是无趣之人，连衣服都有种条条框框的感觉。”
    叶倾城随意拣了两件，便合上了柜门。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猛得想起了那玉花卷，便起了歪心思。
    哼，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叶倾城翻翻找找，几乎扫遍了这屋里头能容下那玉花卷的地方，均无收获。
    “他还能藏哪呢？”
    正在此时，叶倾城一眼瞥见了郭子维的床头，在枕头边上靠里的那一侧露出了疑似玉花卷的一个边角。
    为了够到玉花卷，叶倾城开心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太好了！找到了！”
    就在此时。
    阿桂突然传来信号，“娘子娘子！郭郎君回来了！您快着点！”
    叶倾城闻声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复原床头的物品，好不容易都归了位，却发现自己怎样都站不起来了。
    “娘子！郭郎君都快到门口了！”阿桂忍不住催促道。
    叶倾城伸手摸了摸自己压着的床褥。
    糟了！她的衣裙被牢牢黏在了上面。总不能在郭子维的房里脱衣服！
    叶倾城忽然反应过来，不禁暗骂起郭子维。
    “又算计我！”
    郭子维回到西厢，看到阿桂靠在书房门口遮遮掩掩，便知道这事成了。
    郭子维贱兮兮地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了面带怒色正端坐在他床上的叶倾城。
    他忍不住大笑：“叶掌柜果真体恤下属！您可是为了帮郭某试看这床褥，是否足够轻软啊？”
    叶倾城抄起手边的枕头，用力地朝郭子维丢了过去。
    郭子维从容闪身。
    枕头砸在门板上，稍稍回弹，被郭子维敏捷地抱住。
    见自己不是对手，叶倾城直接摆烂了。
    “说，你搞这一出，又想要干嘛？”
    郭子维笑着走到床前，突然附身贴近叶倾城，一只手似是想要环抱住她的样子。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立刻用双手护住自己。
    “郭子维！你真饿了！”

 第二十一章 鱼生与我不可兼得

    她正喊着。
    只见郭子维一手撑在床沿处，另一只手小心地绕过她的身体，从床褥下拿出了一本书卷。
    郭子维用书卷轻拍了下叶倾城的脑袋。
    “别喊了！我自然是为了，你能好好坐下来，把它看完。”
    叶倾城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那书卷的封面写着硕大的“改革规划”几个字，直接便是两眼一黑。
    可她太了解郭子维了，这家伙费了这么大功夫把她困在这，若不看完，今日定是不会放她走了。
    “好。”
    叶倾城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第十点，给牙郎们分配不同类型的宅源。比如一户在贵妇圈里受欢迎，就应该让他在豪宅中深耕……”
    郭子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帮叶倾城翻着页。
    不知过了多久，叶倾城只觉得看到了一丝红红纷纷的光从窗缝中透了进来，照在郭子维身上，显得他更加像个恶魔。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机械地张着嘴，等着阿桂给她喂剥好的核桃仁。
    听进去了多少不知，但吃进去的可不少。
    “阿姐！阿娘！子维阿兄！快看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清欢清脆的声音传来，叶倾城和阿桂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清醒。
    叶倾城刚想回应，阿桂便急忙指了指被褥，提醒她现下还动不得。
    “就摆在庭院里！阿姐！子维阿兄！我带了鱼生回来喔！就差你俩啦！”
    倾城听到“鱼生”二字再也忍不了。
    只见她轻轻拉住郭子维的衣角，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郭子维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问了句：“非吃不可？”
    叶倾城摇了摇头，嘴硬地回：“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为了鱼生，我是为了看看二叔父和二叔母的字迹。现下他们最是放松，便是最好的时机！”
    郭子维挑着眉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叶倾城抽出张纸撕扯成若干纸条，眨巴着眼睛说：“猜字游戏。”
    庭院里，清欢和二叔父正忙摆放分鱼生和小菜。
    二叔母闻着味儿便小跑了出来。
    “婉儿，如今天凉了，你怎么不披件外衣就跑出来了，还是这般贪吃！”
    二叔父虽语气略带责怪，却满眼爱意。
    “南红，去给阿娘取件外披来！我还是去叫阿姐和子维阿兄，这里只怕是容不下我分毫了！”
    清欢在一旁撇着嘴，一边喜滋滋地跑向了西厢。
    清欢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便轻轻推开了西厢的正门。
    这一推，便惊呆了庭院中的众人。
    郭子维双手抱着裹着被褥的叶倾城，一脸正色地向外走着，阿桂则一脸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郭子维将叶倾城连带被褥一起放到了椅子上。
    “倾城可是生病了？”二叔父担心地问。
    倾城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一字一喘地回：“没…没有…多谢叔父关心。”
    “那阿姐，为何要裹着这么厚的被褥？”清欢忍不住发问。
    “因为，我…我冷啊。”
    叶倾城正说着，脸蛋被闷得通红，鬓角的汗珠也连成了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二叔母见郭子维在一旁遮口轻笑，便明白了过来。
    故意作弄她道：“倾城啊！定是你身体太过娇弱，反正你近日都闲在府中，不如明日起就跟二叔母一起练武，加强些体魄才好！日后再碰上那侯府千金，你也可以护自己个周全！”
    叶倾城一听要练功，心头一惊，连忙摆手道：“多谢二叔母的好意！倾城痴笨，手脚也如槁木一般。就不劳烦二叔母了！”
    随后她又用眼睛瞟了瞟眼前的鱼生和小菜，缓缓补充道：“或许吃点东西，便能好个大半了！”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哄笑起来。
    二叔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道：“你呀，你呀！还不快把这被褥拿下来！”
    叶倾城羞红了脸，一边扒拉开被褥，一边抱怨道：“你们一个个都取笑我！二叔父说得轻巧。若能取下来，我为何还这般模样？”
    清欢也笑得开怀，帮倾城整理好被褥，笑盈盈地说：“好啦好啦！你只管好好坐在这被褥上，安心的吃，我们不问你原由便好了嘛！快别气了！你本已经流了不少汗了，若再吹了风，便真生病了！”
    二叔母也连忙附和道：“快吃！不然我们叶小娘子便要气饱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心头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想到这里，她将本来准备用来做猜字游戏的纸条在手中揉成了一团，默默收进了袖子里。
    之前一直悬在心里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若说这样的家人也会害叶倾城的话，那这世上便再无真情可言了。
    郭子维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嘴角翘成了好看的弧度。
    南红依次给大家倒上了菊花茶，众人终于开动。
    “妙极！”
    叶倾城从未吃过如此新鲜的鱼生，叶府小厨房切的鱼生薄如蝉翼，在烛火映衬下，好似金缕玉衣一般闪着光。
    一片接着一片，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她正吃着，二叔母突然发问：“倾城，你明日想去哪里？二叔母陪你出去逛逛。”
    叶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二叔母。
    二叔母笑答：“哦，是今日规整器具之时，听郭郎君说的。说你想要扮成郎君模样，出去走走。我想着，你又不会功夫，我不放心，明日我便与你一道罢。”
    叶倾城先是一怔，她没想到，竟连男扮女装这主意也在郭子维的筹划之内，便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郭子维感受到了来自叶倾城的目光，淡淡地抿了口茶，抬眼问道：“你这般犹豫，可是还想与我一道？”
    “多谢二叔母！”在郭子维的刺激下，叶倾城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南红见状笑着开了口：“我家娘子年少之时，每隔几日，便要扮成俊俏郎君的样子出去行侠仗义，从未吃过半点亏。还差点招来了不少教坊司的娘子呢！”
    二叔父呵呵笑着搭腔：“这事，我可以作证！当年我初见婉儿之时，她正在追打一下流胚子。”
    清欢听见此话，瞬间来了精神，“阿耶你快多说些！我只知道阿娘年少时是女中豪杰，竟不知还爱郎君装扮！”
    倾城也附和起来：“我也想听！”
    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郭子维也期待地扬起了头。
    见此情形，一向爽朗的二叔母竟也羞涩起来，撒着娇说道：“讨厌~你说这些作甚！”
    随后，她娇媚地扬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二叔父身上。

 第二十二章 糟糕！被卷到了！

    挨了打的二叔父却欢喜极了。
    “孩子们爱听嘛！”
    说着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当时在江陵府，还正值上元节灯会。婉儿就一手执着剑，一手抱着一貌美的小娘子，身上还披着个红色缎面斗篷。”
    “我记得她一连追了半条街，追到长街十字路口处时，踢着角亭沿便一跃而起，一脚就将那歹人掀翻在地！当时你二叔母可谓是光彩照人，长街上无一人还看着花灯，都被你二叔母吸引了去！她怀里那小娘子看她的眼神，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二叔父说起年少时的二叔母便手舞足蹈起来，二叔母的一颦一笑他均记忆犹新。
    倾城听得入迷，便追问道：“二叔父可是那时就对二叔母一见钟情了吗？”
    二叔母捂着脸笑了起来，“才不是！你二叔父呆头呆脑，还当我是个郎君呢！我当时见那小娘子衣衫破损，正打算给她披上披风。他便走了过来，教训起我来，说什么救人虽是恩情，但男女授受不亲，让我注意分寸，不要轻浮了人家！”
    二叔母话音刚落，三个小辈便笑成了一团。
    叶府众人说说笑笑，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时，月色已经朦胧。
    茶喝光了，菜吃净了，便散了场。
    郭子维将倾城抱回了她的房间放在床上。正要离开之际，叶倾城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把改革计划拿来……”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的转过身。
    叶倾城又重复了一次：“我说，把你的改革计划拿来！不是才说到第十点嘛，我答应你要看完的。”
    “好。我去拿。”郭子维回答得面无表情，转过身，便翘起了嘴角。
    郭子维将书卷递给叶倾城，正想拉过椅子坐在一旁，便被叶倾城打断。
    “你可以走了，我要自己看！我不赞同的会去掉，我想修改的就修改，你不要在这干扰了我的思路！”
    见叶倾城一脸得意，郭子维哼笑着吐了句：“好！”
    随后他突然走上前，抓着黏住叶倾城的被褥一角，轻轻一拉，叶倾城便因为惯性倒向了一边。
    “喂！！”叶倾城气急败坏，“你又搞什么？”
    郭子维将躺倒在一侧的叶倾城顺着床褥一滚便抱成了卷。
    叶倾城一头雾水，心想郭子维该不会看了什么后宫的戏码，学人家皇帝招嫔妃侍寝！
    “喂！我警告你，你可莫要学那些清宫剧！这里可是叶府！你若敢动我，连这个大门都走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郭子维淡定地将她原本的床褥抽了出来，快速滚成一卷抱了起来，便径直地向门口走去了。
    叶倾城看他已经快走出门，慌张地喊叫着，“郭子维！你给我回来，我还卷着呢！”
    “一会阿桂会来！”郭子维偷笑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出门后，他突然又探头进来，讥笑道：“你还是少看点清宫戏。”
    “喂！”叶倾城扑腾着双腿，叫嚷了一通，见无人回应，终于彻底躺平。
    郭子维，你敢卷我！看我不把你的计划书改得稀巴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阿桂便将气鼓鼓的叶倾城解救了出来。
    黏住的衣服取不下来，叶倾城便将整件衣服直接脱了下来，任由它黏在被褥上。
    阿桂摆弄着被褥，“娘子，这是否太诡异了些，我再去取一床新的被褥来！”
    “不用！”已经在奋笔疾书的叶倾城头也不抬的说道，“这是耻辱！我要留着它，才好提醒我不要再中了郭子维的圈套！”
    阿桂被叶倾城的样子逗笑，她一边将那衣服系成了一个结，一边甜笑着说：“娘子，阿桂倒觉得您和郭郎君每日这样打打闹闹的，甚是般配呢！”
    “呸呸呸！”叶倾城一个头两个大，“谁要与他相配！”
    阿桂看破不说破，“好好好，阿桂不再多言就是了！娘子好生用功！”说罢，阿桂轻扫了几下整理好的被褥，又给倾城剪了一截蜡烛，便悄悄地出了门。
    叶倾城几乎一整晚都在调整郭子维的计划。
    可恨……到底还是被他卷到了！
    她强撑着眼皮，誓必要将计划里不合理的地方修改到底，休想得逞！
    直到她写完了想写的最后一个字时，已接近卯时。
    她舒了口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困意再也没有办法阻挡，最后直接倒在了桌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叶倾城顶着黑眼圈，将她涂涂改改的书卷重新塞给了郭子维。
    “我都看完了，这里面有我的批注。”叶倾城嘴角勾起了坏笑，“还有，我又添了几点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徇私，势必将这些完完整整地交予二叔父过目！”
    说罢，她便大手一挥，带着阿桂扬长而去。
    郭子维守着对面的烛火，也是一晚未眠。他随意翻了翻，书卷里到处都是叶倾城七扭八歪的所谓批注。
    在原本的第三点，“要求牙郎们每五日总结一次宅源情况”这里，加上了“不强制”三个字。
    在原本的第五点，“每月每人挑选二间主推宅源，轮流汇总成一份月传单”的位置，加上了“叶倾城除外”。
    ……
    他想起叶倾城说还加了几点自己的计划，便好奇地直接翻到了最后。
    好家伙……
    只见书卷的最后，叶倾城添了整整两大页的《郭子维行为准则》，全部是针对他的。
    郭子维看得哭笑不得，枉费自己昨儿个为她守了一晚，还以为这丫头终于成长了，现下真是两眼一黑。
    他转念一想，不过也不算白费心思，至少改革计划她终于都好好看过了，现下只需要想办法瓦解掉周茗贞和郑氏的联合，便可以正式推行改革计划了。
    正堂里，二叔母帮叶倾城细心地配好了郎君的衣服。
    但叶倾城觉得太过朴素，硬要自己加些配饰在身上。
    二叔母和南红苦笑着看着叶倾城左边挂一个貔貅坠子，右又非要在本就镶了翡翠的腰带上夹个红玉，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娘子，这样装扮是否太过显眼了些。”南红忍不住劝了句。
    “怎么会？”叶倾城还嫌不够，“素闻长安男子爱簪花，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我也要戴上一朵！我瞧着庭院里那绿色的大花，就很是不错！”
    叶倾城说着就要去庭院中挑选，吓得南红连忙扯住了她。
    要知道，叶倾城嘴里那绿色的大花，可是娇贵非常的绿牡丹，是婉儿花了大价钱托请了专业的花匠来，培育了足足三年，才开出了这么珍贵的几朵来的。
    为了保住她的花，二叔母连忙问道，“倾城，你还没去过东市，叔母今日带你去逛逛，可好？”

 第二十三章 只身犯险

    叶倾城思索了一番，忽得想起自己在云罗馆里还存了件三十两买的衣服，便提议着要去云罗馆。
    二叔母听后一征，想着这云罗馆距离牙行实在太近，且紧挨着市署，万一碰见了苏翎怎么办，那个周茗贞岂不是又要发癫了。她正想着该如何搪塞过去，叶倾城却先开了口。
    “叔母，可是云罗馆，有所不便？”
    婉儿顿了顿，回：“并无不便，我只是想着咱们穿着郎君的衣裳出入云罗馆，难免受人瞩目。担心被认出来罢了。”
    叶倾城想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妥协道：“还是二叔母考虑的周全，那就去东市！”
    收拾妥当之后，婉儿带着倾城、南红和阿桂四人，从倒坐房的侧门，混在家仆之中一起出了府。
    即是偷溜出府，便没有马车了。
    自从到了长安城，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走路出行。南红和阿桂一路上都忙着给她介绍，什么崇德坊里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安业坊里住着不少皇族贵戚，还住着位外嫁的公主……
    叶倾城听着这里的故事，踏踏实实走在长安城的土地上，想着来了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现下终于有了实感。
    过了这二坊便到了着名的天街——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广百步，五渠并列，行人也多，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地挪动。过了天街，横穿过永乐坊和宣阳坊，再一路向北便到了东市。
    叶倾城虽一路上倍感新奇，但实在也走了太久。一穿过坊门，还来不及好好瞧上一眼，便一屁股瘫坐在了在一茶铺里。
    “累死我了！叔母……”
    叶倾城刚喊出声，便被南红堵住了嘴巴。
    “郎君，您该称呼叔父才好。”
    叶倾城反应过来，轻轻做了个扇自己一嘴巴的样子，俏皮地说：“是我糊涂了，实在是口渴难耐，一时情急。”
    “无碍无碍。”二叔母笑着一扬手，掌柜地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四碗姜枣茶，一碟素茶卷，一碟胡榛子。”二叔母轻车熟路地就点好了吃食。
    叶倾城则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瞧了起来，“叔父这般熟络，莫不是经常跑来偷吃罢！”
    二叔母嬉笑着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她，回了府可不许多说。
    叶氏牙行里，众人均闲得发慌。门口却仍围坐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自从周茗贞出现在郑氏牙行之后，叶氏的客人便像一起约好了似的，纷纷来叶氏退回嘱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周茗贞和郑氏搞得鬼，但苦于对方背景雄厚，不敢得罪。
    客人也无奈得很，毕竟叶氏收的牙钱要低上一些，牙郎们也都更和气。
    二叔父虽连连叹气，但为了不让倾城内疚，还是劝诫大家要忍一忍。每日从牙行回去，也一直叮嘱着二叔母不要说走了嘴。
    “诶？昨日退回来的那宅子的房契地契，可有谁见着了？”万一户一边发问，一边在存放宅册的柜子里，慌乱地翻找。
    高管家听闻也前来帮忙，“可是宣阳坊东边，刚刚被赐死的那灵台郎陈玉的那间宅子？”
    “没错，正是！说好了今日去陈府和郑氏交接房契和地契的，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
    二人翻找未果，干脆栽坐在地上。
    万一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自顾自地喃喃道：“不该呀！”
    郭子维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起昨日灵台郎的兄长和陈府的管家，一起来退请委托的全过程。
    当时在场的，除了负责这个宅子的万一户以外，便只有他和高管家二人了，都是眼看着一户把资料一齐放进柜子。
    不对！
    郭子维猛然想起，万一户当时将资料放进柜子之前，先是在临近的桌子上将资料整理了一番。
    当时桌子上有一写了一半、笔墨还未干的符咒，差点混进了资料里，还是在他提醒下，万一户才将符咒抽了出来。
    能有画符这本事的……整个牙行应该只有阿宁一人了。
    这么想来，当时阿宁似乎也在。
    她做事向来仔细稳重，为何会将写了一半的符咒留在桌子上呢？
    想到这里，郭子维急忙问道：“一户，阿宁精通天文历数，风水命理这些，是从何处学来的？”
    万一户正愁得发狂，被郭子维这一问，倒恼了，“子维兄，你倒是来搭把手呀，这个时候问这作甚？”
    郭子维也不恼怒，淡定地回道：“我正是在帮你……你快先回答我的问题。”
    万一户不得其解，不以为然地答：“你们不知道么？阿宁是太史局秘书少监徐世良的私生女，她娘将她丢在徐府门口就失踪了。徐夫人跋扈不让阿宁进府，徐少监便把阿宁直接养在了太史局里。她自小就是诸位太史局的官老爷们瞧着长大的，诸位高人一起教她，她能不会么，而且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太史局，灵台郎陈玉……郭子维似乎找到了关联。
    “阿宁今日可来了？”郭子维忽然发问。
    “没……没有啊。”万一户呆呆地回。
    糟了！阿宁定是去陈府讨伐郑氏了，昨日见那陈家大郎和管家都膀大腰圆，再加上郑氏那些人，阿宁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扛得住。
    正在此时，刚为了倾城，与门口围观之人又大战了一场的清欢，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可恶！那些人都无事可做么？高管家，你今夜趁着无人之时，定要把郑氏那破立牌偷偷拿去丢了！气死人了！”
    清欢刚在靠近门口的桌旁坐下，拿起茶杯还没来及喝上一口，便又被郭子维匆匆忙忙地拽了下来。
    “二叔母与倾城，今日可是去了东市？”他急匆匆地问。
    “对啊！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清欢一脸懵地回答。
    郭子维听后罕见地焦躁起来。
    灵台郎那宅子与东市之间虽有坊墙隔着，但基本可以看做就在东市的西门口。倾城她们从西边去东市，宣阳坊便是必经之路，万一让倾城碰上了阿宁和郑氏那些人对峙，岂不是要让她知道牙行的境遇了……
    他沙哑地说了一声：“清欢、一户，你们速去灵台郎的宅子找阿宁！我去拦住倾城和二叔母！”说罢，郭子维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牙行。
    “子维阿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欢和万一户懵懵地看着跑远的郭子维，但还是按照他所说，立刻上了马车，出发了。
    路上，万一户一五一十地将刚刚的事说与清欢听。
    清欢听后也急了起来，直接将马夫赶了下去，自己驾起了车。
    虽不熟练，却风驰电掣。
    叶清欢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又急又气，阿宁你怎么可以瞒着我们，只身犯险……
    “驾！”
    想到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第二十四章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

    东市茶铺里。
    叶倾城刚刚还好奇，二叔母点的那胡榛子是何物呢，直到掌柜的端上来一盘熟悉的果子上来。
    嗨，原就是开心果啊，虽无惊喜，但正和她胃口，也是不赖！
    吃了茶点后，她终于有了气力好好瞧瞧这着名的东市。
    东市的排布结构与西市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店铺的种类略显文气了些。叶倾城目光所及之处，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笔行，接着胡琴乐器行、雕版印刷行也已经小有规模，竟还有些安静。
    见叶倾城眼中有些失落，二叔母便看出了她的心思。
    “别急，这才刚进来，东市里可不止这些喔。只是文人墨客住在这个门附近得多，才有了这样的布置。这里头啊，酒肆、食铺、珠宝、器具可一样不少，还都是一些西市没有的稀罕物！”
    叶倾城听后，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吞下最后一个素茶卷。
    嘴鼓鼓地说道：“那我们赶紧去里头！”
    二叔母宠溺了摸了摸叶倾城的头。
    南红也在一旁笑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倾城小郎君还真有些您年少时的影子呢。”
    她们正要起身，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追打吵闹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家仆从坊门跑进东市里，正追打着一位七八岁样子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着丝绸制的水红色襦裙，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她身子瘦弱得很，在人群中左窜右穿，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张纸，灵巧非常。
    但追着她的家仆们便没有那么好运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东掀翻一个摊子，西撞到几个路人，却还是碰不到那小娘子的衣角。
    只是那小娘子虽然聪慧敏捷，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体力肉眼可见的渐渐不支。
    叶倾城为那小娘子捏了一把汗，故意压低了声线问道：“叔父，我们是否帮上一帮？”
    婉儿也正犹豫着是否出手，倾城一开口，她便开始不自觉得热起身来。
    南红见状立刻凑到了她俩中间，一手挽住一个：“不许，你们可别忘了，当家的特意嘱咐了，莫要生事！真是服了你们叔侄俩，以前一个我都控制不住，如今好了，还要一起劝两个。”
    就在她们说话之时，那小娘子一个没注意，便被小摊贩放在路边的竹竿绊了个踉跄。
    她竭尽全力地挣扎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了。
    那几个家仆追上了她，正要将她抓起来之时。
    “别碰我！我自己会起来！”
    那小娘子抬起灰扑扑的小脸，面对四五个壮汉也丝毫不惧怕。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土。眼神坚毅地直视着来人：“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今日就算是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娘子眨眼的功夫就将那纸张团成团，塞进了嘴巴里。
    家仆们也慌了，上手便去扒开她的嘴。
    她痛得连连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却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不肯让步。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叶倾城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正好看到了那小丫头倔强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一样，让人心疼。
    但还没等她开口，二叔母已经一个飞身冲进了人群，嘴里还大喊着：“岂有此理！”
    二叔母轻巧的踢出两脚，便将那一众家仆横扫在地。
    她又用脚背挑起刚刚搬到小娘子的竹竿，一个飞踢便正好落在了手里，成了暂时的武器。
    周围的小摊贩都喝起了彩。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二叔母将那小娘子护在身后，推给已经挤进第一排的叶倾城。
    “倾城，照顾好她。”
    叶倾城揽过那已是伤痕累累的小身板，温柔地说了声：“别怕，快把纸吐出来。”
    倾城慢慢展开那纸团，居然是张房契。
    “快收好！这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倾城连忙将那房契塞进小娘子的衣袖中。
    阿桂见她衣服都破了，便自请去给她买件外披。
    此时，那些家仆还不肯罢休。
    二叔母挥舞起竹竿，指着又要上前的家仆们，低沉又有磁性抛出句：“你们，一起上！”
    那一刻，二叔口中惊艳了整条江陵长街的婉儿，就在叶倾城眼前具象化了。
    英姿飒爽，青山如风，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二叔母不好对付，带头的家仆突然变了脸色。
    俯首作揖道：“这位侠士，三娘是我们陈家的千金，小孩子顽皮，偷抢了房契地契玩闹，我们只是带回去给当家的管教，是家事而已，还望侠士能让一让。”
    二叔母将信将疑，侧过脸来想与那小丫头确认。
    那陈小娘子反应十分激烈，“几位侠士，莫要听他们胡扯，他们虽是我家家仆，但自从我阿耶被奸人害死，他们就与外人一道，欺凌起我阿娘来。我虽不知这房契地契是何物，但我阿娘说不能给，就是不能给！谁也别想抢走！”
    二叔母听后，视线又变得锋利如刀，捏着竹竿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低沉地说道：“今日这闲事，我管定了！”
    带头的家仆也不再装了，脸色骤变。
    “不知好歹！给我打！”他一声令下，陈家的几个家仆便一起向二叔母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一群金吾卫持刀赶到。
    “全都住手！”
    带头的金吾卫一声大吼，双方都停止了动作，以互制的姿势一起僵在了原地，谁也不肯先松手。
    叶倾城怕对方恶人先告状，便悄悄和陈小娘子说：“一会看我手势，数到三，咱们一起哭！”
    她低下头忍着疼，用发梢在眼前轻扫了两下。
    果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底便开始泛红。
    她瞧准了时机，拉着陈小娘子凑到了带头的金吾卫身边，在后背用手指向陈小娘子比划着。
    三、二、一！
    陈小娘子接受到信号，也立刻耷拉下眼睛，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二人像一起打开了阀门，哭得撕心裂肺。
    “官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叶倾城哭得起劲，俨然已经忘却了自己还拌着郎君摸样，竟抽出了丝帕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郎君怎么娘们唧唧的……”
    叶倾城哭了半天都不见反应。
    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呢。不行！我得再加把劲儿！
    想到这里，她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加大了音量：“求求了！这帮恶奴要造反，抢我家宅子！”
    “叶掌柜，你哭够了没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叶倾城的头顶传来。

 第二十五章 再遇苏翎

    她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有些慌了神，此时，她在对方腰间摸到了一叠纸条。
    诶？这纸张的触觉，怎么也好生熟悉……
    好似是……罚单！
    一时间，叶倾城脑瓜子嗡嗡作响，她立刻回直了身体，向后跳出半人的距离，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市令，怎么是你？”
    “叶掌柜，管理东、西两市，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我为何不能在此？”
    说罢，他又从腰间抽出张罚单递给了叶倾城，“东市闹事，阻塞要道，罚铜钱一贯。”
    叶倾城翻着白眼熟练地接过罚单塞进了袖子里。
    苏翎随即打量起叶倾城的这副装扮，忍不住瞟向了她腰间绿色翡翠上夹的红玉，不禁皱了皱眉。
    叶倾城察觉到苏翎的目光，会错了意。大大咧咧地取下红玉，塞进了苏翎的手心里，笃定地说道：“苏市令若欢喜，便送与你了！只求您能给陈小娘子一个公道！”
    苏翎撇了下嘴，却握紧了手心。
    随后，他饶有深意地说：“叶掌柜，多日不见你出入牙行，还以为是病了。没想到竟是跑来东市来打抱不平了。”
    叶倾城激动地抓住苏翎的手，“你也说不平了嘛，那你就别在这啰嗦了，赶紧把它平了！”
    说罢，她便按着苏翎，一起蹲在了陈小娘子面前，温柔地对她说：“这是长安城最公正的官！你家的事尽管和他说！”
    陈小娘子紧紧握住了苏翎的大手，说：“我叫陈勿，你可以跟我去找我阿娘么？他们都欺负阿娘，小勿只知道阿娘受了委屈，他们还要卖了我家的宅子。”
    还和家仆们互制在一起的二叔母，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立刻就放了手。家仆们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领头的家仆不甘示弱，也去纠缠苏翎。
    “苏市令，您不能听一个小丫头胡说，我们大爷只是好心帮他已故的二弟处理宅子，卖的也是陈家宅子。陈夫人始终是外人，勿儿娘子早晚也是要外嫁出去的，宅子留给她们，不就等于直接给了外人嘛。”
    苏翎被两边吵得有些恼了，便呵斥道：“都莫要吵了！本官定会公正处理。”说罢，他对陈勿询问：“你家可就在这附近？”
    陈勿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出了东市，往西过一坊便是。今日大伯突然带来了好些个自称是庄宅牙郎的人，在我家庭院间争论不休。还与阿娘抢这叫做房契地契的东西，大叔伯命人抓了阿娘，我才去夺了来。但这些恶仆不肯罢休，一路被追撵着我不肯放，才跑到了这来。”
    “好！虽然看似这事，已不在本官的管辖范围之内。”苏翎边说着，边瞟了眼叶倾城，继续说道：“但这闲事，本官也管定了。小勿，烦请你带路了！”
    陈勿开心极了，清脆地说了声：“好！”
    众人刚想一起离开，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铜树叶，正正好好打掉了叶倾城头上的帽子。
    叶倾城想要护住帽子却没来得及，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为了躲闪铜树叶，还险些摔倒在地。
    苏翎不自觉地伸手去扶叶倾城，却没有二叔母动作快。
    只见二叔母先是用竹竿挡住了倾城，又反手一挑，将她拉了回来，随后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二叔母关切地问。
    苏翎将空了的手有些尴尬地又缩了回来。见叶倾城被二叔母揽在怀里，还有些吃味。当走近发现了是二叔母后，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周围的路人，有些认出了叶倾城，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原来竟是位娘子…”
    “她是西市叶氏牙行的叶倾城…”
    “就是那位，心悦苏市令，与侯府千金大打出手的娘子！”
    “真有本事，她本就与苏市令不清不楚了，今日又与这位俊俏郎君同游，你看搂搂抱抱的。”
    …
    陈家家仆哼笑一声，趁机挑起事端，“我正奇怪呢，这苏市令为何连这等小事都要插上一手，原来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啊！”他继续说道：“早就听闻叶掌柜大有本事，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两位如此一表人才的郎君，都争着为您护驾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郭子维的声音传来，他一身正气地走到倾城身边。
    不慌不忙地捡起倾城的帽子，把铜树叶取了下收进袖子里，又随手挽起倾城的头发，将帽子好好地帮她戴了回去。
    陈家家仆见状，更是得意了，“哟！又来了一个！”
    重新戴好帽子的叶倾城，就像打开了封印一般，对着陈家那带头的家仆便是一巴掌。
    啪——
    只这一声，原本哄闹的现场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叶倾城正色道：“你真可怜！可怜不是因为你生而为奴，可怜的是你认为弱者恒弱。”
    “你与娘子们同为这世间的弱者，却恣意轻看自己，认为没有强者的帮扶，弱者便一事无成。你以为我叶倾城名声在外，凭得只有郎君们的青睐。你以为陈勿阿娘大有本事，倚靠的也全是男子，灵台郎没了，便可以任人欺压。”
    “为奴的人多了，若个个像你这般轻贱自己，便还不如不来世间走这一遭！我只问你，你吃着灵台郎家的饭，如今却吃里扒外，对陈夫人视若无睹，对陈小娘子不敬，你该当何罪？”
    那为首的奴仆被吓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叶倾城一段话吐出来，便轻快多了。
    郭子维毫不掩饰自己对倾城的欣赏之姿。而此时的苏翎，眼神在倾城和子维之间游离着，紧握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攥进手心里。
    叶倾城转身，眼神正对上了一脸崇拜的陈勿，她笑着说道：“小勿，快些带我们去陈府。”
    郭子维怕倾城发现郑氏和周茗贞联手针对叶氏的事情，立马上前拦住她，“倾城，陈府的事就交给我，你和二叔母回府去罢。”
    二叔母明白郭子维的担忧，也附和道：“对，就交给郭郎君，何况苏市令也在，你就放心。”
    叶倾城低头看了看陈勿，犹豫不决。
    见她犹豫，陈勿将已经团成团的房契和地契，直接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头让她安心。
    “帮人帮到底，既然今日这事我管了，就一定弄个明明白白！”

 第二十六章 友好谈判

    倾城、子维和苏翎跟着陈勿，很快就到了陈府。
    看到陈府门口同时停着叶家和郑家的马车，叶倾城瞬间就明白了郭子维和二叔母刚刚的用意。
    因灵台郎死于获罪，陈府并没有白事装扮，只将原挂在门口的红色灯笼撤掉了。叶倾城眼尖地看到石墩后侧放了一只用小白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心疼地摸了摸陈勿的脑袋。
    陈府管家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来迎接苏翎。
    “苏市令，您怎么还亲自把小娘子送回来了。我家那几个没用的东西，让您费心了。”
    苏翎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管家倒是消息灵通。”
    管家想将陈勿扯到身边，却抓了个空。
    陈勿面带惧色地躲到叶倾城身后，拒绝道：“我自己会走！”
    “管家，我是叶氏牙行的掌柜叶倾城，我家牙郎应该还在里面。烦请您带路。”
    管家见叶倾城与苏翎一道而来，便将他们一齐迎进了府。
    陈府的布置与一般府邸不同，应该是灵台郎懂得五行八卦的缘故，处处精巧颇有用意。
    一边走着，管家突然开了口：“贵牙行的牙郎正在正堂里与郑掌柜他们，友好地交接呢，我家大爷这会儿也在里头。”
    几人跟着管家一路顺着连廊便到了庭院。刚靠近正堂，就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
    众人吵的太过激烈，以至于都未发现门口来了人。
    只见，郑书易怒发冲冠，拍着桌子大吼道：“你们叶氏不守信是不是？昨日你们不是说好了配合退回委托么？房契呢？地契呢？”
    清欢也一改平日的淑女模样，一条腿架在凳子上，一手叉着腰。
    她对着郑书易大声反驳，字字铿锵有力：“我且问你，这宅子是谁的？是灵台郎的！想要换牙行的是谁？是陈家大爷！”
    “郑氏也是个老牙行了，你们自己说说，这要求是否合理！”
    郑书易随手丢过去个纸团，大喝道：“叶清欢，你别以为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了！”
    “宅子是灵台郎的，便是陈家的！陈夫人是个女流之辈，是外姓人！陈大爷自然可以作为家人做委托！”
    “郑书易，你再说胡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万一户的暴脾气穿透力极强。
    柳如也不甘示弱，“呦，万侠士，叶氏牙行竟是这等做派，买卖不成，还要动粗了不是！”
    万一户气得冒烟，“阿宁，你的符呢！拿出来，贴她！”
    ……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苏翎挑眉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友好交接？”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回：“是，是……是也不是。”
    说罢，他立刻收起笑容，对着里面大声喊道：“苏市令到！”
    清欢看到苏翎身旁还站着叶倾城和郭子维，不知倾城是否已经得知了一切，突然慌张了起来。轻声地叮嘱两旁的万一户和徐宁，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
    徐宁干脆地点点头，万一户则唉声叹气，“只我们注意分寸有何用，你能捂住对面那两个的嘴么？”
    郑书易和柳如没想到这三人也会来，怔在了原地。
    柳如想了想，立刻叫来家仆，低语道：“速去宁安侯府，请周娘子。”
    正堂中，斜躺在太师椅上，翘着脚的陈家大爷陈安，只用眼角瞥了他们一眼，便又恣意地吃起了葡萄，并未丝毫动身的意思。
    他是灵台郎的兄长，也是如今陈氏一族的族长，还是管家口里的陈家大爷。
    陈家兄妹三人中，只有陈家大郎陈安是跟着父辈过过苦日子的，二娘陈淑和三郎陈玉都过继给了家境尚可的亲戚，二娘还高嫁进了国公府，是长安出了名的贤淑之妻，但她自出嫁之后便很少再参与陈家的事。
    陈玉因是次子，自小便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表亲家里，一度改姓了陆。但他考上科举当上了灵台郎后，在宗族中成为了光耀明媚的存在，便又被陈家强行要了回来。
    几年前，陈玉父母意外身亡，那陈家大郎便堂而皇之地赖上了陈玉，不仅住进了养父母陆氏传给陈玉的宅子，还每日在陈府作威作福，以长兄之姿争权夺势。
    管家见陈大郎君仍一副懒散样子，便重重地咳嗽了两下。
    陈安不以为然，“哼，你不用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我陈家的家务事，何时需要外人来插手了，今日来了这些个什么牙郎，我已是不悦许久了！又来了什么市令，市令不在两市里当差，跑到我府上作甚？”
    呸呸——
    陈家大郎一边说着，还一边将葡萄皮直接吐在地上。
    “我说，管家，你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刚才他们在这吵来吵去，我就当看一乐呵。但这个苏市令一来，凶巴巴的，弄得我兴致全无！”
    陈家大郎一副泼皮濑户样子，众人均对他言行震惊不已。
    见劝不动陈安，管家立刻带着一脸歉意给苏翎赔不是。
    苏翎面不改色，作为管理两市的官员，他的确什么人都见多了，只是淡淡地说：“无碍，办正事要紧。”
    此时，陈家大郎突然看见了还躲在倾城身后的陈勿，面目狰狞地大喊：“你这小蹄子，终于肯回来了！”
    说罢，他将手里的葡萄一丢，便跳下太师椅，气势汹汹地朝着陈勿而来。
    他一把拉住陈勿一条胳膊呵斥道：“说！房契和地契你拿哪去了？”
    陈勿下意识地反抗，使劲儿地挣脱，拼了命地嘶喊着：“不给不给！我阿娘呢？你们把我阿娘关到哪里去了？”
    陈家大郎不但动粗，还嫌叶倾城挡在中间有所不便，用力地撕扯起倾城来。
    他这一扯，不小心就扯松了倾城的衣领。
    陈家大郎原不知倾城是女儿身，瞬间愣在了原地。
    “不许乱看！”郭子维和苏翎异口同声地呵斥。
    二人同时被触怒了，几乎同时挥拳过去，重重打在了陈家大郎的两只眼睛上。
    陈安的两只眼睛很快就变得紫红，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被飞身而来的万一户单手控制住了双手。
    万一户用膝盖抵着陈安的背部，疼得他“哇哇”大叫，强硬地压着他给倾城道歉。
    陈安自觉委屈，“我……我真的不知你是女子。我若知道，绝不动手，我陈安虽粗狂，但从不打女子！”
    叶倾城快速整理好衣领，让万一户将他带到她面前。
    “你不打女子？那我倒要问问你，陈夫人为何不见踪影？难道不是被你动了粗？”

 第二十七章 岂有此理

    陈家大郎虽没了刚刚的嚣张，但还是坚持不肯说，“你少诓骗我，我读书虽不多，但也不傻。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说出下落，哼，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见他嘴硬，万一户又更用力了些。
    “哎呦！疼！疼！”
    叶倾城也呵斥道：“你若再嘴硬，今日我们便废了你！”
    “哎呦…这可不行！你们今日就算把我这手掰折了，我也不能说！到时候我再告你们个伤害罪，依据唐律你们都得拘禁！哎呦…除非交出我们陈家的房契、地契！”
    说罢，他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挺着，并将头撇去了一边。
    万一户见他的样子，气得青筋暴起，“诶！我这暴脾气！”
    苏翎见状赶紧阻止了他，“他话粗理不粗，万侠士没必要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陈玉师兄的宅子，怎么就成了你们陈家所有了？你莫再强词夺理，这宅子只能留给青莲嫂嫂和勿儿！”久久没有说话的徐宁，听到陈安的话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就说嘛，怎么你这牙人一直从中作梗，还私自将房契地契移交给那克夫妇人，原来和我那三弟是老相识。怪不得管家提醒我换一个牙行呢！”
    徐宁见陈安仍旧一副地痞做派，也不多说，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了他的面门上。
    陈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开始叫嚷起来。
    “喂！你这丫头！贴了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快给我拿开！”
    叶倾城也不放心，悄悄拉了拉徐宁的衣袖，“阿宁，这是什么符啊？不会搞出人命？”
    徐宁笑着轻声回道：“放心，驱蚊符而已，吓一吓他。”然后她嘴里念念有词，装作在施法的样子在陈安头顶一通比划。“说！青莲嫂嫂在哪里？”
    陈安被吓到，愈发撕心裂肺了起来，但就是闭口不谈青莲的下落。
    徐宁见他嘴硬，便又拿来了一个烛台。
    她一边慢慢地用烛台贴近陈安脸上的符咒，一边吓唬着他，“烧了这符，可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你也将永远失去你的脸，就算回魂至此，这灵魂认不出肉身，也就没有办法合为一体。而且这符火之痛，锥心刺骨，你的脸皮就在这符火之间烧啊烧啊烧……”
    陈安惊恐万分，脸色从刚刚扯喊的满脸通红，一点点变得了煞白。
    陈安慢慢感觉到了烛火靠近的温热，就在烛台即将烧到符纸时，终于服了软。
    “莫要再靠近了！我说我说……在跨院西角的杂物房里！”
    小勿大喊：“快去救我娘！”
    见没有家仆动身，苏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管家，“管家，有劳！”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一挥手，“还不快去放人！”
    说罢，几个家仆便带着万一户和清欢一起奔去了杂物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清欢和万一户搀扶着虚弱的陈夫人再次回到了庭院。
    青莲本就娇小纤弱，一身素衣衬得她更加若柳如风。她胳膊上全是因争抢留下的抓痕，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陈勿见到陈夫人立刻心疼地扑了过去，“阿娘！”
    青莲抱着陈勿，只虚弱地说了句：“勿儿，不许哭！”
    叶倾城见到青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敬意。她将陈勿拼了命在守护的房契和地契，悄悄递给了徐宁，用眼神给了她坚定。
    徐宁感激地点了下头，便走到了青莲身边，“青莲嫂嫂，物归原主。我虽不能帮陈玉师兄沉冤得雪，但我一定帮他守护好你和勿儿。”
    陈安和管家见状，焦急起来，两人齐齐地看向久久没有吭声的郑书意和柳如。
    “郑会长、柳娘子，我们如此信任你们郑氏，如今他们当众抢走陈家的宅地，你们竟只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法子。以后还怎么让人安心委托给你们？”
    管家一席话责备之意尽显。
    柳如淡定地笑笑，走到管家和陈安身旁，“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莫要心急。是你们的终归跑不了。等着瞧便好。”
    柳如话音刚落，便从庭院处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报！宁安侯府，周茗贞娘子求见。”一小厮快步绕过青莲和徐宁，直直地走到陈安面前。
    陈安还未反应，郑书易便已抢着答道：“快请进来！”
    听到周茗贞的名字，庭院中的众人均心头一紧，尤其是苏翎，脸色已十分难看。
    叶倾城不解地问：“周茗贞为何会来陈府？难道又是为了苏市令而来？这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面对倾城的疑问，叶氏众人或是低头、或是四处张望。见众人一反常态的装忙，叶倾城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怀疑。
    周茗贞带着下人浩浩荡荡而来，瞬间就站满了庭院，郑书易等人也谄媚地立刻贴到了她身边。
    “没用的东西！”周茗贞半睁着眼冷冷地说道。
    周茗贞在陈家正堂正中央站定，轻扫了一圈眼前的人，在苏翎和叶倾城身上来回打量。
    突然，她发狂似地大笑了起来，笑得毛骨悚然。
    “苏郎啊苏郎，你这又是何必呢？”说着，她走近苏翎，眼中满是失望。
    然后又转向了倾城这边，死死地盯着她，连头发丝都好似燃起了怒火。
    “叶倾城，我还以为这段时日不见你与苏郎来往，是看清了差距，彻底放弃了。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扮成郎君模样偷偷摸摸与苏郎相见，原是我高看了你，卑贱之人果然死性不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人！”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陈安和管家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出声：“周娘子，重点是我们家的宅子……”
    陈安刚开口，就被郑书易紧急拉了回来，“嘘！你插什么嘴！周娘子不会让叶家占到便宜的，你坐观其变就好。”
    叶倾城疑惑得整张脸都快拧成了麻花状，“周茗贞啊，你脑子到底什么做的？里面是不是只装了男女之情这点东西呀？你是否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与你一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情郎？多日不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哼，你少在这里撇开关系！说得好似自己多清高，背地里你在动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你不过是想以退为进，让苏郎误以为你大度，以为你与众不同，从而为了你这贱人看低我，与我撕扯。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
    叶倾城不由得苦笑出来，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种恋爱脑女子，周茗贞已经为了她所谓的“爱”走火入魔了。
    “叶倾城，可是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我今日就要让你尝尝算计我的后果！”周茗贞说着，便要抬起手，要教训叶倾城。

 第二十八章 公平竞争

    郭子维直接将叶倾城拉到自己身后。
    同时，苏翎也反手抓住了周茗贞的手，“周娘子误会了，我与叶掌柜不过是在东市偶然相遇。这关系到叶掌柜的身家清白，我希望你不要恶意揣测。”
    “其实，我并无与你解释的必要，你我只是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苏某至今也并不知道是何缘故，让周娘子对苏某产生了如此大的误解，步步相逼。”
    苏翎的话说与周茗贞，同时也说与叶倾城。
    郭子维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用意，用眼角悄悄瞟了眼叶倾城，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便放心地轻笑了下。
    周茗贞被苏翎深深刺痛了，她微蹙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翎。
    “我没想到，你竟被她蛊惑成这般模样。你如今正是头脑发热之时，我暂且先不与你辩白。”
    说罢，周茗贞甩开苏翎的手，重新站回正堂中间，继续说道：“但叶氏扰乱市场，不按牙行规矩，私下抢夺房契，这事今日我管定了。叶倾城你作为掌柜，放任自己牙行的牙郎恣意妄为，自己却只顾与情郎见面，你该当何罪？”
    郭子维不紧不慢地说道：“周娘子有心关心这档子事，自然可以。但周侯爷累世功勋，早已不在朝廷任职，清风两袖，也从不参与官场职权之事。敢问周娘子是以何立场，如此强横地插手牙行间的生意来往？就不怕连累了侯爷的一世清名，连累整个侯府的声誉么？”
    周茗贞听到祖父有些哑火，眼神飘忽波动。祖父确实已多次提醒她，不要再如此高调，毕竟他只有周茗贞这一个嫡亲的孙女。
    柳如见周茗贞气势弱了下来，立刻替她发起了声，“郭郎君，侯爷虽不在朝廷任职，但侯府心怀天下大义，周娘子是侯爷的嫡长孙女，自然也以福泽天下万民为己任。只要事有不公，便管得了。”
    “没错！苏市令既管得了，小女就管得了！”
    周茗贞随即看向还半坐在地上的青莲母女，“您便是陈夫人。我听闻，灵台郎陈玉谎报天象，还企图用天象非议贵妃娘娘，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念在陈家祖上有功，宽恕了你和其他人，如今别说是这宅子，整个陈府都要拉出去陪葬。”
    “你得了便宜，还在这里与族长争起家产来了？可还像话？郑氏在长安城声名了得，定会为陈府卖个好价钱，我相信，届时陈族长，也会将所得分与你一些过活的，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愿的。”
    柳如迅速推了一下陈安，陈安上前附和道：“周娘子说得是，我身为族长，断然不会让青莲和陈勿失去所有依托。”
    周茗贞满意地翘起了嘴角，俯下身来对青莲伸出了手，威胁道：“你听到了？还不快把房契、地契交出来。本娘子事情多得很，没时间在此与你周旋！”
    周茗贞说罢，她带来的人也齐齐将手放在了刀把处，蠢蠢欲动。
    青莲咬紧牙关，眼含泪水，攥着房契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徐宁气不过，站出来与周茗贞辩驳：“周娘子，你看不惯我们叶氏牙行，便冲着我们来。与青莲嫂嫂无关，这宅子是陈玉师兄为了青莲嫂嫂精心打理的，不止是一座普通宅子，还满载着青莲嫂嫂和陈玉师兄的回忆。”
    柳如听后在一旁哼笑起来，“你说得倒好听，这宅子可不是委托给郑氏之后才开始卖的，早先不过是放在了你们家筹卖，那时怎么就没有他们的回忆了？怎到了我郑氏这里，就又多了这些说道？”
    徐宁满眼不屑，怒视着柳如，用下巴对着她说道：“柳如，你少在这里说三道四。青莲嫂嫂将宅子委托给叶氏，不过是为了快些筹够银两为陈玉师兄伸冤。我们也正在寻找肯五年内无条件再卖回给青莲嫂嫂的好心买家。但你们郑氏和周娘子却为了与叶家作对，故意截胡叶家的客人，其他的我姑且不管，但这一桩，我徐宁万万不能让！”
    说罢，徐宁扶起青莲，帮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徐宁的话让叶倾城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怪不得周茗贞会来，原是自己的缘故。若周茗贞就是硬要横插一杠，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就算是互不相让，周茗贞到底势力强大，郑氏背后还有中书令撑腰，叶氏和陈府定然还是吃亏的。
    不行，这事因她而起，她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周茗贞挡在徐宁和柳如之间，不怀好意地说：“你就是徐少监那见不得人的女儿，就凭你？”
    “对，就凭她！”叶倾城见徐宁又开始不自信，便走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周娘子、陈夫人、陈族长，还有郑掌柜。既然灵台郎留下来的宅子归属有争议。我们如此在这里来回辩驳，也于事无补，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提议。不如，我们同时出卖。”
    叶倾城此言一出，众人均一脸震惊。
    郑书易追问道：“何谓，同时出卖？”
    “我的意思是，叶氏帮陈夫人做委托，郑掌柜帮陈族长卖宅子。我们两家公平竞争，谁先找到适合的买家，这宅子便归谁。淡然，价格一定要在我们两家共同框定的范围之内，不能恶意用低价拔头筹。但无论最终归属于陈族长还是陈夫人，都需要给对方分出所得的三成，作为补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陈安听后，不屑得哼笑着说：“我没意见，但三成，太多了！最多二成！”
    清欢讽刺道：“陈族长到是够有自信的！”
    柳如提出疑问：“两家同时为不同委托人卖同一间宅子，甚是有趣。不过我提议补充一条，若是两边同时有了适合的买家，那就价高者得。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那房契和地契，要留存在谁手上？”
    叶倾城笑着走到苏翎身边，“我提议存放在苏市令这里。首先，苏市令本身与此事无关，并无徇私的动机。其次，苏市令人品贵重，我想放在他手上，应该没有人会觉得不公？”
    众人均相互看着，并无一人提出反对。
    叶倾城问道：“苏市令可愿意，暂时保管陈府的房契和地契？”
    苏翎正色道：“承蒙各位对苏某的信任，若都没有意见，本官自然不推辞。”
    郭子维听了倾城提议后若有所思。
    放在苏翎那里，虽然没有风险，但势必会增加苏翎与倾城的接触，倾城本就已莫名卷入了苏翎和周茗贞的感情纠葛，若再有这一层关系，便会越陷越深，这样甚是不妥。
    青莲正要将房契、地契交给苏翎。
    “我反对！”郭子维突然开口。

 第二十九章 重燃

    众人均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呦，自家人反对自家人了呀~何不商量好了再开口，真是浪费功夫。”柳如在一旁煽风点火。
    叶倾城一脸不悦，气鼓鼓地走到郭子维身旁，低声问道：“你又搞什么？难道还有比苏翎更好的人选？”
    郭子维镇定自若地说：“郭某有一人选，自认为是最为合适且公正的。已出嫁的陈二娘子，广阳夫人陈淑。”
    早在徐宁接了这桩宅子之后，郭子维便对陈家往上三辈的情况都做了详尽的摸排，可谓是了如指掌。
    郭子维此言一出，众人均连连点头。
    “好好好，广阳夫人若愿意保管，自然是最为妥帖。只是，素问她不喜外出，陈家长辈和陈灵台郎如今都不在了，谁又能自如地进入国公府呢？”清欢发问道。
    除陈安外，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得意地昂起了头，却只怔怔地盯着苏翎。
    郭子维和叶倾城见状，同时站到了苏翎两旁，一人一句地开始劝说起来。
    “苏翎兄，拜托了！”
    “苏翎~到了你施展魅力的时候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兄，为了陈府遗孀，你牺牲一点色相，也是伟大的。”
    “苏翎，这事只有你能成事，若帮青莲和勿儿求得个好结果，我便把陈府这屏风上，都绣上你的脸！”
    ……
    苏翎被二人的一唱一和说得骑虎难下，只得长舒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到周茗贞面前。
    “周娘子，有劳！苏某不胜感激。”
    周茗贞像是得到了奖励的小孩一般，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立刻变换成撒娇的语气，娇嗔地说：“好！既然你开口了，我定然不负所望。但我也有个要求，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
    她满脸期待地盯着苏翎，直到苏翎木着脸点了下头。
    “明日，我派人去接你。”
    说罢，周茗贞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周茗贞离开后，叶倾城特意走到苏翎身边去感谢他。
    “我代陈夫人和小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苏市令，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啊！”
    苏翎一脸无语地盯着叶倾城，什么都没说便拂袖而去了。
    “他又怎么了？感谢他还不高兴，天天黑个脸，跟欠他钱似得！”
    叶倾城对着苏翎的背影不住地吐槽起来。
    一旁的清欢和子维都将苏翎对倾城的特别看在眼里，清欢摇着头说道：“苏市令真是好脾气，若是我早就气晕过去了。”
    郭子维则在一旁默默吐了句：“我都习惯了。”
    清欢忍不住笑着说，“阿姐真是好福气。”
    青莲受伤，徐宁想要带她离开陈府养伤，但青莲却怎么都不肯。
    倾城便直接让万一户把孙神医请了过来。
    万一户脚程极快，把孙神医撩在马背上就奔驰而来。
    孙神医一从马上下来，便找了个墙角呕吐不止。刚直起腰来，就被万一户一把扯进了庭院。
    孙神医气得胡子都飞了，一见到叶倾城就摆起了臭脸，连连抱怨：“你这丫头，每次都不容分说便把人裹挟来。”
    说着，他提着衣摆在倾城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这一路折腾得老头我活像个讨饭的。”
    叶倾城抬眼笑道：“救人要紧嘛，您就不要在意这些小节了。”说着，她将孙神医的胡子简单理顺了些，打了个蝴蝶结，继续说道：“这样就精神多了嘛！您快些进去瞧瞧！您可知这陈府地界极好，东边挨着东市，北边靠着平康坊。平康坊的那些个酒楼，只要您点个名，我一定满足！”
    孙神医听了这话，瞬间来了精神，自觉地就抬腿往里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这才像话。我啊，还真不爱那些酒楼，倒是平康坊里有几个小馆子，老头我倒是极挂念的……”
    众人在门外焦急的等着，勿儿已被徐宁带着出去玩儿了。
    孙神医一脸愁容地走出门，叶倾城的心便沉了一大半，“怎么样？”
    孙神医摇着头说道：“心结郁气，恐怕只能强撑些时日了。年纪轻轻，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落得如此？”
    叶倾城眼头低沉，竟比她预想的还要糟。
    郭子维追问：“还有多少时日？”
    孙神医回：“只怕不足一月。若还有未了的心事，便抓紧罢。”
    送别孙神医，郭子维见叶倾城憋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便开口问道：“你可有把握？”
    叶倾城叹气道：“只有半成，我原是想青莲既然想筹钱为陈玉平冤，就先争取来机会再说，至少也要给她留三成的银两去筹措。可现在，我们一定要办成才是！”
    “子维，平康坊仙居的炙羊肉、葱醋鸡、贵妃红，还有醋芹。帮我买了送去孙神医处。”说罢，叶倾城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郭子维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去哪？”
    “当然是回牙行，我现在就去找客人带看！”叶倾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郭子维很久没见她这么有斗志，很是欣慰。
    他目光深邃，用力地摆弄着自己的指节，自言自语道：“有我在，便不会让你输。”
    次日一早，趁着西市还未开坊，叶家众牙郎闭起门来，齐齐讨论起陈府的目标客群来。
    对陈府十分的熟悉的徐宁率先介绍起陈府的基本情况。
    “陈府，地处宣阳坊最东侧，紧贴东门，出了东门便是东市，南临太子太傅府，北靠孝义公主府，算是闹中取静。”
    二叔父追问道：“陈府多大？”
    万一户补充道：“半亩宅，二进院，东西各一跨院，庭院不大但布置精巧。”
    清欢托着下巴，“陈府地理位置没得说，若不是陈玉的养父母陆氏祖上留存，又传给了他，以他的品阶根本住不进这里。”
    叶倾城扶着额头，一脸苦涩，“话虽如此，但这个位置却是个双刃剑。这位置的宅子，能买得起的非富即贵，但宅子又不够大，有头有脸的人看不上，平民百姓又买不起。这宅子虽布置得巧妙，但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着实让人头疼。”
    徐宁也跟着叹气道：“倾城说得实在，况且，我们还需要找日后愿意卖还给陈家的人，简直难如登天。”
    郭子维淡定地嘬上一口茶，眼眸中透着藏不住的深沉。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第三十章 分头行动

    众人均齐齐地看向郭子维。
    郭子维展开一张纸，在纸上画上了宣阳坊的平面图，在陈府附近标记上了东边的东市，北面的平康坊，以及坊内的贵胄。
    “陈府的价值，除了位置上，还有它的四邻。什么样的人想要和这些人做邻居，不差银两，又不会计较自己府邸和这些人府邸的排场大小呢？这些人便是我们的目标客群。”
    经郭子维提醒，叶倾城一点就通，激动地跳起来说道：“还有，广阳夫人，这宅子是陈府急需出卖的，若是有求于广阳公或广阳夫人的人，也许也想趁机卖陈府一个人情。”
    一旁也听了七七八八的阿桂也参与了进来，“陈府规格不高，还不触及官品住房等级的限制。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找一些想住进宣阳坊，与高门做邻居的官员们了。”
    二叔父呵呵笑着回答：“阿桂听多了也成了半个牙郎了。不过官员们最忌讳气运不好，陈玉是因误传天象之意得罪了贵妃娘娘获罪的，我想，应该没有官员们想步他的后尘。”
    徐宁若有所思，明亮的眼眸闪出一丝灵光来，“官员们不成的话……这样看来倒也缩小了人选范围了，我想，专门在东市做高门大户贵重物件生意的掌柜们，或是需要巴结权贵，做皇家生意的皇商们，最为可能了！其次是，本就住在附近，想……”
    说到这里，徐宁突然有些面红语塞。
    “阿宁？怎么不讲了？”万一户大大咧咧地追问。
    郭子维接过徐宁的话，“其实是，本就住在附近的皇亲贵胄，但想不动声色养个外室的，半亩宅刚刚好。”
    众人均觉得徐宁和子维言之有理，接下来便是如何行事了。
    叶倾城迅速给大家分了工，“我觉得，东市的掌柜们，二叔父和清欢去比较好，二叔父曾是西市的商会会长，与东市的掌柜们应当也有些交往？”
    “好！尽管交给我和阿耶！”不容二叔父开口，清欢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二叔父也附和道：“自然没有问题，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还能派上用场。”
    叶倾城继续道：“皇商，我们先在已有的客人里筛选一下，就交给高管家，您守店，正好可以查阅一下以前的登记簿。只要是沾边的，都不要放过。”
    高管家点着头回：“好的，倾城娘子，我定细细查看。”
    “至于其他皇商，我们从他们的夫人们入手。商贾之家的女子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只要放出风去，有心的夫人们便会自己寻着信儿来了。至于谁去呢……”
    倾城说完，众人均齐齐地看向了一旁吊儿郎当的万一户，作为深受长安城富婆们青睐的万侠士，最适合不过了。
    万一户自己也是当仁不让，二话不说，背上酒葫芦便开始往外走，临走前还漫不经心地甩下句：“你们就瞧好。”
    “最后，皇亲贵胄我们不强求。只能依靠坊间的传闻，我和子维是外来的，乔装打扮去打探消息最为合适。明日，我们就去附近走一趟。”
    郭子维满意地点头，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原本脑子就伶俐，只是贪玩了些。
    见没有自己的安排，徐宁有些急了，急忙问道：“倾城，那我呢？”
    倾城把手放在徐宁的肩膀上，难得温柔地说：“阿宁，你的任务最为重要了。专心照顾好青莲嫂子和勿儿。勿儿还不知道青莲的情况，你务必要保护好她。孙神医答应了每日都会请早去看，你帮衬下，别让勿儿发现了。其他的，就交给我们。”
    徐宁眼睛里瞬间泛满泪花，沉默了一会后，反握住了倾城的手，“谢谢你们，本来叶氏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都是我私心，才拉了大家下水。”
    倾城用丝帕拭干徐宁的眼泪，“这么漂亮的眼睛，再哭就肿了！陈府遭此大难，作为师妹，你去帮扶是重情重义，怎么是趟浑水呢？你若无动于衷，才是不配做我叶家的牙郎呢！”
    “若算起来，如果周茗贞不误会我和苏翎，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了。但事到如今，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青莲时日已不多了，我们只有奋力一搏才是！”
    分工完毕，除高管家外，大家都迅速四散行事，满腔热血。
    叶倾城再次扮成了郎君模样，与郭子维一起去了平康坊。
    这一次她弥补了上一次的损失，到底在头上簪上了花。只是在南红的极力阻止下，没有动婉儿的绿牡丹，换成了一旁的金丝菊。
    叶倾城带着的金丝菊正正就在郭子维眼睛的位置，一路上他眯缝着丹凤眼，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菊，甚是心烦。
    “叶倾城，你能不能把你那破菊花拿下去。”
    “为何？本朝男子最喜簪花，听闻每遇年节庆典，圣上还要赐百官齐戴花呢！这是美，这是雅！”叶倾城一边说着，还把头上的花又悉心整理了一下。
    郭子维拗不过叶倾城，便侧过头去，选择了视而不见。
    “喂，叶倾城，说好的去打探坊间传闻，最好的地点，定是那宣阳坊内为数不多的平民住处，大多都是租借给附近各府中做事的家仆。你跑来这平康坊作甚？”
    叶倾城停下来，笑着端详起郭子维来，“你这一身太素了，你成天穿得乌漆嘛黑的，自己看着不丧气么？”
    说着，她得意地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朵菊花，不由分说便插在了郭子维头上，“这样就好多了嘛！你虽然老了些，不能称之为簪花少年郎，但也勉强算得上个上乘的簪花老腊肉。”
    郭子维嫌弃地在头上插了花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别岔开话题！”
    “别着急嘛，我有更好的地方去打探消息。”说着，叶倾城对郭子维比划了一个俯身的手势，然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平康坊南曲最大的青楼，怡春阁。”
    叶倾城此话一出，郭子维惊得两眼都瞪得溜圆。
    “你？和我，去怡春阁？”
    “不止是你我。”叶倾城镇定自若地说道。
    郭子维更是错愕，“还有谁？”
    叶倾城又让郭子维俯下身来，附耳说道：“还有苏翎。”

 第三十一章 孙神医前排吃瓜

    “什么？苏翎？”郭子维惊呼道，“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来你么？”
    叶倾城立刻扯了扯郭子维的衣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小点声好不好！听我说嘛。”
    “我昨日已经与一户了解过了。怡春阁的头牌慕容娘子与太子太傅秦庆，以前是出了名的郎情妾意。秦庆就住在陈府一街相隔的地方，但无奈秦庆高中后就被圣上指了婚，他一直想要帮慕容娘子赎身，还送了不少金银细软作为补偿，但慕容娘子全都如数退还。若我们能劝慕容娘子改变心意，不止是解决了陈宅，还能成就了这美事一桩！”
    郭子维低沉着眼眸：“那这又与苏翎何干？”
    叶倾城继续说道：“怡春阁在备受权贵们青睐的南曲，要吟诗作对，要懂得风雅，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但苏翎与秦庆是同榜的进士，还是齐名的劲敌。苏翎只要往怡春阁里那么一站，这就是现实版的‘情郎惨遭圣上赐婚，我与他劲敌凑一对后杀疯了’，妥妥的爽文啊！慕容娘子怎会视而不见！”
    郭子维听完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苏翎平日里不过是规矩就是礼数！他能进怡春阁？”
    “平日里，自然不会进。所以我准备先请他吃个饭！常言道，吃人家嘴短，到时候他不进也得进！”
    叶倾城越说越兴奋，但抬眼一看，郭子维正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君子，但我是小女子，我才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我只管能不能成事！”
    “叶掌柜，好计谋啊！苏某真是荣幸。”
    苏翎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背后传来。
    叶倾城见苏翎来了，立刻笑脸相迎。
    不容他躲闪，倾城便直接挽过他的手说：“人齐了人齐了！前面就是孙神医推荐的仙居，咱们哥儿仨先去那饱餐一顿，一边吃再一边商讨对策！”
    苏翎和郭子维被叶倾城一路揽着前行，虽一脸不悦，但也没半丝推辞。
    越过叶倾城的头顶，两边的眼神交织，如冰火难溶。
    三人到了仙居。
    这仙居不大，一共只有四间包厢，只有老客人带着才能来吃上一顿。
    小厮带着三人一路通过窄窄的走廊，才走到了隐蔽在小竹林里的包厢。
    叶倾城推开包厢的门，孙神医正坐在里面拆解着叫花鸡。
    见三人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说：“啊，老夫太饿了，便没等你们！快进来”
    这包厢不大，一张矮桌四四方方，正好够四人席地而坐。
    苏翎挑了挑眉问道：“孙神医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叶倾城摆摆手：“自然不是，孙神医辛苦，一大早便去陈府给青莲瞧病。我想着三个人和四个人其实无差，便凑成了一桌，嘿嘿嘿。”
    郭子维看穿叶倾城的小心思，在一旁吐槽道：“掌柜的真是''大方''，一顿饭还两份人情。”
    叶倾城暗自踢了郭子维一脚，笑意盈盈地招呼道：“苏市令，快请坐下！如此客气作甚？”
    众人落座后，苏翎立刻恭敬地倒了杯茶，敬给孙神医。
    “上次多谢神医相救，苏某无以为报，以茶代酒，敬前辈大恩！”
    孙神医抬眼瞧了眼苏翎，又撇了一眼，已经在胡吃海塞的叶倾城，继续说道：“以后这丫头给你的东西，你仔细着点才好！你可不知上次你中了好几样……”
    孙神医话才吐了一半，叶倾城便一把捻起若干醋芹塞进了他嘴里，半带威胁地说道：“孙神医，这是您老最爱吃的！多吃点，少说话！”
    孙神医被酸得龇牙咧嘴，一口气干掉了一杯茶才缓了过来。
    “青莲今日怎么样？”叶倾城问道。
    “她今日状态好多了。只是这陈府，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静养。郑氏那掌柜带着好些个人来来回回的，甚是吵闹！”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
    哎，看来郑氏已经开始行动了，不愧是中书令远亲，有钱的客户就是多。
    菜上齐之后，叶倾城叩了叩桌面，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她的计划。
    “我们今日行动的目的是，成为慕容娘子的座上宾。”
    “根据一户所说，慕容娘子每日都会在房间门口挂上带有题面的灯笼，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回答，需要经过二轮比拼，最终胜利的二人才有机会作答，其中最合她心意的人，才能被她请进房间一见。”
    叶倾城说着，倒上了两杯酒，分别推到了二人面前。
    “所以，就需要二位齐心协力努努力，成为那最终胜利的二人。”
    说着，她将两人的手按在一起，一脸笃定地说：“这一杯，就敬二位了！”
    叶倾城喝酒之时，苏翎和郭子维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
    “愣着干嘛，喝呀！”
    见二人没有动静，叶倾城又暗自踢了一脚郭子维。
    “干杯……”
    郭子维勉强地主动与苏翎碰了杯，苏翎也不情愿地应付着。
    此时，苏翎注意到叶倾城和郭子维戴着一样的簪花，眼神突然变得锋利。
    他装作不经意地夹起块豆卷：“上次蟹宴听闻，郭郎君是叶禄掌柜朋友家的才俊，在买卖上颇有造诣，不知可有婚配？”
    苏翎这一问，叶倾城和孙神医这两个八卦子，便也好奇的竖起来耳朵。
    叶倾城想着，郭子维这个大卷王，以前不是在加班就是在踩盘，还真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郭子维淡淡地笑着，“说起来，子维还真曾有过一日新妇，但因为她当天喝得太醉，醒来后便不再承认了。”
    一旁的叶倾城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郭子维见状，倒了杯菊花茶给她，细长的丹凤眼眯缝着，饶有深意地说：“掌柜的怎么了？喝点茶，降降火气。”
    叶倾城一时着急，便咳得愈发厉害。
    苏翎见状忙递了自己丝绢过来，“倾城娘子，这丝帕上熏了桂花和檀香，有缓解咳疾之效。”
    叶倾城迅速接过苏翎的丝帕，嗅了嗅，好香啊，确实好了一些。
    原来苏翎平日里身上的淡淡香气是桂花和檀香啊！
    “谢过苏市令。”
    就在苏翎抬手之时，郭子维眼尖地瞧见了他专门别在腰间的红玉，还特意改成了玉钩的形状。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满满。
    这不是……叶倾城此前非要买的那地摊货么？
    怎么在苏翎这里？

 第三十二章 男人真是麻烦！

    丝绢伴身，玉钩连心。
    苏翎他……莫不是已经下定了心意？
    郭子维一时间醋意大发，起身将桌上的菜换了换位置，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市令平日名贵的菜吃惯了，想换换口味了？”
    苏翎立刻捕捉到了郭子维的敌意，将他刚换过来的菜，用力地夹上了一筷子。
    “郭郎君说的没错，苏某本就不爱奢华名贵的食材，就是这些别具匠心的平凡小菜，才最是可口。”
    叶倾城将半张脸躲在丝帕后面，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如今这状况，竟让她有些发蒙了，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了？
    莫不是为了她？她有这么大的魅力？
    想到这里，叶倾城蹑手蹑脚地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铜镜，偷偷地照了一下。
    自言自语道，“哎，叶倾城这张脸，也不是全无可能……”
    已经吃饱喝足的孙神医，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离，笑意满满。
    哎呦——
    孙神医抬手敲了一下正在自我欣赏的叶倾城，指着郭子维面前的菜，缓缓说道：“倾城啊，这是这家的招牌，葱醋鸡，但今日味道却差了点，应该是这醋放多了些。”
    他润了口茶，又指着苏翎面前的驴肉说道：“这个就难得了，是名满长安的菜肴，暖寒花酿驴。这驴啊，生前可是倔得很，如今蒸烂了，倒是入了味了！”
    “这两道都是这桌上的主菜，老夫如今已经九分饱腹，只怕是还能吃上最后一口，你说，若是你，是选这葱醋鸡呢？还是这花酿驴呢？”
    孙神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他看来，二位郎君都甚好，只是不知这丫头心中是谁。
    正较着劲的郭子维和苏翎，也同时看向了叶倾城，四只眼睛都透出难以抵挡的炙热。
    叶倾城慌张地咽了咽口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她慢慢放下筷子，灵机一动，挖了一勺正前方的奶酪浇鲜樱桃递给孙神医，笑嘻嘻地说：“我啊，独爱甜食。”
    她继续说道：“若只剩最后一口的份额，我劝您，还是尝尝新鲜的！肉吃多了，甜辣解腻！”
    “好好好！”孙神医笑道。
    看来这丫头是还没想好，那便交给时间罢了。
    叶倾城说着，给苏翎和郭子维也各盛上了一勺，厉色说道：“这美味可不是日日都有的，两位郎君，还不快些享用！别忘了，我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做呢！”
    苏翎一口吞了叶倾城递过来的奶酪鲜樱桃，随后开启了狂吃状态。
    郭子维也毫不示弱，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二！不够！再加一份鸡！”
    “来人，驴肉再添些！”
    ……
    孙神医笑呵呵地拍着大腿，“好好好，老头我今日不白来，吃了美味佳肴，还看了戏码……不亏不亏！”
    叶倾城则在一旁面露难色。
    天呐，这得花费我多少银两啊？！男人真是麻烦。
    怡春阁。
    三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被掌柜花满枝热情地迎了进去，特意找了个中间的位置。
    花满枝不住地打量着三人，难掩心中澎湃。
    如今不是科举之季，这怡春阁也好久没扎堆出现，这么赏心悦目人物了。
    花满枝端着盘点心，殷勤地前来招呼：“三位郎君，这是我们招牌的点心栗子糕，敢问今日三位是想叩哪位娘子的门？”
    “自然是慕容娘子。”
    郭子维和苏翎各不相让，从坐下便开始较劲儿。
    花满枝的笑容稍稍凝固住了几秒，便又重新热情起来，对着倾城问道：“那郎君您呢？”
    叶倾城嘴角尴尬地挤出一个弧度，“我是陪伴二位郎君而来，吃吃喝喝便好。”
    “好！快给三位郎君上些好酒来！”
    花满枝皮笑肉不笑地离开后，绕过周围已有些微醺的浪荡子，一路上了二楼。
    “给我看紧了这三人。”
    “花姐，白衣的那人，是市署市令苏翎，另外二人暂且还不知。”
    “去查清楚来路！”
    “是，花姐。”
    慕容昭房间。
    用丝帕遮面，装扮成卖粉妪的柳如正在帮慕容娘子梳妆打扮。
    透过铜镜，一张淡然精美的脸映入眼帘。
    柳如仔细地用脂粉在慕容昭脸颊处轻轻抹了两下，一道明亮的红轻轻晕开，淡进皮肤里，美得出神入化。
    “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了？我助你与秦太傅重归于好，你让秦太傅买下陈宅送与你。我们便可以双赢了。”
    她笑得得意，期待地慕容昭的反应。
    “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你夫君认识的权贵不少，你单单来找我，不过是想凑合了我与秦庆，让我自动退出。你便一举两得，成了主上面前最倚重之人了。我说的可对？”
    慕容昭抬眼盯向柳如，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内心。
    咚咚咚——
    “进来！”
    花满枝推门而入。
    慕容昭不紧不慢地说：“你先回去，我爱莫能助。”
    柳如气急败坏，将方才的脂粉用力丢弃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蒙起了一团粉雾。
    “慕容昭，你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我手上！”
    说罢，她不甘心地后退，直到出了门。
    见她走远。
    “她亲自来，可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花满枝一脸心疼地盯着地上的脂粉，“真是浪费东西！”
    慕容娘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发梢，“还不是为了她那任务，连将叶氏赶出长安这么简单的事都完不成。还想踩着我上位。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她突然扯掉了一根混在黑发中的银丝。
    花满枝连忙劝起慕容，“娘子，柳如做事心狠手辣，我们若能帮，就顺便给个人情，也许日后还有用得上她的时候呢。”
    慕容睫毛微颤，“她做的事伤天害理。我们只管给主上收集情报便好。其他的麻烦，都莫要卷入其中才好！”
    “是，娘子。”
    咚咚咚——
    “进来！”花满枝喊道。
    刚刚去打探消息的奴仆已回来复命。
    “娘子、花姐，与苏翎同来的另外两人，是叶氏的掌柜和牙郎。叶掌柜是女扮男装，就是之前与侯爷之女大闹西市的那位女掌柜。他们此次来求见慕容娘子，可能是与秦太傅有关。”
    “知道了，下去。”
    奴仆应声离开。
    慕容露出苦涩的笑，“叶氏……可就是柳如要对付的那个，西市做牙行的叶氏？”
    花满枝点头：“正是。”
    慕容昭思索着说：“他们居然也找来了。看来我与秦庆的事，真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花满枝一脸担忧，“娘子，不必烦心，我将他们轰了出去便好！”
    慕容放下手中的脂粉，定了定神：“不必。他们既来了，我们静观其变便好。倒是这个苏翎，他与秦庆是同榜的老对手了，倒是一颗好棋子。”
    说罢，慕容又在脸上添上了些脂粉，魅惑一笑。

 第三十三章 探访怡春阁

    叶倾城三人坐在怡春阁大堂中，格格不入。
    旁人要么凑在一起，推杯换盏，要么美人在怀，郎情妾意。
    只有他们三人，叶倾城坐在当中，茶饼点心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
    坐在左边的苏翎，不自在地干坐着，背挺得溜直，眼睛只敢盯着手里的酒杯。郭子维则一刻不闲着，仿佛来考察一样，一会围观旁人作诗，一会走走转转看看怡春阁的装修，指指点点。
    “那个是不是苏市令啊！”
    “没想到苏市令也会来这种地方！慕容娘子的魅力真是大，秦庆那边还紧追不舍，又来了一个苏翎。”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翎不自在地埋了埋头。
    另一边，郭子维正饶有兴趣的研究怡春阁楼梯边角桌的材质，一股香气突然飘过。
    他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正走过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蒙着面，一身低调的素衣却难掩气质。
    这背影为何这般眼熟？
    郭子维想要追上去再看得清晰些，但那女子似乎对这里的构造十分了解，几个穿梭便闪出了门。
    “刚刚出去的那女子，是何人？”郭子维拉住了路过的小厮问道。
    小厮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茫然地回：“不好意思，郎君，我没看清楚。应是来给娘子们打扮的卖粉妪，每日这个时辰，她们都会出入怡春阁。”
    “郎君，您是第一次来？我还从没见过在怡春阁里盯着个卖粉妪瞧的郎君，等会娘子们出来您才知道什么是好！”
    那小厮话里话外嘲笑着郭子维没见过世面，可把叶倾城乐坏了！
    扯着嗓门对着他喊：“郭郎君，您可吃点好的！”
    “快看！慕容娘子的灯笼挂出来了！”
    堂内的一声大吼，打断了二人。
    只见二楼一小厮，正用长长的杆子架着个硕大的灯笼，缓缓地将它挂在了正堂中间。灯笼上绑着个卷起来的卷轴，那便是今日慕容娘子的最终考题。
    花满枝站在二楼走廊上探出半个身子，扇着扇子姿态万千：“久等了！今天怡春阁真是热闹！各位也瞧见了，慕容娘子的灯笼已挂。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今日慕容娘子的堂上客，除了与娘子近距离论诗饮酒外，还可以欣赏到娘子新编排的房中独舞。”
    “房中独舞？！竟有这般好事！”
    “这还是头次听说，往日慕容娘子跳舞，吾等都只能远远的看个影子！”
    ……
    一时间，怡春阁内的客人都兴奋了起来。
    花满枝见目的达到，继续说道：“各位郎君，一炷香后，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她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挤到了一楼中央处，个个摩拳擦掌。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了叶倾城他们这桌。
    同时，一小厮端着个只放了个银龙纹酒杯的托盘恭敬地站到了苏翎面前，并倒满了酒。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苏翎身上。
    花满枝再次开了口：“苏市令，得知您也在场，慕容娘子特意吩咐了要敬您一杯！可别辜负了慕容娘子的美意啊。”
    苏翎直接羞红了脸，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叶倾城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推他，才喝了这酒。
    慕容娘子要跳独舞的事也迅速传播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怡春阁。
    此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位穿着华丽、带着斗笠的郎君快步走进了怡春阁，默默坐在了二楼看台帘子后面的位置，能够纵观全局又相对隐蔽。
    他手中不停把玩着一块令牌，叫上了两个简易的小菜，静静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楼大堂，叶倾城眨巴着大眼睛，谄媚地给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送上了一杯热酒。
    “来！上场前再喝一杯，润润喉！你们两个真是艳福不浅啊，一来就能碰上房中独舞！”
    郭子维与苏翎不约而同地瞪了叶倾城一眼，随后利落地相互碰了杯，火药味十足。
    一杯酒下肚，二人同时摔了杯子，仿佛有看不见的战火在他们之间交织。
    “郭郎君，请！”
    “苏市令，请！”
    他们相互紧盯着对方的眼眸，眼神锋利如刀。
    叶倾城不放心地左右看看，忍不住叮嘱道：“一致对外，一致对外……”
    一炷香后，众多才子已经聚集在了一楼大堂中央，其中便包括了离得有二丈远的苏翎和郭子维。
    花满枝笑盈盈地重新站在二楼台子上。
    “呦！看来今日的竞争很激烈呀，各位莫急，咱们先热闹热闹~”
    花满枝侧着身子拍拍手，一群仙气飘飘的舞姬便陆续登了场，个个身材妖娆，艳丽无比。
    随着乐坊的音乐响起，舞姬们开始了表演，她们甩动着灵动的水袖，穿梭在各位郎君之间，美轮美奂。
    叶倾城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欣喜地挪不开眼。
    看着舞姬们轻抚着苏翎和郭子维的衣袖，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二人一人羞得面红耳赤，一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叶倾城简直笑开了花。
    “哈哈哈……互动呀，你俩能不能放开一点！也甩甩袖子嘛！”
    她一边给自己添着酒，一边大声叫着好。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带苏翎来这种莺莺燕燕的地方！”
    同样一身郎君装扮的周茗贞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气鼓鼓地坐在了叶倾城身边，眉目之间满是怒火。
    她怎么来了？！
    叶倾城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倒是跟得紧，该不会是在苏翎身上装了什么定位系统？”
    周茗贞一脸疑惑，“何为定位系统？现下长安的小娘子们都传遍了，说是苏市令放低身份进了这怡春阁，只求慕容娘子一见。”
    叶倾城心中大喜，太好了，那秦太傅一定也知道了！
    她给周茗贞也倒了杯酒，“你既来了，只要不添乱，我便当你是客罢。”
    周茗贞重重拍了下桌子，“添乱？！到底是谁在添乱，苏郎貌若潘安，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那慕容娘子见了他，定会死死黏上！叶倾城，你真是死不足惜！”
    周茗贞此举立刻引来了附近人的侧目。
    叶倾城见状赶紧和周围人道起歉来，“我兄弟喝多了手劲儿大，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叶倾城一脸嫌弃地瞧着周明贞。
    真是无药可救。
    不行！不能让她在这发疯，坏了他们的计划！
    叶倾城起身逼近周茗贞，半带威胁地说道：“爱是靠吸引的，不是靠捆绑的，你不让他接触别的娘子，他便能觉得你好么？”
    叶倾城一句话把周茗贞说愣了。
    “你若是继续捣乱，我便对你不再客气了。宁安侯府的千金来怡春阁抢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看你今后还怎么耍威风！”
    “你……”
    周茗贞被叶倾城吓住，只得闷声咬了一口手边的点心，吃着飞醋。
    “诶？我倒要问问你，广阳夫人那边怎么样了，她可否愿意保存房契啊？”
    周茗贞受到质疑，气得鼻头都红彤彤的，一脸得意地回：“还轮不到你质疑本千金！广阳夫人已将房契和地契，完完整整的存放在国公府的金匣里了，若有人下定，她便会到陈府亲自交与对方。甚是妥帖！”
    “好好好！这事办得不赖，我敬你一杯！”叶倾城说着便又给周茗贞倒了杯酒。
    周茗贞傲娇地喝了酒：“你也不用谢我，听闻你们叶家还一个客人都没带过去看宅依我看，这房契你们是用不上了！”
    就在二人斗嘴之时，乐坊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
    舞姬们各自含情脉脉地牵走了一名看中的才子，便退了场。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场上，如今只剩下了不足十人。
    铛铛铛——
    三声锣鼓声传来，众人的视重新汇聚在了花满枝身上。

 第三十四章 煮酒月中香

    刚刚被牵走的才子们有些还想回到场上，都被怡春阁的小厮们拦得死死的。
    花满枝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声情并茂地说道：“哎，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时动摇一生悔恨。”
    “我们慕容娘子啊，最看中的便是忠心！专一！恭喜各位经受住舞姬诱惑的才子们，成功度过了第一关。恭喜！”
    花满枝说着“忠心”和“专一”时刻意地顿了顿。
    这怕不是说给秦太傅听的！
    一些被牵走的才子在台下悔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刚刚还抱着的舞姬也礼貌地笑笑，便纷纷退了场。
    叶倾城兴奋地对着郭子维和苏翎大喊：“好样的！”
    二人均装作与叶倾城并不相识的样子，满脸嫌弃。
    周茗贞则在一旁得意起来：“哼，意料之中。我的苏郎才不会被这些庸脂俗粉所迷惑，这种小伎俩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男子才会上钩。”
    “花姐！还有十人呢？快些继续！”
    那些淘汰了的才子也瞬间就化身围观群众开始起哄，大家都期待着最终选中的那人。
    “郎君们，别急啊！这不就来了！”
    花满枝拿起一支绑着红丝带的弓箭，对着挂在正中灯笼上的卷轴，轻盈出箭。
    红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
    射出的箭正中绳结，卷轴应声展开。
    众人齐齐起身，抬眼看向那卷轴，只见那卷轴上写着硕大的一个“秋”字，纸张是特制的，带着金色星点，在灯笼的映衬下，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一闪一闪。
    “慕容娘子这是何意？”
    “可是要用一个‘秋’字，作对子？”
    ……
    花满枝笑着娓娓道来：“各位郎君稍安勿躁。今日娘子一时兴起，改了规则。今日不行飞花令，也不做对子，改为寻物。”
    “这题面正如各位所见，需在现场找一最符合题面的物件，只有选中了她心中所想，才能成为今日的堂上客。”
    二楼看台上那带着斗笠的郎君，看到题面后，指尖微颤。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令牌，谨慎地收到了腰带里。
    此时，台下有人提出质疑：“可我们怎么知道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是否有变呢？”
    花满枝随即命人端过来一只木箱子。
    “慕容娘子的心中所想，已锁进了这木箱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变更。郎君，尽管放心。”
    “那若无一人猜中呢？”
    花满枝笑着答：“那今日便无人能见到慕容娘子了。我们以半个时辰为限，届时请场上的郎君们持着选中的物件，重新站到场上来即可。”
    叶倾城万万没想到慕容居然临时改了规则，想到她的双保险如今也不保险了，便紧张地扣起了手。
    “你紧张什么？轮空了更好！”周茗贞虽一脸嫌弃，但也按耐不住好奇心，也开始四下看了起来。
    “哼，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这谜题到底是什么物件。”
    场上的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在其他人还在场上皱眉踱步之时，苏翎和郭子维已经有了眉目。
    周茗贞见苏翎已是寻找之姿，便立刻贴到了他身边，“苏郎，我来帮你。”
    苏翎见到周茗贞，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拉开距离：“不必麻烦了。”
    叶倾城见状也凑到了场上，将苏翎与郭子维二人拉到了一处。
    “说好了，一致对外的，你们俩站那么远作甚！你们可是猜到了？我帮你们一起找。”
    二人听后没有言语，只一起看向了周茗贞。
    周茗贞明白他们的意思，便举起手发誓道：“今日我只是担心苏郎才来的，我发誓，绝无扰乱之意。”
    “快说，谜底到底是何物？”叶倾城已经等不及。
    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桂花。”
    “桂花？”周茗贞不解，“只一个秋字，怎能看出是桂花来？”
    苏翎缓缓抬起头，引导二人再次看向那卷轴。
    “我明白了，这个秋字，说明了是秋天之物。站在这个角度，圆圆的灯笼就可以看作是月亮，而卷轴上有金色星点，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如星点般的明黄之物。”
    “传说吴刚曾被罚在月亮上伐桂，秋日月前金星满盈的，不就是桂花树了嘛！可是这怡春阁里哪会有树啊？”
    经过叶倾城的提示，周茗贞也恍然大悟。
    “莫不是桂花制的其他物件？”
    郭子维和苏翎各自陷入沉思。
    苏翎灵机一动，“桂花煮酒月中香，会不会是桂花酒？”
    叶倾城兴奋附和：“对啊！怡春阁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桂花酒！”
    郭子维思忖片刻，轻轻抬起深沉的眼眸，说道：“不，不是桂花酒。”
    周茗贞一脸疑惑，“为何？”
    苏翎默默点起了头，答道：“郭郎君言之有理。谜底是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作为怡春阁的花魁，恐怕她最不喜之物，便是酒了。她既把谜题高挂空中，便是在怀念还在枝条间的桂花。”
    郭子维补充道：“而且这物件，很有可能与秦太傅有关。”
    苏翎若有所思：“秦庆好像确实很喜爱桂花，他那太傅府的庭院中就栽了颗高大的桂花树。上次在陈府，也能问道他府中桂花的味道。”
    叶倾城眼中闪过机灵的神色：“那便没错了！看来慕容娘子要找的明面上是桂花所制之物，实际上却是秦太傅。所以她才会说，若没人猜中便轮空。只是想知道秦庆是否会来罢了。”
    花满枝在二楼台上，居高临下，笑盈盈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其他才子有的提着小灯笼，有的捧着镜子，已经陆续回到了场上。
    她故作惋惜地说道：“哎呦，各位郎君，时辰也不早了，便再给各位一炷香的时间。若再无人拿出慕容娘子所想之物，今日咱们便就此散了。”
    四人推出结果后，满场找着秦太傅，却始终没有结果。
    周茗贞失去了耐心，“会不会是猜错了？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呢？也许就是桂花酒呢？先备上一碗罢，总比一会空着手上去要强得多。”
    说罢，周茗贞便累得坐了下来，招呼了小厮取了一坛桂花酒来。
    “你们找，我不行了。”
    郭子维眯缝着狭长的丹凤眼，环顾着四周。
    “我去二楼瞧瞧。”
    叶倾城和苏翎见状，也跟了上去。
    怡春阁的二楼因中间镂空，面积并不算大，站在楼梯口便可以看遍整个楼层。左右各半环，以及一条通往看台的直线。
    “分头找。”

 第三十五章 神秘郎君

    三人迅速分成了三路。
    郭子维一边在路人间穿梭，一边观察着各处，怡春阁二楼人不多，但处处透露着古怪。
    叶倾城则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四处翻找，好几次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正在亲热的客人，被人愤怒地哄撵出来。
    那带着斗笠的郎君仍在角落里喝着茶。
    几个穿着平民衣裳，却时刻紧绷的人分散在他周围，装成了普通客人的样子混迹其中，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斗笠郎君处。
    那斗笠郎君眼眸一沉，冷哼着：“真是蠢货，装也不装得像些。”
    他淡然地喝了杯茶，他故意大声说与那些人听：“这怡春阁是越来愈无趣了，喝完这一盏茶，便回去了！”
    叶倾城正好寻到了附近，听了他这话，便不服气地坐到了他对面。
    “这位郎君此话差异！你嫌怡春阁无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慕容娘子！”
    斗笠郎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叶倾城，只几眼便看穿了她是女儿身。
    他深沉地笑着：“小郎君，可曾见过？”
    叶倾城卡了壳，她确实还没见过……但慕容娘子虽没见过，电视剧她总见过，花魁嘛，都差不多，闭眼夸一波准糊弄过去！
    她张嘴便来：“那当然了！慕容娘子美若天仙！才情双绝！桃腮杏脸！风情万种！”
    斗笠郎君放出了爽朗的笑，但很快便变成了苦笑模样。
    “你……你怎么了？”叶倾城忍不住发问。
    此时，那斗笠郎君注意到从不远渐渐靠近的苏翎和郭子维。
    “能与小郎君同坐一桌，便是缘分，我以茶代酒敬小郎君一杯！”
    斗笠郎君与叶倾城轻碰了杯。
    便起身道：“有缘自会再见！在下家中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那斗笠郎君刚走开，郭子维和苏翎便到了此处。
    郭子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他眯起眼：“方才这里可有人？”
    叶倾城点点头，“刚走。”她起身探头看了看，瞟见了斗笠郎君的斗笠，“就是他！”
    郭子维与苏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秦庆！”苏翎一眼便认出了他。
    三人连忙穿梭过层层路人去追赶秦庆，终于在楼梯口堵住了他。
    苏翎轻唤了句：“知闲，我们是想帮你。”
    叶倾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不愧是死对头，戴着斗笠都认得出！”
    秦庆停了脚步，“苏应之啊苏应之～许久未见，你还是那般盲目自信，帮？如何帮？怎么帮得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郭子维默默观察着秦庆，瞧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绳结，而另一端却被塞进了腰带里。
    慕容娘子求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咚咚咚—
    楼下催促的锣鼓声响起。
    秦庆还想离开。
    “你为何不敢面对？你是惧她？还是嫌她？！”
    郭子维情急之下勇气了激将法。
    秦庆稍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那些甩不掉的人仍围在附近，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冷哼一声：“已经不重要了。”
    见秦庆已经要下台阶。
    来不及了，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叶倾城一个跨步便朝着秦庆撞了过去，她本想能帅气地将他截在楼梯口。
    却不想她一个没站稳便失去了平衡，直接压在秦庆身上，带着他一起滚下了楼梯。
    郭子维和苏翎均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只听一楼叶倾城使劲儿地朝着他俩大喊：“快快！快下来！我得手了！”
    叶倾城不顾受了伤的秦庆，别住了他的手臂，死死地控制在了地上。
    郭子维与苏翎一起下了楼。
    郭子维蹲在秦庆身边：“秦太傅，对不住了！”
    他一把扯下了秦庆腰间的令牌。
    这令牌上精心雕琢了一轮明月和一支盛开的桂花，当中还飘落着几朵小小的花瓣。
    叶倾城大喜，终于找到了，这不就是慕容娘子要的么！
    叶倾城便将令牌塞进了苏翎手里。
    “别愣着！快去！一定要见到慕容娘子。”
    郭子维见苏翎已经走远，才将秦庆扶起来，连连致歉。
    “秦太傅，我陪您小酌几杯，聊表歉意。”
    说着便把秦太傅请到了他们桌前。
    秦庆欲言又止，又拗不过郭子维和叶倾城的软劫持，只得淡淡地说道：“可能这便是天意。”
    苏翎赶在最后一刻回到了场上。
    但台下的才子们早已经等不及，花满枝一声令下：“开！”
    锣鼓响了足足十声，木箱子被缓缓打开，一支金桂枝条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原来是桂花枝！妙哉妙哉！”
    “慕容娘子，果然才情双绝，连出的这题面都这般雅致！”
    台下众才子看到谜底都啧啧称妙，拿了别的物件的才子都自觉地走下了台，最终只剩下了苏翎一人。
    花满枝不见秦庆现身，眼中难掩失望。
    台下的小厮大声向她喊道：“花掌柜！这位郎君……刻有桂花枝的令牌是否算对呢？”
    花满枝立刻派人去问了慕容的意思。
    慕容听到是令牌便心中大喜，其他什么都没问便点了头。
    二楼传来了小厮清亮的通报声：“慕容娘子有请！”
    一声令下，全场都跟着欢呼了起来。
    “恭喜苏市令！”
    在场的各位才子个个面露羡慕之情，齐齐地看向了苏翎，其中也包括了秦庆。
    有人出头，便有人艳羡。
    “诶！这不是那个靠张脸就青云直上的苏市令嘛。”
    “你知道什么！苏翎当年可是与太傅齐名的同榜才子。听闻是得罪了……”
    “嘘，可不兴议论这个。小心那些名门贵女撕烂你的嘴！”
    …
    “呸！自己没本事，就非议他人。”
    叶倾城听着周围人的酸言酸语，气得一口气吃了两块栗子糕。
    世人都说女子爱嚼舌根，这样看来，才子们嫉妒起来也是一点不比女子差嘛。
    二楼。
    苏翎跟着花满枝进了慕容的房间。
    咯吱——
    他刚跨进门，花满枝便悄悄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门。
    苏翎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见慕容穿着一袭轻盈的舞衣，正背对着房门倚靠在桌前，摇曳生姿。
    她一边柔媚地倒着酒，一边问道：“奴没料到，郎君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不请自来了？”
    苏翎埋着头，不敢直视。他想试图打断，却插不进话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娘子，苏某求见！”
    苏翎的声音一出，慕容也僵在原地。
    她惊慌失措地转身，看到来人不是秦庆。
    “你是，苏翎？”
    苏翎不敢言语，只默默点了点头。
    “这令牌怎会在你手上？”

 第三十六章 花魁慕容昭

    怡春阁二楼看台。
    郭子维和叶倾城就近坐在了斗笠郎君身旁。
    叶倾城注意到斗笠郎君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见花满枝从慕容房里独自走出，他愤怒地砸了一下桌面，便起身想要离开。
    郭子维见状一把拉住了他。
    “郎君，请留步。借用令牌一事，着实是我们唐突了。但实在是时间紧迫，等我们同伴回来马上奉还！”
    那斗笠郎君冷冷回道：“不必了。这令牌，我不要也罢。”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叶倾城反应极快，抢跑到他身前，伸开双臂拦住了他。
    “这位郎君为何这般心急？刚刚还将那令牌视若珍宝地藏于腰间，这会子又说不要也罢。到底是何故？你又刚刚好带着慕容娘子那题面所求之物，这谜题可是专门为你而出？”
    叶倾城的一串问题，问得那斗笠郎君尤为恼怒。
    他正色道：“你夺人物件在先，拦人去路在后，现下又恶意揣测。那谜题与我有关也好，与我无关也罢，又与你何干？”
    “你行事古怪，在屋内带着黑色斗笠，定是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叶倾城说着便要去抢他的斗笠。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斗笠的时候，花满枝突然走到了三人面前，“慕容娘子和苏郎君，请各位进房间一叙。”
    那斗笠郎君迅速扫视了怡春阁的四角，便又想趁机离开，不料被郭子维死死拉住。
    郭子维故意抬高了音量：“秦太傅，一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郭某猜想，你既来了，就是怕慕容娘子被夺走。其他人你不放在眼里，但苏市令，却让你有了危机。”
    被叫出名号，秦庆震惊之余，也不再挣扎。
    “你是苏翎的朋友？可是早就认出了我，才故意拦了我的去路？”
    郭子维笑道：“郭某之前只是猜测，现下可以确认了。”
    叶倾城心中大喜，本来只是想来攻克花魁，没想到男主自己就送上了门，看秦太傅的样子准是余情未了，今日便把你们一起搞定！
    想到这里，叶倾城立刻凑到了秦庆身边，故意激怒他：“秦太傅，您现在去还来得及，要是再晚点啊。以我们苏市令的魅力，不是还要跳房中独舞嘛！怕是生米就要煮成熟饭啦！”
    “您有家有室了，我们苏市令可还是黄金单身汉呢！才子配佳人，若我是慕容娘子，这新欢旧爱该选谁，简直一目了然！”
    叶倾城的激将法起了作用，秦庆深邃的眸子突然泛起一丝斗志。
    “我去拿回令牌而已。”说罢，他便熟络地自己走向了慕容娘子房间的方向。
    叶倾城露出得意的神色，郭子维闷笑着给她比了个赞，便也跟了上去。
    花满枝一推开房门，众人便怔在了原地，只见慕容正半坐在苏翎的腿上，给他喂着糕点，姿态万千。
    “贱人，你给我下来！”周茗贞两眼冒着怒火，说着便要冲上去拽慕容。
    叶倾城拦住周茗贞，小声威胁道：“你答应我的，不捣乱。”
    周茗贞气不过，“我……可是……”
    叶倾城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周茗贞，只是逢场作戏，你忍一忍。”
    另一边，进了房间的秦庆终于摘掉了斗笠。他眉宇轩轩，但身姿单薄，虽然与苏翎年纪相仿，鬓角处却已长满了白发，神色郁郁。
    再次见到秦庆，慕容明显眼波流动，但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情意。
    她装作随意地撩起了苏翎的一撮头发，在指尖绕动，眉目含情。
    也许是慕容房间里的熏香太过浓重，亦或是眼前的情景太过香艳，秦庆自从站进了房里便开始咳嗽不停。
    “诸位郎君，快坐呀！”慕容温柔的一声，叫得叶倾城全身酥酥软软。
    “我拿了东西便走。”秦庆两眼暗淡无光，淡淡地说道。
    慕容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一下。
    “好久不见，秦兄怎么一见面便要走？可是做了太傅，不想再与我这小小市令为伍了？”苏翎故意挑衅地说。
    见苏翎语气嚣张，秦庆不服气地坐到了苏翎和慕容的对面。
    “我怎敢看轻了苏兄？以苏兄的才情，若真心与吾等较量，又哪里会有对手。若不是苏兄当年公然拒绝了圣上赐婚，又哪会沦落至此。只是，在下想问一句，苏兄可有后悔？”
    秦庆一句话便说到了苏翎的痛处。
    苏翎拒婚公主的事虽然鲜为人知，但作为同榜的进士，秦庆可是亲临现场。
    其他三人听后也难掩惊讶，齐齐地看向了苏翎，期待着他的反应。
    “苏翎没有鸿鹄之志，当个市令已然知足，不曾后悔半分。倒是秦太傅，迎娶了县主，年纪尚轻便已官至太傅，不知当年所愿是否均已兑现？”苏翎迅速拉回了话题，将矛头再次对准了秦庆。
    周茗贞也立刻帮衬起来，“周某也有所耳闻，秦太傅与丹阳县主低调成婚，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诶？那既然已经刚有了新妇，秦太傅为何又独自跑来这怡春阁喝闷酒了呢？坊间传闻，你那宅子和赶考的钱财均是慕容娘子所出，可是真的？你今日低调前来，可是为了报恩？”叶倾城迅速接上。
    秦庆的脸瞬间羞得通红，眼神也不住地开始闪躲。
    郭子维继续附和：“叶郎君莫要胡说。若传闻是真，秦太傅做了国公的女婿又怎会缺少报恩的银两呢！我看或许欠的不是恩情，是情分！”
    经过几人的推波助澜，慕容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泪花，一时间情难自已。
    而对面的秦庆却只是喘着粗气，始终低头不语。
    果然，男人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叶倾城在撇着嘴怒视着秦庆，暗骂道：“缩头乌龟！”
    周茗贞代入了自己和苏翎，也在一旁义愤填膺，“朝三暮四，脚踏两船，岂有此理！”
    沉默许久，秦庆终于开了口：“小昭，你今日的用意，我全都知晓。听闻苏翎特意来寻你，我确实还会焦虑不安。”
    “只是，我不能，也不该再来这里招惹你。一年来，无论我给你银两，还是给你赎身，你全都一一拒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第三十七章 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见秦庆一副丧气模样，慕容彻底失望。
    她默默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倔犟地挤出一个微笑，平静地说：“多谢各位郎君相助，慕容感激不尽，只是这出戏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奴本以为他是有苦难言，权势压身才不能与我相见。如今看来，恐怕只是我自作多情。我自以为珍贵的情谊，可能是他人最想抹掉的过往。”
    说罢，脸上还挂着泪的慕容，突然大笑起来。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真可笑，还傻傻地以为你是被逼无奈。以为只要我一次次拒绝你送来的银两，你便会亲自前来。没想到，最终还需要我用这种手段，才能见上一面。秦太傅口中的补偿，恐怕只是想重金换一个安宁罢了！”
    说罢，慕容将令牌从袖口中掏出，用丝巾轻轻地擦拭了一遍，又用指腹细细地揉搓了令牌上的每一道划痕。
    突然她眼色一沉，重重地将那令牌扔到了桌上，“你走。从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
    秦庆见慕容说了狠话，也怒而起身，捞起一旁的酒壶，洋洋洒洒地倒了一大口酒。
    “慕容昭，我的确爱慕过你，也对你确有亏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我本以为你心中有数，没想到你居然还真奢望我娶你进门。你若真心待我，就该为我着想，我苦读多年才得以高中，又得圣上赐婚，我为何要拒绝？像苏翎那愚夫一样自毁前程么？”
    说着，他还绕到了苏翎面前，给苏翎也倒上了一杯酒，想与他碰杯。
    周茗贞气的手抖，一把夺过他倒的酒，泼到了地上，“呸！你根本不配与苏郎同饮！”
    秦庆见状，又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骂我又怎样？瞧不起我又如何？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他苏翎，只是一个小小市令，同榜进士，如今却天差地别。他只清高他的，我为何不能选择一步登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稍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况，我秦庆，知恩图报，多次大箱大箱的将赏银抬至怡春阁，是慕容昭她自己贪心不足，反过来想要逼我现身娶她，这又怎能怪我！长安城谁人不知道慕容昭是怡春阁的花魁，我如何娶得？岂不沦为笑柄！”
    慕容听到秦庆的话，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叶倾城愤愤不平，一把夺过秦庆手里的酒壶，“别喝了！秦庆，我且问你，你刚刚所言，可都是真心话？”
    秦庆淡淡地回：“句句属实。”
    话音刚落，叶倾城便重拳出击，正中秦庆面门。
    秦庆不可思议地怒视着叶倾城，其他人也都怔在了原地。
    在秦庆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叶倾城抬手便又是一拳。
    “臭渣男！不要脸！就凭你也敢与苏市令齐名？苏翎还坚信你的人品，说你定是有苦难言，我们竟还想着凑合你和慕容娘子重归于好，简直是瞎了眼！”
    叶倾城此言一出，苏翎忍不住暗喜。
    郭子维也用眼角轻扫了一下苏翎，见他嘴角上扬，心里不禁默念：“苏翎，你果然，如我所料。”
    秦庆挨了打反而更加轻狂，他捂着脸冷笑道：“这位郎君，你们也莫要再装好人了！我虽不知你们有何目的。但苏翎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引我入局，定是想要利用我与慕容昭的恩怨，扯我重回沼泽罢了！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叶倾城气得一时无语，又开始撸袖子想要再揍上几拳解恨。
    苏翎见她咬紧嘴唇，暗暗蓄力，便抢先开了口。
    “秦庆，我的确将你视为劲敌。因在我看来，你人品贵重，才情双绝。但现在，我觉得你与那些通过行卷攀附权贵之人，并无两样。至于我今日为何以身入局。”他停顿片刻，而后含蓄地看了叶倾城一眼，继续说道：“是为了苏某心中在意之人。”
    苏翎一句话同时石化了叶倾城和周茗贞。
    郭子维见状，立刻走到了苏翎与叶倾城之间，俯身弹了一下叶倾城的额头。
    叶倾城回过神，继而拍桌而起：“秦庆，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另有所图。事已至此，便也不再掖藏，我们找上慕容娘子，本是想将与太傅府临近的房宅，卖与你二人，成就美事一桩。本以为是慕容娘子不愿做外室，我们想着来奉劝一二，没想到竟是秦太傅自愿割裂过往，始乱终弃。”
    “既然如此，我们宁愿做不成这幢生意，也不愿让慕容娘子再继续受委屈了！”
    一旁的周茗贞也再也按耐不住，将桌上的令牌硬塞进了秦庆手里，“慕容娘子刚刚让你走，拿好你的东西，请！”
    “好！”秦庆将令牌紧紧握在手中，走到门口，背对着众人说道，“欠你的，我会再叫人送来，告辞！”
    秦庆出了门便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重新戴上斗笠，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梯，穿梭在一楼酒醉金迷的人群中，每走一步都愈加冷静。
    当他终于走到了怡春阁的大门口时，眼泪已被拭干。
    “郎君，我们来接您回府。”
    秦庆刚迈出怡春阁，一排身穿铠甲的侍卫便已围了上来。
    他冷冷地笑道：“让你们的人都撤了。不知吾今日表现，县主可还满意？”
    侍卫们只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亦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行尸走肉，自费口舌！算了，吾亦是傀儡一个，又难为汝等作甚？”
    说罢，秦庆便顺从地坐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黑云遮月，秦庆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头。而平康坊却依然花红柳绿。
    慕容昭房门口。
    “慕容娘子，对不住。今日怪我等自作聪明，多有打扰了。”
    秦庆走后，叶倾城等人也与慕容昭告了别。
    叶倾城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郭子维看在眼里，“也许，二叔和一户那边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叶倾城叹了口气，“无碍。我只是有些感慨，‘登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竟不是笑谈。太真实了，又太残忍了。”
    周茗贞在一旁冷哼，“你果真是没见识之人，这种人我看得多了！不过是想少走弯路，直通青云罢了，贱民就是矫情。但有一句话他说的倒没错，苏郎，便是那脱俗之人。”
    说罢，她两只眼睛便充满爱意地看向了苏翎。
    苏翎被周茗贞盯得一激灵，“时辰不早了，苏某先告辞了。”
    “诶！我送你！”
    苏翎火速逃之夭夭，周茗贞在后紧追不舍。
    郭子维和叶倾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而不语。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咱们也快走，天色已晚，回府还有些路程。”
    “好！“
    正当二人要离开之时。
    “两位，请留步！”

 第三十八章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花满枝急匆匆追了出来。
    将一只手提灯笼塞进了叶倾城手里，“慕容娘子感激二位郎君相助，夜深路远，提个灯笼安全些。”
    叶倾城疑惑着与花满枝道了谢，二人便一起走远。
    怡春阁附近的房檐顶上，两个埋伏已久的弓弩手看到叶倾城手上的灯笼，默默将武器收了起来。
    “一个让埋伏，一个又让撤退。折腾咱俩一天，朝令夕改，如今真是什么活都不好干！”
    “上头的事儿，你少废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便好。”
    “也好也好，省去了挖坑埋尸的功夫。正好我明日一早还有个城南暗杀的差使。”
    次日，叶氏牙行。
    叶氏众人围坐在大堂里，一筹莫展。
    “郑氏有了宁安侯府的加持，果然厉害，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贵，都是心动，却不敢行动。”清欢一边叹气着说，一边还不死心地来回翻着登记簿。
    “我还从未被如此多的贵妇人集体拒绝过，真是身心俱创。”万一户也前所未有的丧气，吊儿郎当地依靠在大门口，“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还真是古怪，这段时日叶氏门口从未这般安宁过，你们瞧！今日连那惹人生厌的指示牌都不见了。”
    众人好奇地聚到了门口，向外望去，竟是真的。
    “难道是柳如和郑书易，良心发现了？”叶倾城不解地嘀咕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正发着呆。
    “叶掌柜、郭郎君，大事不好了！”一位陈府的小丫头匆忙跑进了牙行，“我家夫人刚吐了一大摊血，孙神医和徐娘子已忙了一中午，怕有不妙，夫人请各位速去。”
    叶倾城难掩惊慌，“怎会突然这样？孙神医昨日还说有好转来着？”
    那小丫头缓了口气，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泣：“是郑氏，一早便带了丹阳县主去看宅子，县主进门直冲夫人卧房，宅子都没看上一眼便叫嚷着要买下来。一群人气势如虹，难以抵挡。”
    “丹阳县主？”叶氏众人异口同声。
    清欢不解地问道：“丹阳县主不是已嫁入太子太傅府了么，为何会看上陈府这半亩三分地？”
    叶倾城自责之意涌上心头，“恐怕这事怪我，定是我招惹了慕容娘子，才惊动了丹阳县主。我真是蠢，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还害了青莲。”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马上去陈府。”郭子维说着，便开始示意高管家备车，“还有，派人去朱雀门等秦太傅下朝，定要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与他。”
    “好的，郭郎君。”
    陈府，本来冷清的大门口，如今站满了丹阳县主的侍卫。
    石狮子背后的角落里，陈勿手作的小白花环，已经散了架。
    “来者何人？”侍卫头领横眉冷对，耷拉着眼皮质问着叶倾城等人。
    凶神恶煞，不能硬刚。
    “我们是陈夫人的朋友，她病了，我们来探望。”郭子维决定以礼相待。
    “不行！你们改日再来！”那侍卫头领不耐烦地打发着他们走，说着已经转过去了大半个身子。
    叶倾城故技重施，又用发梢轻戳了几下眼睛，几颗豆大的泪珠如期蹦了出来。
    “这位兄台。”叶倾城瞬间变换成了哭腔，柔弱地跌坐在地，抱住了那侍卫头领的大腿。
    “你也有姊妹、有爷娘之人！陈夫人自小身体孱弱，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她已病入膏肓，夫君已逝。这偌大的长安城，已没有她的家人，只有我们几个同乡之友还能慰藉她一二。您说改日虽是无心，但恐怕，我的青莲有没有明日，都不一定了！”
    说罢，叶倾城整个上身都依靠在了那侍卫头领的腿上，哭成了个泪人模样。
    侍卫头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立刻没了主意。
    “这……”侍卫头领眉头挤作一团，“你先松开！你虽说得动人，但我也万万不能心软！倘若放了你们进去，没有明日的便是我们了！”
    说着，那侍卫还用力地抖了抖腿，企图踢开叶倾城。
    见侍卫油盐不进，叶倾城也变了脸色。
    叶倾城推开侍卫头领，蹦起来反驳：“这里是陈府，你们是太傅府的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侍卫头领被激怒，挺直身板，一挥手，众侍卫便齐齐地拔出了一半的刀。
    正当双方针锋相对之时。
    “广阳夫人到！周娘子到！”
    宁安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陈府门口，太傅府的侍卫迅速列成了二行，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穿着精致的丫鬟轻轻挑起卷帘，广阳夫人陈淑探出身来。
    一袭团花纹蜀锦齐胸裙，红色披帛轻薄飘逸，配在一起金紫交织，胸前垂坠的璎珞吊着明亮的红宝石，鎏金的锦花簪挽起好看的发髻，嵌了珍珠的插梳格外的别致，额前画着莲花状的花钿，张扬又不失精巧。
    但与热烈的妆容形成反差的是，陈淑的脸清冷得很，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死感。
    “拜见夫人！见过周娘子！”侍卫头领见到二人，齐齐收起刀，奉承得很。
    陈淑冷哼一声，“撤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陈府犯了事呢！”
    侍卫头领有些为难，“回夫人，这是县主……”
    她也不气恼，只淡淡地甩下句：“是需要我再重复一次，才能听懂么？”
    一句话不怒自威，散发出阵阵寒气，连叶氏众人也被怔住。
    一旁的周茗贞附和道：“还不快撤了！”
    侍卫头领不敢得罪国公府，也不敢私自撤离，只得走远了一些。
    清欢早就听闻陈淑大名，激动地上前拜见：“清欢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然华贵万千。”
    陈淑瞧了一眼叶清欢，冷冷地问：“这就是那郑氏牙行郑掌柜的小妾？”
    叶清欢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是……”
    清欢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淑冰冷打断，“既不是又为何与我攀谈？”
    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继续质问：“周娘子，你不是号称十万火急么，为何现下又在此发愣？不会是另有目的？”
    周茗贞难得一见地卑微了起来，“当然不是，夫人，里面请！”

 第三十九章 国公夫人不好惹，速速闪开

    叶倾城等人被陈淑平淡又霸气的气场震慑。
    尤其是清欢，本就视广阳夫人为榜样，如今虽然被她怼了，却暗暗窃喜起来：“真不愧是国公夫人，已然没有一点点低门小户出身的影子，贵气逼人。”
    “我们也赶紧进去！”
    说罢，叶倾城等人也跟着陈淑一起进了陈府。
    陈淑脚步轻盈，却步速如飞。
    一旁的周茗贞不时轻跑几步才跟得上。
    陈府庭院里，也满是丹阳县主的人，均站得规规矩矩。
    见陈淑走近，侍卫丫头们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喊着：“见过夫人！”
    仆人们的问安，也惊动了堂内的众人。
    丹阳县主的贴身丫鬟灵芝推开了房门探头出来，见是陈淑，便慌慌张张地去叫了丹阳出来。
    “滚出去！”丹阳与郑氏众人刚走到正堂门口，便听到陈淑淡淡的命令。
    一声令下，庭院里的众人纷纷静悄悄地弓着腰开始撤离。
    “仔细着点，别伤了陈府的草木。”陈淑补充道。
    丹阳县主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与陈淑面对面而立，一脸不悦地说道：“舅母，好大的火气啊！”
    陈淑并未理睬她，指着丹阳县主身后的柳如问道：“可是她？”
    周茗贞惊恐地点头道：“没错，她正是郑氏掌柜郑书易的妾室。丹阳县主，是她的客人，想要购置此宅。”
    柳如见状恭敬地走到陈淑面前，“奴婢柳如，见过夫人。”
    “抬起头来！”陈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柳如乖巧抬头，刚与陈淑对视上，便猝不及防地被她一巴掌掀翻在地。
    叶倾城几人躲在连廊后，远远地都感觉到了广阳夫人的怒气。
    万一户轻声吐槽道：“广阳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贤淑么？怎么是这般做派，看着不像啊！”
    叶倾城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小点声。我可不想无缘无故被教训一通。”
    陈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道：“皮肤如此粗糙，真是硌得慌。今日给这位郑氏的妾室，送去些我新制的芙蓉膏。一个月后再来我府上，让我打打看，有无改善。”
    “是，夫人。”随行的丫鬟迅速从袖子里拿出纸笔，记下了来。
    柳如被打得有些懵了，捂着脸向丹阳县主求救。
    丹阳气不过，冲到了陈淑面前，“我尊你是舅母，才对你毕恭毕敬，你这是做什么？当了国公夫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这般张狂是对谁？我不过是看中了你兄弟这老宅，你摆什么威风？”
    陈淑慢慢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丹阳脸上，丹阳县主被她锋利的眼神吓到，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被灵芝一把扶住，才停了脚步。
    “气虚，湿气重。丹阳啊，你该多少食用些冰块米糕才是。”陈淑面不改色地说。
    “你们几人，还要躲到几时？不是说是青莲的同乡好友么？为何不进去，在一旁鬼鬼祟祟，意欲何图？”陈淑头也不回，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叶倾城被吓得一激灵，吞了吞口水，便与其他人一起推推搡搡地走到了庭院处。
    柳如见是叶倾城等人，抢先开了口：“夫人，他们才不是陈夫人的同乡，是叶氏牙行的牙郎，定是看我们这边有了进展，才混进来想要扰乱买卖的！您可别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
    丹阳听说是叶氏的人顿时来了兴致，怒气冲冲地骂道：“原就是你们与怡春阁那贱皮子勾连！还想在我府宅对面给太傅安置外室？你们好大的胆子！”
    叶倾城还未来得及开口，陈淑便一把扼住了丹阳的下巴。
    在场众人均惊慌失措，灵芝吓得直接跪下，跪爬到陈淑脚边求情：“夫人，使不得啊！这是县主啊！伤了县主，就伤了两位国公间的情分啊！”
    “你府上那些丢人的事，还不够现眼么？管不住自己的郎君，就关上门再撕扯，别像疯子一样到处攀咬！你把我陈家的宅子当什么？你们夫妻间制衡的筹码？”
    陈淑松了手，狠狠地一甩，丹阳被甩出些距离，踉跄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下颚也被抓出了深深的手印，咳嗽不止。
    “肺者，气之本。气短、声音嘶哑，活力不足。记下来，给丹阳县主送去些玉露琼浆。”
    “是，夫人。”
    忽然之间，叶倾城与陈淑四目相对，叶倾城吓得立刻给陈淑行了礼，“多谢广阳夫人，主持公道。”
    陈淑细细打量起叶倾城，深邃的眼眸如钻石般，美丽又危险。她盯了一会，挑眉一笑，“长得不错，可惜，内外不一。”
    陈淑一句“内外不一”，让叶倾城不寒而栗，本就对陈淑十分忌惮的她，现下更是惊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正在叶倾城发呆之时，陈淑话锋一转：“与青楼女子绞扯，唆使太傅另纳外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倾城被广阳夫人一句话噎住。
    惹不起，惹不起……她默默在心中一边嘀咕着，一边退到了郭子维身后。
    郭子维闷笑着又挪动了下脚步，以便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叶倾城见郭子维在偷笑，便回踩了他一脚，“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找了个机关枪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陈淑招了招手，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仆人便提溜着一个金匣缓步走来。
    老仆人底气十足：“陈府的房契地契都存放于此。”说着，她打开了匣子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然后继续说道：“既然交给了我家夫人存放，夫人便会好好甄选求宅之人。标准不定，均由老奴我来把控。目的不纯之人不卖，不爱惜之人不卖，另有所图之人不卖……”
    老仆人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除了郭子维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的表情都渐渐失去了控制，对面的柳如亦是面如死灰。
    “明日起，老奴我就住在陈府了。诸位若有买家前来，势必先通过老奴才能成事。”老仆人说着，转向了周茗贞，“周娘子，尤其是您，莫要再强闯国公府，惊扰夫人了。若有了适合的人选，老奴自会去请夫人来定夺，就不劳烦您来回走动了。”
    “好、好。”周茗贞发抖地回。
    就在此时，喝醉了的陈家大郎陈安不合时宜地回来了。
    他刚迈进庭院便一眼认出了陈淑，“妹子！你怎么来了？可是这宅子有下家了？当了国公夫人确实贵气！快让为兄好好瞧瞧！”
    他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陈淑。

 第四十章 陷入困局

    陈安距离陈淑越来越近，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陈淑用眼角瞥了下陈安，抬起腿便是凶狠的一脚。
    咣——
    陈安应声倒地，直接昏睡了过去。
    陈淑稍作缓和，轻嗅了下陈安身上的味道：“秋饮花酒，冬饮白。才是深秋，就喝上了西市腔，真是乱来。给他颗神仙醒酒丹，明日再送来些菊花酿。”
    “夫人，记下了。”
    说着她又轻轻扭动下脚踝，“我这兄长，真够份量的。管家何在？”
    一直想隐身的管家，听到陈淑叫他，连滚带爬地从中堂走到了庭院前，“二娘子，老奴在。”
    “监督陈安调养下身体，每日敲打胆经、肝经、脾经、以及带脉。务必配些枳术汤来，若到了中元节他仍是这副模样，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二娘子请放心，老奴势必全力帮大爷调养。”管家哆里哆嗦地回完，便想要默默地退到陈淑的视线之外。
    “慢着。”陈淑突然双眼微眯，目光变得淡漠而无情，她走近管家，用脚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双手。
    叶倾城躲在郭子维身后还不够，又使劲儿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看到残忍的一幕。
    啊啊——
    管家痛苦的嚎叫起来。
    陈淑俯下身来，冰冷地说道：“对了！若我没猜错。我大哥这个蠢货，能想到来抢三郎留下的宅子，定是有人挑唆罢？敢问管家，这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到底，是谁啊？”
    陈淑语速缓慢，几乎一字一顿，每顿一下脚底都愈发用力一些。
    管家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连叫喊声都哑在了嗓子里。
    “熬些雪梨，自己个咽了。日后少说话，多做事。”陈淑终于松开了脚，“听说，有位神医在府上，给青莲瞧病，走！咱们去看看！”
    见众人没有动静，陈淑又回头看向了叶倾城和郭子维这个方向，“还愣着干嘛？”
    “哦哦……好的。”
    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叶氏众人便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广阳夫人的脚步。
    陈淑走后，柳如凑到了丹阳县主身边，“县主，奴也没想到，这广阳夫人竟是如此作风。”
    丹阳被收拾得十分凌乱，气不打一处来。
    “这破宅子谁爱买谁买！又与我何干，莫名的便被教训一顿！”说着，丹阳便气冲冲地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柳如不甘心地尾随着她，“县主，您消消气，咱们还有机会啊，广阳夫人不许，咱们不是还可以托人来购么？”
    丹阳突然停了脚步，怒视着柳如，“本县主要的是这宅子么？本县主是要出一口气！现在倒好，气没出，倒吃了一闷棍！你若再废话，我便对你们郑氏不客气了！小心我告到郑掌柜远亲中书令府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一把推开柳如，气鼓鼓地夺门而出。
    柳如立在原地，紧紧握住了拳头。
    暗自发狠：“叶倾城，这次算你运气好，横空蹦出来个搅屎棍，莫名帮了你。别以为气走了县主，我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咱们走着瞧！”
    陈淑带着仆人，以及叶倾城等人一起到了青莲房门口。
    青莲房间的门半掩着，从屋里传出了重重的草药味道。
    哭红了双眼的陈勿正伸开双臂拦在门外，她尽力地踮着脚尖，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些。
    “让开！”陈淑冷冷地说道。
    陈勿倔强地抬起头，“不让不让！神医大大说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我阿娘的药炉！”
    “你今日若想要进去，就在勿儿的尸体上踩过去！”
    陈勿一句话逗笑了陈淑，她罕见地笑出了声，语气也变得柔软：“这话，是谁教给你的？”
    陈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乖巧地用小手指了指叶氏众人的方向。
    而躲在郭子维和清欢身后的叶倾城，正竭尽全力地对陈勿摆着手，还极力地用眼神引导陈勿指郭子维。
    “是倾城娘子。”陈勿发现指不到叶倾城，干脆说了出来。
    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叶倾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赏！”陈淑干脆利落，出乎叶倾城意料，“我的静心宴，加上这位叶娘子。”
    “已经记下了，夫人。”
    叶倾城正疑惑着“静心宴”是什么。
    一旁的清欢羡慕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见叶倾城发着呆，她轻轻拉着叶倾城的衣袖：“阿姐，快谢过夫人啊。”
    “谢……谢夫人。”叶倾城磕磕巴巴地回道。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子嗣。记住了，别人拦得，伯姑可拦不得。”
    说罢，陈淑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不知从何处窜出两个丫鬟，不顾陈勿挣扎，爽利地堵住了她的嘴，便将她抱到了一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半分。
    陈淑在门口站定，盯着青莲房门上雕刻的并蒂莲，摇头说道：“莲花失心，这可不好，速速换了。”
    “是，夫人。”
    青莲房间外室，孙神医正指导着丫鬟煎药。
    徐宁见有人闯进来，连忙走上前去拦，手里还捏着张符。
    叶氏众人担心陈淑对徐宁动粗，不约而同地挤进了门。
    “阿宁，这是广阳夫人，陈家二娘子，不会伤害青莲的，快把符收起来！”叶倾城越说越没有底气，还偷偷又瞄了一眼陈淑。
    陈淑眼含笑意，“徐宁，徐少监的女儿，陈玉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团宠小师妹，可就是你？”
    徐宁没想到陈淑竟认得她，错愕地点点头。
    陈淑越过叶氏众人，走到了徐宁面前，“果然标致，有情有义，陈玉也算没有看错人。”
    “别理你阿耶那老顽固，我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陈淑此言一出，众人均睁大了双眼。
    “厄……夫人，这……”徐宁脸瞬间涨得通红。
    “记下来，赐徐娘子静心宴上座。”说着她又看着徐宁的衣服不满地摇起了头，“提前给她量体裁衣，可不能穿成这幅样子。”
    “是，夫人。”
    不等徐宁追问，陈淑已将目光转移到孙神医身上。
    “是孙神医，久仰多时，没想到竟在此相见。”
    孙神医恭敬地起身行礼，“回夫人，陈夫人正在里头休养，她的病情恐怕……”
    不等孙神医说完，陈淑便打断了他，“她的情况我早已知晓。”
    孙神医一征，面露疑惑，小心翼翼地追问：“老夫惶恐，那夫人来此处的用意是？”

 第四十一章 剑走偏锋

    陈淑眯眼一笑，“自然，是请您去我府上，请教一番。”
    她话音刚落，几个国公府的奴仆突然就闯进门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孙神医便要往门外走去。
    孙神医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一旁煎药的丫鬟也惊得跪倒在地，磕着头求陈淑饶过。
    叶氏众人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万一户正要动手夺人，一旁的老仆人便眼疾手快地扼住了徐宁的脖子，面不改色地威胁道：“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万一户见状，不甘心地收了手。
    郭子维见对方人多势众，便打算动之以情。
    他规矩地向陈淑行礼道：“夫人，如今陈夫人虚弱，还需要孙神医的医治，您贸然带走她，恐怕会耽误了陈夫人的病情。”
    叶倾城也立刻半跪着附和道：“夫人，青莲也是您的家人，您不会见死不救？”
    陈淑淡然地瞧着二人，她走近叶倾城，轻轻拉起叶倾城的衣服边，细细看了看。
    然后侧过身去，不满地对身旁的丫鬟吩咐：“给她也做套衣裳，白白长了张耐看的脸，穿着却甚是俗气！”
    说罢，陈淑便带着她的随从们，以及晕了的孙神医和陈勿，浩浩荡荡地走了。
    他们走后，抓着徐宁的老仆人也终于松了手。
    只见她像变了个人一般，恭敬地向叶氏众人行礼道：“诸位莫要担心，陈夫人，老奴自会悉心照料。陈夫人既需要静养，诸位就请回！”
    徐宁还想争取，“婆婆，我是否可以……”
    “不可。”
    老仆人表面恭敬，却作风硬朗，她不耐烦地打断徐宁后，便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罢，老仆推开门，怒视着叶氏众人，直到他们全都走出了门。
    咣当—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
    “哈哈哈哈，彼此彼此！”
    还未离开的柳如见他们也被赶了出来，欣喜若狂，终于安心地走了。
    接连几日，叶氏和郑氏相继带了多组客人去陈府，都被那老仆人以不符合要求为由轰了出来，有的连陈府大门都没进去。
    孙神医的医馆也一直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送吃食的商户来，便再无人出入。
    圆月高挂，叶府庭院中，倾城、子维和清欢围坐在柴火堆旁，唉声叹气地烤着板栗。
    “这个国公夫人，好生奇怪！也不知她到底是想将宅子卖给何人？挑剔得很，一会说不卖胡人，一会说不卖武夫。昨日说只要金子交易，今日又说天象不和，近三日不接待外人看宅……真是太难伺候了。”清欢百思不得其解。
    叶倾城托着下巴，将郭子维剥好的板栗，一口一个扔进嘴里。
    “我总觉得，她是在拖延时间。本来这宅子就不好卖，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担心青莲的身体，现下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还有阿宁，她本就清瘦，近几日茶饭不思，又是纤细了一大圈，好生心疼。”
    郭子维眼眸深邃，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机械地剥着板栗。
    “郑氏那边如何？”
    叶清欢乐出了声，“说起郑氏，乐子可就多了。我昨日带客人去陈府，正巧在门口碰见了举着根柳条正发癫的柳如，你们猜是怎么的？”
    她掩面轻笑，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是郑书易扯谎有身份贵重的客人，必须他亲自去带看。结果只是想甩开柳如，偷偷溜去怡春阁吃酒！柳如担心如此贵重的客人被郑书易怠慢，便自作主张地就找去了陈府。郑书易露了馅，柳如气得在陈府门口破口大骂，惊动了那国公府的老婆子，泼了一盆不知是什么脏水出来，正正好好地全浇在了柳如身上，骚气冲天，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倾城和郭子维听后也笑成一团。
    “可现在如何是好？只怕这样下去，即便陈安能等，青莲阿姐的身子骨也等不了。”清欢一脸忧虑，胡乱地扒拉着柴火堆。
    柴火烧得旺了些，火苗在叶倾城面前窜得老高，烤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如酒醉了一般。
    叶倾城望着柴火堆失了神，她一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可惜我们没有人是国公夫人的对手。我现在回想起她的眼神和语气，都还有些惧怕。一想到还要去参加她那什么静心宴，就心慌。这居然是个赏赐，还不如也赏我些芙蓉膏，护护肤也好啊！”
    叶清欢噘着嘴抱怨道，“阿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知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么？所谓静心宴，虽然只是去国公府，跟着她熏熏香、打打坐、弹弹琴，但同时也会有季国公的门生受到邀约，是择选佳婿的最好机会！一般只有像周茗贞那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和样貌才情极出众的娘子，才有机会去呢，我啊，真是好生羡慕呢！”
    叶倾城不在乎地摆着手：“我现在哪还有这种心思啊！这静心宴真的非去不可么？简直是浪费时间。”
    倾城和清欢的对话，倒是不小心点醒了郭子维。
    只见他眼眸微抬，似是灵光一闪，坚定地说道：“非去不可！”
    “为何？”倾城和清欢同时问道。
    郭子维抿嘴笑道：“我们虽然不是广阳夫人的对手，但有人是，而这个人就在国公府。”
    “谁？”叶倾城好奇发问。
    “正是国公府刚满七岁的小世子，季明熙。”
    “都说小世子是季国公的命根子，地位尊贵。陈淑也母凭子贵，坐稳了国公夫人的位子。我想，他可能就是我们破解困局的唯一机会了。青莲时日已不多，我们只能剑走偏锋了。”
    郭子维说着将一颗栗子丢进了火堆里，栗子壳被火烤得通红，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剑走偏锋？子维阿兄……你不会是打算绑架世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清欢吓得腾得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也不是。无论广阳夫人到底有何打算，我们都得替青莲问个明白，只有手里有筹码，才能逼她说出实情。我们不必真的绑架小世子，只要让广阳夫人误以为是绑架便好。静心宴，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好！”叶倾城来了精神，“说说你的打算！”
    郭子维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柴火来，用碳化的那头开始在地上比划起来。
    倾城和清欢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点着头。
    三人就这样地讨论了几个时辰。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柴火堆中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三人才终于各自回了房间。

 第四十二章 狗眼看人低

    次日，叶府。
    叶倾城因前一晚聊得太晚，头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不料一大早，国公府的仆人便送来了陈淑给倾城定制的衣裳。
    衣裳装在一口金丝楠木箱里，被二个小厮一路抬进了正堂，带头的那丫鬟穿得比一般人家的娘子还要金贵。南红招呼着给她倒茶，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倾城出现。
    那丫鬟被派来叶府本就心中不悦，其他人送了行头就可以回府了，但因为叶府是唯一的商户，她还要负责教会叶倾城国公府的规矩才行。如今却坐了许久都见不到人，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南红见那丫鬟的茶都不再冒热气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次次地又询问她是否需要尝些吃食，均换来了冷脸相待。
    南红顶不住压力，差了阿桂去请倾城，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效果。
    阿桂急得团团转，只得搬来了郭子维。
    郭子维黑着眼圈而来，见叶倾城睡得正熟，忽然有些不忍心。
    但转念一想，若这丫头醒来，得知错过了能套出更多静心宴信息的好时机，怕是会更不开心。
    郭子维狠了狠心，从容地蹲在叶倾城耳边，大声喊道：“下班啦！！！”
    在阿桂惊讶的目光下，叶倾城擦着口水一跃而起，嘴里还嘟囔着：“晚上吃什么啊？”
    郭子维歪了下头示意阿桂给叶倾城换衣服，便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听闻国公府的人来送衣裳，叶倾城虽然困倦，还是用手使劲儿拍了自己几下，强撑着去了正堂。
    白果见叶倾城出来，向她行了礼，“奴婢白果见过倾城娘子。”
    叶倾城强行撑开眼睛张开条缝，眯缝着瞧了眼白果，“早。”
    说罢，便迷迷糊糊地要去开箱子。
    “娘子，不急。”白果拦住了叶倾城，不怀好意地说道：“娘子，白果来是来教您规矩的，我们夫人的静心宴还从未出现过商贾之女，若是什么都不懂，到时候闹了笑话，岂不是也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嘛。”
    叶倾城不解地问道：“规矩？什么规矩？”
    白果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比如娘子早上犯懒，让客人白白等了半个时辰，这就不合规矩。”
    她顿了顿，走近叶倾城，盯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再比如，娘子见客，却未曾梳洗。虽换了衣裳，但面容憔悴却毫无修饰。”
    说罢，她轻轻踢了一脚叶倾城叉开的腿，又敲了下叶倾城歪着的肩膀，正色道：“娘子站得不端，身不正，自然气质不佳。这些，便是白果需要教给娘子的，规矩。”
    叶倾城本就攒了一团起床气，被白果这么敲敲打打地一顿评判瞬间就来了脾气。
    她正要发作，忽然又想起昨夜商量好的计策，这行动本就冒险，若是能从这白果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成功的几率便更高一些。想到这里，她便长呼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屏风后，刚练完功的婉儿，因担心倾城再惹祸端，正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倾城虽然忍下来，但婉儿这边已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几个丫鬟生拦着，她的梨花枪怕是早就飞出去了。
    “夫人，万万不可啊，这可是国公府的人。”
    “就算是皇宫里来人，我也要去会上一会！”说罢，满脸怒色的婉儿飒爽地丢开梨花枪，便走进了正堂。
    “二叔母。”
    “夫人。”婢女们见到婉儿纷纷问候行礼。
    国公府的那丫鬟满脸不悦地打量着婉儿，虽不情愿，但还是俯身行了礼，“国公府白果，见过叶夫人。”
    婉儿故意学着倾城刚刚的样子，也叉着腿站在了白果面前。
    白果见状，倒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难怪，家教如此。”
    婉儿气势如虹，“这一早上闹闹吵吵的，实在扰人清静。不知我们何时招惹了国公府？一大早便来叫嚣？”
    白果聪明如慧，自然明白婉儿的意思，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箱子前，温柔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昨日在陈府，与贵千金一见如故，便邀请了她参加隔日的静心宴。但倾城娘子的装束实在是……艳丽多彩，与国公府的气质不太相符，所以我家夫人便特意制了身衣裳送来。”
    婉儿未听出白果的言外之意，眉头微微皱起，脱口问道：“静心宴？是做什么的？”
    白果鄙夷一笑，“回夫人，是我家夫人专为国公爷的优秀门生，与长安城品行拔萃的适龄娘子们，举办的宴会。意在让他们相互熟识，多多沟通。”
    本来听名字，婉儿还以为是什么吃素食的宴会，一听到是相亲，又惊又喜，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自从倾城与苏翎相亲失败后，她心里就一直挂念着这事，正愁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呢。
    白果被吓得连连后退，嫌弃地检查起自己的衣裳有没有被喷到。
    聊到宾客，叶倾城也来了精神，若能知道静心宴的宾客人选就最好不过了。
    “敢问这位娘子，这静心宴都有谁家郎君？可否告知一二？”
    白果以为叶倾城是一心攀附，不屑地说道：“这自然不可，我家夫人的座上宾，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世家便是新贵，怎可随意泄露出来？”
    婉儿见白果一脸傲气，也收起了客套。
    心想这个白果不愧是陈淑的人，果然和她主子一个臭德行，便霸气与倾城说了句：“我来。”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多问了，劳烦白果姑娘稍作片刻。”婉儿扫了一眼那金丝楠木箱，命令道：“南红，将这衣裳抬进去，好生收起来。”
    “是，夫人。”
    白果见状，有些急了，阴阳怪气地说：“这箱子可不是给了你们的，这可是金丝楠木制的，稀有难得。”
    婉儿也不抬眼，只继续喝茶。
    白果见自己有些失了礼，便没再多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南红便又带着人将那箱子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只是抬着的人从二人，变成了四人。
    见箱子抬了回来，白果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挑着嘴角说：“叶夫人，还算言之有信。”

 第四十三章 我们叶府的规矩

    婉儿坐在原处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笑而不答，只抬手命令南红打开箱子。
    南红从容地将箱子打开，只见那箱子里金银细软装得满满当当，无需靠近，就闪出了金灿灿的光芒，映在白果的脸上，反射出她惊讶的表情。
    白果惊得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叶夫人，您这是？”
    婉儿目光如炬，伶俐地像一把剑，“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得了广阳夫人的衣裳，这便是我们叶府的规矩。”
    白果自知理亏，改为半跪，巧言辩解：“叶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若这样抬回国公府，便伤了两府的和气，枉费了我家夫人的好心一片啊。”
    婉儿冷哼一声，随手捡起了一片吹进屋的树叶，摆弄起来。
    “我信陈淑或许是好心一片。至于你，担心的恐怕不是伤了两府的和气，而是怕被她知道你在外的这般威风样子，将你赶出府去。”
    说罢，婉儿稍稍抖动了下手腕，那树叶便朝着白果的方向“咻”地飞了出去，正正插在了她额头上方的发髻上。
    白果吓得腿软，直接跪倒在地，“叶夫人，都是白果的错。求夫人饶了我这一次，白果再不敢了。”
    叶倾城在一旁也看得呆了，悄悄用指尖给婉儿鼓了鼓掌。
    婉儿装作记性不好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倾城，你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白果瞬间领会，没了刚刚的轻狂，磕着头回：“白果，定知无不言。”
    叶氏牙行，叶倾城从白果那拿到了宾客名单和国公府的地图，便叫齐了人聚在一起商议行动计划。
    倾城和子维说出想要用小世子为筹码的计划后，二叔父叶禄便沉默起来。
    众人紧张地盯着叶禄，以为他要反对。
    不曾想，二叔父拿着名单思忖再三，认真地说道：“既然要去‘劫持’世子，便不要只你二人行动。人多些可以打个掩护。”
    清欢激动地抱住了叶禄，“阿耶，你是这世间最好的阿耶！”
    叶禄笑呵呵地说道：“少拍马屁！阿耶也怕成为叶氏的罪人，但我觉得，这事该帮。星台郎死的冤屈，陈夫人带着个孤女不容易。”他顿了顿，对着倾城继续说道：“但帮归帮，定要见机行事，你阿耶操持着叶氏不容易，万万不能因为鲁莽连累了叶氏的百年基业。”
    倾城感激地点点头。
    叶禄看着宾客名单，继续说道：“倾城和子维想要去找小世子，就需要有人掩护。阿宁也有广阳夫人的邀约，清欢就扮成阿宁的婢女一起前往。”
    “好！”清欢爽快地回，“我来负责给阿宁梳妆打扮，以阿宁的美貌，一定能吸引足够的注意力，到时候阿姐和子维阿兄便可以趁机潜入后花园去找小世子了。”
    “至于子维。”二叔父用手指捋着名单，直到看到了苏翎的名字，“诶，苏市令竟然也在名单上，不如请他帮个忙，去装成个随从混进去，如何？”
    众人看向郭子维，他脸色难看得很，半天憋出一句：“可还有其他法子？”
    叶倾城则幸灾乐祸起来，起哄道：“有啊，你还可以顶替了阿桂，装成我的丫鬟！”
    众人均偷笑起来。
    郭子维翻了个大白眼，勉为其难地说：“好好好，我去求苏翎罢了，我这可都是为了青莲和勿儿。”
    “现在就剩下一户了。”二叔父继续说道。
    郭子维凑到二叔父身边看名单，指着最底下几行小字，念道：“五年以上的醉仙居桃花酿二十坛。”
    一户心领神会，回：“没问题，我一会便去找十娘商量。”
    二叔父仍不放心，又叩了叩桌板：“明日大家一定要谨慎行事。静心宴午时开始，小世子回府前，倾城、子维和一户定要尽可能多得了解小世子身边伺候的人员构成和他喜欢的吃食。”
    “二叔父，放心。”
    “阿宁的三弟与小世子在同一学堂，明日可以先去学堂，再去国公府，以获得小世子回府的准确时间。”
    “好！二爷放心。”徐宁回道。
    “那就以阿宁和清欢到达静心宴的时间为准，汇合后，叶倾城和子维便想办法去后花园诱惑小世子，带他隐蔽起来，造成失踪的假象，然后我们就以世子为饵，逼广阳夫人说出她扣下陈宅和勿儿的目的。”
    “好！”叶氏众人将手叠在一起，异口同声地鼓气。
    隔日，国公府，静心宴。
    国公府气派非凡，独占半坊，府门开在坊门一侧，是只有位高权重的府邸才拥有的特权。
    叶倾城为了掌握国公府的地形，早早地便出了门。
    刚下了马车，便迎面瞧见了她的死对头周茗贞。
    “呦！还是攀高枝积极啊，叶掌柜来得够早！”周茗贞的阴阳怪气永远不会缺席。
    叶倾城也不示弱，反驳道：“周娘子来得可比我还早，你今日穿得这般华贵，又特意站在大门口冻着，可是在等苏市令啊？”
    周茗贞美滋滋地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除了苏郎，还有谁值得？”她话锋一转，“今日青年才俊可多得是，叶娘子定要把握住机会，多看看其他人，别总缠着苏郎不放！”
    说曹操曹操便到。
    此时，苏翎的马车正好奔驰而来。
    周茗贞一眼便认了出来，麻利地从袖子里掏出个手帕摆起手来。
    叶倾城站在一旁看着她那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今日若不是有要事在身，定要把她这个媚男的毛病正一正！
    苏翎和郭子维先后从车上走了下来。
    周茗贞死死地盯着苏翎身后的郭子维，一脸狐疑地问道：“诶？苏郎，你可是换了随从？”
    苏翎没想到周茗贞竟会在此等候，磕磕巴巴地回：“是……是府上新来的。”
    周茗贞特意走近，还想看得更仔细些。
    郭子维立刻压低了头，机敏地闪躲在了苏翎身后。
    叶倾城见状，暧昧地拉起苏翎的手，故意娇嗔着说道：“苏市令~您今日，真是气若修竹啊！”
    苏翎明白倾城的意图，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回道：“叶掌柜亦是，今日这身衣裙淡然雅致，与你平日的风格不尽相同，格外好看。”
    二人这一番相互夸赞，立刻见了效。
    周茗贞不甘心地挤到二人中间，“那我呢？你可看出我今日哪里不同？”
    “臣惶恐，不敢妄论周娘子。”

 第四十四章 判若两人

    见周茗贞还想追问，叶倾城便开口帮苏翎解了围：“周娘子，请你放尊重些。来者都是国公府的客人，你可别在人家门前失了分寸，广阳夫人的脾气，便不用我多说了！”
    周茗贞脑中迅速闪过了陈淑的各种拳打脚踢，不禁吓得一激灵，这才作了罢。
    几人一起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之大超乎了想象，穿过了后花园和两座庭院，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广阳夫人的水上厅堂。
    厅堂处于池塘中心处，四周环水围绕，中间用垂吊着的素纱帘，将郎君和娘子分隔开来。两边各放置着矮桌若干，每个矮桌上都贴着名牌，是广阳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座位。
    苏翎和周茗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均位于厅堂中间位置的第一排，相对而坐。
    叶倾城顺着厅堂一路走一路找，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牌。
    周茗贞远远看见一脸得意。
    叶倾城倒心中暗喜：“不错！这样才方便溜出去找小世子。”
    叶倾城依靠在这厅堂的柱子上，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来时经过的后花园正是在她这一侧，走连廊弯弯绕绕，且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不太方便。
    广阳夫人的座位在正中，座位后面直通着花房，穿过花房便能到达后花园。这条路路程短，且有一大半都在室内，不易暴露，是绝佳的路线。
    叶倾城正筹划着。
    “叶娘子，快落座，不然我家郎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叶倾城回过神，只见郭子维正贱兮兮地端着杯菊花茶。
    “你家郎君？”
    叶倾城反应过来现下郭子维是苏翎的侍从，便向厅堂对面一侧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苏翎已经被几位娘子围得团团转，但他的眼神还是穿过了层层阻碍，直直地落到了叶倾城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苏翎的目光迅速躲闪开来。
    郭子维将一切看在眼里，提醒道：“叶娘子，平日管多了别人的闲事，也应当抽空料理下自己的私事，别不小心寒了别人的心。”
    “就你话多！”叶倾城随意抓个香梨便丢了过去。
    郭子维像早预料似的，灵敏地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叶娘子若不爱香梨，便尝尝这菊花茶！”郭子维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好歹拿着暖暖手。”
    说罢，郭子维便抬腿要走。
    “喂，花房方向，折香为号。”叶倾城压低了声音对着郭子维的背影说道。
    郭子维偷偷在背后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逃之夭夭了。
    叶倾城正要落座。
    “叶娘子，你的位子怎么如此之远！可定要仔细着点，别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脏了国公府的锦鲤！哈哈哈！”
    周茗贞不会放过任何奚落叶倾城的机会，周围的几位娘子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
    “这便是那个为了抢夺苏市令，当街撒泼，不懂礼数的叶娘子么？”
    周茗贞咬着牙说道：“可不就是她嘛，真是走了大运，竟也混进了广阳夫人的静心宴来了。”
    另一位贵女笑笑，也附和道：“混进来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坐在边边角角上，不像周娘子是要被请到上座去的。”
    叶倾城挑眉问道：“上座？”
    那贵女得意地将手一扬，指着着广阳夫人座位下方，位于厅堂最前方的两个单独位子，继续说道：“那便是上座。郎君们一个，娘子们一个。选为上座的人可以单独列坐，与夫人一起祈福，放飞祈福莲花灯，尊贵无比，是今天最风光的存在！”
    周茗贞不悦地打了一下那贵女的手：“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那贵女也伶俐极了，不屑地白了叶倾城一眼，马上奉承道：“这上座自然属于周娘子的，你呀，就别妄想了！”
    说罢，她便与周茗贞相视一笑，刻薄嘴脸尽显。
    阿桂见叶倾城没有吭声，特意安慰道：“娘子，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高门大户的娘子就爱奚落他人。您作为广阳夫人邀请来的第一位商户之女，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叶倾城喝了口手里的菊花茶，淡淡地说道：“我自然不会在意，她们能来，凭得是父兄，我能来，凭得是自己。孰高孰低，我心中有数，定不会被他人的一句二句，就扰了心神。”
    “好一句，凭得是自己。叶娘子，不愧是江陵叶家的嫡长女，有骨气得很！”
    叶倾城和阿桂顺着声音望去，来人竟是陈淑。
    叶倾城意外于广阳夫人今日竟穿了一身淡绿色的清雅衣裙，发髻上插着根翠玉珠花的簪子，垂坠着一小串珍珠，温温柔柔的，简直与那日在陈府的她，判若两人。
    秋风恰好拂过厅堂，几片明黄的落叶在陈淑的身前掉落，陈淑微抬着衣袖抵挡落叶，鬓角处的发梢随着动作也轻晃了几下，煞是好看！
    叶倾城不禁看呆了。
    阿桂见状在一旁使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娘子，您别愣着了，快行礼呀。”
    叶倾城晃过神来，直愣愣地喊了声：“谢广阳夫人夸赞！”
    “话说的虽好听，但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上不了台面。一个静心宴而已，竟紧张成这样！”
    说话之人是一位穿着艳丽的夫人，一身的蜀锦华贵万分，头上的凤凰发簪足足有银锭那么大。
    昨日从白果那里听说，国公府还住着位不好惹的，是季国公的妹妹季淑仪。她曾经高嫁给郡王，后来因生活过于奢靡，而与郡王和离，还带着个不受待见的儿子，一起被赶出了郡王府，多年来一直借住在了季国公府上。想必这位夫人便是了。
    听闻，广阳夫人与季淑仪向来合不来，看来是真的了。
    陈淑明媚一笑，眉眼如画，“叶娘子莫要紧张，舍妹淑仪爱说笑，你不必理她！今日娘子是我的堂上客，就当是在自己府里就好！”
    众人见广阳夫人到场，纷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一向她行礼。
    “广阳夫人，万安！”
    “季夫人，万福！”
    陈淑笑着拂袖抬手，“都别拘着了，我也不过是许长了你们几岁，就当是自家阿姐便好。”
    众人一齐谢过陈淑，纷纷夸赞起她的温柔贤淑。
    叶倾城盯着从自己眼前走过的二人，季夫人虽然说话刻薄，但却远不及与前几日判若两人的陈淑，令人胆寒。
    但无论是哪个她，还是现在的她，身上都好像隐隐地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忧伤之感。

 第四十五章 游刃有余

    陈淑与季淑仪一起缓缓走到厅堂中央。
    她瞧了眼苏翎，以及越过界限，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位娘子，笑着问道：“这便是苏市令？”
    苏翎趁机挣脱开束缚，起身回道：“回夫人，正是下官。”
    陈淑打量着苏翎，一脸欣赏地说道：“不怪这些丫头们，时不时就念叨起你，之前我还不信，想着我国公府优秀的门生众多，怎得就比不上一个苏翎了？今日一见我当真是服了，苏市令气宇不凡，貌若潘安，听说才学与那秦太傅也不相上下，确实是好！”
    苏翎被夸了一通，不禁红了脸，“幸得夫人赏识，苏某惶恐万分。”
    季淑仪对苏翎也甚是满意，“我倒是有一事好奇，这静心宴请了苏市令三年，苏市令都瞧不上，不曾赏脸，为何今年就让我们如了这愿？”
    苏翎略显慌张地回：“季夫人言重了。往年苏某实在是公务繁忙，无法脱身罢了。静心宴声名在外，求之不得，苏某荣幸之至。”
    一旁的郭子维睫毛微颤，心想着，苏翎一直拒绝应该是不想让外人以为他是国公的门生，误以为他站了队。该不会是为了帮他们才答应前来的，若如他推想，只能说苏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用情至深。
    想到这里，郭子维忍不住瞧了眼远处的叶倾城，见她正一口肉一口酒的双管齐下，便摇了摇头，“哎，苏翎啊，我真是为你感到不值！”
    季淑仪还想挑刺，正要开口，便被广阳夫人抢了先：“国公今日去陪圣上狩猎，要迟些来，他走之前特意叮嘱了，让我一定要赐苏市令上座。这可是国公的好意，苏市令可莫要再推辞了！”
    “是，夫人。”
    苏翎本不喜欢坐在如此显眼的位子，但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摆脱了那些缠着他不放的娘子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苏翎被赐了上座后，除了叶倾城，在场所有娘子们都盯上了他对面，属于娘子们的那个上座。
    已经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周茗贞，更是竭尽所能地挺直了身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陈淑早已看穿了大家的小心思，也不讲话，就任由那位子空在那。
    “今日天色甚好，我特意备了些桃花酒，快！给各位娘子郎君们都尝尝！”
    仆人们依次端上了点心和茶酒，万一户也混在其中。
    与其他侍从相比，万一户人高马大，别人双手抱着酒行止端正，他倒好，一手提溜了一坛，一副江湖做派，尤为显眼。
    万一户竟还没有觉察出不妥，大大咧咧地到处添起酒来。
    “别的不说，这酒真是不错，掌柜的你今日定要多喝些，来都来了！”万一户走到叶倾城身边时，一脸兴奋地给她倒起了酒。
    “我求求你，少说几句，别再露了馅……”叶倾城慌张地捂住了他的嘴。
    万一户见她满脸焦急的样子，坏笑着回：“倾城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妥帖了，你目之所及的这些小厮，我都已经塞了铜板了，保证万无一失。”
    听万一户这么说，叶倾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再给我添点！”叶倾城装作不经意地喝着酒，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话说回来，你后厨走了一圈可有收获？小世子身边都有哪些人，摸清了没？
    万一户俯身倒酒：“我做事，你放心。照顾小世子的婢女共有四位，婆子一个，书童一个。婆子只管给广阳夫人稍话的，不做贴身伺候，可以忽略掉。四位婢女，二个屋内伺候的，也可以忽略。另外二个贴身伺候的，一个叫冬青，一个叫冬葵。”
    叶倾城接着问道：“这两个是一直跟着小世子的么？那那个书童呢？”
    万一户继续回：“虽说是一直跟着世子的，但那冬青和书童是姐弟俩，听后厨的小丫头说，冬青经常趁广阳夫人忙着的时候，带那书童到假山隐秘的地方，偷偷塞与他吃食。每到这个时候，小世子身边便只有冬葵一人跟着。”
    “再探！再报！”叶倾城继续说道：“那现在，我们只需要等阿宁和清欢到，便可以按计划行事了。你定要小心着点，别太过暴露锋芒了。”
    万一户得意一笑，“掌柜的，您就不必担心我了。可别忘了，我万一户的名号。”说着，他便摇晃着绕到了前面，给其他贵女倒酒去了。
    “娘子，这酒刚煮好，还有些烫口，您慢着点喝。”
    “你可是醉香居的小厮？如此细心，真是难得，改日来我府上可好？”
    “娘子，您这衣裳配这景色，真是一绝。小的没见过世面，惊得都手抖了，竟洒了些在外头，真是对不住。”
    “这小厮，嘴抹了蜜似得，赏！”
    ……
    叶倾城探头听了一会，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万一户就宛如一个困在小厮衣服里的花蝴蝶，在贵女之间游刃有余，所到之处都引得阵阵笑声，这哪里是广阳夫人的静心宴，这简直就是他的舒适区！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竟不知道先吃哪样才好了。南泉斋限量的点心、醉仙居的卤肉、庙堂的神仙鸡，全是平日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吃食。
    眼前名门世家的娘子郎君们觥筹交错，忙着交际吃酒，倒冷落了这些个好东西。
    前排，周茗贞因身份尊贵，更是交际的中心，身边围满了人，动静也是极大，竟是些阿谀奉承之辈。
    “周娘子这身衣裳是西域的料子制得，煞是好看！”
    “周娘子贵气非凡，确有侯爷的风范啊。只是不知侯爷近日可好，请周娘子帮忙传达关切之意。下官徐令愿为周娘子，鞍前马后。”
    ……
    徐令？叶倾城正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听到“徐令”的名字不禁抬眼瞧了瞧。
    这个徐令不就是阿宁那同父异母的长兄么？
    长得倒是不赖，徐家的基因真是羡煞旁人！
    她之前听清欢说过，徐令是徐夫人引以为豪的嫡长子，原来在外竟是这般做派么？真是比不上阿宁一星半点。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小厮突然大声通传道：“徐少监之女，徐宁娘子到！”

 第四十六章 上座

    叶倾城心中大喜，阿宁和清欢终于到了。
    叶倾城正要行动，突然发现周围的人全都齐齐起了身，刚刚吵杂的厅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对阿宁的感叹声。
    “没想到，徐少监竟还有位出落得如此娇艳的女儿！”
    “这就是那神秘的徐三娘子么？女儿尚且如此貌美，不知她那失踪的阿母长什么样子？”
    ……
    叶倾城也转身向门口望去。
    只见今日的阿宁穿着青色齐胸襦裙，梳着利落活泼的交心髻，头上簪着朵碧色海棠，身姿如画。清欢挽着她款款而来，虽因不习惯衣裙而走得歪歪斜斜，但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的焦点都落在了阿宁身上。
    哎呦——
    阿宁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摔倒，“清欢，这衣裙甚是麻烦！我还是去换回平日的装束！”
    清欢故作生气地看着她，“不可！女儿家本该如此，为了给你梳妆，我可是忙了好几个时辰，今日你休想换下来！”
    徐宁这一踉跄，便牵动了在座很多人的心。
    几位刚才还围着周茗贞的俊俏郎君，竟已不顾身份地走上前来，争着抢着想要去搀扶徐宁。
    徐宁被吓得连连后退。
    “徐娘子，我是国公爷的门生杜康，娘子似有不适，小生来帮扶一下，可好？”
    “徐娘子，我扶你去坐我那边，距离近些！”
    徐宁本就走得不习惯，被围了起来便更加不自在了。
    叶倾城正想着去帮阿宁解围。
    咣当——
    不知何时窜到叶倾城身边的万一户，因看得呆了，一个失神手里的酒坛竟滑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倾城坏笑着，轻轻敲了敲万一户的脑袋，“这么容易就失了神？你不是号称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么，可是要栽到阿宁这石头花上了么？”
    万一户立刻整理起碎了的酒坛，嘴硬着回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没见过阿宁这样打扮，有些意外罢了！莫要胡扯别的！”
    叶倾城不以为意，瞥嘴道：“你还嘴硬，听说啊，人在扯谎的时候就会装忙，现在看来便是真的了！”
    阿宁的出场抢走了周茗贞的风头，周茗贞气不打一出来，连喝了好几杯酒。
    “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她鲜少露面，大家图个新鲜罢了！”周茗贞摔了酒杯，在一旁酸言酸语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最显眼得便是徐宁那长兄徐令，只见他猛然跳起脚来，奉承地对周茗贞表起了忠心。
    “周娘子定然是在场最尊贵、最动人的女子，舍妹不懂事，穿得如此高调，是徐某管教不严。”
    说着，他便撸起了袖子，故意大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徐宁，你不顾徐家规矩抛头露面，当众卖弄风骚，不知廉耻！还不快回府去！”
    说罢，徐令不顾众人的眼光，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徐宁身边，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拖，嘴里还说教着：“谁允许你来这里的？阿耶管不了你，我这个做阿兄的来管你！”
    徐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惊到，不住地用力挣脱，“你既来得，我为何不能来？”
    徐令越发生气，故意大声骂道：“好啊，你还敢与兄长顶嘴了？”而后，他又立马转变了语气，在徐宁耳边低语道：“阿宁，给为兄个面子，你可知你抢了人家周娘子的风头么？得罪了她，便要像那个叶家一样被针对，阿耶与我都在朝为官，万万不能步了他家的后尘！你听话，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阿兄日后得到了周娘子的青睐，定不会亏欠了你。”
    徐宁冷冷地盯着徐令，满眼失望，“阿兄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我竟不敢认了，真不知你我，到底是谁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徐令快速躲闪开徐宁的眼神，“莫要废话，你走不走？这静心宴你本就不该来！别在这丢人现眼！那些郎君就算今日对你有意，也万不会真心待你，你一个私生女，无名无份，在座的都是天之骄子，谁会迎你进门？”
    清欢再也看不过眼，便帮徐宁回起嘴：“你就是徐夫人引以为傲的那个徐令啊，真是徒有虚名！你们徐家从来没教养过阿宁，现在倒跳出来说三道四了！我们阿宁想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
    说着，清欢便竭尽全力想要推开揪扯着阿宁的徐令。
    徐令被说了一通，顿时来了脾气，一把将清欢推倒在地。
    “一个臭丫鬟，也敢骂起我来了？真是没有规矩！”
    徐令此举，彻底惹恼了倾城和一户，“岂有此理！”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就在二人打算冲过去帮忙之时。
    广阳夫人突然开了口。
    “放肆！在我府上，打我宾客？是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了么？”
    陈淑清冷的声音让叶倾城和周茗贞同时打了个寒颤，那日陈府里那个癫狂的广阳夫人仿佛又出现了。
    广阳夫人因出身不好，从小便被家里过继给了有权势的亲戚家养着，受尽了苦头才熬到了如今，骨子里自卑。最听不得别人说什么门楣名份，徐令这话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也不怪她又发了作。
    不知何时，陈淑已经在头上插上了支带着黑色牡丹的金色发簪，眼神也变得淡漠，整个人都十分阴冷。
    徐令被吓得全身发抖，立刻跪倒在地，众人也被怔住。
    见广阳夫人变了神色，一旁的季夫人倒兴奋起来，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起了最伤人的话。
    “嫂嫂怎么发起火来了？作为国公夫人，当着诸位娘子郎君的面，摆起架子来，日后传了出去，这静心宴恐怕无人敢来了！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季夫人一句话便遏制住了陈淑，只见她强忍着怒火，拿起面前已经冷掉了的茶，遮挡着半张脸，窝囊地喝了下去。
    再次放下衣袖，她便又恢复了温婉的模样。
    叶倾城不禁看呆，这是当众表演了个变脸么？
    这个季夫人，只是出身高贵，自己作得被赶出郡王府，被迫回娘家吃父兄老本，如此不堪居然还可以在广阳夫人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封建糟粕啊！
    在场所有人都在看广阳夫人的笑话，虽极力控制，但从细微处，便可以看出他们骨子里的得意之态。
    叶倾城越想越气。
    不行，她得帮广阳夫人解了这尴尬场面才是！

 第四十七章 大事不妙

    “好酒！这静心宴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大开眼界！”叶倾城突然一声大吼。
    起身装成酒醉的样子，拿着个银酒壶晃晃悠悠地便走到了厅堂中央处。
    她恣意地转了个圈，还给前排的周茗贞顺手添了点酒。
    周茗贞嫌弃地斜楞了她一眼，这正合了她的意，她顺势拉起了周茗贞说道：“周娘子真是风姿绰约，就连瞪人的样子，也美极了！不愧是名门之后。”
    周茗贞皱起眉头，不解道：“叶倾城，你又发什么疯！”
    叶倾城眼神在广阳府人与季夫人之间来回扫荡，然后慵懒地靠在了周茗贞身旁，继续说道：“周娘子千金之躯，侯爷宝贝，还放言要为你招赘婿入府，真是羡煞我等！”
    “哎～同样是女子，小女却无福。”
    叶倾城故作失落，“生为女儿身便要出嫁从夫，既出了府便成了外妇，即使他日能够再回家门，也成了外人。”
    叶倾城在说到“外人”两字之时，直勾勾地看向了季夫人，还故意抬高了音量。
    在坐众人皆知君心领神会，季国公虽是宠妹，给了季夫人这些优待，但却因此让自己夫人受了委屈，着实落人口舌。
    季夫人顿时脸上无光，连气势都弱了大半。
    周茗贞只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推开叶倾城，嫌弃道：“我自是尊贵无比，还用你多言！”
    广阳夫人恢复了神气，她端庄一笑，正色道：”叶娘子，不必忧心。是金子总会发光，英雄不问出处。”
    说罢，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到倾城身边，一脸欣赏：“叶娘子方才这番话惹人怜爱。既然这上座还一直空着，我想，不如就赐给叶娘子罢。”
    广阳夫人一语激起千层浪。
    顿时，各位贵女都坐不住了，纷纷怨声载道。
    周茗贞更是咽不下这口气，直接冲到了厅堂中央，叫嚷起来：“叶倾城是商人之女，就算广阳夫人偏心这些小门小户，也不该失了公允！”
    叶倾城也不禁面露难色，她本来只打算帮广阳夫人出口恶气，没想到竟直接被请到了上座。
    如此众星捧月的位子，还让她怎么偷跑出去找小世子呢？
    广阳夫人也看出了倾城的为难，也自觉刚才一时兴起却有些鲁莽，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
    “苏市令是国公爷亲自选为上座的郎君，既然大家都对上座的人选有其他想法，不如就把选择权交给苏市令。”
    “好！我赞成，苏市令人品贵重，在长安城无人不晓。让他来抉择是最好不过了。”
    难得季夫人和广阳夫人想法一致，她从桌边拿起个玉盏，一步一摇地走近苏翎。
    苏翎赶紧起身作揖，季夫人将那玉盏放入苏翎手中，正正地站在了苏翎面前，眼神柔情似水，侵略性极强的地盯着他说：“苏市令，请！”
    周茗贞见状，也急了。
    季淑仪这老女人送个玉盏竟还要占苏郎便宜，该不会还想与她挣个上座。
    她挤到苏翎旁边，瞪着季夫人，不服输地说：“苏郎，你倒是选呀！”
    苏翎骑虎难下，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他也不知怎得这女子间的争斗又把他卷入其中，手里握着的玉盏就像刚打出来的铁盘一般烫手。
    沉默片刻，苏翎的目光绕过了身前的几人，直直地望向了倾城。
    叶倾城眼底一沉，不会！
    见苏翎向她走了过来，一个劲儿地朝他使起了眼色。
    苏翎在叶倾城面前站定，全场的人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叶倾城躲闪不过，直接将头偏向一侧，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苏翎知道叶倾城等人今日有其他打算，但也深知，即便没有这档子事，她也仍然会选择拒绝他。
    想到这里，苏翎的心已凉了大半，但还是挑起一丝笑意，打算帮上一帮：“叶娘子，莫要喝得太多了，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了。”
    苏翎清冷地声音从她身旁穿过。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只见苏翎已越过了她，径直走到阿宁身边。
    “苏郎～”周茗贞娇嗔地喊了声。
    苏翎没有理睬周茗贞的呼唤，将玉盏放到了徐宁手里，难得一见地大声夸赞：“徐娘子仙子佚貌、神仙玉骨，绝世而又独立，这个上座，当属徐娘子。”
    徐宁愣在原地，清欢倒先反应了过来，低声感谢起苏翎：“苏市令大恩，必当涌泉相报。”
    苏翎眼神深邃，“举手之劳。”
    说罢，他便扶着徐宁，在全场瞩目下，一起回到了上座。
    叶倾城还在原地发着呆，郭子维不知何时已窜到了她身旁。
    “喂，叶娘子，这神色可是失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自然不是。”
    清欢也趁机凑到了他们身边，“阿姐，世子今日在学堂没有异样，听闻下了学堂会先去文盛斋购置笔墨，这会子应当已经回府。”
    “好，如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阿宁和苏市令身上。我们想办法离开，你二人扮作奴仆倒是好办，我该怎么离开呢？”
    有了！
    叶倾城猛然想起刚刚苏翎的话，“若真醉了，便只能退场……”
    就趁着广阳夫人高兴，讨个便利。
    叶倾城又瞄上了第一排的周茗贞，这个没脑子又跋扈的周娘子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棋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想到这里，她便开始故意在场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周茗贞瞧着上座徐宁和苏翎说说笑笑，正暗自生着气，就被叶倾城歪歪斜斜地一撞，干果酒水洒了一身，愈发不爽了。
    “你没长眼睛啊！”
    周茗贞气愤地一把将叶倾城推了出去，这正合了叶倾城的意。
    她顺势坐倒在一旁，扶着额头，故作虚弱地对着广阳夫人喊着：“哎呦～我真是醉了！竟头疼欲裂。夫人，小女可否讨一安静之地，比如那花房，稍做休缓？”
    广阳夫人见她一脸醉相，便家来了人，“快，送叶娘子去花房小憩！”
    “谢夫人！”叶倾城得了手，还不忘炫耀。
    在离开的路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一支香，向郭子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郭子维宠溺一笑，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家伙，演技一如既往的差，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哎，他也得赶紧去与她汇合了。

 第四十八章 说话算话

    国公府，花房。
    郭子维端着盘桂花糕与清欢一起进了花房，悄悄走近叶倾城休息的卧榻。
    只见她侧卧在榻上，手里攥着把瓜子，一边舒服地躺着，一边哼唧着：“哎呦哎呦，我的头还是疼得很……你们莫要管我了，前面静心宴忙得很，我自己躺躺便好了。还有，定要帮我谢过夫人好意！”
    郭子维一脸无语地瞧着还在装病的叶倾城，清欢则忍不住闷笑起来。
    郭子维用脚轻轻踢了下卧榻，“别装了！是我们！”
    听到郭子维的声音，叶倾城立刻恢复了元气，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
    随着起身，她一把丢过去个枕头，抱怨着：“你们怎么才来啊！”
    见郭子维手里端着盘桂花糕，她眼里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神色，“这还差不多。”
    叶倾城伸手便要去抓，郭子维灵敏地扇开她的手。
    “不是给你的。”
    叶倾城露出坏笑，“不是给我的？难不成，你还在这静心宴上有意外收获了？”
    郭子维无奈笑笑，“你想哪去了！是清欢说，她们在学堂打探到小世子最爱的吃食，便是这南泉斋的桂花糕。小孩子嘛都单纯，我们带上一盘容易得手些。”
    叶倾城双手抱在胸前，讽刺道：“哼，郭子维，还好你只是个房牙子，不然还真有当人牙子的天赋，恐怖如斯！”
    清欢笑盈盈地看着斗嘴的两人，乐得不行。
    她从背后拿出件国公府丫鬟的衣服丢给叶倾城，“阿姐，你穿得太过招摇，快换上这个，行走方便些。这里不能没人，我换上你的衣服先抵挡一下，你们可要动作快些。”
    倾城抚摸着清欢的脸，“还是你贴心。”
    倾城和清欢换好了衣服。
    “清欢，你自己定要小心点。”
    “放心，阿姐，你们快去。”
    短暂的告别之后，郭子维拉起叶倾城便往外走。
    “你别啰嗦了，时间已经，我们需得赶紧找到小世子才好。”
    国公府，后花园。
    叶倾城想过国公府的花园会很大，却没想到竟比整个叶府都大。
    二人走了许久，不知穿过了几个连廊，越过了几个角亭，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假山，和花园中间大到可以泛舟的清潭，叶倾城不禁泄了气。
    “这……要在这么大的花园里找到那么点儿个小世子，可是太难了！这如何找起啊！”
    说着，叶倾城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甩着脚，抱怨道：“我走不动了！”
    郭子维眼眸低沉，叶倾城话虽丧气，却也在理。
    他看着不远处地势高一些的假山，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瞧瞧，地势高一些能看得更真切些。”
    说罢，郭子维便留下了桂花糕，独自走开了。
    叶倾城盯着一旁的桂花糕，一时有些馋了。
    少一块应该也看不出。
    下一秒，叶倾城就已经捻起块桂花糕，咬下了大半块。
    “味道还真是不错！小世子蛮会吃的嘛！”
    叶倾城正打算伸手再抓一块，
    诶？怎么着块热乎乎的……
    不对！
    她几乎僵在了原地，卡顿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此时，她的手，竟摸在另一只手上，而另一只手正在偷她盘子里的桂花糕！
    “啊！！！”
    叶倾城吓得花容失色，不禁叫出了声。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求求你，别出声！”
    同时，刚刚那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
    叶倾城惊慌失措。
    “小姐姐，我错了，实在事你这桂花糕香气太过清新，而且就搁在了我鼻子底下。我实在没有忍住诱惑，才偷偷摸到了一块。还没得手呢，就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叶倾城定睛一看，原来那贼人是个小孩哥啊，刚才只顾着惊慌，都没发现竟然是双小孩的手。
    他穿着件奴仆的衣裳，小脸圆圆的，却脏兮兮的，两只眼睛水灵灵，正真挚地盯着她瞧。
    见他没有什么攻击力，叶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那小孩点点头，小孩这才松了手。
    叶倾城看了看盘子里被他抓得已经变了形的那块桂花糕，索性给了那小孩。
    “给你吃！”
    那小孩接过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嘿！你这小郎君，倒是不客气！”
    那小孩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从容说道：“这桂花糕，也是背着主子偷出来的？本就不是你的，你慷他人之慨，还想让我感谢你，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倒觉着你该感谢我，我帮你吃几个，你的罪孽就少了几分。”
    说着，他还想再拿一块，被叶倾城冷脸打开。
    “不许拿了！吃一块你就知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的。你是偷溜进来的，还是国公府的人啊？”
    被叶倾城拒绝，那小郎君便嘟起了嘴。
    “你这丫鬟真是小气得很！你先别管我是不是府里的，你必定是混进来的。”
    叶倾城连忙低头打量起自己，可是哪里有疏漏被这小鬼看穿了？
    “啧啧…”
    那小鬼见叶倾城慌张的样子，一副鄙夷。
    “你这么笨，混进来是为了送死的么？”
    “你这小鬼！”叶倾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刚刚不让我声张，定是怕被人发现！你信不信我把你交出去！”
    “哼。”那小孩冷哼一声，“你才不敢呢，把我交出去你也得露馅！你若放开我，我还可以帮你！岂不更好！”
    叶倾城觉得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便松开了手，“那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像府里的了？”
    那小鬼气定神闲，故意吊着她的胃口，缓缓伸出了小手，“再给我块桂花糕，我便告诉你！”
    叶倾城再次被气恼，准备追打他。
    没想到那小鬼刚跑出几步，便被郭子维抓了个正着。
    “好汉！饶了我！”
    郭子维听到他这声求饶，猛得想起了在土匪窝里时，第一次见叶倾城时的那声求饶，不禁笑出了声。
    “你别说，这小鬼倒和你有几分相像！”
    叶倾城生气地瞪了郭子维一眼，“哎，没空与这小鬼纠缠了。你快说说，可有什么发现？”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郭子维摇摇头，“这花园太大了，假山也不够高，中间的清潭倒没有什么守卫，假山里有几个山洞，我都看了没有人。花园外圈有侍卫巡逻，人数不多，但还算走得勤。东边有几个丫鬟在事弄花草，便再看不见别的了。”
    叶倾城叹了口气，“这让我们去哪找小世子啊？”
    此言一出，一旁的小鬼倒吸了一口气，神色紧张地问道：“你们是要找小世子？找他做什么？”
    郭子维看他鬼鬼祟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他平日来着后花园，喜欢去哪里玩耍？”
    那小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神也闪闪躲躲。
    “不知道不知道……世子的事，我这种下人哪里会知道？”
    郭子维扣住了那小鬼头的手。
    哎呦呦——
    他疼得叫出了声。
    郭子维眯起双眼，又逼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知道？那你为何如此关心？”
    叶倾城也发现了这小鬼的蹊跷，“你也是七八岁的样子，难道说，你是小世子那个书童？你在这躲着可是在等着你姐姐来给你偷偷投喂吃食啊？”
    郭子维又将他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我说我说我说！好汉，你先松开手可好！我的手都要断了！”
    见他送了口，郭子维便姑且先放了他。
    那小鬼揉着自己的手臂，耷拉着脑袋，偷偷用眼睛偷瞄着二人。
    “你们，可以先告诉我，到底要找小世子做什么么？”
    郭子维故意吓他道：“我们啊，自然是穷怕了，想要偷偷绑架了小世子出去，再找国公爷和广阳夫人讹上一大笔钱！你现在说了，我们便放了你，你就当不知道，你若不说，便是同谋，我们就算被抓了也要拉着你一道！”
    那小鬼听见此话，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害怕，只小心翼翼地接着问起了叶倾城：“那你这桂花糕，也是为了绑架小世子准备的了？”
    “是啊！”叶倾城说着，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小鬼说着便又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世子！”
    “我阿耶阿娘有的是钱，你们随便要！我还可以配合你们，帮你们逃出去！但你们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定要把我劫持出去！”
    郭子维和叶倾城被小世子气笑。
    郭子维蹲下来问他，“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小世子淡定地笑笑，“我不怕，我一见便知，你们俩不是坏人。我之前被劫持过，真正的绑匪才不会拿桂花糕哄着我呢，都是直接打晕了带走。你们若不是刚入行，便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
    叶倾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你这小家伙，倒是活得挺通透的嘛。”
    正说着，叶倾城将整盘桂花糕都塞进了他手里，“那你说说，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人人羡慕，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啊？”
    说到这里，小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做世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平凡人家，还能考进士做官，做些实事。我生来便在国公府，空有爵位，即便上了学堂，读了书，也一辈子不可能捞到个真实的官职，只能一辈子空挂个名号。这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阿耶担心我的安危，除了读书，整日困我在府里，可我觉得，若我被你们劫走，能帮得上你们，便也算体现了我的价值！”
    郭子维和叶倾城没想到世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沉。
    叶倾城听得倒有些同情起他，上手敲了敲他的小脑袋瓜，“没想到，你还有一腔热血呢！”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喊叫声。
    他们三人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去打探一下。”
    说罢，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便瞄准了刚刚东边种花的那几名丫鬟，快步走去。
    那几名丫鬟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声音，正回头张望着。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正巧，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不好了！”
    叶倾城着急追问，“你且喘口气，到底怎么了？”
    那小厮稍作休缓，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听闻是小世子，刚下学回府，便在庭院那边被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那小丫头，给劫持了！正在庭院中间那二层的小阁子里，僵持不下呢！夫人这会已经赶了去，咱们也快去庭院那边，听后吩咐！”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便往庭院走去。
    叶倾城听了，心头一惊，暗自重复着，夫人前些日子领回来的小丫头……
    那岂不是勿儿！
    等等，若勿儿劫持了小世子，那在假山里和她还有子维聊天的，是谁？
    叶倾城一脑门的问号，趁着乱快速跑回了假山。
    假山里，叶倾城一跑回来，就指着那小孩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五十章 千钧一发

    国公府，庭院里。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听闻小世子被劫持，广阳夫人便慌了神，倚靠身边的老婆子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脚。
    众家仆们也是慌张无措，手忙脚乱地一起涌到了庭院里。
    只有季夫人，虽然也表现得有些惊慌，但却隐隐地透着股幸灾乐祸的劲儿。
    庭院中央的二层小阁子，本是为了望风景而置，一楼都是镂空的柱子，二楼呈八角形状，有八扇窗子，每一扇都被季国公的得意门生题了字。
    现下，二楼每一扇窗子都紧闭着，陈勿和她劫持了的那世子便躲在里头。
    陈淑怒气铮铮，“你们都是摆设么？在国公府内世子被劫持，传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侍卫们、家仆们都惊恐万分，见陈淑气得发抖，便跪了一地。
    “没用的东西！”陈淑一脚踢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侍卫，气不打一处来。
    陈淑见侍卫这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变了方向，“世子房里的人何在？送他去学堂的人何在？好端端的怎会让世子落了单？”
    随着陈淑的质问，照顾世子的老婆子，带着房里的四个丫鬟和书童都跌跌撞撞地跪走到她面前。
    那老婆子不愧是混迹多年的，一开口便是为自己开脱。
    只见她故作气愤地踹倒了两个清瘦的小丫鬟，一边狠狠地打着，一边破口大骂：“夫人，就是这两个不争气的丫头！世子刚打学堂里回来，本该是她们俩陪着的，谁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都不知忙些什么去了！无人去接，真是该死！”
    老婆子骂着骂着还痛哭起来，“也是我老婆子信错了人，管教不严！在国公府二十余年都不曾出过差错，今日倒惹了这么大的祸！夫人您实在生气，便责罚了我！”
    陈淑还没吭声，季夫人倒抢了先。
    “哎呦～赵婆子，你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若你错在了管教不严，你让我嫂嫂怎么活？你们现下还不都是受她这个女主人的管教嘛，出了这种事，她岂不是更难辞其咎了么？还如何怪罪他人？”
    季夫人这话毒得很，生生将错处都扣在了广阳夫人头上。
    国公府众奴仆深知这其中的厉害，都不想卷入其中，都闷着头装聋作哑。
    陈淑没好气地瞪了季淑仪一眼，“你莫要在一旁挑唆，现在不是与你争辩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对着奴仆们继续说道：“事后再处置你们！还不快点滚开！”
    “谢夫人！”
    地上的奴仆们逃似的都迅速撤离出陈淑的视线，有多远便躲多远。
    陈淑在庭院中央站定，对着亭阁的二楼大声喊道：“勿儿！你听得到我讲话么？你有什么要求，直接与我提便是！定不要伤了明熙！”
    众人好奇地盯着窗口，却没有任何回音。
    一旁的侍卫们想趁机刺探里面的情况，便悄悄地向前靠近。
    突然，陈勿愤怒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你让他们后退！不许靠近！再有这种小动作，我就杀了他！”
    “好，伯姑答应你！让你的人都退下！”
    “是，夫人。”
    陈淑依照陈勿的要求照办，所有侍卫都听命退到了庭院之外。
    季夫人扇着羽毛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风凉话：“我早提醒过嫂嫂了，你带回来的那个野丫头淡漠得很，是捂不热的。你还不信，你瞧，才七八岁就能心狠至此，劫持兄长！若明熙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我阿兄交代！”
    广阳夫人被季淑仪说得六神无主，差点晕倒在地。
    还是徐宁眼疾手快地奔扑过去，才扶住了她。
    “夫人，我与陈玉师兄、青莲嫂嫂还算交往甚密，与勿儿也还算相熟，不如让我来劝她试试。”徐宁上前请命。
    广阳夫人握着徐宁的手，稍显宽慰：“有劳徐娘子，勿儿性格倔强，定不要刺激了她，只问出她心中所求便好。”
    徐宁坚定地点了点头。
    “勿儿！我是徐宁姑姑！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沉默片刻后，终于传来了陈勿的回答。
    “好！”
    徐宁与陈淑对视了一眼，继续喊道：“勿儿，你可否告诉徐宁姑姑，你为何要劫持小世子？”
    此时，安静的庭院里，突然传了一小声抽泣声，陈勿一边哭着一边喊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我阿娘！这里都是坏人，他们只管束缚着我。徐宁姑姑，你帮帮我，好不好！勿儿想要回府！”
    广阳夫人听到陈勿的话，心如刀割，她整理了下情绪：“勿儿！伯姑留你在国公府，是为了你好！你听话，先放了你阿兄可好？你的要求，可以下来后，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商量！”
    “不好！不好！你们都是坏人！我只要出去，你们少来骗我！再废话，我就把他推下去！”
    广阳夫人此言一出，情绪刚刚缓和了一些的陈勿，瞬间又被激怒，突然失控大吼了起来。
    陈淑被吓到，连忙改口：“好好好！都依你！伯姑不再多言，你千万莫要冲动啊！”
    徐宁见状，贴心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
    “夫人，勿儿想要出去，怕是太过想念家人了。这国公府毕竟没有她熟识的人，除了您，也没有人会将她当成真正的主子，有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勿儿现在情绪不好，我们只能先答应了她。阿宁想，不如把青莲嫂嫂请来，现在能劝慰勿儿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听了徐宁的话，陈淑连连点头，“徐娘子所言极是。”
    说罢，她向着已经退出院门的家仆们招了招手。
    门口的侍卫头领迅速悄声赶来。
    “快！速去陈府，接陈夫人过来！动作要快！记住，莫要声张！若走漏了风声，你们便都提头来见罢！”
    “是，夫人！”
    众人守在庭院里，静静地等着青莲。
    广阳夫人急得跌坐在一旁，豆大汗珠一直不停地滚落，手里紧紧抓着的丝帕已经拧成了好几段，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第五十一章 为了你好

    叶氏众人也忧心着陈勿和小世子的安危。
    清欢不住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叹着气。
    万一户心烦地抱怨道：“我说清欢，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不如，我直接飞身进去，把他们带出来算了，陈勿加上小世子不过两个小娃娃，这有何难？”
    万一户急不可耐。
    一旁看热闹的季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哟，你当这是哪里？你知道你口中的小娃娃是何身份？是国公府世子！还飞身进去，若他有了闪失，搭上你们叶氏所有人都不够赔！”
    季夫人早就看广阳夫人不顺眼多时，她自己与郡王和离，寄人篱下，天天看着陈淑的脸色度日，如今出了这种事，她自然不会错过雪上加霜的好机会。
    更过分的是，不知何时，她已经自顾自地端了茶水和茶点来，坐在一旁吃吃喝喝了起来，一副看戏的样子。
    “真是没有良心，怎么说也是侄子！”清欢气不过，本想要上前与她理论，幸得阿宁及时拉住她，“清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说她也是季国公的妹妹，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她就是恃宠而骄，才会做出这样过分的事。说到底，我们才是外人。”
    清欢敢怒不敢言，只得暗暗骂着。
    “阿娘！”
    就在此时，叶倾城和郭子维带着小世子季明熙一起走进了庭院。
    季明熙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凑近了陈淑，拉了拉她的衣袖：“阿娘，您为何坐在此处？”
    庭院中众人看到小世子，都怔在了原地。
    陈淑不可置信地摸着小世子的脸，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
    季明熙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回：“今日先生讲的诗词，明熙早已烂熟于心，好生无趣！我便躲进了后花园，未去学堂。”
    陈淑不禁听得愣了，“若你今日未去学堂，那从学堂回来，被劫持进亭阁的，是谁？”
    “劫持？”
    季明熙听见“劫持”二字便看向了一旁的郭子维和叶倾城，他缓缓地走到二人中间，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你们的人干的？”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脸尴尬，一起向他摇了摇头。
    徐宁见状，向他解释：“是勿儿劫持的。”
    季明熙听闻是陈勿，也慌了起来，“怎会是勿儿妹妹？这……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千万莫要伤了她！她生性纯良，绝不是坏人！”
    郭子维迅速稳定了季明熙的情绪，追问道：“小世子，你先别急，你可否先告诉我们，你可是找了其他人代替你去了学堂？找了谁？”
    季明熙掰着手指头，胆怯地瞧了一眼陈淑，又哆嗦着瞧了一眼季夫人。
    见大家都盯着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今日不想去学堂，便与之言阿弟说了，他兴奋极了说他想去，便一直求着我给他个机会。我一时心软，便拿了套衣裳给他穿了去。”
    小世子此言一出，刚刚还没事儿人一般的季淑仪腾得就跳了起来。
    她一个跨步便扑坐过来，紧紧地抓着小世子的肩膀摇晃起来，“季明熙，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找了之言替你去了学堂？？？”
    小世子被季夫人此举吓到，眼睛里含着泪，一脸惊慌地回：“是……”
    此言一出，季夫人差点当场晕倒。
    广阳夫人趁机将小世子从季淑仪手中抢了回来，紧紧地护在怀里。
    “你莫要发癫，之言想去学堂，明熙也是好心，他事先也不知会出这种事，你怎能怪起他来？”
    “陈淑，季明熙！你们母子真是好狠的心啊！”季夫人一边叫嚷，一边失控痛哭了起来，红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喊着：“若今日我的之言出了事，我定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没过多久，侍卫们将陈安，以及虚弱的青莲一起带到。
    徐宁见到青莲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便奔过去扶住了她。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小世子可是我们陈家未来的支柱，若有了闪失，我看你到了地下如何与陈府祖宗交代！”陈安仍是那副讨人嫌的嘴脸，站在青莲身边凶神恶煞。
    叶倾城看见他就烦，一把将陈安扒拉到一边，“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陈安打量着穿着丫鬟衣裳的叶倾城，一脸狐疑地问道：“叶掌柜，你这又是什么装扮，不是扮成郎君，就是扮成丫鬟，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爱好？”
    叶倾城白了他一眼，“要你管！少啰嗦！”
    陈淑快步走近青莲，“青莲，勿儿在里头，你好生劝劝。她对我误会颇深，恐怕只能靠你了。”
    季夫人也扑了过来，抓着青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时而愤怒时而痛哭：“陈夫人！你最好让你那疯女儿赶紧放了我儿子！我家之言是郡王之子，无缘无故就遭了难，他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受过苦！他若出了事，日后可让我怎么活？”
    她哭着哭着又突然凶起来，“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是一伙的？你们母女是不是和陈淑联起手来做戏，想要害我的之言，将我们母子赶出府去！”
    广阳夫人一脸嫌弃地看着季淑仪，“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么，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来人，快把她拉开！莫要再耽误青莲救人了！”
    季夫人被拉开，还不死心，一直不停地哭喊。
    青莲在徐宁的搀扶下走上前，二人对视了一眼后，徐宁便开了口：“勿儿！你阿娘来了！但她身子虚弱，喊不出来，你若信我，且打开窗子看一眼！”
    沉默片刻后。
    “窗子开了！”清欢激动地喊着。
    众人齐齐抬眼，只见陈勿正用刀抵着季之言的脖子，站在窗口向下望去。
    “勿儿！你听我说，先放开季小郎君，好不好？你阿娘也希望你乖乖听话，先下来好不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陈勿情绪有些激动，只见她小小的身躯在窗口不住地颤抖，哭唧唧地抹着眼泪。
    青莲见状，不顾徐宁的阻拦，强行起了身，站到了庭院中央。
    “勿儿，阿娘知道你在国公府不习惯。但广阳夫人是为了你好，你阿耶已经不在，阿母……阿母也已经自顾不暇。伯姑是担心你日后没了耶娘，又是女儿家，失去宅子，无人照拂，才带你来了国公府。谁知你如此不懂事，任性妄为！竟然还学会劫持人了！如此顽劣，你让阿母日后见了你阿耶，怎么交代？”
    青莲眼底含着泪，但眼神却异常坚毅，瘦弱的身躯在庭院中吹着风，摇摇欲坠，却又如钢铁般屹立不倒。
    “我不信！若伯姑是为了我好，为何要带走给阿娘医治的孙神医？又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与阿娘见面？”

 第五十二章 傻瓜总是成对出现

    青莲有些为难。
    她望着站在窗口的陈勿，两行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她强忍着情绪坚定地喊道：“勿儿，日后，伯姑会解释给你听，你现在只需要相信阿母，放了季小郎君。”
    陈勿开始犹豫，持着刀的手也慢慢松懈了些。
    就在此时，季之言试图推开陈勿，对着窗外大喊起来：“伯父伯母！救救我！”
    季之言虽然比陈勿大了一岁，还是个男孩子，但他一向娇生惯养，并没有陈勿力气大。不但没有得逞，还在挣扎中被刀尖误伤，在脸上划出了一条伤口。
    那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季之言惊慌地大叫起来，但还没叫几声便被陈勿拉进了屋。
    窗户重新被关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沟通机会也没了。
    季夫人看到季之言受了伤，直接崩溃，叫嚷着要与青莲拼命。
    若不是侍卫拦着，已经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
    平日里最爱美、最在乎他人眼光的她，此时也已经不顾一切，像只受了伤的母豹，只想救回自己的孩子。
    众人均一筹莫展。
    广阳夫人怕小世子受惊，让婆子带他离开，但他却怎样都不肯。
    “阿娘，勿儿妹妹和之言都是我最看重之人。尤其是之言，若不是我，他便不会受伤。您让我怎能像平日那般，当作无事发生地休息呢？”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你生在最该无情的地方，却如此心软，日后让阿娘怎能放心呢？”她低头看了眼季明熙坚定无比的眼神，只好松了口：“好，阿娘让你留下。”
    叶倾城内心百感交集，她其实和陈勿很像，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公殉职，从此她就算什么都不想争，只要是母亲的要求，便一定会拼了命做好。父亲牺牲后留下的勋章她也一直带在身边，尽管在大城市打拼住在小的可怜的出租屋里，也特意留了一小块地方放置这枚勋章，每当崩溃之时，这枚勋章便是她的信仰。
    不知，星台郎可有留给勿儿什么物件，能激励她的呢？
    叶倾城正想着，庭院中突然声势浩大地跑进来众多侍卫。
    众人好奇望去，两列侍卫身后，还穿着骑马装的季国公带着位颇有姿色的胡姬正风风火火而来。
    “拜见季国公。”
    众人纷纷行起礼来，叶倾城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这位季国公。
    作为继承了爵位却没有官职的国公爷，季淮是出了名的荒唐，每日只流连享乐，宠妾灭妻不说，还好面子，在外还要装作一副爱妻如命的样子。圣上也只有在玩乐之事上才能想到他。
    叶倾城没想到已过而立之年的季淮居然还是一副玉面郎君样，眉宇间透露着风流倜傥。她又瞧了瞧季国公身边的那胡姬舞娘，暗自骂道：“呸，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带个女人回府，真是狼心狗肺。”
    那胡姬在郭子维身边走过之时，飘过了一股特殊的脂粉香气，郭子维觉得好似是在哪闻过，便又闭上眼，使劲儿嗅了嗅。
    “喂，你可真行，没见过女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陶醉上了。”叶倾城一脸鄙夷。
    郭子维也甚是不悦，小声抱怨道：“我真是心寒，你我认识这么久，竟还如此不了解我的为人。”
    季国公穿过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广阳夫人身边，开口便是怒不可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啪——
    他二话不说，抬手便是打。
    陈淑还未来得及回禀，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捂着已经微微红肿的脸，“是我无能。”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庭院安静得可怕。
    “哼，季国公要怪罪便怪罪，万万不该随意打女子，何况还是自己的夫人。”陈安一脸不忿。
    叶倾城十分意外，没想到陈安这种泼皮赖户居然还能说出如此悦耳的话来，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陈安继续说道：“妹婿，被劫持的不是世子，是那弃妇之子，你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我妹子在你府上兢兢业业，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没功劳也有苦劳！”
    好感稍纵即逝，狗嘴吐不出象牙。双标，真是双标，广阳夫人不容易，青莲就容易了？！
    叶倾城气自己就不该对陈安心存什么幻想，没一句爱听的。
    季国公被这一声妹婿叫得有些发懵，愣在原地，季夫人倒先发起了脾气了。
    她就挣脱开身旁的侍卫，越过陈淑，直接扑到了季国公身边，指着陈安便是一通咒骂：“你说谁是弃妇！若没有我帮扶，你以为陈淑能管得了国公府么？”
    陈安冷哼一声，“若没有了你，我妹子便不会这么累了！”
    在二人争吵之时，那胡姬柔媚地轻扯了扯季国公的袖口，哀怨地轻轻咳嗽了几下。
    “都别吵了！”久久未言语的季国公，突然就开了口。
    “得尽快解决掉！现在那陈家丫头和之言还在二楼？”
    “可不是嘛，阿兄，你可得救救之言。他们已经在里头，足足两个时辰了，之言的脸还受了伤……”季夫人拉扯着季国公，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滔滔不绝。
    季国公甩开季淑仪，“淑仪，你喊得为兄头都炸了。你且静静，容我想想。”
    郭子维虽对这对兄妹很是不满，但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大胆走上前去。
    “见过季国公，在下郭子维，斗胆谨言。陈小娘子是星台郎之女，刚刚失去了生父，又离开了家，一时冲动才有了此举。陈小娘子的目的是与其母团聚，帮陈夫人守住陈家财产，替其父鸣冤。郭某以为，若国公爷愿为她们做主，这事其实并不难。季小郎君也可以免于危难。”
    听郭子维一言，季国公和季淑仪眼中都闪过一丝喜悦。
    “我做主了！这有何难？”
    季淑仪也激动得很，“你们还不赶紧告诉她！我们给她做主！快去喊呀！赶紧让她放了我儿！”
    除了季氏兄妹，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真是被这对兄妹蠢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连小世子都自觉脸上无光，默默低下了头。
    季国公见众人默不作声，又追问道：“怎么？你们为何还不行动？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第五十三章 我阿耶是最懂星星的人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回国公，星台郎之死，是周贵妃此前下的令。”
    听到周贵妃的名号，季淮大惊失色。
    “既是贵妃之命，还鸣什么冤，哪有冤？！”他思索一二，继续说道：“那便先把宅子保住了！陈夫人不就在这嘛，团聚又有何难？陈淑你把她硬带到府里作甚？弄这么一出，还不够让他人看笑话的呢！”
    季夫人附和道：“对对对，满足其他的，也好与那小丫头商量嘛！”
    陈安皱了皱眉头，怒斥道：“不可！我们陈家的财产，你们说做主就做主了？她若生得是个儿子我绝无二话，但是个丫头片子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只要我陈安还有一口气，便不会将我陈家之财拱手相让！”
    季国公气急败坏，“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国公爷，您先缓缓，瞧您急得～”那胡姬舞娘突然开了口，伸出粉团似的玉手，妩媚地帮季国公擦了擦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肩膀轻轻撞了下季国公背着的箭袋。箭袋中的箭随着晃动发出冰冷的声响。
    季国公来了灵感，眼神中突然有了神采。
    只见他顺势抽出一支箭举在眼前，邪魅地眯起眼来，“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让我射杀了她！今日圣上还称赞我技艺大涨，出了这档子事，赶着回府，都没有尽兴。正好！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他还对着亭阁二楼的方向，模仿起那箭飞出的样子，嬉笑着说：“咻～”
    季国公此话直接吓晕了青莲。
    “青莲嫂嫂！”叶氏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清欢就近扶住了青莲，但任她怎么呼唤，青莲都没有反应。
    广阳夫人叹了口气，“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孙神医来！”
    “是，夫人。”
    季淑仪也睁大了双眼，低声劝说起季淮：“阿兄，你这太过分了！救出之言便，给那丫头相应的处罚便好，她还罪不致死！”
    广阳夫人太阳穴青筋暴起，神色大变。不管不顾地直接将那胡姬拉扯过来。
    “你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别以为你的小动作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那胡姬舞娘顺势倒在地上，装成楚楚可怜的样子向广阳夫人求饶：“夫人，妾身冤枉呀……”
    季国公沉浸在自己的兴致里，也不理睬一旁打成一团的胡姬和广阳夫人，只眯着眼比划着。
    家仆、侍卫们跪了一地，都不见成效。
    郭子维暗暗在一旁观察着这胡姬舞娘，总觉得熟悉得很。
    倾城见状冷汗直流，心想着还是靠自己，国公这一家子都不靠谱，一个精神分裂，一个任性妄为，还有一个纸老虎。
    她连忙询问起徐宁，“阿宁，你可知陈灵台郎与勿儿之间，可有什么珍贵之物？我们还是得让勿儿打开窗子沟通才行。再这样下去，季国公可能随时强攻不说，两个孩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也会饿坏的。”
    徐宁正苦思冥想，小世子却突然冒出了小脑袋，拉了拉倾城的手，眨巴着大眼睛，真挚地说：“两位阿姐，我知道。勿儿喜欢看星星，她说过，他阿耶是管理天上星星的使者，星星什么都会和他阿耶说。她还说，他阿耶被处死是因为贵妃娘娘说她阿耶听错了星星的话。自从她阿耶去世后，她就每晚都望着星空，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听懂星星的话，然后告诉大家她阿耶没有听错。”
    小世子一席话，让倾城和徐宁都面露忧伤。
    叶倾城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立刻抬头看了看天，夜幕降至，也许这便是能劝诫勿儿的最后的机会了。
    “季国公，小女叶倾城。听闻您一向光风霁月，仰不愧天，小女才斗胆一求。我有把握劝陈小娘子下来，您可否给小女个机会，先把这弓箭放下。若二个时辰内，我没有做到，您再用您的方法。这样可好？”
    叶倾城真挚地说道。心里想着先给你扣个高帽子，就不信你不答应。
    “我有更直接的法子，为何要再等上你三个时辰？若不是看你这丫鬟还颇有几分姿色，我现在就将你轰出去！”
    叶倾城恨得牙痒痒，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这个季国公真是异于常人。
    徐宁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倾城争取，“求国公爷给我们个机会，人命关天，勿儿和季小郎君都还小，小女自然相信季国公的躬法，但弓箭无眼，夜里风大，万一有个意外，就是徒生罪孽了。”
    季国公盯着徐宁的一颦一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丢了魂似的将手里的弓箭往后一抛，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看你这装扮，可是今日静心宴的宾客？我怎么从未见过？”
    季国公一连串问题让徐宁招架不住，他还伸出手来想要扶起徐宁。
    郭子维在一旁正闷笑着，被叶倾城敏锐的发现瞪了一眼，便又立刻收敛了起来。
    叶倾城暗自吐槽，这个老色鬼……
    面对季国公的邀请，徐宁硬着头皮躲闪开来，继续求着情：“请季国公，给我们二个时辰！”
    季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瞥着嘴说道：“真是无趣。好！只给你们二个时辰！时间一过，我国公府可不留闲人！”
    “谢季国公大恩！”
    众人时刻关注着亭阁二楼的动静。
    夜幕终于降临，星空夺目，距离最初发现陈勿劫持季小郎君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叶倾城半蹲着叮嘱着季明熙，“小世子，一会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只要让她再次打开窗子便好。”
    “好。”小世子乖巧地点点头，广阳夫人也用眼神鼓励了他，“明熙，靠你了！”
    季明熙端着烛台独自一人站到了庭院中最显眼的位置。
    “勿儿妹妹！我是明熙阿兄！”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今晚的星星很多，星空很美很美！你说过，只要想念阿耶了，便会抬头看看星空的，对么！”
    “你打开窗子看一眼，我保你周全，可好？”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静静地观望着二楼的窗子。

 第五十四章 恶果

    咯吱——
    二楼的窗子被打开。
    陈勿再次出现在了窗口，她仰着头看向了星空，喃喃道：“阿耶，勿儿真是太笨了，还是听不懂星星说的话。”
    季明熙见勿儿露面，喜不自禁，开心地看向了倾城和徐宁。
    但下一秒，季明熙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他看到，季淮偷偷地又抽出了一支弓箭，正对着二楼窗口在瞄准。
    “阿耶，不要啊！”季明熙焦急地喊道。
    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二楼的陈勿也受了惊吓，惊慌地看向庭院。
    但季国公的箭，已在弦上，众人焦急，但措手不及。
    就在他要松手的瞬间，广阳夫人突然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季国公撞倒。
    咣当——
    二人一起重重倒地。
    那箭头擦伤了广阳夫人的手臂，鲜血沿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往下流，但也因此偏了方向，笔直地插入到亭阁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木梁上。
    众人再次看向二楼的窗子，想确认陈勿的安危。
    只见站在窗口处的已是闭着眼睛，紧紧护住陈勿的季之言。
    在众人的惊异中，季之言缓缓睁眼，冷冷地看向庭院中的众人，居高临下。
    季夫人捂着胸口，终于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但又突然大哭了起来，她神色严厉地哭喊着：“季之言，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何等尊贵！怎么能给一个野丫头挡箭！若是受了伤，你让阿母怎么活？！”
    此时，陈勿也站回了窗口，与季之言并肩而立。
    季夫人惊讶：“你们……你们俩是商量好的？一起在演戏？为什么？”
    陈勿没有回答季夫人，只怔怔地盯着庭院里的季明熙，眼中透着满满的怒色。
    季明熙在原地颤栗着，却没有解释一句。
    叶倾城见状，心想勿儿一定是误会了明熙，她平生最怕这种因为不长嘴而产生的误会。
    这可不行！她定要为小世子伸冤！
    眼看着陈勿便要转身离去，叶倾城连忙揽过了不知所措的季明熙，代他喊道：“勿儿、之言，不是这样的，小世子他没有骗你们！是他发现了季国公要出箭，他也极力阻止了，这只是个意外，他没有说谎！”
    季明熙听到倾城的话，再也绷不住了。
    激动地直接扑到她怀里，终于委屈地大哭起来，“倾城姑姑，我真的没有……”
    倾城搂着他安慰道：“我知道……别担心，勿儿和之言也知道了。”
    正在此时。
    “来人，上去把人给我抓下来！”被扑倒的季国公怒气道。
    “我看谁敢动手！”广阳夫人不顾自己的伤势，强势拦在了庭院前。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胡姬舞娘眼眸一沉，趁机娇嗔地哄起火来：“国公爷生这么大气作甚？为个野丫头伤了身可不值得。”
    “您也莫怪了广阳夫人，夫人怕是今日太过操劳，一时脑筋不清楚了。您一箭未中，再射一箭便好了嘛。”
    说罢，她温柔地又递了一支箭到季国公的手上。
    “让奴家，再欣赏一次国公爷的英姿。”
    季国公怒气上头，冷哼了一声，便又举起了弓箭。
    陈淑也毫不示弱，捂着流血的手臂，直接站到了季国公的弓箭前。
    顷刻间，她眼底的恨意如同暗潮般涌上。
    “陈淑，你让开！你再胡闹，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了！”季国公不耐烦地吼道。
    话音刚落，季淑仪便也红了眼，她难得一见地挡在了陈淑前面，为她求起了情。
    “请阿兄手下留情，若您要杀了陈淑，便连淑仪一起杀了！”
    季国公叹了口气，“淑仪，你信为兄，我绝不会伤到之言，你快拉着她一起让开！”
    “季淮！她是你的女儿！你若还想听那妖女教唆，你便动手！”陈淑冷冷地说道。
    庭院中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季国公不可置信：“夫人竟为了这丫头，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我与陈夫人今日第一次相见，那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陈淑绕过季淑仪，又强硬地往前迈了一步，直接用手抓住季国公的箭头，淡漠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你，陈勿，才是你我的亲生女儿。”
    季国公痴痴地放下了弓箭，机械地推开一旁的胡姬。
    “你说清楚！这玩笑可开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叶倾城连忙捂住了小世子的耳朵，她四处张望寻找着世子房里的家仆。
    “快，带世子回房间休息！”
    季明熙挣开家仆的束缚，咬着嘴唇对倾城吐了句：“倾城姑姑，我想听，可以么？”
    倾城害怕真相伤人，正犹豫不决。
    “倾城，广阳夫人既然选择现在说出来，便一定有她的道理。有些事，我们无权阻碍，他有权知道。”郭子维正色道。
    倾城听了子维的话，缓缓松开了手。
    季明熙再次看向陈勿，陈勿也愣在原地，正痴痴地望着广阳夫人。
    之言在一旁向季明熙默契地眨了个眼，他这才放心。
    秋夜里的庭院，凉飕飕的，吹得亭阁的木头门窗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就像此时庭院中众人的心情，无法平静。
    在众人目光下，陈淑利落地拔下发簪，她的头发随风飘散开来，眼神中略带着凄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痴笑起来。
    笑声在庭院中回荡着，凉意沁透了庭院中的每一处。
    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
    陈淑笑了许久，最后甚至干咳起来。
    季国公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轻轻唤了声：“淑儿～”
    陈淑听见他的呼唤，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世子身边，倾城和子维懂事地靠到了一旁，给他们母子二人留出了空间。
    陈淑将小世子抱在怀里，“明熙要记住，你永远都是阿母的心肝宝贝，无论你是何身份，身处何方。”
    季明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寒风吹过。
    陈淑眼神空洞地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徐徐地说起了过往：“当年，我陈家因护送一株稀有药草有误被坑害，全家被褫夺封号，家道中落。我耶娘不甘，除了兄长陈安，我与三弟陈玉均被他们找了人牙子，卖给了他人。三弟福缘深厚，去了真心待他的人家，还考取了功名，迎娶了青莲这样的贤妻。”
    “但我却没这么幸运了。”

 第五十五章 无为便是有罪

    “我自小就被当成养家向上爬的工具，养母指望着靠我攀附权贵，从小对我管教严格，稍有不如他们意的，便动手打骂。长大后，他们先是用各种手段将我贤淑的声名传播开来，后来又故意制作各种我与名门贵子的偶遇，我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出又一出戏……也正如他们所愿，我得到了众多郎君的追求。但因为一次意外，我遇到了季淮。”
    陈淑说着，温柔地望向了季国公，这是几日来，叶倾城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深情。
    众人不禁听得呆了，从前只知道陈家惹恼了圣上，从而被贬为平。
    却没想到陈家人为了东山再起，连子嗣都能狠心当成棋子，运筹帷幄。
    “起初我并不知道季淮的身份，当时的他，真挚又深情。当时有其他郎君上门求娶，季淮冲进我养家，当着众人之面公开了身份，用十间商铺、一间城内宅子和二十箱金银细软向我当时的耶娘求亲。还承诺，若能迎我进门，就不再拈花惹草。”
    “他们自然乐意，一口便答应了下来，我的亲生耶娘听闻后也找了回来，又让我姓回了陈。就这样，宅子和商铺归了养父母，贵戚的名号归了亲生耶娘。我就像他们卖出的得意商品，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炫耀一番。我也以为遇到了能够救赎我的真命天子。殊不知，只是一个更深的牢笼。”
    季淮满眼心疼，正想要上前。
    “你别过来！！！”
    陈淑神色变得犀利，对着季国公大吼着，满是抗拒。
    “好好……我不过去。”
    季淮担心陈淑做出危险的行为，只好停了脚步。
    “但是淑儿，我当年确实是心悦于你，真诚相待，绝无扯谎。”
    陈淑冷哼一声。
    她继续说道：“你当年也许确实有过真心，但自古深情留不住。不到半年时光，你便又开始流连于烟花之地。耶娘劝我用子嗣来拴住你，没想到在我有了身孕之后，你甚至都不再顾及我的感受。我眼看着妾室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进门，心也就彻底死了。国公府内外，都在看我的笑话，笑我选来选去，最终却选了个最不安分的。”
    季国公自知有愧于陈淑，便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垂下了头。
    “耶娘期待我能生个儿子，日后继承爵位，保住他们的荣华和贵戚身份。当时，我被阿娘逼着天天吃一些无来处的偏方药丸，从而导致生产之时，差点因血崩而亡。当我再次醒来，明熙就躺在我身旁，对着我咯咯咯地，笑得灿烂极了。我当时心都化了，暗暗发誓就算是为了明熙，也要坐稳了这世子妃之位，将国公府的掌家之权牢牢攥在手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陈淑抚摸着季明熙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阿翁和阿婆对明熙也是宠爱有加，没过多久，我便如愿以偿了。”
    “但就在三弟高中之后，我回到陈府给他庆祝，却不小心听到了我耶娘的算计。原来，他们趁我晕死过去之时，偷偷交换了我和青莲的孩子。一是为了保住我的地位，二是为了让陈家子嗣用这种方式，得到爵位。”
    “我当时震惊不已，气愤地想要去揭发此事，但他们用勿儿不断威胁我。又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做，不仅会害了陈家，还会害死明熙。我心里如刀割一般，经过百般挣扎，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陈淑说到这里，庭院里一片哗然。
    季国公懊恼地抱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吊儿郎当的陈安，也在此刻心疼起陈淑来，眼里满是怜爱。
    他自小跟着陈家耶娘吃足了苦头，血脉传承和家族传统的思想，早已深根脑中，从来都是唯耶娘之命是从，陈家长辈去世后，他也将守护陈家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眼里，只有陈家血脉才能继承陈家的财产，这也是他一直反对将陈家宅子传给陈勿和青莲的原因。
    只是此刻的他，彻底懵了，他没想到他心中从来无错的耶娘，竟能为了复兴陈家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淑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为兄。我竟不知，青莲与你都受了这么多委屈！”
    陈淑盯着陈安，泪眼婆娑，“告诉你又能怎样？当初耶娘因我生的是女儿，而私自换子。后来阿兄你又因勿儿是女儿身，不顾与陈玉的兄弟之情，对青莲百般刁难！你与耶娘如出一辙，难道我说了，你便不会再争了么？”
    陈安攥紧拳头，愤恨地捶了自己几拳。
    陈淑顿了顿，愧疚地抬起头。
    “勿儿，无论你是否认我，我都要向你认错。我不该强行带你回府，只因我太想补偿你了，但我却错了，我从未问过你的心意。这样看来，我与我那狠心的耶娘，又有什么区别？”
    陈勿从二楼默默地走下了楼。
    她小小的身躯虚弱如纸，脸上挂着的泪珠一串串如珍珠般不停地滑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勿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陈淑。
    终于，她嘴唇发抖着问道：“伯姑，勿儿只想知道，我阿耶是否也知道此事？是否也参与了换子？”
    这一问，陈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出。
    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声都显得沉重。
    沉默片刻后，陈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不想让青莲卖宅子的原因，我不希望她为了给陈玉伸冤，再付出更多了。因为陈玉根本不值得她这么做，即使他当初心中也不愿如此，但恶果早已种下，愚孝是万恶之源，无为便是有罪。”
    陈淑这句话的杀伤力，似乎超出了所有。
    陈勿的眼泪也顷刻间风干，只剩下了一脸淡漠。
    她紧紧攥着小小的拳头，用指甲抠着手心，颤抖着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孙神医给我阿娘医治？可是想让她早些离开，强留我在这里？”
    陈淑极力地摇着头，“当然不是，勿儿，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狠毒么？”

 第五十六章 掌柜的，您长良心了！

    陈淑泪如雨下。
    “勿儿，因为你阿耶被赐死，虽未连累满门，但罪臣之后定不会好过。我想着让青莲假死，再送她离开长安，便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答应了孙神医，用一年名贵酒楼的点心，换取他给青莲秘密医治。此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
    陈勿没有看陈淑一眼，只冷冷地回：“原是如此，陈勿谢过伯姑好意。但陈勿想等阿娘痊愈，再与她一起离开。日后，便不劳烦伯姑筹谋了，勿儿与阿娘往后余生，想要自己做主。伯姑，也要保重自己。”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安，面无表情：“大伯，那宅子，归您了。随您处置。”
    陈勿冷漠地转身，决绝地走向了还未醒过来的青莲。
    “勿儿……”
    陈安和陈淑担心地叫着她，但她却没有回应。
    “倾城姑姑、子维阿叔，可否帮我扶着我阿娘，我想带她去孙神医住处医治。”
    “好。”
    叶氏众人一齐点了点头，便仔细地抬起了青莲，带着陈勿一起往庭院门外走去。
    郭子维想再瞧一眼那有些鬼祟的舞娘，却发现她早已不知所踪。
    月光幽暗。
    陈勿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她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她一路拖着的、本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一切。
    门口的侍卫们还想阻拦。
    “让她走！”
    久久未吭声的季国公一声令下，所有侍卫都瞬间给陈勿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且慢，宵禁已至，带上我的令牌，方便坊间出入。”
    季淮将令牌塞进叶倾城手里。
    叶倾城握紧令牌点点头，又不放心：“季国公，广阳夫人她……”
    “倾城娘子放心，我自会妥善处理。陈勿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季国公虔心作了个揖。
    见他们慢慢远去，季淮再次开口，“派人暗中保护，不要惊动了他们。”
    “是！”
    陈淑情难自已，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季明熙用小手抱紧了她。
    “阿娘，您别难过了，您还有我。”
    季淮走至庭院门口，大声命令：“今晚之事都不准再提，若我发现谁肆意传播，格杀勿论！”
    “是，国公！”侍卫、奴仆们跪了一地，齐齐回复着。
    接着他语气柔了下来，“夫人、明熙，夜里风寒，早点歇息。”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季淑仪帮广阳夫人披上了外衣，又帮她重新捋顺了头发将发簪插了回去。
    “之言，我们走，舅母和明熙需要独处。”
    季之言点点头，主动拉起了季淑仪的手，眼里闪起了温暖的光芒。
    崇贤坊，孙神医府邸，大门紧闭。
    叶氏众人带着青莲和陈勿一路顺畅的到了孙神医府邸大门口。
    咚咚咚——
    徐宁叩响了孙神医府邸大门。
    “倾城，令牌你交给一户。一户，明日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国公府了。”郭子维细心交代着。
    “好。”
    叶倾城依依不舍地将令牌抛给了一户。
    一户笑道：“你这什么表情，舍不得啊？”
    叶倾城喃喃道：“当然舍不得，有特权就是不一样，这规矩都是给咱们定的，好生不公平。不然别说一路畅通的回来了，只要露个头就要挨打了。”
    万一户苦笑着，“倾城你就知足，你有家人有产业有财富，已经不知好过多少人了！”
    郭子维盯着孙神医的大门，“别说笑了，有些奇怪，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一丝动静。”
    清欢搂着陈勿，也疑惑着，“可是太晚了，已经睡下了？”
    倾城正色道：“不会，孙神医惯爱尝鲜赏月，又爱沐浴泡泉。定不会这么早就歇息，何况，还有他的徒弟和家仆呢，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万一户觉得倾城说得有理，“不能再等了，我进去看上一看。”
    说罢，万一户一个跟头便翻进了墙。
    众人在门口焦急等待。
    吱嘎——
    突然，大门从里面开了，万一户满头是汗地走出来。
    “快进来救人，不好了！孙神医连同整个府邸的人都晕倒了！”
    郭子维先稳住了大家。
    “清欢，你先回叶府，叫人来帮忙。记得带马车来，这里情况混乱，我们还是先送青莲和勿儿去叶府休息。等不了孙神医了，回府后去请其他郎中。”
    “好，我这就去。你们小心点。”
    倾城、子维跟着万一户进了孙府，庭院里一位丫鬟倒在一旁，她面前还整齐地摆放着正在分类的药材。
    倾城用力地推了推她，没有反应，又用手指在她人中处试了试气息，“气息均匀，不像是中毒，感觉就像是睡着了。”
    三人相互照应着往府里更深处探索着。
    过了庭院，便是孙府的正堂，三人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气。
    “这就是孙神医的房间了！”
    万一户一脚踢开房门，更浓重的香气一股脑袭来。
    三人捂住口鼻处。
    “这香味好生怪异！”万一户感叹，“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三人正要进屋时。
    一声清脆的喊声：“娘子！子维郎君！万侠士！”
    三人回眸，来人竟是阿兰。
    她一身利落的素净衣衫，用粗布随意地绑着发髻，背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一双杏眼明亮地眨巴着。
    郭子维和万一户吃惊不已，“阿兰？！你……你怎么在这？”
    阿兰傻呵呵地笑起来，走到倾城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脸感激地说：“那日阿耶教唆了难民揭发郑氏之后，我们本想就此离开长安，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头开始。是倾城娘子留住了我们，她说从我阿娘几次下毒可以看出，阿娘是个懂食材，有药理基础的人，便推荐了我们来孙神医这里帮忙。孙神医因阿娘厨艺了得便留下了我们，还答应了收我为徒。阿兰现在也已经略懂医术了，每月的工钱也比之前在府里还多了些。”
    “来了之后一直在药坊帮忙，还没机会谢过倾城娘子呢！”
    郭子维和万一户一起不可思议地看向倾城，看得她脸都红通通的。
    万一户打趣道：“掌柜的，您居然长良心了！”
    叶倾城不好意思地扣扣头，故意得瑟起来：“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第五十七章 你生前作恶多端！

    “对了，阿兰，我们到的时候府里的人全晕倒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阿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几片银树叶。
    “就是这个，本来师父正带着我们在庭院里整理药材。突然就飞进来一片这个，直直地插在木桩上，然后就闻到了这股浓重的香气，再然后大家就都陆续晕倒了。我因为近日偶感风寒，带着丝帕蒙着口鼻才没有晕倒。”
    阿兰回忆着，继续说道：“我又在后厨看到阿娘和阿耶也躺在地上，后厨的墙上也有一片同样的银树叶。最后一片是在马厩里发现的，家仆也倒在里面，马却不见了。还好，除了这马，府上其他物件什么都没少。莫名其妙的。中间国公府来人请他，我告知了情况后，他们就走了。”
    郭子维接过阿兰手里的银树叶。
    除了材质，与之前那铜树叶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人？
    叶倾城张望了下，“那孙神医呢？他们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阿兰晃荡了下她的背篓，“症状我都查看过了，只是迷药而已，只是这迷药中加了一味平日不曾接触过的花材。还好没有毒，只是延长了药性。我人单力薄，把他们都抬回房间后便又关上了大门，去采了些有助于提神的药草回来。”
    叶倾城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万一户指着庭院里的那个丫鬟问道：“阿兰，你还落下了一个！我帮你抬回房间！”
    阿兰昂着头，俏皮地轻哼了一声，“这是我故意留在这的！她啊，是我师姐，平日里惯会欺负我的，我才不要救她，就让她在这好好躺着，吃点苦头！”
    哈哈哈哈……
    “你呀你呀……小孩子脾气！”三人听了阿兰的话，笑成一团。
    叶倾城提议：“我们先帮阿兰熬药，等孙神医醒来再说。至于下迷药的人，只能顺着那怪树叶和香气查查看了。”
    圆月当空，夜色朦朦。
    孙神医房间里的香气，终于散得淡了些。叶倾城正托着脑袋睡在孙神医床边“值班”。
    “老夫饿了！”孙神医干着嗓子喊道
    一个时辰过去，孙神医终于醒了，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要吃的。
    叶倾城惊醒，见他还没睁开眼睛，便调皮地躲在床铺后面打算捉弄他一番。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道：“你这老头可知，一旦做了鬼便不需要再吃东西了！”
    孙神医先是一怔，腾得在床上坐起来，“谁在说话？”
    他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定还有温度后，才又松了口气。
    叶倾城见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装神弄鬼：“我是阎王爷，你现下已经往生，你这一世作恶多端，到了这阴间，需得赎了罪才能再投胎！”
    孙神医已经发现了叶倾城的一双脚，闷笑着缕着胡子：“老夫生前是名医，救人无数，怎么下来了便成了作恶多端了？你怕不是个假阎王！”
    叶倾城狡辩道：“你虽是名医，但你贪吃啊！你吃的那些鸡鸭鱼肉，难道不是生灵么？！你这老头生前吃的东西，是常人的几倍多，罪孽深重！就罚你，给本王叩首三次！”
    叶倾城见没有动静便探出头来看了看，正对上了眯着眼凝视着她的孙神医。
    啊呀——
    叶倾城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使劲儿顺了顺气。
    “我打你个假阎王！还三叩首！”孙神医从背后提溜出个小木棍，装模作样地作势要教训叶倾城。
    叶倾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她端出了阿兰刚才留下的药。
    “你这老头，赶紧把这个喝了，还余温着呢。”
    孙神医一摆手，笑呵呵地坐了下来。
    “这个无用，那迷药里加了微量的曼陀罗，可以使人致幻，配上原本迷药的功效，刚刚好可以延长效果，又不至于置人于险地。”
    叶倾城自顾自地重复着，原来是曼陀罗啊……
    孙神医突然反应过来，一脸不解地问道：“诶？我说丫头，你怎么在我府上？你今日不是去了国公府参加静心宴了么？”
    叶倾城润了口嗓子，回：“您老倒是消息灵通！”
    孙神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装作咳嗽：“偶然……偶然听说。”
    叶倾城撇着嘴，“老头你就不用装了，你一直和广阳夫人有联系，还暗中医治青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啦！”
    叶倾城将静心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孙神医。
    “哎……真是造化弄人啊！”孙神医感叹道，突然他变了神色，慌张地起身喊道：“啊呀呀！若是青莲和勿儿要离开长安独立门户的话，广阳夫人承诺给老夫的那一年酒楼点心，不知还做不做数了哇！！”
    “您老真是！既然您醒了，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们把青莲嫂嫂和勿儿给您送来！”
    倾城一边偷笑着一边往外走。
    这老头，竟一时不知该说他靠谱，还是不靠谱了。
    次日，叶氏牙行。
    久未露面的叶倾城又坐到了街角的小吃摊上。
    这小吃摊已经扩大了规模，又多了几组桌椅，连挂着旗子也由素绢换成了花罗。
    “来咯！五碗胡麻粥！五块羊肝饼！一碟波斯枣！”
    小吃摊的掌柜一如既往的热情。
    “谢，掌柜的，麻烦再送两碗到我们牙行去！”
    “好嘞，放心，叶掌柜！”
    小吃摊上，叶氏一众人全都半睁着眼睛，人手一碗胡麻粥，迷迷糊糊地往嘴里扒拉着。
    “呦！这不是叶掌柜嘛！”
    柳如和郑书易又一起携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柳如的声音还是那么尖，一嗓子便把众人全都唤醒，困意全无了。
    “掌柜的去送吃的了，现在不在，你俩等会！”万一户不耐烦地应付着。
    柳如和郑书易相互对视一眼，爆发出狡诈的笑声。
    郑书易冷哼一声，“我们可没这闲功夫！不瞒你说，我们郑氏的生意好到爆，人手都快不够了！你们要在叶氏无事可做，到可以来帮个手，我按时辰给你们结算工钱！”
    清欢故意对着郑书易吐出一个枣核，“郑掌柜当着我们的面挖墙角，可是当面宣战了我就怕你的铲子不够硬，还没下土就折了！”

 第五十八章 这算不算是学区宅？

    柳如随手踹了脚那枣核，不屑一顾地说：“郑郎，我们不必与他们斗嘴逞强！听说陈夫人今日将那陈家宅子的委托推掉了，广阳夫人搁在陈府的那老婆子也走了，说是不再过问此事了。我们这会子还要赶着去陈府，帮陈家大郎做文书，去官府那备了案，这桩生意可就成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拿什么嘴硬！”
    说罢，两人相互揽着对方的腰，便搔首弄姿地摇晃着走了。
    “呸！”万一户不客气地对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吐了口，“还当是自己的本事呢！真是气死我！”
    叶倾城安抚着万一户，“一户阿兄莫气，这桩生意咱们不亏。快些吃！”
    郭子维一声未吭，只看着柳如的背影暗自思忖着，突然眼眸一沉，仿似有了结论。
    叶氏众人吃完了粥，西市也渐渐开始人来人往。
    郑氏牙行的生意如郑书易所说，人流从未间断，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反观叶氏，牙郎比客人还要多。
    牙郎们在店里百无聊赖，高管家的算盘珠子虽打得响，却夹杂着他的叹气声。
    叶禄扶在案台前，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忧心忡忡。
    平日里喝惯了的紫笋，也不知何时换成了蒸青散茶，嘴里哼着的小调，也带着一丝苦涩。
    清欢歪着头拨弄着手里的铜板，无事可做。见阿宁画起了符咒，便好奇地问道：“阿宁，你画的是啥？”
    徐宁唇角勾起温和的弧度，淡然地画着最后一笔，随后又掏出个玉刻的印章，找好了方位盖在上面。
    “成了！这是转运符，我特意加了朱砂在墨里，可以加强招财的能量。就贴在……”
    徐宁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最终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上定了定神。
    “就贴在那柱子上！”
    “好！我帮你！”清欢附和着点点头，去搬了条长凳过来，“这灵么？”
    阿宁眼睛笑出极好看的弧度，一边贴着符纸，一边饶有自信地回：“灵不灵，试试便知道了！”
    二人贴好符，便就近坐到了倾城身旁。
    只见她正死死地盯着大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三、二、一，来人！”
    “三、二、一……”
    如此反复了多次，也不见有人迈过门槛。
    清欢讪讪吐槽道：“又疯魔了一个！”
    直到，这一次徐宁突然和倾城一起倒数起来：“三、二、一。”
    在“一”字出口后，一大一小两双脚，一齐跨进了叶氏大门。
    “叶掌柜，我想买个宅子。”
    叶倾城顺着脚往上看去。
    “季夫人？”
    季淑仪穿着比平日更加璀璨华贵的螺青裙，只见她头上戴着朵盘口那么大的牡丹，身上披着金丝制成的轻纱披帛，一脸朝气地牵着季小郎君出现在了门口。
    清欢不可思议地瞟了瞟一旁的徐宁，“阿宁，你这符，卖不卖？真是神了！”
    徐宁闷笑：“这叫心诚则灵！”
    季淑仪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不欢迎我么？”
    说着，叶氏众人如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时间全都忙活起来。
    清欢拿了纸笔记录，万一户取来了宅册，二叔父让出了自己的茶，高管家也端着些果子一起围坐了过来。
    “当然欢迎！”
    叶倾城诧异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只是，太意外了。”
    季淑仪笑着问：“青莲和勿儿可好？”
    叶倾城眼睫微颤，略闪过一丝伤感：“青莲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还是那个样子，勿儿倒是已经无碍，只是昨晩太过伤神，还需要休养几日。”
    叶倾城与郭子维将季淑仪及季小郎君迎到里面的位置坐下。
    “季夫人，您为何突然想买宅子？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与我们听便是了！”
    季淑仪轻抚着季小郎君的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我想要一间简单的二进院，不一定多气派，但一定要精美雅致。最好是考中过进士的才子住过的，庭院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有池塘。”
    清欢按照季夫人所说记录着，“那，位置有要求么？可是要靠近国公府么？”
    季淑怡笑着摇摇头，“位置要尽量靠近竹山堂，周围需有书肆，可有寺庙，但最好不要有酒楼。”
    二叔父反问：“竹山堂？可是城南郊外，律己先生的那个学堂？”
    季淑仪点点头，“没错，正是！”
    叶倾城饶有兴趣地听着，季夫人这是要买学区房啊！
    徐宁不解地追问：“夫人，可是您在国公府住的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要自立门户？”
    季淑仪看了看之言，丛容回答：“之前我只想让之言无忧无虑的，倚靠我母家的势力生活，以后再娶一门贵女，便可以平步青云。因此便带着他赖住在了国公府，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受人指点。但我却忽略了之言的想法。自从他替小世子去过学堂后，就一直在偷偷念书。我也是粗心，只顾着与陈淑攀比，直到昨日出事才发现。可他如今无名无份，根本进不了国子监。我便搜罗了长安城的所有学堂，这才选中了竹山堂。”
    她顿了顿，眼角略微泛起泪花，但眼神却神采飞扬：“我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从前我是国公之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到底身不由己，只能听从圣命嫁进郡王府。和离后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强硬地躲回母家，不但委屈了之言，也伤害了长嫂。”
    说到这里，季淑仪突然站起身来，取下后背的包袱，拍在了桌台上。
    “昨日陈勿的话，也同时触动了我，所以我决定，尽快带着之言独立门户。这便是我的诚意，我打听过了，牙行要收宅款的百分之二作为牙钱，再减除了税款与邻里间的打点，在城南置办一间二进宅，应该是差不多的。”
    叶倾城打开包袱，里面是季淑仪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个金锭子，表面都光亮的过分，有的甚至都被摸的包了浆了。
    二叔父看着这些金锭子，有些为难，“夫人，长安的宅价，一天一变，您这些虽说是能够买得到，但还是不太稳妥。若只是您和之言二人居住，不考虑排场的话，叶某认为一进宅便足矣。”
    二叔父此问一出，季夫人与一直未讲话的季之言相视一笑。

 第五十九章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叶氏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季之言取下了挂在腰间的和田玉坠子，翻到背面给众人看，这坠子背面嵌着一张仔细折起来的护身符。
    徐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陈玉师兄的护身符，是勿儿给你的？！”
    季之言点点头，“勿儿得知我也没有了阿耶，便送了这个给我，让我不要再怕。我与阿娘商量过了，如果勿儿愿意，准备接她与青莲姑姑过来与我们一起居住，即使现下她们还不想来，也会一直留给她们，所以二进宅必不可少！”
    徐宁蹲在之言身边，“好孩子！之言未来定会有大出息的。”
    叶倾城则一脸姨母笑地盯着季之言，这岂不就是青梅和竹马！
    郭子维见叶倾城发着呆，猜想她定然是没想着什么正经事，便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二叔父虽然对之言此举甚为欣赏，但很快又面露难色。
    季淑仪看出二叔父的担忧，“劳烦各位帮我们挑条件好的宅子，我近日再去变卖些无用的首饰配饰，定凑足了数！”
    二叔父稍显忧郁，却正对上了叶倾城满是期望的眼神。
    叶禄暗自思忖，季夫人要的这宅子虽不好找，但在周茗贞与郑氏联手打压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陈宅，这便是叶氏能接到的唯一的正经生意了，就算不为赚钱，只为了让牙郎们重拾信心，这一桩生意也值得一做。
    “好！”沉默片刻后，二叔父终于开了口：“季夫人，您放心。这宅子，就包在我们叶氏身上了！”
    叶氏众人送季淑仪及季小郎君离开。
    众人刚出大门，便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郑书易和柳如。
    二人俨然没了方才那得意洋洋的模样，见到叶氏众人，柳如甚至还掏出了手帕遮住了半张脸来。
    “肯定有鬼！”清欢嘴角一扬，坏笑着喊道：“喂！郑掌柜！柳娘子！你们不是去陈宅做文书么？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见二人一副憋屈的样子，叶氏众人也猜到了一二，哄笑起来。
    柳如见众人这般样子，便不再伪装。
    她甩开手帕，掐着腰，没好气地回：“笑什么笑？！我看你们早知道陈安也要退了委托文书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瞧我们笑话！”
    听到陈安也不卖宅了，叶倾城大喜，直接扑抱起柳如使劲儿摇晃起来，“柳如你再说一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陈安也不卖宅子了？！”
    柳如被叶倾城摇的更气了，气愤地将她一推。
    “叶掌柜真是好演技！哼，若不是你们捣得鬼，陈家大郎怎会出尔反尔？说什么他要守着陈府，有朝一日亲自将陈家财产交与小世子！呸！小世子怎会稀罕一个半亩的陈府，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太好了！”叶倾城激动地紧紧抱起了柳如，将她轻甩了一圈。
    柳如被叶倾城折腾得晕头转向，“真是疯了！疯了！”
    说罢，她便狼狈地扶着太阳穴，拽着郑书易灰溜溜地逃回郑氏去了。
    接连几日，郭子维都呆在牙行里，同二叔父、清欢一起细心翻找着宅册，筛选符合条件的宅子。
    为了在季夫人的预算内找到性价比最高的宅子，三人细心地将找出来的宅源又重新分了类。
    “这一个，虽然看着符合，但已经是去年登记的了，需要再重新看下屋内的状况。”
    “这一间，半年前曾有人在郑氏那边交了定金，但后来又莫名其妙的不要了。需要调查一下没有成交的原由！”
    “还有这个，看着各个条件都符合，也够大，可是条件如此好的宅子，为何登记了近两年，都没有成交呢？需要去了解一下！”
    ……
    郭子维这卷王要求极高，在宅册上抄抄写写，将一处需要踩看的重点都重新标记得满满当当。
    “子维阿兄，我们选了这么多出来，阿姐他们跑得过来么？这几日她和阿宁都肉眼可见得清瘦了！”清欢一边誊抄一边心疼地说。
    郭子维头也来不及抬一下，“跑不过来，便多跑几日。这都是因为之前的宅册太久没有更新信息的缘故，我们正好可以趁机翻新一遍。我之前写的一份改革计划里其实有提到这一点，只不过被陈宅的事情耽误了。现在刚好可以慢慢实施起来了……”
    说起这个郭子维又开始滔滔不绝，二叔父也是兴致勃勃，“子维啊，说起你那个改革计划，叔父倒是对里面一些新奇之处很是不解，一直想再与你探讨一二呢。”
    “打住！”清欢嫌他俩烦，直接堵住了耳朵，“我不要听这些！明日我也要申请和阿姐他们一起去看宅子了！”
    另一边，叶倾城带着徐宁和万一户在城南不停地跑看宅子。不过几日光景，三人几乎已经将竹山堂附近都跑了个遍。
    “倾城，咱们在这歇歇脚。”徐宁指着路边一处小贩开的野摊子说道。
    叶倾城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好！我也甚是口渴。”
    这小摊子虽不大，但因支在了安化门外的一小十字路口处，进出长安城的人都会经过，所以生意还不错。
    三人找了一靠角落的位置。
    万一户与那小贩点了几样招牌小吃，又要了壶甘豆汤。
    “乡野之地，咱们随意垫一口！”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小贩便准备好了吃食。香味飘然而至，万一户和徐宁都寻香望去，口水直流。
    只有叶倾城，拿出了子维他们罗列好的房宅信息，一声不吭地又在细细复核着。
    “侠士！你们点了太多，可否搭把手！”
    “好嘞！”
    万一户背好了剑，便过去帮忙。
    叶倾城一边看着宅册一边叮嘱：“今日要去的这户人家，听说现下只有一位老婆婆自己居住，年岁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恐怕今日核对信息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咱们等会快些吃，尽量早点赶到。你俩听到没？”
    徐宁盯着倾城“噗”得便笑出了声。
    叶倾城头也未抬一下，只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呢？”
    徐宁不紧不慢，打趣道：“我笑你，一户阿兄去帮忙端点心了你都不晓得。你如今这样子，和郭郎君真是越发相像了！”

 第六十章 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被徐宁调侃，叶倾城便不受控制地就红了脸，故作淡定地用双手在脸颊处扇着风。
    “哪有！他那是损人不利己，没罪硬受！我可是为了道义，全力以赴！”
    徐宁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好好好，为了道义！”
    此时，万一户在周围客人的赞叹声中，一手端着个大托盘便走回来了，每个托盘上都放满了碗碟，叮叮当当地轻轻磕碰出清脆的声音。
    “侠士好功夫！”
    “哪里哪里！”
    万一户放下托盘，一眼便注意到了气得满脸绯红的倾城，张口便问：“倾城的脸是怎么了？可是被城外这秋风吹伤了？”
    叶倾城立刻仰起头反驳：“我是热的！”
    三人饿得狼吞虎咽，不一会儿便吃光了所有。
    小贩过来收拾碗碟，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三位客官，我真不是赶你们走。实在是这小摊生意太好，碗碟不够用，我先收着，你们随意地歇着便好。”
    “无碍，我们也该出发了！”
    叶倾城低头又看了看宅册上的地图，感觉似乎和面前的道路不太一致，不禁皱了皱眉。
    “掌柜的，您可知道这一户姓宋的的人家，可是在这条岔路的方向么？”叶倾城指着目的地问道。
    “你们是牙人？”说着，那小贩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地图，神色凝重地与叶倾城再三确认。
    “娘子，您问的，当真是这个宋家？”
    见小贩如此反应，三人不禁相互看了看。
    万一户疑惑不已：“这个宋家，可是有什么问题？”
    小贩突然放低了音量：“这宋家那宅子啊，邪门得很。据说他家老夫人克夫又克子，宋家老爷原是一录事，虽俸禄不多，但也足够生活所需，后来不知怎得突然被调进了军队里，就一去不回了。说也蹊跷，还从未听过从文官直接被拉到军营的。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
    “更邪门的是，家中三个郎君二个中了进士，但中了的那二个，都是高中没多久，便离奇失踪了。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小贩正说着，一股秋风不合时宜地拂过。冷嗖嗖地，本就听得毛骨悚然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
    “那……那不是还有一个嘛？那位郎君可还健在？”叶倾城抱着肩膀问道。
    小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还不如不在呢！”
    “剩下的是宋家二郎，本也是个才子，被一投机取巧的富商之女看上，二话不说便放弃了科考，入了赘。”
    “想想也是，有前面两个前车之鉴，又不知是不是诅咒，任谁也会选择先保命。但是那富商嫌宋老夫人是不祥之人，死活不肯接去同住，那二郎刚开始还每月来看上一看，后来这频次便越来越低。到了今年，我便再没见过他了。”
    叶倾城越听越气，“他们如何就认定不详的是宋老夫人呢！真是岂有此理！”
    那小贩苦笑着擦起了桌子，“这位娘子倒是有股正气在，可谁让您只是个房牙子呢！您说的不算，我说的更不算！这世道它就这样，咱总不能一直靠主持公道吃饭呀。”
    “嘿，你这小贩生意做的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说的话还怪丧气的。”叶倾城吐槽道。
    小贩摆摆手，“我不与您争口舌之快，您要是执意要去呢，我也不拦您！您就顺着这岔路上去，沿着花田一路走，一直走到看见一老槐树便到了！但您得先付了我这酬金才成！”
    叶倾城看了看万一户，“你刚才没付这饭钱么？”
    万一户一脸茫然：“付了呀！”
    那小贩笑眯眯地解释：“饭钱这位侠士早就给了。我说的是这问路钱！看你们人不错，就十文！”
    “什么？”叶倾城惊讶不已，瞪圆了眼睛，用手臂撑在桌子上：“问个路，怎么还要钱啊？”
    小贩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抹布将叶倾城扫开。
    “那当然了，我做小本买卖，每日争分夺秒，方才与你们诉说了这么久，至少少接待了一桌客人。再说了，你们自己开牙行的应当也明白，这买卖消息也是生意啊，要点报酬也不为过！”
    叶倾城吃了瘪，只不甘心地瞪着那小贩，只能认栽。
    她磨磨蹭蹭地掏出了十枚铜板，正数着，那小贩就已经把双手伸了过来。
    哗啦啦。
    铜板一起掉落在小贩手心里。
    “今日我们赶时间，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三人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小贩笑嘻嘻地攥紧铜板，又在手里来回倒弄了几下，美滋滋地感叹：“真好听！这恐怕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随后，他又欠欠地朝着远去的三人大喊起来：“谢娘子照顾小的生意！你们晚上要吃什么？我先给你们备好啊！”
    叶倾城气得头也不回：“不劳你费心了！你这饭是吃不起一点了！”
    三人沿着岔路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那小贩嘴里的花田。
    可这季节，别说花了，整个花田都是一副破败样子。
    万一户越走越虚，“倾城，要不这间就算了，这宅子这般邪门，就算符合要求，季夫人能愿意住进去么？”
    “不行！这一间价格非常好，就算有蹊跷也要探探虚实再说！”
    叶倾城坚定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起徐宁刚才的话，“你与郭郎君越发相像了！”
    不禁打了个激灵，又慌张地暗自摇了摇头。
    哎呦——
    分心的叶倾城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径直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坑里。
    “倾城！”徐宁与万一户一起围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自闯入我稻草公主的领地？”
    叶倾城爬起来，循声望去。
    只见这坑一旁堆着个高高的草垛，草垛上整顿着蹲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
    她手里拿着根光秃秃的木棍，正一脸凶悍地指着他们。
    叶倾城条件反射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闯入！请稻草公主恕罪！”
    那小丫头熟练地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哼，你们走到我的领地里，便是我的奴仆了！”

 第六十一章 我今日可美？

    万一户见这小丫头一脸认真，也逗起她来。
    “那你怎么证明这里是你的地盘啊？”
    小丫头眼眸明亮，饶有自信地指了指地。
    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圈摆得整整齐齐的彩色小石头，正正好好围着这草垛形成了一个小圈。
    “这便是我的地盘了！”
    三人“噗”得笑出了声。
    叶倾城俯下腰来，哄着她，问道：“好好好……本奴仆想问问公主殿下，你可是住在这附近呀？”
    那一小丫头笑得灿烂极了，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住在那边！”
    小丫头心思单纯，元气十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
    那边是块小有规模的聚集地，有大概五六座宅子的样子，门前铺着石板路，路边树木高大，还随意地栽着小片的竹子。
    叶倾城用手指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冰冰凉凉的，“我叫倾城，‘公主殿下’叫什么名字呀？”
    小丫头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脸骄傲：“我叫扶楹，‘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的扶楹。”
    “好名字！不愧是竹山堂附近的住户！”倾城感叹着，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今日这般冷，你一直在外玩会着凉的，我们先送你回去。”
    说着，叶倾城拉起这小丫头的手，便一起走上了石板路。
    扶楹的小手冰凉，叶倾城帮她搓了搓，才稍微暖和了点。
    她家在这一小片民居的最外面，门头宽大，但门前的石柱已经斑驳。
    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却没有写上姓氏，随着秋风轻微摇摆着，发出了纸张快速摆动的声音。
    “改日再来找你玩！”
    三人正要与她告别。
    徐宁忽然扯了扯叶倾城的衣角，“倾城、一户，你们看！那棵是不是槐树？”
    在这小片民居的稍深处，一棵槐树正孤零零地屹立在一角，那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似是有些年头了。
    扶楹见他们对槐树感兴趣，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门口，笑盈盈地说：“那是宋婆婆家，听闻婆婆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种了槐树，满门踏槐，以求三公。”
    原来这就是宋宅，居然歪打正着地就找到了。
    叶倾城摸着她的脑袋，“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扶楹得意极了：“那当然了！”
    三人一起走进宋宅。
    与那扶楹家不同的是，宋宅的门脸较窄，正对着大槐树，门口两尊石狮子身上刻着雕花，大门敞开着，正中挂着把桃木剑，剑穗已经掉了颜色，变得粉粉白白的。
    万一户叩了叩门，见无人回应，便大声问道：“有人在么？在下叶氏牙郎万一户，前来问宅！”
    还是没有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叶倾城有些焦急。
    “没关系的！我带你们进去！宋婆婆耳朵不灵光，听不见的！”
    扶楹不知何时又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香梨一边啃着，一边蹦跳着带路。
    三人跟着她进了宋宅。
    过了影壁，便是精致的小庭院。庭院里栽着各色的菊花，都开得甚为绚丽，一棵歪脖子树下，是一木头的摇椅，宋老夫人正躺在上面，咯吱咯吱地摇晃着。
    “婆婆！有人来找您！”小扶楹几步便奔了过去，把小脸扶在宋老夫人那摇椅的扶手上。
    宋老夫人文气极了，虽年纪已长，却还穿得如少妇般的衣裙，把自己打扮得精致美丽，特别有精气神儿。
    她被小丫头的清脆叫声唤醒。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起床气，慢腾腾地坐直了上身，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因耗费力气而发出的吭叽声。
    叶倾城恭敬地给宋老夫人行礼，“叶氏牙行叶倾城，前来问宅！因叩门无应，未经允许便进了您的宅院，还请宋老夫人原谅。”
    宋老夫人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当她看向万一户时，面色突然有了神采，眼里仿佛有眼泪在波波动，将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他。
    万一户惶恐万分，连忙蹲在老夫人身边。
    “宋郎，你终于回来了。”
    宋老夫人像是把万一户认错成了别人，宋郎……应该就是她的夫君了。
    “我今日可美？将军来信，只告知你们已在路上。我一时激动，却忘了问你们何时能到长安，只好日日都穿上这件新做的衣裳，你可认出这布料是你从西凉带回来的那匹了么？我觉得美极了，是长安独一无二的花样，便做成了衣裳。”
    宋老夫人一席话，让在场三个人都伤感起来。
    她是已然忘记了，宋郎君已经失踪多年了么……
    万一户磕磕巴巴地回应着，“老夫人……我……”
    叶倾城对万一户一个劲儿的摇头，如果这个误会能让宋老夫人得到一时的幸福，便误会下去。
    万一户闭了嘴，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开心极了，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你为何还背着这剑？你忘了你答应我的，只要进了庭院便不再碰刀剑了！还不快取下来！”
    她撒娇的语气就如少女一般娇俏，三人看在眼里，却痛在心里。
    宋老夫人想要起身帮万一户取剑，却在正要起身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万一户手急眼快地扶住了她。
    徐宁叹气：“应是一时太过激动了。我们先扶她进去。”
    宋老夫人房内。
    安置好宋老夫人后，徐宁煮了滋补的汤药等老夫人醒，万一户在门外守候，叶倾城则参观起宋老夫人的房间了。
    房间里的家具都有些陈旧，但各处都洁净整齐。尤其是老夫人的螺钿盒子，各个擦得锃亮。
    刚进门的位置被屏风隔出了一个小方厅，摆着张已经磨损严重的绣床，一旁挂着的是老夫人挚爱的衣裙。
    叶倾城盯着屏风上的字，“尔尔辞晚，朝朝辞暮，碎碎念安安。”
    落款是宋怀风，一旁的印章有些看不清了，应当是他的字。
    哎，他们一定很相爱。
    叶倾城正发着呆。
    咯吱——
    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看似三十多岁、穿着极素净的娘子。
    “你们是何人？”她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第六十二章 教书先生就要一身素衣不可么？

    叶倾城怕被误会，赶紧与那女子解释了一番。
    那女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我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今日幸得几位相助，感激不尽。”
    “娘子，还没请教您与宋老夫人是何关系？”
    那女子微微低垂着眼眸，“我是宋家二郎的妻子，沈潇。”
    宋家二郎的妻子？
    叶倾城与徐宁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岔路口的小摊贩不是说，宋家二郎娶了富商之女，且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么？！
    这怎么……还有一个宋二夫人啊？
    沈潇继续问道：“我们这里人烟稀少，鲜少有人会过来，请问二位娘子是为何会来此处啊？”
    叶倾城礼貌地行了个礼，“我们是西市叶氏牙行的牙郎，贵宅二年前曾在我们牙行有过想要出售的登记，但登记时间已久，我们此次来便是想要再实地探访一下，补充新的宅况。”
    听到“牙行”两个字，沈潇眉头一紧，瞬间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房牙子，若知道你们是为了卖这宅子来的，我方才就该将你们轰出去！”
    说罢，她便黑着脸开始推搡起叶倾城和徐宁。
    “诶诶诶……沈娘子！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沈潇将二人推出了门，“没什么好说的！请你们快些离开！我们这宅子不卖！”
    哐当——
    还未等二人解释，沈潇便冷漠地关上了门。
    “这沈娘子怎得说变脸就变脸。”徐宁唉声叹气。
    叶倾城也是愁眉不展，“算了，既然这样，咱们先回去，也不算白来。”
    二人叫上一户便一起出了宋宅。
    一出门，便见到一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郎君正拉扯着在门口玩泥巴的扶楹。
    “喂！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小孩！一户，打他！”
    叶倾城一声命令，万一边便飞身跃起，一脚将那花衣郎君踢开。
    哎呦呦——
    那花衣郎君发出痛苦的嚎叫，“是哪里来的楞头小子，竟如此无礼？”
    叶倾城与徐宁走到扶楹身边，死死地护住了她。
    “扶楹，你没事？”
    扶楹一脸吃惊地摇了摇头，有些胆怯地偷偷瞧了眼那在地上打滚的花衣郎君。
    叶倾城厉色道：“你这登徒子！穿得这般花哨，在人家家门口拐带人家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花衣郎君听了此话，也不打滚了，干脆直接平躺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平和地说：
    “这位娘子，你无凭无据就下了定论，是否早了些？你且问问你身后那小丫头，我到底是何人？”
    叶倾城心里一沉，该花郎君不会是扶楹的阿耶？！
    她把脸凑到了那花衣郎君上方，仔细对比了下他与扶楹。
    不像，完全不像……
    那花衣郎君睁开眼，猛地看到叶倾城的脸，吓了一哆嗦。
    他快速从腰间抽出个真丝扇子挡在了脸上，阴阳怪气道：“这位娘子，我虽然有几分美貌，你也不能这般无礼！这长安真是越发地民风彪悍了！”
    叶倾城未理睬他。
    “扶楹，你说，这人你可认得？”
    扶楹眨巴着大眼睛，调皮地说：“不认得！”
    那花衣郎君听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
    他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扶楹吓得直接跑回了宅子里，远远地甩来句：“倾城娘子，多谢了！改日再见！”
    那花衣郎君用扇子给自己降火气，一边还想追。
    叶倾城一把拉住了他，“还想登堂入室？！”
    此时，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提着纸包着的吃食和一小坛子酒，缓步走了来。
    他在那花衣郎君面前停了脚，恭敬道：“律己先生，老夫尚有一些疑问，想与您请教一二。今晚可否小酌一番？”
    三人目瞪口呆。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老头，“他？是律己先生？”
    “正是恩师。”
    叶倾城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打量眼前的二人。
    那花衣郎君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得意洋洋地介绍起自己：“三位，在下王律己。方才跑进宅子的那顽童，便是在下最小的弟子，因无父无母，便随了我的姓，名唤王扶楹。”
    “这……我还从未见过穿成这样的教书先生。律己先生名满长安多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徐宁不禁感叹。
    王律己眯缝着眼睛，摇着扇子：“哈哈哈……这位娘子说话我倒是爱听！年轻倒是不年轻了，只是在下保养有道而已。至于装扮，娘子你可以身着郎君装扮在外行走，我为何不能穿得艳丽些教书呢？”
    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继续说道：“三位应该不住附近，天色渐晚，在下奉劝三位早些回去。路上可莫要再多管闲事了，尤其是，这位娘子。”
    王律己特意用扇子在叶倾城面前比划了一下。
    说罢，便笑呵呵地与那老翁结伴进了宅子。
    三人原路返回，又到了岔路口。
    天气渐冷，城外只有那小摊贩的摊子还支着。热气腾腾，仍围坐着众多赶路人。
    小贩见三人回来，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怎样？我没骗你们！找到宋宅了！”
    三人饥寒交迫，万一户和徐宁都期待着盯着叶倾城。
    叶倾城想到自己来时夸下海口，说不再光顾这小摊便有些骑虎难下。
    小贩看出了三人的心思，机灵地招呼：“嗨，吃不吃晚饭都无所谓，坐下来喝碗热茶汤嘛。放心，这汤是用碎茶料子烹的，专门给过路人取暖喝的，不要钱！”
    三人落座，又点了几样点心。
    小贩来给他们添茶。
    叶倾城手捧着热茶汤，终于暖和了些，想起刚刚的沈潇，她抬眼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来时你说的那宋宅的消息都保真么？”
    那小贩将毛巾甩披在肩膀上，“怎么，不信我！当然保真了！我在这做生意多年了，这人来人往的，什么消息不晓得啊！”
    万一户皱起眉头，“你说那宋二郎去富商家入了赘，可我们在宋宅又见到了位宋二夫人，这又是何故？”
    小贩叉着腰：“哦，你们见到的，应当是原本与宋二郎定了亲的那位沈氏。说来也是挺可怜，听说是从岭南接来的，路程甚远，一路走了数月，结果人还没到，郎君就变了心。回去又招人嫌话，便直接留了下来。只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称她是宋二夫人，都唤她沈娘子。”
    叶倾城听得心寒，沈娘子真是命苦，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六十三章 害我之人不是亲友，便没什么可怕的

    “掌柜的，这个茶酥再帮我们包起来几份。茶香四溢，又不粘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定要带回去给家人们也尝尝。”
    小贩得意极了，“没问题，我再送你们一包其他的，每样都尝过后，保证你们日后时不时得就会往小的这跑！”
    那小贩嘻嘻哈哈了一番，便去给瘫坐在周围地上的赶路上去添茶汤了。
    那些人既没钱住店，也舍不得钱买吃食，只从包袱里翻出已经硬得像石头一般的胡饼，配着小贩给的茶汤吃了果腹。
    三人的目光追随着小贩看去。
    徐宁感叹：“居然有这么多苦命人！这掌柜的也是功德无量。”
    此时，三人同时被其中一位十几岁样子的小郎君吸引了目光。
    他虽也穿得破破糟糟，但喝茶汤时，却用满是补丁的袖子遮着茶碗。时不时地还眼神飘忽地扫来扫去，在众多赶路人中很是显眼。
    万一户正准备起身过去询问，就被叶倾城先一步拦住了动作。
    “总觉得是冲着咱们来的。现在还不知其目的是为何，先随他去。”
    叶倾城提溜着打包的点心，赶在宵禁前进了坊门。
    她先拐了个弯给孙神医和青莲他们送去了二包，才又匆匆回了叶府。
    叶倾城刚跨进门，便撞上了阿桂。
    “娘子，您终于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叶倾城轻叹一口气，“也不算没有收获。对了，这个是给你的，可好吃了，拿回房尝尝！”
    阿桂有些意外，扭捏地愣在原地。
    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您特意带回来的吃食，不留给夫人他们，还有郭郎君么？”
    叶倾城抬起另一只正捏着另外两包的手，笑盈盈地答：“这才是留给他们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乡产茶，还善于煎茶！这包是茶酥，我特意想着给你带一包尝尝的。快拿好！”
    叶倾城将点心硬塞到了阿桂手里。但似是力气稍微大了些，阿桂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怎么了？受伤了？”
    叶倾城想看看阿桂的手臂，阿桂却连退了几步躲闪了过去。
    “近日抬重物伤了筋，无碍的。多谢娘子的茶酥，阿桂定好好品尝。”
    叶倾城笑了笑，“没事就好，这一包帮我拿给二叔母和清欢。你受了伤，便早点回房休息去，今晚不用守着我了。”
    阿桂眼里泛起了泪花，“谢娘子。”
    叶倾城悄悄跨进了西厢，见郭子维房间点着烛台，便探头瞧了一眼。
    只见郭子维趴在桌台上，睡得真香。
    叶倾城悄悄摸进了郭子维的房间。
    房间内衣裳随意地丢在床榻上，吃食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一旁放着的茶也早已经没有了热气。
    好家伙，他的房间好似从未如此凌乱过。
    叶倾城走近桌台，细细端详着郭子维，他的脸压在一张卷轴上，卷轴上画得是那神秘的铜树叶，旁边散落着的是记录着各种族图腾的书册。
    “这家伙还是长得挺耐看的嘛，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叶倾城又把脸凑近了些。
    “之前竟没发现，他睫毛还蛮长的，配上这家伙的丹凤眼，也真真是个妖孽。”
    她正打算用手指拨弄下郭子维的睫毛。
    忽然间，郭子维的大手便直接攥住了叶倾城伸出来的手指。
    下一秒，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便已直直地盯向了她。
    叶倾城吓得一哆嗦，故意逞强说：“我……我还以为你被毒死了，正打算试看一下你是否还有气息！你无事便好，我倒不是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死在我房里，那叶府便成了凶宅了，价值便一落千丈了！”
    郭子维轻哼了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倾城已经绯红的耳朵。
    “热么？”
    “热！”叶倾城想都没想便条件反射地回道。
    待反应过来，她没好气地一把将点心丢到了郭子维脸上，“这个给你，路上随意买的，你应是没吃东西便睡着了！”
    郭子维打开包裹的油纸，轻嗅了下：“嗯，好香！”
    他一脸憨笑地吃了起来。
    叶倾城见他狼吞虎咽，得意极了。
    “今日可有收获？可有适合宅子？”郭子维一边吃着，一边问道。
    叶倾城眼眸一沉，将陈宅之事都告知了郭子维。
    郭子维眼神深邃，“既然她不想卖，那来登记信息的定是那宋二郎君了。明日我们核对一下再议。”
    叶倾城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她顿了顿，又瞥了眼郭子维桌台上的卷轴，“对了，你在研究那暗器？可找到了什么线索？”
    郭子维吞下最后一口茶酥，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几枚暗器。
    将一铜一银并排摆在一起。
    “你看，这铜色的轻薄精美，如柳叶一般。在这银色的出现之前，我们都以为它是树叶。但这银色的多了一些纹路和弧度。我对了很多种族和区域的树叶，都不像。”
    叶倾城仔细对比着两片暗器，确如郭子维所说。
    她拿起了银色的在手里掂量了下：“你别说，这份量真是挺足。材质和工艺也绝不是寻常的工匠做得出的。定是个不差钱的组织。”
    郭子维被叶倾城这句话启发到，“确实，可以往给官家铸器件的作坊里找一找。还有香气，怡春阁的那卖粉妪，国公府的舞姬，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味道。”
    叶倾城叹着气：“真是摸不着头脑。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次次从中作梗。”
    郭子维安慰道：“虽然来者不善，但无论是下毒还是雇凶绑架，他们至少还没到要人性命的程度。还好，至少二叔父与二叔母，以及诸位牙郎之中，没有那写委托书害你之人。”
    叶倾城终于挤出了一丝暖暖的笑，“是啊，只要害我之人不是亲友，我便没有任何可惧怕的了！”
    次日，叶氏牙行。
    “找到了！二年前来登记之人是宋三郎君宋至言。”
    “你可看清了？不是宋二郎君，竟是宋三郎君么？”
    叶清欢捧着本厚厚的登记薄，自信满满。
    “绝对没错！阿姐、子维阿兄，你们看这写着，城南竹山堂后侧，宋家老宅，有意出售。宅地一亩，良田四亩，价格可谈。登记人宋氏，至言。还盖了印章呢！”

 第六十四章 丑人多作怪

    “宋三郎君原是近两年才出事的嘛。”叶倾城喃喃道。
    郭子维叹气道：“拥有宅子的宋老夫人已经糊涂。本朝卖宅需先问亲邻，想卖宅子的宋三郎君已经不在，如今这关键便在宋二郎君身上了。”
    叶倾城追问：“那沈娘子不算亲邻么？”
    清欢眼眸一沉，“阿姐，沈娘子虽如今住在宋宅，也曾与宋二郎君有婚约，但到底没有过门，算不上亲。”
    咚咚咚——
    季淑仪红光满面地迈过了叶氏门槛。
    她今日穿戴格外娟丽，虽然头上的珠宝有所轻减，却换上了相配的小花。
    季淑仪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金锭子，放到了桌台上，“这下应该足够了！”
    清欢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您这是卖了多少首饰啊？”
    季淑仪豁达一笑，“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独立门户，便是最有价值的。”她顿了顿，继续问道：“宅子可有进展了？”
    倾城捧着宅册给季夫人详细地介绍了一番。
    季夫人连连点头，一眼便挑中了宋宅，“这间就不错！位置、大小和价格都不错，这宅子可有什么缺点？”
    叶氏众人均有些为难，相互对视。
    郭子维清了清嗓子，“夫人，一些特殊情况，我们必须得告知。”
    “这宅子主人一家，虽然有两子都中了进士，但都在高中后不久便神秘失踪。目前宋老夫人已经混沌不清，若您看中了这间，我们需得去询问唯一还在的宋二郎君。”
    季淑仪听后稍显迟疑，追问道：“那这宅子的邻居你们可有了解？是否好相处？”
    叶倾城撇嘴道：“邻居就是那律己先生。花枝招展的……”
    叶倾城话还没说完，季淑仪便激动地当场拍定，“就它了！劳烦各位，务必帮我买下来！”
    丰邑坊，陆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两年前宋宅的登记纸，前来拜访。
    听清欢说丰邑坊丧葬业鼎盛，尤其是宋二郎君入赘的这个陆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倾城和子维跟着家仆一路顺着连廊来到中堂，陆府虽不大却奢华至极。这中堂更是让人眼花缭乱，那架势就好似，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摆出来。
    “二位，请在此等候。”
    “好！”
    郭子维随意地在周围看了看，不禁撇嘴：“倒是真材实料，只不过品味实在太差。”
    他又瞧了瞧摆在后侧的瓷器，在一众五彩缤纷的瓷器中，看中其中一对井天色的花枝瓶，略感欣慰地说：“就这一对还不错，看样子是大约五年前烧制的。”
    正在他品头论足之时。
    一个慵懒又略带傲气的声音传来：“这位郎君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呵呵呵……”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宝蓝瑞锦、挺着啤酒肚的中年郎君，正阔步走来。他手中提着个小小的透金丝的蟋蟀笼，笼子上还坠着块翠玉。
    “宋掌柜说笑了！我们是西市叶氏的牙郎，贸然来访，打扰了！”
    二人恭敬作揖。
    宋至善也回礼道：“叶掌柜客气，您现下可是知名得很。宋某虽生意繁忙，也听说了一二。”
    他招呼二人入座。
    “夫人怎么还未来？”宋至善厉色质问。
    一丫鬟立刻扑跪在地：“姑爷，夫人昨日操劳，实在身体不适。”
    宋至善瞬间便又了怒气，他瞥了眼倾城和子维，才又勉强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们陆家尚无需要变卖的宅产，不知二位此行的目的是？”
    郭子维不急不慢地展开那页登记信息。
    “宋掌柜，这是宋三郎君失踪前在我们牙行做过的售宅登记。近日有客人想要求购贵宅，我们几日前也曾上门探访，只不过老夫人现下不太能做主，又听闻宋三郎君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们才贸然来访，不知宋掌柜意下如何，这宅子是否还想要出手？”
    宋至善听后，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出手！为何不出？”
    “若客人诚心要购买，我可以亲自带着去看宅！我想问问，那客人是何身份，出多少银两？”
    宋至善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两只手指不停地在桌台上敲起了节奏。
    “你们怎么能如此苛待客人呢！看茶！上好茶！”
    “是，姑爷！”
    两个丫鬟听了吩咐，急匆匆地取来了茶。二人递茶的手哆哆嗦嗦，茶碗间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倾城连忙接过了茶，“多谢！”
    那小丫鬟才如释重负。
    叶倾城润了口茶，忍不住追问起宋至善：“宋掌柜也有意自然是最好了。只不过……有一事，叶某也想提醒下宋掌柜，这宅子若卖了，不知宋老夫人那，您想如何安置呢？”
    叶倾城一句话便让宋至善变了脸色，看样子便是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娘亲。
    他先是一愣，又立马恢复了和善的样子，“叶掌柜提醒的是，这个问题我届时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叶倾城撇弃了嘴，我信你个鬼！
    她灵光一闪，立刻笑盈盈地提议：“不如我们也帮老夫人也寻一处适合的新宅。您看可好？她老人家年岁已长，住在城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宋至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嘴唇都轻微地抖动起来。
    郭子维在一旁闷笑起来，他最喜欢看叶倾城这得逞后的得瑟劲儿。
    “好好好，百善孝为先，我耶娘为我取名为至善，就是希望我深谙此道。便麻烦两位了！但重中之重还是那看中我们宋宅的客人，不如就明日，我亲自陪同客人去瞧瞧！若合了心意，出价也不错的话，当场咱们就可以定下来！”
    “好！我们尽快去约。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宋至善喜不自禁，又指着郭子维方才说不错的那瓷器，大手一挥：“方才郎君可是说喜欢那对瓶子来着？来人！包起来，送给郎君当见面礼了！叶掌柜可有中意的？随便挑！”
    郭子维客气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叶倾城也摆了摆手。
    “那这样，我亲自送两位出去！”
    宋至善一路皮笑肉不笑，还特意带叶倾城和郭子维绕了稍远的路，展示了一番他亲自布置的丑庭院，才终于到了大门口。
    回程路上，二人因是第一次到丰邑坊，决定下车在周围走一走。
    叶倾城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郭子维见她愁眉不展，便发问道：“你可是在想，这陆府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第六十五章 再访宋家老宅

    叶倾城被说中了心事，便立刻停了脚步，期待地看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深沉地眯起了眼，“怪就怪在，宋至善是个赘婿，但在陆府却颇有地位。”
    一语道破。
    叶倾城终于解开了疑问，眼中闪着光地说：“是了是了！感觉他才像陆府真正的主子。但既然他在陆府这般有地位，那为何不把宋老夫人接来同住呢？传闻说是陆掌柜不允，现下看，恐怕是误传了。”
    一阵凉风袭过，路两边飘落了些白色布条，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
    郭子维看在眼里，故意感叹：“不愧是丧葬业繁盛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慎得慌。”
    叶倾城心中大喜，却又故作镇定：“既然你这般害怕，那我们便快些回去！”
    次日晌午，叶氏众人接了季夫人，早早的便等在了宋宅门口的老槐树下。
    与前几日不同，如今宋宅大门紧闭着，一副不想迎客的样子。
    叶倾城摆弄着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写着字。
    咳咳——
    律己先生提着个水桶走到了槐树附近，将桶里的脏水泼向了叶氏众人，没好气地说：“造孽啊！造孽！”
    叶倾城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虽躲闪开了脏水，但仍然气得冒烟：“喂！花蝴蝶！你怎么当面泼脏水？！”
    王律己摇头晃脑，“这水只有当面泼了，才能知道是不是脏水！况且，我平日都泼在这，平日这里均无人，谁知今日突然来了人，我看啊，是你们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罢了！”
    说罢，他便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这花蝴蝶，歪理一套一套的！”叶倾城气得撸起袖子，“若不是今日还有要事，真想打他一顿！”
    季淑仪则在一旁两眼放光，满脸欣赏：“这便是名满京城的律己先生，随性！洒脱！颇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之感！”
    叶倾城见状，立刻闭了嘴。
    清欢捂着嘴偷笑：“夫人，不用管我阿姐，您满意便好！”
    哒哒哒——
    两辆奢华满是土豪气息的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口。
    这马车上挂了硕大的“陆”字，旗子上还点缀了金丝葫芦和白玉铃铛，高调至极。
    宋至善与一满头珠翠的微胖娘子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了下来。
    “甚是俗气。”季淑仪忍不住吐槽。
    叶倾城一边扶起季淑仪，一边偷笑着说：“季夫人，这应是宋二郎君了，咱们过去迎一迎。毕竟人家是卖家。”
    季淑仪满脸不屑，“好。”
    郭子维介绍了宋至善与季夫人。
    宋至善扶着那微胖娘子说道：“这是贱内陆莲，正身怀有孕。早上她身感不适，我们这才来迟了，望叶掌柜、季夫人莫要见怪。”
    陆莲怔怔地看着众人，被宋至善轻推了后背，才略带胆怯地说道：“小女陆莲，见过季夫人、见过众位牙郎。”
    叶倾城见状，又在心里为陆莲不忿，“夫人身怀有孕，为何不在府中休养，还亲自来了！”
    宋至善先是尴尬地笑笑，又抢在陆莲前头开了口：“夫人凡事都爱亲力亲为，听说今日要卖这老宅，非要亲自带诸位好好看看。宋某怎么拦都拦不住呢！呵呵呵呵……”
    叶倾城听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自顾自地在心里暗骂起来宋至善。
    呸！谎话连篇！
    郭子维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压低了声音说道：“看宅要紧看宅要紧……”
    宋至善派人叩门。敲了许久，都没有声响。
    宋至善见状，面带尴尬地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突然对着里面大声喊了句：“夫人！是我！”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
    咯吱——
    大门开了。
    沈潇穿着与那日一样的衣裙，推开了宋家的大门。不同的是，她在头上特意插上了一枝珠钗，那珠钗的棱角略有磨损，看似应该已经戴了几年的样子。
    “宋郎！”她满脸期待地站在了门口。
    宋至善迈过了门槛，将门推得大开，回头招呼着众人：“快请！”
    沈潇才注意到身后的众人，立刻变了脸色，“怎么又是你们！我说过了，这宅子不卖！”
    她满脸怒色，又看到了一旁的陆莲，目光变得愈发凌厉起来。
    陆莲被她吓到，不太稳当地后退了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
    沈潇瞪着陆莲，“你为何带这妾室来脏我的眼！”
    宋至善不再容忍，他扬起手便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沈潇脸上。
    沈潇直直地撞到了大门上，额头瞬间红肿了一块。
    “我说过多少次了！陆莲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莫在客人面前再胡言乱语了！这宅子是我宋家的，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宋至善像吞了火般地对着沈潇大吼，众人怔在原地，不敢言语半句。
    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潇一眼后，又连忙挤出了谄媚的笑容迎着众人而去，“各位，咱们别愣着了，快进来瞧瞧！”
    见众人未动。
    他又半带威胁地看向了陆莲：“莲儿，你快帮我招呼下客人啊，怎得这点礼数都不懂了？！”
    叶倾城注意到陆莲明显抖了一下。
    扶着陆莲的丫鬟也轻捏了下她的手，陆莲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请请！这宅子虽老，但文化底蕴深厚！”
    众人惊魂未定地跟着陆莲进了宋宅。
    叶倾城一进去便感觉到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氛围，温馨之感全无，反倒脚底有着阵阵凉意。
    她窜到了徐宁身边：“阿宁，你的护身符可还有，快给我一个。”
    徐宁也一脸紧张，悄悄塞给了倾城护身符后，便低语道：“这宅子怎么变得阴森森的，咱们没走错？为何判若两宅。”
    宋至善美滋滋地给众人介绍着宅子的结构和房间。他直接略过了老夫人的房间，带着战战兢兢的众人一起进了正堂。
    “正堂耳房我阿娘把它置办成了一个小祠堂，这些都是我宋家先祖，书香门第，诸多才子佳话，在朝有正二品宰相，在野有万民敬仰的诗人。无不……”
    说到宋家先祖，宋至善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叶倾城几次试图打断均以失败告终。
    眼看着半个时辰快过去了，宋至善终于说到了他阿耶宋怀风。
    这是叶倾城唯一想问上一问的人物，她正要开口。
    扑通——
    宋至善瞬间重重地双膝跪在了地上，嘴角抽搐，声泪俱下。
    “阿耶！至善不孝啊！”

 第六十六章 竹山堂

    宋至善的哭拜来得突然，众人均措手不及。
    “至善亲家买卖繁忙，冷落了阿耶及各位先祖！”说着，他开始磕起头来。
    咚咚咚——
    宋至善磕头磕得用力，在场的却无人动容，只诧异地看着他表演。
    就在他终于起身，准备给先祖上香之时。
    轰隆隆——
    顷刻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整个祠堂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窗外狂风暴雨不停，众人被迫围坐在正堂中等待雨停。
    季淑仪饶有兴致地在堂中走来走去，观赏着宋家的藏品和书画作品。
    “不愧是竹山堂旁的人家。”季淑仪指着一副挂在墙上的字画夸赞道：“这幅‘洛神图‘临摹的真是好，线条细如云雾，如春蚕吐丝般连绵。”
    叶倾城也看了过去，只见落款处赫然写着“宋至言”三个字，“这是宋三郎君的画，真是可惜。”
    听到此话，坐在倾城对面的陆莲，手指不由得一颤。
    “宋二夫人，您可是哪里不适？”
    陆莲没有回答倾城，只是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宋至善见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夫人不常来这城外郊野，不知这里比城里冷些，穿得少了。”
    陆莲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便低下了头，将自己的目光藏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啊。”
    叶倾城半信半疑，将护身符握得更紧了些。
    众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天色渐晚，雷雨却丝毫不减。
    宋至善不好意思地起身：“季夫人，诸位牙郎，今日天公不作美。郊野路远泥泞，只能委屈各位在寒舍留宿一晚了。”
    叶倾城回想起宋家这宅子的构造，发出疑问：“有劳宋掌柜。可是，这里也许只够安置您与夫人，还有季夫人。我们人数众多，恐怕……”
    宋至善沉思片刻，“叶掌柜稍等，我这去问一下隔壁的恩师，竹山堂就在后侧，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凑合一晚。”
    见众人均没有意见。
    叶倾城礼貌作揖：“那便有劳宋掌柜了。”
    宋家后侧，竹山堂。
    叶氏众人冒着暴雨，推开竹山堂的大门。
    正值竹山堂的弟子们年休，整个堂内除了个看门的大伯便再无他人。
    那大伯披着个厚厚的外套，手里端着个小巧的烛台，带着倾城他们走在黑咕隆咚的连廊里。
    除了雨声，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空洞洞的，让人心慌。
    突然，一只癞蛤蟆从叶倾城的脚边掠过。
    啊啊啊——
    她吓得失声尖叫，一把抱住了身旁的郭子维。
    那大伯转过身来，在烛台映衬下，他的脸被光影放大，随着风摇摇晃晃，仿佛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啊啊啊啊，鬼啊！”
    叶倾城将头埋在郭子维的臂弯里，叫得撕心裂肺。
    清欢和一户被倾城吓到，也一边一个紧紧地抱住了情绪稳定的徐宁。
    郭子维正闷笑着。
    那大伯便没好气地怒斥起来：“这位娘子，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算是真的有鬼，也被你吓得魂飞魄散了！”
    郭子维费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对不住，她怕黑！请继续！”
    大伯将众人带到了竹山堂的宿舍区域。
    “就是这里了，这两间便给你们住，郎君们一间，娘子们一间。这是竹山堂的学子们备考时临时住的地方，虽然简陋了一点，倒也什么都不缺。”
    ”这里蛮好的，麻烦大伯替我们谢过律己先生。”郭子维礼貌回道。
    临走之前，那大伯又特意盯着叶倾城嘱咐：“莫要再大吵大叫了，乡野静谧，乡邻们休息得早，经不住你们这般吵闹。”
    “好好……”叶倾城自知这话是说给她的便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郭子维注意到对面有一间房间亮着，便好奇问道：“大伯，对面那间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无聊的话倒是可以去坐坐，只是里面都是先生的收藏，切记不可乱动。”
    说罢，大伯放好两盏烛台后，那大伯便背着手离开了。
    几人迅速分好了房间。
    这两间房是并排的，因房间已有些时日无人居住，都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桌台上也落了一层薄灰，墙角还落着几只小昆虫的尸体。
    床铺是用土砌好的大通铺，侧面还能看到不少裂纹，摸上去冰凉得很。
    万一户将两间房间的窗子都用力撑开，又扫了扫灰：“也是许久没住这样的屋子了，以前走江湖时倒是时常光顾。”
    徐宁仔细地在两间房内走了走，然后在东侧的墙上都贴好了平安符：“好了。这下你们不用怕了。”
    时间还早，众人聚在其中一间房里取暖。
    没吃过苦的清欢扫视着房间，撅嘴吐槽：“真是倒霉，没想到这雨竟下得这么欢，本来一两个时辰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硬是被困在了这。”
    叶倾城轻抚着清欢，安慰道：“凭栏听雨也是蛮有诗意的，若不是困在了这，平日里咱们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清欢终于挤出了笑容：“阿姐说的都对。”
    郭子维依靠在门边，一直盯着对面的书房发呆，虽然那房间亮光微弱，但他觉得似有人影晃动。
    “刚才那大伯说对面是律己先生的书房，你们可想去看看？”
    叶倾城兴致勃勃：“闲着也是闲着！好啊”
    其他人点头附和。
    咯吱——
    郭子维端着烛台，慢慢推开了书房的门。
    众人依次进入。
    “哇，这书房真是别有洞天啊，外头看是小小一间，里面竟然这般深远。”清欢不禁感叹道。
    叶倾城也满眼惊喜，这书房与她平时看武侠小说时，脑中想象的藏经阁倒有几分相似，木刻的雕花书架摆得随心所欲，典籍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但并不整齐，有一种经常抽出来翻看的痕迹。
    众人都兴致勃勃，立刻四散开来，自顾自地去寻找感兴趣的典籍去了。
    万一户雀跃得很，“让我来看看，这有没有武功秘籍！”
    徐宁不知何时也已捧起一本符咒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郭子维，他站在入门处反复盯着角落里一盏烧了大半的烛台，暗自思忖。
    “奇怪，难道真的没人？”

 第六十七章 这里蹊跷得很

    郭子维走近角落里那烛台处，怔怔地看着附近的两排书架。
    叶倾城见他就不吭声，“怎么了？”
    郭子维托起自己的下巴，思考着：“总觉得这里有些哪里不对。”
    叶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大咧咧地指着书架说：“是这两排么？可能是……太过整齐了？”
    经叶倾城提醒，郭子维恍然大悟。
    郭子维把眼睛靠在这两排书架边，细心地观察起书架的每一层。
    每层书籍上方都落满了灰尘。
    直到最底层，郭子维一眼便看到其中一本典籍的上方，洁净如初。
    “找到了！”
    他将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叶倾城盯着那书籍的封面，一脸疑惑地念了出来：“‘烹茶录’，难道是教煮茶的么？”
    郭子维快速翻阅了下：“这是本杂记，描绘的是两年前，竹山堂的学子们一起在庭院中烹茶的景象，你看，还有人画了画像！”
    郭子维指给叶倾城看，“还记录了每个学子当场做的诗句和文章。”
    叶倾城抬头望出窗外，“画里的，不就是这么！只是少了这画里的竹子。”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律己先生的书房，可能就是他突发奇想地，想看看这些与学子们的美好回忆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郭子维又观察了下这书册。
    “我只是觉得古怪。你看这本书的边底，明显是有些潮湿，定是不久前刚有沾了水的手碰过。可我们来时，书房里四下无人。”
    叶倾城被郭子维说得背后发凉，其他人听到也围坐了过来。
    “你说的有点道理，让我瞧瞧！”
    叶倾城随意地翻了翻，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们看这里，可是被人撕掉了一页？”
    “还真是！”众人附和道。
    清欢目光如炬，接过书，正准备研究一番之时。
    “王某的书房今晚好生热闹啊！”
    众人循声望去，如平日一般花枝招展的律己先生已经立在门口。
    “先生好！”
    众人异口同声，清欢机敏地将书册藏进了袖子里，背到了身后。
    叶倾城还在生律己先生的气，一副赌气的样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响啊！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你这小娘子，真是强词夺理，王某我走路一向轻盈优雅。”
    说着他还自恋地提着衣摆原地转了个小圈，以展示他轻盈的脚步。
    众人被王律己逗笑。
    清欢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听到袖子中的书册因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才又骤然绷住了笑。
    律己先生饶有深意地也笑了笑，故意走近众人，继续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书房，还说我鬼鬼祟祟。”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瞄向清欢背着的手，“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行鬼祟之事啊？”
    叶清欢自觉心虚，脸上倍感温热，便又后退了几步。
    叶倾城装作无意地挡住了律己先生视线，“好好好！是倾城一时失言，我们也见识过了，现在离开便是了！”
    “先生，告辞！”
    叶氏众人与律己先生匆匆告辞后，便一窝蜂似得跑回了房间。
    王律己看着远去的几人，摇晃着头，喃喃自语道：“倒是与其他牙人不同，甚是有趣。”
    说罢，他吹灭了角落里的烛台，慢悠悠地关上了所有的门，独留了一扇窗。
    在正要掩上最后一个门缝之时，他突然轻声吐了句：“走时，记得关窗，别淋湿了我的书。”
    黑暗里，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张纸，攥起了拳头。
    竹山堂，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平日最细心的清欢便与郭子维一起研究起那本书册。
    众人等得昏昏欲睡。
    叶倾城早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磨起了牙。万一户用剑支撑着头，徐宁则不停地念着口诀让自己清醒。
    “我知道了！”
    清欢发现了蹊跷。
    众人惊醒。
    叶倾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迟到了迟到了！”
    郭子维敲了敲她的头，这才回过神。
    万一户关起了房门，“清欢，你说。”
    叶倾城将书册翻到了那副图，平铺着摆在了桌上。
    “你们看，这幅上可以看出，参加了这个烹茶活动的，共有七人。除了律己先生与一旁的大伯，参加的学子共有五人。”
    她将书册翻到了缺页的位置，继续说道：“缺页的这里，前后都是律己先生与其他学子留下的感言，并留有落款，分别是律己先生、王谦、沈煜、苏应之。从这其中推测出，缺少的这一页上有剩下两名学子的感言。”
    徐宁发问：“那其他书页中，可以查到这两人是谁么？”
    清欢看了眼郭子维，皱眉道：“无从而知，但从刚才的那副图上，可以看出是其中穿着松绿色织锦缎的这位，和穿着赤色花鸟纹的这位，因为他们写感言的顺序与那图上从左至右的坐次是一致的。”
    叶倾城捧着自己的脸，一脸生无可恋。
    “那线索岂不是断了，到底是何人，会在这暴雨天钻进书房里，撕掉这一页呢？”
    众人没有思路，均沉默了起来，
    万一户打了哈欠，“哎，别想了！这又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还帮竹山堂抓起贼人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早些睡下，还是明日带季夫人看宅更加紧要！”
    郭子维点头道：“一户说的是，晚上大家都小心点，若有情况，随时叫我们。”
    说罢，二人便回到了隔壁。
    夜色如墨，雨重如柱。
    窗外静谧阒然，整个竹山堂都被笼罩在雨气泛起的轻烟中，愈发神秘起来。
    叶氏众人在房中正睡得熟。
    突然，一声声带着恐惧的哀嚎打破了夜空。
    众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清欢快速重新点亮了烛台，随着光影重新找亮了房间，贴在墙上的那平安符也飘飘然地掉落了下来。
    徐宁拾起平安符，对上了满眼惊恐的叶倾城。
    那哀嚎声仍然回荡在整个小镇落的上空。
    三人立刻穿好外衣，冲出了房间。只见万一户与郭子维已经等在了门口。
    “你们没事？”
    “没事！这声音好像是从宋宅那边传过来的！”
    “走！去看看！”

 第六十八章 另有隐情

    叶氏众人打着油纸伞，正要出门。
    又碰到了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王律己刚打开房门。
    王律己迷迷糊糊地道：“真是扰人清梦，既然你们去瞧，我便继续睡了，回来可要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郭子维注意到他的鞋边角上沾了些泥。
    “先生，方才出过门？”
    律己先生的脚稍稍退了半步，“哦，方才去了个茅房。那是还没有动静。”
    说着，他便又关上了门，回去了。
    郭子维若有所思。
    叶倾城拉了拉他，“赶紧走！”
    众人顶着大雨寻到了宋宅后门。
    宋宅后门对着一片田野，宅子与田野之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许是暴雨的原因，河水异常湍急。
    “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那哀嚎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声叫得人心神不宁。
    “应该就在附近了。”带头的万一户谨慎地说道。
    叶倾城透过下冒烟的雨帘，好似看到了河道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那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叶倾城懊恼着刚才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提上一个灯笼，雨下的这般大，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众人缓缓地向河道靠近。
    万一户拔出剑防身，在靠近了那黑影之时。
    “你是何人？”他厉色发问。
    空气中一片寂寥，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万一户又走近了一些，众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嗨！是个稻草人！”万一户松了口气，“应当是那边田野的，许是坏了，被丢到了河道边上。”
    正当众人放下心来。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杀我！我给你磕头了！”
    刚刚哀嚎的那凄凉女声突然在万一户身后的大树处传来。
    那声音空灵，仿佛飘在空中一般。
    众人不禁心头一紧。
    叶倾城吸了吸鼻涕，紧紧抱着徐宁：“阿宁，你那符对付孤魂野鬼，应当绰绰有余。”
    “一户，上！”
    “摸得着的我万一户都不怕，就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万一户的双脚像灌了铅，无助地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郭子维在附近随意地拾起一根树枝，“我来！”
    只见他一步一停，缓慢地向那大树靠近。
    终于绕到了树后。
    他大声喝道：“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四目相对，二人同时吓了一跳。
    郭子维一脸不可置信：“宋二夫人？！”
    陆莲受到了惊吓，大喊大叫了起来：“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随后便在雨中疯跑起来。
    她满脸惊慌，一路在水里踩出“啪唧啪唧”的声音，但兜兜转转地却不跑出这河道。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倍感茫然。
    叶清欢大喊：“不行，这样不行，她还怀着孕呢！无论怎样，我们得按住她，先将她带回房里。”
    “好！”为了抓到陆莲，叶倾城干脆丢开了伞。
    但她跑得飞快，即便碰到了她，也是拼了命的挣扎，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命。
    就在此时，宋至善带着拿着粗重绳子的家仆一起从后门走了出来。
    “快！”
    那些家仆不管三七二十一，凶狠地按住陆莲，便用那绳子捆住了她。
    陆莲的嘶吼愈发尖锐，但无论她怎么挣扎，那家仆都不曾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们粗笨地把她像牛羊一般抬了起来。
    宋至善不耐烦地看着她，威胁道：“若是吓走了季夫人，我要你好看！”
    陆莲放弃了挣扎，她面朝夜空，像鱼儿一样张着嘴，任由冰雨灌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宋至善，你干脆了断了我！哈哈哈……让我快些去下面给至言赔罪！”
    陆莲冷冷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着。
    宋至善被陆莲触怒，怒斥着：“还不快把夫人送进去！”
    “宋掌柜！”叶倾城叫住了宋至善。
    宋至善丝毫不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叶掌柜，做好你牙郎的本份便好，别人的事儿少掺合！”
    “关门！”
    万一户飞身过去，及时用剑卡住了大门。
    “宋掌柜，我们掌柜的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关门了？”
    说罢，他稍一使力，那些推着门的奴仆们便一起摔倒在地。
    门重新被万一户打开。
    叶倾城走到门口，快速擦拭了下脸上的雨水。
    郭子维注意到宋至善衣角上的香灰，也跟了过来。他动了动鼻子，在宋至善身上嗅到了与竹山堂书房一样的沉香木味道。
    郭子维暗自思忖着，难道，刚刚在书房里撕掉书册的人，是他？他到底想隐藏何事？
    叶倾城救人心切，直截了当：“宋掌柜，我们做这桩生意，便要对季夫人负责。她有意购置您的宅邸，那我们便有责任调查清楚这宅子的过往。若您不想卖了，我们现在就带季夫人走。绝不能将她一人独留在这。”
    叶倾城的坚定眼神正对上了犹豫不决的宋至善。
    背后的陆莲还在狂笑着。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宋至善侧过脸来，在闪电下，半阴不阳。
    他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懒得腿长在季夫人身上，走与不走，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叶掌柜及各位，明日请早。”
    宋宅后门再次关上。
    叶倾城不寒而栗，背后湿答答一片，也不知是渗出了冷汗还是未干的雨水。
    次日，雨后初晴，宋宅正堂。
    倾城与子维来接季夫人，宋至善也陪同在座。经历了昨夜的折腾，他们都精神不济，不停地打着喷嚏。
    今日的宋宅，静的出奇，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
    房檐上不停滴落着残留的雨水，滴答滴答……就像叶倾城此时此刻的心情。
    沈潇今日倒是心情大好，她换了一只珠花戴在了头上，穿上了一件华贵但有些陈旧的衣裳，她好似对昨晚之事毫不知情一样，美滋滋地在庭院里晒着谷物。
    叶倾城靠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沈潇，暗自思忖。
    昨日陆莲那叫声那么凄厉，她怎么可能睡得这么熟，一点都不知道。
    叶倾城试探着发问：“宋二夫人可好些了？”
    沈潇放下手里的簸箕，猛然回过头：“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嘛？”
    叶倾城尴尬地笑了笑，又连忙换了个问法：“额，我是问陆莲怎么样了？”
    沈潇听见陆莲的名字，嘴角直接就变了方向，“问那妾室作甚？这都几时了还不起身，哪里有嫁了人的样子！”

 第六十九章 卖个宅子可真难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与郭子维对视了一眼。
    宋至善看出他们的怀疑，突然出了声：“她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梦行症而已。”
    叶倾城将信将疑，梦行症哪有那么激烈的？陆莲昨日分明清醒的可怕！
    算了，还是赶紧带季夫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宅子不买了。
    季淑仪终于出现。
    倾城诧异最爱美的季夫人居然穿着与昨日一样的衣裳。
    她拉过季淑仪的手：“夫人，对不住，是我们没调查清楚就带您来看宅了，让您受惊了。我们再给您找其他的宅子！”
    季淑仪一脸惊讶：“我对这里很满意。不过买宅子是大事，我打算再在这里多住几日，再做决定。”
    叶倾城被季淑仪的反应吓到。
    “夫人，您可是认真的？昨晚的声音您没听到么？”
    季淑仪的睫毛微颤，轻轻拂了下手臂：“昨日雨大，我睡得正好，不曾听到什么声音啊！”
    沈潇在庭院里扬起谷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扬起头：“我们这夜里安静得很。叶掌柜真爱说笑。”
    沈潇怎么也变了，她不是不想卖这宅子嘛，为何现在没有了任何反应，还如此和气？
    叶倾城彻底懵了。
    “宋至善，你把她们怎么了？你是故意把我们支到竹山堂的！”
    宋至善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碗。
    “叶掌柜，你此话怎讲啊？她们都正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方才季夫人的话你可听见了？接下来，您是不是需要赶紧回牙行做文书了，我们还急着成交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突然响起了诵经的声音，伴着木鱼声，有节奏地传来。
    叶倾城还想争论，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她。
    “好！宋掌柜，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郭子维拉着叶倾城便迅速离开了宋宅。
    竹山堂，房间。
    叶倾城和郭子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大家。
    众人一边疑惑重重地收拾着行李，一边复盘着这两天诡异的一切。
    清欢叹着气：“这个陈家真是处处都怪极了。二个失踪的进士儿子，一个未过门却坚信自己是宋二夫人的沈娘子，糊涂的宋老夫人和多年没有音信的宋录事。唯一健在是明明做了赘婿还耀武扬威的儿子，和一个有梦行症，白天正常晚上发癫的媳妇。”
    “现在怎么办？”清欢发问，“咱们现在可是真的丢了夫人！带客人看宅，客人却被扣下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牙行就真要关门了！”
    郭子维眯缝着眼睛，“我觉得季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被宋至善威胁着留了下来。而这个事情一定和宋三郎君有关系。昨日我在宋至善的身上衣角擦到了一些香灰，而那香灰不是普通的香灰，是律己先生书房里沉香木特制的香灰。”
    叶倾城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昨天在书房里撕掉了那页书卷的人，是宋至善？！”
    说到这里，徐宁也反应过来。
    “这样说来，昨天陆莲被绑起来的时候，喊了一句，要去找至言认罪。难道宋至言的失踪，与丢了的那页书卷有关联？”
    叶倾城突然后背发凉，“那书卷上的其中一人，一定是宋三郎君。可是从书册上看，那日他们相谈甚欢，并未发生什么啊！”
    众人正疑惑着。
    郭子维起身说道：“我们坐在这空想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尽可能的调查清楚来龙去脉，把季夫人救出来。”
    清欢丧气：“可是宋三郎君都失踪这么久了，连官府都没弄清真相，我们几个牙郎怎么查嘛。如今卖个宅子可真难啊！”
    正说着，叶倾城眼中闪着机灵的神色。
    “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们！”
    众人齐齐看向了她。
    “谁？”
    岔路口的小摊。
    昨日一场大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来光顾这小摊的过路人也少了大半。
    叶倾城带着诸位牙郎浩浩荡荡地便围坐了一桌。
    小贩见她声势浩大，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意图。
    他端着壶热茶汤和几个破茶碗便喜滋滋地靠了过来。
    “娘子，您今日来的这般早，还带了这么些个人，可是有生意要和我做啊！”
    叶倾城二话不说，从包袱里掏出袋装了五十文钱的小荷包，便拍在了桌子上。
    “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贩从容地打开荷包瞧上了一眼，嘴角瞬间不受控制地咧开：“娘子，你且问！”
    叶氏众人拉着小贩足足问了半个时辰。
    从他口中得知，陆莲与宋至善当年的婚事是郎情妾意的，并无任何不情愿的意思。虽然是宋至善入赘陆家，但陆家还是给陆莲抬了十里红妆到宋家，就从这小摊前路过，浩浩荡荡地走了许久，当时还来了不少人围观，都说宋家找了良配。成亲之后，因为有沈娘子在，所以陆莲很少再去宋家，每次去也都有宋至善陪着，但一住就住上个半个月左右。
    宋家兄弟们当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因宋录事入了军营便一去不返，三个兄弟都十分孝顺宋老夫人。三人同在竹山堂上课，拜在律己先生门下，宋大郎君先考中的进士，当时他骑着马风风光光而过。宋二郎君及三郎君二人是同一届参加的科举，但只有三郎君考中了进士，当时为了照顾宋二郎君，他还省去了这些仪式，大家都羡慕他们的感情好。
    郭子维拿出了书册，翻到了画像的那一页，继续追问：“那你可能认出图上靠右的这二人中，可有宋三郎君啊？”
    小贩瞧了一眼那画像，伸出手对着叶倾城晃了晃。
    “娘子，我回了这么多问题，早就远远超过五十文的价值了。这个，是另外的价格！”
    叶倾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又在桌子上补了十文。
    “现在可以说了！”
    那小贩笑嘻嘻地收起了铜板，拿起书册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接着，他笃定地摇着头道：“认不出！”

 第七十章 叶氏可是用了邪术？

    叶倾城一把揪住那小贩。
    “认不出你还收钱！”
    那小贩扬起头，耸了耸肩，“娘子，您只问认不认得出，我答认不出，何错之有？！”
    倾城还想争辩，幸得徐宁拉住了她，摇头道：“救季夫人要紧。”
    一场秋雨一场寒，热腾腾的小摊成了这条岔路口赶路人的唯一依靠。
    叶氏众人打包了几样吃食，便打算赶回牙行，讨论计策。
    正要离开之时，叶倾城又瞧见了之前那鬼祟的小郎君。
    天虽又冷了些，他却仍穿着与之前差不多的单衣，孤单一人缩在距离炉子最远的角落里。
    柳如和郑书易也真是心狠，派出来跟踪也不给件袄子穿。
    叶倾城又塞给小贩五文钱。
    “给他们再配块饼。”
    西市，叶氏牙行门口。
    叶氏众人自从进了西市的门，便觉得奇怪。只过了一晚，所有人都好像开始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几人均觉得浑身不自在。
    徐宁歪着头：“生意不好而已，这么遭鄙视么？”
    “连那街角处摆摊的掌柜都不见了！肯定不简单！”清欢附和道。
    众人正疑惑着。
    万一户这急脾气一点也忍不了，随手抓了一个过路人，便逼问起来。
    “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闭起眼睛、扯着脖子喊道：“我……我阳气十足，不适合你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万一户见状，直接拔出了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恐吓道：“谁管你阳气足不足！把话说清楚！”
    利剑一出，附近的过路人都吓得拔腿就跑，就像看到了瘟神一般。
    一边跑着还一边喊着：“叶氏当街抓人了！！快去通知市属！！”
    那被抓住的路人更是脸色铁青。
    “你们……都说你们叶氏因生意不好，便用了邪术。骗季夫人去了鬼宅，就是为了给邪神献祭！”
    “什么？？？邪术？”叶氏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叶倾城想过郑氏会给他们泼脏水，却没想到这谣言传得这么快，又这么疯！
    万一户松开了那路人的脖领，他吓得直接双脚瘫软在地，用胳膊硬撑着拼了命地挪到了一边。
    众人望向对面的郑氏。
    只见郑氏将招牌和旗子都换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郑书易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他家管家在门口张贴告示。
    “从今日起，所有宅子，只要在郑氏成交，牙钱一律增加为宅钱的百分之三。”
    周围的人都怨声载道。
    立刻有人提出抗议：“行规便是百分之二，你们怎能私自涨价？！”
    郑书易冷哼着：“嫌多，你们可以去对面啊！郑某绝不拦着！”
    说着，他还挑衅地瞧了一眼叶氏众人。
    叶倾城暗自咬着牙，这个郑书易，故意放出谣言让叶氏门可罗雀，又立刻涨了牙钱，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真是无耻至极！
    万一户再次拔出了剑，“我去砍死他！”
    郭子维拦住了一户：“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再商量。”
    叶氏众人垂头丧气地进了门。
    虽然生意不好，但二叔父还是将大堂收拾得光洁如新，桌椅摆得仍然整齐对称，花瓶里也插了鲜桂，看起来暖暖的。
    清欢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怎么办……从何查起？”
    众人一阵沉默。
    忽然，后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季之言的声音。
    “之言怎么在这？”叶倾城问道。
    叶禄笑了笑：“季夫人跟着你们去看房，最近之言和勿儿、青莲他们一起住在了孙神医府上。孙神医那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咱们这不是……”
    说到这里叶禄眼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咱们这不是没人来嘛，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了。”
    “这会子，小世子也来了，正在后面给之言和勿儿讲课呢。”
    叶倾城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刚才的心寒突然变得有些柔软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赶在被之言发现之前救出季夫人。
    一旦季夫人回来之后，郑氏散播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其他人也同样被孩子们柔化，众人心照不宣地围坐在一起，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
    郭子维掏出那本书册，摆在了桌面上。
    “现在我们也并不是全无思路，若想知道少了的那页到底写了什么，恐怕只有找到另外几人这一条路了。”
    叶倾城托着下巴。
    “另外几人，律己先生和那大伯定然不会帮我们了，那日律己先生出现的那么凑巧，必然是帮宋至善打掩护。那剩下的只有……叫什么来着？”
    清欢拿起书册念了起来：“王谦、沈煜、苏应之。”
    徐宁叹了口气：“貌似都没怎么听过，可能这几人都未曾考中进士，没有捞到一官半职罢。”
    “最好是能想办法查一下宋三郎君科考那年的名单。”郭子维回。
    叶倾城发着呆，她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难道是之前背过的唐诗里的诗人？
    不对，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情。
    忽然，灵光一闪而过。
    她结结巴巴地说：“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可是，苏应之？”
    她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出当时在仙居吃饭时，苏翎送给她的那丝帕。
    展开一看。
    那丝帕的一角的睡莲旁，赫然绣着“苏应之”几个小字。
    叶倾城激动地手指直抖，“不知，此苏应之，可是彼苏应之啊？”
    郭子维斜着眼眸，醋意上头。
    一把抢过叶倾城手里的丝帕，酸言酸语道：“让我瞧瞧！郭某竟不知，叶倾城何时开始随身携带男子的丝帕了？”
    其他人均心领神会地在一旁闷笑。
    叶倾城一时尴尬，其实她只是因为这丝帕实在好看才戴在了身上，现在想来此举还确实有些暧昧了。
    她讪讪开口：“实在是因这丝帕，材质甚好！不脱丝，不粘毛，还够柔软，颜色也……”
    见郭子维越来越气，徐宁只得偷偷拉了拉叶倾城的衣袖，才打断了她。
    清欢偷笑着帮倾城解围，“若苏应之是苏市令，便好办了！怕只怕只是重名，据我所知，苏市令并不是长安人氏，既不是本地人，又怎么会是竹山堂的学子呢？”
    清欢说的在理，众人刚燃起来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大半。
    叶倾城拿起了那书册。
    “是与不是，我们直接去问他不就知道了！我这就写信函，待他今日结束公办，我们直接带他去醉仙居，问个明白！”
    “好！”

 第七十一章 有人动了手脚！

    醉仙居，二楼。
    叶氏众人焦虑地等在包厢中，门外一有个风吹草动，便以为是苏翎来了。万一户连着开了几次门，都碰了壁，便直接坐回去，颓卧在了贵妃椅上。
    苏翎那边边，因叶倾城的信函写的太过简单，苏翎还以为是倾城单独邀了他。
    自从静心宴后，他便发现了自己对倾城的好感，因此压抑着内心有意回避着她。
    作为市令，叶氏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今日叶倾城突然送来了信函有事求助，让他不禁有些雀跃。
    苏翎从出了市属大门开始，便一路演练着与倾城见面的场景，直到站到了包厢门外。
    苏翎在门口徘徊着，来回踱步。
    包厢里，众人注意到有人影在门前飘来飘去。
    “可是苏市令到了？”郭子维发问。
    众人急不可耐，一起挤到了门前准备欢迎。
    叶倾城刚要推门。
    苏翎清冷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叶掌柜，我不是刻意冷待你，只是近日公务繁忙。”
    屋内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叶倾城歪着脑袋，谁？冷待谁？
    她正想着，声音再次传来。
    “不行！太官方了！”
    “倾城，许久未见，许是你们最近罚款不多，日后我定多来瞧瞧！”
    众人隔着门目瞪口呆，郭子维更是一脸坏笑地盯着叶倾城，一副“你可以啊”的样子。
    叶倾城扶着额极力地摇着头。
    心里暗自嘀咕着，苏翎平日里一板一眼的，竟没想到，内心这般的“少女”。
    “不行，我与她还没熟识到可以叫‘倾城’那般亲密。”
    “还是叫叶娘子……比较妥帖。”
    苏翎还想演练。
    咯吱——梆！
    叶倾城实在受不了，直接大力推开了门。
    只是没想到苏翎站得太近，那门板直接撞到了他的额头上，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苏翎捂着额头与众人面面相觑，尴尬着打了招呼：“诸位，都在啊？”
    众人也一脸无所适从，只得齐齐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小厮上完了所有的酒菜，众人也已坐好。
    苏翎还没有走出内耗，想想刚才干了什么就自觉无颜。
    他的脸一直温红着，如醉了一般，额头上也包了纱布，看起来甚是滑稽。
    众人似笑非笑，但努力地压着情绪，使劲儿夹菜。
    郭子维率先打破尴尬，“苏市令，实不相瞒，今日请你来，是想与你打探一些往事。”
    苏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往事？”
    郭子维单刀直入：“苏市令，郭某冒昧一问，您可是字’应之‘？您可认识宋至言？就是那位神秘失踪的探花郎。”
    苏翎没想到他们会问这些，不由得一怔：“没错，我确实字’应之‘，也曾与宋三郎君有过交集。当年赶考，我与秦庆同行至长安。但不曾想，长安物价高昂，我两个穷苦书生根本承担不起。他投身怡春阁作诗，为怡春阁壮人气，后又在那与慕容娘子两情相悦，便与我日渐生疏了。我不想涉足烟花之地，便找到了郊外，当时律己先生开放竹山堂给贫困考生暂住，我便住了进去。也是在那结识了宋家的三兄弟。”
    叶倾城听得起劲儿，怡春阁居然还找书生去作诗壮人气？原来那时候就有水军了呀！
    苏翎顿了顿，反问道：“不过，你们为何会问这些？可是至言有消息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倾城直接掏出了书册。
    “苏翎，你先回答我。这书册上记录的那次’烹茶‘你可在场？夹在其中的这两位，可有宋至言？”叶倾城指着书册上的图问道。
    苏翎接过书册感叹道：“我竟不知还有人记录成册了。”
    他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往日的回忆也渐渐在脑中浮现。
    “没错。这次竹山堂烹茶，我有幸在场。你所指的这两位，便是宋家二郎宋至善和三郎宋至言。”
    苏翎这话一出，众人都起了疑惑。
    叶倾城将那图又拿得更近了些，“苏翎，你可看清了？这图上哪有宋至善啊？我们前几日刚和他见过，与这个图上之人，长得完全不像啊！”
    苏翎眉头不禁皱成了一团。
    “奇怪，这图上的确实不是，但我记得很清楚，那日与我们一起烹茶的，定是宋至善。当日律己先生叫大家在庭院中烹茶作诗，他的诗夺了头筹，还单独写了一幅，裱好了挂在宋家正堂了。”
    听闻此话，郭子维将眼睛贴近了那页面的侧面，又用手指使劲儿搓了搓。
    不对，这个图被动过手脚！
    “你们看！宋至善这里明显比其他地方的颜料要厚一些，我猜想定是有人给他重新画了脸。”
    徐宁不解：“会是谁呢？”
    “律己先生！”郭子维与苏翎默契地异口同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至善又为何要撕掉他和宋至言那页感言呢？”叶倾城继续发问。
    苏翎听得一脑袋浆糊。
    “你们都把我问糊涂了。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苏翎。
    苏翎听后大为震惊。
    “你们口中的宋至善，竟与我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苏翎喝了杯酒，眼神微微变得迷离，望着窗外回忆起了过往……
    “我与他们兄弟俩在竹山堂相识，那时候的我一穷二白。即使在竹山堂，也是付了房钱便再买不起吃食了。
    我接连饿了几天，直到有一日在竹山堂后院里不慎晕倒。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在宋家了。当时，至善正坐在宋宅与竹山堂临近的房檐上背书，正巧看到了晕倒的我，便与至言一起将我拖到了宋家。
    当时宋老夫人给了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还送宋老爷子的旧衣给我。
    从那日起，我便与他们兄弟俩一起备考。
    我们三人中，至言是最没耐性的，但他天资聪颖，有着股机灵劲儿。
    至善是才学最好的那个，律己先生也对他寄予厚望。”
    听到这里，叶倾城突然打断了苏翎。
    “苏翎，你等一下。你刚刚说，宋至善是你们当中才学最好的那个？既然这样，为何最后，你和宋至言都考中了进士，只有宋至善落了榜？”
    苏翎轻叹了一口气。
    “是因为……”

 第七十二章 周茗贞虽迟但到

    苏翎努力地回想。
    “当时放榜，我们也很诧异，至善还曾去礼部讨要说法。再后来，我还是从其他人那得到的消息，说是因他写了不该写的内容，才被取消了资格。没有把他抓起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竟去入了赘。一入商贾，便再无科考资格了，至言也在高中不久后便离奇失踪了，甚是可惜。”
    苏翎回忆上头，眼中满是惋惜。
    他猛然意识到现下眼前正坐着一圈的商贾，突然就红了脸。
    叶倾城看破了他的心思，甩手道：“无碍无碍，我们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有资格也考不上。”
    苏翎稍稍缓和了些。
    夹了口眼前的豆干，嘴角稍稍上扬：“味道不错。当年备考之时每日以半块胡饼果腹，偶尔能吃上口豆干，都要雀跃好几日。”
    “高中之后，琼林宴、曲江宴、樱桃宴……大大小小的活动参加了不少，却没有一样记住味道。”
    叶倾城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苏翎的说法，宋至善应当是在入赘了陆家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可那小贩明明说过，他们当时郎情妾意，如今宋至善在陆府的地位又远高于陆莲。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
    众人陷入沉思，纷纷吃起了菜，相互沉闷地碰着杯。
    就在此时。
    咣当——
    房门突然被暴力撞开。
    “叶倾城，你下作！”
    周茗贞虽迟但到。
    此时的她，正气鼓鼓地叉着腰，一副来抓奸的派头。
    见房间里坐着一大堆人，她立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用纤长的手指遮挡着自己尴尬的神情。
    “周娘子，来都来了，一起坐下吃口饭！”万一户痞气十足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座。
    周茗贞也不客气，她直接走到郭子维身旁，用眼神示意他让开苏翎边上的位置。
    郭子维闷笑着瞧了眼苏翎，一边起身一边甩下句：“好男不与女争，苏市令，郭某爱莫能助了。”
    苏翎瞬间没了胃口，扶额掩藏着自己的无奈。
    周茗贞坐下后便，便快速扫了下眼前的酒菜。
    “这都点什么东西呀，我来醉仙居从来都是有特制菜品招待，从未见过你们吃的这些破东西。”
    说到这个，万一户便不服气了，他作为醉仙居的资深客户，这儿的每道菜都吃了个遍，自然也包括了周茗贞嘴中那写特制菜品。
    “周娘子，这你就不如万某懂了！醉仙居有两套菜单，一套便是您说的那特制菜品，好在食材稀少昂贵，确实是有了贵客崔十娘才会拿出来的。另一套呢便是这普通菜肴，食材虽常见，但胜就胜在滋味上，做法可是很讲究的。”
    周茗贞将信将疑，打算就近尝尝这清泉羊肉。
    她的筷子刚碰到那羊肉，肉就像化了似的，直接绽开，泡在清泉汤汁里，如银丝般柔软。
    她谨慎地夹了其中一丝，放入嘴里。
    “如何？”
    众人期待着她的反应。
    “嗯！仙品！真是不错！为何不能给我也用这个菜单？！这不是欺负我们权贵子弟嘛！”
    叶倾城撇撇嘴，这人怎么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呢！
    周茗贞吃美了，又连着夹了几块，也不顾自己贵女的身份了，直接将袖子挽到了关节处。
    正吃着，她美滋滋地说：“上一次本娘子吃到这般廉价又好吃之物，还是琼林宴上的樱桃酥饼，里面夹着樱桃肉和牛肉，混在一起，外面的酥皮烤得用心，酥而不硬。”
    周茗贞的话意外打开了郭子维的思路。
    少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苏市令，你可还记得，宋三郎君的失踪是在当年的琼林宴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我依稀记得，当时圣上给县主与秦太傅赐了婚。至言还与我说，很是羡慕，若他考进了前三甲，也许也能得到个好姻缘。”
    周茗贞嘴吃得鼓鼓的，抬眸问道：“宋三郎君？可是那个相貌平平，却自诩能力非凡的宋至言？”
    众人吃惊不已。
    叶倾城见周茗贞有些噎住，顺手递给了她一盏茶。
    “周娘子居然也认得宋三郎君？”
    周茗贞喝了茶，终于将食物吞咽了下去。
    少女一边嗤笑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起了身：“当然认得！他可是在各贵胄之间出了名的。”
    郭子维挑着眉：“此话怎讲？”
    周茗贞忍着笑，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这个宋至言，自琼林宴后，他便开始每日写书信亲自送到侯府来，自称是仰慕我已久，死皮赖脸地非叫家仆送进来给我。但那时，我已经倾慕于苏郎，便把那些书信统统丢在一边，没有打开。”
    她越说越兴奋，“直到后来又办了杏林宴，我与其他姊妹齐聚在一处，正吃着茶点。这个宋至言就打我们前面走过。”
    “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均期待着看着周茗贞。
    清欢催促着：“周娘子，快说！别卖关子了！”
    周茗贞“噗”地笑了出来：“这个时候，番宁侯府的岳娘子就指着宋至言，说宋郎君每日都会送书信到侯府给她，表明心意。我们才知道，这个宋三郎君，把他想攀附的贵胄之女，都送了个遍。回府之后我们都将此事告知了长辈们，各侯府告到了礼部去，所以即使他考中了进士，后续也没有任何官职指派。”
    众人听得呆了。
    宋至言居然做出了这种事，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最后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久未吭声的徐宁，用沉重的语气开了口：“这样说来，宋三郎君会不会，因为没有了指望，最后……自裁了？”
    全场沉默。
    他们都瞬间沉浸在了哀痛中。
    郭子维眼眸一沉，“苏市令，那年的杏林宴，你可在场？宋家郎君可有什么反常？”
    苏翎敲着脑袋，努力地回想，连指节都用着力。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杏林宴上倒没有什么异常。而是结束之后，听闻宋家大郎就是那晚，离奇失踪了。”
    苏翎的回答让叶倾城心情复杂。
    宋老夫人真是命苦，夫君一去不返，三个儿子，一个失踪，一个错失登科，最后一个考中了却弄巧成拙，可能还自我了断了。
    另一边，郭子维正努力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直觉告诉着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七十三章 叶倾城，你同情卷王干嘛！

    郭子维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急促地问道：“周娘子、苏市令，你们可还记得，杏林宴是什么时候办的？”
    苏翎稍加回忆，便利落地回道：“五月初。”
    郭子维双臂抱胸，又发问道：“清欢，两年前宋至言的那张委托书，你可带了？是什么时候写的？”
    叶清欢点点头，从袖子中拿出了委托书，慢慢展开。
    “也是五月，但具体的日期已经淡化了。”
    叶倾城双手托腮，眉头微蹙。
    少女的的眼神瞬间清明：“那不对啊！如果宋三郎君是自我了断的，那他为什么要在死前跑去卖宅子？”
    苏翎也希望能解开往日好友的失踪之谜：“让我瞧瞧。”
    苏翎接过委托书。
    “这？这委托书可是至言亲自写的？”
    叶清欢连连点头，“是啊！客人的委托书，都需要亲自书写。”
    郭子维抬眸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苏翎摇着头，又将那委托书平铺在桌面上仔细观察了一番。
    “我见过至言的考卷，因对他的观点颇为欣赏，所以反复读了很多遍。这委托书上的字迹，与那考卷上的，绝对不是出自一人。”
    苏翎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正巧一股秋风苍劲而来，一瞬间吹开了包厢的窗子。
    窗子来回摆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脊背发凉。
    叶倾城猛得打了个激灵。
    这事越发变得诡异起来，若是同一人字迹为何会不一样呢？科考自然不会模仿其他人的字迹，那只有委托书可能有问题了。
    难道想卖宅子的人不是宋至言？
    想到这里，她缓缓地问道：“会不会那日去牙行登记的人不是宋三郎君，只是代他去登记呢？”
    徐宁摇摇头：“这种可能很小，但时间过了太久，也无法考证啊。这可是大事，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叶倾城急得在包厢里来回踱起了步。
    忽然，她一眼扫到了在一旁事不关己，直勾勾盯着苏翎的周茗贞。
    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对啊！周茗贞不是有宋至言写的书信么？！
    她直接拉起周茗贞：“周茗贞！当年宋至言写给你的那些书信可还在？”
    周茗贞被叶倾城这一拉，吓了一跳，懵懵地点了点头。
    “许是还在，我未曾打开过。”
    叶倾城期待地望着周茗贞：“周娘子，拜托了！”
    周茗贞甩开叶倾城，一脸不不耐烦：“拜托什么拜托！我为何要帮你？你可知我房内有多少物件？找这书信如同大海捞针！”
    叶倾城碰了壁，又偷偷看向了苏翎。
    被人一直盯着总是会有感觉的。
    苏翎虽未抬眼，便已料到了叶倾城的反应。
    他轻叹了口气，恭敬地走到周茗贞身边：“周娘子，至言是苏某当年好友，若能解开他的失踪之谜，苏某必感激不尽！有劳了！”
    周茗贞嘴角不住地上扬，眼神柔和娇媚，她轻拉了一下苏翎的袖子：“你为何与我这般客气！你开了口，我怎会无动于衷。”
    说罢，她瞬间变了脸色，一脸严肃地高声道：“来人！”
    周家奴仆反应极快，立刻便冲到了房门口。
    “立刻，马上，回府去翻找一叠，落款是宋至言的书信。一旦找到，速速送来这里！”
    “是，娘子！”
    周家家仆一窝蜂地散去，众人心中都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一时间，包厢里安静得可怕。
    郭子维闷笑着靠到叶倾城身边。
    压着嗓子问道：“你还要利用人家多少次？”
    叶倾城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救季夫人。再说了，我可是试过了无用，才求助于他的。你还质问起我了，你可是什么都没做！”
    郭子维就喜欢看叶倾城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故意冷冷地回：“没理的人总是会说很多。”
    见叶倾城不服气地瞪着他，他又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都等得累了，便睡了过去。
    窗子再次被风猛地吹开。
    叶倾城被惊醒，她抬眼正好看到了几片落叶飘进了屋，落到了坐在窗口的郭子维身上。
    他的背影疲惫尽显。
    或许是怕打扰了大家睡觉，郭子维熄灭了包厢中的所有灯盏，借着窗口的光亮，独自整理着现有的线索。
    这个卷王……
    叶倾城虽吐槽着他，但不知何时起，心中也渐渐对他有了几分敬意。
    咯吱——
    叶倾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窗。
    “不许看了！”她故作生气状，又马上软了口气：“休息会！你不必一直这么紧绷，等找到书信了，再推想也不迟。”
    见郭子维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叶倾城瞬间就期待起他的反应。
    “你就是太不紧绷了。你作为掌柜……”
    叶倾城一时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这下好了，他又开始长篇大论了。果然，心疼卷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叶倾城啊叶倾城，你开这个头干嘛！
    正在此时。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周家家仆焦急地推开了门，双手捧着厚厚一叠书信，单膝跪地：“娘子，找到了！请您过目！”
    众人都被唤醒。
    郭子维迫不及待地抢先接过了书信。
    大家一人拿起一封，手忙脚乱地拆起了信，有的递给了苏翎，有的递给了清欢与委托书做对比。
    苏翎一封一封地查看，皱起的眉头也越来越紧。
    “怎么样？”叶倾城关切地问道。
    苏翎神色沉重，“我可以确定，与当年考卷上的字迹，不同。”
    清欢也对比完所有的书信，叹着气道：“这些书信的字迹与委托书上的，基本一致，可以判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天啊！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若宋至言考卷上的文章不是他写的，那又会是谁的？”
    万一户震惊的瘫坐在座位上，不敢再深推。
    郭子维握着眼前刚刚梳理的线索，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用双手撑在了桌边，神色凝重地说：“高中进士的那份考卷，是宋至善写的。”
    在场众人无不睁大了双眼。
    郭子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当年宋至善落榜，可能根本不是因为写了不该写的内容，而是因为被宋至言换了考卷！”
    “这怎么可能？”

 第七十四章 人孰无过？

    苏翎神色暗沉，“我认为郭郎君所言在理。至善去礼部得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若这个推想成立，便也可以解释，为何至言平时功课平平，却可以在科举中脱颖而出，还是进士榜首，却在殿试中发挥失常，跌出三甲。”
    叶倾城听得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宋至善从礼部回来就发现了真相，但因为是自己兄弟，才编了个理由帮他隐瞒了过去。”
    桌上的书信稍稍被吹起了边角，郭子维神色笃定地将手拍了上去。
    “没错！”
    他继续说道：“这也可以解释了，为何宋至善自愿入赘商贾之家，自断科考之路了。”
    清欢惊得合不拢嘴，“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再留下字迹，若他再次考中，那宋至言换考卷的事情就会败露！”
    徐宁眼珠一转，“那，那日潜入律己先生书房的人，也是他？”
    “可是，为什么他要等到两年之后，才去偷那书册呢？”倾城有些想不通。
    郭子维努力推想着，“宋至善做事阴狠谨慎，他得知换卷真相后，定然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字迹销毁。我猜想，这本书册大概是他遗漏了，是那日我们被雨困在宋宅之时，季夫人无意间夸赞的那副宋至言画的竹山堂庭院，才让他意外想了起来。”
    众人不住地点着头。
    苏翎更是崩溃地跌坐在椅子上，深感痛心，又独自喝了一杯酒。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这些线索，细思极恐，她喃喃地梳理着宋家离奇的一件件事：“先是宋至言高中，宋至善落榜接着便发现了换卷真相，琼林宴后宋至言广撒网追求名门贵女，然后杏林宴后他的恶行被举报，然后他突然想要卖掉宅子。宋至善为了帮他隐瞒，自愿入赘娶了陆莲，然后不知，宋至言神秘失踪，宋至善性情大变，陆莲还有了梦魇……”
    “这实在太可怕了！”
    郭子维起身在纸上写着“杏林宴”的位置，画了个圈。
    “你漏掉了一个很关键的事件，杏林宴当晚，宋家大郎君便失踪了。”
    叶倾城被点醒，抬眸问道：“你怀疑，宋家大郎的失踪也与宋至言有关？”
    “没错！不但有关，还一定与他后来突然卖宅子有关。”
    “那只可能是，他要卖，宋家大郎不许！”叶倾城猜想，“可他为何不许呢？哎，可惜宋至言也失踪了，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叶倾城烦躁地敲着脑袋，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她从未想过卖个宅子而已，居然还有一天需要断案推理！
    她摆烂地把手里的纸张都扔在桌子上：“我的头都要炸了！那天陆莲叫得那么凄惨，口口声声叫着要去给宋至言赔罪，她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是她能告诉我们便好了。”
    叶倾城的话，启发了郭子维。
    他眼底闪过一丝机敏：“还有一个人，也知道真相！”
    “谁？”众人异口同声。
    “但是否能让他开口……”说着，郭子维直直地看向了苏翎：“就要麻烦苏市令，帮个忙了。”
    次日，竹山堂门口。
    自从叶氏的人离开后，这里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宋家老宅的大门仍然紧闭着。
    除了偶尔沈潇会提着篮子进出以外，宋宅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近日没有学子往来，竹山堂也安静得可怕。
    扶楹扎着活泼的双髻，在大槐树下玩着泥土，她一边努力着将身前的小土堆堆得更高，一边舀着水浇在上面，让土堆可以充分地被浸润。
    律己先生仍然穿得花枝招展，提溜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门。
    “扶楹，你真是越发地顽皮了！哪有小娘子玩泥巴取乐的，你瞧你的手脏的！”
    扶楹不服气：“怎得小郎君都可以玩，单我不行？先生偏心，可是瞧不起女子？”
    王律己皱了皱眉头：“你这小丫头，在竹山堂学问不学，倒学会了胡扯歪理！我去打酒了，不与你辩白了！”
    王律己正要踏上石板路，苏翎就迎面而来。
    “先生可是要去打酒？看来是不必麻烦了！”
    王律己眯眼使劲儿地瞧了瞧苏翎，直到苏翎走到还差几步的位置，才终于看清了来人。
    “来人……可是苏翎苏市令？真是稀客啊！”
    苏翎走到王律己面前，不禁得有些诧异。
    眼前的王律己容貌上与之前并无差异，只是这衣裳打扮却截然不同了，从前他总是一身素衣裹身，每日钻在学问里，从不放过多的精力在衣着上。
    如今这穿得鲜艳高调的王律己，竟让他有些不敢认了。
    他回过神，提起酒坛在他面前晃了晃，“难得先生还记得我，可否赏脸喝上一杯啊？”
    王律己笑得开怀，眼睛在酒坛上移都移不开。
    “这是自然，苏市令虽不是我竹山堂的学子，但才学了得，文风细腻，倒也不乏心怀天下之大义。我怎得不记得！”
    “你来得正是时候，现下堂内幽静，正适合小酌几杯！”
    竹山堂，庭院中。
    王律己特意找来了几碟小菜，“我自己做的山野小菜，不知苏市令可还记得？”
    苏翎给二人都倒满了酒，夹了个眼前的毛豆荚放入嘴中。
    笑呵呵地道：“苏某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尝到先生这糟毛豆之时，连豆荚都舍不得吐，反复咀嚼，最后都快嚼成粉末了。”
    王律己闻言，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那会儿你们还都踌躇满志。可惜，如今……”
    王律己的话戛然而止。
    只苦闷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苏翎顺着他的情绪，“我还记得当时就在这庭院里，还有幸参加了先生的烹茶会，当时竹林还在，真是惬意！”
    “是啊，不过两年而已……”王律己心头一酸，垂着头，摇晃着酒杯。
    苏翎接着挑眉问道：“先生，现在城内疯传，说宋宅里有鬼，你可知道内情？”
    律己先生闻言指尖微颤，他缓了缓，淡定地放下了筷子。
    苏翎略显惊慌：“先生，您这是？”
    王律己从容一笑：“苏市令，你此次前来，不只是来找我叙旧的？”
    他顿了顿，“不如，我们直接一点。”
    “好！”苏翎说着，起身向律己先生行了个大礼。
    他眼眸一沉，眼神冷如墨玉：“先生，换卷之事我们已经知晓。”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苏翎说出这话，王律已还是满脸痛苦。
    苏翎又给二人均满上了酒：“先生，人孰无过？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请先生明示，至言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第七十五章 请先生为我撒帐

    律己先生闷声笑了起来。
    “他们能找到你来，我始料未及！我王律己一生惜才，在你面前，一切谎言都难以开口。这一步走得着实是妙哉，妙哉啊！”
    苏翎礼貌地对律己先生行着礼：“先生谬赞了。在下开口之前，心中忐忑。怕您坦白，更怕您不说。现下苏翎的这颗心终于放下了。”
    王律己眼底满是豁达。
    他抬眸扫视了一圈，饶有深意地笑着：“我的竹山堂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任何异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出来！”
    见没有动静，他随手在捡起一颗脚边的小石子，朝着靠近书房的池塘丢了过去。
    石子落水，溅出水花，淋落在叶倾城身上。
    哎呦哎呦——
    叶倾城哭丧着脸服了软。
    其他人也都默默走了出来。
    叶倾城揉着腿坐到了律己先生身旁的蒲团上，“佩服，佩服，先生丢得真准！”
    众人席地而坐。
    王律己轻叹着：“自从那日在书房碰到你们，我便知道，这些事都瞒不住了。”
    “换卷之事，从放榜那天开始，我便猜到了。”
    “我对他们兄弟三个都再了解不过了，至言就算发挥得再好，也到不了能考中进士的程度。众人均因至善未高中而奇怪，只有我知道，宋至言能考中，更是件奇怪的事。”
    池塘中三只锦鲤嬉戏着，两只雀跃地相继跃出水面，另一只则在水中调转了头。
    叶倾城忍不住发问：“先生，是宋至言告诉了您么？”
    律己先生苦笑着。
    “我也希望他能来主动告诉我真相。但事实上是，他不但没有主动坦白，还用窃取来的荣誉到处耀武扬威。”
    “我当时，多次提点，但他都执迷不悟。”
    徐宁焦急地追问：“后来呢？”
    王律己抬起头，眼中满是酸涩：“后来，我多次鼓励至善去礼部查卷，希望用这种方式刺激宋至言能说出来。没想到，适得其反。至善查卷之后变得一蹶不振，整日闷在府中喝闷酒。我便知道，他应该是决定为了至言，从此对此事闭口不谈。”
    池塘中那掉头的锦鲤游得更远了些，躲在石缝中，一动不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止如此，宋至言知道了我也知晓此事，便起了搬家的想法。他四字偷了宋老夫人的房契地契去了牙行。也是因为此事，与至美起了冲突。”
    苏翎眼中难掩失望神色，“可是至美阿兄阻止他卖宅，所以才……”
    苏翎不忍再说下去。
    律己先生眼底渐渐湿润，他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宋老夫人已经糊涂多年，虽时而清醒，但大多时间都如活在梦中。她独自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之后，便没有负担地糊涂了起来。她整日都在盼着自己的夫君归来，若让她搬走，便等于是要了老夫人的命。”
    “孝道为先，至美是最循规蹈矩的孩子。他自然为了老夫人，拼尽全力地去阻止宋至言，卖掉这宅子。”
    池塘中，两只跳出水面的锦鲤，撕扯了起来，一只不慎被刮伤了鳞片，伤口渗出了丝丝鲜血，慢慢地融入池水中。
    律己先生说着扬起了头，似是想让风吹走眼中打转的泪珠。
    “后来，我们都得知了至美失踪的消息。我与至善心里清楚，却同时选择了闭口不谈。”
    苏翎指尖微颤，手中的杯子应声滑落，发出了“铛铛”的响声。
    郭子维皱起眉头，“那后来，宋至善可是为了此事，才决定入赘陆家的？”
    律己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郭郎君聪慧，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苏翎惊讶，“难道，还有隐情？”
    律己先生已然可以淡定地回忆这件事，他将双腿盘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们可曾想过，宋至言是怎么做到调换考卷的？”
    律己先生此问一出，众人均微微错愕。
    叶倾城急着追问：“请先生明示。”
    律己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正是因为陆家。”
    众人均惊叹不已。
    他顿了顿，“早在三年前，宋至言就已经与陆娘子暗中往来。我也是因当时有一老友病故，赶去吊唁之时，偶然在街角碰到了他二人，才意外得知。我当时就将至言带回了竹山堂，明确地告知他，若与商户之女来往，便是自断了仕途。”
    “他当时答应了我，一定尽快了断，一心向学。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仍在暗中交往。”
    “所以，是陆家重金帮宋至言调换了他兄长的考卷，偷了功名？”清欢不可置信地问道。
    律己先生点着头：“这位娘子说对了一半，准确的来说，是陆家私自做了这事，事后宋至言才知道。陆家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够博得个对自己生意有益的一官半职，但以至言的水平，很难。陆娘子曾多次听宋至言提起过，至善的学问定高中三甲。所以陆老郎君便自作聪明地做了这件蠢事。”
    “只不过，此事虽非宋至言本意，他却乐享其成。”
    池塘中，那撕咬赢了的锦鲤被水草缠住，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脱身。
    叶倾城满脸不解，“可是既然已经与陆莲情意相投，那为何宋至言还一心攀附那些高门贵女呢？”
    郭子维一脸欣赏地盯着叶倾城，“你以为世人都像你一般，能知足常乐么？定是宋至言欲求不满，借陆府之财有了功名，又想借侯府之力一步青云。”
    律己先生清了清嗓子，“正如郭郎君所言。但纸包不住火，他弄巧成拙，这事也传到了陆老郎君耳朵里。陆老郎君气得要去揭发换卷之事，与他玉石俱焚。两人就在这门口，吵吵嚷嚷了许久才被分开。”
    徐宁忍不住追问：“后来呢？宋至言就是这个时候失踪了么？那为何是宋至善娶了陆莲？”
    池塘中，被水草缠住的锦鲤挣脱了出来，两只锦鲤重新围绕在一起，相互追着对方的尾巴，搅弄着池水，不断地泛起一层层涟漪。
    律己先生叹气道：“再后来，宋至言一夜间便不见了踪影。直到至善入赘了陆家的当天，我才知晓了此事。”
    “那天傍晚，晴天下雨，陆家的十里红妆踏着红霞，顺着花圃蜿蜒而来，吹吹打打，好生热闹。”
    “学生们吵着要去看看热闹，我便心软准了。”
    “我好奇着是谁家的喜事。便也出门瞧了瞧，却不想，见到了头上簪花，一身红袍的宋至善。”
    “见到我，他将一把铜钱塞进了我手里，说了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先生为我撒帐’。”

 第七十六章 从今日起不再醉酒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读书人孤傲，更何况是出类拔萃的宋至善，面对自己恩师的时候又是何等心境。
    律己先生抓了些石子在手上，轻轻掂了掂。
    “我当时心口就像压了块石头，他是我最看好的学子，我气他就这样断了前程。但他言真意切，我便答应了他。”
    ”那可能是我最后悔的事，因为我永远都忘不掉他那天的那个眼神……”
    律己先生眼神拉远，再次陷入了回忆中。
    “那日在宋家，庭院中堆满了陆莲的嫁妆。我穿过人群，走进了他们的新房。我一眼便可以看出，满屋的宾客，全都是陆家的家仆，并没有陆掌柜真正看重的人。我猜想，许是在宋家的这仪式只是给至善一个面子，真正的贵客，定然都在陆家等着。
    至善与陆娘子一起坐在床榻边上。
    不知为何，陆娘子一直被一个丫鬟扶着，圆扇遮面，有些虚弱。
    我如期为他们撒帐，分别撒了莲子、龙眼和红枣。
    一撒帐东，花开富贵沐春风；
    二撒帐南，早生贵子心相连。
    可就在这时，至善突然打断了我。
    他虽仍如常叫着我先生，但那眼神却如冰窟万丈。
    他叫下人捧来了一大碟铜钱，随意地抓了一把，大手一挥便往天上扔去。
    每撒一把，就念一句撒帐词。
    一撒天，金银珠宝家中垒，
    二撒地，绫罗绸缎身上衣，
    三撒先祖，荣华万年富贵长。
    最后他将剩余的所有铜钱，都一股脑儿地抛了出去，语气凶狠，眼神阴沉。
    四撒过往，烟消云散两相忘！
    他说罢，所有的奴仆都起着哄，蹲在地上捡起了铜钱，我与他四目相对，却相对无言。
    那时起，我便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宋至善了。”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清欢吐槽着：“他这话倒不像撒帐，好似是祭奠。”
    叶倾城也有同感，宋至善像是在于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池塘中，剩下的两只锦鲤，一只不知所踪，一只在池水中使劲地转着圈撒欢儿，却还是死气沉沉。
    郭子维不知不觉攥起了拳头，轻叩着地面：“这样说来，宋至善便是从大婚开始，性情大变。他为何转变，宋三郎君为何失踪，看来只有陆家才能解开这个谜团了。”
    他顿了顿，又向律己先生发问：“先生，雨夜那天，陆莲在后门疯跑之时，我们遇到了您推门而出。当时您说是去了茅房？”
    王律己笑呵呵地说：“郭郎君一个劲儿地瞄着老夫湿了的鞋，我便知道骗不住你。我知道你们与其他房牙子不同，都是些心性良善之人。多年来，我为宋老夫人的守候动容，这也是宋家大郎拼了命守住的宅子，所以我便想着扮成至言的样子去吓走季夫人。”
    “只是没想到，不止吓到了她，还吓到了陆莲。陆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但当时我急着走，便没有再深究了。”
    苏翎端起一杯酒，“多谢先生相助！”
    众人也纷纷恭敬作揖。
    律己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我最放松的时刻了。我为了竹山堂的名声，知情不报，还企图帮宋至善销毁字迹，瞒天过海。已是罪不可恕，枉读圣贤。是我倒该感谢你们，让我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郭子维正色：“先生，您多年来一直活在自责中，已是赎罪了。莫要再为难自己了。”
    郭子维一句话便宽慰了律己先生。
    律己先生笑着起身：“稍等我片刻，我去再取些杯子来！”
    正在此时，好听的童声打破了庭院里的静谧。
    “先生！先生！”
    满手泥巴的扶楹突然闯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个自己捏的小人，没轻没重地踩在了律己先生精心栽种的植物上。
    “你这小丫头，有石子路不走，非要践踏生灵！”
    扶楹一边喘着气，一边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那我给草先生道个歉！”说着她便弯着腰行了个大礼。
    然后迫不及待地将那小人拿给律己先生看，“先生，这可像你？”
    王律己皱着眉，若有所思。
    叶倾城抢答道：“不像！先生衣着艳丽，你这小人衣着简陋，还差点意思！”
    扶楹昂着头：“那是你没见过先前的先生，以前先生就是这个样子！我就喜欢那时的先生，因为那时的先生从不醉酒！”
    众人被扶楹逗笑。
    王律己也跟着更加开怀，皱起的眉头也终于舒展。
    “好，先生答应你，今日起，便不再醉酒了。”
    说罢，他宠溺地摸了摸扶楹的脑袋，独自走到了池塘边上，撒着碾碎的豆腐渣。
    郭子维跟着站到了他身旁。
    律己先生沉静开口：“郭郎君，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郭子维眼底宁静幽深：“季夫人定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才被扣了下来。还好她身份贵重，不然可能早已遭遇不测了。”他顿了顿，“下一步只能投其所好，让他放松警惕，自己认罪了。”
    说着，郭子维向池塘中撒了些肉碎。
    池塘中，仅剩的那只锦鲤被吸引过来，一口吞掉了肉碎，又不停地对着律己先生和郭子维摇头摆尾。
    律己先生轻叹了口气，戏谑地对着那锦鲤说道：“你这蠢物，肚子里藏着糟粕，又怎能吃得下好东西？吐与不吐，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几日后，宋家老宅。
    叶倾城与郭子维带着做好的文书，与季夫人的定金，没有提前告知宋至善，便突然到了宋宅。
    二人在正堂中等了许久，也未见宋至善出现。
    他们心中清楚，宋至善心思细腻，一定躲在后面观察着二人，定然要确定他们是诚心来成交，不再纠察他的秘密，才会出来。
    宋宅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宋老夫人房檐上的风铃不断地发出声响。
    忽然，沈潇揽着个竹篮子，哼着小曲儿跨门而入。
    见到二人，她不禁惊慌起来：“啊呀！怎么来客人了？！”
    她低头又瞧了瞧自己篮子里的菜。
    薅着自己的头发，直打转：“这肯定是不够了！这该如何是好，也无人提前告知我啊……”
    她自顾自地便开始自责地喃喃自语起来。

 第七十七章 防不胜防又如何？

    叶倾城一脸好奇，这才几日功夫，这个沈娘子怎么变得更疯了些。现在她俨然一副保姆的样子，这个宋至善还真是厉害，洗脑能力了得。
    郭子维眼珠一转，决定趁机向宋至善说出来意，好让他放下心防。
    他连忙起身走近沈潇：“沈娘子，够的够的。我们交与了宋掌柜文书和定金，便会带着季夫人离开了。不会在这用膳的。您尽可放心。”
    叶倾城迅速领悟了郭子维的意图，连忙附和道：“沈娘子，我来帮你！我们若带走了季夫人，您这菜还备多了呢！”
    沈潇半信半疑地拽着叶倾城的衣角，生气地说：“不行不行，你们还是赶紧走，我去地里摘菜可费功夫了，好不容易摘回来了，你们可莫要连累我再去一次！”
    说着，她便开始将二人使劲儿往门外推。
    正在此时。
    “叶掌柜、郭郎君，久等了！”
    眼看着二人就要被沈潇推出去，宋至善终于现了身。
    见到宋至善，叶倾城眼中复杂的情绪难以掩饰，她很难把眼前的人与苏翎和律己先生回忆中的宋至善联系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些怒气。
    以免露出马脚，郭子维连忙挡在了她身前。
    “宋掌柜，文书和定金我们都带来了，请问，季夫人何在？”
    宋至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手里还摆弄着一个铜香囊。
    他嘴角轻轻翘起：“季夫人在这住得甚好，已经与内人成为了好友，这会二人正在房内聊天呢。”
    住得甚好？！还聊天？
    怕不是被关押在一起！
    这鬼话不知他自己信不信？！
    叶倾城按耐着自己的脾气，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啊，不急不急，那我们便再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宋至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二位来得突然，内人和季夫人相谈甚欢，可能没这么快能分开。依宋某看，不如叶掌柜和郭郎君今日便留在这过夜，明日再走也不迟。”
    说着，他指着沈潇命令道：“沈娘子，有劳再去添点菜！”
    沈潇一跺脚，满脸不悦地瞪着倾城和子维，抱怨道：“早说过让你们赶紧走的！”
    说罢，便又出了门。
    叶倾城与郭子维迅速交换了眼神。
    正如他们所料，宋至善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走季夫人，如今的他已经不在乎这宅子是否能卖出了，他在乎的是他的秘密是否能烂在这里。
    上次他们撞破陆莲失控，宋至善已然有了戒心，让他们回去做文书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此次他们再次登门，宋至然必然要试探出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事，才能罢休。
    被留下来过夜在意料之中，只有让宋至善解开心结，他们才有可能带着季夫人全身而退。
    至于能否成事，晚上这顿饭，便至关重要了。
    “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倾城清脆回应。
    叶倾城与郭子维这次被安置到了东厢房的耳房中。
    这房间布置得简单但十分文气，床铺不大，书桌倒精致得很。
    叶倾城在房间内走走瞧瞧，翻翻找找。
    郭子维见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你在找什么呢？你这样，如何让人家放下心防？”
    叶倾城眯着眼，神神秘秘。
    “宋家就这么大，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三人之中一人的房间，我看看能否翻找出有用的线索来。”
    郭子维轻笑着，看着眼前的傻瓜。
    宋至善已经对他们充满防备了，哪里可能让他们住进他们的房间去啊！
    “诶？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叶倾城从垫着桌脚的书册中，翻出了一张夹在里面的书信。
    这纸张焦黄微卷，一看便是放了许久受了潮。
    叶倾城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
    这是账本中的一页，记录宋家普通一日的开销。
    叶倾城失望地将纸摊在了桌子上：“嗨，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内容，竟这般无聊。”
    郭子维走近，刚拿起那张纸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眉头皱成一团，懊恼的地拍手道：“糟了！这是宋至善故意留下试探我们的。他就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有没有探查之心。”
    叶倾城闻言，倍感惊慌。
    手忙脚乱地要将那纸折回去。
    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提至鼻底处，闻了闻。
    “来不及了，他在这纸张上浸了特殊的香汁，你我都已经沾染上了，恐怕一会用膳之时，他立刻便会发现。”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沈娘子的哼唱声又传了过来。
    叶倾城将窗子推开了条缝，暗中观察。
    沈潇重新摘了菜回来，心情大好，篮子里菜装得满满的，甚至还堆出了一个小尖。
    全然没了刚刚的恼怒。
    叶倾城托着下巴，脑中灵光一闪，眨巴着大眼睛得意地瞧着郭子维：“我有办法了！”
    宋家老宅，厨房。
    叶倾城拉着郭子维便钻进了厨房。
    正在洗菜的沈潇见到二人，满是惊慌。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叶倾城拿出个在岔路口那小贩处买的点心，托在手里。
    “沈娘子辛苦，这是我们来时，买的点心，特意拿过来给你吃的，快尝尝！”
    沈潇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将手在衣裙上随意地抹了抹干，便接过了点心，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已经好些年，没人送我东西了！”沈潇一边吃着，一边甜甜地笑了起来。
    叶倾城不禁心头一酸。
    沈娘子笑起来真是好看，只是可惜如今疯疯癫癫的。
    就在沈潇大快朵颐之时，郭子维迅速溜进深处，查看了一下沈潇篮子里的菜。
    菠菜、茭白、韭菜、葱、蒜……
    看到有韭菜和葱，郭子维便安心了。
    他偷偷对叶倾城使了个眼色。
    倾城收到信号，立刻便进入了状态。
    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满脸热心地说：“沈娘子，你先吃着，你喜欢的话，我一会再去给你取！”
    “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大一桌菜饭，太辛苦了！我和郭郎君反正闲来无事，便给你搭把手！”
    不等沈潇反应，叶倾城和郭子维已经麻利地开始洗起菜来。
    韭菜味儿大！
    定要多搓搓！
    葱也不错，味儿够冲！
    二人两眼冒着光，就像在河道里淘金子一般兴奋。
    沈潇吃完了点心，才瞧见被二人折磨得已然不像样子的菜盆。
    她疑惑地拿起来其中一根韭菜。
    本来鲜嫩挺拔的叶片，已然有些打蔫，还有的地方被折成了一节一节的样子。
    沈潇脸色骤变，眼神变得犀利。
    忽然，她用力摔了一下菜盆，大吼道：“滚出去！”

 第七十八章 阿娘，今日甚美

    从小厨房被赶出来之后，沈潇叫嚷着要去找宋至善告状。
    叶倾城为了安抚她，又献上了一包点心，才哄着沈潇终于放弃了。
    二人回到房间。
    郭子维一脸嫌弃地闻着自己手上的菜味儿。
    叶倾城则美滋滋地，满是安心。
    叮叮当当——
    宋老夫人门口的风铃又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开门声。
    叶倾城靠到了窗边，观察着庭院里的动静。
    只见宋老夫人今日又将自己打扮得活泼娇俏，穿着身鹅黄的襦裙，梳着少女独有的发髻，坐到了摇椅上。
    她每摇晃几下，便用双腿支撑着望一望大门。
    “哎……”
    叶倾城不禁心头一酸，也许糊涂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阿娘，阿娘今日真美！”
    宋至善突然出现在了庭院中。
    与平日不同，眼前的他笑得一脸慈善。
    他伸出手想要去搀扶宋老夫人，却被宋老夫人躲闪开来。
    宋老夫人正色道：“你莫要与我轻浮，我夫君健在。他随梁将军为国戍边，定会凯旋归来。”
    宋至善闻言脸色暗淡，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慢慢攥成了拳头，最后重重的砸在了自己腿上。
    “阿娘，您继续晒太阳。儿子不打扰您了。”
    宋至善突然失落地转过身来。
    叶倾城紧张地一抖，额头不慎撞到了窗框上，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
    宋至善闻声瞧了过来，与正痛得抱头的叶倾城对上了眼神。
    叶倾城故作镇静，尴尬地笑了笑。
    叮叮铃铃——
    此时，一股秋风拂过，风铃摇晃得激烈。
    宋老夫人再次起身望向了门口。
    宋至善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柔软。
    他向叶倾城温和地点了点头，便背过手悻悻地离开了。
    叶倾城怔在原地。
    也许宋老夫人大概就是宋至善心底，最后的善了。她本来对感化宋至善的计划并无把握，现在倒有了一点信心。
    咯吱——
    郭子维见叶倾城看着宋至善的背影发呆，一时起了醋意便暴力合上了窗子。
    “你干嘛？！”叶倾城皱着眉问道。
    郭子维嘴硬，淡淡地回道：“我冷。”
    宋家老宅，膳厅。
    叶倾城和郭子维如期而至。
    宋家的的膳厅陈旧得很，还保留着分桌而食的习惯，房内有些幽暗，仅靠着边角处的几盏烛台照亮。
    如他们所料，宋至善并未打算叫季夫人与陆莲一起，所以只有三张桌子摆了餐具。
    二人将中间的主人位留给宋至善，分别在左右两侧席地而坐。
    “老宅简陋，还请二位见谅。”宋至善提着酒姗姗来迟。
    二人起身行礼。
    叶倾城试探着问道：“两位夫人，不一起用膳么？”
    宋至善从容一笑，“她们在一处竟聊些孩子的事情，干脆叫人送去了房里。我们吃我们的便好。宋某来迟，自罚一杯。”
    叶倾城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心里发怵，下午刚积累的好感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宋至善给二人倒着酒，顺便轻轻闻了闻见没有香气，眼神才稍稍缓和了些。
    “二位，可是去过厨房？”
    宋至善闻到了一股菜味，不解地问道。
    叶倾城闻言，大方地伸出了双手，打趣道：“我们闲来无事，便想着去帮沈娘子做点事情。只是我们二人手脚笨拙，不擅这些摘洗之事，把那些菜都糟践了，被沈娘子哄了出来！”
    说罢，叶倾城故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不然啊，这桌上本来是有一道韭菜的，就这么被我们洗没了！”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气氛逐渐热络。
    “无碍无碍。叶掌柜和郭郎君真是热心肠。”
    叶倾城机敏的回答，暂时打消了宋至善的疑虑。
    但很快，他又发起了试探。
    宋至善落座，突然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宋某听说，城中最近有传闻，说是我们宋宅闹鬼，不知二人怎么想？”
    宋至善此问，显然是想试探二人。若想让他放下心防，既不能表现出想要探查一番的样子，也不能表现得全然不在意，毕竟那日他们亲眼看到了陆莲发疯，不可能一点好奇之心都没有。
    叶倾城闻言，决定继续装傻。
    她立刻摆摆手：“宋掌柜，这可不是我们传的？！”
    宋至善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笑道：“叶掌柜真爱说笑，叶氏想做这桩生意，自然不会做这等对自己无益之事。宋某怎会怀疑到你们身上呢？”
    郭子维眼底闪过一丝机敏，又轻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这里虽僻静，但总有好事之人多嘴。郭某倒想问问，宋掌柜在此处长大，可否真的遇到过怪异之事？”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还有那日，贵夫人的梦行症，是单在此处会发作呢？还是在别处也有过？若单单在此处，则不能轻视。”
    叶倾城领悟到了郭子维的用意。
    她“啪”地放下筷子，煞有其事地附和道：“是啊，宋掌柜！若这宅子真有什么不寻常之事，定要找高人来瞧瞧。我们牙行的徐宁娘子便深谙此道，若有需要，可以请她来好好查看一番。”
    二人的反应让宋至善稍稍安心了些。
    “多谢二位关心。宋宅倒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内人的梦行症时常发作，并不是单单在此。”
    说罢，他咬了一大口馒头，使劲儿地往下吞。
    叶倾城看着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郭子维也同样眉头紧皱，略显吃惊。
    宋至善刚刚明显说了谎，可他这反应……令人费解，难道说时至今日，宋至善竟还会心怀愧疚么？
    就在此时，庭院中突然发出了“莎莎”的声音。
    三人闻声向窗外望去，一道形似人影的影子从膳厅的窗子前，快速掠过。
    叶倾城故意大声叫嚷道：“啊！你们方才可看到了？那可是一道人影？”
    郭子维也配合着他：“我好像也看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宋至善淡定地起身。
    “定是庭院中的树影，秋夜风寒，难免会有吹成像人影样子的。二位莫要害怕。宋某这就去关上窗子。”
    宋至善心中也忐忑，但他必须说服自己，坚信着没有鬼神之说。
    他强装淡定地走向了窗子。
    此时，叶倾城瞄准了时机，故意将筷子扔了出去。
    那筷子滚落至膳厅中间的空处，在光影下格外的刺眼。
    叶倾城同时失声大叫：“是谁？！是谁动了我的筷子！”
    说罢，她装作惊慌的样子，飞奔到了郭子维身边，躲在了他身后。
    站在窗边的宋至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身体也稍稍后靠了一些。
    “叶掌柜，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稍有抖动，目光环视着四周。
    见叶倾城演技一流，郭子维一边用手护着她，一边憋着笑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掌柜的，兴许是你太过劳累了。才没拿稳筷子。”
    宋至善眼神闪烁，连连点着头：“定然是了。”

 第七十九章 你把你大哥带到哪里去了

    就在宋至善刚松了口气时。
    突然，膳厅内的两盏烛台同时熄灭。
    “啊啊啊啊……”叶倾城又惊声尖叫起来。
    她双眼瞪得溜圆，惊恐万分地躲在郭子维身后，伸手出剧烈抖动的手，指着宋至善的身后。
    郭子维也一脸不可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宋……掌柜，宋宅真的，从未有过冤情么？”
    郭子维一句话问得宋至善丢了半个魂。
    硕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接连滑落，他似是憋着一口气，眼球微凸，青筋暴起。
    突然。
    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转过身对着膳厅门口大吼：“我宋至善从不信鬼神之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说罢，他便重新点亮了靠近门口的烛台，端着出门去了。
    “走！”
    郭子维与叶倾城也跟着到了庭院。
    三人紧紧挨在一起，庭院中央的位置。
    叮铃叮铃——
    宋老夫人门口挂着的风铃，随着夜风在剧烈地摆动，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庭院里一声声回响着。
    宋至善拿着烛台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努力地大口喘着粗气，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吃力。
    “是谁？！出来！”
    他厉声大吼着，却久久无人回应。
    此时，沈潇从宋老夫人的房间推门而出，手里还端着给老夫人喝的药汤。
    她一脸不解地看着庭院中的三人。
    “发生何事了？”
    正在此时，她身后的门“啪”地被重力关上。
    药碗从她纤长的雪白的手指间滑落，在地上摔个了粉碎。
    郭子维和叶倾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至善。
    叶倾城决定推波助澜：“宋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您不会有什么仇人？”
    宋至善满眼惊恐。
    下一秒，他突然拉过沈潇，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失控地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愤恨宋家！对我不满，所以在这装神弄鬼！”
    沈潇洁净的脸上，有些变得铁青。
    叶倾城与郭子维想要救下她。
    “宋掌柜，这可使不得啊，会出人命的！”
    宋至善并不理睬二人的劝导，掐着沈潇的手更加用力。
    沈潇喘不过气，极力地挣扎。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在四人面前闪过。
    下一秒，宋家那小祠堂突然就有了光亮，一个人影在祠堂窗前伫立着，那光亮一闪一闪地，但人影却一动不动。
    “宋掌柜！祠堂祠堂，那好像有一个……人！”叶倾城压着嗓子沙哑地说道。
    宋至善闻声，终于松了手，他转过身来直视着祠堂窗口，双眼惊恐万分。
    几人慢慢向祠堂处靠近。
    就在几人走到门口之时。
    突然，祠堂的光亮又闪一下，那身影仿佛更靠近了些，整整大了一圈。
    “这！这人影好像就在门后！”郭子维故意叫嚷着。
    又一闪，那身影几乎近在迟尺，将宋至善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咣当——
    宋至善被吓得，双腿瘫软，坐在了地上。
    他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此时，一道闪电闪过。
    宋至善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想要往外跑，却迎面撞上了独自走出来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此时换上了一身中年女子的衣裳，拄着一根筇竹拐杖，正一脸怒色地站在庭院中。
    老夫人用力地砸了一下拐杖，“你这逆子！”
    宋至善闻声，直接跪坐在地。
    叶倾城与郭子维没想到宋老夫人会出来，也吓了一跳。
    “老夫人！”
    叶倾城想要去扶宋老夫人。
    郭子维快速扼住了她的手腕：“你放心，宋至善是不会伤害老夫人的。我们等等看。”
    闪电过后是轰隆隆的雷鸣。
    宋至善抱着老夫人的腿，哀求着原谅：“阿娘，是我的错，我愧对宋家列祖列宗！”
    叶倾城倒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宋老夫人竟完全无视了眼前的宋至善。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祠堂窗前的那个人影，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可惜，他们距离老夫人有点远，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雷声中，完全听不清。
    叶倾城歪着头：“老夫人，她说的是什么？”
    不知何时，沈潇也已站到了她身旁，一脸神经地说：“阿娘说的是，‘至言，你把你大哥带到哪里去了？’”
    不寒而栗，叶倾城被沈潇吓得一激灵。
    此时的宋至善已然一副崩溃的模样，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宋老夫人突然低下头看向了宋至善，终于认出了他。
    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失望，抬起拐杖便朝着宋至善打了过去。
    此时的老夫人声如洪钟：“瞧你做的那些荒唐事儿！一朝落榜又算得了什么！宋家书香门第，竟出了你这一个掉钱眼里的！你帮那些奸商赚穷苦百姓的辛苦钱，实在是枉读圣贤，宋家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宋老夫人的话，句句正中宋至善痛处。
    他呜咽着，跪在地上，忍受着宋老夫人的教打。
    叶倾城的心已经跟着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无处安放的手紧张地拉住了郭子维的衣袖。
    就在此时，那祠堂里的白影，突然跑了出来。
    他窜到了叶倾城和郭子维中间，将二人分开后，就直直地站在了二人中间不动了。
    叶倾城惊慌地看着眼前的白影，焦躁地推搡起来：“律己先生，您现在还不能跑出来啊？您快回去，万一他现在回头怎么办啊？！”
    郭子维则在一旁斜眼瞧着这白影，心里冷哼着：“不是说好了律己先生来扮宋之言的嘛，怎么变成了苏翎了？”
    另一边，宋老夫人打得累了，终于停了手。
    宋至善跪在庭院中，突然发出瘆人的狂笑。
    “阿娘，我等您的训斥，等了足足两年。我终于等到了！”
    有雨滴渐渐落下，打在庭院边的石板路上，发出清亮的响声。
    他接着怒气起身，直视着宋老夫人的眼睛，大声喊道：“我对不起宋家先祖！我对不起耶娘的养育！对不起先生的栽培！对不起大哥的信任！对不起沈潇的深情！”
    雨密如帘，如鼓点般有力，与雷声交织在一起，凉意通沁。
    宋至善顿了顿，举起手指着祠堂的方向，语气变得愈加坚定：“但我，宋至善，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他宋至言一分一毫！”

 第八十章 你这孩子，怎么不打伞？

    “他宋至言贪得无厌。偷换试卷、攀权附贵在先，弑兄弃尸、倒卖祖宅在后，我为他搭上了自己的一切，他却还想取我性命！”
    “是他咎由自取，我到底何罪之有？”
    宋至善话音刚落。
    律己先生便带着清欢和徐宁缓步走了进来。
    律己先生盯着宋至善，眼中满是心疼。
    宋至善慌了神，他转过身来指着那白色背影，一边瑟缩着，一边怒吼：“你……到底是谁？！”
    苏翎转过身来，“至善，你可还记得我？”
    “你是……苏翎？”宋至善摇着头，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此时，万一户带着被救出的季夫人与陆莲，也到了庭院中。
    叶倾城跑过去扶着虚弱的季夫人，“夫人，您受苦了。”
    季夫人摇摇头：“不怪你们。”
    陆莲看着宋至善的半疯的模样，泪水潸然而下。
    宋至善不停地怒视着庭院中的众人，连连后退，满脸抗拒，还想发狂。
    大吼着：“你们都不要过来！”
    淅沥淅沥的雨，打湿了宋至善的发丝和睫毛，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里是什么神色，亦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此时，神志仍然恍惚的宋老夫人，突然拄着拐杖缓缓朝他走去。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二人。
    突然，宋老夫人抬手轻抚住了宋至善的脸，“你这孩子，下雨了，怎么不打伞啊？”
    宋至善的怒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
    他原本怒气铮铮的双手，垂在了身体两侧，眼睛红红的，任由老夫人帮他捋顺发丝。
    沉默片刻后，他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砰”地一下跪倒在雨地里。
    “阿娘，对不起！”
    雨水四溅，肆意地冲刷着宋家庭院中的是是非非。
    宋家正堂。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子，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喝着姜汤，围坐在一起。
    宋至善站在门边上，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许多，不再像平日那般锋利。
    律己先生拿了只暖手炉递给宋至善，“至善，你与至言，还有陆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喝了口姜汤，缓缓道来：“那日，至言因攀附贵女一事败露，被陆掌柜堵在家门口追打。”
    “我自知这事错在至言，但还是不忍心看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便去与陆掌柜求情。陆掌柜气不过，口口声声要打断他的腿，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才答应，若我能赔付他为至言付出的所有花销，他就放了至言。”
    “从那日起，我便去了陆府帮忙。陆家做的是丧葬生意，我建议他们把铺位换到西侧临近城门的位置，除了售卖棺木外，还把装饰用的铜镜、玉石和彩漆，明器和墓石陆续都纳入了经营中。起初成本消耗虽大，但几个月后便看到了成效。陆家生意越做越大，我本以为终于可以救出至言，全身而退。”
    宋至善突然停顿了下来，眼神中满是忧伤。
    “我阿耶反悔了么？”
    陆莲心急的问道，这段往事她也全然不知。
    宋至善缓和了下情绪，继续说道：“他提出了新的要求。正因为我帮陆家将生意做大，陆掌柜便提出了，让我入赘。否则，他就像当初葬了我大哥那样，也葬了至言。”
    众人大受震撼。
    律己先生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至美之所以失踪，是陆掌柜……”
    “没错。当时您与我都猜到了，我大哥的失踪与至言想要卖宅子有关，却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陆掌柜告诉了我真相。当时因为卖宅之事，大哥与至言发生了冲突，至言谎称要去牙行撤回委托，实际上却带着大哥直接去了陆家，就是在那里，我大哥……我大哥被直接塞进了棺木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葬到了城外荒地里。”
    宋至善痛苦万分。
    在场众人全都心痛难忍。
    宋至善的话，让陆莲当头一棒，她不敢相信她心中一直循规蹈矩的阿耶会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说，是我阿耶帮宋至言活埋了你兄长？还以此逼迫你入赘？”
    宋至善不想再打击陆莲，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至言告诉我，是你威胁了我阿耶要换你入赘，不然就要打死他，都是在骗我的么？”
    宋至善闻言，冷哼了一声，不禁苦笑起来。
    “原来他是这么告诉你的，怪不得，你一直对我恨之入骨。我当时已有婚约在身，我卖力的去帮陆家筹谋，便是为了快些平息这些事情，等在沈潇到达长安之时，与她安心成亲。却不想，一切都被毁了。”
    叶倾城紧紧揽着一旁已经默默流泪的沈娘子，他们本可以是人人艳羡的一对，郎才女貌，却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宋至善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然心如止水，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至言后来为何……”苏翎继续发问。
    众人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宋至善身上。
    “我答应了陆掌柜的提议，至言终于被放了出来。他知道我将入赘陆府之后，把我约到了后门的河道，说要与我好好聊一聊。谁知，我一到，他便拿出了我阿耶的长剑，要至我于死地。在纠缠之中，我手臂被刺伤，滑落在河边，强撑着扒着河边的大石头，岌岌可危”
    “宋至言胜券在握，他站在我面前，发疯地发泄着他的不满。我当时还对他抱怀着一丝希望，求他拉我上去，最终他还是将剑刺向了我。”
    “在那一刻，我便彻底对他死了心。我直接用手去接了他的剑，顺势将他甩进了河道里。我自己也掉进了河里，但所幸，在之前挣扎之时，腿被水草缠住，才没有被冲走。”
    众人听得心如刀割，宋至言真是人面兽心，任何感情对他而言，都是向上爬的工具，爱情是这样，亲情亦是如此。
    叶倾城继续发问：“那后来，你是怎么得救的？”
    宋至善感激地看向了陆莲。
    陆莲开了口：“是我，宋至言告诉我，他要求至善把亲事还给他。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便去宋家找他。后来，我便在后门看到了浮在河道上，一动不动的至善。我去竹山堂找那的学子帮忙，才将他救了上来。”
    陆莲叹了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当时任我怎么问至善，至言的下落，他都闭口不谈。我以为，是他害了至言……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是我错了！”

 第八十一章 水落石出

    陆莲情难自已，崩溃大哭。
    陆莲的哭声与屋外的大雨一样清冽，哭得人心里凉凉的。
    她不住地给宋至善道歉：“对不起。两年来，我一不如意，便拿至言的事威胁你，大作大闹。没想到，我竟是为虎作伥。”
    叶倾城不解地问道：“宋至言下落不明，你没有了后顾之忧，为何还要入赘陆府呢？”
    宋至善垂眸一笑，“是啊，我为什么呢？！”
    他换了个姿势，坐在了门槛上，背对着屋内的众人，他伸出手去接雨水，想让冰雨让自己更加清醒。
    “那可能是我最后悔的决定了。至言被河水冲走之后，便再无音讯。我心灰意冷，决定将这些事都深埋心底，想离开宋宅，也不想踏入竹山堂，便还是入了赘。住进陆府后，我像是重生了一般，靠在陆家赚钱获取成就感。我拼了命的赚钱，也从不吝啬钱，我买所有喜欢的东西，之前买不起的东西，别人喜欢的东西，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只有这样，我才能快乐。”
    叶倾城回想起她与郭子维在陆家正堂中的所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府会堆着那么多杂乱无章的物件。
    宋至善突然侧过脸，他睫毛微颤，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我与陆莲各取所需，所以相敬如宾。没多久，我回这里看望阿娘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沈潇。我本以为得知我已入赘别家，她便会回去。没想到，她竟如此倔强地住了下来。她说她怕就这样回去，被别人嘲笑。我当时想认她做妹子，帮她另许一户好人家，但她就是不肯。”
    “后来，我回来的次数便越来越少。我愧对她，也早已经配不上她。”
    “只是后来，我渐渐发现她好像与我阿娘的症状越来越像。有一次我回到这里，她突然就开始叫我夫君，还以为我们已经成了亲。我找了不少郎中来瞧，都没查出病因。”
    说到这里，宋至善开始盯着自己的脚面，低头不语。
    沈潇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目光呆滞地盯着宋至善的背影。
    他的背影显得落寞又无奈，两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没有目的地拨弄着地上的土。
    “因为她根本就没病。”叶倾城斩钉截铁地说。
    宋至善闻言，指尖不由地僵在原地，却仍然不敢回过头来。
    “她不走，根本不是因为她怕回去丢人，她是因为心疼宋老夫人孤苦伶仃，才留下来的。她装成疯疯癫癫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一个样貌姣好的未出阁女子，又没有亲人在左右庇护。你可曾想过，她的生存环境该有多糟糕？！”
    宋至善终于转过身。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娘子，久久才吐出句：“沈潇，你……”
    沈潇眼中含泪，“叶掌柜说的没错。我到了宋家，才发现除了老夫人和一做饭的婆子外，宋家竟再无他人。送我来的人都是我耶娘雇来的，他们见状便原地解散了，临走时有手脚不干净的，不知道拿了我多少嫁妆去。”
    “可我一个弱女子，敢怒不敢言。”
    沈潇说着，抬起手，亮出了手上戴着的玉镯。
    “但我与老夫人相见如故。她一见到我，便把这镯子套到了我手上，说是她的嫁妆，她没有女儿，就打算送给第一位嫁进门的媳妇。”
    “我住了几日，从邻居那听说了一切，也知道宋郎已经入赘了陆家。但我想要与他见一面，亲自听他给我一个说法。在等待的那几日里，我发现那操持饭菜的婆子，不但每日买菜缺斤少两，还应付了事。便给了她些钱，把她轰走了。”
    她将目光重新放到了宋至善身上。
    “又过了几日，宋郎带着夫人一起回来了。虽然二人看起来恩爱有加，但我从几个小动作便发现了，他们其实并不熟。那时，宋郎一身珠光宝气，讲话也俗不可耐，开口便要赶我走。”
    “我当时心里很庆幸没有嫁给他，但我打心眼里为宋老夫人不值。就故意赖在这不走，打算捉弄他一番。”
    “直到，又一次，他自己回来了。那一次的他，与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情真意切地在为我筹谋。夜里一个人在宋老郎君和宋大哥的房间里打扫。还偷偷地去竹山堂，放下两坛菊花酒。我便知道，他也许和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从那天起，我便决定，要彻底留下来，帮他照顾宋老夫人，即便无名无份也好。”
    宋至善眼神惊讶中带着一丝柔和，他可能从未想过，眼前的沈潇会如此了解他。
    而这般美好的女子，他终究是错过了！
    屋外的狂风暴雨骤停，宋家老宅此时异常的安静。
    叶倾城听得难受，哽咽在心口。
    沉默之后。
    宋至善起身走到季夫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季夫人，实在对不住，宋某本没想到会把您卷进来。让您受了委屈。”
    季夫人淡淡地笑道：“那不如宅子再便宜些给我！”
    季夫人的话，让众人都错愕不已。
    宋至善愣在原地，“夫人，知道了这么多事，您还打算买这宅子？”
    季夫人点点头。
    “造化弄人而已。你虽有错，但只是一时糊涂，相反，我倒觉得这宅子真好。老夫人与宋老郎君多年的守候，让人动容，你与宋大郎君不但学富五车，还有情有义，忠孝两全。”
    “隔壁的竹山堂，律己先生人品贵重，让人敬佩。”
    律己先生红了脸。
    “说来，老夫也是十分对不住夫人，那日，还是老夫扮鬼吓了您和陆娘子。不然您也不会受这个苦了。您倒还夸起我来了，实在不敢当。”
    众人被律己先生逗笑。
    叶倾城顽皮地跑到律己先生身边，揪着他的衣袖，叫嚣：“您再扮一个给我瞧瞧嘛？！我倒要看看是有多像，才能一次吓坏了两位夫人！”
    律己先生嫌弃地撇开叶倾城的手，二人拉拉扯扯地好不热闹。
    另一边，沈潇则忧心忡忡。
    她纠结再三，终于开了口。
    “可是，这宅子若卖了，老夫人她……她还要等宋老郎君回来呢。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老夫人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了。我知道我到底不是宋家人，没有权利说这个话，但我恳求宋郎可以三思。”
    说罢，沈潇“咣”地跪在地上，满脸倔强。

 第八十二章 风铃再次响起

    宋至善面对沈潇，不知所措。
    他想卖这宅子，本来是想借此逼沈潇回到老家，如今的确有些骑虎难下。
    叶倾城见状也与季夫人求情，“夫人，我们再给您找其他宅子可好？”
    季夫人笑着扶起沈潇，“沈娘子，若你和老夫人愿意，可否与我一起住在这儿？”
    众人诧异地看向季夫人。
    沈潇有些为难：“季夫人，这我怎么好意思……”
    沈潇还未说完，季夫人便温柔地说道：“我可不是收留你们的意思，而是真心的想与你们生活在一处。我一进这宅子便喜欢极了，那天若不是暴雨打断，可能早就买下来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就是天意，若不是那场雨让我更了解了你们的故事，我便会错过了这么好的家人。”
    沈潇一脸不解。
    季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本来要独立住出来，我还对自己有些担心，我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什么生活常识。如今，若买了这房也没有什么积蓄了。我想，若能有你在这教我，我便安心多了！况且，老夫人慈眉善目，我也愿与她一起等着宋老郎君归来。”
    “不知，你可否愿意？”
    沈潇闻言，不禁感动落泪，连忙向季夫人行了个礼：“谢季夫人。”
    叮铃叮铃——
    此时宋老夫人房檐上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声音。
    宋老夫人的房间应声亮起了烛火。
    咯吱——
    老夫人推开了窗子，似是瞧了眼窗外，便又关上了。
    叶倾城好奇地问道：“沈娘子、宋掌柜，老夫人房檐上那风铃，可有什么特别么？老夫人好像对它很在意。”
    宋至善轻叹道：“我记得那风铃是阿耶从别处带回来的，以前比现在的还要长。阿耶随军出征前，剪掉了其中的一支，挂在了腰间。所以每次只要这风铃一响，我阿娘便以为是阿耶回来了，看向门口。”
    “原是这样。”
    沈潇望着那风铃，接着说道：“那风铃是海螺制的，我生在岭南，所以知道。海螺风铃寓意着永恒的陪伴，岁月的见证。螺多左旋，稀有右旋，而老夫人的这串风铃全都是右旋，非常难得，寻常小贩是不可能费心做这种事的。”
    “我猜想，这定是宋老郎君在外戍边时，费了不少心血收集来，自己制的。”
    叶倾城闻言，心里更加难受，之前觉得这风铃的声音煞是好听，现在却听出了一丝哀伤来。
    郭子维看向宋至善：“宋掌柜，宋老郎君当年是在哪里戍边？为何下落不明？”
    宋至善眼眸一沉。
    “家父当年随梁宽将军在南诏戍边。当时南诏突发叛乱，双方僵持了一月有余，才终于平定，本来梁将军来信说已班师回朝。但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传言说梁将军在戍边时，曾多次通敌。梁将军一家及主要将领均奉旨被押送长安问罪，我阿耶便在其中。”
    “后来听说，押送队伍在途中，遇到了火灾。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总之无一人归来。我猜想，即使有人逃了回来，不敢声张，便也无人可问了。”
    “此事，我们一直不敢告诉阿娘。阿耶没了下落，多半是凶多吉少。”
    郭子维感叹，“居然有这种事？可梁将军的罪名还没有调查清楚，大家就这样带着罪下落不明，岂不是永远都无法真相大白了？不知有多少家庭因此而遭了难。”
    宋至善无奈地点着头，“郭郎君说的是，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苏翎义愤填膺。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当年周比肩将军，曾去支援过梁将军。也正是周将军，亲自押解了被告发的梁将军回京师的。后来他们休息的驿站突发大火，梁将军他们因被束着双手，所以很多人都没有逃出来。周将军还因此事，落下了多年梦魇，时常梦到那场大火。”
    “这也成为了本朝的一桩未解谜案。”
    宋至善长叹了一口气，“哎，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还要感谢叶掌柜及各位牙郎，为这宅子找到了最好的新主。明日，便麻烦各位为此宅立契了。”
    他顿了顿，“叶掌柜，宋某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便与叶倾城耳语了几句。
    叶倾城闻言，眼眶微红，“宋掌柜，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几日后，叶氏牙行。
    宋宅的事情虽然已经水落石出，季夫人也顺利归来。
    但叶家的生意仍然不尽如人意。
    叶禄不住地感叹：“哎～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阿耶，您别唉声叹气了！快过过目，这是宋宅的新契书，契税已经缴过用印了，可以交给季夫人了。”
    清欢将宋宅的契书交给叶禄。
    叶禄看着契书上的文字，连连点头：“不错，清欢的字写得越发有大家风范了！”
    “倾城和子维也看看。”
    说罢，他又瞟了眼一旁的阿宁，满脸嫌弃：“阿宁的字还要练练，像鬼画符一般！”
    徐宁无动于衷，冷冷道：“我本就是画符的。”
    众人被阿宁逗笑，丧气全无。
    叶倾城将契书收进了衣袖，“没问题，我一会就给季夫人送去。”
    正在此时，竹山堂一学子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门。
    “倾城娘子、郭郎君。先生让我来通知各位，宋老夫人她……没了。”
    “什么？”
    城外，岔路口小摊。
    这个路口还是人来人往，小摊也依然热气腾腾，充满了烟火气。
    时常有人跑来问着路，顺便喝一碗热茶汤，这里已然成为了过路人的心里依靠。
    与其他人不同，叶氏众人都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来。
    他们刚从宋家老宅出来，老夫人年事已高，虽然离开是早晚的事，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哎，老夫人走的好突然，那晚她看起来还精神得很呢。”万一户摇着头道。
    叶倾城一边喝着热茶汤，一边若有所思：“那兴许是回光返照。”她突然意识到清欢他们眼中略有不解，立刻接着解释：“就是人在将死前，会神志忽然清醒或短暂的恢复元气。”
    小贩端来点心放到桌上，又多放了一碗豆腐羹。
    叶倾城指着豆腐羹和糖水问道：“诶？我们没点这个？”
    小贩甩甩手，笑着回：“这是我家乡的习俗，白事吃豆腐，可以保佑逝者在那边不受尘世的纷扰。也算是我给宋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多谢你了。”
    叶倾城闻言，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豆腐羹。
    就在这时。
    叮铃叮铃——
    微弱的清脆响声传进了叶倾城的耳朵里。
    这是？

 第八十三章 我也觉得特别好听

    叶倾城迅速起身跑到了岔路口，努力地路人中寻找着那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了？”
    郭子维追到了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叶倾城顾不上回答，为了能听得更真切些，她不顾危险，站到了道路更中间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正巧一辆马车正呼啸而过，马夫见到叶倾城禁忌扼住了缰绳。
    马儿在叶倾城头顶处扬起马蹄。
    距离之近，让众人都吓得失了魂。
    叮铃叮铃——
    那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倾城竖起耳朵，那声音，近在咫尺。
    叶倾城猛得睁开双眼，才惊觉自己已经置于危险的境地。
    关键时刻，一枚铜树叶飞过，精准的斩断了缰绳。
    马儿失去了束缚，直接从叶倾城头顶跃了过去，疾驰而走。
    马车因绳索断裂，整体向后倾斜。
    万一户迅速冲过去，用身体抵住车身，才阻止了马车后翻。
    周围受到惊吓的赶路人都为万一户的壮举欢呼起来。
    “叶倾城，你不要命了！”
    印象中，这是郭子维第一次对她失控怒吼。
    叶倾城被吓呆在原地，“你这么凶干嘛！”
    郭子维捡起了地上的铜树叶，眼眸深沉，又是这东西。
    可是这次似乎是为了救倾城，他顺着铜树叶的角度，向它可能的来处寻找。
    这个角度，只可能是躲在了那颗树上。
    那棵树现在空空荡荡，除了几只叽叫的鸟儿，已经没有任何踪影。
    到底，是什么人呢？
    清欢和徐宁也着急地跑了过来。
    “阿姐，你刚才是怎么了，一个人急匆匆地往马路上跑，可是在找什么？”
    叶倾城猛然回过神。
    她快步走到马车边，礼貌作揖。
    “在下叶氏牙行叶倾城，方才冒昧惊扰了您。不知车上是郎君还是娘子，可否下车一见，叶某想向您当面致歉。”
    叶倾城期待着车上人的反应。
    众人也一脸好奇地盯着门帘处。
    但车上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清欢有些担忧地低声说道：“该不会是，被吓晕了？”
    正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那马夫气喘吁吁地牵着刚刚失控的马儿，一头大汗地回到了这里。
    见众人围着马车议论纷纷，他一脸惊讶。
    “有什么好看的？”他没好气地吆喝着，“本来赶路就烦，还碰见这种事儿。”
    路过叶倾城的时候，见她还保持着拱手礼的动作，他不解地吐了句，“跟有病儿似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爽利地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众人均好奇地向里望去。
    叶倾城寻遍了车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只正卧着的，黑褐与白色交织花纹的小猫身上。
    它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正躲在一装满了胡瓜的箩筐后面，警惕地哈气。
    难道是她听错了？
    叶倾城瞬间理解了刚才马夫的那句“有病”，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连连致歉。
    “实在对不住，我们会如数赔偿给您。”
    正当她要放弃之时。
    叮铃叮铃——
    她回过头，才注意到那箩筐的四角各绑了一个海螺铃铛，正随着摇晃的马车摆动着。
    叶倾城激动不已，指着那箩筐问道：“郎君，这箩筐可是你的？”
    马夫眉头紧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叶倾城。
    “是我邻居的，借来一用。你到底要干嘛啊！我看你就是纯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儿！耽误我进城卖胡瓜。”
    叶倾城闻言，立刻掏出了半贯钱，塞到了马夫手里。
    “你的胡瓜，我都要了！”
    马夫不解地挠挠头，将箩筐拉出来了一些拍了拍，“娘子这话可算数？”
    叶倾城点头道：“千真万确。但我要你现在就带我们去见，借你这箩筐的邻居！”
    郭子维瞧了眼那箩筐上的海螺，见都是右旋，便明白了倾城执意如此的用意。
    “好，你们上车。”
    众人上了马车，从岔路口往南走，不过十里左右，马车便转进了一条小路里。
    顺着小路往下走，也是一片落寞的花田。穿过一座小桥后，便到了这马夫的居所。
    “到了！”
    “到了？”
    “对啊，到了！”
    叶倾城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车，她从箩筐上摘下来一只铃铛攥在手里。
    眼前的居所，与宋家老宅是何其相像啊！
    这河流的上游，便是宋家后门的那条。
    “喏！那个就是我邻居家！”马夫指着一个满是篱笆的精致院落说道。
    院落门口蹲着两个正在嬉戏的小郎君，各拿着条藤条编好的剑，在玩“上阵杀敌”的游戏。
    见叶氏众人到了门口，小郎君也兴奋起来，大声喊道：“来者何人！可是敌方的首领！看我不打得你屁滚尿流！”
    苍劲有力的笑声传来。
    “诶！山青，如此粗鲁的词，可不许用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满是绿油油植物的篱笆院里，正坐着位编织藤条的白发老翁。
    身边还摆着各种各样编好的“武器”。
    而他身后的房檐上，垂吊着一根粗麻布绳子，绳子的尽头拴着孤零零的一只海螺铃铛。
    众人见到那海螺都反应了过来。
    叶倾城眼中噙着泪水，这难道就是宋老郎君么？
    她轻轻叩了下篱笆院门。
    “郎君，可否打扰一下？我们是叶氏牙行的牙郎，有事想要与您确认一下？”
    宋老郎君抬眸看了下叶氏的人，笑呵呵地回：“进来进来！”
    众人刚跨进小院。
    一位满是银丝的婆婆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皮肤略黑，手指上满是老茧，满脸沧桑，穿着质朴无华。
    她拿着条汗巾轻轻地给老翁擦着额头的汗。
    “已快到初冬，你还不披件外套，出了这么多汗，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了，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老翁接过汗巾。
    叶倾城注意到老翁的左手少了两个指节，但却难掩他的儒雅之气。
    “对了，老婆子这几个孩子是牙郎，说是有事要问。”
    老婆婆笑着看向众人，她笑起来很好看，亲切又温和。
    见此情景，本想与老翁确认身份的叶氏众人，集体哑了声。
    沉默片刻，郭子维缓缓开了口。
    “我们只是路过，想与阿公阿婆讨口水喝。”
    婆婆闻言，一边慢慢转身，一边笑呵呵地说：“这还不简单，只是婆婆现在动作慢了些，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可别嫌弃。”
    叮铃叮铃——
    那孤零零的海螺铃铛响了起来。
    徐宁忍不住发问：“阿翁，您的铃铛很特别，是在哪里得的？”
    老翁放下手里的藤条，盯着那海螺望得出神。
    “许是很久之前得的，我也记不得了。之前别在腰间，一走起路来就叮铃叮铃的，后来小孙儿们喜欢，我便取下来送给他们玩了，只留了这一只。”
    他稍稍停顿了下，轻轻托起那海螺。
    “我年轻的时候受过伤，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凭借着仅存的记忆才跑回了村里。这是当时我身上仅存的物件。”
    “我也觉得，特别好听！”

 第八十四章 遗憾

    婆婆端着五只各有些残缺的瓷碗，和一只小铁壶回到了小院中。因力气不够，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脸上却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清欢和徐宁见状，立刻接过了婆婆手里的东西。
    婆婆笑盈盈地说：“我也喜欢这个铃铛，我这辈子几乎没怎么出过村，虽说一直守着长安城，但城里去的也极少。这铃铛每次响起，我都觉得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老翁面带愧疚，拉过婆婆的手，“若不是我的身体，你大可以出去走走…”
    婆婆闻言，嘴角上扬，细心地帮阿翁将那海螺铃铛擦的一干二净。
    甩下句：“我自己出去有啥意思！”
    说罢，便略带娇羞地回房里去了。
    众人不想打扰这份温情，都将宋老夫人的事吞回了肚子里。喝完了水，向阿翁道了谢，便匆匆离开了小院。
    回去的路上，众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回到了岔路口的小摊。
    叶倾城一路上心情复杂。
    原来，宋老郎君忘记了过去的所有，都没忘记家的方向。
    他拼了命地回来了…
    却因一个路口，便错过了余生。
    斯人已逝，只怪造化弄人。
    郑府，柳如房间。
    柳如用指尖轻抚着背部被长鞭抽打过的伤痕。
    她打开了一小只小瓷瓶，努力地够着伤痕处，想要将瓷瓶内的粉末撒上去。
    正在她努力之时。
    一双满是小伤口的手抢走了那瓷瓶。
    柳如如临大敌，她机敏地迅速转身，想要顺势丢出暗器。
    “是我。”
    一个清透的少女声音传来。
    柳如看清了来人的脸后，终于舒了一口气。
    “忍着点。”
    少女娴熟地帮柳如撒药。
    嘶——
    柳如咬着自己的手臂，却还是疼得叫出了声。
    “主上为何下了这么狠的手？”
    少女帮柳如披上了外衣，忍不住发问。
    遮住伤口的柳如又恢复了往日的骄傲神色，她甩开少女的手。
    “叶氏这次牵出了大案，给主上惹了不少麻烦。是我的疏忽，该罚。”
    柳如顿了顿，眯起眼发问道：“叶家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少女眼神黯淡下来，故意闪躲开柳如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答：“没有。”
    柳如一眼便看出了少女的反常。
    她绕着少女转了一圈，半带威胁地说道：“你最近倒是安静得很，一问便是没发现异常。不会是在叶府呆久了，真把自己当成叶府的人了！你可别忘了，你妹妹的命是谁救的？”
    “真的惹怒了主上，你和你妹妹一个都别想活。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少女眼神冰冷，“若没其他事，我先走了，离开太久会起疑。”
    她抬腿便要往外走。
    “慢着！”柳如叫住了她，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句：“半月后的庆典，想办法支开叶氏所有人。”
    “好。”
    少女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了一团香气。
    柳如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取了颗葡萄紧紧攥在手中，直到将其捏爆。
    “没了毒性的蛇，还有何用？”
    半个月后，长安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朱门又到了煮雪烹茶、踏雪寻梅的日子。竹门内的家家户户也到了，掰着手指头算柴火够不够过冬的时候。
    西市的游人仍然未减，只是牙行扎堆的东北角，略显苍凉。
    叶家的马车在牙行门口停下，叶倾城披着婉儿送她的银白色斗篷利落地跳下马车。
    她手里拿着个红色丝绸簪的大牡丹花，与郭子维一起将它绑到了万一户堆的雪狮脖子上。
    “这样才好！看着喜庆！”
    叶倾城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二人搓着已经红透的手，一起进了牙行。
    牙行里，虽然客人仍然不多，但已比之前有了不少起色。
    “倾城，你为何一脸喜滋滋的，有什么高兴事儿，不妨说来听听！”叶禄问道。
    叶倾城抱着双臂，一脸得意，“我也是刚听说，陆莲大义灭亲，亲自举报了陆老郎君的各种罪名。陆老郎君是惯犯，除了宋家大郎，还有好几条人命都不明不白的断送在他手上。如今陆家终于被查封了。恶有恶报，岂不是大喜事？”
    众人闻言，均面带喜色。
    徐宁略带着一丝担忧。
    但还未开口，倾城便猜到了。
    “你可是在为陆娘子担心？她好得很呢。她前几日写了放夫书给宋至善，马上要离开长安了，她要带着其他家眷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徐宁惊讶不已：“没想到从小娇生惯养的陆娘子，居然这般刚强。”
    清欢也附和道：“她与宋至善孽缘一场，也终于放过了彼此。”
    正说着，叶府门口突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只见一身着黑色裘皮的郎君揽着位粉团儿似的美貌娘子一起跨门而入。
    二人前呼后拥，一副暴发户气质。
    一看便是外地来的大户。
    那黑裘皮郎君一进门便坐到了大堂正中央，气势如虹：“来人！我要在长安买个宅子！”
    清欢拿着宅册正要去招待，叶倾城见那人一脸横肉怕清欢吃亏，便截过了宅册。
    “我去。”
    叶倾城在那黑裘皮郎君对面坐定。
    “郎君、娘子，先说下你们的基本情况，我登记一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宅子，都可以告知于我。”
    那黑裘皮郎君瞬间来了精神，声若洪钟：“首先得大！其次位置要好！上家的子孙要兴旺！最好不是做官的，若是富商就更好了！”
    他顿了顿，又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也是商人，你懂得，就讲究一个风水好，运势好！”
    叶倾城见他一惊一乍，只想快点记好要求，好赶快离开
    一边记录，一边应付地答着：“是是是……懂懂懂……”
    “要有大庭院，庭院里要有假山、池塘……要有亭阁，最好有诗人题的字……”
    黑裘皮郎君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
    连周围的客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叶倾城记了满满一大页，都还不够。
    终于，在一刻钟后，他终于说完了所有要求。
    叶倾城眼神已然迷离。
    她托着下巴，快速地审视着他的这些需求，这个规格只有城东以北才有了，但那边的价格都高得离谱，虽然眼前这郎君看起来不差钱，但还是问上一问比较妥帖。
    “郎君，小女冒昧一问。您打算花多少银两买这宅子？”

 第八十五章 你是不是傻？

    黑裘皮郎君听了叶倾城这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只管给我找适合的宅子便好！”他满脸笃定地答，“钱的事不用担心。”
    说着，他摘下一块玉佩放到了桌面上。
    “这个，便先交与你们，做个抵押罢了。”
    叶倾城愣在了原地，半信半疑，“好！那您先在委托书上签个字据，明日我们便带您去看宅。”
    黑裘皮郎君果断地签了委托书，便带着那美貌娘子又一起声势浩大地出了门。
    叶倾城看着手里委托书的签字处，默默念道：“求宅者，朱万福。还真是人如其名。”
    叶氏众人送朱万福到了门口。
    清欢大叫着：“又下雪啦！”
    说着，便俯下身去攒起一颗雪球朝着万一户丢了过去。
    万一户反手一剑便将那雪球打了个粉碎，“好啊，清欢丫头！皮又痒痒了不是！”
    万一户迅速发起反击。
    清欢躲到徐宁身后才躲过一劫。
    倾城和子维也都加入了打雪仗的阵营。
    一时间，众人在牙行门口玩成一团，好不欢乐。
    叶倾城正玩得开心，突然，她感觉到好似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监视着自己。
    她顺着感觉，迅速找到了方向。
    透过人群，柳如正靠在郑氏二楼的窗口居高临下。
    两人四目相对，叶倾城不禁打了个激灵。
    柳如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带着一股寒意关上了窗子。
    叶倾城望着眼前的大雪，又看了看身边正在打雪仗的叶氏众人，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坚定。
    柳如，你尽管放马过来！
    倾城、子维和清欢，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叶府。
    傍晚的叶府大门口，雪被整整齐齐地堆在了大门两侧，两个新换上去的大灯笼折射出橙黄色的光。
    一排男子的脚印格外惹眼。
    还有一排未知动物的脚印，与那男子脚印交替着从门外一路进了叶府，有进无出。
    郭子维疑惑着，“这是，有客人来了？”
    正说着，南红立刻神秘兮兮地奔着三人跑了过来。
    “两位娘子，郭郎君，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有客人来了！当家的和夫人交代了，定要叫你们一起用晚膳，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叶倾城和清欢同时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郭子维。
    “什么客人这个时辰到访？可是要在府上留宿？”清欢不解地问道。
    南红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与娘子定了娃娃亲的农户之子。青州杜家的郎君，名唤杜贺。”
    “听闻他此次是专程来长安备考的，会借住在咱们府上。夫人已经给他安排了东跨院的厢房，让他安心温习功课。也离娘子的东厢房近一些。”
    倾城和子维惊讶不已。
    “怎么从未听说过清欢还有娃娃亲？二叔父为何会认识农户？还定了亲？”
    南红见清欢脸色不好，特意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娘子，是当年当家的与夫人私奔时，路上遇了难，被杜郎君的耶娘收留才得了救，也因此结成了义兄弟。后来听闻，双方一儿一女，便定了娃娃亲。”
    清欢闻言，跺着脚气鼓鼓地说道：“我叶清欢，虽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但我定要嫁给心悦之人，他要有逸群之才，不求仪表堂堂，但定要芝兰玉树！我才不要嫁给什么没见识的农户之子呢！”
    “哼，我这就让他知难而退！”
    说罢，清欢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叶倾城摇着头，念叨着：“这丫头，又有好戏看了。”
    叶倾城与郭子维跟着南红慢步走进膳厅。
    来了叶府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是第一次到膳厅用餐。
    叶府的膳厅正中摆着个素朴的黄花梨云纹八仙桌，北面墙上挂着叶禄挚爱的《翠竹图》，西面挂着婉儿收藏的两柄金穗长枪，整洁又典雅。
    叶倾城一进门便瞄见了一个一身水蓝色袍服，戴着簪玉帽的郎君。
    他正忙着给二叔父和二叔母展示他烤的茶饼。
    他的动作轻盈有序，声音温和低沉，举止投足都流露着浓重的书卷气。
    这难道就是那农户之子？
    “倾城，子维，你们来了！”叶禄瞧见了二人，便立刻招呼着他们过去坐。
    “这是杜贺，杜郎君，是我挚交老友之子。”
    杜贺缓缓转过身，对着二人礼貌作揖。
    “见过倾城娘子，郭郎君。杜某自江陵城外的青州而来，早就听闻倾城娘子大名，没想到竟在长安见到了。”
    叶倾城尴尬地笑了笑，“杜郎君过奖了。幸会幸会。”
    这个杜贺气质儒雅，举止彬彬有礼，没有丝毫农人的痕迹，也许与清欢还真是良配。
    叶倾城正想着。
    杜贺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粗麻布香袋递给了叶倾城。
    “倾城娘子、郭郎君，这是用我自家农庄种植的茅岩青霜茶，加上沉香、煎香、雀头香，以及丁子香和少许祁菊花混合而成的香料包。可以薰衣裳，也可以随身携带。”
    叶倾城和郭子维分别接过香袋，这香袋虽是粗麻布制的，但绳结打得是团锦结，还在边角处都用蜡封了边，非常精巧。
    叶倾城轻嗅了几下，一股草药的清香味扑鼻而来。
    “多谢杜郎君。”
    叶倾城对杜贺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有一种呆头呆脑的感觉，但应该是个细心又有品味的人。
    正在此时，换了一身红黄色纱裙、还故意加重了妆容的清欢，故意拖着条青色披帛邋里邋遢地走进了膳厅。
    见她这个模样，倾城和子维都忍不住闷笑着。
    清欢走到八仙桌旁，一脚踩在凳子上，叉着腿叫嚣道：“喂！乡巴佬！你便是那杜贺！”
    “没钱赶考，来我们叶府蹭吃蹭喝啊！”
    杜贺上下打量了下清欢，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温和地回道：“见过清欢娘子。在下正是杜贺。娘子说的没错，杜某确实没有什么钱，唯一带了的两贯铜钱也在路上被土匪劫了去。还有一包胡饼，在路上一半吃了，一半卖了筹路费，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
    他顿了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香袋，并双手捧到了清欢面前。
    “这几只香袋，是我特意制的，想送与各位作为见面礼。不知为何，杜某被打劫了好几次，都无人抢走这香袋，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杜贺说着，还傻呵呵地笑了笑。
    叶清欢嫌弃地瞧着眼前的杜贺，满是不解。
    “你……是不是傻？”

 第八十六章 就你话多！

    杜贺还未来得及回答，一只筷子便径直地打在了叶清欢的小腿上。
    哎呦——
    清欢捂着腿惨叫一声。
    “叶清欢，你越发放肆了！阿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竟这般不懂礼数！”
    婉儿怒气铮铮，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剩下的那只筷子。
    分明与清欢现下的做派如出一辙。
    清欢还想争辩，她瞪了眼杜贺，又娇蛮地反抗道：“我就是与阿娘学的！你若懂礼数，我又怎么会有这个娃娃亲！”
    清欢一句话戳中了婉儿的痛处。
    叶倾城虽然不知道婉儿到底是何身份，但从南红和二叔父从前的描述中可以猜出，婉儿的母家绝非普通的武将之家。出生在长安这般门第的嫡女，能与一个江陵的商贾庶子私奔，在这个朝代，也确实已是最大的不懂礼数了。
    婉儿立刻哑了火，她怔在原地，将手里的那根筷子生生攥成了两半。
    叶倾城与郭子维倒吸了一口气，均察觉到大事不妙。
    以免清欢被二叔父痛斥，叶倾城抢先厉色道：“清欢，快给你阿娘道歉！”
    清欢也自知说了错话，擒着泪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阿娘……”
    二个字刚出口，婉儿便丢掉了筷子，拂袖而去。
    叶禄叹着气，说落着清欢，“你呀！今晚不许吃饭了！去祠堂里好生思过！你们谁都不许去看她！”
    说罢，他便将每样餐食都夹了一些，追着婉儿而去。
    清欢垂着头，却仍然满脸倔强。
    她怒视了杜贺一眼，将他手中的香袋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甩下句：“扫把星！”
    说罢，便红着眼睛跑开了。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脸尴尬地看着杜贺。
    “杜郎君，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你可千万别介意。”
    杜贺回过头，满是欣赏地夸赞道：“清欢娘子，性情真挚，清丽脱俗，果真与众不同。”
    他顿了顿，在叶倾城和郭子维诧异的目光下，将那香袋里的香料全都倒在了桌上，逐一摆弄起来。
    嘴里还喃喃道：“这香料的确与清欢娘子不太相配。”说着他一点点挑出了其中的沉香块，“若换上些兰花碎，可能会更好些……”
    “倾城娘子，郭郎君，实在对不住，杜某要去换些香料，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捧起那香袋，一边思索着一边踱步而去。
    叶倾城与郭子维面面相觑。
    这个杜贺，还真是有趣。
    “倾城娘子，这菜……”一小丫鬟瑟瑟地问道。
    叶倾城瞧着眼前这桌子菜，不禁有些心疼，“这么好的菜，不吃便可惜了！帮我收到食盒里！”
    “是，娘子。”
    郭子维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盯着她，她又要干什么……
    叶倾城拉上郭子维一人提了一只三层食盒便出了门。
    夜色渐浓，二人在雪地，咯吱咯吱地走着。
    郭子维见叶倾城的指尖有些发抖，便一把灯笼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刚想发作。
    “郭子维，你还是不是人……”
    话还没说完，郭子维已将她手中的食盒夺了过去。
    叶倾城微微翘起嘴角，脸颊变得粉红，傲娇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正说着，她一脚不慎，踩到了郭子维的脚背上。
    叶倾城只觉得失去了重心，下一秒，便结结实实地扑倒在了郭子维身上。
    郭子维僵直地躺在雪地里，两只手将食盒举得高高的，脸上满是因为扬起的雪花。
    叶倾城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的郭子维。
    “没事？！”
    叶倾城突然惊呼起来。
    郭子维心里得意，嘴角不住地上扬，他正要开口。
    只见，叶倾城按着他的胸膛迅速起了身，蹲在食盒旁边，将两只食盒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查看了一番。
    “还好你手臂够长！食盒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一会允你多吃些！”
    她清脆地回，轻扫着食盒上的积雪。
    郭子维眼眸一沉，他果真不该对她抱有什么幻想。
    叶倾城将郭子维拉起来，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地在前面领路。
    “你走快点！一会菜要凉透了！”
    郭子维摇着头瞧着她的背影，没心没肺真好。
    孙神医府，茶室里。
    一张长长的塌子上，孙神医正与苏翎下着棋。
    二人身旁，烧得正旺的药炉上，除了一壶姜汤，还摆着几个烤得红通通的柿子和已经裂开了口的栗子。
    苏翎指尖正执着一子，他眉头紧皱地纵观棋局。
    孙神医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喝着姜汤。
    正在此时，阿兰清脆的声音传来。
    “先生！倾城娘子与郭郎君来了！”
    苏翎闻声，手指不住地微微抖了一下，棋子从他指间滑落到棋盘上。
    苏翎回过神，正想要将它拾起来。
    “唉！”
    孙神医俏皮地一下按住了苏翎的手。
    “苏市令，下定离手，可不能反悔！”
    苏翎瞧着眼前的老顽童，无奈地一撇嘴。
    孙神医一边取下吃掉的子，一边饶有深意地喃喃道：“心不定则神不宁，神不宁则人不安。你每日特意走到老夫这来，不单单是为了切磋棋艺？你的解铃人啊，来咯！”
    咯吱——
    叶倾城与郭子维推门而入，也带进屋里来一些凉气。
    “老头！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二人绕过屏风，见到苏翎均是一愣。
    “苏翎？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还回得去么？”
    孙神医笑着回：“苏市令与我已是忘年之交，切磋棋艺，哪里会管是什么时辰，下到尽兴为止！”
    “哦？”郭子维眼神深邃，瞧了眼棋盘，指着苏翎方才失误的那颗字说道：“这白子可是被我与倾城扰了心性？怎会失误至此？”
    苏翎也丝毫不示弱，“郭郎君，也爱下棋？不如，你我切磋切磋。”
    叶倾城闻言，脸色骤变。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又聚在一起，当然是一起吃吃喝喝才是最好了！谁要看你们两个下棋？”
    她快步走到棋盘旁，不顾分说地便将棋面全都打乱。
    “谁都不许下了！”
    孙神医笑得爽朗：“这丫头，依你依你！”
    四人很快将点心和小菜都摆上了茶几，各坐一边。
    孙神医兴致盎然地一手拿起块糕点，一手端起碗姜汤，饶有深意地说：“上次这般景象，还是在深秋的仙居。没想到过了这般久，柿饼还是柿饼，姜汤也还是姜汤。”
    叶倾城见状，立刻撩起了一颗梅花酥塞进了孙神医嘴里，不满地吐槽道：“你也还是这般话多！”

 第八十七章 雪地温泉问人生冷暖

    四人吃吃喝喝，很快便酒足饭饱了。
    叶倾城坐在长塌上，慵懒地转动着脚腕，“近几日带客人看宅，走了太多的路，实在是乏累得很。”
    孙神医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老夫近日正好在庭院中自制了一池热石药汤，将双足浸泡在其中，便可以使一身乏累，一扫而空。各位小友可想是试上一试？”
    三人好奇地点点头，便跟着孙神医到了庭院中。
    夜色尚好，雪已经停了下来，小小的庭院曲径幽深。
    庭院一侧，孙神医用木板铺设了一个小沟渠，沟渠中放置着他专门打磨的椭圆石头。
    阿兰端来了烧得火热的铜炉，铜炉刚放到雪地中，周围的雪便迅速融化成水，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孙神医用长长的木棍将铜炉中烤得红通通的热石逐一放入小沟渠中，然后又倒上了几桶药汤。
    那黄褐色的药汤，在碰到热石的一瞬间，便冒起了泡泡，咕嘟咕嘟地发出沸水的声音。
    叶倾城看得呆了，这……不就是雪地温泉么？
    四人披着羽毛大氅，依次将双脚浸入药汤中。
    皓月当空，一旁的梅花独开，在雪地中格外娇媚。
    郭子维和苏翎以一种极其尴尬的状态坐在了一处，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足尖。
    噗——
    叶倾城见两人实在别扭，忍不住笑出了声。
    孙神医将三人的状态看在眼里，“倾城啊，你为什么做了牙郎呢？只是因为家里开牙行么？”
    郭子维与苏翎同时抬起了头。
    叶倾城摇晃着药汤里的脚，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对啊，她为什么做牙郎呢？
    她回忆着，一开始好像只是因为她没找到心仪的工作，又不想回老家被老妈数落，她去做房产中介也不过是因为想暂时过渡一下，只是没想到，日子过得好快，这一做便做了两年，但她从未真心投入到这份工作中，所以一直是个吊车尾。
    后来她就与郭子维一起来到了这里。
    在这她又是为什么要做牙郎呢？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她越来越喜欢这里，也越来越喜欢在这做牙郎的日子。
    叶倾城抬起头看向月亮，罕见的文静。
    她抛开了自己一团乱麻似的内心，最终漫不经心地答：“兴许是，可能只是因为我是牙行掌柜的女儿。”
    孙神医看破不说破，只笑呵呵地喝了口茶，又转向了郭子维。
    “那郭郎君呢？又是为何做了牙郎？”
    叶倾城也来了兴致，热切地看向了郭子维。
    她倒真想听听看郭子维做这一行的原由。当初她进入那房产中介公司时，郭子维还是个普通职员，不过两年的时间，他已经是个明星店长了，出了名的拼命，出了名的卷。
    郭子维沉思了片刻。
    他名牌大学毕业，是众多名企争抢的天之骄子。
    但他却在众人的期待中，选择去了一个普通的中介公司。
    只是因为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父亲被黑中介骗走了买房款而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郭子维犹豫再三，还是吞下了心中的这份苦涩，声音清亮地回：“起初是因为我想自己买个自己的宅子，为了省下不菲的牙钱，才去做了牙郎。后来是因为，来了个笨蛋，什么事都做不好，实在走不开。”
    叶倾城听出了郭子维的言外之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愤中还带了一丝娇羞。
    苏翎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暧昧，不由得心里一冷。
    他默默将脚探到更深处，想让更烫的热石传递给自己一些力量。
    “倾城娘子。”在脚被烫得红肿之前，他终于开了口，“五日后，曲江池举办赏雪庆典，你可想一同去看看？”
    叶倾城闻言，开心两眼冒光，“好啊！来了长安这么久，还一个景点……咳咳，还一处美景没有去过呢！”
    苏翎喜不自禁，连手里的茶杯都不小心掉进了沟渠里。
    茶杯溅了郭子维一脸的泡脚水，让他本就黑着的脸更加暗淡了些。
    孙神医闷笑着，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郭子维酸言酸语：“这里明明坐着四人，苏市令却单邀请了倾城一人。孙神医，不如咱们也结伴去瞧瞧？”
    孙神医笑得出了声，“老夫一把年纪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去玩罢！”说着，孙神医笑呵呵地将双脚从沟渠中拿了出来，光着脚越过雪地回到了屋檐下，坐在了门槛上：“这热石虽好，但老夫年纪大了，不能泡太久。你们再享受片刻，也该出来了。”
    叶倾城瞧着孙神医，一时起了好奇：“老头！那你为什么做了郎中呢？”
    孙神医闻言，如孩童般将双腿伸直，摇晃着脚丫。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竭孙某所能，尽绵薄之力而已。”他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老夫这郎中还能做多久。”
    月光撒在闭目养神的孙神医身上，如苍松翠柏。
    叶倾城觉得此刻的孙神医全身都闪着光。
    她也跳出了沟渠，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孙神医身边。正色道：“老头你福大命大，自然还能做很久很久！”
    孙神医笑着刮了一下叶倾城的鼻梁：“小丫头今日倒是嘴甜，那便借你吉言了。”
    几日后，叶氏牙行。
    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得屋内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因清欢被二叔父禁了足，导致倾城这一阵又要跑宅源，又要做登记的文书工作，每日都叫苦不迭。
    此时，客人刚好不多，叶倾城在暖阳下，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咯吱——
    一个重重的推门声，将叶倾城吵醒。
    她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万一户和徐宁正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二人一屁股便瘫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叶倾城问道。
    万一户润了口茶，便再也忍不住吐槽：“还不是那个朱万福。这几日带他看了不下五套宅子了，每一处都要走个至少一个时辰。给他看宅册的时候，全都说甚好，看了宅子之后就都变了卦，不是说庭院太小，便是说风水不好。今日说最看重宅子的方位，明日又说最看重宅子的布置。”
    “我与阿宁陪着他走了好几日，实在顶不住了！”
    平日话不多的徐宁也忍不住附和：“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上家是富商的嫌与他生意相克，上家是权贵的，又说自己命贱压不住格局。”
    叶倾城手里掂着朱万福的玉佩，陷入沉思。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八十八章 此话当真？

    “把接下来要带朱万福去看的宅册给我，我去亲自会会他。”
    倾城此话一出，徐宁和一户都乐得合不拢嘴，一股脑将资料全都塞给了叶倾城。
    “倾城，你放心的去，这几日登记的活儿，我和阿宁全都包了！”
    徐宁闷笑着，也默默地塞给叶倾城一只好运符。
    叶倾城将朱万福当初的需求和他后续挑的宅子，全都摆在了一起。
    好家伙，需求是需求，选择是选择，可以说毫无关系。
    如果按照这个样子继续带看下去，那便是个无底洞，不把所有宅子都看一遍就不会善罢甘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叶倾城将朱万福选中的这些宅子全都整理在了一起。
    “你们看好牙行，我回府一趟！”
    叶府，东厢。
    换上了阿桂衣裳的叶倾城，偷偷带了些点心鬼鬼祟祟地潜入了清欢所在的东厢。
    她轻手轻脚地附在清欢房门口，门在里面被插住了，叶倾城只得挤在在门缝处偷偷瞧了一眼。
    只见叶清欢正气鼓鼓地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捏着个用干草扎的小人，时不时便打上一拳。
    嘶嘶——
    叶倾城悄悄发出了声响。
    “拿走，我不要！让阿娘不要白费心思了！”
    清欢头也没回便冷冷地回。
    “清欢，是我！”
    叶倾城努力地想将那门缝推得更大一些，让清欢看清她的脸。
    “阿姐？”
    叶清欢从罗汉床上一跃而下，激动地打开了门，见到倾城便是一个熊抱。
    “阿姐，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叶倾城从怀里掏出包好的点心，放到了清欢手上，“你最爱吃的，是南泉斋刚烤出来的，快尝尝！”
    清欢大眼睛扑闪扑闪，“谢谢阿姐！”
    二人在圆桌前坐定，清欢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瞧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叶倾城。
    她聪慧地问道：“阿姐，我看你不是单单来看我的？牙行每日就开两个时辰，这么宝贵的时间，你竟跑回来找我，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叶倾城满脸惊喜：“什么都瞒不住你！”
    “确实是碰到了一个棘手的客人，就是那个穿着黑裘皮的朱万福，一户与阿宁这几日被他折磨得要命。你最擅长分析客人的需求，所以想让你帮忙瞧瞧，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好！我来看看！”
    叶倾城将整理好的宅源全都铺开在了圆桌上，将整个桌面都摆满了，还放不下。
    “这么多？”
    清欢依次打开卷轴，做着笔记，神情逐渐僵化。
    一炷香后。
    清欢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宅册。
    “怎么样？”倾城忍不住发问。
    “很奇怪，他选中的很多宅子规格都完全不同，位置也很分散。基本没有任何规律可以发掘。”
    她顿了顿，皱着眉说道：“阿姐，这个朱万福是做何生意的？一般富商都会根据生意所在，在附近找适合的落脚点，可这个朱万福，若不是生意做得很大，什么都涉及，就是有鬼！”
    叶倾城托着下巴，“我还担心是自己有所疏漏才没找到规律，若连你也这般说，那便是了。我怀疑，他压根就不想买宅子。”
    “不想买宅子？那他每日耗费这么多时间，又特意从外地跑来长安住客栈，是图什么呢？”
    叶倾城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蹊跷，是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倾城拿起桌上那被清欢揍的已经变形的干草小人，一边拍着小人的脑袋，一边打趣道：“瞧瞧，把我们清欢娘子惹得如此生气，真是该打！”
    清欢眼中瞬间没了刚刚的兴致，低垂着睫毛，瘫坐了下来。
    倾城见状，也收起了顽皮的样子。
    “阿姐觉得杜郎君还不错，能看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虽然是农户之子，但有上进之心，这便是难得。”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才不在乎。我想要脱商籍，只有加入高门大户才能实现。他再努力，再上进，就算中了进士，以农户的身份，也不过能混个六品以下的小官就不错了。怎能指望得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干草。
    叶倾城闻言，满是担忧。
    她虽不了解权贵之家，但总是见过的。
    季夫人、周茗贞这种高门贵女哪个不是任性妄为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规矩。
    “清欢，商籍虽然不受待见，但阿姐觉得你不该把改变命运依托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还是要找一个心悦之人才是。何况，高门大户深似海，二叔父与二叔母将你这般自由自在的养大，朱门内那些勾心斗角，你怎能应付得来？”
    叶倾城的好言相劝，清欢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阿姐，你声名在外，自然不愁这些。可我不同，成亲可能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叶倾城还想劝解。
    突然。
    “娘子娘子！”南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且越来越近。
    倾城和清欢瞬间惊慌失措起来。
    情急之下，清欢指着衣柜，“阿姐，快，先进去躲躲！”
    叶倾城手忙脚乱地钻进了清欢的衣柜，情急之下，裙子的一角夹在了衣柜缝里。
    倾城不敢剧烈地拉扯，只得慢慢地往里拉着。
    令叶倾城诧异的是，平日里，清欢的衣裳都清丽得很，但衣柜里却藏着众多花纹复杂、花色繁多的衣裙，华丽非常。
    叶倾城自觉有愧，她这个阿姐当得实在不够格，与清欢相处这么久，竟然对她还如此不了解。
    咯吱——
    门开了。
    婉儿带着南红一起进了门。
    “阿娘。”清欢冷冷地问好。
    “阿娘知道你想出去，特意和你阿耶商量了一下。杜贺来了也有几日了，过几日的曲江池庆典，你带着他去逛逛。曲江宴是读书人最看重的，他会喜欢的。”
    倾城在衣柜缝里看不清清欢的神情，但仍然感觉到了她的怒气。
    “杜贺是个好孩子。阿娘希望你能与杜贺多相处相处，他家对我们有恩，但阿娘绝对不会强迫你，若你们相处过后，你仍对他无意。那阿娘便带你去青州，与杜贺的耶娘亲自取消了这婚约。”
    方才还一脸不满的清欢，立刻开心了起来。
    “阿娘，你这话可当真？！”

 第八十九章 这事蹊跷得很

    “自然算数，阿娘何时骗过你了？”
    清欢情难自已，立刻哭着扑进了婉儿怀里。
    “阿娘，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提您的伤心事。”
    婉儿轻抚着清欢的头，“好了，晚上主动与你阿耶道个歉。记住这段时间要好生与杜贺相处，不许再那般无理了！”
    “好！”清欢乖巧地点点头，想到倾城还闷在衣柜里，她赶紧又开了口，“阿娘，您也辛苦一天了，早点回房间休息，我送您。”
    婉儿一脸狐疑地瞧着清欢，清欢被盯得有些发怵，眼神不禁有所闪躲。
    婉儿环视四周，终于注意到了衣柜门缝间夹着的那一小角裙边。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顽皮之色，“那曲江池庆典，不少人家的青年才俊也会去，即使与杜贺聊的不投机，也有机会认识其他年龄相仿的郎君。阿娘帮你挑合适的衣裳！”
    婉儿抬腿便往衣柜的方向走去。
    清欢一下便慌了神，连忙跟去阻拦。
    衣柜里，叶倾城的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也不敢喘。
    见婉儿在衣柜门外站定，叶倾城不忍再看，直接闭上了眼睛。
    “阿娘，阿娘，清欢自有分寸，定会好生装扮，不会给叶氏丢了脸面的！”
    清欢挣扎着挡在了婉儿身前，一脸的破绽。
    婉儿瞧她一脑门儿的汗，便“噗”地笑出了声。
    “好，那阿娘便相信你了。”
    见婉儿放弃，清欢与倾城同时松了一口气。
    在婉儿即将走出门时，她饶有深意地甩下句：“下回，莫要再偷穿丫鬟的衣裳了。”
    说罢，便带着南红一起离开了。
    清欢迫不及待地带开了柜门。
    “阿姐，你没事？”
    叶倾城全身都被汗浸透了，两眼无神地盯着门口。
    “闷死了……若早知道二叔母发现了，便不在其中呆那么久了。”
    次日，宣化坊陈掌柜府上。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起带着朱万福一起参观陈掌柜的宅子。
    朱万福一路上对陈掌柜的宅子赞赏有加，“真是不错，陈掌柜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人家门口都摆狮子，独陈掌柜摆的是貔貅。你瞧瞧这石板路上，都是嵌了铜钱在里面的！讲究，真是讲究！”
    叶倾城见朱万福一脸欣喜，便趁机发问：“朱掌柜，这宅子位置也好，邻居也都不错，没有一个娇蛮无度之人。对这宅子可有意向？”
    朱万福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他一改刚刚的喜色，突然皱起了眉头：“好是好……”
    叶倾城听了个开头便知道，他又要开始挑刺儿了。
    “就是这个池塘啊，它方位欠佳。跨院也不够大，若是来了贵重的客人，把人家安排到那跨院里，我都没有脸面。”
    叶倾城强压着怒气：“朱掌柜，这池塘原是因为陈掌柜做的是鱼生的买卖，听闻是挖在这个位置可以鱼生鱼，保财运亨通。”
    “那跨院也不是问题，它深度尚可，只是宽度窄了些。但那跨院外还有一圈陈掌柜种的绿植，完全可以阔出去，将跨院拓宽呀。您说是不是？”
    朱万福虽然被叶倾城堵住了嘴，但还是不甘心就此被说服，依然心高气傲：“虽然这么说……但咱们再往前瞧瞧，买宅是大事，定要看仔细了才是。”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
    叶倾城叹了口气，偷偷瞪了他一眼，但嘴上仍然温和：“是是是……您说的对。”
    郭子维在一旁瞧着叶倾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现在可以呀，这样都不生气了？”
    二人跟在朱万福身后，窃窃私语：“生气有什么用，若惹毛了他，倒霉的也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真理。”
    郭子维对叶倾城刮目相看，叶倾城的成长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期，已然没有了当初摆烂的样子。
    “你们快瞧！我说什么来着！定要看仔细些！”
    不远处，朱万福突然大吵大嚷了起来。
    他指着个假山，一脸的不满。
    “这座假山挡了煞，但也挡住了运势，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叶倾城与郭子维面面相觑。
    郭子维无奈地瞧着朱万福，“既然朱掌柜对这宅子不满意，那我们去下一处？”
    朱万福闻言，立刻又摆摆手，“你们啊，太容易放弃。既然来了，总要都走遍了才好，看得全面一些。”
    他那黑色的裘皮跟着动作在叶倾城眼前来回摇晃着，真真让人两眼一黑。
    “诶，宋掌柜今日可在府上？这买宅子，原主人也是极为重要的考量因素，我总要见上一面，才好定夺啊。”
    他期待地等着二人回答。
    “哦，宋掌柜近日都不在长安。这间宅子他平日里也不常住，是专门留着接待客人的。”
    朱万福立刻变了脸色，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这样的宅子，你们竟也推荐给我！我还以为掌柜亲自来带看，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与前几日那两个不专业的牙郎一样货色！这宅子不看了！明日再说！”
    发完了一通火，朱万福转身便往宋家大门走去。
    见他这样子，叶倾城与郭子维相视一笑，心中便有了答案。
    这朱万福果然如他们所料，并不是真心求宅。
    东市，西北角，平安牙行大门口。
    朱万福离开宋家后，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路跟踪着他的马车便到了东市最大的牙行——平安牙行门口。
    平安牙行是一间专门做商铺的牙行，垄断着两大市场几乎所有的重要铺位，在长安商人圈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其东家邵五爷是洛阳的首富，开牙行只是顺便，垄断资源才是他的看家本领。
    “这个朱万福，难道是想要买卖商铺么？咱们也做商铺生意，为何他对咱们只字未提呢。他买个家宅都这般爱对比，对于他这个商人来说，买商铺不是更需要谨慎些么！多找一家的铺子来比较才符合他的性格啊！”
    见朱万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叶倾城百思不得其解。
    郭子维瞥了一眼二人身旁的胡装铺子，给叶倾城使了个眼色。
    “猜来猜去干嘛。不如，咱们走近些，去听个明白！”

 第九十章 平安牙行

    叶倾城换上了色彩丰富的胡服，梳起了利落的高髻。又画上了胡人的妆容，胡风浓郁，对于隐藏面容有很大助力。
    她正调整着自己的靴子，便看到了乔装之后的郭子维，不禁笑出了声。
    郭子维穿了一身翻领胡服，戴着个尖尖的毡帽，还贴了个小胡子。
    “你怎么像个变魔术的？”
    叶倾城笑着打量着郭子维说道。
    郭子维不耐烦地推开了叶倾城正要去拉他帽子的手。
    “去去去，别乱动。”
    二人趴在胡服店门口，观察着平安牙行的动静。
    平安牙行在街角处，独占着一整块空地，门口站满了牙郎和仕女，气派极了。
    今日的平安牙行四扇大门全部敞开着，迎来送往进进出出的都是非富即贵。
    除了朱万福，陆陆续续又有众多商铺的掌柜也都进了那平安牙行。
    “他们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叶倾城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个布条样的物件，款式和颜色上来看，应当是一样的。
    “这里现在的架势，像是个招标会一样的活动。我猜想，那布条可能是他们送的请柬。”
    叶倾城眉头挤在了一起，“那怎么办？咱们怎么进去啊？”
    二人正在发愁，崔金盏突然出现在了二人视线之内，手里也握着那布条。
    “崔掌柜崔掌柜！”
    崔金盏还未找到声音的来源。二人迅速便窜到了崔金盏身边，一边一个拉起她便跑到了一旁的的小径里。
    “救命……”
    崔金盏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晕了过去。正要大喊，便被叶倾城快速地捂住了嘴。
    “十娘，是我，倾城。”
    崔金盏回过神，反复打量着二人的脸，才终于看了出来。
    见崔金盏认出了二人，叶倾城才终于松开了手。
    崔金盏大口喘着气：“你们这是什么打扮？吓得我魂都飞了！我还在纳闷，这东市在贵胄脚下，怎会白日有人劫持呢。原是你们两个鬼东西。说，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
    叶倾城只瞄了一眼崔金盏手上的布条，便被她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哦～你二个可是想要混进平安牙行的拍铺会，暗中偷师？”
    叶倾城也机灵地很，顺着崔金盏的话说道：“好十娘，快给我们讲讲这个拍铺会好不好？我们对您的醉香居可是真爱，况且，以我们一户阿兄与您的交情，不值得您伸出援手嘛！”
    叶倾城一边撒着娇，一边摇晃着崔金盏的手臂。
    “你呀，跟着那万一户学的是越来越油了！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已经分不出真假了！”
    “自然是真的！倾城怎么舍得骗我们西市最好的十娘呢！”
    崔金盏被叶倾城哄得心花怒放。
    “好！这平安牙行的拍铺会，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会集中售卖精心挑选出来的最佳铺面。但这个月比较特别，因那陆家上个月不是出了事嘛，陆家在长安的三处铺面都被邵五爷低价收了回来。”
    “他将三处铺面找了高人全都看过了，根据那高人又分别从西凉、南诏、倭国分别请来了化解之物。据说改造过的这三个铺面旺得不得了，都会在今日这次的拍铺会上一起出售。有点实力的掌柜几乎都来了，听说还吸引来了不少周边来的商人，全都虎视眈眈。”
    崔金盏一边说着，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难掩的野心。
    “我想着，醉香居已经深植西市近五年光景了，也是时候在东市开疆扩土了。陆家之前在东市的铺面，我瞧过，虽然位置比较隐蔽，毕竟那一间他们是卖一些丧葬用的陪葬玉饰的，但风水极好。东市贵胄众多，极看重隐私，因此我计划着在这边开一间私人食肆，正好需要这种位置隐蔽的铺面。便讨了一张请贴，来凑个热闹。”
    郭子维闻言，不住地赞叹着崔金盏的眼光。
    “十娘，你真不愧是西市第一女掌柜，有野心，有计划，有头脑，也有魄力。”
    崔金盏被夸得花枝乱颤，“郭郎君贯会夸人的。今日比我有本事的掌柜多得是，我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快些进去了。不然要错过开局了。”
    “好！”
    平安牙行，大堂。
    三人刚步入大堂，一位一身棕色裘皮的年轻郎君便迎了过来。
    “崔十娘，您可算来了～今日也太美了，您一进来，我们这牙行都跟着亮堂了！”
    崔金盏笑着拿出请帖。
    “邵二郎君真是会说话。你可是又换了件裘皮么？看来又发财了！”
    邵元宝是邵五爷最得意的儿子，也是洛阳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他天生有一张巧嘴，凭借着超高的情商往来于天都长安与神都洛阳，一路风生水起。
    看门的牙郎迅速检查了请帖，“崔掌柜，没问题，请进。”
    崔金盏刚要往后院去。
    “且慢。”邵元宝伸手拦住了叶倾城与郭子维，上下打量着二人。
    “十娘这是换了口味？怎么换了两个胡人家仆？”
    崔金盏反应极快，笑着将邵元宝拦路的手推了下去。
    “我不是打算开个新店嘛，想引入几位外邦的帮手，专门接待外来的贵客。这两位便是我挑出来的，怎么样？元宝你也帮我参谋参谋，看着可还行？”
    邵元宝更加贴近了些，仔细着瞧着二人。尤其是叶倾城，他在叶倾城身边站定，还轻嗅了一下她身上的香气，面带狐疑。
    叶倾城见邵元宝起疑，也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糟了，早上熏了杜郎君送来的茉莉，胡人很少用这种香料，的确可疑。
    叶倾城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邵元宝质疑前，抢先开了口：“回郎君，是茉莉，是我们醉香居新出的花酒。”
    崔金盏也连忙附和：“哎，瞧我这脑子，也没想着给邵郎君和五爷带些来。今日回去便给你送去府上，邵郎君见多识广，可要指点一二啊。”
    邵元宝闻言，眼神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那就多谢十娘好意了。”他让开了后院的门，“三位，请。”
    叶倾城如释重负，终于跟着崔金盏进了后院。
    平安牙行的后院不大，没几步便进了他们专门打造的后室。
    后室门口四位披着毛绒斗篷的家仆伫立两侧，大门上挂着厚实的门帘，用绣着元宝的丝绸包的金灿灿的。
    三人一接近，两侧的家仆便利落地掀开了门帘。
    “崔掌柜到！”

 第九十一章 拍铺会

    叶倾城与郭子维跟着崔金盏进了门。
    只见这后室里，正中间并排摆着两张椅子，一身白色缠枝纹绸缎的邵五爷坐在其中，正握着个暖手炉，笑呵呵地与一旁的掌柜聊着天。
    左右各摆着两排椅子，坐着各家前来争抢铺面的掌柜，椅子后面也已经几乎站满了人，应该也是来碰运气的。
    一位家仆领着他们到了左侧中后方的位置坐定。
    叶倾城与郭子维一进屋便开始寻找着朱万福，左右两边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他的踪影。
    叶倾城压低了声音：“难道是咱们想错了？他不是来拍铺面的？”
    郭子维托着下巴，眯着眼沉思，“不可能，他定是来参加这个拍铺会的。你注意到刚刚邵元宝穿着的裘皮了么，与朱万福的那件除了颜色，几乎一摸一样，定是朱万福为了讨好他送的。咱们再等等看。”
    一位管家样子的郎君在场子正中间吆喝着：“各位掌柜的久等了，还有半柱香的功夫，拍铺会就要开始了！请各位稍安勿躁！”
    就在此时，门帘再次掀开。
    “朱掌柜到！”
    随着家仆的通传，朱万福气势如虹地进了门。
    叶倾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个朱万福明明到得挺早的，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进来，真是贯会摆谱。
    朱万福一进门，便开始左右逢源。
    “柳掌柜，又见面了！”
    “朱掌柜真是忙得很，对了，您的宅子选到合适的了么？”
    “还在看还在看，那叶氏牙行真是不靠谱。”
    ……
    叶倾城和郭子维远远的就听到了朱万福在吐槽他们，正在憋着气，就听到了身后有几位掌柜的，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
    “这是外地来的朱掌柜朱万福。前些日子还来看过我家宅子，财富了得，要求甚多。”
    “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一号人？”
    “兴许是为人低调。我带着他在我家宅子里逛了一大圈，他是处处不满意，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但从未问过价格，定是家里不缺这点钱财。没想到今日在这又见了，估计有他在，咱们的机会就渺茫了！”
    ……
    叶倾城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另一边，也与这两位掌柜说的差不多。
    看来这个朱万福已经在长安掌柜间出了名了。
    郭子维也正暗自思忖着。
    他转过头去问道：“这位掌柜，冒昧问一句，这朱掌柜是做何生意的呀？为何会如此阔绰？”
    郭子维此问一出，各位掌柜都懵在了原地。
    “这位郎君，这我还真不晓得，可能什么生意都做，才能富贵至此。”
    叶倾城凑到郭子维身边，压低了声音，“众人都知道朱掌柜生意做得大，却又无人知晓他做的到底是何生意，肯定有鬼。”
    郭子维瞧着对面的朱万福，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那位管家站在中央位置，重重地拍了三下手，众人的目光全便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各位掌柜，今日的拍铺会，正式开始！”
    管家此言一出，所有掌柜的都摩拳擦掌，攥紧了自己的小布条请贴。
    管家叫平安牙行的牙郎们举着三幅画着商铺构造的图站到了正中间。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介绍：“如各位掌柜的所猜，今日三间铺面正是陆家的三间门店。两处在西边，丰邑坊一处，居德坊一处，最后一处虽然小，但就在东市，位置隐蔽。”
    说着，他又叫牙郎们把那构造图又举的更高了些。
    “各位掌柜，在场的每位掌柜只能选择其中一间来拍。众所周知，我们邵氏的规矩，是收铺面价格的九成，剩余一成作为我们邵氏的本金，按比例参与新店的分成。所以各位掌柜的拍下铺面后的规划，便尤其重要了。我们邵氏所投铺位均为旺铺，还请各位掌柜的看好了再选。”
    “如各位有了主意，便可以将请帖扔进对应的木箱里了。”
    叶倾城被邵五爷的商业头脑震撼到了，这个五爷真是厉害，利用自己垄断的好铺位来选合适的生意，看似是卖铺位，实际却是投资。
    从少东家到管家来看，全部都是训练有素，极为精明的存在，真是个了不得的团队。
    郭子维见叶倾城发着呆，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叶倾城回过了神，“你干嘛？”
    郭子维闷笑着：“快收起你敬佩的眼光，现在还不是你发呆的时候。”
    叶倾城俯身问道：“十娘，你想拍的，可是东市的那间？”
    崔金盏笃定地点点头，“没错，但这一间竞争应该很激烈，只能看邵五爷到底是想在这做个什么生意了。”
    在场的许多掌柜已经陆续去投好了请贴。
    出乎意料的是，选择最后一间的人并不多。
    崔金盏更有信心了一些，她起身将那请贴自信地扔进了最后一间铺面的木箱中。
    同时，叶倾城和郭子维一直观察着对面朱万福的动向。
    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溜到了房间的一角，那里已然围着了几个掌柜，大概有五六人的样子。
    朱万福一过去，几人便低声商量着什么。
    叶倾城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奇怪了，怎么还要一起讨论呢？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有什么好商量的？”
    正说着，那几人便结束了讨论。
    他们一起走到了中间，将各自的请帖，全部都投到了第三间的木箱子里。
    本来淡定的崔金盏，不禁抖了一下。
    郭子维低声道：“这几人应当都是朱万福收买的托儿，只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一人只能投一间，便找来了这些掌柜帮他凑名额，争取多一些机会可以拍中铺位。”
    叶倾城愤愤不平：“那他这不是假拍么？”
    崔金盏叹气道：“哎，可是这样做也完全符合邵氏的规矩，并无什么不妥。只是这个朱掌柜分明是外地来的，本是人生地不熟，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认识了这么多人，又能说服其他人都将机会让出来，帮他的呢？”
    崔金盏这一问，倒意外地解开了叶倾城和郭子维心中的疑问。
    叶倾城瞧着那几个围着朱万福的掌柜，拍着脑袋，感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般眼熟！”

 第九十二章 竞拍开始！

    仲景堂的王掌柜、云剑阁的赵掌柜、琳琅馆的上官掌柜、古宝斋的秦掌柜，还有今朝醉的钱掌柜。
    这几人可不就是万一户和徐宁带着朱万福去的那些宅子的主人嘛。
    看来，他买宅是假，利用叶氏拓展人脉才是真。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邵氏的铺子，在弄明白邵氏的规矩之后，就找来了叶氏，佯装成要买宅子的样子。
    现在想想，他提的那些筛选条件，不正好能准确的选出这些有拍铺资格的掌柜嘛？！
    朱万福通过不断的看宅，不但结识了长安本地的各大掌柜，还借此打造了自己有名气不差银两的假象。然后他又在这些掌柜中，选中了对邵氏铺位不感兴趣的那些，故意与他们成为好友，让那些掌柜来帮他占拍铺会的名额，给自己争取了中标的机会，一举两得。
    这个朱掌柜，真是好算计啊！只要宅子买卖不成，便不用支付任何费用，只是白白辛苦了叶氏的牙郎！
    叶倾城越想越气，这种随意践踏别人劳动成果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她气得直跺脚忍不住骂出了声：“奸商！小人！”
    周围的掌柜都回过头看向了叶倾城。
    叶倾城反应过来，立刻羞红了脸，连忙点头哈腰地致歉：“我不是说各位，请不要误会。哈哈哈……”
    郭子维闷笑着在一旁看着一脸尴尬的叶倾城。
    叶倾城瞧见了郭子维那上扬的嘴角，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在那看热闹！我们一定不能让这种小人得逞！定要帮十娘抢到这间铺子！”
    郭子维见状，立刻收起了笑容。与叶倾城、崔金盏一起分析了起来。
    “朱万福找的这些帮手，分别是药铺、兵器铺、首饰铺、古董铺和酒楼。至于他自己是做何生意的，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十娘的目标是要开一间私宴食肆，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引导邵五爷，让他觉得这间铺子最适合开的，便是食肆。”
    “若第一步成功了，那我们的竞争对手便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今朝醉的钱掌柜。”
    崔金盏点着头，“可是要怎么让邵五爷想开食肆呢？”
    郭子维看向了牙郎们正举着的构造图。
    “这间铺面，因原来是卖陪葬玉器的，所以位置其实有些隐蔽，对于其他买卖来说，行人少都是不足。最大的缺点便是后院虽大但太过狭长，但这些对于十娘要开的私宴来说，都是绝佳的闪光点。”
    崔金盏似懂非懂，眼中满是茫然。
    叶倾城拍着胸脯说道：“十娘，你放心！交给我了！”
    一炷香后，那管家查看了下三只木箱，敲响了钟鼓。
    “各位掌柜，请安静一下。”
    “现在各位的请帖都已经都完了，我们将依次进行竞拍，未轮到的掌柜请耐心地等待。”
    前两间铺面因位置有限制，竞争不算太多，很快便都有了结果。
    丰邑坊的那间拍给了也是做丧葬业的郭掌柜，居德坊的那一处，因临近金光门，拍给了做客栈的袁掌柜。
    终于到了最后一间。
    管家从最后的木箱里拿出了八张请帖。
    除了崔金盏的一张和朱万福那帮人的六张外，就还有一个开书肆的林掌柜了。
    管家依次邀请了各位掌柜的开始了自己的竞拍演说。
    如郭子维和叶倾城所料，各位掌柜都说了自己的老本行，且因为不是真的为自己争取，所以说的并无新意。
    叶倾城注意到邵五爷全程都并未抬眼，只默默地在桌子上叩着手指，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感兴趣。
    最后只剩下朱万福自己、今朝醉的钱掌柜和崔金盏三人了。
    就在这时，管家走到了朱万福身边。
    “朱掌柜，请～”
    全场所有人都期待着盯向了他，大家都好奇着朱掌柜到底是做何生意。
    朱万福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在场子正中间站定。
    “邵五爷，各位掌柜，早在五爷盘下这间铺子的时候，朱某便看上了这里。朱某想拍下这铺子，是为了开一间特殊的成衣肆。”
    说着，他突然脱下了身上的裘皮，提在了面前。
    “朱某常年在北面活动，做裘皮生意已经十年有余。大家可以看到，我做的裘皮，无论从样式还是皮质上，都是一等的货色。”
    说着，他将裘皮交给了一旁的管家，管家托着那裘皮便拿给了邵五爷查看。
    这是邵五爷第一次抬起了头。
    他伸出手在朱万福的裘皮上轻轻摸了摸，“不错，羊裘逍遥，狐裘以朝。朱掌柜的这裘皮色泽更加光亮，毛质也更加细软。”
    朱万福闻言，来了兴致。
    “邵五爷好眼力，这张是猎狼裘，朱某还有更为珍贵的，银鼠裘。银鼠裘色泽如银河般闪耀，尤其在雪地中更是簪星曳月。根据我近日在长安的考察，街上银鼠裘几乎未曾看到，朱某猜想一旦售卖，定然会大受欢迎。”
    邵五爷似乎有些被打动，他一边抚摸着那裘皮，一边若有所思。
    崔金盏担心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焦虑。
    郭子维见状，直接走上前去。
    “邵五爷，各位掌柜的。在下来自异域，也曾在苦寒之地生活，对裘皮也略懂一二。不知可否听在下一言。”
    邵五爷看着眼前一身胡人装扮的郭子维，满是好奇：“这位小郎君，但说无妨。”
    郭子维眼中闪过一丝机敏的神色。
    “朱掌柜的裘皮的确上乘，在长安也的确是稀罕物。不过，这专门卖裘皮的店铺，有季节的限制。如今正是初冬，的确会有大批的客人想要购置，可一旦过了冬季，别说裘皮了，就算是外衫，也鲜有人想去瞧。”
    郭子维顿了顿，轻轻走到了邵五爷身边，指着那裘皮继续说道：“再者，这稀有的猎狼裘，还有那更稀罕的银鼠裘，向来都是皇家才有的。权贵尚且需要被圣人赏赐，才能得个一二件。在北方穿得、在洛阳也许也穿得，可在长安，这随便一瓦片都能砸死个官的地方，我们商户随随便便就穿上了这裘皮上了街，可是一不留神变犯了天家的忌讳。轻则锒铛入狱，重则小命不保啊。”
    郭子维此言一出，邵五爷眼中方才生起来的火焰瞬间就被熄灭了。
    他不住地点着头，欣赏地瞧着郭子维。
    “多谢小郎君提点。下一位！”

 第九十三章 不愧是西市第一女掌柜

    邵五爷打消了做裘皮生意的想法，朱万福悻悻地退到了一旁，恨得牙痒痒，恶狠狠地瞪着郭子维。
    见郭子维绕到了崔金盏身后。
    他便指着崔金盏问道：“那位女掌柜是作何生意的？”
    与他一处的王掌柜回：“她啊，是西市最大的酒楼醉香居的掌柜崔金盏，大伙都叫她崔十娘。”
    朱万福眯着眼又继续问道：“她一介女流，竟有实力进入邵五爷的拍铺会？可是母家有何身份？”
    王掌柜笑呵呵地答：“朱掌柜你有所不知，这崔十娘厉害就厉害在，她没有任何背景。那酒楼原是她夫家的，本来只是个客栈一楼外包给亲戚的小食肆，后来她夫君得了痨病，没多久就不行了。她将夫君留下来的宅子直接卖了，将那客栈整个都买了下来，改成了酒楼。后来竟越做越大，就成了如今的醉香居。”
    朱万福满脸惊讶，又瞧了眼崔金盏便开始不怀好意地猜测：“哼，倒是颇有姿色。定是用了些其他手段，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那王掌柜闻言，也来了兴致：“可说呢！大伙都这般想，但这崔金盏泼辣得很，可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之前那西市的万掌柜与她起了冲突，她直接冲进万掌柜的食肆中，将大堂砸了个稀巴烂。最后扔了一包银子，说是赔偿，便甩手走了。”
    “自那之后，大伙都传说她定是背后有权贵的支持，不然哪里敢这般放肆。大伙虽对她仍有言语，但都敢怒不敢言。”
    朱万福暗自思忖着，看来这个崔十娘不简单，又和钱掌柜一样都是开酒楼的，需得好生盘算下该如何应对才是。
    正在此时，那管家突然吆喝起来：“下一位，今朝醉的钱掌柜！”
    钱掌柜正要起身，便被朱万福拦了下来。
    “管家！钱掌柜现下嗓子不太爽利，要不先请下一位，让钱掌柜先缓和缓和。”
    管家笑而不语，回过头去瞧邵五爷的意思。
    邵五爷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一件小玉器，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
    管家正色道：“好，那下一位便是醉香居的崔掌柜了。崔掌柜，有请！”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锁定在了崔金盏身上。
    作为全场唯一的女掌柜，其他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全都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崔金盏不忙不乱地起了身，带着叶倾城一起走到了场子的中间。
    众人瞧见了叶倾城都不怀好意地开始议论，眼中均带着些鄙夷之色。
    一胖掌柜吆喝道：“崔掌柜这是要用美人计啊！带了一胡姬来，可是要给我们跳舞看么？哈哈哈……”
    另一掌柜也跟着凑起了热闹：“若要用这样的下作手段，那我们方才还费力地说那么多干嘛？！比你这漂亮、有姿色的胡姬，我那儿多得是！”
    ……
    众说纷纭，一时间整个场子里充满了各种挑衅。
    崔金盏与叶倾城显然都早已习惯了这种莫名的偏见，二人对视了一眼，情绪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邵五爷，金盏本以为能被您邀请来的掌柜们，均是有见识，有胸襟的人物。没想到也是一群泛泛之辈，竟容不下一个女子。”
    崔金盏傲视着场子里的众人，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邵五爷身上，不卑不亢。
    邵五爷闻言，将手中的玉器直接摔碎在地。
    啪——
    玉器落地，被摔成了三瓣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崔掌柜，请！”管家趁机连忙对着崔金盏与叶倾城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倾城走到那举构造图的牙郎身边，开始了她的介绍。
    “邵五爷、各位掌柜，大家先看这铺面的位置，在东市闹中取静，铺面门前的流量并不是很多，但好在独占一角，足够隐蔽。”
    “这还用她说！谁看不见呐！”
    其他人起哄道。
    叶倾城笑了笑，继续说道：“各位再看这构造图。这间铺子大堂相对其他铺面来说比较小，但内堂却又别有洞天。中间连接处的庭院虽不宽，但狭长幽深，在庭院中还有一小块折角形状的池塘，很有特色。”
    “虽然对其他掌柜来说，庭院和内堂的助力并不大，大多作为仓库和储存使用。但这对我们的方案来说，却是最看重的地方。”
    其他掌柜听得一脑门儿浆糊。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是做食肆生意？要那么深的庭院来有何好处？”
    “这位掌柜问的极好！我们十娘的确做得仍是食肆的买卖。”
    她顿了顿，拍着那构造图放大了音量说道：“但，她要做的是，只招待贵客的私宴食肆！”
    叶倾城此话一出，包括邵五爷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邵五爷今日第一次起了身，他一个跨步便迈到了那构造图前面，仰头仔细瞧了起来。
    叶倾城见邵五爷如此动作，乐开了花，决定乘胜追击。
    “五爷，您瞧，就在这里，前面的大堂不摆任何桌椅，只做门面和指引。用餐区都放在庭院对面的后堂中，每一个包厢的门都从庭院中步入，用翠竹隔开，保障私密性。”
    邵五爷听得连连点头，越发起了兴致。
    “崔掌柜，是怎么想到要做私宴食肆的？”邵五爷发问道。
    崔金盏笑着走上前，“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我也时常观察客人的状态和需求。有人吃饭图新鲜，有人吃饭图热闹儿，但还有一些人用餐是要谈事的。虽然大多酒楼都有雅间，但总要穿过人多嘈杂的大堂。”
    “其次，有雅间的地方价格都不菲，但有时候就算是高门大户的客人，也总有想吃点地道小菜的时候。所以我便想着，如果有一间既能保障私密，又能提供各种价位菜品的食肆，岂不甚好！”
    邵五爷闻言，激动地指了指那构造图，“的确甚好！崔掌柜有远见，有想法，真不愧是西市的传奇人物。”
    说着，他特意又瞧了瞧叶倾城与郭子维，“崔掌柜培养的人也是个顶个的好。”
    邵五爷大笑着快步回到了主位，后面钱掌柜的想法都不想听了，直接就是一副要拍板的架势。
    就在他要拍桌下定之时。
    “邵五爷！且慢！”
    沉默许久的朱万福，再次开了口。

 第九十四章 十娘给你做面汤！

    众人均闻声看向了朱万福。
    只见他将钱掌柜顺势一推，笑脸相迎。
    “五爷、各位掌柜，崔掌柜的想法的确非常好，朱某也非常赞赏！但不瞒大家说，钱掌柜也正有此意，前几日还与我聊起要开私宴的事情，没想到与崔掌柜居然不谋而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叶倾城眼眸一沉，就知道这个朱万福不怀好意，原来在这等着呢！
    邵五爷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这……”
    正在他犹豫之时，邵元宝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郭子维看着他身上披着的裘皮便心生不妙，方才在大堂时还不知朱万福是做裘皮生意的。现在想来，这邵元宝或许早就与朱万福沆瀣一气了。
    “你怎么来了？”邵五爷发问道。
    邵元宝给邵五爷倒上了温热的酒，“这不是刚在门口得了一壶仙居的热酒，就马上给您拿来了。天气冷，暖暖身。”
    邵五爷脸上满脸欣慰，看着眼前的好大儿，一脸骄傲。
    “正好，你也来听听看，方才崔掌柜的私宴提议十足精彩。”
    他顿了顿，又为难地瞧了眼钱掌柜，“只是，现下钱掌柜也有相同的想法，反而让人不知如何抉择了。”
    邵元宝眯着眼，“原是这样。”
    他装作在思考的样子，打量着崔金盏与叶倾城，“元宝私以为，还是给钱掌柜比较好。”
    叶倾城闻言，便急了，“凭什么？！想法是我们的，钱掌柜一句他也这么想就窃取了我们的机会！这怎能服众！”
    邵元宝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位娘子，先不要心急。我们邵家自然公平公正，但我们是生意人，讲究的除了利润，还有名声。这做私宴生意，隐蔽在私密空间里，若掌柜的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太容易遭人口舌。”
    他说着还走到了叶倾城身边。
    “再加上娘子这样的伙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呢！届时百口难辩，岂不自讨苦吃！”
    邵元宝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其他掌柜的也七嘴八舌地嚼起了舌根。
    邵五爷虽未开口，但看表情似乎也已经有了主意。
    崔金盏脸上无光，听着在场的非议，满腔怒火都挤在了眉间。
    慌乱中，叶倾城与郭子维对上了眼神，二人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郭子维突然大声地吆喝起来：“邵二郎君，这裘皮是新制的！”
    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让在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场都是生意人，这话的言外之意大家自然明白。
    邵元宝稍稍后退了些，慌乱地脱下了裘皮，反驳道：“我与朱掌柜买件裘皮，有何新奇？”
    叶倾城故意附和道：“怪不得！邵二郎君这裘皮让人好生眼熟。还不止如此，钱掌柜身上的这件，也是从朱掌柜那得的？”
    她说着，走到了朱万福身边，眼神中透着一股机敏。
    “朱掌柜铺面还没盘下来，裘皮已经卖起来了啊！敢问一句，是在何处售卖啊？”
    叶倾城的话让朱万福额头沁出了许多汗来。
    这话等于将他置于死地。
    若承认已经开始在长安售卖，便得了一个私自买卖之罪。
    若不承认已经售卖，便坐实了贿赂之名。
    朱万福瞬间失了言。
    叶倾城与郭子维相视一笑。
    为了不给崔金盏招惹更多是非，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要大家心知肚明便可以点到为止。
    崔金盏见场面局势有所逆转，便趁机向邵五爷继续争取。
    “邵五爷，小女是真心想做私宴的生意，也是真心看中了您的铺面。”
    说着，她拿出了一张字据拍到了桌子上。
    “这便是我来之前就写好的字据，代表着我求购的真心，希望邵五爷能够好好考虑，若不小心交给了别有用心之人，打着私宴食肆的幌子，最后却做起了其他生意，那岂不是中了圈套了？！”
    崔金盏话音刚落，一旁的钱掌柜便开始不住地发抖，全身都被汗沁湿，眼神也惊慌失措了起来。
    叶倾城见状，故意走到了钱掌柜身边吓他。
    “您怎么了，钱掌柜？您为何抖成了这样，莫不是生了病？总不会是扯了谎，心虚了？！”
    叶倾城的步步紧逼，让钱掌柜瞬间失了神。
    吓得一屁股便摔坐在了地上。
    邵五爷见状，也立刻没了好脸色，眼睛瞪得溜圆。
    “阿耶，我没有……”邵元宝试图解释，却被邵五爷的眼神吓退，立刻闭上了嘴。
    朱万福还想争取，“邵五爷，朱某也的确是真心看重这间铺面才出此下策。若犯了您的忌讳，在下定好好悔改，只愿您能给我个机会！”
    “哼。”
    邵五爷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管家！以后拍铺会的人选定要好好择选。别什么人都放进来！马上写信给福禄，让他速回长安！”
    “是，掌柜的。”管家也吓得瑟瑟发抖。
    邵元宝闻言，惊慌失措地拉住了邵五爷的袖子。
    “阿耶阿耶！您再给我次机会，这次是我昏了头！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邵五爷冷漠地甩开了他的手还不够，又气愤地踢上了一脚。
    随后，他冷着脸亲自敲响了鼓，双手作揖：“崔掌柜，让您见笑了！这最后一间铺面非您莫属！改日我定将亲自送上请柬，请您到我府上用膳，赔个不是！”
    崔金盏不卑不亢地福了礼：“邵五爷客气，能与您联手做生意，是全长安人梦寐以求的。是小女走了大运，才得到了您的青睐。能有机会去您府上用膳，真是莫大的荣幸了！”
    邵五爷满意地看着崔金盏，又扫到了她身后的叶倾城与郭子维。
    “崔掌柜，下次到我府上，也定要带上这位娘子与那小郎君，前途不可限量。”
    崔金盏满脸骄傲：“多谢五爷。”
    叶倾城闻言，也喜滋滋地回了礼：“谢五爷夸赞！”
    拍铺会结束后，邵五爷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邵元宝虽怒视着崔金盏与叶倾城他们却不敢再失礼。他将气都撒在了朱万福身上，不等结束便不客气地将他扫地出门。
    叶倾城与郭子维拥护着崔金盏满脸喜色地出了平安牙行。
    “多亏了你们，我才能顺利拍下这铺面。走！叫上一户他们，晚上十娘给你们做面汤！”

 第九十五章 联手

    “好！”叶倾城开心地蹦蹦跳跳。
    “对了，十娘，邵五爷嘴里说的那个福禄是何人啊？”
    崔金盏笑了笑，将二人拉到了隐蔽处才开了口：“是邵五爷的庶子邵福禄。听闻是外室所生，那外室柔弱走得早，便一起养在了邵夫人膝下。”
    “原是这样，怪不得刚刚邵元宝气成那样儿。”
    三人正要离开。
    “叶掌柜！”躲在平安牙行附近，一直没有离开的朱万福突然叫出了叶倾城的名字。
    叶倾城回过头，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那两个湖人古怪得很，果然是你们在捣鬼！”朱万福怒气冲冲，眯起眼满眼恨意，“就是你们，害得我再也无法参加邵五爷的拍铺会！我筹谋了这么久，全被你们毁了！”
    正说着，朱万福便抬手想要对叶倾城动粗。
    郭子维手急眼快地抓住了朱万福半空中的手臂，反向地一扭，便将他结结实实地扣住了。
    “疼、疼！”朱万福痛苦地嚎叫着。
    叶倾城诧异地看向了郭子维：“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学了功夫？”
    郭子维讲朱万福顺势推了出去，笑着回道：“闲暇时，与二叔母与一户都学了几招，用以防身。”
    不愧是郭子维，永远不会闲下来。
    朱万福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上沾满了雪，好似白发一样苍凉。
    “你……你们等着瞧！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万万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罢，他便慢慢起了身，单手扶着腰，一摇一晃地逃走了。
    醉香居，雅间。
    “干杯！”崔金盏与叶氏众人异口同声。
    作为感谢，崔金盏抬了最好的酒出来，可让万一户乐开了花，一直缠着郭子维与他对饮。
    “虽然近日大家都白忙了一通，但好在识破了那家伙的诡计，还帮上了十娘，也不算太糟！”叶倾城举杯说道。
    “是呀！那个朱万福真是可恶！居然想到这种缺德的法子，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徐宁也附和道。
    众人均是喜气洋洋，只有叶清欢一个人自斟自酌，闷闷不乐。
    崔金盏瞧出了蹊跷，故意绕到了清欢身边。
    “哟，咱们叶千金今日是怎么了？前些时日就不见你去西市，还以为你病了，今日看来，倒不是身体之痛，而是心病！”
    叶倾城眼中满是钦佩，向崔金盏敬起了酒。
    “十娘真是好眼力。原是与清欢定了娃娃亲的那郎君来了长安，最近她正在反抗，所以才苦闷得很。”
    崔金盏闻言，大笑着喝了杯酒，拍着胸脯说道：“嗨～我还以为是何事，这还不是小事一桩！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毕竟关乎咱们女子一生的幸福，马虎不得！既然咱们清欢不欢喜，那我便帮你甩了他！”
    众人闻言，均好奇地抬起了头。
    叶清欢更是激动不已，一把抱住了崔金盏。
    “好姐姐！快教教我罢！”
    崔金盏眼神明亮，“好！快与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边。
    平康坊墨香客栈，甲天字号房。
    气急败坏的朱万福一回到客栈，便开始扒拉着算盘，盘算着这一趟的损失。
    “长安二十余日的住店钱、路钱、餐食钱……还有那送出去的裘皮……”
    朱万福越算越生气，忍不住愤怒地摔了下手中的金算盘。
    砰——
    金算盘磕碰在桌角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朱万福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心疼地查看了下金算盘，抽出条丝巾细致地擦了擦。
    “哎，还好没磕掉茬儿，不然又是一笔损失。”
    朱万福眼珠子一转，又愤怒地起了身：“不行！绝不能放过叶家那些混蛋！”
    “来人！”
    朱万福大声叫来了随从。
    “掌柜的，有何吩咐？”一随从迅速进了门，恭敬地等待着命令。
    “去找几个手脚麻利的，找机会教训一下叶氏那几个牙郎！那个姓万的武功高强，定要找高手去才行！”
    “是。”
    那随从领了命令便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窗口。
    正在这时，窗外一阵香气袭来。
    朱万福谨慎地捂住了口鼻。
    “堂堂朱掌柜，想要报仇就只是找人打了顿了事么？”一声略带挑衅的女子声音传来。
    “何人？”
    突然，朱万福的窗上的阀门被风雪吹开。
    雪花呼啸着吹进了房间里，朱万福下意识地用袖子遮挡住脸。
    一股刺骨的寒冷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当他放下袖子，一身夜行衣的柳如已站在了他面前。
    朱万福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你……你是何人？”
    柳如冷哼着光上了窗子，“朱掌柜也是做大生意的人了，怎么胆子就这么一点。”
    “你不用管我是何人，你只需要知道，我与你一样，都是与叶氏有仇的人便可以了。”
    朱万福闻言，神色终于缓和了些。
    “你也与叶氏有过节？你既知道我与叶氏的事，那必然也是邵五爷的宾客了？”
    他顿了顿，再次上下打量起柳如，不禁又皱起了眉。
    “不对！当日在场的，只有崔金盏一位女掌柜。”
    他回想起那日去叶氏做委托之前，曾与街边的摊贩打探过长安的牙行，也知道在西市主做庄宅的只有叶氏和对面的郑氏。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眯，嘴角也顺势上扬：“你是郑氏的人？”
    柳如眼中流露出意外的神色，满脸欣喜。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朱掌柜还真是聪慧过人。看来在拍铺会上的失利，实属意外，才让叶氏得了逞。”
    柳如在圆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既然朱掌柜已经猜到了我的身边，我便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我想与您联手！郑氏是叶氏多年来的劲敌，我们是最了解叶氏的人。若能得到朱掌柜的鼎力支持，那咱们必然胜券在握。”
    柳如又倒了一杯茶，慢慢推到了朱万福面前。
    “不知，朱掌柜，意下如何？”
    朱万福瞧着眼前的柳如，嘴角不屑地轻轻扬起。
    他将那杯茶拿起举到半空中，随后一把泼到了地上。
    柳如神色突变，不禁挑起了眉。
    “朱掌柜，您这是？”

 第九十六章 崔金盏往事

    朱万福见柳如神色慌张，不禁笑了笑。
    “即是结盟，自然要喝酒了。”他顿了顿，大声叫了家仆来，“去叫些好酒来！”
    二人碰杯，一拍即合。
    “柳娘子，你的计划是什么？”几杯酒下肚后，朱万福问道。
    柳如掩面一笑，“我不想让叶氏好过，而你，想要那间铺子。我们户取所需。”
    朱万福眉头紧锁：“话虽这样说，可邵五爷已经将那铺子给了崔金盏。”
    柳如从容地又喝了一杯酒。
    “那如果，拍得那间铺子的人，突然没了呢？”
    朱万福闻言，嘴角上扬，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柳娘子，你对崔金盏了解多少？”
    醉香居，雅间。
    崔金盏喝得尽兴，脸颊已透出若隐若现的粉红。
    几位妹子对崔金盏都崇拜得很，一直不肯让她走，围着她要她分享人生经验。
    “十娘，既然夫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们后来又是如何成亲的呢？”
    众人听得入迷，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崔金盏柔媚一笑，眼中透着一丝感伤：“本朝尊崇孝道，父母之命大过天。我不想让他为难，从林宅回到客栈之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长安了。”
    说着，她突然望向了远方，嘴角笑出了好看的弧度。
    “只是我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月相处，他就已对我了如指掌。我雇的马车刚到城门，就见到他已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后来呢？”
    崔金盏难得一见地害了羞。
    “后来就如那些画本一般，俗套的很，他带着我回到林宅，为我极力争取。我本不屑为了亲事逆势而为，但看到他付出的一切，便也坚定地与他站到了一起。刚开始我公婆还是很坚持的拒绝，但时间久了，我也能慢慢感受到他们的变化。大概两年的光景，他们终于点了头。”
    “哇！林三郎君真是了不起！只可惜天妒英才……”叶清欢叹气道。
    崔金盏闻言却没有一丝的忧伤，反而笑得很甜。
    “无碍，虽然成亲后第二年，他就走了。但那短短的相处，已经足够我铭记余生了。”
    叶倾城眼中已经涌出了泪水。
    林三郎君那般努力才争取来的爱情，竟就这样稍纵而逝了。
    她看着眼前这位精明能干的女子，原来她不是当了掌柜之后才变得这般果敢，而是一直以来就如此敢爱敢恨。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为了林三郎君做了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退让。
    正在叶倾城感慨万千之时。
    郭子维突然发问道：“那后来呢，你是如何接手了醉香居，又是如何起家的呢？”
    叶倾城的忧伤情绪一下便被郭子维打断了。
    她不悦地瞪着郭子维，这个死直男，就知道问人家成功史，起家起家……真是太煞风景了！
    崔金盏闻言，瞬间变得爽朗起来。
    她直接拿起坛子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用袖子掩着一饮而尽。
    “他刚走的时候，他的兄长们都来找我麻烦，说是我克走了他！
    “那间林溪客栈都是他们家的，林家大郎和二郎一起继承了客栈，只分了客栈一楼的食肆给他。他走了之后，他们给了我一笔钱，便要将那食肆收回去。本来我并不稀罕争抢这些财产，爽利地便答应了下来。但我刚离开几日，便得知，他们竟把我阿公阿婆也赶出了林家。”
    “岂有此理！林家有这样的子孙，难怪后来全家四十七口会一夜惨遭劫杀，现在看来，全都是报应啊！”万一户破口大骂道。
    崔金盏眼中生出了一丝怨恨，她用力地捶了下桌台，仿佛手中攥着一团火。
    “没错！因果循环，恶有恶报，早晚会应验。”
    叶倾城跟着点了点头，“那阿公阿婆呢？”
    崔金盏脸上满是惋惜：“我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了公婆。见到他们的时候，阿翁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痛失爱子已经对他们打击很大了，谁知道又碰到了那两个白眼狼。我与阿婆一起将阿翁埋葬，阿婆不肯与我一起离开，就在附近的尼姑庵里，出了家。”
    酒盏在崔金盏手里被攥得紧紧的，眼中的野心好似要冲出来一般，让人难以忽略掉。
    “阿翁和阿婆的事，让我改变了心意，我想要回到林宅，让他们失去一切。我在我夫君的墓前，扔了一枚铜钱，若是正面，便是同意，若是背面便就此作罢。”
    “那看来结果是正面了？！”徐宁激动地发问道。
    崔金盏笑盈盈地回：“我也不知道。最终我没有打开手掌去看他的回答。但在抛出铜板的那个瞬间，我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心意。”
    “后来我回了林家与他们谈判。他们提出，若我能在三日之内拿出三千两，便将这客栈全都交给我。”
    “三千两？在当时，岂不是天价？！”万一户失声感叹。
    “没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与往日的姐妹们，东拼西凑地借了五百两。又去了钱庄，借了剩余的二千五百两，终于将林溪客栈握在了自己手中。”
    平康坊，墨香客栈。
    朱万福与柳如碰杯。
    “她倒真让我刮目相看，与钱庄借二千五百两，那利息定然高的离谱。她又怎能确保自己稳赚不赔呢？”朱万福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问道。
    柳如起身站到了窗边，用力拍了拍窗框。
    “这就是崔金盏厉害的地方。得到了林溪客栈后，她突然拿出了林老夫人在出家前交给她的，林宅的原始宅契。本朝卖宅，需要先问亲邻。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走访了林宅的所有亲戚和邻居。将他们的意见汇总成了一封请愿书，让林家大郎手中的那一份宅契直接作了废。”
    朱万福惊呆在原地，不禁感叹：“既然她早有宅契，为何之前不拿出来？”
    “许是为了让林家大郎放松警惕。但这样一折腾，林溪客栈与林宅都重新回到了她手中。随后，她直接将林宅变卖成了现钱。”
    朱万福拿出了他那金算盘，拨弄了几下。
    “这林宅再值钱，也不止二千多两？”

 第九十七章 既已入局，便无人生还

    柳如挑眉答道：“她并没有用那卖宅子的钱去还钱庄的债务，而是用这笔钱重新装潢了林溪客栈。”
    说着，她用一只碗扣住了一只茶杯。
    “一个月后，长安再无林溪客栈，醉仙居横空出世，成为了西市最大的酒楼。”
    醉仙居，雅间。
    郭子维又抱进房间两坛酒。他看着眼前除了脸颊有些红晕以外，一丁点醉意都没有的崔金盏，连连感叹道：“十娘，你果真有魄力。可你之前从未开过酒楼，为何对醉香居的生意如此有自信？”
    崔金盏眼中满是回忆，“自信？哈哈哈……我哪有什么自信，只不过有一腔孤勇罢了。”
    “当时我的对家不少，但没有人把我放在眼里。我逐一调查了其他大酒楼的客人、价格与特色。将客人圈定在了只食用平价菜的外来人群。为了让他们不被装潢吓到，放心地走进醉香居，我特意在门口摆了很长的价目表。又特意用廉价的杂米酿了酒，取名为醉香饮，用特制的巨大酒坛摆在了正门口的两侧。当时只要路过，便一定能闻到醉香饮的香气。”
    正说着，她突然抿起嘴来。
    “那两只坛子我保留至今，只是这醉香饮已经许久没有卖过了。”
    叶倾城听得两眼放光，崔十娘真是太有魅力了，在她身上时刻都绽放着掩不住的光芒。
    美貌，只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东西。
    叶清欢皱着眉头继续发问：“那林家另外两个郎君呢？醉香居如此成功，他们后来就没来找你麻烦么？”
    崔金盏眼神黯淡了下来，“怎么会不来呢？见生意好了起来，他们便上门争抢了起来，在大堂里又是抢又是砸，大闹了一场，连官府都惊动了。”
    “后来呢？”
    “我开店的手续和官府的流程全都齐全，我自然不怕他们。为了让他们不再无事生非，我故意设了个局，假意与他们谈和，他们确如我所料，来了便是狮子大开口，我让他们立下字据，若给足了他们要的银两，便不再找醉香居的麻烦。”
    说到这里，崔金盏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不解地面面相觑。
    她低头瞧着酒碗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沉默不语，像是有什么压在了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郭子维见状，替她开了口。
    “这字据，便坐实了林家二位郎君的敲诈之嫌。若金额巨大，怕是没有八年十年，都出不来了。”
    平康坊，墨香客栈。
    朱万福夹了块清炖的羊肉，轻沾了些盐巴放进嘴里。
    “若我与崔金盏不是对手，倒真对她有些敬畏。”
    柳如冷哼了一声，满脸不悦地打翻了朱万福装盐巴的小碟子。那小碟子摔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裂出了几道细纹。
    朱万福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倒了杯酒赔礼：“柳娘子莫要生气，是朱某失言，这就给您赔个不是。”
    朱万福主动与柳如碰了杯，又将酒杯倒满。
    柳如神色稍微缓和了些，继续说道：“朱掌柜是敬佩她崔金盏头脑了得呢？还是敬畏她心狠手辣呢？”
    朱万福轻叹道：“这世道，做生意的哪个手里没有些冤假错案。更何况她崔金盏还是个女子，做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了。”
    他顿了顿，突然捏着手指盘算起了什么，眼珠不停地打着转。
    只几秒，朱万福眼中便闪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柳娘子，你方才所说的，要对付醉香居的办法，可是与那林家二位郎君有关？这距离当年他们被崔金盏送进县狱，已七八年光景了？”
    柳如闻言，喜色难以言表。
    她从一旁的棋盘上抓起两颗黑子，轻置于酒杯两侧。
    “朱掌柜果真聪慧过人。到今年为止，两位林家郎君入狱已八年有余，只需要稍稍操作一番，便可以得到提前出狱的机会。”
    “你猜他们出来之后，最想去找的人，会是谁呢？”
    柳如将两颗黑子放到了酒杯中，迅速翻转扣在了桌面上，笑得不怀好意。
    朱万福与柳如对视着，嘴角渐渐也扬起了一角。
    二人共同站到了窗边，推开窗子仰望起空中带着晕气的满月。
    朱万福坏笑着举起了酒杯，“这一杯敬天道，生死如旋火，轮回似麻稻。这一次，也该轮到她崔金盏了。”
    柳如从窗口轻轻一跃，几个垫步便到了墨香客栈的屋檐上。
    墨香客栈对面的酒楼里，跳胡旋舞的舞姬正在不停地旋转。
    客人围坐一圈叫着好。
    柳如一脸漠然地站在屋檐上，用面巾遮住了脸。
    她用指尖夹出了一片银树叶，利落地扔了到了对面的的立柱上。银树叶反射出一道光亮，正好照到了那舞姬魅惑的眼睛上。
    觥筹交错间，那舞姬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向客人福礼退下。
    下一秒，舞姬出现在了柳如面前，恭敬地单膝半跪。
    “把这个朱万福给我看好了，见过任何人都需要向我汇报。若他没有按照计划行动，轻举妄动，无需汇报，直接杀了。”
    “是，娘子。”
    舞姬离开，柳如用银树叶映出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既已入局，便无人生还。”
    醉香居，大堂。
    叶氏众人均喝得有些微醺，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决定先行散去。
    众人顺着楼梯走到二楼之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叶清欢的耳朵里。
    她迷离着双眼，一把拉住了一旁晃晃悠悠的叶倾城。
    “阿姐，子维阿兄。你们听！这……可是杜贺的声音？”
    “嗯？”
    叶倾城与郭子维同时停下了脚步。
    三人顺着那可疑的声音一路窜到了二楼的隔间旁，将耳朵贴在了隔板上，努力地侧耳倾听。
    “若要成亲，最好先置一宅，独立门户才好。在长安城里有一处栖息之地，才是大丈夫所为。”
    “杜兄，子弦也觉得你说得极是！”
    随后，碰杯的声音传来。
    “这桂花酒的味道尚可，必是选用了优质的米酿，只是可惜，这桂花用的不好。若是杜某来做，一定要用金桂才更好！”
    听到此言，三人瞬间就酒醒了大半，又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
    如此讲究食材，如此较真，这定是杜贺没错了。
    叶清欢眼睛瞪的溜圆，怒气冲冲地一字一顿道：“他刚才，可是在说……成亲？”

 第九十八章 惨遭埋伏

    叶倾城与郭子维不敢多说，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叶清欢扒拉开二人，自己将耳朵紧紧贴在了隔板上。
    杜贺与友人孟子弦并未发觉，仍在隔间里把酒畅聊。
    孟子弦突然发问道：“听闻杜兄现下是住在与你从小定了亲的那叶府中。叶家好似是商贾之家，我真为替你不值。”
    叶清欢在隔板外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喃喃道：“他竟还嫌弃上我来了？！”
    郭子维见状忙安慰道：“这不是那友人说的嘛，杜贺还没开口呢。”
    叶倾城倒吸了一口凉气，替杜贺捏着一把汗。
    杜贺润了口酒，笑着道：“不错，的确叶家是做牙行的，但叶伯父举止儒雅，叶伯母英姿飒爽，都是人中龙凤。”
    叶倾城与郭子维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清欢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那叶家千金，你可曾见了？如何？”那孟子弦又继续问道。
    “见过了，她啊，娇蛮任性、无可理喻、目无尊长……”
    叶倾城与郭子维闻言，在心里大呼不好。
    只见，叶清欢满眼怒色，一拳打在了地板上。
    “杜贺，你等着瞧！我这就把他的东西全都丢出去！”
    说罢，叶清欢抬腿便跑了出去。
    “清欢！”
    叶倾城试图叫住她，却不料此时的清欢什么也听不进去，已然怒发冲冠。
    就在此时，杜贺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她面容清秀，品味非常，善良可爱，大概只是不太喜欢我，故意做出来的无理样子罢了。”
    郭子维与叶倾城无奈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郭子维扶额叹气道：“这个杜贺，说话就不能不大喘气么！”
    叶倾城摇着头，“哎，先去追清欢，她鲜少一个人走夜路，又手无缚鸡之力，不安全。”
    说罢，二人便一起追出了门。
    崇贤坊，十字路口。
    叶清欢心情不妙，没有走最近的路回府，而是选了一条小路散心。
    她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一边气鼓鼓地吐槽着杜贺。
    “这个书呆子！乡巴佬！居然还敢数落我！他才是没见识、没眼光的死脑筋呢！”
    正在此时，一旁的房檐上几个用粗麻布蒙着半张脸的歹人，正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着。
    其中一人指着叶清欢，压低了声音问道：“富贵儿，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叶倾城叶掌柜？”
    富贵儿一拳便打在了那人的头上，磕磕巴巴地埋怨道：“二……二狗！我都强调了多……多少次了！出来办事的时候不要叫……叫我名字，会暴露咱们的身份！”
    二狗抱着头，撅着嘴两眼呆滞地回：“好！我记住了！那我叫你什么？！”
    富贵儿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就叫我，大通坊车……车马路第一杀手！”
    “那我就是大通坊车马路第二杀手，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着，似乎对这两个名字甚是满意。
    一旁的第三人一脸无奈地瞧着眼前的二人，青筋都爆起来了。
    “你们两个蠢货，别笑了！那小娘子已经快走过去了？她到底是不是啊？”
    富贵儿狠下心来，“管她是与不是！先抓了再说！上！”
    说罢，三人一起跳下了屋檐，直接拦住了叶清欢的去路。
    “不！不许动！”
    富贵儿率先开了口！
    叶清欢抬头瞧了眼三人，见三人穿着单薄的麻布衣，又穿着破了洞的鞋子，头发也脏兮兮的，还以为三人是讨饭的。
    她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三个铜板，递了出去。
    “今日我身上未带吃食，今晚你们怕是要饿肚子了。这三个铜板给你们，明日一早便可以买到东西吃了。”
    三人被叶清欢的举动惊呆，愣在了原地。
    叶清欢见三人没有反应，直接不耐烦地拉过了富贵儿的手，将铜板塞进了他手中。
    “不用害羞儿！我伸着手很冷的，快拿着！”
    说罢，她便要绕过他们离开。
    富贵儿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可是姓叶？！”
    叶清欢自信地点点头，“不用谢我！”
    下一秒，叶清欢只觉得两眼一黑，一个麻袋便直接套在了她头上。
    三人对着叶清欢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喂！喂！你们是谁啊？！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住手！”
    叶倾城与郭子维认出了清欢的衣裙，直接大声呵道！
    二狗瞬间惊慌起来，小声问道：“啊？！大通坊车马路第一杀手，怎么办？！好像有人来了！”
    富贵儿第一次被叫了新名字，非常享受地回了句：“哎！”
    那第三人不禁翻了白眼，重重地打了富贵儿与二狗的脑袋。
    “还不快走！”
    说罢，他便带着二人从小路的另一端快速逃跑了！
    叶倾城与郭子维赶过来时，只瞄到了三人的背影。
    郭子维帮清欢拿掉了麻袋。
    清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痛苦地躺在地上，已叫不出声音。
    倾城将她扶坐起来，“还好脸上没有被打到，只破了点皮。你觉得如何？哪里痛？”
    叶清欢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悄悄示意倾城把耳朵伸过来。
    叶倾城一脸不解地靠近。
    “屁……屁股疼……站不起来了。”清欢话一出口，便羞红了脸。
    叶倾城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叶清欢愈发生气，抬起手轻轻打了她一拳。
    叶倾城挨了埋怨，立刻收起了笑容，抬起头指挥起郭子维来：“你先回府叫人抬顶轿子来！就说清欢受了伤。我在这里陪她，以免那些人再回来。”
    郭子维心领神会，帮倾城把清欢先抬到了大路上后，便回府请救兵去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郭子维便与婉儿一起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顶轿子。
    婉儿一见到清欢便心疼不已，伸出的手都发着抖。
    “快让阿娘看看伤得怎样！”
    清欢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婉儿，气鼓鼓地说道：“阿娘～在这不方便嘛！”
    婉儿闻言，叉着腰气得直跳脚。
    “居然敢在我们叶府附近埋伏我家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顿了顿，俯下身来问道：“你们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叶倾城先开了口：“我与子维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是三个人，一高两矮，穿着粗麻布衣，但样貌实在看不清。”
    叶清欢扶着腰，歪着头努力思索着。
    “我隐约间好像听到其中一人说什么，大通坊车马路第一杀手……”

 第九十九章 你这汪死水！

    叶清欢话音刚落，婉儿就如闪电般消失在了空荡的路口，只在雪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叶倾城望着路口，神色严峻，“二叔母她，该不会去找那几人了！眼看就到宵禁了，若是被抓到，岂不是要挨板子了！”
    清欢眼中闪出了一丝自豪之意。
    “阿姐，你莫要担心，阿娘犯宵禁是常有的事，还从未失手过。没有规矩能约束得了她。”
    她顿了顿，脸色骤变，“都怪那个杜贺，若不是他，我也不会遭此劫难！快！抬我回去，我要找他好好算一算账！”
    叶府，清欢的房间。
    清欢咬着牙趴在了床上，阿兰细心地给她擦试着药膏。
    “清欢娘子，你放心，没有伤到筋骨。但这些人力道有些大，需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多谢阿兰，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叫孙神医来瞧病了。”
    阿兰甜甜地笑道：“娘子不用客气。”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杜贺醉醺醺的声音。
    “别拦我，别拦我！今朝有酒，今朝醉！”
    叶清欢听到这声音，瞬间便来了精神。
    “这家伙，喝成这样，居然还敢私闯庭院！甚是无礼！”
    说着，她便要起身。
    叶倾城一把按住了她，“阿姐觉得，你对他有成见。今日在醉香居，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你便气冲冲地走了，可真是错怪了他。”
    叶清欢冷哼一声，“但我受了伤可全是因为他！就算抛除这些，他寄人篱下却不懂得收敛，深夜私闯主人的宅院，可是大错特错了不是！”
    说着，叶清欢迅速穿好了外衣，便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门。
    叶倾城轻叹了口气，便与门口的郭子维一起追了过去。
    庭院中，杜贺穿着单衣，一身酒气。
    他不知从何处捡了个葫芦，正拿在手中撒欢儿似的转着圈地甩着。
    “天呐，读书人喝了酒竟是这幅样子么？怪不得，好些个唐诗都是酒后做出来的！”
    叶倾城见杜贺这样子，忍不住感慨道。
    郭子维没有好眼色地瞪了她一眼，“你还有心情想这些！”
    二人站在屋檐下，只见叶清欢径直地便朝着杜贺而去。
    杜贺晃晃悠悠地在雪地里打转，一脚不慎便摔倒在了地上。
    他趴在雪地里，手里还不停地扑腾着，大声喊着：“救命！救命！我掉到湖里了！”
    少年白嫩如女子般的纤长手指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葫芦，喃喃自语道：“还好，有这神仙赐的宝葫芦，能让我浮在这湖面上，独享片刻安宁。”
    叶清欢气哼哼地站在了杜贺身前，不悦地踢了一脚他的葫芦，怒斥道：“起来！”
    杜贺顺着清欢的脚，慢慢抬高目光，最终停在了她的脸上。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
    下一秒，他忽然起身跪坐，对着清欢便虔诚地叩拜了起来。
    “湖神娘娘！敢问您是什么湖？我杜贺既然死在了您这，就想死个明白！”
    说着，他还伸出手抓住了清欢的脚，轻轻擦起了灰。
    叶清欢愣在原地。
    叶倾城与郭子维则在一旁笑得直打滚。
    杜贺听到了倾城与郭子维的笑声，抬起头四处张望起来。
    看到叶倾城与郭子维，他突然用力打了一下叶清欢的脚，生气地指着叶清欢说道：“你这湖神不地道啊！一日居然就收了三个人！亏我还与你好声好气地商量，原是我杜贺不幸，一生行好事，做好人，居然枉死在了你这汪死水里！”
    叶清欢气得脸色发青，“你说谁是死水！你这个醉鬼，自己掉下来淹死了！还要怪别人！”
    清欢骂完，突然反应过来。
    她怎么还顺着这醉鬼说下去了呢！
    “杜贺！你快起来！”
    说着，她便又踢了杜贺一脚。
    不料，杜贺一把抓住了叶清欢的踢出来的脚，用力一拉，清欢便又顺势仰倒在了地上。
    “啊！”
    叶清欢发出清脆的喊叫。
    叶倾城与郭子维见状，慌张地跑了上去。
    “清欢，你没事？！”
    此时，杜贺也叉着腰起了身，一脸得意地指着地上的清欢，大笑着叫嚣道：“我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淹死人！我杜贺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惩治你这恶神！”
    说罢，他又拍了拍郭子维的肩膀，正色道：“这位郎君，你既不浮肿也全身无伤，可是自己跳下来的？！你有何难处竟如此想不开，我杜贺苦读多年，还未科考便在此殒命，甚是惋惜！你年纪尚轻，为何竟如此不珍惜生命啊！”
    杜贺一身的酒气熏得郭子维面露难色，他轻轻将杜贺的手拿开，杜贺却又不死心地再次拍了上来。
    “你我同坠一湖，这便是缘分！你放心，虽然自裁者不入轮回，但我不会因此便瞧不起你的。你先来的，你带我在这好好游览一番……”
    郭子维还想与杜贺分说，叶倾城实在忍无可忍。
    她直接拿起了婉儿平日里练功用的木棍，一棍子下去，便将杜贺打晕在地。
    郭子维吃惊地看着叶倾城：“你下手可是比埋伏清欢那歹人还要狠啊！你不怕他明日醒了找你算账啊？”
    叶倾城将那木棍一甩，抖落了下手上的雪：“把他抬回跨院去！只要你不说，他便不会知道是我打的！”
    说罢，叶倾城回房间叫来了阿桂，便一起抬着伤势更重了的清欢回了房间。
    次日一早，叶府。
    冬日的阳光总是分外明媚，阿桂轻轻推开窗子，阳光便直接晒到了叶倾城脸上。
    啊——啊——
    一声声惨叫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叶倾城的耳朵里。
    她晕头转向地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昨晚她忙着照顾清欢，给她换药，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阿桂？！外面这是什么声音？”
    阿桂靠在窗口，笑盈盈地回：“回娘子，听说是夫人绑了昨晚袭击了清欢娘子的贼人。这会儿正吊在庭院里，挨打呢！”
    什么？！抓到了？！”
    叶倾城闻言，激动地一下便坐了起来。
    “快！快扶我去瞧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第一百章 邵家宴请，冤家路窄

    叶倾城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披着个斗篷便出了房门。
    庭院中，婉儿将昨夜那三个歹人绑在了一起，嘴里都堵着布条。
    “我再说一次，谁最先说出背后主使，便能免于一死！”
    “我数三个数，最先抬脚的人先说！”她拿着包了箭头的弓箭游离在三人之间，顿了顿，喊道：“三！二！一！”
    话音刚落，三人便争先恐后地想要举起脚，但由于三人绑在一起，他们的腿受到限制都举不起来。
    三人挣扎着来回扑腾，在庭院中像一只六爪章鱼。
    在场的家仆们均被逗得前仰后合。
    “二叔母！他们可有交代？”叶倾城小跑着窜到了婉儿身旁。
    婉儿无奈地摇摇头，“这三个蠢货，只知道给他们派活儿的人是个瘦瘦高高的老头，他们收了钱办事，从不问因果。那老头只告诉他们要打姓叶的牙郎，住在这里，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叶倾城暗自思忖着，住在这里，姓叶的牙郎，这莫不是冲着她来的……
    清欢八成是替她挡了一劫。
    与她有过节的就多了，是当初那雇人绑架她的人？是郑家？是朱万福？还是那邵元宝？
    也不知是新愁还是旧恨！
    想到这里，叶倾城竟流露出一丝苦笑，她不过才来了这里短短数月，竟然就结了这么多仇，也是厉害了！
    叶倾城回过了神，她指着被绑起来的那三人疑惑着问道：“既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您这是？”
    婉儿眼神深沉，“自然是为了给欢儿出口气！昨日见到他们，他们竟还问我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下落的？我的女儿竟然被这种蠢货打了一顿，叫我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她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担忧：“对了，我方才去看过了清欢，怎么比我昨日见到时，还要严重了？阿兰学医时间尚短，不然还是请孙神医来瞧瞧罢！”
    叶倾城闻言，立刻捂着嘴笑了起来。
    附在婉儿耳边将昨夜杜贺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婉儿听后忍俊不禁，“这两个冤家啊，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来人！去跨院给杜郎君送些醒酒汤！还有，郭郎君照顾了他一整夜，怕是还没吃东西。郭郎君的餐食也一并送去跨院罢！”
    “是，夫人。”
    说罢，婉儿突然一脸坏笑地盯着叶倾城，眼中露出了一抹喜色。
    她掏出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钱袋，爽利地塞进了倾城手里。
    “我听闻，过几日的曲池庆典，你与苏市令也会同去。这些你拿着，去好好置办些衣裳首饰，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叶倾城闻言，一脸尴尬地愣在原地，面露难色。
    “二叔母，不是您想的那样，那庆典子维也会同去。”
    婉儿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子维那日要陪你二叔父去看宅，他没空！”
    “听叔母的，你也替清欢买些，她的衣裳都太素了，年轻娘子就是要穿得鲜艳些才好！
    叶倾城猛然想起她躲在清欢衣柜里看到的那些华丽鲜艳的衣裳。
    她正想要与婉儿说，便被她大力地捂住了嘴。
    婉儿一边推开她，一边说道：“你就莫要多说了，总之那庆典子维就是不能去！就这样说定了！”
    叶倾城实在抵不过婉儿，只得悻悻地作了罢。
    叶倾城想到今日与崔金盏的约定，要一起去邵五爷府上赴宴。
    她前脚刚跨进东跨院，便犹豫了起来。
    郭子维这家伙与她一样，昨夜为了清欢和杜贺折腾了一整晚，不如今日便让他好生休息下好了。
    叶倾城调转了方向，决定回房间换了衣服便独自去赴宴。
    正在这时，郭子维清亮的声音传来。
    “你可是要去寻我？”
    叶倾城闻声看去，只见郭子维已经穿戴整齐，正靠在一旁的连廊上等着她。
    她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她便又故意压了下去。
    “那是自然，说好了陪十娘去邵府的。我是怕你忘了，落得个不守信的名声！”
    郭子维打量着叶倾城，见她外袍里面还穿着睡袍。
    故意厉色回道：“我不但守信，还守时！不像某些人，为了看热闹，大冬天的穿着个睡袍就出来了！还不快去换了来！”
    “要你管！”
    叶倾城虽然嘴硬，但回过身来却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常乐坊，邵府。
    叶倾城与郭子维与崔金盏在大门口汇合，三人便跟着家仆一路顺着连廊，进了邵府的膳厅。
    “崔掌柜、叶娘子、郭郎君。三位请先在此稍等，今日牙行收宅出了点小状况，五爷亲自去盯看了，这会儿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真是抱歉。”
    “不用介怀，我们等等便是。”
    崔金盏温柔地答道。
    叶倾城在膳厅里走走转转，看见盘桂花糕便浪吞地吃了起来，她本就没吃早膳，这会肚子正咕咕地叫着。
    郭子维眼眸深沉：“我有些好奇，不知牙行那边到底是何小状况，居然需要邵五爷亲自去处理？”
    崔金盏笑了笑，“自然是他那宝贝儿子，又闯下了大祸。”
    “哦？”叶倾城闻言，瞬间来了兴致，她放下了手里的桂花糕，“十娘，快说说！”
    崔金盏镇定自若，“我也只是听其他掌柜的说的，说是邵元宝管理混乱，造成了多间商铺一铺多卖。今日一开市便闹到了平安牙行去。”
    “我想，五爷大概便是去处理这事去了。”
    叶倾城心想，这个邵元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白白长了个精明的样子，却不是在惹祸，就是在去惹祸的路上。
    崔金盏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听闻那邵家的庶子在江陵把那的分行做得风生水起，已经被邵五爷叫来了长安。今日没准也会来，你们是同行，都是年轻人多认识一下也好。”
    她润了口茶，继续说道：“我看，这邵氏怕是要变天了。”
    咳咳咳——
    叶倾城差点被桂花糕噎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邵家庶子经营牙行，又在江陵？
    那岂不是……
    叶倾城不安地抬头看了看郭子维。
    郭子维正紧锁着眉头，看来他也正在担心着同样的事情。

 第一百零一章 叶倾城，你不记得我了么

    正在二人神色紧张之时，邵五爷带着邵元宝，还有一位一身墨色衣袍的少年，骂骂咧咧地一起进入了膳厅。
    邵元宝垂着头，已然没有了那日在平安牙行的嚣张气焰。
    那墨色少年双眸狭长，面容清秀，一张扑克脸看不出他是喜是忧，给人种冷峻的感觉。
    邵五爷一进门，叶倾城便认出了他身上那棕色裘皮。
    这……不是那日朱万福贿赂邵元宝的那件嘛，怎么抢过去自己穿上了？
    她正发着呆。
    “邵某来迟，真是对不住！实在是这逆子太能添乱了！”
    说着，他便又不客气地踹了邵元宝一脚。
    哎呦——
    邵元宝往那庶子身后躲去，一边叫嚷着：“阿耶，你给我留点面子！”
    邵五爷气不打一处来，“面子？！你还知道要面子！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崔金盏见状，笑盈盈地劝说道：“五爷，元宝年纪尚轻，难免会走些弯路。也未尝不是好事。”
    邵五爷轻叹了口气。
    转身示意那墨色少年过去，得意地介绍起来：“还好还有一个省心的，这是我大儿子。”
    少年狭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他拱手作揖道：“在下邵福禄，见过各位。”
    三人也一齐礼貌回了礼。
    邵五爷有些意外地盯着叶倾城与郭子维。
    二人明白邵五爷心中的疑问，便主动开了口。
    叶倾城福了个礼：“五爷，那日实在是情急之下，我们二人才换了胡服，并不是有意隐瞒。小女是西市叶氏牙行的掌柜，叶倾城。这位是我的牙郎郭子维，还请五爷见谅。”
    邵五爷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我还真被你们唬住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叶倾城说道：“化妆技术不错！我是一点也没有起疑！还有郭郎君那小胡子，也是逼真得很呐！”
    见五爷并未生气，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倾城隐约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抬眼瞧了眼邵福禄，便与他直接四目相对。
    叶倾城礼貌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见邵福禄没有异样，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是她多心了，邵福禄虽来自江陵，但可能并不认得从前的叶倾城，也并无交集。
    说笑间，众人落座。
    崔金盏与邵五爷聊着开私宴食肆的事情，二人相见恨晚，很多观点都一拍即合。
    邵五爷乐得合不拢嘴，又踢了邵元宝一脚。
    邵元宝气急败坏，甩下筷子说道：“阿耶，我什么也没干，你也要踢我！”
    邵五爷瞬间变了脸色，冷哼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得逞，不然像崔掌柜这样好的伙伴便因你而错过了！”
    “你这逆子，还不快给崔掌柜赔罪！”
    邵元宝还不服气，但碍于邵五爷的淫威，还是恭敬地举起了酒杯。
    “崔掌柜，元宝给您赔个不是！”
    崔金盏笑着喝了酒，但并未打算就此放过邵元宝，她神色一转，自然地提及了昨晚之事。
    “倾城啊，我听闻，昨晚令妹在回府路上遭到了伏击。你可知，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崔金盏花此话一出，邵元宝拿着酒杯的手突然便抖了一下。
    邵福禄见状，故意拿着个丝巾起身帮邵元宝擦拭了几下。
    “阿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洒了这么多酒出来。”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瞧着邵福禄表演，这个绿茶！
    邵元宝慌了神，一把推开邵福禄，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砰——
    邵五爷生气着起了身，重重拍了下桌子，怒吼道：“邵元宝！这事可又与你有关？！”
    邵元宝吓得一下跪在了地上，眼神可怜地望着众人，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或许与我有关！”
    众人听得一脑门疑问。
    郭子维闷笑着追问道：“邵二郎君此话怎讲？”
    邵元宝略带委屈状地偷偷瞄了眼邵五爷，半天没有吭声。
    邵五爷抬起手指着邵元宝，严肃地呵斥道：“郭郎君问你话呢！你在那温吞什么！还不快说！”
    说罢，他又作势要去打邵元宝的头。
    邵元宝一边瑟缩着护住了脑袋，一边哆嗦着回：“我虽没做……但我不知，是不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去做了这事。”
    他顿了顿，又小声说道：“确实很像我的人干的。”
    众人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均笑而不语。
    邵五爷气得直跺脚，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玩意儿！连是不是自己做的都不知道！你还能干什么？！”
    见邵五爷如此生气。
    邵元宝虽然还是怕得要死，他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叶倾城面前。
    叶倾城一脸狐疑地盯着他，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你……你要干什么？！”
    邵元宝一脸真挚地看着叶倾城，突然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叶娘子！不管这事是不是我下面的人所做！这事我负责了！我一会便带着赔礼去看望令妹，亲自给她道歉！东西你们随便挑，挑她喜欢的，无论多少银两，我都一力承担！这样可好？”
    叶倾城看着邵元宝一脸憨样，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好！那就给你个机会！”
    没想到这个邵元宝虽然是个草包，但人倒还不坏。
    一旁的郭子维闷笑着拍了拍邵元宝的肩膀，说道：“邵二郎君璞玉浑金，是个有担当的人。五爷，这是您的福气啊。”
    崔金盏见状，也扯唇一笑，帮邵元宝说起话来：“既然邵二郎君开了口，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倾城，你定要选些贵重的！”
    邵五爷也没了刚刚的怒气，笑着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倾城不必客气！这都是他该交的学费！”
    午宴过后，三人与邵元宝一起到了邵府大门口。
    邵元宝得瑟地拍了拍手，一架华贵非常的马车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叶倾城瞧着眼前这匹一身玉石银饰品的白马，刚想摸上一把，那白马便灵敏地闪躲开来。
    邵元宝得意地嘲笑叶倾城：“哈哈！我的马只有我能摸！”
    叶倾城冷哼着感叹道：“谁稀罕！真不愧是你的马，和你一样，目中无人！”
    郭子维与崔金盏被逗笑。
    “别闹了，快上车！”崔金盏温柔地催促。
    正当众人准备上车之时，一声冷峻的声音突然传来。
    “叶倾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第一百零二章 邵氏可是来提亲的？

    叶倾城回过头去。
    威武的大门中间，正站着连外衣都没有披就跑出来的邵福禄。
    他眼神中略带着些期待，正徐步而来。
    叶倾城手心里沁出了许多冷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在江陵不会有过交集？！
    见邵福禄向她走近。
    叶倾城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内心却慌乱如麻。
    算了，这种时候，只能用那万能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叶倾城咬咬牙，索性歪着头，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我们……之前见过么？实不相瞒，我在来长安的路上被土匪劫持，因此失忆了！还望邵郎君见谅。”
    邵福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淡。
    “原是这样。不过是江陵商会上有过几面之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福禄平庸之辈，叶娘子即使没有失忆，恐怕也不记得了。”
    不等倾城回答。
    他一只手扶在马车上，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叶娘子，请！”
    叶倾城礼貌地点了点头，便乐滋滋地上了马车。
    她在子维身边坐下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蒙混过关！
    邵福禄站在车外送别，透过车窗还摆着手。
    郭子维眼神微眯地盯着车外的邵福禄，一把将车窗上的卷帘放了下来。
    “你干嘛？”叶倾城语气中略带着埋怨，“邵郎君还没回去呢，我们这样多无礼！”
    郭子维板着脸吐了句：“风大，我冷。”
    西市，醉香居门口。
    邵元宝先把崔金盏送回了醉香居。
    醉香居门口人来人往，但邵家的马车却格外显眼。
    崔金盏下了车，又招呼来了小厮抱来了两坛药酒。
    “倾城，子维，这个药酒是内服的，也是先前我在孙神医的指导下，调配而成的，你们一起带回去给清欢。每日喝上几杯，能好得快些！”
    “谢十娘！”
    小厮将坛子放到了本就已经很拥挤的马车里。
    叶倾城一边摆弄着酒坛，一边吐槽着邵元宝。
    “你未免也买了太多了！你的马都快走不动了。”
    邵元宝不耐烦地回：“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你许久也挑不出来，只能都买下来了！”
    郭子维摇着头笑而不语，马车在吵吵闹闹中，也终于起了步。
    醉香居对面，百福酒肆二楼。
    柳如依靠在窗边，看着邵家的马车调转了方向，慢慢离开。
    马车门边上一个金色的小圆圈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闪闪的光芒，格外刺眼。
    柳如转过头来，瞪着朱万福：“邵大郎君给了信号，你埋伏叶倾城的事已经安全过关了。”
    朱万福长吁了一口气，拿起盖碗茶打算给自己压压惊。
    他嘴还没挨到杯口，柳如便没好气地将盖子又盖了回去，“你还有脸喝！朱万福，我警告你，莫要再私自搞小动作了！你找的那三个蠢贼，现在还在叶府干苦力呢，这次能过关完全是你运气好！”
    朱万福一脸的不耐烦，一把夺回盖碗。
    “妇人之见！”
    朱万福一脸不屑地喝了口茶，“你眼光要放长远点。邵五爷的确厉害，可他也老了。那邵元宝除了占了个嫡出，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他起身站在窗边，哼笑着继续说道：“如今邵大郎君已经到了长安，我们只要助他成为少东家，什么要不来？！”
    “等干掉了崔金盏，我拿回我的铺子。有邵大郎君助力你围剿叶氏，还不是手到擒来？！”
    柳如看不惯朱万福这轻敌的样子，还想辩驳。
    朱万福突然压低声音说了句：“咱们等的人来了！看样子受了不少苦。”
    柳如也顺着窗边向下望去，只见两位一身脏乱素衣的中年郎君正哆嗦地走进了这酒肆大门。
    “在林家两位郎君面前，不相干的话你少说！让他们专心对付崔金盏便好，莫再节外生枝了！”柳如不放心地叮嘱。
    崇贤坊，叶府门口。
    邵元宝的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高管家叫来了一大串小厮来搬邵元宝的赔礼。
    小厮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这些东西，源源不绝，引来了众多路人围观。
    邵元宝一脸骄傲地站在一旁指挥。
    “小心着点，这个贵重！”
    “这个里面包的是玉器，是孤品，定要轻拿轻放！”
    “这是我精心挑选的一对蟋蟀，定要捧在手心里！”
    ……
    郭子维将头微微偏向了一旁的叶倾城，“清欢何时喜欢上了斗蟋蟀？我怎么没听说过！”
    叶倾城两眼已经无神，轻叹了口气：“我也没听说过……”
    一旁的路人见状也议论起来。
    “这位郎君可是东市邵家的少东家，看样子是来叶家提亲的？！”
    “你不懂，人家这叫强强联合。只是不知求的是倾城掌柜还是清欢娘子。”
    “叶掌柜不是在这站着呢嘛，看来是清欢娘子了。”
    叶倾城闻言，用手扶住了额头。
    她心里暗暗叫着大事不妙，完了完了！
    清欢若知道了，又要恼怒了，她伤还没好，这又莫名地被传出了绯闻。
    叶倾城气得直跺脚，直接冲过去扯着邵元宝的衣领便往府里推。
    “叶倾城你干嘛呀？！我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别糟践了！”邵元宝被推走，挣扎之余还不忘盯着他的宝贝们。
    “哎！那个管家，这罐是葡萄酒！须得找冰块来镇着才好！”
    叶倾城扯着邵元宝一直到了庭院边上才松了手。
    邵元宝满是不悦，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抱怨：“你这是作甚？”
    叶倾城皱着眉头推了他一把，“邵元宝，你做事就非要如此高调么？！你看了清欢之后，就快点走！都生出闲话来了！”
    “闲话？什么闲话？我怎么没听见？”邵元宝不服气地反问。
    他顿了顿，见郭子维正追着走过来，又坏笑着眯起眼调侃道：“若说闲话，你叶掌柜的闲话可比我多多了！又是与侯府之女争抢苏市令，又是与下属牙郎同居一室，暧昧不清。我兄长还说你在江陵对上门提亲的郎君一律不理不睬。你失忆之后，可是转了性了，风流得很！”
    “邵元宝！你再废话，我就去邵五爷面前，再告你一状！”
    邵元宝闻言，一下子熄了火。
    皱着眉喃喃道：“你不讲武德！算了，大丈夫才不与小人计较。”
    正在这时。
    咻——婉儿的梨花枪从二人之间迅速飞过，直直地插入到一旁的木栏杆上。

 第一百零三章 我与你拼了！

    “这便是那幕后主使？！”婉儿叉着腰，气势如虹。高耸的马尾都仿佛炸了起来。
    邵元宝手抖着摸了摸眼前冰冷的梨花枪，被吓得迅速躲到了叶倾城身后。
    叶倾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躲起来干嘛！这是我二叔母！你还不快去道歉！”
    邵元宝偷偷瞄了一眼婉儿，又缩了回去。
    “来时你也没说叶夫人是这副架势啊！我诚心诚意地来赔罪。但我不想命丧于此，我家可就我一个嫡子，死不得！”
    叶倾城趁邵元宝啰嗦的时候，迅速闪到了一旁，站在了郭子维身边。
    邵元宝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婉儿面前，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婉儿轻步走到了他面前，在场所有奴仆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邵元宝还在喃喃自语。
    “怪不得坊间都传你叔父惧内……就你二叔母这身手，换谁不害怕？！”
    邵元宝正说着，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他顺着感觉猛一抬头。
    只见婉儿正一脸冷漠地在他面前，掰动着指节。
    她的指节根根分明，每一下都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邵元宝吓得腿软，全身都抖嗦个不停。
    婉儿正要发怒。
    扑通——
    只见邵元宝直接跪在了婉儿面前，朝着天空大声呼喊了一声：“阿娘！”
    众人愣在原地。
    婉儿单手拔出了梨花枪立在身旁，歪着头靠在了枪上问道：“谁是你阿娘？莫要乱叫！”
    邵元宝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只见他脸上已经不知何时挂上了泪珠。
    “我是叫我天上的阿娘……我有娘生，没娘养。阿耶另有外室和子嗣，我只能自己摸把滚打地长大！”
    说着，他开始不住地抽泣起来。
    “我犯下大错，让令千金挨了打，可这也不全是我的错！若要怪，您可以去怪我阿耶，都是他疏于管教，我才成了这幅样子！”
    “事到如今，我自知有愧，只能聊表歉意，用我阿耶的钱买些物件来给您和令千金赔罪！”
    说着，他指了指另一边家仆们还在搬运的赔礼。
    “我阿耶没什么诚意，但他有的是钱！”
    “您先看看嘛，若这些都不能让叶夫人消气，您再送我去与我阿娘团聚，也不迟！”
    说罢，邵元宝闭紧了双眼，双手抱着头，像只石猴似的缩成一团蹲在了地上。
    在场的家仆都被邵元宝逗笑。
    叶倾城与郭子维瞧着邵元宝这耍滑的样子，与婉儿相视而笑。
    婉儿也瞬间消了气，她用梨花枪轻轻拍了拍邵元宝的肩膀。
    “起来！你说的这般可怜，若我还不肯让你，传出去还以为我以大欺小呢！”
    邵元宝起身后又缩到了叶倾城与郭子维身后，喃喃道：“你们两个可要护我周全。”
    婉儿将梨花枪丢到了一旁，低垂着眼眸说道：“带他去东厢外堂等着，告诉清欢，就说打她的罪魁祸首来了！”
    “是，夫人。”
    邵元宝硬拉着叶倾城与郭子维与他一起去东厢见清欢。
    二人满是无奈。
    推开东厢正堂的门，邵元宝那些物件已经全都堆在了一旁，像个小山似的高高耸起，足足有一人高。
    阿嚏阿嚏——
    打喷嚏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削木头的声音。
    三人满是疑惑。
    郭子维绕过那“小山”，披着个花袄的的杜贺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里还削着块木头。
    “杜贺？”
    郭子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倾城闻言，也绕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你昨夜在庭院里吹了一晚上的风，还醉了酒，今日不好好休息，又跑到这来作甚？”
    杜贺顶着黑眼圈，没精打采地抬起头：“我从家仆口中得知了昨晚的荒唐事，特意来与清欢娘子道歉。只是来得不巧，瞧见了她摔倒在地。”
    阿嚏阿嚏——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我去扶她，不巧一时没站稳又摔在了她身上，正好压在了她的伤口处。”
    叶倾城满脸惊讶，伤口处不就是……
    “啊？”
    想到这里，叶倾城忍不住惊呼。
    杜贺羞红了脸，“清欢娘子大发雷霆，也不让我再搀扶，便一瘸一拐地回房里去了。”
    郭子维满是诧异，指着杜贺手里的木头问道。
    “那这个是？”
    杜贺垂着他那榆木脑袋，将手里的木头攥得更紧了些。
    “这是我给她赔罪的礼物。我去杂物房找了一大圈，也没有块像样的木材，只能在柴火堆里翻找出了这块大小还算合适的。只是这木质实在有些硬，雕刻起来不太趁手……”
    叶倾城闻言与郭子维对视了一眼。
    这个杜贺，可是想雕刻一个礼物给清欢么？
    他可知，自己身边堆着的“小山”都是别人的赔礼……这木头岂不是太过吃亏了。
    “你先起来杜贺，别坐在地上了。”
    说着，叶倾城便将他扶了起来。
    杜贺坐在了圆凳上，绕着肩膀喃喃地说道：“也不知为何，今日我这手臂有些抬不起来，太影响我雕刻的速度了，不然这会定然已经刻出一个雏型了！”
    郭子维尴尬地笑笑：“大概是因为你昨夜一直在湖底，打抱不平。”
    杜贺将手里的木头拿到面前展示给叶倾城与郭子维看。
    一直未吭声的邵元宝也好奇地探了个头过来，“甚是有趣！”
    他一把抢走了杜贺手里的木头，兴奋地说道：“这位郎君怎么称呼？你也给我刻一个可好？你刻一个要多久？多少银两？你就在我面前刻，这样像一些！”
    杜贺不悦地想要抢回木头，却因宿醉不太灵活，扑了个空。
    “还给我！你这郎君甚是无礼！这是我的心意，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我要与清欢娘子真诚的赔罪，没有闲工夫与你纠扯！”
    杜贺怒气铮铮。
    邵元宝自觉无趣，一把将那木头丢了回去。
    不料杜贺手臂不太灵活，没有接住。
    那木头直接掉到了地上，劈劈啪啪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冬日地上有残雪，出出进进地也被鞋子带进了正堂中一些。
    那些残雪掺杂了些地上的灰，变得有些黑黢黢的，又受热化成雪水，在地上甚是污糟。
    那木头因在污雪水中滚了几圈，变得脏兮兮的，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污水。
    杜贺捡起那木头，脸气得涨红。
    “我……我与你拼了！”

 第一百零四章 雪上加霜

    杜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邵元宝打了一拳。
    出乎众人意料，邵元宝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并未躲闪。
    在杜贺诧异的目光中，邵元宝垂着头低喃道：“这位杜郎君，对不住。我没想到会把你那宝贝木头弄成这样。待我与清欢娘子道了歉，就立刻去找些好木材搬来赔给你。”
    咯吱——
    正在此时，清欢推开了房间的门，扶着腰走了出来。
    叶倾城见清欢的伤势更加严重，走起路都抬不起脚来，便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心想着，杜贺该不会是清欢的克星，自从他来了，清欢就再没好过了！
    “你们莫要再吵了！”清欢皱着眉，一脸不悦地怒视着杜贺与邵元宝。
    邵元宝那堆成小山的赔礼也成了叶清欢的眼中钉。
    “这都是什么呀？乱糟糟地都堆在我这，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可是把我这当成仓库了？”
    叶清欢说着，还不悦地踢了一脚离她最近的盒子。
    叶倾城闷笑着指了指一旁的邵元宝，“这是平安牙行的少东家邵二郎君，这些都是他给你的赔礼。”
    叶清欢闻言，眼睛里瞬间就冒起了火。
    她怒目而视，却迎上了邵元宝一双看呆了的眼神。
    邵元宝不自觉地推开身前的杜贺，脸颊温热，心中如热流滚烫般沸腾。他只觉得自己双腿轻飘飘的，若不是扶住了杜贺，可能已经摔倒在地。
    面对清欢满是质疑的眼神，邵元宝呆呆地开了口。
    “这……这就是清欢娘子？”
    邵元宝的心动毫无保留地流露，其他人也看在眼里，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叶倾城见状，立刻挡在了二人之间，压低了声音说道：“邵元宝，你别再添乱了，好不好！”
    “这怎么能叫添乱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邵元宝整理起自己的衣衫，又理顺了自己的头发，继续说道：“又何况是清欢娘子这般坚韧不屈，意气峥嵘的女子！”
    “倾城，我当你是朋友，你该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说罢，邵元宝在原地挺直了身板，煞有其事地大声叫了倾城一声：“阿姐！”
    此言一出，直接惹恼了杜贺，罕见的失了控，一把将手里的脏木头丢了出去。
    倾城和邵元宝见到那木头飞了过来，都条件反射地躲闪了过去。
    啪——
    那木头最终又直直地打在了没有反应过来的叶清欢脸上。
    见清欢又不幸挨了打，叶倾城与邵元宝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嘘寒问暖。
    邵元宝殷勤地围在清欢左右：“清欢娘子，你这脸被打的甚是严重啊！不过，我府上有一罐西域得的雪融膏，听闻每日涂上一点便可以快速恢复。我明日就取来，亲自给你送过来！”
    杜贺失了手，正愣在原地自责，听到邵元宝这一番话，瞬间又拉满了火力。
    “谁要你的破东西！清欢，我是一时失手，你放心，这伤好治，我这就去亲自调配药膏给你，保证比他那雪融膏强上千倍百倍！”
    郭子维正想帮杜贺言语几句，杜贺又继续开了口。
    “包括你屁股上的伤，我也有化解之法，现在只需要一味甘国老，便可以调配出来了！”
    叶清欢听到了“屁股”两个字，刚稍缓下来的情绪再次火上浇油！
    叶倾城看着清欢的神色从不耐烦变成愤怒，又变得咬牙切齿，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叶清欢饶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杜贺，突然神色一变，温柔地对邵元宝说道：“久闻平安牙行的少东家是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是……”
    清欢的目光努力地在邵元宝身上来回打量，想要找出一可夸之处，却不料因此卡住了壳。
    “气宇不凡！”
    见清欢久久没有继续说下去，邵元宝倒美滋滋地给自己安排上个好词。
    清欢尴尬地笑了笑，故意大声接：“对！气宇不凡。”
    叶倾城为了帮杜贺一把，指着邵元宝说道：“清欢，他可就是派人把你打成这样的幕后主使。”
    叶清欢闻言，眼中瞬间冒出了一团火，但又马上转变成了和气：“俗话讲，不打不相识嘛！看来是我与邵二郎君有缘分！那我就等着郎君的雪融膏啦！”
    为了气杜贺，清欢故意拉近了与邵元宝的距离。
    一旁的邵元宝喜滋滋地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雪融膏我那管够！”
    说罢，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要去给清欢挨个介绍起他买的那些宝贝。
    “清欢娘子，过几日的曲江池庆典，我阿耶给那庆典捐了艘花船，你可有意上去玩玩？”
    叶清欢听到“花船”两个字，嫌弃得很，开口便想要拒绝。
    但想到可以借机让杜贺知难而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杜贺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像被抽掉了灵魂，全身瘫软地倒在了郭子维身上。
    嘴里还喃喃道：“世道不公啊！都怪我无用，除了拨弄些稻草，便只会读书了。”
    郭子维无奈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杜兄，你会的已经够多了！你放心，清欢一向自视甚高，一心想要脱商籍，是万万不会看上邵元宝的。”
    见杜贺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叶倾城也加入了劝导：“杜贺阿兄，你打起精神来嘛！你先去找到那甘国老，把药膏调配出来。他住东边，一来一回要许久呢，你可是近水楼台，胜算更大！”
    窗外，扒在窗缝偷听的婉儿也气急败坏。
    “这个暴发户！居然还想打我女儿的主意！曲池庆典是我给杜贺与欢儿安排的，怎能让他捡了便宜？！”
    婉儿正要冲进屋去收拾邵元宝，便被叶禄挡住了去路。
    “婉儿，杜贺之事，上次欢儿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我已做好了亲自去青州与杜兄解释的准备。这次有这邵二郎君同游，也未尝不是好事，让孩子们自己去感受！”
    “可是……”婉儿仍不甘心。
    叶禄便笑呵呵地揽过她的肩膀。
    “夫人你瞧，这雪下得多美啊！煮雪烹茶乃初冬三大美事之一。我记得咱们后院中有一枝李婆子娇养的冬梅，咱们何不取些压梅雪来，对饮一番呢？”
    婉儿还有些迟疑，眼神还是忍不住地往窗内瞟。
    叶禄故作生气状：“雪乃天泉，过时不候。”
    “好！真拿你没办法！”
    婉儿为了不扫叶禄的兴，终于松了口。
    她抬手轻轻扫落了窗檐上的一层雪，心中暗自盘算着：看来这曲江庆典，她是不得不跟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我也想去

    傍晚，叶倾城房间。
    好不容易终于将邵元宝送出了府，叶倾城一边捶打着腰一边迈进了房间。
    她一抬眼，便看到阿桂正在窗边，仔细地贴着自己做的绒花。
    “好美啊！这可是绒花？”
    阿桂点点头，俏皮地拿起一朵放在了叶倾城手里。
    “这是之前我阿娘教的，听说是贡品手艺，那时候小没有学会精髓，只得凭仅存的记忆做了一两枝。”
    叶倾城瞧着手里做成蔷薇状的绒花，赞不绝口：“做得真好，栩栩如生，你没学到精髓都做到如此程度，你阿娘肯定技艺了得！”
    阿桂稍显害羞地挠了挠头。
    “娘子，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叶倾城摸了摸阿桂的头，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去我衣柜里将那用黄油纸包起来的衣裙拿过来！”
    “是，娘子。”
    阿桂乖巧地去取来了那黄油纸，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倾城面前。
    “这可是娘子新制的衣裳？看这外面的纸张，可是东市浣纱庄买的？”
    叶倾城嘴角微微上扬着点了点头。
    “你这小丫头还挺识货的嘛！”
    说着她轻轻打开了外面的油纸，将一件云鹿纹明光锦制成的衣裙展示开来。
    “哇！娘子真是好眼光，这件也太美了！”
    阿桂的目光落在那明光锦上便再也移不开眼，亮晶晶的，满是欣喜。
    “喜欢么？”叶倾城歪着头问道。
    “这谁见了不喜欢啊！娘子是何时得的？可是要去曲江庆典时穿？”
    叶倾城见阿桂兴奋不已，“噗”得笑了出来。她将那衣裙在阿桂面前比量起来。
    “让我瞧瞧，长短应是刚刚好，就是不知这宽瘦如何？”
    阿桂见状，怔在了原地，大眼睛不住地眨巴着呆呆地看向叶倾城：“娘子，这该不会是……”
    叶倾城瞬间扬起得意的神色，“怎么不会？这就是特意给你定做的！本想偷偷做了，等你生辰的时候再送给你，可我打听了一圈都无人知晓你的生辰。我就想着，那不如现下就直接送给你算了，还能多穿几日！”
    话音刚落，阿桂的眼底就润出了泪花。
    生辰……
    这大概是她今生最陌生的两个字了。
    她生来便没见过耶娘，从小便被卖来卖去，自然无人知道她的生辰了。
    可是如今，却意外收到了生辰礼物。
    “怎么了？”叶倾城见阿桂只呜咽着不吭声，连忙打趣道：“别愣着了，还不快去试试！”
    说罢，叶倾城帮阿桂轻拭了泪珠，便将她推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阿桂慢慢脱下外衣。
    少女纤细如枝、膏白如雪的手臂上却布满了伤痕。
    阿桂回想着那日在郑府柳如交代给她的任务——在曲江庆典上绊住叶家的人。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衣裳，似是要将指甲插进布料中一般，内心百般纠结。
    她轻轻闭上眼睛。
    妹妹被老婆子责打、跪着求主上给她饭吃、在雨中举着木桶奄奄一息的画面便在眼前一幅幅滑过。
    想到这里，阿桂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虎口。
    不行！她不能说！
    眼泪簌簌地在她脸颊边缘滑落，滴落在伤痕上阴出一圈圈水痕，像数朵红色海棠慢慢绽开。
    叶倾城在圆桌边一边喝着茶，一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肩颈。
    心中不禁感叹，她可真是牛马的灵魂，这才多久啊，就又把这肩颈疼痛的牛马病带来了。
    阿桂端着那明光锦走出了屏风。
    见她没有换上，叶倾城不解地问道：“诶？怎么没穿？可是尺寸不合身？我叫他们去改！”
    阿桂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谢娘子好意。这衣料太名贵了，阿桂配不上。还是还给娘子。”
    “你这是什么话？方才不是还挺喜欢的嘛？！”
    叶倾城凑过去，还想劝说一二。
    忽然，阿桂将那衣裳往叶倾城手里一塞，甩下句：“阿桂现在这身挺好的！”
    说罢，便捂着脸跑出门去了。
    叶倾城正疑惑着。
    不知何时依靠在门框上的郭子维便幽幽地说道：“你与那邵元宝真是如出一辙，送礼都送不到人家心坎上。”
    叶倾城瞳孔中便透出了一道暗光。
    “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说着她还将那衣裳提起来又来回瞧了瞧。
    “这小丫头的心思可真难猜！”
    叶倾城研究着眼前的衣裳，却没发现郭子维已直勾勾地凝视了她许久。
    沉默片刻后，郭子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曲江庆典，你要穿什么去呀？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那庆典有许多定了亲的郎君和娘子去。”
    咳咳——
    他清咳了两声，又挤出一句来：“你和苏翎去，怕是不太合适？”
    叶倾城闻言，饶有深意地放下了那衣裳，眯着眼走到了郭子维身旁，故意逼近：“那你倒是展开说说，哪里不合适？”
    叶倾城直视着郭子维的眼眸，神色反常得霸道。
    郭子维转过头来，不小心对上了叶倾城明亮的眼神，不由得睫毛微颤。
    叶倾城盯着郭子维，之前从未注意过这家伙的睫毛竟有这般长，微微卷着，还怪好看的。
    郭子维也并未再多言语，望着叶倾城的那双桃花眼，喉结起起伏伏，只觉得心中燃起了若有似无的悸动。
    二人同时僵在原地，气氛莫名变得怪异。
    突然，支起的窗子的木棍被风刮了出去。
    啪——
    窗子瞬时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二人回过神，同时收回了目光。
    叶倾城只觉得脸颊温热，快速别过脸去，故意试探着抛出疑问：“我与苏翎男未娶，女未嫁，有何不合适？”
    郭子维闻言，欲言又止。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又不动声色地快速展开。
    叶倾城等得不耐烦，叩着桌子怒气道：“你有屁快放！”
    暧昧的气氛随着叶倾城的这声“有屁快放”一起烟消云散。
    郭子维撇了撇嘴角吐槽道：“真是粗鄙不堪！”
    说罢，他便抬腿要走。
    叶倾城望着郭子维的背影，眼眸一沉，心中一丝失望滑过，像喝了口冰水，从喉咙凉到胃。
    就在郭子维即将出门之时，他突然又停了脚步。
    “我要说的是，若不是那日要去看宅。”他顿了顿，吞了吞口水，轻声说道：“我也想去。”

 第一百零六章 这家伙，到底在怕什么

    叶倾城闻言，嘴角微微翘起，故意装傻问道：“你说什么？”
    见叶倾城向他渐渐逼近。
    郭子维磕磕巴巴地吐了句，“没什么。”便迅速逃回了房间。
    叶倾城还想追问。
    砰——
    郭子维慌乱间，大力地将房门一把甩上。
    叶倾城被关门的风吹乱了头发。
    她对着门板闷笑着，小声嘀咕了句：“这家伙，在怕什么啊……”
    一门之隔。
    郭子维靠在门后，长长地松了口气，“若是寻常女子，定然不会如此可怕……“
    次日，两架马车先后从叶府驶出。一架向西市方向，一架向东南方向的曲江池驶去。
    去曲江池的那架马车里，叶倾城与阿桂并肩而坐。
    杜贺端坐在她们对面，一脸委屈。叶清欢与他虽相邻而坐，却一直气鼓鼓地拨弄着手里的丝巾，沉默不语。
    二人之间仿似隔着条天然的屏障，气氛微凉。
    叶倾城自觉尴尬，便望向了窗外。
    冬日的长安城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附近几架装饰华贵的马车也正在同向而行。这应该也是要去曲江庆典的人家。
    叶倾城对今日的庆典格外期待。她回想起昨晚郭子维的话，又看了看对面的清欢与杜贺，不禁有些落寞，若是子维可以同行，便好了！
    她正想着。
    突然，一串哒哒的马蹄声逐渐靠近。
    叶倾城心中瞬间燃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激动地将窗子推得更开了一些，透过窗缝努力地寻找着那个心中的身影。
    驾——
    熟悉的声音传来，但不是郭子维的。
    叶倾城诧异地盯着来人，不可置信地嘀咕了句：“二叔母？”
    马车外，婉儿穿着一身侍卫的衣装，梳着冲天的发髻，身子前倾，一手执鞭，一手挽着缰绳，宛如少年一般，鲜衣怒马，与马车并驾齐驱。
    她也瞧见了倾城，歪着头朝倾城饶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
    叶倾城见状，吓得立刻转过身来。
    心里暗暗思忖着，二叔母这装扮，这架势定是也要去曲江庆典。
    清欢眼下还没与杜贺和解，本来邵元宝今日非要跟着来就已经够混乱了，若又加上了二叔母在一旁扰乱……
    清欢定然会气上加气，大闹一场。不行，一定不能让她们见面！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清欢瞧出了倾城的反常，也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咚——
    叶倾城慌乱地关上了窗子，尴尬地笑道：“外面实在有些太冷，关上窗子暖和些。”
    清欢仍是一脸狐疑，但见倾城死死地堵住了窗口的位置，便也悻悻地作了罢。
    听到方才倾城说“太冷”两个字，杜贺立刻来了精神，他喜滋滋地放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棉布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陆续地掏出了耳衣、披袄和一只小手炉
    “清欢，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杜贺神采奕奕，“这耳衣是我用棕兔毛一点点缝制的，与外头卖的那些不同，中间连接的布料我选了西域的图样，还挂了一串流苏。你看看，可还喜欢？”
    叶清欢只瞧了一眼，便别过脸去，没好气地吐槽道：“真是老土，长安城谁还会戴棕兔毛的耳衣，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狐狸毛才好呢，又软又保暖，在阳光下还会闪着光，就如缎面般璀璨！”
    清欢话音刚落，马车里瞬间似乎又冷了些许。
    杜贺眼中难掩失落，悬在空中的手也不住地抖动起来，进退两难。
    倾城见状，一把接过杜贺手中的耳衣，大声夸赞道：“这耳衣做的真是精致！兔毛也好，狐狸毛也好，保暖才是最重要的！”
    倾城将那耳衣拿近了些，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钻进了她的鼻子里。她笑了笑，将那耳衣拿到清欢面前：“杜贺真是贴心，这流苏上还熏了茉莉呢。你闻闻!”
    叶清欢招架不住倾城，只得敷衍地闻了两下。随后她不悦地一推，没好气地回：“若阿姐喜欢，便拿去戴！我才不要这些麻烦物件。”
    杜贺不死心地还想展示他做的披袄，还好被一旁眼尖手快的阿桂一把扣住。
    “杜郎君，庆典那边其实不如预想的冷，这些应是用不上的，我先帮清欢娘子收起来，回去便送到她房里。”
    “好，那就劳烦阿桂了。”
    阿桂帮杜贺解了围，无奈地与倾城对视了一眼，便将那包袱收到了清欢看不到的地方。
    马车外，马蹄声仍不绝于耳。
    叶倾城心烦地将那耳衣扣在了头上，短暂地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她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心中苦涩，这注定不平凡的一日，才刚开始便已让人觉得格外漫长。
    半个时辰后，叶府的马车在曲江池刚一停靠，车外的吵闹声就已经侵袭而来。
    叶倾城先一步下了马车。
    眼前的一切，让她不禁地张大了嘴巴。
    马车前，邵府的家仆整齐地站成了两排。他们有的手中端着各色吃食，有的高举着取暖的小香包子，还有的提着厚实的棉靴……
    而在他们最前面，穿着一身裘皮、戴着顶银狐毛冬帽的邵元宝，正一脸殷勤地盯着叶倾城。
    “还愣着干嘛呢！没看见叶掌柜已经下车了么！还不快给我阿姐挡风！”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家仆，便举着个一人高的毛边弧形巨扇，迅速窜到了叶倾城身前，大声吆喝着：“见过，叶掌柜。”
    叶倾城被惊得目瞪口呆，“邵元宝，你这又是在搞什么？！”
    邵元宝喜滋滋地靠了过来，“如何？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能让清欢开心！”
    正在此时，听到车外声响的清欢也好奇地探了个头出来。
    见到清欢，邵元宝双眼瞬间放出了光芒。
    他一把推开叶倾城，直奔清欢而去，“清欢！你先别下车，我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仪式给你！”
    说罢，邵元宝一本正经地背过身去，霸气地对着家仆们打了个响指。
    突然，家仆们整齐地让开了身后的空地，几个穿得花哨的乐师突然奏起了欢快的乐曲。
    顷刻间，所有人都望向了叶氏马车这边，格外显眼。
    叶倾城被眼前的一切怔住，僵在了原地，她用手遮着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清欢亦是满脸通红。
    她刚想发怒，便瞥见了一旁的杜贺。于是立刻转变了神色，强忍着怒气说道：“邵二郎君真是细心，破费了。”
    说罢，她便扶着邵元宝缓缓下了车。
    杜贺心急如焚，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刚想跟上，便被邵元宝的家仆用蛮力挤到了一旁。
    邵元宝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地开始给清欢介绍他准备的那些物件。
    正在此时，苏翎的声音传来，“倾城！”

 第一百零七章 冰上游艺

    叶倾城诧异地看着眼前来人，不禁睁大了双眼。
    她努力地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苏翎，因为，他今日穿得……用力过猛。
    翠绿色的棉袍带着一圈灰色的松软皮毛，黑色帽子上簪着朵艳丽的粉色绒花海棠，一双麒麟纹的雪靴上还坠着颗碧色的翠玉。
    “苏……苏翎？”
    苏翎一露面，瞬间便吸引了曲江池所有人的目光。
    任由邵元宝那边声势再浩大，也不如苏市令耀眼。
    苏翎对着叶倾城温柔一笑，“倾城，你今日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冬日寒凉，你至少该带个耳套和风领才是。”
    说罢，苏翎摘下了自己头上的耳套递给叶倾城，眼中如星光般闪着期待的神色。
    叶倾城盯着今日如孔雀开屏似的的苏翎，又想了想她昨晚下定决心要与苏翎说的话，不禁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沉默片刻后，叶倾城猛然抓起杜贺方才做的那耳衣，故作爽朗地说道：“不用不用，我戴了。”
    另一边，叶氏的另一架马车在叶氏牙行门口停靠。
    叶禄如少年般地下了车。
    郭子维探出头来，发现到了牙行，满脸不解地问道：“咱们今日不是去看宅么？怎么到牙行来了？”
    叶禄嘴角微微上扬，眯着眼眸说道：“你一路魂不守舍，定是担心曲江池那边？”
    郭子维被说中了心事，只轻叹了口气。
    叶禄继续说道：“去看宅我与一户去便可以了。想去就去！”
    郭子维诧异地抬起头，“叔父与叔母不是一直都在撮合苏市令与倾城么？怎么今日……”
    叶禄拍了拍郭子维的肩膀，“你与苏翎的心意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与婉儿撮合他二人，是因为兄长之命。这些时日，你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对你已然如家人一般。”
    “缘分天定，但事在人为。你快去！”
    此时，万一户与徐宁也从牙行中走了出来，“子维，这里有我们在呢，我们支持你！快去找她！”
    郭子维垂着头思忖片刻后，在其他三人诧异的目光下，也徐徐地下了马车。
    叶禄不解地问道：“子维，你怎么下来了？”
    郭子维淡淡地笑了笑。
    “既然是公平竞争，我平日与倾城的相处已经够多了，我该给他们留些空间。”
    万一户闻言，不禁急得皱起了眉：“这？可是，你不怕倾城与苏翎跑了么？苏市令的魅力可是常人能抵挡的，你还记得那秦太傅么，一听说苏翎去找慕容昭便杀到了怡春阁去！你还要给他们俩留空间，莫不是疯了？！”
    郭子维拍了拍万一户的肩膀，满是自信。
    “我相信她。走！开工！咱们去看宅！”
    城南，曲江庆典。
    曲江池畔停了一艘精致华贵的花船，船身上挂着红色的丝绸，气派非常。
    池中一半都结了冰。冰面上，众人围了一圈作为冰嬉的场地，成群、穿着各色披袄的郎君和娘子在各处嬉耍玩闹。像多彩的精灵在冰面上不断滑过。
    岸边上集结了众多小商贩，卖羊汤的、栗子糕的、烤胡饼、卖酒的、各色点心应有尽有。另一边，制作陶器，糊花灯，卖鲜花枝的也在桥头两边陆续支起了摊子。
    叶倾城几人沿着岸边慢慢逛着。在清欢的极力拒绝下，邵元宝屏退了随行的家仆，终于清静了起来。
    他们身后几米的地方，伪装成侍卫的婉儿拿了一只羽毛扇子遮着半张脸，鬼鬼祟祟地紧跟其后。
    叶清欢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停了脚步。
    她提起了一只画着小娃娃点爆竹的花灯说道：“阿姐，你看这花灯，真是别具一格！从来没见过画这样样式的花灯，还有一个月便是除夕了，这花灯还真是应景。”
    叶倾城还未来得及回答，邵元宝便抢先开了口。
    “你喜欢？买！”
    叶清欢偷偷皱了皱眉。
    倾城看在眼里，立刻宠溺地轻轻揉了揉清欢的眉心，“阿姐给你买！这花灯多少铜板？”
    “两位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今年新出的样式。”说着，他又不住地叹了口气，“只是不巧了，我们来这曲江庆典摆摊，都需要献出一个得意的物件，作为这次庆典的奖品。你们挑的这花灯便是，我一会要献出去的奖品。”
    “奖品？”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小贩笑了笑：“两位娘子可是第一次来参加这曲江庆典？这庆典最有趣的便是这冰上游艺，赢了那些冰上游艺的人便可以在众多奖品中，随意挑选一样。”
    “听起来甚是有趣！”听到比拼，叶倾城眼中瞬间便来了神采。
    这大概就是如同游乐园的那种小游戏，这种比赛她参加得多了去了，向来都是无往不利！
    苏翎见状，继续问道：“那这游艺要如何参加？在哪里报名？”
    小贩指了指不远处那停在岸边的花船。
    “回郎君，就在那花船处，有众多郎君娘子围着的那里。你们现下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几人顺着那小贩的指示，挤到了报名的地点。
    花船前一个中年的郎君带着个银色面具，神秘兮兮地伫立在一张大桌子前，正俯身整理着报名的登记表单。
    “打扰了！这位郎君，我们是来报名冰上游艺的！一共五个人。劳烦您帮我们登记！”
    那中年郎君态度傲慢，头也不抬一下，只不耐烦地敲了敲一旁的牌子，淡淡地回：“都不认得字么？”
    众人齐齐地看向一旁的木牌。
    叶倾城慢慢地念着：“凡是有意参加冰上游艺的人，需得先行选好有意参加的游艺项目，三人一组，以团队的名义一起报名。”
    “游艺项目有，转龙射球、冰嬉抢球、冰上陀螺……”
    邵元宝不等倾城念完，立刻跑到了叶清欢身边，“清欢，我要与你一组！你想玩哪个？”
    杜贺也不甘示弱，“我也要与清欢一组！”
    叶倾城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这都是些什么项目，居然都是她不擅长的，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八章 何为转龙射球？

    那中年郎君直接招呼了下一组排队的人。
    周围迅速发出了奚落嘲笑的声音，邵元宝自觉颜面扫地，不服气地叫嚷起来。
    倾城见状，立刻拽了拽邵元宝：“元宝祖宗，你可别惹事了。不排队本来就是我们的不是。”
    邵元宝甩开叶倾城，“我还就不信了！他就是一登记的人而已，怎就能与我对着干了？”
    他正吵着。
    只见那中年郎君随意地一招手，一群带着刀的侍卫便面无表情地逼近了邵元宝，毫无留情地将他围了起来。
    邵元宝被吓到：“你，你是谁找来的？居然想要对我动手！信不信，我让我阿耶把你赶走！”
    那中年郎君淡定地冷哼道：“邵二郎君，这花船是五爷的不假。但这曲江庆典是我家郎君与诸位将军、侯爷一起为百姓们操办的，意在与民同乐。若有人敢不守规矩，当以军法处置。”
    他顿了顿，又加重了些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听明白了？”
    邵元宝没有得逞，跟着倾城他们走到了队尾。
    见清欢黑着脸，他又拍着胸脯说道：“清欢，很快就到咱们了！你信我，我一定能帮你赢了那花灯！那些冰上游艺，我从小玩到大，全都不在话下！”
    一炷香后，几人终于重新回到了那中年郎君的桌前。
    邵元宝刚要开口，便被叶倾城一把捂住了嘴。
    苏翎礼貌地作了个揖：“这位郎君，我们想要报名，劳烦您帮我们登记！”
    那中年郎君瞧了瞧几人，一声未吭地敲了敲一旁的木牌。
    众人齐齐地看向那木牌。
    叶清欢慢慢地念着：“凡是有意参加冰上游艺的人，需得先行选好有意参加的游艺，三人一组，以团队的名义报名。为了比赛公平，需要戴着庆典面具参加游艺活动，面具需在花船上自行购买。”
    “冰上游艺有，转龙射球、冰嬉抢球、冰上陀螺……”
    邵元宝不等清欢念完，便挣脱开倾城跑到了叶清欢一旁：“清欢，你想玩哪个？我觉得那转龙射球就不错！”
    一旁的杜贺也期待着清欢的回答。
    叶清欢咬了咬牙，若要让杜贺死心，就定不能心软：“好！”
    清欢爽快地答应了邵元宝，又快速跑到了倾城身边：“阿姐，你与我们一组，好不好！”她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我是定要帮子维阿兄看好你与苏翎的。”
    倾城刮了下清欢的鼻子：“我看你只是想为难杜贺！”
    “阿姐~”清欢撒起了娇。
    “有阿姐在，就不准你欺负杜贺！”
    清欢有些失落，邵元宝见状立刻安慰起她：“莫要担心，咱们先报上名，我家仆众多，选出一个擅长这些的不难！我帮你赢了他们所有人！”
    很快，邵元宝挑了一高大威猛的侍卫一起与清欢报了名。
    另一边，叶倾城、苏翎和杜贺自然地成为了一组。
    叶倾城拍着杜贺的肩膀，霸气地说道：“别难过，我们定要帮你赢了邵元宝！”
    杜贺也自信满满：“好！多谢倾城，多谢苏市令！”
    “你们更擅长哪个？”苏翎开口问道。
    杜贺突然没了方才的气焰，他扣着手指，悻悻地答：“我……我是青州人氏，青州没有冰……若硬要选一个擅长的，我在农庄，时常用稻草簪成靶子射着玩，那转龙射球可能好一些。”
    “那倾城呢？”
    一旁的叶倾城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后，为难地吐了句：“何为转龙射球？”
    苏翎扶住额头，苦笑着解释道：“倾城，所谓转龙射球，便是在规定的冰面上驰骋，路上会设置三个吊靶装置，要在划过的瞬间射出弓箭，射中的分数高者为赢家。”
    叶倾城闻言，陷入了沉思。
    虽说她的确是想帮杜贺出口气，可她都既不会滑冰也不擅长射箭啊，若是输了不是反而助长了邵元宝的气焰嘛。这该如何是好？
    苏翎担心地追问：“倾城，若你实在不在行，我们就换个别的。”
    正在此时，叶倾城一眼瞥到了不远处正抱着棵树，四处眺望的婉儿。她自觉隐蔽得很，却实在显眼。
    对啊，还有二叔母在呢！
    既然比赛时是带着面具……
    叶倾城瞬间心生一计，霸气地说道：“不换！”
    她眼中闪出了机灵的神色，抱着双臂信心满满：“我们与他们一样，就报那转龙射球！”
    曲江池，花船上。
    慕容昭关上了窗子，对着一身穿半臂臈缬袍的清瘦郎君缓缓说道：“齐木先生，方才可看清了？那就是叶家的两个女儿。”
    齐木点点头：“想办法让我加入那叶清欢的队伍。”
    慕容昭满是疑惑：“哦？我与那叶倾城有过交集，叶家在长安的生意本来已一蹶不振，那江陵来的叶倾城与其父叶舟才是叶氏的主心骨。你既想替代柳如帮主上对付叶家，为何要舍近求远，去接近叶清欢？”
    齐木冷哼一声：“一只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的短板。我此次来便是要先了解一下叶家的情况，找到他们的弱点。主上如今还没彻底放弃柳如，我若现下出手，岂不是帮了她？”
    慕容昭笑了笑，拿起了酒杯在面前晃了晃：“柳如应该也不想有人帮她。自打她对郑家那蠢掌柜动了心，便覆水难收了。她心里根本不想完成主上的任务，也没有真心地对叶家下手，因为她不想离开她的郑郎。她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可她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
    “你既然知道柳如的心思，为何不向主上告发她？”说着，齐木故意靠近慕容昭，还想顺手摸一下她纤细的手指。
    慕容昭反应极快，立刻变了脸色。
    她轻巧地躲开后又反手打了齐木一下，厉色道：“我的手也是你摸得的？”
    齐木也不生气，只坏笑着给自己也倒了杯酒，轻轻碰了下慕容昭的杯子。
    她将那酒水一饮而尽：“她的失败是注定的，我只需推波助澜，隔岸观火便好，又何需亲自出手。”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柳如，就让我帮你一把，早日让你与你那郑郎共赴黄泉，永远呆在一起。”
    说罢，二人轻轻碰了杯，一齐发出阴狠的笑声。

 第一百零九章 花船

    倾城等人在花船上买了三张面具，分别戴在了头上。
    哎呦——
    叶倾城突然捂着肚子叫嚷起来：“我突然肚子好痛！你先去教杜贺冰嬉，我先去个茅房，然后就去冰面上找你们。”
    “好。“
    与二人分别之后，叶倾城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旁的房间。
    “二叔母，二叔母？你在么？”
    早已等在房间里的婉儿一把捂住了倾城的嘴，“别喊了！我在这！说，这么急叫我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但需要您出手相助。”
    倾城将分组比赛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都告诉了婉儿。
    婉儿闻言，气地直跺脚：“欢儿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怎么能这样对杜贺呢！真是便宜了那暴发户！”
    倾城轻拉着她的衣袖：“二叔母，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婉儿心领神会，爽朗地说道：“换衣服！”
    另一边，叶清欢与邵元宝，带着那侍卫也买好了一样的面具。
    买面具的人很多，三人不小心便被人群冲散了。
    正在这时，那侍卫突然被两个同样带着面具的人用手帕迷晕，拖进了一旁的房间里。
    慕容昭一把摘下了那侍卫脸上的面具，递给了齐木。
    “小心点，别暴露了身份。”
    齐木趁着揭面具的机会，极快速地轻抚着慕容昭的手臂，贴到了她身旁。
    慕容昭吓得花容失色，满脸怒气地收回了手臂。
    还未来得及发飙，便被齐木一把扼住了手腕。
    齐木单手戴上了面具，漫不经心地甩下句：“你放心，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
    “走了！”
    说罢，他松开了慕容昭的手，头也不回地便拂袖而去。
    咯吱——
    相邻的两个房间的门，同时打开。
    戴着面具的婉儿与戴着面具的齐木同时走出房间。
    二人均条件反射般地向后退了一步，做出了一个起势。
    婉儿见对方没有继续动作，尴尬地回正了身体：“对不住郎君，戴着面具没有看清楚，没吓到你？”
    听到婉儿的声音，齐木明显愣了一下。
    这声音为何与她，那么相似……
    “郎君？你没事？”见齐木久久没有回复，婉儿担心地追问了一句。
    齐木迅速地回过了神：“哦，娘子不用客气。”
    “没事就好，告辞！”说罢，婉儿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船舱，她的马尾一左一右地甩着，宛如明媚的少女一般。
    齐木望着她的背影不禁出了神，眼中一丝忧伤闪过。
    会是，她么？
    冰面上，苏翎正在扶着杜贺，想要快速地教会他滑冰。
    杜贺哆哆嗦嗦地站在冰面上，两条腿就像木桩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婉儿见杜贺这副样子，快速地穿上了冰鞋，利落上冰，如飞燕般几步便滑到了他们身旁。
    苏翎被她惊呆，睁大了双眼问道：“倾城，你不是江陵人氏么？竟然懂得冰嬉？”
    咳咳——
    婉儿由于太想来指导杜贺，完全忘了伪装。
    苏翎的质问一出，她立刻装作站不稳的样子，磕磕巴巴地回：“是啊，可能我还算有天赋！不过我站在冰面上还是会抖，滑快了也就稳当了不少！杜贺，你也试试看！”
    杜贺闻言，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左脚，但很快便摔倒在地。
    他坐在冰上，颓废地揉着自己的腰：“这也太难了！”
    他抬眼看到了不远处，清欢与邵元宝正顺畅地滑来滑去，练习着射箭。
    “看来没希望了，我连站稳都不行，又何谈射箭呢？！”
    见杜贺失去了信心，婉儿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把将杜贺揪了起来，怒斥道：“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你要这样就放弃么？你给我站起来！跟我喊，我最棒！这轻而易举！”
    杜贺被婉儿激励，像瞬间打了鸡血一般，跟着大声吼了起来。
    “我最棒！这轻而易举！我最棒……”
    一时间，冰面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一旁的苏翎扶着额头，虽然戴着面具仍满是尴尬，极力地想要与二人划清界限。
    邵元宝听到了杜贺的喊声，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大声讥讽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冰嬉靠的是腿，不是嘴！”
    邵元宝话音刚落，杜贺就摇摇晃晃地再次摔倒。
    “哈哈哈……你们看！就这水平还想去抢头筹！真是可笑！”
    邵元宝无情的嘲笑好似给杜贺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这一次，杜贺没等婉儿和苏翎搀扶，便自己起了身。他就像突然开了窍，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地向前滑动了两步。
    苏翎和婉儿见状，激动地为他鼓起了掌：“杜贺！你太棒了！”
    邵元宝瞬间失了声，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
    杜贺刚要扬起微笑，清欢便滑到了他面前，冷脸说道：“转龙射球全长一里，而且整体滑道是曲线。就算你侥幸地学会了向前滑动，短短的时间内，你滑得了一里么？你会转弯么？”
    说罢，她故意挽住了邵元宝，“走，我们去练我们的。”
    邵元宝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丢了魂似的，喜滋滋地跟着清欢一起滑走了。
    花船上，躲在房间里的叶倾城，心急如焚。
    她站在窗口试图看清冰面上的场景，却碍于太远，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突然，隔壁爆发出一声怒吼。
    “我已年过花甲，她居然叫我去凉州做这苦差事？你们这些下人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转告她，叫她亲自来与我说！”
    好大的嗓门，叶倾城正好奇着。
    “将军，您先消消气。差事虽苦，却也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这女子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倾城敲着脑袋细细在脑中思索着。
    思忖片刻后，她终于有了眉目，这是……慕容昭的声音！
    “哼！我战功赫赫，还需要你一个青楼女子教我做事？”
    叶倾城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窗框上，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啪——
    一声清亮的巴掌声传来。
    慕容该不会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办这庆典是何目的？你最好速速去告知他来见我！若不然的话，我定要将你们的丑事公之于众！”
    叶倾城闻言不禁心头一颤。
    那登记的中年郎君不是说这庆典是为了与民同乐么？难不成还有其他的阴谋？

 第一百一十章 少管闲事！

    不管了，先想办法救出慕容再说！
    如今她单枪匹马，看来只能去找船家帮忙了。
    叶倾城正思索着计划，突然！“啪”地一声。
    她面前的窗子不知是何缘故，忽然从外面被外力关上！
    叶倾城惊恐万分，就在她准备转身之时，一只白皙带着翠玉指环的手，隔着块丝帕忽地堵住了她的嘴。
    下一秒，叶倾城失去了意识，瘫软地靠在了慕容昭身上。
    慕容昭轻抚着叶倾城的脸颊，质问着背后的阿桂：“她为何会在这？可是柳如派你来扰乱我的？”
    阿桂被两个侍卫控制着双手。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倾城在这是个意外。柳如可没空掺和你的事。”
    慕容昭冷哼一声。
    “那就好，给我看好了！隔壁全都检查一下，再有纰漏，就提头来见！”
    “是，娘子。”
    说罢，她将叶倾城平放在贵妃椅上，便关门而去了。
    冰面上，一个大大的八卦阴阳鱼形状已经用泥土围好，在圆心、阳爻、阴爻三点分别吊置了三个不同高度的靶子，选手需要在滑完八卦图之前，将三个靶子全都射中才能记录分数。
    团队总分数最高者获胜。
    为了节省时间，每一场都有两个团队同时进行挑战，一队从阴鱼尾出发，另一队从阳鱼尾出发。
    比赛开始！
    陆续有团队开始挑战，可不是滑出了赛道，便是没有全部射中靶子，一炷香后，有分数的团队还是寥寥无几。
    在众人都在围观比赛之时，杜贺一个人在一旁不断地练习着转弯。
    苏翎看着眼前的场地不禁感叹：“杜贺，这次的场地是八卦图，弧线过多，难度较大，你尽力而为便好。”
    杜贺紧紧咬着唇，眼中却满是倔强：“好！”
    比赛进程很快，转眼间便到了清欢与杜贺这两队。
    第一轮。
    “我先去试试冰面，倾城、杜贺，你们先活动一下脚腕和肩膀，莫要因此受了伤。”
    说罢，苏翎轻巧地滑到了，对着清欢他们的方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邵元宝见是苏翎，心中有些胆怯，他将伪装成侍卫的齐木往前一推：“你先去！”
    “是，郎君。”
    齐木领了命，便直接滑到了。
    他身姿挺拔，单手执弓，眼中满是挑衅，“苏市令，承让了。”
    苏翎瞥了一眼他的装备，见箭筒里只放着孤零零的三只箭，不解地说：“你只带了三只箭，这未免太自信了！”
    齐木眼眸中暗藏冰冷，冷哼着答道：“三只，足矣。”
    “两位郎君可准备好了？”负责敲锣的老头问道。
    “且慢！”
    苏翎出声叫停了他的动作，众人好奇地望向了苏翎。
    只见他利落地放下了自己的箭筒，快速地丢出了多余的箭，盯着齐木正色道：“这样才公平。”
    铛——
    锣声一响，苏翎和齐木便同时冲了出去。两人动作娴熟，风驰电掣，根本看不出快慢来。
    一旁的婉儿紧张地紧紧地攥着双手，心想着什么大场面是她没见过的，居然为了这么个小破比赛提心吊胆。
    对面的清欢和邵元宝倒是十分松弛，他们瞥着人群后还在不断摔跤的杜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场面上，二人滑得平稳，很快一圈将至，两人都毫无悬念地射中了前两个靶子的靶心。
    在场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正立在圆心上的那最后一个靶子。
    苏翎与齐木对向而行，在临近圆心时，以拉弓的姿势擦肩而过。
    两人几乎同时出了箭。
    苏翎的箭似是速度更快，如一道闪电般先一步停在了靶心上。
    一刹那，全场都欢呼起来，婉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下一秒，齐木的箭直接从另一侧将靶心射穿！
    他的箭穿过靶心后如白虹贯日一般，直直地想着苏翎的方向而去。
    现场的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苏翎！”婉儿、杜贺和清欢几乎同时担心地叫出声来。
    苏翎闻声侧过头去。
    最终，那箭紧紧擦着苏翎的耳朵重重地插进了冰面。
    铛——
    那中年郎君瞬时敲响了锣，“第一局，两边各计三分。”
    苏翎惊魂未定，他皱着眉拔出了冰面上的箭，紧紧地攥在手中，一边怒视着对面的齐木，一边滑回了婉儿身边。
    邵家竟然有如此阴狠的人物？
    “你没事？”婉儿担心地问道。
    苏翎摇了摇头，“无碍。”他顿了顿，叮嘱道：“倾城，这冰面很粗糙，稍不留神便会偏离方向，滑行时定要小心。”
    “好！你放心。”婉儿答。
    花船上。
    叶倾城渐渐恢复了意识，她伸出手摸了摸还在阵痛的脑袋。
    “你醒了？”慕容昭背坐在圆桌旁问道。
    叶倾城猛得睁开眼睛，起了身。
    “果然是你！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听到好似是隔壁有人打了你……”
    慕容昭冷哼一声，“你还真是心善。你不想问问自己是怎么晕倒的么？”
    叶倾城观察着屋内，慕容昭看起来毫发无伤，两个侍卫守在门口处，与那登记的中年郎君身边的侍卫穿的一样。
    突然，她看到了靠在墙角还在昏迷着的阿桂。
    “她怎么……”
    “她没事。”
    叶倾城刚要追问，慕容便先一步开了口。
    她回过了神，“是你干的？你到底在暗暗的做什么？这庆典可是有什么蹊跷？”
    慕容昭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温婉一笑：“叶倾城，你帮过我，我不会恩将仇报。但我劝你少管闲事，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险。”
    说罢，她丢给叶倾城一个小瓷瓶。
    “这是解药，给她吃了，半个时辰后她便会醒了。在此之前，你就在这好好呆着，若跑出去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冰面上，叶清欢已经站在处做好了准备。
    婉儿见状也迅速滑到了另一头，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清欢，心想着：“叶清欢，你的冰嬉和弓箭可都是我教的，和你老娘斗法，你还差得远了！”
    锣再次敲响，二人同时出发。
    婉儿如飞燕般在冰面上轻盈滑过，速度之快让人惊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稳稳地射出了第一箭。
    场边的人群一阵欢呼。
    清欢有些慌了神，她诧异地看向了对面的倾城，没想到阿姐的冰嬉技艺居然已经到了如鱼得水的地步。
    眼看清欢也到了第一个靶的最佳射击地点。
    她熟练地拉起了弓，目光坚定。
    就是现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一局

    少女的指尖轻轻抬起。
    就在那弓箭即将离驰而出之时，婉儿快速地在清欢身边呼啸滑过。
    弓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影。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凝聚于此，全都摒住了呼吸。
    啪——
    清欢的箭虽落在了靶上，却在靶心之外。
    婉儿暗暗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并趁机率先射出了第二箭，没有任何悬念地再次射中了靶心。
    苏翎在场边捏了一把汗，“只剩下圆心的靶了。”
    进入中间的弯道后，婉儿突然将重心都放在了一条腿上，任由另一条腿清铲着冰面，推着铲掉的碎冰一起往前滑动。
    “她在干什么？”围观群众不解地发出疑问。
    就在快要到达圆心之时，婉儿反手抽出一支箭，利落地完成了最后一箭。
    同时，清欢也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第二次射击。
    都正中靶心！
    婉儿继续滑动，将刚刚铲下来的碎冰都带到了清欢这半场上。
    清欢步入最后的弯道，却受到了碎冰的干扰，几度几乎滑倒。
    就在清欢即将射出最后一箭时，她一脚踩在了婉儿留在中间的最大的碎冰上。
    一个踉跄，叶清欢直接失去了重心，她的箭也随之脱了靶。
    “阿姐！你这是作弊！”清欢气愤地对着婉儿喊着。
    铛——
    “第二局，苏市令队计三分，叶娘子队计一分。”
    婉儿转过身对着摔倒的清欢，顽皮地摇晃着手指。
    邵元宝连忙扶起清欢，“清欢啊，你没事？！”
    只见清欢愤怒地摘掉了面具，拍了拍邵元宝：“元宝！靠你了！”
    第一次被清欢叫“元宝”，邵元宝直接红了脸，嘴角也直接咧到了耳朵上，眼神中也满是星光。
    “清欢！你放心！我一定赢了那文弱白斩鸡！”
    婉儿得意地回到了苏翎这边，一时激动，直接拥抱了他。
    婉儿的拥抱猝不及防，苏翎怔在了原地。
    沉默片刻后，他惊喜地说道：“倾城，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婉儿闻言，突然反应过来，她张大了嘴巴。
    糟了糟了！方才捉弄了清欢太激动，已然忘了她现在是倾城了！
    现在让苏翎误会了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那敲锣人突然开口：“第三局先暂时延后一些，为了各位郎君和娘子的安全，我们需要先清理一下冰面，请两位稍等片刻！”
    苏翎还想继续说，婉儿直接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苏翎，你稍等！我要先去个茅房！”
    说罢，婉儿便如离弦之箭，拼了命地滑向了花船方向。
    花船上，慕容昭房间。
    一名年迈的将军正一脸傲然地站在慕容昭面前。
    慕容昭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根戒尺，笑容柔媚：“将军，我是青楼女子没错，但如今在主上心中，我的地位应该比您要高上不少？”
    说着，她突然起了身，在那年迈的将军身边绕了一圈。
    “我再和您说一遍。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说罢，慕容昭将那戒尺放在一旁一名丫鬟手中。
    “呸！我不信是他的命令，你狗仗人势！我要见他！”
    那年迈将军一脸不屑地对着慕容骂道。
    慕容昭面不改色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对拿着戒尺的丫鬟使了阴险的眼色。
    接到信号后，那丫鬟单手敲着戒尺逐渐逼近那年迈将军。下一秒，她便将戒尺一把插进了老将军的右腿中！
    那老将军右腿吃痛，不得不半跪在了地上，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慕容昭冷笑着鼓起了掌。
    “真不愧是无数功勋在身的周将军。看来是我小看了您。”
    咣——
    正在这时，戴着面具的婉儿突然推门而入。
    侍卫们反应迅速，瞬间护在了慕容昭和老将军身前，挡住了婉儿的视线。
    婉儿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在缝隙间看到了半跪在地上的老将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你是何人？”慕容昭发问道。
    “我……我走错了！对不住！你们继续！”
    说罢，婉儿便默默退了出去，并重新关上了门。
    婉儿认真看了看门牌，重新推开了倾城所在房间的门，倾城房间里的侍卫已经离开，只剩下她在独自等着阿桂醒来。
    “倾城！”
    “二叔母？可是比完了？赢了么？”
    婉儿气喘吁吁，关上门便直接开始脱衣服，“还没，快！快换回来！”
    倾城一脸不解：“可是发生何事了？我这还件蹊跷的事呢，我听到……”
    不等叶倾城说完，婉儿就着急地打断了她。
    “倾城，你先别管什么蹊跷的事了，赶快换衣服！”
    叶倾城拗不过婉儿，只好先换好了衣服。
    婉儿给倾城戴好了面具，就把她往外推。
    “可是阿桂。”
    “我看着她，你快去！”
    “好。”
    倾城出了门，婉儿坐在阿桂床边，终于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换回来了，只是小小的隐瞒，应该不算过分。
    冰面上，换回来的倾城对刚刚的事还一无所知。
    她在苏翎诧异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滑到了他身边。
    苏翎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倾城，你方才在茅房可是受伤了？怎么突然滑得如此不稳了？”
    叶倾城闻言，立刻顺着苏翎的话伪装起来：“对！我……我一出门就摔了一跤。哎呦哎呦……现在腿还疼着呢！”
    “那你休息下，我去指导杜贺便好。”苏翎贴心回道。
    叶倾城一听到杜贺还没上场，瞬间来了劲头：“那不行！我也去！谁输了，杜贺也不能输！”
    说罢，二人一起滑到了杜贺身边。
    经过练习的杜贺进步神速，已经可以保持平衡滑出很长一段距离，但却也满身是伤，连脚腕都肿的粗了一圈。
    见杜贺的脚腕不住地发抖，叶倾城担心极了：“杜贺，你的脚还能撑住么？”
    杜贺决然地点点头，“可以，只是弯道还是不太顺利。”
    叶倾城拍着他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滑道说：“杜贺，你听着，一会站到场上，你就想象那滑道两侧都是你最喜爱的花株！只要稍稍偏离一寸，你精心培育的那些花，就会折断！”
    杜贺闻言，心中不断闪过自己最心爱的花草，眼中也瞬间燃起了火焰。
    他攥起了拳头，满是信心地吼道：“我记住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还是这般无用

    看着杜贺憨憨的样子，苏翎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附在他耳朵上说了些什么。
    杜贺闻言，眼中透出了一股感激之色，便向处滑去。
    叶倾城见状，立刻急了：“喂！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苏翎笑了笑，“秘密武器，一会你就知道了。”
    西市，醉香居大堂。
    林家两位郎君林奇和林新带着一群穿戴统一的家仆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大堂。
    林家那群人在大堂各自散开，坐到了不同的位子上，没有空位置的，便凶神恶煞地将客人暴力轰走，很快，整个大堂便只剩下了林家那伙人。
    醉香居的管家见势头不对，立刻让身旁的小厮去通知还未到店的崔金盏。
    “来人！把你们店最贵最好的吃食全都给我们上来！我今日要犒劳犒劳兄弟们！”林奇大声吆喝着，赢得了在场家谱们的喝彩。
    对面食肆的二楼，朱万福也正饶有兴致地瞧着醉香居的动静。
    冰面上，第三局比赛已经就绪
    杜贺与邵元宝各站一边，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铛——
    锣声再次响起，二人同时滑动。
    令人意外的是，杜贺滑动第一步便射出了第一箭。
    众人的目光跟随那箭稳稳地落到了靶心上，瞬间发出了一阵欢呼。
    “这是你教他的？”叶倾城惊喜地问道。
    苏翎笑而不语，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杜贺的弱点是滑动，刚起步时的速度还很慢，几乎可以看作是静止地射箭。正好发挥出了他射箭准的优势。苏翎，你真是聪慧过人！”
    射中第一箭后，杜贺立刻有了自信，滑得也比方才更加稳当。
    邵元宝不屑一顾地冷哼，“算你捡个漏，后面两箭你可别想再射中。”
    说罢，他一边滑行一边射出了第一箭，毫无意外地，也是正中靶心。
    清欢为了气杜贺，故意大声地给邵元宝助威：“元宝！你太厉害啦！”
    杜贺听到清欢的声音，身体不住地抖了一下。
    倾城见状直接跑到了清欢身边捂住了她的嘴，任清欢如何挣扎都不肯放手。
    “你这叫场外干扰么？在我老家要被罚出去的！”
    场上，杜贺重新调整了下心态，继续稳步滑行，嘴里还默念着：“绝不能踩到我的绝世花株……”
    马上就要到第二个射击点了。
    对面的邵元宝先一步射出了箭，又是稳稳射中靶心。
    众人的焦点再一次集中在杜贺身上。杜贺抬头看向了靶心，专注地拉开了弓箭，他努力平衡着身体，默默倒数着：“三、二、一！”
    就在杜贺松手的瞬间。
    场边突然冒出来很多面铜镜，正好有一束光直直地晃到了杜贺的眼睛。
    杜贺被突然而来的强光吓到，不住地踉跄了几步。
    也因此，他的箭不但没射中靶心，还直接脱了靶，飞向了远方。
    倾城见状，气得对着场上的邵元宝大吼起来：“邵元宝！你这手段太下作了！我叶倾城第一个瞧不起你！”
    清欢趁机挣脱开叶倾城，得意地反击：“阿姐，你方才不是说这叫场外干扰么？不让我喊，你也不许喊！”
    叶倾城一时语塞，“可是……”
    杜贺的那几步踉跄，不但牺牲了第二箭，还导致他失去了平衡和信心。
    他明显降低了速度，在过弯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
    叶倾城看向了那站在场边的中年郎君，几步便滑了过去：“郎君，那铜镜可是违规了？你们不管管么？”
    那中年郎君瞧了眼叶倾城，波澜不惊地回：“娘子，你那朋友很快就到最后一关了，你还是赶紧担心担心场上！”
    叶倾城吃了闭门羹，紧张地盯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杜贺。心里暗暗地想着，杜贺，坚持住，只剩最后一个圆心了。
    场上，邵元宝和杜贺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弯道了。
    快一步的邵元宝忽然放慢了速度。
    叶倾城不禁为杜贺捏了一把汗，这家伙该不会又要搞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见那些端着铜镜的家仆还没有离场，苏翎快速地窜到了靠近杜贺的一侧，罕见地大声喊道：“杜贺！看准方向，闭上眼！”
    接收到苏翎指导的杜贺，死死地盯着中间的圆心，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杜贺与邵元宝对向而行。
    邵元宝先一步到达了中心，轻巧出箭。
    就在众人为邵元宝欢呼之时，杜贺也接近了圆心，只见他右腿稍稍下蹲，用尽手臂的力量将那弓箭拉开，然后猛得一睁眼，立刻做出了将要出箭的动作。
    就在此时，已经完成任务的邵元宝却突然假装失控般地撞向了杜贺。
    杜贺的目光完全守在了靶心中，完全不知道邵元宝正朝着自己快速滑过来。
    “杜贺！快闪开！”叶倾城和苏翎同时担心地提醒杜贺。
    只见杜贺定了定神，仍然没有丝毫的躲闪之势，就在与邵元宝相撞那一刻，快速地松开了指尖。
    邵元宝早有准备，虽撞上了杜贺，却早将自己护了个周全。
    但杜贺却因邵元宝的恶意阻挡失控地飞离了冰面。
    在场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但杜贺的箭却因撞击力量不够，还没够到靶子便坠落下来。
    铛——
    锣再次敲响，“邵郎君队计三分，杜郎君队计一分！两队分数相同，但邵郎君队用时更短，邵郎君队胜！”
    随着那敲锣人宣布的结果，杜贺也重重地摔到了冰面上。
    冰面随着他的撞击，迅速碎成了放射状的裂痕。
    叶倾城与苏翎从不同方向同时滑到了杜贺身边。
    “杜贺，你不要命了！”倾城眼底带泪地埋怨道。
    杜贺仰在冰上，动弹不得，满脸是汗还喘着粗气。他平缓了一会，傻呵呵地说道：“我还是这般无用。”
    西市，醉香居。
    听到通知，崔金盏带着家仆便急匆匆地赶到了醉香居。
    刚走到门口，她便一眼看到了门口突然多了的两盏白灯笼，心中不由得一紧。
    一旁的随从新丰顺着眼神也看到了那不祥之物，机灵地命令道：“还不拿下来！”
    “是。”
    崔金盏在门槛处突然停了脚步。
    “新丰，速去叶氏牙行找万一户万侠士，就说，他的酒要保不住了！”
    “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声东击西

    叶倾城和苏翎一起将杜贺抬到了岸边的树下：“真是服了你了，看来今晚我又要去给孙神医派活儿了。”
    杜贺靠在树上，眼神却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叶清欢和邵元宝，满是失落。
    邵元宝提着赢来的花灯，喜笑颜开：“清欢，我说会赢给你，便一定能做到！给！”
    叶清欢没有伸手，只看着那花灯，发起了呆。
    倾城见状，立刻挡住了杜贺的目光：“不许看那小没良心的。邵元宝做出这般不道德的手段，居然还好意思拿着那花灯，我都替他们害臊！”
    就在此时，清欢突然走到了他们身边。
    “杜贺，对不起。”
    三人同时诧异地看向了她。
    叶清欢眼中噙着泪花，眼神飘忽，看着杜贺一身的伤痕，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叶倾城满脸欣慰，她刚想要夸赞几句，就被苏翎拦住，拉到了一旁。
    “也是，给他们留点空间。”叶倾城笑着说道。
    苏翎凝视着倾城，抿唇不语，神情也突然古怪起来。
    叶倾城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便直直地对上了苏翎满是深情的眼眸。
    “我们也需要两个人的空间。”苏翎突然开了口。
    这是……
    叶倾城反应过来，心中大呼不好！
    她立刻闪躲开苏翎的眼神，将视线下移到他的喉结处。见苏翎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吞了一口。
    苏翎为何，如此突然？
    西市，叶氏牙行。
    高管家正独自一人守着店。
    新丰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万一户！万侠士可在？”
    看着来人眼神，高管家满是疑惑。
    新丰稍稍喘了口气：“我……我是醉香居的伙计，我们掌柜的与万侠士是多年老友。现在找他有急事！”
    高管家见新丰一脑门的汗，“一户今日跟着掌柜的和郭郎君去看宅了，是很远的地方，估计今日休市前都不会回来了。”
    此时徐宁从后院走进了大堂：“新丰？你怎么来了？可是十娘出了什么事？”
    新丰看到徐宁就如见了救星一般，拉上她就往外走。
    “徐娘子，没空和您解释了，快！你快去找万侠士求救，就说他的酒要保不住了，我必须马上回去保护我家掌柜了！”
    西市，醉香居大堂。
    崔金盏一迈进大堂，林奇和林新便带着所有人一齐起了身，个个阴沉狠戾。
    “三弟妹，好久不见啊！”
    崔金盏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一时语塞。
    见她愣住，林奇突然邪魅一笑，继续逼问道：“怎么，不认得了？还是说你如今家大业大了，不想再认得我们这种坐过牢狱的亲戚了？”
    崔金盏垂眸一笑，“当然不是。二位兄长来访，我自然欣喜若狂。”她顿了顿，扫了一眼一旁的众人：“只是，兄长带了这么多的客人，为何不提前和金盏打个招呼，金盏也好准备一下。现在好了，醉香居也没准备如此多的吃食，倒怠慢了各位客人。不如，各位改日再来，我定好好招待各位！”
    林新闻言，走到了崔金盏身旁，眼神犀利地瞪着她：“多年不见，你的口齿倒还是这般伶俐。只是醉香居这般大的酒楼，你说食材不够，怕是无人会信！”
    “二弟你真是傻，人家招待别人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是不想将这些吃食都浪费在你我身上罢了！”
    “哦？”林新闻言，又逼近了一步，“那既然这样，咱们还客气什么？”
    说罢，他一把将桌上的一茶碗用力地摔到了地上。
    崔金盏受到惊吓，连忙退后了一步。
    马上，他们带来的那些家仆立刻跟着林新将茶碗全都摔到了地上。
    一时间，醉香居大堂里摔碗声此起彼伏。
    对面食肆二楼的朱万福听着醉香居这边的摔碗声，心里舒爽极了。
    “听听，你可知这是什么声音啊？”他一脸兴奋地问着来给他添酒的小厮。
    那小厮呆呆地回：“回郎君，是摔碗的声音。”
    朱万福听完哈哈大笑起来，“错了！这是报应到了的声音！”
    说罢，便又大笑起来。
    醉香居大堂。
    崔金盏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一边的小厮淡定地说道：“查查一共摔了多少碗，每个一文。”
    “是……掌柜……掌柜的。”那小厮哆哆嗦嗦地答。
    林奇闻言愈发气上加气，他直接扯住了崔金盏的手臂：“崔金盏，你别给脸不要脸！还敢与我兄弟两个算钱，你这整个儿酒楼都是我林家的！你侵占了这么多年，我们全都要一一讨回来！”
    崔金盏不慌不乱，她强忍着手臂的痛楚：“林奇，这酒楼我如数给了你们钱，也有正当途径办理的房契，你凭什么血口喷人！再者，这醉香居是我一手操办，从头开始一点点经营起来，才有了今天。我不允许你们随意进来作践！”
    林新闻言，双眼充斥着怒火，他趁着崔金盏被林奇抓住，直接冲过来扇了她两个巴掌。
    “掌柜的！”
    “你们这是乱用私刑！”醉香居的伙计们不约而同地叫着。
    崔金盏脸颊瞬间红肿，嘴角也慢慢渗出了血。
    她用另一只手利落地抹掉了血迹，正色道：“我进来之前已经报了官，官差很快便会来，届时孰对孰错自会分明。”
    就在此时，一组金吾卫有序地进入了醉香居。
    门口的路人见状也停下来看起了热闹，很快便围成了一圈。
    见官差到了，醉香居的伙计们都争先恐后地奔到了门口处，指着林奇等人大声地告状：“就是他们，他们无缘无故地就在我们店里，摔摔打打，还弄伤了我们的掌柜的！”
    那带头的金吾卫冷漠地点了点头，“抓起来！”他大声喝道。
    就在崔金盏以为终于得救之时，两个金吾卫却直接扣住了她的双手。
    崔金盏不解：“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是醉香居的掌柜，你们该抓的人是他们啊？”
    “哈哈哈……崔金盏啊崔金盏，你觉得若没有准备，我们会冒然地就来这找你麻烦么？”林新突然得意地大笑道。
    “带走！”那带头的金吾卫一声令下，崔金盏便被押着出了醉香居的大门。
    满头是汗的新丰刚刚跑回到门口。
    他费力地一一拨开看热闹的众人，终于挤到了前面，却一眼看到了被押着的崔金盏，而崔金盏也刚好看到了他。
    新丰刚要出声。
    只见崔金盏立刻朝他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簿公堂

    城南，曲江池。
    醉香居的事很快传到了苏翎这里，市署紧急派人去接他回西市。但无奈曲江庆典的人实在太多，又正逢占雪的时刻，大段的道路被游人占领，即使有金吾卫开路也进度缓慢。
    马车里的叶倾城惦记着崔金盏，心急如焚，不住地探头探脑。
    “倾城，你别着急，即使崔十娘被押送走，在县尉审理之前，她暂时都是安全的。”苏翎安慰道。
    正在此时，他们的马车彻底停了下来，完全不动了。
    “怎么了？”
    叶倾城推开马车门，只见眼前侍卫们正推着游人不停地向后退，开出了一条小路留给即将要开始的庆典游行。
    不行，他们不能等到游行结束！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叶倾城眉头紧皱，突然她想起了来时婉儿骑的马。
    “苏翎，你可会骑马？”
    另一边，郭子维、万一户与叶禄刚结束了今日的看宅，正在返程路上。
    一个骑着马的逆光少女闯入了他们的视线中。
    那马匹飞驰，在即将撞到他们的马车的时候突然扬起了马蹄，紧急停了下来。
    马发出嘶鸣声，随之而来的是阿宁焦愁的声音。
    “掌柜的！子维、一户，大事不好了！”
    长安县，县衙。
    崔金盏被押送到了县衙终于被松开了双手，林奇和林新作为状告人也一同站在了她身旁。
    王县尉已经等在里面，似乎早已知晓。
    看热闹的人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新丰也站在其中，焦急地等着叶氏的救兵。而在县衙的屏风之后，朱万福正端着热茶，悠闲地哼着小曲。
    案子还没有正式审理，就已经有人说起了闲话。难听的话不绝于耳，似乎给林家两位郎君助纣了气焰。
    王县尉坐在正中，睡眼惺忪，“崔金盏，你可知罪？”
    崔金盏被王县尉上来就直接问罪的行径逗笑，冷哼回道：“民女何罪之有？王县尉似乎还没睡醒？”
    “大胆！”一旁的白衣师爷先是大声喝道，紧接着又附耳与王县尉说了些什么。
    咳咳——
    “早说嘛。”王县尉如大梦初醒般，突然坐直了身体，“林家这两位郎君，你可认得？”
    “认得。”崔金盏利落地回应。
    “他们二人称，你恶意侵占了他家位于西市的客栈，未经过他们的允许，便私自改成了酒肆。还通过不正规的手段哄骗林老夫人抢走了他家老宅，并陷害他二人敲诈，使他二人蒙冤入狱。可有此事啊？”
    崔金盏俯首作揖：“王县尉明鉴，我当年得到林家的客栈，是真金白银地给了林家郎君三千两的，我有契书作为凭据。”“至于林家老宅，是林老夫人亲手将原始房契交给了我。我走访亲邻，亲自收集了他们的口供，他们均坚称林家两位郎君为不孝之子，那老宅也是他们威逼老夫人和林老郎君移交给他们的。因此那老宅也被收了回去，重新到了我手中。”
    崔金盏提到林家两位老人之时，眼底不禁泛起了泪花。她红着眼瞪着林奇和林新，语气也变得强硬：“最后，他们二人的敲诈罪名，当年就是在这里，经过公开审理才定罪的。有他们两人亲自写下的敲诈信，应就留存在县衙内，还请王县尉派人查阅，还民女清白！”
    崔金盏话音刚落，那白衣师爷便与林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既然你说你有证据，那本案涉及的这些，包括醉香居的契书、林家老宅的原始房契，以及记录了口供的文书，都拿出来让我们鉴定一下！”
    崔金盏有些诧异林家二人听到这些均没有反驳，而那师爷二话不说便开始直接要物证，定有蹊跷。
    见她没有反应，那白衣师爷又继续追问：“怎么？又拿不出来了？”
    崔金盏笑了笑，机敏地回道：“师爷，不是金盏拿不出来，而是这契书贵重，我又怎会随身携带呢？可否等我的家人朋友到场之后，再委托他们去取来。”
    白衣师爷听了此话突然没了主意，他暗暗地瞥向了林奇。
    林奇眼珠子一转，霸道地回：“等什么家人朋友！你就告诉县尉和师爷你那些东西存放在哪里了便好，县衙的人去取，你有啥可担心的？”
    “林郎君说的有道理，崔掌柜，你说出来，我们去取了来便好。”那师爷附和道。
    崔金盏眉头紧锁，看样子他们之间相互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林奇明知道这些罪名都无法成立，却还闹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想借机拿到契书，然后直接想办法销毁，再趁机将醉香居和老宅都要回去。
    这地点是万万不能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崔金盏转过头望向了门口的新丰。
    新丰焦急万分，却还是不见叶氏众人的踪影，只得满头是汗地对她摇了摇头。
    见崔金盏仍在迟疑，屏风后的朱万福坐不住了。
    他轻轻地叩了叩屏风的木框，压低了声音说道：“莫要让她拖延时间，等苏翎与叶家那群人到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接到命令的白衣师爷，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王县尉。
    王县尉熟练地一摆手，两个衙役便同时走上前来，架住了崔金盏的手臂。
    “王县尉！您这是？”崔金盏慌张地问道。
    “你口说无凭，不肯拿出证据，现下又故意拖延时间，扰乱朝堂秩序！给我打！”
    白衣师爷此话一出，在场的群众瞬间炸了锅。
    新丰更是急得差点冲了进去，带头喊道：“这是什么道理？崔掌柜在西市开店多年，她的品行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我们相信她！”
    “崔掌柜说有契书，定然就是有！等等又如何？岂有动刑的道理！”
    围观群众们纷纷为崔金盏说起了话，场面一时间便失了控。
    “肃静！”
    白衣师爷一声怒斥，衙役们都呼应地用力顿了三下手中的杖。
    咚！咚！咚！
    群众们见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啊？”
    白衣师爷顿了顿，突然露出温和的神情，他走近崔金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崔掌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契书在哪？”
    崔金盏漠然地盯着他，眼中似有一团火烧了起来，“呸！”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只看看，不说话

    白衣师爷被崔金盏惹怒。
    他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我让你嘴硬！打！”
    那两个衙役不顾崔金盏的挣扎，直接将她按在地上。
    门口的百姓都敢怒不敢言，新丰在人群中焦急地来回张望，不知所措。
    其中一名衙役控制着崔金盏，另一名突然将手里的水火棍高高抬起。一旁的白衣师爷和林家郎君嘴角得意地翘起，期待着盯着眼前这无助的女子。
    崔金盏一声不吭地闭上了双眼，紧紧咬住了嘴唇。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急促的马蹄声强势传来。
    吁——
    门口的众人被马匹的声音惊到，全都转过身去，堂内的衙役也停了手。
    两匹马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一齐在县衙门口悬住了缰绳。
    马背上的郭子维看清了对面来人，只见苏翎正揽着缰绳，将叶倾城稳稳地护在怀里，两人因停得急促，而贴得很近。
    郭子维瞬间变了脸色，没好气地质问：“骑个马而已，至于抱得这般紧么？”
    叶倾城闻言，马上弹开了一点距离。苏翎也放开了缰绳，稍稍松开了手臂。
    “你们两个不是抱得更紧？！”叶倾城反击道。
    郭子维与万一户闻言，马上打量了下自己，才发现他们的确看上去更加亲密。
    万一户跳下马，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们两个身强体壮，又只有一匹马，难免挤在一起！倾城你不会连男子的醋都吃？”
    叶倾城闻言瞬间红了脸，狡辩道：“谁吃醋了？”
    “你！”围观的群众不约而同地指着叶倾城说道。
    现场气氛一下变得粉红起来。
    就在此刻，苏翎利落地跳下马，满是不悦地说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救人要紧！”
    “苏市令说的是。”郭子维爽利地下了马，直接走到了苏翎身边，向还在马背上的叶倾城伸出了手，眼中满是霸道与强势。
    叶倾城扶住郭子维的手，郭子维顺势便将她抱了下来。
    叶倾城心中暗喜，但又很快调整了神色。
    新丰见是叶氏的人与苏翎，激动地几步并作一步便冲了过来，“你们可算是来了，快救救我家掌柜！”
    叶倾城坚定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机灵的神色。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苏翎平日里身旁的那些随从的样子，突然大声吆喝道：“苏市令驾到！还不统统闪开！”
    叶倾城突如其来的大喊，让苏翎一时措手不及。
    他臊得脸颊绯红，轻声对倾城说道：“倾城，你这叫得好像我是恶霸一般。”
    郭子维和万一户在一旁不禁闷笑起来。
    叶倾城眼神明媚：“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从六品，他才九品，就是要威风一点！你不摆出点架子来，怎么救出十娘？”
    围观百姓们听话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苏翎将身板挺得直直地，轻抬着下巴，摆出了他有史以来最大的架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县衙。
    叶倾城等人紧跟其后。
    一跨过门槛，倾城便奔到了崔金盏身边，推走了那两个衙役。
    “见过苏市令！”见是苏翎，那县尉带着师爷一起迎了出来，“真是稀客！您今日不是公休么，怎么到这来了？”
    苏翎还未开口，叶倾城便故作凶煞地抢了先：“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有人闯进西市的招牌酒肆，公然打砸财物！还颠倒黑白，诬陷良民百姓！你让苏市令如何休假？”
    王县尉与那白衣师爷被叶倾城的气势怔住，不禁面面相觑，满脸都写着疑惑。
    一旁的林奇不服气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白衣师爷眼神在叶倾城身上慌乱地打量着，小心翼翼地也追问：“敢问娘子是哪家的千金？”
    苏翎趁机解围：“你莫管她是谁，我倒要先问问你，这既是在我西市发生的纠纷，为何不等我与武侯先了解了情况，这人就直接被拉到了县衙？你们是何居心？可是要逾越了体制？”
    王县尉闻言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回苏市令，下官不敢。”
    白衣师爷见状，立刻附和道：“苏市令，这位娘子刚刚所言的打砸财物，虽然是属于您管辖的治安问题。可是我们现在在处理的，是这两位林家郎君提起的另一案件，是关于这位崔掌柜无理侵占林家财产一事，有争议的财产包括了醉香居与林家老宅，那醉香居虽然地处西市，但林家老宅不在，这恐怕就无需您过问了？”
    众人闻言，都瞬间哑了火。
    郭子维低声问了句：“苏翎，他说的可在理？”
    只见苏翎默默了咬紧了唇边，轻微地点了点头。
    叶倾城见状，上前一步强势地说道：“就算如此，崔金盏也是我们西市的人，苏市令有监管之责，这案件理应在此旁听！”
    王县尉与白衣师爷一脸为难地看向了苏翎。
    苏翎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指着一旁的长条凳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继续便好，我就看看，不说话。”
    说罢，便带着郭子维、叶倾城与万一户整整齐齐地坐在了那长凳上。
    王县尉和白衣师爷不好直接赶走苏翎，只好无奈答应了下来。
    有了苏翎与叶氏众人在场，崔金盏瞬间便有了底气。
    王县尉坐回到正中，尴尬地问道：“刚刚说到哪里了？”
    林新立刻走上前，指着崔金盏抢答：“您刚刚说要打她！”
    咳咳咳——
    白衣师爷闻言，立刻装作咳嗽不止的样子，使劲儿对着林新二人眨巴起了眼睛。
    “胡说八道！”
    “王县尉方才分明说的是，请崔掌柜拿出凭据！哪有什么打啊杀的？”
    崔金盏不屑地说道：“既然苏市令到了，我可以拿出契书来。但我有个条件，这契书只能交由苏市令保管。”
    那白衣师爷正要发怒。
    苏翎立刻起了身，“我看行！”
    王县尉一脸为难，“苏市令，这……这不合规矩呀。”
    郭子维也跟着起了身：“王县尉，为了快些推进案件，这也未尝不可。难不成，您还信不过苏市令的品行么？”
    王县尉骑虎难下，只得咬着后槽牙回了句：“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疑点重重

    崔金盏一个眼神，新丰便走到她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了醉香居的契书与林家老宅的原始房契。
    林奇与白衣师爷诧异这契书居然就藏在新丰这不起眼的小厮身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苏翎接过契书，与王县尉一起查看后，便又交还给了崔金盏。
    回到座位的王县尉，在苏翎的注视下，迟疑着开了口：“契书没有问题。”
    倾城开心地跑过去抱住了崔金盏，“太好了，十娘！”
    林奇与林新瞬间便急了，无助地盯向了那白衣师爷。
    这时，屏风后的朱万福低声道：“醉香居先算了，先把林家老宅要回来！”
    倾城正准备揽着崔金盏一起离开。
    “且慢！崔掌柜还不能走！”白衣师爷厉色喝道。
    郭子维疑惑问道：“事情不是已经分明了么，师爷为何还不放人？”
    “这两份契书虽无问题，但只能说明醉香居的确手续齐全，没有了异议。但林家老宅的归属，还存在疑点。”
    他顿了顿，走到了林家两位郎君身边，“两位郎君来报案之时，提到林家老夫人和老郎君曾拟过一份新的房契，说的清清楚楚将老宅留给了林奇与林新兄弟二人。”
    崔金盏闻言，不急不躁地回道：“师爷，我方才也说过，当年我们曾为了此事，对簿公堂，当年的案卷应就在此县衙内，请您查阅。”
    那白衣师爷冷哼一声：“崔掌柜别急，您说的案卷，我与王县尉早已查验。”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文书，展示给众人看。
    “这一份，便是崔掌柜当年拿出来的林家亲邻的请愿书，上面写明林家二位郎君强迫两家双老写下了新的房契，又将双老赶出了府门，抢占了林家老宅。”
    叶倾城凑近查看了那文书后，不耐烦地道：“白纸黑字，还有众位亲邻亲自签上的名字，难道还有什么疑点不成？”
    白衣师爷嘴角一扯，阴狠地笑道：“问题就出在这亲邻上。我这里还有一份举报信，也来自林家老宅多年前的邻居之手。”
    说着，他又拿出了那举报信，递给了崔金盏。
    “崔掌柜，您请过目。”
    崔金盏展开那书信，她双手颤抖着看完了内容，满脸不可置信。
    叶倾城见状，不解地问道：“十娘，这上面写了什么？”
    白衣师爷大声答道：“这里面写的很清楚，当年因为崔金盏克死了林三郎君，林家双老是因伤心过度才决定去一庙宇出家。但崔金盏还贪图林家的财产，去那庙里劫持了双老，还逼死了林老郎君。以老夫人为筹码，逼迫林家的亲邻为她伪造了那封请愿书。”
    他越说越起劲，最后突然提高了音量：“她崔金盏，利用那封请愿书从林家二位郎君手里夺走了老宅，还诱导两位郎君，坐实了他们的敲诈之嫌，将他们二人送进了牢狱。是也不是？！”
    林奇与林新也连忙附和道：“没错，这个妖女贪得无厌，害死我三弟不说，还对我双亲下手，侵占了我家财产，罪无可恕！”
    在场的群众一片哗然，均不可思议地讨论起来。
    崔金盏愣在原地，捏着那封举报信，两眼婆娑。
    眼看着议论声越来越大，叶倾城焦急万分。她摇晃着崔金盏的肩膀，催促道：“十娘，你快说话啊！”
    崔金盏回过了神，“我没有！这信上的内容全都不实！”
    她话音刚落，几个穿得落魄的中年男女便从县衙后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看着崔金盏，眼神闪躲，在林奇的怒视下，整整齐齐地跪在了堂前。
    其中一黑衣郎君率先开了口：“王县尉，草民邱庄，是林家的邻居，与林家相识多年。我代表诸位亲邻作证，当年的那请愿书是……是崔掌柜以老夫人的性命相逼，强迫我们写上的名字！”
    崔金盏睁大了双眼，“邱伯，您说什么？”
    另一白发花白的老妇也附和道：“老妪我也可以作证！就是这林家三媳妇，让我们写了请愿书，若不答应，她便会害了林老夫人。”
    崔金盏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倾城看不下去，冲到众人面前发问：“他们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崔掌柜当年逼迫他们写了请愿书，那又怎能证明他们现在不是受人胁迫才出来做证的呢？你们说崔掌柜胁迫了老夫人，可能拿出证据？”
    叶倾城的一番话，让那几人瞬间慌了神，他们显得六神无主，推推搡搡地许久，也无人敢上前回答。
    那白衣师爷见状，再次冷笑一声。
    “这位娘子，既然要证据，那我就给你！”
    说着，他突然逼近崔金盏，不怀好意地问道：“崔掌柜，我且问您，这举报信上的字迹，您可认得？”
    众人齐齐地看向了崔金盏。
    只见她低垂着眼眸，似乎带着一丝伤感。沉默片刻，她蹙着眉头说道：“认得，但绝不可能是她写的！”
    就在此时，一位身穿素衣，用脸蒙着半张脸的女子从屏风后面徐徐走出。尽管遮挡着半张脸，但众人还是能透过丝巾看到她脸上严重的烧伤疤痕。
    那女子在崔金盏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慢慢向王县尉福了个礼，“民女崔皎皎，见过王县尉。”
    “皎皎？你不是跟着林武去南部安家了么？怎么会弄成这这样？”
    崔金盏想要上前轻抚她的脸，没想到，崔皎皎竟厌恶地一闪，眼中满是淡漠。
    崔皎皎故意与崔金盏拉开了距离。
    “各位官爷，我曾是崔金盏的贴身丫鬟，她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举报信是我亲自所写，绝无半句虚言。”
    她顿了顿，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这是当年崔金盏写的给慈恩寺老仆的书信，让她偷偷埋葬了林老郎君，并看好林老夫人，不让她出门。可作为劫持的铁证。”
    崔皎皎说着，便将那半截纸条呈了上去。
    林奇见状突然神气起来，耍狠道：“崔金盏，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县尉看过了那纸条，便厉色问道：“崔掌柜，这纸条，你作何解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对无言

    崔金盏冷笑着后退一步，两行热泪盈眶而出。
    叶倾城刚要上前帮扶，就被那白衣师爷一把推了出去。
    一旁的郭子维、苏翎与万一户一齐起了身，异口同声地对着那白衣师爷大吼道：“你敢推她？！”
    白衣师爷被三人的气势吓到，哆哆嗦嗦地给倾城作揖道歉：“这……方才苏市令不是承诺了只是旁观嘛，这位娘子多次影响审案，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推了娘子。实在抱歉。”
    “娘子，还请您到一侧旁观，切勿再影响县尉审案了。”
    说着，他便向叶倾城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叶倾城担心崔金盏，赖在原地不肯离开。
    直到崔金盏开了口：“倾城，谢谢你。你放心，我问心无愧，就让我自己来问个明白！”
    “好！”
    叶倾城重新回到了长凳处，紧紧地攥着衣角。
    十娘……
    崔金盏拭干眼泪，重新昂起了头。
    “王县尉、师爷，崔皎皎手中的书信，确实出自我手。”
    她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全都炸了锅，尤其是那林家两位郎君，纷纷露出了得意之色。
    “但是，这书信是在特殊情况下写的。当时，林奇与林新已经将我翁婆赶出了林府。我在一间破庙中偶遇了他们，遇到时，阿翁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就过世了。也因此想要夺过林家财产，给林大郎与二郎一点颜色看看。我怕在这个过程中，疏忽了对我阿婆的照顾，才写了这封信给当时慈恩寺的老友。”
    白衣师爷不屑地问：“哼，崔掌柜真好伶俐的口才。那你又怎么解释，你信中不让林老夫人出门的事？”
    崔金盏淡然回道：“是因为我阿翁的突然离世，让人心寒，阿婆当时不肯相信他已经离开，无论怎样都不让他下葬，坚信着他还活着。我怕阿婆陷在伤悲中，不肯走出来，才狠心托人将阿翁埋葬。看着阿婆，是因为我担心她想不开，并不是劫持了她。”
    林奇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至极！你以为你靠着一张嘴就可以脱罪了么？王县尉，我们有人证也有物证，事实已经分明，莫再与她过多言语了，赶快定罪！”
    王县尉略带迟疑地看了看一旁的苏翎，又追问道：“崔掌柜，你说的那些，可有人证或者物证？”
    崔金盏低头思忖了起来。
    倾城几人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没有。我阿婆与慈恩寺的老友，早已离世。”
    王县尉与那白衣师爷相互对视了一眼，喜色难掩。
    “这就没有办法了，你既没有证据，那便无法洗脱罪名。”王县尉稍作停顿，“崔金盏，你谋害林老郎君，又劫持林老夫人，逼迫林家亲邻为你做伪证，陷害林家两位郎君入狱，侵占林家财产八年之久。人证物证均在，罪不可恕，现在请你交出契书，等候发落！”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便一起走上前，想要押解崔金盏。
    崔金盏闻言，连连后退，摇着头大喊：“我冤枉！王县尉，您不能如此武断！那物证只是片面之词，案件时间久远，但不能就此就认定我是别有用心啊！”
    叶倾城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却又被拦在一旁，帮不上忙！
    崔金盏极力地挣扎，想要挣脱侍卫的束缚。
    “还在磨蹭什么？快抓起来，带下去！”
    白衣师爷一声令下，那几名侍卫便强硬地扣住了崔金盏，使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郭子维突然开了口。
    “且慢！”
    众人齐齐地看向了他。
    “王县尉！请容郭某一言。”
    “你又是何人？这岂有你说话的份儿！”那白衣师爷呵斥道。
    苏翎见状立刻帮郭子维推开了拦着他的侍卫，“郭兄是我的朋友，他为人光明磊落，讲话一向公允。王县尉，不如让他先说来看看，若不在理，你再继续押解了崔十娘便好。”
    王县尉碍于苏翎的情面，不得不示意那些侍卫让开。
    郭子维走上前去，礼貌地作揖：“王县尉，郭某并不是为了为崔十娘开脱。相反，若如方才各位举荐的各种罪名，崔金盏已是罪大恶极。”
    众人诧异郭子维竟说出了这种话。
    万一户不禁急了，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子维，你在说什么啊？”
    倾城拉开一户，笃定地对他说：“别急，我相信他，这一定是他的策略。”
    “这位郭郎君的意思是？”王县尉不解地追问。
    郭子维露出了一丝淡定的微笑，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崔金盏犯了如此大错。按照律例，则不应当在县衙判刑，应当由县令上报至京兆尹亲自审理。若还不够，则应当继续上报，由大理寺审理。您若现在就给她定了罪，可是逾越了制度？”
    他顿了顿，又看向了苏翎，“苏市令，您看呢？郭某说的可在理？”
    苏翎连忙上前，凑到郭子维身旁，小声蛐蛐道：“郭兄，话虽如此，倒还没到上报的程度。”
    郭子维又连忙小声蛐蛐回来：“帮帮忙嘛，缓兵之计。”
    “郭兄说的极是！”苏翎突然严肃起来，大声附和道。
    王县尉与白衣师爷被吓到，愣在原地，没了主意。
    屏风后的朱万福，气得直跺脚，连连埋怨起来：“让你速战速决，非要拖到这些麻烦精来了！现在可好了，事情若闹到京兆尹那，就无法收场了！”
    白衣师爷当机立断。
    “朱掌柜，您先别急，咱们先应下来，而后再想办法。”
    说罢，他推了推王县尉。
    王县尉皱着眉，结结巴巴地说：“既……既然这样，先把崔金盏收押！本官将此事上报县令，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林奇与林新还想争辩，王县尉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怒色道：“莫要多言了！退堂！三日后，再作宣告！”
    啪——
    惊堂木落下，王县尉没好气地带着白衣师爷直接拂袖而去。
    崔金盏被侍卫守着，即将要带离关押。
    崔皎皎面无表情地在她身旁路过。
    “为什么？”崔金盏突然开口问道。
    崔皎皎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两人并立而站，却相对无言。最终崔皎皎也没有勇气看崔金盏一眼，只长舒了一口气，便又快步走出了县衙。
    崔金盏望着她的背影，满是失望。
    叶倾城趁机塞给了两个侍卫一人一个银锭。
    直接奔到崔金盏身边，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十娘，你快想想，还有何人可以给你作证？”

 第一百一十八章 闭口不言

    崔金盏心情复杂，努力回忆着往事。
    押解她的侍卫急躁地催促起来，“两位娘子，不能再拖了，必须得走了！”
    叶倾城想抓紧最后的时间，等来崔金盏的答案。
    没想到崔金盏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便跟着那两位侍卫走了。
    倾城攥紧了拳头：“看十娘的样子，她定然知道谁能为她为证。可我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为何还是闭口不谈？”
    郭子维眯起眼睛，托着自己的下巴，思忖起来。
    “以十娘的性格，她定然是在保护那个人。”
    叶倾城抬起头，满是疑惑。
    “其实也不是全无线索。还有三日的时间，我们先想办法查清那个崔皎皎。”
    说罢，二人同时便看向了苏翎。
    苏翎轻叹了口气，“我定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俩的。”
    常乐坊，邵府。
    崔金盏的事很快便在各位掌柜的之间传开了，邵五爷也得到了消息。
    若是崔金盏出了事，那他们即将要合作的那私厨食肆，便遥遥无期了。
    他倚靠在炉火旁，愁眉不展地煎着茶。
    茶饼在炉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正如邵五爷心中的烦闷，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正在此时，邵福禄端着盘银杏笑盈盈地走进了书房。
    “阿耶，这是我刚烤的，用盐渍过了。您尝尝。”
    邵五爷瞧了眼邵福禄那张明媚的脸，不住地叹了口气。
    他敲了敲一旁的板凳，示意邵福禄坐下。
    “福禄啊，你来了长安也有些日子了，不能整日竟研究些吃食。也要帮元宝分担些才是。”
    邵福禄闻言，只是淡淡笑着，又随手取了颗银杏丢进了嘴里。
    邵五爷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可是怕惹别人闲话？”
    “不是。”邵福禄答得急切，“我是怕元宝多心。”
    邵五爷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欣慰。
    “你就是太为别人考虑了。我了解元宝，他不会多想的。”
    见邵福禄低下了头，邵五爷又加重了语气：“阿耶非常希望能看到你们兄弟俩齐心合力。你有能力，也有远见，元宝日后执掌邵氏，非常需要你的助力。你在江陵做的就很好。”
    在邵五爷看不到的地方，邵福禄暗暗地捏着颗银杏，紧紧地握在手中，似是想要将它碾成粉末。
    “五爷！有位中年郎君求见，说是有急事与您商议！”
    五爷眼珠子一转，冷哼了一声，喃喃道：“哼，这个朱万福动作还真快。”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又抖落了下手，声音低沉：“让他进来！”
    “是，五爷。”
    朱万福今日一改往日的做派，穿得尤为低调。
    他进了门，二话不说，先将一个木匣子双手捧到了邵五爷面前。
    邵五爷略有些意外地盯着他，“朱掌柜，这是？”
    朱万福抬眸，真诚地回：“五爷，这是我朱万福，满满的诚意。”
    说罢，他打开了木匣。
    邵五爷一直求之不得的传世珍宝——万山壁，通透瓷润，近在眼前。
    平康坊墨香客栈，天字壹号房。
    烛火摇曳，三个人影映在窗子上，一声声清脆的碰杯声不断传来。
    朱万福一饮而尽，眼中盛满笑意：“柳娘子，你是没有看到，今日邵大郎君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只几句话便说服了五爷将那商铺转卖给我了！”
    说着，他又给自己与邵福禄添上了酒。
    “邵大郎君，朱某必须再单独敬您一杯！你比你那不成器的兄弟，真是强上了千倍百倍！”
    邵福禄闻言，突然变了脸色，眼眸一沉。
    柳如瞪了朱万福一眼：“邵大郎君文韬武略、惊才绝艳，拿下邵氏也是早晚的事！”
    朱万福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日久见人心，邵大郎君真才实学，不怕火炼！”
    邵福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他轻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叶氏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如柔媚一笑：“郎君放心，崔金盏这次定然是无法翻身了，叶氏与崔金盏狼狈为奸已经传遍长安了，现下自保还来不及呢，掀不出什么浪花来！”
    城东郊区，苏宅。
    苏宅简陋，一进的宅子里不但住了苏翎与母亲，还另有一户五口之家，一起共用着庭院。
    苏翎犹豫着将叶倾城与郭子维请到了他的房间内。
    一张简单的床榻后是整面的书架，另有一张有些破旧的四方桌，便再无其他物件了。
    叶倾城有些诧异：“苏翎，以前从未听你提过，你竟然……”
    话到嘴边，倾城又不敢再说下去。
    苏翎提着个笨重的铜壶给两人添上了些热茶，“无碍，俸禄虽不俗，但生活仍是不易。宅价高昂，我能在长安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已经很满意了。”
    “这里虽远，却安全。叶府与牙行定然已经被人盯上，所以只能叫你们跑这一趟了。”
    郭子维瞧着茶杯里几片碎茶叶不住地打着转，心中突然一酸。
    他润了口茶，“还是苏兄考虑得周全。我们与你早已是知己，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苏翎闻言，一向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在朝中以孤臣自居，还从未有过知己。来，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两位知己！”
    三人共同举杯。
    月光洒进苏翎房内，照在三人脸上，皎洁而明亮。
    “苏翎，你可是查到了崔皎皎的消息？”叶倾城问道。
    “没错。”
    “崔皎皎是崔金盏一直带在身边的丫鬟，但亲如姐妹。崔金盏嫁入林府不久之后，林家几位郎君的堂弟林武，便向崔金盏花求娶了崔皎皎，崔金盏还为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这对崔皎皎来说是好事一桩啊，为何如今她要来陷害十娘呢？”
    苏翎轻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这林武身上。他娶了崔皎皎后，二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还育有一子。但后来，林武的生意越做越大，身边的友人都三妻四妾，他为了面子，便也开始学着纳妾。一开始还能分得清真情假意，但时间久了，便也深陷其中，忘记了初心。”
    叶倾城眼中燃起了怒火：“林武真傻，本是为了骗别人，最终却骗了自己。时间久了，竟忘了自己在演戏了。”
    “那崔皎皎的伤呢？该不会也是林武动的手？”郭子维追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妙观

    叶倾城也抬起了头：“怎么说也是曾经爱过的人，又是自己孩儿的娘亲，应该下不了这么重的手？”
    苏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的确不是林武所为，但却又与他脱不了干系。”
    “起初，林武带回府的还是些莺莺燕燕的舞女、歌姬。后来，不知怎得，他竟与刺史之女看对了眼。”
    叶倾城闻言，便急了：“可他已有正妻啊？”
    “刺史嫁女，又岂是一个商贩能左右的。况且，林武也乐见其成。听闻后来，林武便与那刺史之女一起威逼崔皎皎，最终强迫她降妻为妾了。”
    叶倾城重重了砸了一下桌面，满腔怒火无处抒发。
    “林武因此脱了商籍，还得了一个闲差官职。但那刺史之女眼里又哪里容得下崔皎皎，何况她还有个儿子。崔皎皎如今这副模样，想必都是那刺史之女所为。”
    郭子维也是义愤填膺：“真是岂有此理！”
    “崔皎皎难道把她的不幸都怪在了十娘身上么？为何会愿意出来作伪证？”叶倾城疑惑追问。
    苏翎眼眸一沉：“我猜想，她应是被逼的。崔皎皎既做了妾，她那儿子定然就养在了主母房内，成为了制约她的筹码。”
    郭子维眼中释然：“也就是说，崔皎皎很有可能是无奈之举，是为了保全儿子的安全，才不得不站出来。”
    “想必是了。”
    叶倾城感叹道：“怪不得，今日十娘质问她时，她都不敢看十娘一眼，这便解释得通了。”
    “所以崔皎皎肯帮十娘的机会非常渺茫。我这才急着与你们商议。”苏翎皱眉道。
    三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思忖片刻后，叶倾城忽然起了身，眼神中满是倔强：“就算是希望渺茫，我也想要试一试！”
    墨香客栈，黄字肆号房。
    崔皎皎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丝巾，她轻抚着脸上的伤痕，眼神复杂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客官，您要的暖炉，给您送来了。”
    崔皎皎闻言，又迅速地戴上了丝巾才去推开了房门。
    “多谢。”
    她捧着暖炉回过身来，一身郎君装扮的叶倾城已然坐在了圆桌旁。
    崔皎皎见状，冷哼一声：“娘子，你来找我也没用。该说的我在县衙已经都说过了，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请回！”
    叶倾城从容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紫玉手镯，撂在了桌上。
    “皎皎，这只手镯，你应该记得？”
    崔皎皎扫了一眼那手镯，眼波流动，但又很快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冷丢出句：“不记得。”
    “皎皎，可有人告诉过你，你根本就是一个不会扯谎的人么？”
    叶倾城语气温柔，眉宇间略带了一丝心疼的神色。
    崔皎皎在叶倾城对面坐了下来，将手默默地攥成了拳头。
    叶倾城见状，又继续说道：“这是十娘一直戴在腕间的镯子，和这一对的镯子，应该在你那？”
    “娘子，你莫要白费功夫了。我……无可奉告。”
    说罢，她便起了身，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
    叶倾城不甘心地拉住了她的手臂，顺势将她的袖口往上推了一寸，另一只紫玉手镯瞬时便暴露在外。
    崔皎皎慌乱地甩开倾城，放下了袖子，极力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挣扎。
    叶倾城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说道：“皎皎，你的苦衷，我们都知道了。”
    “我来这并不是想要逼你，你有你要保护的人，我们都理解。”
    崔皎皎闻言，惊讶侧过身，痴痴地望着倾城：“那娘子来是为了……”
    倾城眼眸一沉，“我们想知道，除了你，还有其他能证明十娘清白的人么？当年你与她情同姐妹，发生了什么事，必然了如指掌。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证人？”
    崔皎皎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后，低声吐了句：“城东，妙观。”
    叶倾城起身便要离开。
    “娘子，这镯子！”崔皎皎急着发问道。
    叶倾城侧过脸：“若能救出十娘，这镯子，你该亲自还给她。”
    圆月当空，墨香客栈外行人寥寥。
    叶倾城戴上了斗笠遮面，蹑手蹑脚地从侧门窜出，快步穿过了几条小路便直直地奔向了坊门。
    墨香客栈对面的屋檐上。
    慕容昭与齐木穿着夜行衣，坐在一起，居高临下。
    “这个叶倾城还挺有本事的嘛，看她的样子，是要赶着去妙观了。”齐木托着下巴说道。
    慕容昭一边擦拭着手里满是血迹的小刀，一边挑眉问道：“你可是要帮她？”
    齐木眼神深邃：“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既然要早点除掉柳如，暂且帮他们一把，也未尝不可。”
    他缓缓起了身，“这里就交给你了，走了！”
    慕容昭匆忙抬起头：“先生，郎君何时到长安？”
    “已经在路上了。”
    说罢，齐木一个飞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慕容昭收起了小刀，看着脚边已经没了气息的胡姬，满眼漠然。
    她从胡姬身上取出了一叠铜树叶收进了袖子里，轻叹了句：“真是麻烦。”
    城东，妙观。
    叶倾城、郭子维与苏翎一起赶到了妙观，被眼前的一切惊呆。
    妙观门前杂草丛生，树木干枯还叠上了一层薄雪，铁青色的墙体在夜里显得阴森恐怖。妙观的招牌斑驳破旧，栏杆上的鎏金狮子也已经黯然失色。
    “没想到这妙观已经荒废至此，怪不得围着这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叶倾城一边拨开身前的杂草，一边不住地感叹。
    郭子维提着个灯笼走在最前面，微弱的烛火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弱不禁风。
    “既是荒废的道观，崔皎皎到底是让我们到这来找什么呢？”叶倾城不解地问道。
    苏翎暗自摇了摇头，“先进去再说。大家小心。”
    三人在妙观中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倾城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圆树枝，打了个踉跄。
    啊——
    倾城吃痛，不禁喊出了声。
    郭子维与苏翎均一脸担心。
    郭子维迅速便冲过去扶住了她，苏翎则克制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迟疑了下，提议道：“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我们等天亮些再查看。”
    三人在观中生起了一堆篝火，围坐在了一起。
    郭子维帮倾城捏着脚腕，苏翎则在一旁烤着她有些沾湿了的外衣。
    叶倾城搓着手，不禁笑出了声。
    二人同时抬头问道：“你笑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我又能睡个好觉了

    “我是笑，咱们仨一凑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
    郭子维与苏翎闻言均闷笑起来。
    “嘘！”郭子维突然压低了声音，“你们听，可是有脚步声？”
    三人相互示意了下，便迅速熄灭了火堆，轻轻移步到了雕像后面，躲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人均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偷偷地瞄着外面的动静。
    “哎，我就说大半夜的，哪有什么人来挖坟啊？真是自己吓自己。现在好了，咱们也回不去了，只能现在这凑合一晚了。”一个年轻郎君的声音传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看看才好安心嘛。”
    另一位郎君的声音听着已经有了年纪。
    说罢，他们在刚刚三人休息的地方，重新生起了火。
    “阿耶，我怎么觉得这灰，像是新的呢？您瞧瞧。”
    “别多想，这鬼地方，哪有人来？等天亮了，咱们再好好查看下林老郎君的墓，若还完好，咱们就回去。”他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林老郎君走的不甘，老夫人对咱们有恩，这墓咱们必须世代为她守好。”
    “好的，阿耶。”
    雕塑后面，叶倾城他们面面相觑。
    叶倾城轻声说道：“他们不像是坏人，不如，咱们出去问问？”
    苏翎与郭子维一齐点了点头，三人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是谁在那？”
    那年轻郎君借着火光瞄到了三人的影子，瞬间从火堆里抽出来一条火把护在自己与那老郎君身前。
    叶倾城三人高举着双手。
    “郎君，我们不是坏人！身上也没有兵器！”
    见那年轻郎君仍是一脸狐疑，郭子维立刻补充道：“你别害怕，我们不是故意躲在这偷听的！只是先一步到这来查些东西。方才不知你们是敌是友，才躲了起来，但绝无恶意！”
    见三人站在原地不断地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空着的手，表示诚意，那年轻郎君终于放下了心防。
    “这妙观已经荒废多年，你们来查啥？”
    苏翎向他们礼貌作了个揖：“不瞒郎君，我们要查的事情，可能与你们有些关联。我们方才听到你们提到了林家双老和林老郎君的墓，我们正是为了林家的事而来。”
    那两人听到苏翎的话，突然又神色紧张起来。
    倾城察觉到了异常，连忙问道：“你们可是有什么顾虑？”
    那年老的郎君眉头轻敛，心事重重，“你们，可是林家那两个逆子的朋友？”
    叶倾城连忙摆起了手，“不不不，我们是林三郎君的遗孀，崔十娘的朋友。她正因那两个逆子蒙冤，所以我们才会找到了这里。绝对与那两个逆子没有任何关系。”
    那老郎君用火把映着的光亮，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人。
    “好，那老夫就姑且先相信你们。”
    说着，他指着后院的方向继续说道：“这里没有别的，只有林老郎君的墓碑，就在后院。”
    三人跟着两位郎君到了后院。
    院子中杂草已经长到了半人高，但墓碑周围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碑前摆着个石头雕的慵懒小猫，还有一小束白色的小野花，还没有干枯。
    “郎君，您有心了，这里被你照料的好生别致。”叶倾城不禁感叹。
    那老郎君轻叹了口气：“这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摆置的。老郎君生前喜爱动物，又爱侍弄花草，他不幸在此过世，便葬在了这里。我们当时受了难，在这里暂避，才遇上了林家双老。”
    说着，那老郎君不住地望向了远处，眼中满是回忆。
    “当时柱子还小，饿得差点就背过气去，是林老夫人把最后一块馍饼让给了我们，才将柱子救了回来。”
    叶倾城托着下巴思忖片刻，看来这个妙观就是当时十娘遇到林家双老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她追问道：“郎君，那您当时有没有在这见过一位年轻娘子？生得很美，但穿得朴素利落。”
    那老郎君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当时我经常需要外出做工，一去便是好几日，我只记得有一次出工回来，便不见了林家双老的踪影，兴许是错过了。”
    “再后来，就是突然有一日，一位慈恩寺的老婆子将林老郎君的尸身送了回来，埋在了这里。我从老婆子口中得知了他不幸过世的消息，便一直在帮他守墓。”
    郭子维眼眸一沉，暗自思忖起来。
    知道了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呀，还是不能帮十娘洗脱嫌疑。十娘既然说是林老夫人将林家老宅的原始房契交托给她的，那便需要找到林老夫人身边的人才行。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问道：“郎君，那您可知道林老夫人葬在什么地方么？”
    郭子维此话一出，那老郎君与柱子诧异地互看了一眼。
    稍稍停顿后，他眼神微微一凝，“是谁告诉你们，林老夫人过世了的？”
    郑府，柳如房间。
    柳如倚靠在门边，久久难以入眠。
    每当有一丝声响，她便急切地抬头寻觅一番。
    不该呀，叶倾城他们不可能不去墨香客栈找崔皎皎。但若是去了，为何都到了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人来回禀呢？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如儿～你怎么又站到门口去了？都说了多少次了，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郑书易一边揉着朦胧的双眼，一边走近柳如，给她披上了外衣，又揽着她往房里走。
    “我睡不着嘛。”柳如撒娇。
    郑书易见柳如没有拒绝，脸上瞬间挂上了一抹欣慰：“你就是太亲力亲为了，我明日便与他们说，这段时日你不去牙行了，就在府里好生休养。让他们都莫再来叨扰……”
    “郑郎！”
    随着柳如出声打断，披在她身上的外衣也随之滑落到了地上。
    她停住了脚步，轻扯着郑书易的衣角，垂下了眼眸：“我有些口渴，想喝点茶。”
    郑书易先是一愣，很快又无奈地笑了笑。
    “好。”他冷淡地应和了一句，又捡起了地上的外衣，重新披在了柳如身上。
    柳如嫣然地取来了茶盏，推了一只在郑书易面前。
    郑书易将茶水一饮而尽，就如喝酒一般爽利。
    喝罢，他摇晃着手中的茶盏，喃喃道：“看来，我又能睡个好觉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慈恩寺

    柳如将又中了迷药晕倒的郑书易平放在床榻上，细心地盖上了被子。
    “郑郎，对不起，又让你受苦了。”
    说罢，她熟练地换上了夜行衣，一个飞身直奔墨香客栈而去。
    墨香客栈对面的屋檐上，柳如站在那胡姬的房间正上方，轻轻地点燃了一支随身的曼陀罗香枝，熏了熏手中的银树叶。
    咻——
    柳如手腕一抖，那银树叶便直直地飞进了那胡姬的窗子，直直地打在了她的床框上。
    见房间内久久没有任何动静，她眉头微微耸动，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正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反光在屋檐上映出了一条小黑影。
    柳如趴在屋檐上，将脸慢慢地凑近那小黑影。
    竟是毒针！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根针，放在丝帕上。
    那银针足足有一指长，下半部分呈黑色，上半部分沾着血迹……
    种种迹象说明着她的线人已经凶多吉少。
    柳如心痛地闭上了双眼，将那丝帕握紧收进了衣袖里。
    枉她此前还当叶氏是正人君子，没有痛下杀手，既然你们不仁，就莫怪她柳如无义了！
    她抿着嘴唇，一双棕眸冷若寒潭：“叶倾城，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天亮之后，叶倾城、郭子维与苏翎三人便告别了那守墓的两位郎君，在城外随意地找了个小摊吃着早饭。
    因一整夜都没有好好休息，叶倾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啃着烤糊饼，有气无力。
    “谁能想到，林老夫人居然是假死避世！十娘应该是想要尊重她的意愿，才不肯松口的。”叶倾城不住地感叹着。
    苏翎默默点着头：“十娘人品贵重，信守承诺，到了这个时刻都没有说出林老夫人的秘密，真是难得可贵！”
    一旁的郭子维一言不发，只是眉头轻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子维兄，你可是还有什么疑问？”苏翎忍不住发问道。
    “只是一种感觉，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事太过顺利了？”他喝了口菜粥，继续说道：“我们刚从崔皎皎那得知了妙观，那两位郎君便神奇地自己出现了。你们不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了么？”
    叶倾城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
    “那老郎君不是说了么？是有人恶作剧，告诉他们这里有人为了陪葬品偷偷挖坟，他们二人才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我倒觉得，这是上天看不得林家那两个王八蛋欺负人，在暗中帮着十娘渡过难关呢！”
    “别想了，快吃！还要赶着去慈恩寺找林老夫人呢！”
    说着，叶倾城抓起一块胡饼便塞进了郭子维嘴里。
    “烫烫烫…”
    郭子维猝不及防，瞬间脸被烫得通红。
    苏翎看着二人打打闹闹，不禁会心一笑。
    “我还要去巡市，就不与你们一起去慈恩寺了，若是县衙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定会通知你们。”
    “好！有劳苏兄！”
    三人告别之后，郭子维与叶倾城便一起奔向了慈恩寺。
    慈恩寺大门紧闭，寂若无人。
    地上被擦洗的干干净净，水渍还未风干，一看便知是早上刚刚清洗过。
    “咱们可是来迟了？没想到大师们这么早就闭门静修了。”
    郭子维无奈地摊摊手，“佛门重地，不能乱闯，何况这慈恩寺，是皇家寺庙。看来只能等了。”
    二人在大门边上找了一个小石阶坐了下来。
    叶倾城无聊至极，随手捡了一小节干树枝，在门口折着玩。
    忽然，一颗小石子在二人面前落了地，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
    二人抬起头四处寻找着这小石子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哎呦——
    叶倾城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不禁叫出了声。
    她回过头，却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倾城眯起眼睛，起了身：“喂！是什么人，竟敢在神佛面前装神弄鬼！快出来受死！”
    郭子维戳了戳叶倾城，低声说道：“你这样说，任谁都不会出来了！看我的。”
    “兄台！我二人诚心来求见大师，不懂这里的规矩，若是有所叨扰，均是无意之举，还请兄台见谅，出来明示！”
    郭子维自信满满地洒出一段话，却仍未换来答复。
    叶倾城叉着腰，得意极了。
    “啧啧啧……某人的招数不灵呀，还是看我的！”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夹在了手上，煞有其事的在面前比划起来。
    郭子维见状，吓得脸都变了色：“叶倾城，你快收起来！你怎么能在慈恩寺门前摆弄道家的符咒啊！”
    叶倾城使劲儿对着郭子维眨巴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回：“你放心，这不是啥符咒，是我随便画的表情包。”
    说罢，她将那符纸往空中那么一甩，又马上攥在手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突然抬高了音量：“刚刚，我已经给在背后袭击我的人下了咒！不出三日，这人便会得到千倍百倍的报应！这咒法玄妙，只有本娘子能化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叶倾城话音刚落。
    咯吱——
    不远处的一个小侧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看着比叶倾城小一点的小郎君腼腆地走了出来。
    他一身布衣，脚步踉跄，慢慢走到了二人面前，将手里的小石子全都一股脑儿地丢在了地上。
    “娘子，郎君，方才在背后袭击你们二人的是我，我错了，再不犯了！请娘子务必帮我解开这咒法！”
    他眼神中满是惊恐，眼底还兜着泪珠，说着说着还抽泣了起来。
    郭子维盯着他厉色道：“男子汉，有泪不轻谈。你怎么这么点事情就哭了！”
    那小郎君抬起头，眨巴着一双狐狸眼说道：“我……我不能还没拜入佛门，就中了咒法！我打了娘子两个石子，若是百倍便是两百颗，若是千倍……若是千倍会死人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失声大哭起来，嘴唇也哭成了波浪形。
    叶倾城见他的样子，憋着笑质问起来：“那你倒说说，你为何要偷袭我们！”
    “原是……”那小郎君稳定了下情绪，委屈巴巴地回：“原是玄音师父让我每日清扫这门前，要保证地面洁净，无一尘浸染，才肯收我。我已经在这足足清扫了一年有余，每日都早早起来任劳任怨，但还没有得到师父的认可。”
    叶倾城闻言，急了：“所以你就拿我们撒气，偷袭我们啊？”
    那小郎君连忙摆摆手：“不是的，娘子。是因为娘子方才在我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地面上，扔了那么些碎树枝！正好来检查的大师兄瞧见了，要罚我！我一时不忿，才想着报复一二。”
    “啊？真的么？那你这一年多不会就白扫了？”叶倾城瞬间自责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客堂一见

    那小郎君垂下头，喃喃道：“娘子不必自责，就算没有这事，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入门。”
    说罢，他便一脸委屈地望向了倾城，眼底满载着期待。
    叶倾城看出了他的意图，坏笑着回：“你放心，那不是什么符咒啦！是我随便画的，只是想把你炸出来，你不用担心。”
    小郎君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立刻挂上了明朗的笑：“多谢娘子！师兄罚我去清扫放生池，我得赶紧去了。先告辞了！”
    说罢，那小郎君便转身要走。
    叶倾城眼珠子一转，想到这倒是个混进去的好机会。
    她立刻绕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小师父，这事到底因我而起，不如我们去帮你与师兄解释一番！看是否能帮你免除这责罚！”
    那小郎君闻言眼中立刻闪出了一丝光芒。
    不过，他虽有些心动，但碍于规矩还是有些为难。
    “娘子，我只是个清扫的俗家小徒，没有权利开门迎客。两位稍等，我这就去与师兄商量。”
    “好！”
    冬日的风刺骨寒凉，尤其是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更是让人无处可躲。
    叶倾城与郭子维在门口搓着手又等了许久，也不见开门。
    “哎~这小郎君，该不会忙别的事，把我们忘了？”叶倾城的脚已经有些僵了，盯着大门的眼睛也酸涩无比，都已经快要产生幻觉了。
    郭子维见倾城的身体已经冻得有些发抖，劝说道：“倾城，不然你去找个店铺休息一会，我在这等着便好。”
    “不行！既然说好了要帮那小郎君，便一定要诚心，我不能半途而废！”
    叶倾城眼中坚定无比，倔强地向手里心里呵着气。
    郭子维闻言，淡淡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面前，遮挡住了寒风。
    咯吱——
    就在此时，慈恩寺的大门终于打开。
    一位面色平和的小师父走了出来。
    “小师父！”叶倾城见有人出来，便立刻奔到了他面前。
    她未看到方才那小郎君的身影，略带疑惑地发问：“小师父，你可是方才那小郎君的师兄？那小郎君呢？”
    小师父未直接回答叶倾城的问题，只淡定地后退一步与叶倾城拉开了一定距离，又慢慢地向叶倾城与郭子维行了个单掌礼。
    “两位施主，请跟我来！”
    叶倾城与郭子维面面相觑，想着至少先进去再说，便跟着那小师父进了门。
    除了三人细碎的脚步声，慈恩寺内万籁无声。
    偶有一缕淡淡檀香味道飘来，让人内心格外的沉静。
    两人跟着那小师父从侧边一路穿过斜廊和藏经塔，便到了客堂前。
    慈恩寺的客堂，是一排群房，整整齐齐，肃静安谧。
    那小师父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房间说道：“这便是男施主的房间了。玄机师兄已经在里面等着两位了。女施主顺着这条廊道继续走，下了台阶便能看到一座小拱桥，过了桥便是静心庵了。届时，悟明师太自会给女施主安排住处。”
    叶倾城诧异地发问：“小师父！可我们不是要在这留宿呀？”
    倾城的声音在寺庙内显得格外嘹亮，好似还有一点点回声。
    叶倾城被吓到，立刻压低了声音：“小师父，我们只求给方才那清扫大门的小郎君求求情，便会走了。我们还有要紧的事着急去做，不会在此留宿的。”
    小师父淡淡一笑：“施主会需要的。”说罢，他便转过身去，慢步走远，最后一点点消失在了转角处。
    “哎……”叶倾城看着他的背影，满是疑惑，“这小师父怎么不听别人讲话啊！”
    郭子维在一旁若有所思：“倾城，咱们还是先去会一会这玄机师兄。”
    “也只能这样了。”叶倾城无奈地点点头。
    平康坊墨香客栈，天字壹号房。
    朱万福打着哈欠吐槽道：“柳娘子，到底发生何事了？你竟这般着急地约见我们。”
    柳如脸色奇差，她将那包着毒针的丝帕丢在桌上：“我的人昨晚被杀了，且不见尸身，无法断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和叶氏脱不了干系！”
    邵福禄有些惊讶：“崔皎皎那可有什么异常？”
    “下人才去瞧过，一切如常，她也未曾外出。邵大郎君放心，崔皎皎那乖儿子还掌握在咱们手上，她是绝不会改口供的。”
    朱万福眉头皱在了一起，不可置信地盯着桌子上的毒针，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咱们定要加快速度。朱掌柜，王县尉那边就辛苦你去催催了，咱们不能等到第三日了，要想办法争取提前开庭，要到最终的判决，这样才能让叶氏那群人措手不及，让崔金盏没有翻案的机会。”
    “叶氏那边我亲自去盯，这一次，绝不能让他们再搞出乱子来。”
    邵福禄闻言也附和道：“我去督促我阿耶早点给朱掌柜走完买卖手续，将这桩生意落在纸面上。”
    砰——
    三人笃定地碰了杯后，便立刻四散而去。
    慈恩寺，客堂。
    郭子维与叶倾城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堂。这房内虽布置简陋，却整洁如新。
    玄机正伫立在窗口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他缓缓地出了声：“两位施主，你们在慈恩寺门前苦等半日，应当不止是为了给玄志求情。到底所为何事，不如我们开门见山。”
    郭子维闻言，礼貌地向玄机行了个礼：“玄机师父，我们想为玄志小师父求情是真，另有所求也是真。”
    “起因是我们的朋友被奸人污蔑，不慎卷入了一件财产纠纷案中。听闻曾拥有这有争议财产的林家老夫人，就一直借住在此。所以我们才贸然来访，想要请林老夫人为我们那蒙受了冤屈的朋友，出面作个证。”
    叶倾城也连忙附和：“玄机师父，我们朋友那案件现在正在长安县由县尉审理中，还有两日，便要开庭宣判了。我们见大门紧闭，实在着急，才想借着给玄志小师父求情的机会进来找人。但我们绝没有欺瞒之意，也是真心想为他解释一番。”
    说着，叶倾城举起了右手发起誓来：“我作证，他真的已将门前的地面清扫的非常干净，都是我手欠，折了树枝丢在地上才连累他受了罚！若您一定要怪罪，我愿替他受罚！”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斋堂寻人

    玄机转过身来，行了个单掌礼：“阿弥陀佛。实不相瞒，贫僧已观察两位施主半日之久，两位施主赤心相待，悃愊无华，乐善好施，着实廖若星辰。”
    他嘴角轻微地扬了扬嘴角：“玄志顽皮，心不静且浮躁。急躁心，乃修行人之大障，亦是他需要攻克的课题。”
    “他虽已在寺中居住多时，却始终无法突破这一层。女施主所折断的树枝，是树枝，也是玄志命定的考验之一。他没能经受得住这考验，受罚是必然的，与女施主无关，女施主不必介怀。”
    叶倾城闻言，神色稍稍放松了些。
    “玄机师父，那林老夫人在何处，您可知道？可否让我们一见？”
    “女施主，这里没有您所提到的林老夫人，只有潜心修行的众位俗家弟子与信徒。玄机不能左右他人机缘，还请两位施主，莫要强求，顺其自然。”
    “玄机师父，我不太明……”
    “阿弥陀佛。”
    叶倾城还未说完，玄机便又向他二人行了个单掌礼。而后，他便徐徐地推门而出了。
    “哎……为何他们总是话说一半就走啊！这里俗家弟子与信徒那么多，又不在一处，咱们怎么找啊？”
    叶倾城急得跳脚，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泄了气。
    郭子维眯着眼，独自思忖着。
    “有了！”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明媚：“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这法堂、经堂和禅房，咱们都入不得。但修行之人也是人，总要吃饭的！”
    叶倾城闻言，喜色难掩：“对对对！寺院提倡众生平等，听闻这斋堂都是集体就餐，只要我吃得慢一些便可以将众人都看个遍了。林老夫人应该是在一旁的静心庵里修行，你进不去，便交给我！”
    郭子维见叶倾城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不禁宠溺一笑。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又连忙叮嘱道：“倾城，你切记不要鲁莽，不要大声喧哗，若没有把握就万万不要叨扰了各位师父……”
    “知道了知道了！我自有分寸，你莫要啰嗦了！”
    叶倾城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她用手堵住了郭子维的嘴，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还听闻慈恩寺的罗汉素斋是一绝，寻常人还没机会吃到呢！还有那菌菇汤……”
    “哎……”郭子维闻言，不由得苦笑着扶额，长叹了一声，叶倾城能靠得住么……
    怪只能怪他自己进不去，现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静心庵，斋堂。
    为了不错过一人，叶倾城早早地便窜去了斋堂。
    静心庵的斋堂很大，到了用膳的时间，侧面的雕花门窗全都一一敞开来。进门处塞着棉絮的门帘重重地垂着，着实挡住了大半门外的寒风。叶倾城好奇地撩开那门帘，一进门便看到了一排排望不到头的长条木桌，被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两列，气派得很。
    天呐，这恐怕容得下百人一起用餐，这该怎么找起啊？
    叶倾城正发着呆，手里便被塞了一只木碗。
    她抬眼看去，一穿着白色衣袍的小娘子正好奇地盯着她：“你也是来拜师的么？”
    “我不是。”叶倾城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小娘子爽朗地笑着：“你不用这般害羞，我也是来拜师被拒之门外的。这里的师太收人是要看机缘的，门槛甚高，没拜进门下，又赖在这里讨口热饭的人多了去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师太心善，只要肯帮忙劳作，便不会赶你走。”
    叶倾城插不上话，只得顺着她又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这里的素斋味道了得，我都在这吃了好几个月了，你跟着我打饭，我选的都是最好吃的几样！”
    那小娘子带着叶倾城走到了打饭的桌子前，几位小师父正忙中有序地整理着餐具。
    “清荷，你今日又来得这般早啊！”其中一小师父笑着问道。
    清荷挠了挠头，憨憨地笑着：“那是自然，今日净初师姐掌勺，我可不能错过！”
    两人说笑间，那小师父便打了一大勺糙米饭和冬笋汤在清荷碗里，又仔细地夹了几个三丝胡瓜卷摆在了那米饭上。
    “这是净初师姐新研究的吃食，听闻这胡瓜可稀罕了，你真是有口福，第一个尝鲜！”
    清荷笑盈盈地闻了闻那一碗鲜香的素斋，满眼都放着光。
    “师姐，给这位小娘子打份一模一样的！”
    “好！”
    叶倾城端着碗，跟着清荷一路坐到了斋堂的最里处。
    “这里是这斋堂里最暖和的地方，先到先得！来，快坐！”
    “清荷，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啊？”叶倾城发问道。
    “我也不曾细数过，但从每餐准备的餐食上看，应该不下二百人。”
    “那你都认得么？”
    “差不多！”
    说罢，清荷突然抱起碗喝了一大口汤，“哇！真是鲜美！你也快趁热尝一口！秋吃果，冬吃根，这冬笋是金衣白玉，地下黄金，最为宝贵了！”
    叶倾城还想再问。
    “诶，娘子，食不言，寝不语！你刚来不知道，一直讲话被师姐们发现了要被罚的。快吃饭！”
    被清荷警告后，叶倾城只得默默吃起了饭。
    她努力在脑中回想着妙观那老郎君画的林老夫人画像，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弟子与信徒，一一对照。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为了尽量多看一些，叶倾城竭尽全力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清荷在一旁等了一会，已经开始不耐烦：“娘子，你怎么还没吃完啊，要把桌椅让给下一批吃饭的人了！”
    “什么？还有下一批？”
    “对啊，就餐是分批进行的，每两刻钟便会换一批。”
    叶倾城闻言，不禁在心中苦笑起来，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人数多得竟要分批用餐。
    这该如何是好？
    叶倾城眉头紧锁，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今便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将林老夫人找出来！
    想到这里，她一口气便将那笋汤喝了个干净。
    见叶倾城将最后一口汤喝进了肚子里，清荷开心极了：“咱们走！”
    叶倾城咬着唇抹了抹嘴，又将那木碗重新握在了手中，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她慢慢起了身，就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
    在清荷诧异的目光中，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再来一碗！”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修行之人不问俗

    为了能将所有的弟子和信徒都看上一遍，叶倾城吃了一碗又一碗。
    吃到最后，她只看上一眼笋，都有些作呕。
    正在她强忍着反胃吃下最后一口饭时，一位小尼姑面露难色地走到了她身旁。
    “施主，您还好，我们要收拾斋堂了。”
    叶倾城睁大了双眼：“没有下一批了么？所有人都已经吃过饭了？”
    随着那小尼姑的点头，叶倾城便再也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而后两眼一黑便晕倒了。
    当叶倾城再次睁开双眼，她已经被安置到了客堂中。
    “你终于醒了！”
    见叶倾城有了反应，清荷兴奋地手舞足蹈。
    “你呀，真是贪心，饮食有节，起居有常。虽然这素斋好吃，你也不能吃那么多碗呀！”
    说着，她扶着叶倾城倚靠在了床框上。
    “净初师姐起初还以为是有什么食材你吃不惯，吓得特意来瞧了瞧。后来听说是你吃了五六碗饭后才变成这样，哭笑不得地走了。”
    叶倾城害羞地挠了挠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咚咚咚——
    就在这时，叩门声传来。
    清荷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开了门。
    “净初师姐，我们才刚提到你，你便来了。”
    叶倾城头晕眼花地看向了门口，只见一穿着素袍，头发花白的婆婆，手里端着一碗糖水慢慢走进了屋。
    这就是清荷嘴里的净初……师姐？
    叶倾城吃着饭的时候有想过做饭的人可能有些年纪，但没想到竟已是婆婆这个年纪的了。
    下一秒，当叶倾城看清了来人的脸，她不禁睁大了双眼。像！真的像！难道这净初师姐，就是她一直在找的林老夫人？！
    怪不得她吃了那么多轮，都没见到老夫人的踪影，她真笨，竟没想到老夫人会是那掌勺之人！
    叶倾城目光追随着净初，努力地确认着眼前这脸庞与那画像的相似之处。
    “小施主，这是山楂水，有助于化解积食。你快喝了！”
    净初将碗捧到了叶倾城面前。她笑得仁善，满脸和气，就像个活菩萨一样，即使穿得素朴，也难掩脱俗的气质。
    “净初……师太。”叶倾城接过山楂水，试探着叫了一声。
    净初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小施主，我还在带发修行，你叫我净初师姑便好。”
    “好。”叶倾城顿了顿，“清荷，我想与净初师姑单独呆一会，可以么？”
    清荷应了句：“好！”便悻悻地出了门。
    叶倾城盯着净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师姑，您之前是不是姓施，嫁给了一户姓林的人家？”
    净初闻言，脸色稍稍发白，睫毛轻颤。
    她沉默片刻后，用温和的语气答道：“小施主，修行之人，不问寿、不问俗、不问修。很抱歉，你的问题我恐难回应。”
    说罢，她便利落地起了身，转身要走。
    叶倾城见状慌乱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便追了过去。
    她急得一把扯住了静初的衣角：“林老夫人！是十娘遭了难！您的那两个儿子出了狱便跑来找十娘的麻烦，用各种方法威逼亲邻作伪证诬陷她，现下真的只有您能帮她了！”
    叶倾城见静初终于停下了脚步，连忙继续请求：“林老夫人，我求您了！还有两日十娘就要被判刑了，求您，还她个清白！”
    说罢，她满怀期望地望着净初的背影，心焦如火。
    沉默片刻后，净初终于开了口。
    “小施主，这世间已没有林老夫人，只有修行者净初。抱歉，此事净初爱莫能助。您好生歇息，我便不再打扰了。”
    说罢，她温柔地松开了叶倾城的手，便拂袖而去了。
    客堂的门咯吱咯吱地左右摇晃着，寒风也从门缝中毫不留情地涌进来，直直地吹在叶倾城身上，让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叶倾城跪坐在地上，眼底通红。
    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她这就去找郭子维商量对策！
    长安县县衙后院。
    白衣师爷见朱万福等在后院中，疾步赶来。
    他抖动着袖子厉色大喊：“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能让贵客在等在寒风中呢！”说着，他又对着朱万福俯首作揖，“朱掌柜，我这边实在是忙碌得很，让您久等了，真是该死！”
    朱万福并不买账，他冷哼一声：“据我所知，王县尉跟着县令出去巡视了，这县衙里未结的案子一个只手都数得过来。师爷该不会是想临阵退缩，用这种手段来让朱某知难而退。”
    被朱万福说中了心事，白衣师爷立刻面露尴尬之色。
    他语气瞬间变得奉承：“朱掌柜，不是我们退缩。而是这事已然闹大，还有那苏翎也搅在其中，我们只能乖乖上报，若按你的要求继续私自开庭审理，只怕王县尉与我都会吃不了兜着儿走。”
    说着，他掏出了一包银子塞进了朱万福手里：“朱掌柜，这是您此前给我们的银两，我们一动都未动，现在物归原主。”
    “哼，已经上了同一条船，现在你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容易？”朱万福突然发狠。
    他将那包银子没好气地丢到了白衣师爷脸上。
    哎呦——
    白衣师爷痛得捂住了脸。
    “师爷，你也不想想，若我们上头没有人照拂，又岂敢惊动府衙？”
    白衣师爷闻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他迅速围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朱掌柜的意思是……咱们这背后还有高管要职兜底？不知可否告知……”
    “放肆！”朱万福厉色打断了他。
    “我劝你还是少打听为妙！这差事办不好，你也许还能苟活，若知道了上头的身份，你我都得下去见了！”
    “好好好……”白衣师爷吓得嘴唇都抖动了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嘴，连连后退。
    “既然这样，那我现下就去找王县尉汇报此事。稍后便公布出去，明日提前开庭！”
    朱万福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戾气透着刺骨的冰寒。
    崔十娘，想要翻案，下辈子！
    慈恩寺，客堂。
    “郭子维！郭子维！”叶倾城心急如焚，横冲直撞地便奔进了郭子维的房间。
    她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呆住了。
    只见，郭子维赤裸着上身伫立在房间里，手里还拿着个熏香。
    叶倾城吓得立刻捂住了眼睛转过身去。
    她脸颊绯红，失声尖叫道：“你……你在干什么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施主，请留步

    郭子维见状两步便迈到了那架着的衣裳后面。
    一双丹凤眼极力地掩藏着尴尬：“不过是不小心沾了点水而已……玄志已经去取替换的衣衫了。”他稍作停顿，语气中夹带了一丝埋怨，“你进来怎么不叩门？！”
    “沾了点水？”叶倾城闻言瞬间来了兴致。
    她回过头又偷偷瞄了几眼，挑起眉一脸八卦地问道：“沾了点水至于脱下来烘烤么？”
    说着她渐渐逼近了那木头衣架，狐疑地盯着另一边的郭子维。
    衣架后的郭子维难得一见地羞红了脸，“你莫要在此捣乱！你快出去！”
    叶倾城没有理睬郭子维，她慢慢贴近了那衣裳，鼻子轻轻抽动。
    这味道……清新中又带着一点腥臭，好生熟悉……
    她努力在脑中搜索着这味道的来处，上学时期陪室友去花鸟鱼市场的记忆，忽然涌现而出。
    她双手扒着衣架，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郭子维问道：“郭子维！你不会是去帮玄志打扫放生池了？还掉进去了？”
    郭子维羞愤难当，他将一双大手捂在叶倾城脸上，用力向后一推。
    “去去去！快出去！”
    见郭子维这副样子，叶倾城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打趣着说道：“快！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
    玄志双手捧着一套灰色的僧衣，呆呆憨憨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着叶倾城与郭子维隔着个木头衣架相视而立，一人赤裸着上衣，一人面色桃红，不禁惊得手一抖。
    咣当——
    玄志手中放置僧衣的托盘不慎掉落在地上。
    他慌乱地一边捡衣裳，一边垂着头发着牢骚：“娘子、郎君，这可是佛门重地，你们就算是再情投意合，也不能在客堂里就嬉闹在一处呀！”
    叶倾城闻言，脸色愈发涨红。
    她跑到玄志身边，敲着他的脑袋数落道：“喂！你可不要胡乱联想！怪不得你入不了门，原是心还不够净！”
    玄志伸手将僧衣递给了郭子维，眼中很快地闪过了一丝忧伤。
    他撇着嘴一脸不服气：“我早晚能拜入师门的！”
    叶倾城自觉方才话说得有些重了连忙给他道了歉。
    郭子维迅速穿好了衣裳，叹气道：“你们两个别闹了！倾城，你方才急匆匆地过来，可是找到林老夫人了？”
    经郭子维提醒，倾城又皱起了眉头。
    “的确找到了，可是她似乎不想再管外头的事了。老夫人她如今是静心庵代发修行的弟子，看起来清风雅淡，我将十娘的事都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
    “哦！！差点忘了。”说到这里，玄志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郭子维，“这是方才有人送到大门口的，托我转交给你们。”
    郭子维快速打开书信，脸色变得青黑。
    叶倾城一脸焦急：“可是苏翎的信？说了些什么？”
    郭子维放下了信，在手里攥成了一团：“苏翎说，十娘的案件要提前到明日宣判了。”
    “这群混蛋！简直欺人太甚！”叶倾城忍不住怒骂道。
    玄志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人，“听你们方才的话，是来寻人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叶倾城撇撇嘴，丧气道：“多谢玄志，你在慈恩寺看大门，与静心庵的人又不熟识，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玄志闻言，一脸傲娇地站到了叶倾城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你可别小看我！我不止看大门，我还要去帮静心庵种菜搬菜的。你就说，你们要找的是何人？”
    叶倾城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净初师姑，你可说得上话？”
    玄志嘴角瞬间上翘，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霸气地甩出句：“跟我来！”
    静心庵，后厨。
    诺大的后厨弥漫着食物的清香，木碗被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诸位弟子们已在法堂诵经，只剩下还未拜入们的两位师姑在做收尾的工作。
    净初正心烦意乱地清洗着锅台，一位年纪尚轻的小师姑在她身旁洗着菜。
    从客堂回来之后，净初就开始心不在焉，一连两次将木刷掉落在地。
    那年轻的小师姑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净初师姑今日为何如此焦躁？可是因为那借宿病倒的女施主？”
    净初一言不发，只是刷洗的动作更加用力了些。
    那小师姑冷哼一声：“也莫怪悟明师太不肯让你剃发出家了。你都这般年纪了，还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在此魂不守舍，修行者的淡然自若你是一丁点也没有。”
    净初淡淡地笑了笑：“少说一句话，多念一声佛。净初自知心性还不够清明，自会多加修行。”
    那小师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觉无趣，便抱着一只空筐子悻悻地出了门。
    叶倾城、郭子维与玄志一起躲在了后厨门口的干柴后面，举着几枝干柴遮挡自己。将方才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轻声发问：“玄志，净初师姑也是因为师太不肯收，才一直代发修行的么？”
    玄志点了点头：“没错，悟明师太说净初师姑还有尘事未了，所以只允许她住在这带发修行，听闻已经在此呆了好多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坚持一段时间没有入门，便自己走了。像净初师姑这样能多年如一日的，为数不多。”
    郭子维叹气道：“净初师姑有此毅力，真不该成为被奚落的对象。”
    “就怕时间长了，未突破尘世束缚，又成了执念。那便再没机会了。”玄志无奈地答。
    叶倾城听了玄志这话如鲠在喉，一丝犹豫忽然在眉间慢慢凝成了一团。
    见她面露难色，郭子维发问道：“你怎么了？”
    叶倾城垂着头喃喃道：“净初师姑这般努力地想去了却尘事纷扰，可我们却又……”
    少女咬着如花瓣般的唇角，一双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救十娘！”
    郭子维与玄志同时诧异地看向了她。
    “你这话当真？”郭子维不可置信，“可明日……”
    叶倾城笃定地点点头：“自然当真，我们不该强迫她。”她顿了顿，直接起了身：“咱们走！”
    郭子维与玄志对看了下，便也丢掉了干柴，有些丧气地跟了上去。
    就在此时，后厨的门突然被打开。
    “施主，请留步！”

 第一百二十六章 调虎离山

    是夜。
    月光皎洁，僧人们早已经做完晚课回房休息了，寺院里格外寂静。
    叶倾城与郭子维坐在慈恩寺通往静心庵之间的小拱桥上，各捧着盏热茶。
    “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净初师姑居然转变了心意。”叶倾城慢慢地将茶盏贴近身体取暖，两条腿开心地来回荡着，感概万千。
    “是啊，只希望明日能顺利救出十娘才好。”
    郭子维斜睨着叶倾城。
    连日的奔波与焦虑让少女面容略显疲惫，她如紫葡萄般的瞳孔中映着圆月，显得更加明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叶倾城感觉到郭子维的目光，虽未别过脸来，却也问得笃定。
    “没什么。”郭子维眯着眼，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浓烈的情绪：“只是想问问你，曲江庆典好不好玩？”
    叶倾城被郭子维突如其来的提问差点噎住。
    这家伙又想要干什么……
    她轻抿着唇，将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玩啊！”
    “你与苏翎……”
    “知己。”
    “哦。”
    郭子维表面冷淡地应了声，嘴角却不自觉地翘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将茶盏靠近唇边。
    忽然，一缕沾着烟草味道的淡淡香气混在那茶盏袅袅的热气中一起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郭子维挑起眉毛，又轻嗅了一下，这味道，莫名的有些熟悉。
    难不成是倾城煎茶时混进了脂粉？
    想到这里，他随手拉起叶倾城的手，放在鼻下又闻了闻。
    不是。
    叶倾城误以为郭子维要吻她的手，吓得小脸煞白，条件反射般地抽回了手。
    “你干什么？！”
    郭子维见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你闻这茶的香气，可有些熟悉？寺院之中檀香味重，怎会沾染上脂粉的香味，更何况还混着些轻微的烟味。”
    叶倾城闻言，也端起了茶盏，轻轻抽动了下鼻子。
    她嗅觉一向灵敏，很快便有了答案。
    “好似是从国公府回来那夜，在孙神医家闻到的那味道。”她稍稍停顿了下，忽地睁大了双眼，“难道又是那银树叶杀手？那伙人不会连寺院都敢追来？”
    叶倾城刚想要将那茶水泼掉。
    郭子维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倾城，不要表现出已经发现了的样子。”
    叶倾城闻言，立刻停下了动作，又将那茶盏重新握在了手里。
    郭子维用腹语说道：“此前我还不敢确定这树叶杀手一定与郑氏有关，但现在我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定是柳如和郑氏搞的鬼。”
    叶倾城不动声色地回：“不会，可柳如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呢？”
    郭子维思忖片刻后，突然有了眉目：“我猜想，大概是跟着苏翎派来送信的人，才找到了这儿。”
    叶倾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也用腹语回道：“那现在怎么办？”
    “她若想灭口定然早就动手了。她的目的无非是想阻止我们去县衙扰乱他们的计划，这里是皇家寺庙她不敢贸然动手，那就只能是用药了。”
    “还好，柳如他们还不知道净初师姑才是翻案的关键，应该只会盯着我们的动向。我们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净初师姑送出去。”
    叶倾城闻言，眼中瞬间便闪烁出狡黠的光芒，“那咱们不如将计就计……”
    说罢，她便一口气喝光了手中的茶。
    郭子维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眼看着叶倾城面带微笑地倒在了他怀里。
    次日，长安县县衙。
    王县尉一到县衙便被白衣师爷拉到了堂前，“县尉，以免夜长梦多，咱们现在就开堂！林家两位郎君早就到了。”
    “也好，赶紧判了，免得你总在我面前一惊一乍的！”
    王县尉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大手一挥，“开堂！带崔金盏！”
    众人到位，朱万福仍旧在屏风后面端坐。
    林家两位郎君已与几日前的样子大不相同，双双换上了新制的衣袍，显得红光满面。崔皎皎垂着头伫立在一旁，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如游魂一般。
    两位卫士将崔金盏粗暴地带到了堂上。
    她面容憔悴，不过两日，头上便多了一些银发，看上去好像老了好几岁。
    “王县尉、师爷，开堂前，金盏有个请求，还望两位能够成全。”
    “你说！”
    “民女想要简单梳洗一下。”
    崔金盏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均讥讽大笑起来。
    林奇轻蔑冷哼：“崔金盏，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打扮给谁看啊？”
    林新也捂着肚子附和道：“我看她就是想拖延时间！告诉你，叶家那帮人今日是不会来了，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崔金盏优雅地向王县尉福了个礼：“金盏梳洗打扮不为讨好任何人，是出于基本的礼仪。只是简单梳洗一二，并不会耗费太久。还望县尉恩准！”
    王县尉抿着嘴，神色纠结。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通报传来。
    “苏市令到！”
    苏翎带着新丰从容地走进了县衙，自在地就像回了家一样。
    白衣师爷苦笑不得：“苏市令，您怎么又来了？”
    苏翎笑着作了个揖：“怎么？不欢迎我？”
    “那自然是不敢不欢迎……”
    白衣师爷命人给苏翎又搬来了那长凳放在一侧，然后闷着气长呼了一口。
    苏翎瞧了一眼崔金盏，一本正经地说：“才两日时间崔掌柜怎么就被折磨成这幅样子了？可是在县狱里被逼供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群众立刻开始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王县尉吓得从座位上直接弹了起来：“苏市令，这话可说不得！我们长安县可从不做那逼供的事儿！”
    说罢，他不悦地看了看那白衣师爷，“去，给崔掌柜取些梳洗的物件！”
    白衣师爷欲言又止，但碍于现场围观群众的声讨，只得服软照做。
    崔金盏如愿地开始梳洗，举止优雅。
    苏翎焦急地望着县衙门口，忐忑不安，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怎么还不来……
    另一边，静心庵。
    一大早，清荷因为叶倾城昏迷不醒，在客堂与后厨之间忙前忙后。
    她啃着个粗粮馒头守在叶倾城床边，喃喃自语：“怎么一天晕倒一回……这间屋子是不是不干净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直面过去，从此分明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清荷推开门，只见郭子维正端着盘野菜团子，傲然地站在门口。
    “你是清荷，倾城有提到过你。”
    清荷好奇地盯着郭子维瞧了一眼，但马上便被野菜团子吸引了，她随手便将那馒头丢到了一旁。
    “她还没醒，我帮她吃。”
    清荷吃着野菜团子还不忘坚守职责，将郭子维死死拦在了门口。
    “你过了桥已是坏了规矩了，这屋子可是万万进不得。”
    郭子维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我来是因我有办法救醒倾城，只是缺少了几样药草，所以才想着请你帮帮我。”
    “真的？”
    清荷喜出望外，“你说！”
    郭子维故作神秘地将需要的药草附耳告诉了清荷。
    “这还不简单，你说的这几样，城郊便有！”
    郭子维俯首作揖，故意装作急切的样子大声地回：“可否请清荷娘子带郭某去采摘这几样药草，倾城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她出事！”
    清荷一脸狐疑地盯着郭子维，“看你面相也不像坏人。那好！”
    清荷找了位靠得住的小师姑来守着倾城，便带着郭子维出了门。
    躲在高处监视着他们的柳如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郭子维，又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要假装采药，然后溜去县衙……不行！我需得亲自跟上去看个究竟。”
    柳如厉色道：“你们把这寺院都给我看好了，这里面的人，只要出门就要跟上，发现可疑的，直接抓起来。”
    “是，娘子。”
    郭子维带着清荷特意装作慌乱着急的样子，驾着马车一路向南狂奔，还故意往开阔的地方走。
    柳如因不好隐藏，狼狈地露出了不少马脚。
    马车上。
    清荷因为晕车已经昏睡过去。
    郭子维放下卷帘，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柳如，你就跟着我周游南郊。”
    目送郭子维他们离开了寺庙，玄机立刻按照郭子维的吩咐去了静心庵帮后厨搬菜。
    给静心庵送菜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基本每隔一天便来一次。
    玄机到了后厨的院子时，净初与那多嘴多舌的年轻小师姑已经等在了那里。
    那想要偷懒得小师姑见玄机出现，嘴角立刻便咧到了耳朵上：“哎呀~玄机你来了！那这就交给你和净初师姑啦！我还有其他要紧的事呢”
    “好！包在我身上了！”
    小师姑的主动离开正整合了他们的意。
    玄机本来还想着如果还有其他人在，就一棒子敲晕了了事呢。现在反倒省了事！
    咚咚咚——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送菜的夫妻便到了后厨门口。
    “今日这菜可都怕晒啊！直接搬到屋里去！”玄机故意大声叫嚷着。
    “好的！小师父。”
    四人忙忙碌碌搬了不知多少趟，一车的菜终于全都整整齐齐摆在了后厨。
    “小师父，我们还要去送别家，就先告辞了！”
    “好的，慢点走！”
    已经换好送菜夫妻衣服的玄机与净初重新戴好了斗笠，便自如地推着空了的小车出了门。
    屋檐上，柳如的一名手下正要起身去跟。
    另一名眼角带着泪痣的少女漫不经心地阻止了她，“哎！两个送菜的有什么好跟的？咱们看好了客堂里那昏迷的女的才是要紧事！”
    “也是。”
    出了静心庵，玄机与净初推着车一路顺畅地回到了菜铺。
    两人一走进院子，苏翎的随从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净初师姑，快上车！”
    随即，那随从便对着净初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有劳了！”
    净初上了车，便直奔长安县衙而去。
    长安县衙。
    在众人的注视下，崔金盏不慌不忙地梳洗完毕。
    崔金盏只是简单地洗了洗脸，又稍稍休整了下头发和衣裳，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韵。她发丝如墨，颈项修长，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星辰般熠熠生辉，举止言谈均透着股儿精明与威严。
    “现在崔掌柜也梳洗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堂了？”白衣师爷在一旁冷着脸问道。
    她轻掀眼皮，微笑如烟：“有劳师爷。多谢王县尉能给金盏留个体面。宣判！任何结果，金盏均能坦然接受！”
    苏翎急得整个胸膛都如火焚烧，他用力掰攥着自己的指节，目光在崔金盏与大门口来回游移着，慌乱如麻。
    在场众人均被崔金盏的气度和胆量折服，一改刚刚的说笑吵闹，均一脸沉重地望着堂内，为她捏着一把汗。
    王县尉眼眸半垂，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竟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屏风后，朱万福眼神如刀。
    见王县尉迟迟没有动静，他焦躁地催促起来：“王县尉，快点宣判呀。”
    “县尉？”
    白衣师爷催促再三，渐渐失去了耐性，他直接从县尉手里夺过了手卷，大声宣读了起来。
    “罪民崔金盏，劫持林老夫人，伪造请愿书，侵占林家财产，污蔑林家子嗣入狱八年。故而没收其名下所有财产，数罪并罚……”
    正在白衣师爷宣读判决之时，远远的马蹄声传来。
    苏翎抬眼望去，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正在奔来的是自家马车。
    他激动地起了身喊道：“师爷！请等一下！”
    白衣师爷被打断，满脸的不耐烦：“您又怎么了，苏市令？”
    苏翎在这一刻也不再顾及规矩，直接推开了拦着他的衙役们走到了堂间。
    “王县尉，关于此案，叶氏牙行那边已经找到了新的人证，可以证明崔掌柜无罪！”
    白衣师爷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新的人证？哈哈哈……苏市令可真会说笑，请问人在哪里？人在哪里啊？”
    苏翎淡定地抬起了下巴，示意众人看向门口，正色道：“就在这里！”
    围观的群众见状也纷纷让出了一条通路。
    林老夫人缓缓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身正气：“老身来迟了！”
    崔金盏听到林老夫人的声音愣在原地。她没有回头，眼泪却已经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林家两位郎君诧异地盯着老夫人，双眼圆睁，瞬间便慌了神。
    白衣师爷皱着眉一脸不解地问林奇与林新：“这带发尼姑是何人啊？”
    林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新更是直接走到了林老夫人身边，质问起来：“你，是人是鬼？”
    林老夫人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就不打一处来，她对着林新便是一声怒吼：“还敢问我是人是鬼？！你们两个逆子，简直欺人太甚，还不快跪下谢罪！”
    两人听到这声怒吼，条件反射般地双双跪地，吓得浑身发抖，此起彼伏地叩起了头。
    “阿娘，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白衣师爷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呆。
    他连滚带爬地凑到了屏风旁，悄悄问道：“朱掌柜，这是什么情况？这林老夫人怎么复活了？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他久久未等到回应，便直接窜到了屏风后面，可朱万福却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盏。
    见朱万福跑了……
    白衣师爷捶胸顿足，直接腿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林老夫人不卑不亢地说出事情原委，引起全场一片哗然。林家两位郎君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真相，自此分明。
    林新与林奇原形毕露，任由二人如何叫嚷求饶，也未搏到一丝同情。
    在众人的监视下，王县尉迷离着双眼宣读了判罚：“林新林奇不知悔改，罪上加罪。因行径恶劣，本官会上报上级官署判决。来人！将此二人带下去！”
    围观的群众瞬间爆发出欢呼，纷纷大声叫好，大快人心。
    另一边，跟着郭子维在城郊兜了好几圈后，柳如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她一边咒骂着郭子维，一边气喘吁吁地回到了静心庵。
    刚到后门，朱万福的飞鸽便落到了她手上。
    “该死。”
    柳如看完内容，不甘心地将纸条撕了个粉碎。
    她飞身上了屋檐，见那几个下属还在傻傻地盯着叶倾城的堂屋，便脸色铁青。
    见柳如回来，其中一人立刻前来汇报：“回娘子，那叶掌柜刚醒，还未出门，这里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柳如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真是一群蠢货！”
    柳如一声怒吼，下属们便被吓得齐齐单膝跪地请罪，“属下惶恐。”
    “算了，都起来！”柳如摇了摇头，“都撤了。”
    “是，娘子。”
    在他们之中，那名眼角带着泪痣的少女，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毛：“柳如啊柳如，你如此心软，拿什么与慕容娘子斗啊。”
    长安县衙。
    林家两位郎君被扣押带离。他们走后，林老夫人稳步走到了崔金盏身边站定。
    两人多年后再次相见。
    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崔金盏：“十娘，我来还你清白了。”
    她一句话，便让崔金盏红了眼眶：“阿娘，您这又是何苦？”
    老夫人淡然地将崔金盏揽在怀里。
    “好孩子，是林家对不住你。我自以为进了静心庵便可以了却凡尘杂事。但我错了，多年来我虽一直吃斋念佛，自谕心静如水，却始终被心魔所困，郁郁寡欢。”
    “多亏了那几个孩子，他们的出现终于让我明白了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我这些年不过是急于斩断过去，其实却是在逃避。如今，我也终于释然了。”
    崔金盏泣不成声，平日里倔强精明如铁人般的十娘，此刻在老夫人怀里竟也像个懵懂少女。
    她泣不成声：“可是阿娘，如此这般，您多年的修行岂不就白费了……”
    老夫人帮崔金盏轻轻拭干了眼泪。
    “傻孩子，修行重在修心，执念不破不立。又怎会白费呢？”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了却了这里的事，我也该回去与悟明师太谢罪了。”
    “阿娘，我去与师太说清楚，请求她的宽恕。”
    林老夫人淡然一笑：“不必了。这是老身自己的选择，理应自己面对。”她顿了顿，轻抚着崔金盏鬓角的白发叮嘱道：“金盏，经此劫难，你前路必然会更加坦途，要每日都要如意。”
    一旁的苏翎向老夫人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净初师姑，我送您回去。”
    “有劳苏市令。”
    说罢，她一转身便跟着苏翎一齐上了马车，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豁达。
    崔金盏看着老夫人的背影，失声大喊：“净……净初师姑！您定要照顾好自己。”
    苏翎的马车离去。
    崔金盏虽情难自已，却又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伶俐。
    她用力地扯下一根白发攥在手里，目光决绝：“也是时候，去去糟粕了。”
    崔金盏飒爽地走到屏风后面，将那已然面色煞白的白衣师爷一把拎了出来，用力甩到了王县尉的桌前。
    白衣师爷六神无主，狼狈地抱着王县尉的腿：“表兄，表兄，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都是那朱万福捣的鬼，我只是想赚些快钱，助表兄早上青云啊！”
    “你可有证据能证明你是受人指使?”
    白衣师爷闻言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朱万福狡诈，从不留下书面文字，都是口头与我游说的，我……我去哪找证据去啊？！”
    王县尉看着他叹了口气，而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崔金盏则步步紧逼，她直接从白衣师爷袖子里抖落出了那包脏银，拍在了桌上，正色道：“王县尉，您已多次纵容这歹人，这次还请您秉公处理！”
    静心庵门口。
    苏翎与净初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叶倾城、郭子维等人早已等在那里。
    叶倾城扶着净初师姑下了车，“多谢净初师姑相助，我们已经将事情的原委与悟明师太尽数说明。她此刻，正在法堂里等着您呢。”
    “好。”净初师姑淡然地笑了笑，便进了门。
    叶倾城药劲儿未过，强撑眼皮对苏翎和玄志福了个礼，“有劳了！”
    苏翎一脸不解：“倾城，你为何看起来困倦得很？”
    郭子维闷笑着答道：“她啊，冒失得很，还未等我想好计策，就已经决定自己做饵，将那带了迷药的茶一饮而尽了，昏迷了整整半日。”
    “方才她刚醒过来，便又吵着要去与悟明师太说明一切，又折腾了一大圈，现在还能站在这已经了不得了！”
    苏翎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你。”
    叶倾城没好气地瞪了郭子维一眼，便又拖着晕晕的身子追着净初师姑往法堂去了。
    “倾城！你还是回房间休息！”清荷担心地喊道。
    郭子维则淡定地笑了笑：“你让她去，不然就算回去休息，她也不会安心的。”
    法堂门口。
    不远处众弟子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檀香的香气萦绕在四周。除了蹲守在门口的叶倾城与清荷，到处都弥漫着宁静的氛围。
    清荷将耳朵靠在门框上，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眉心盛满担忧。
    “怎么什么也听不见啊？”
    “清荷，一般这种私自出庵，会怎样呀？”
    “悟明师太最为严苛。净初师姑这次又是擅离职守，又是私自出逃，只怕免不了重罚。”
    “那一般都有什么重罚啊？”叶倾城抬眸问道。
    “我只被罚过不能吃饭。”清荷托着下巴，思索起来，“可能轻一些会罚跪、关禁闭，重则杖责，更甚者可能杖责后还要被轰撵出去！”
    叶倾城闻言，急得一跃而起，“什么？杖责？净初师姑年事已高，怎么经得起杖责啊！”
    说罢，叶倾城咬紧了嘴唇，气息也变得急促不稳，忐忑不安地踱起步来。
    “不行！是我让她犯了规矩，不能坐视不理！”
    她话音刚落，便一把推开了法堂的木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愿你所愿皆如愿

    “悟明师太，手下留情！”
    叶倾城一边喊着一边冲进了法堂，却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只见两个师姑正端着托盘用具站在悟明师太身旁，而悟明师太身前跪着的，竟是已经剃度了的净初师姑。
    “这是……”叶倾城不解，只得呆楞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的清荷满眼都闪着喜悦，她跟着叶倾城冲进了法堂。
    “恭喜净初师姐！”她随即拉了拉叶倾城的袖口，“倾城，净初师姐这是被师太正式收入门下了。”
    “真的？”叶倾城也是惊喜万分，“太好了！恭喜净初师姑！”
    悟明师太淡淡一笑：“这是你的祠部牒，以后便是静心庵的悟慧法师了。”
    净初接过祠部牒，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倾城和清荷行了个单掌礼。
    “多谢施主。”
    是夜。
    一身夜行衣的柳如带着一身伤回到郑府，满脸愤恨地狠砸了一下桌子。
    “主上罚你，你这可是不服气啊？”
    慕容昭从纱幔后缓缓走出，姿态万千。
    柳如用余光瞥了一眼慕容昭，没好气地发问：“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你笑话。”慕容昭说着，便走近了柳如身侧，一把叩住了她的肩膀。
    啊啊——
    柳如吃痛发出呻吟。
    “别动！”慕容昭说着便撩开了柳如的外衣，在她伤口处撒上了鹅黄色的药粉，“你放心，我才不会直接对你下手。你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
    慕容昭撒完药粉后用力将柳如一推，又扔到桌上一封书信，“看完记得烧掉！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她大笑着走到了庭院中，一个飞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三日后，醉香居重新开业。
    崔十娘请来了变戏法和舞狮队在门前表演，并且重新将当初起家时的两个大酒坛重新放到了门前。
    新丰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袍站在门前，大声吆喝着：“醉香居开业，三日内酒水全免！”
    叶氏众人一起前来庆贺。
    “好热闹啊！”叶倾城开心地跑到了门前，眼中盛满笑意。
    新丰见到叶倾城等人，连忙奔了过来，行了个大礼。
    “大恩人们来了！快请！”
    万一户连忙摆手道：“新丰你这样就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十娘就像我亲阿姐一般，怎能如此客气啊！”
    “十娘呢？”徐宁张望了下问道。
    新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看醒狮队后面。
    众人回头，正巧看到了十娘袅袅娉娉而来。她换了一套墨兰雪白交织的襦裙，簪着朵明艳的红色牡丹，般般入画。
    “十娘！”众人齐齐唤着她，正要过去找她，便被新丰拦在了身后。
    “各位稍等！”
    新丰一招手，便跑来了几名小厮，他们将一只火盆放在十娘身前。
    那火盆烧得极旺，火苗撞在铜盆上发出兹拉兹拉地声响，映成了粉粉橙橙的颜色。
    “晦气扫清，时来运转！”
    随着新丰高声一喝，十娘便轻巧地跨过了那火盆。
    在场的群众齐齐鼓起掌来，纷纷跟着新丰重复地喊着：“时来运转！”
    正在这时，另外几名小厮一人拿出一个小桶，舀着里面的水泼向了崔十娘。
    叶倾城好奇地问道：“这是？”
    清欢笑盈盈地答：“阿姐，这是柚叶水，可以驱邪，能去除霉运，带来好运气。”
    “真的么？”叶倾城闻言，两只眼睛瞬间放出了光。
    她一蹦一跳地从其中一名小厮手里抢过了一桶，开始也往自己身上泼起了柚叶水，嘴里还念念有词：“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全走开！礼多人不怪！”
    郭子维在一旁憋着笑吐槽道：“喂，你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啊！”
    崔金盏过了火盆和柚叶水后，终于到了叶氏众人面前。
    “十娘，这是我送给你的开业礼物，是颜名士的《鹊梅》，祝十娘日后都能喜上眉梢！礼物轻薄，莫要嫌弃！”
    说着，清欢将一副画轴递给了十娘。
    “多谢，清欢娘子。”
    万一户见状，也挤了过来：“清欢你怎么能插队呢，送十娘贺礼，我自然要第一个啊！”
    他从身后提溜出一只酒葫芦放到了十娘手里，“壶中天地乾坤外，梦里身名旦暮间。望十娘日后能乐享安宁。”
    崔金盏瞧了瞧那葫芦，笑得合不拢嘴，她轻推了一下万一户的胸口，娇媚万千地说：“还是你这死鬼最懂我！”
    “十娘。”徐宁害羞地凑到了一旁，略带着些胆怯伸出了手，“这是我的贺礼。”
    徐宁攥着的手展开，一块嵌着符咒的玉佩掉落到了十娘手心里。
    “阿宁，你送的是个符啊？”万一户皱着眉问道。
    阿宁乖巧地点点头：“是顺心符，能保佑十娘日后事事顺心。”
    崔金盏将那玉佩立刻戴在了腰间：“谢谢徐娘子。“
    此时，郭子维眯着眼将一只泥塑的小猫递到了十娘的面前，“十娘，这是我的。”
    众人齐齐看向了那泥塑小猫，只见它眯眼带笑，一手高举至头顶，身前还挂着一块牌子，写着“进财”两个字。
    “子维阿兄，你这小猫造型为何如此怪异？”清欢忍不住发问。
    郭子维自信一笑：“这叫招财猫，在我家乡几乎每个商铺都会放置一个在门口，寓意着财源广进！”
    一旁的杜贺忽然恍然大悟地附和道：“我有耳闻，子维先祖可是岐山人氏，听闻岐山曾出土了一件猫形雕像，就与这招财猫的造型极为相似。”
    “原来如此，那就谢过郭郎君了。”
    “还有我呢！”全身几乎都湿透了的叶倾城得意洋洋地走到了众人中间。
    只见她得瑟地拍了拍手，两个小厮便抬着个大花篮走了过来。
    “阿姐，你这送的又是什么？”
    “我家乡开业都送这个！”叶倾城顿了顿，指着那大花篮上的字念道：“愿你所愿皆如愿，愿你所盼均所期。”
    崔金盏看着那花篮，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把拥抱住了倾城。
    “谢谢你们！”
    正在此时，好几串爆竹忽然被点燃，噼里啪啦地在醉香居门前响个不停。
    随着爆竹声落，邵五爷带着邵元宝与邵福禄一起大步流星地走来。
    崔金盏见是他们，脸色一黑，立刻收了笑容。
    邵五爷见状，丝毫不怯，仍笑脸相迎：“崔掌柜！恭喜啊恭喜，这爆竹是我特意让人安排的，您可还满意？”

 第一百三十章 你可是怕了？

    崔金盏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向邵五爷回了个礼。
    “多谢邵五爷抬爱。今日我醉香居重新开张，甚是繁忙，就不请您进去了。咱们改日再叙。”
    “崔掌柜……”
    邵五爷话还未说出口，邵元宝倒先急了，“你怎么说话呢？我阿耶亲自来给你送贺礼，是给你面子！”
    叶倾城见状，默不作声地推了推叶清欢。
    让你嚣张，这有专门治你的！
    清欢反应极快，叉着腰怒气道：“邵元宝！你说给谁面子？！”
    见到清欢，邵元宝瞬间变得眉开眼笑，小碎步挤开杜贺，站到清欢身边：“阿耶！这便是清欢！我与您说起的那小仙女！”
    邵五爷瞧了瞧邵元宝那不争气的样子，眉宇间满是无奈，一连叹了两口气。
    叶倾城闷着笑高声问道：“邵五爷，您今日大费周章地赶来，可是有话要说？”
    “倾城，你干嘛帮他呀。”徐宁轻声发出疑问。
    叶倾城眼珠滴溜溜地转，眼中闪着机灵的神色：“虽然他出尔反尔与十娘毁了约，十娘就算是生气也没必要与银子过不去嘛。那间商铺位置好，风水好，十娘也欢喜得很，且本来就是十娘费力争取来的，凭什么不要？若因置气错过了才是损失惨重呢。”
    邵五爷抖了抖袖子，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一旁的邵福禄倒是会察言观色，立刻代替邵五爷俯首作了个揖。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来醉香居，是想要与崔掌柜致歉。是我之前误信了朱万福的巧言令色，为了一点点虚利做了那糊涂决定。对此阿耶已然教训过我，多日来我日日闭关反思，悔恨至极。”
    说着，他又特意走到了崔金盏面前，行了个大礼。
    “崔掌柜，请原谅小辈的无知。为表歉意，除了那间您看上的商铺外，我们邵氏还无偿送予醉香居西域葡萄酒二百壶谢罪！望十娘能消消气！”
    叶倾城斜睨着邵福禄，内心简直啧啧称奇，既能登顶称雄，又能俯首做低，这话说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怎么说人家升职快呢？
    邵五爷闻言满脸欣慰地瞧了眼邵福禄，连忙也站到了崔金盏身前。
    “崔掌柜，福禄这事办得不好，我也有责任。莫要影响咱们的好生意才是。”
    崔金盏嫣然一笑，轻举起右手，指尖微微地一抖。
    一个小厮便懂事地端来了一壶酒与两只酒杯。
    “既然如此，金盏也不再推辞。但你我均是商人，最忌讳的便是同盟背刺。”
    说着她将两只酒杯倒满，“铺子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买下来。但是我有个条件，先前咱们约定的共同经营之事就算了，以后那私厨食肆便由我一人做主，我为邵五爷保留一成的利润，每三月便会差人送至邵府。”
    她稍顿了顿，拿起其中一只酒杯，继续问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邵福禄闻言，略燃起了些怒气：“崔掌柜，这未免……”
    他话刚出口，便被邵五爷淡然地拦了下来。
    “欸！崔掌柜大人大量，就这样定了！”
    说罢，他便拿起另外一只酒杯与崔金盏碰了杯。
    一杯酒下肚，崔金盏眼中神采飞扬，她豪爽地一招手：“五爷，里面请！”
    邵五爷大笑着带着两个儿子进了门。
    就在此时，对面酒肆二楼，一扇窗子被愤怒地推开。碗碟摔碎的声音赫然传来，即使在吵闹的醉香居门口，也显得格外的刺耳。
    叶氏众人抬眸望去，只见柳如正站在那窗口，眉目间暗藏冰冷，笑意不达眼底。
    “倾城、子维，你们也快进去！我可是给你们留了最好的雅间！”崔金盏热情地招呼着。
    “多谢十娘。”叶倾城应了声，继而又盯上了楼上的柳如。
    经过之前几次，柳如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她出阴招，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她随性地甩下句：“你们先上去，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毅然决然地直奔对面而去。
    叶倾城推开了柳如隔间的门。
    柳如仍依靠在窗边，满身酒气。中间的桌上堆满了酒壶。而桌旁，家仆跪了满地，脚边尽是碎了的碗碟。
    叶倾城被这场景镇住了，这个疯女人又在搞什么……
    “叶掌柜，进来陪我喝一杯！”
    见叶倾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柳如温婉一笑，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坐进来。
    叶倾城眉头紧锁，在临近门口的椅子上坐定。
    “这才刚过了晌午，你竟已经醉成这样，可是有何事发生？”
    柳如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叶倾城对面，扶着桌子冷哼道：“没想到，第一个关心我的人，竟是你！我这人做的真是失败啊！”
    她顿了顿，忽然又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厉色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叶掌柜倒酒！”
    “是……是……”地上的家仆们带着哭腔，慌乱地起身，又不停地撞在一起。
    柳如看了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了句：“都给我滚！”
    “是……是，娘子！”
    家仆们出门后，柳如亲自拿起了酒壶准备给叶倾城倒满。
    叶倾城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必麻烦了。”
    说罢，她直接拿起了酒壶，一饮而尽。
    “你若心中有苦，我今日便陪你喝个痛快。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叶氏牙行的牙郎、客人，以及我身边的人下手，有什么都直接冲着我来！”
    柳如诧异地盯着她，“好！没想到叶掌柜竟有此魄力！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她迷离的双眼突然闪出一道冷光：“咱们要赌就赌个大的。根据官牙的牙帖考核一对一比拼，赢的留下，输的人，关闭牙行，离开长安。”
    柳如此话一出，叶倾城不禁两眼一黑。
    牙帖考核是什么？她完全不知呀，输的人要关闭牙行？可这分行是二叔在打理的，她不过是阿耶派来协助二叔的，怎能以此为赌注呢？
    见叶倾城没有接话，柳如不屑地挑起了眉毛。
    “怎么？你可是怕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牙帖考核

    柳如的逼问让叶倾城愈发犹豫。若是从前的她，就算是为了出一口气，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下来，可如今的她既是叶家的千金，也是叶氏牙行的掌柜，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便搭上了这么多人努力多年的成果。
    是的，她变了。
    正当叶倾城犹豫之时。
    “倾城，不要怕，与她赌！”叶禄的声音突然传来。
    “二叔父？您怎么来了？”
    下一秒，不止是叶禄，郭子维以及叶氏众人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你们……”
    郭子维眼唇带笑走到叶倾城身边：“你觉得我们会让你自己来赴约么？”
    “阿姐，只要我们齐心，便一定能赢了她！”
    “是啊，倾城，她心术不正，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咱们理应为民除害，将这种黑心牙行赶出长安！”万一户说着还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倾城，有什么事都有二叔父为你托底，你尽管大胆地去做便好！”
    见此情形，叶倾城突然心头一酸。她红着眼眶正视着柳如：“好！我答应你！”
    柳如别过脸去，傲然地吐了句：“又搞这种样子，真叫人恶心。”
    “既是以考牙帖为打赌内容，就定然要有考官。不知这人选，柳娘子有何打算？”叶禄发问。
    柳如嘴角微翘：“叶禄掌柜不愧是叶氏的当家，心思就是缜密。公平起见，我们两家各提一人，再加上苏翎苏市令，共三人作为此次的考官。叶禄掌柜，您意下如何？”
    “若为了公平，我提议户部侍郎的二公子，皇甫之问。皇甫郎君虽年纪尚轻，但对所有制度规范均了如指掌，对金银敏感且为人正直。”
    “好！”
    柳如眼珠子一转，“那我提议，西市商会的会长颜伯奇，颜掌柜为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氏，担任会长一职多年，对各行各业均有所涉猎，是绝佳的人选。”
    清欢不满地提出质疑：“颜伯奇与你夫君郑书易同为东西两市的商会会长，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私交？”
    柳如不慌不忙，“清欢娘子还是这般喜欢凭空揣度啊，若说私交，你们叶掌柜和苏市令的私交岂不更深？”
    “你！”
    清欢还想反击，便被叶倾城一把拦了下来。
    “就如此说定了！”
    晨雾笼罩着大地，朝阳初升。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便响彻了叶府整个庭院。
    叶倾城如游魂般地在床上惊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可是走水了？”
    她绝望地摘掉眼罩。
    只见婉儿、清欢、阿桂已经穿戴整齐，满脸严肃地站在了她面前。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可知道牙帖考核要考什么？”
    叶倾城迷茫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你的优势在哪里？”
    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能说出长安的各坊的庄宅特点，快速的与客人匹配么？”
    叶倾城咬着唇，眨巴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向了三人。
    “那你还在这睡懒觉！！！还不快起来恶补！”婉儿一声大吼，叶倾城便醒了大半，她机械般地从床上弹起，便马上看到了清欢堆在她桌子上如小山般的书册。
    清欢明媚地介绍：“阿姐，既是一对一的比拼，我们便不能像平日那般帮你了。为了五日后赢了柳如那妖女，我们决定从今日起对你进行培训。”
    她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牙帖考核共分三个部分。牙行有协同官衙平衡物价的责任，这第一部分便是标价，牙郎要根据宅子的情况，准确地评估出它应有的价格，还要算出这笔交易应缴纳的税钱。”
    “第二部分是踩探宅源，牙郎去实地查看宅源后，要根据探看情况徒手画出户样图，而后纳入宅册。”
    “这考核的最后一部分，便是去帮真实的客人促成一笔交易。三个部分都通过者，才能拿到官衙发的牙帖。”
    叶倾城听得满头是汗，她指了指那桌子上的书册问道：“那这些是？”
    “这些是长安庄宅买卖的规矩与各坊宅源的概况，你今日先熟记下来，才好进行后续的训练。”
    叶倾城惊讶地张开了嘴，“你的意思是，这些全都是？”
    “没错，这些已经是子维阿兄连夜筛选过的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叶倾城直接瘫坐在凳子上。
    她随手翻着那些书册，心里不禁连连惊呼。我的老天爷！有没有搞错啊？不就是卖个宅子么？居然有如此多的规矩？
    等等。
    “你方才说，这些是郭子维已经筛选过的了？也就是说，他都看过一遍了？”
    清欢笑着拉起叶倾城，“是啊，你快打起精神来！子维阿兄自从昨日回府，便找高管家找了所有的书册和典籍，昨夜他几乎整晚没睡，全部都看了个遍，已经给你筛选掉很多书册了！”
    “那他人何在？”
    “在对面书房休息，一炷香前刚睡下。真是让人心疼啊！”
    叶倾城闻言，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内疚，不悦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她立刻坐直了身体，翻开了一本书册：“好！我看！”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照进来，映出点点金色的光斑，让人不自觉地困倦。
    叶倾城只简单地吃了半个胡饼，便一直窝在房间里埋头苦读到了未时。
    “终于看得差不多了！果然人在被逼到死路的时候，会激发无限的潜能！”
    她刚伸了个懒腰，阿桂便贴心地端来了一盘点心和一壶马来酒。
    “娘子，休息一会！您都看了好几个时辰了！这是万侠士方才特意给您送来的，说是十娘刚得的提神酒汤，叫马来酒。”
    说着，她便给叶倾城倒了满满一海碗。
    叶倾城看都没看便随手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好苦！但这味道怎么这般熟悉……
    她好奇地瞧了一眼那碗里的酒汤，茶褐色又如此干苦……
    叶倾城又轻轻嗅了嗅那酒碗，不禁笑出了声。
    这不就是咖啡嘛！
    她方才看书的时候还在感叹若是能来一杯冰美式就好了！没想到竟神奇地从天而降了。
    “阿桂，你方才说它叫什么？”
    “叫马来酒。娘子，可是这酒汤不合您胃口？”
    “合胃口，这汤可太合胃口了！”
    叶倾城开心之余，突然回想起以前与郭子维一起出去的时候，他最爱喝的是冰拿铁。
    “子维还没醒么？”她发问道。
    “是呀，郭郎君太过劳累，我方才去给他开窗子透气，还听到他在说呓语。说什么‘这本太难了，她定然看不懂。’”
    叶倾城嘴一撇，怒气道：“这个郭子维，连做梦都在吐槽我，真是可恶！”
    阿桂笑得花枝乱颤。
    “还不是为了娘子您嘛！你可不知，郭郎君现在那屋里乱得像被土匪劫过一般，桌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书册。”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甜蜜，“好，我叶倾城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
    说罢，她眼珠鬼精灵地一转：“阿桂，有劳你去冰库里取些冰块来，再去后厨取一小块酥油煮化，一同拿过来给我。”
    阿桂不得其解，只得疑惑着点了点头。
    “是，娘子。”
    叶倾城双手捧着那马来酒，眸光清亮。
    “就让我也给他个惊喜！”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急训开始

    叶倾城拿出了一只高高的琉璃杯，切了几块冰块放入其中，接着倒了半杯融化后的酥油，冰块因接触了热的酥油而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最后，她将马来酒倒入其中，马来酒与热酥油相融，变幻出好看的渐层，在冰块的衬托下像正在融化的雪山一般。
    “好啦，大功告成！”
    一旁的阿桂眼神都放着光：“娘子，这是什么喝法，好美啊！”
    “这叫冰拿铁，明日我也给阿桂做一杯！”叶倾城说着又摸了摸阿桂的头，满是宠溺。
    说罢，她拿起了琉璃杯，嘴角微微上翘：“我去看看郭子维！”
    叶倾城轻手轻脚地将书房的门推开了一个缝，很快便被地上的书卡住了。
    好家伙！这屋里果然如阿桂说的那样，凌乱至极。
    她托着琉璃杯，迈过了地上的书册，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郭子维的床铺。
    郭子维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蜷缩成一团，身体随着呼吸轻轻地起起伏伏，睡得正香。
    少年半埋着脸，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梁与纤长卷翘的睫毛，鼻尖上微微出汗，在阳光下映出了绚丽七彩的光。
    没想到郭子维还挺耐看的。
    忽然，少年的眉间一锁，流露了深深的不安，他抱着头的手抱得更紧了些，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臂弯里。
    “不要跳，求您不要跳！”
    郭子维突然发出急促地呼喊，语气中满是无助与慌张。
    “子维，子维！”叶倾城放下了琉璃杯，想要去帮郭子维镇定下来。
    叶倾城拿出丝帕帮郭子维脸上的汗珠，却被梦魇中的郭子维紧紧抱住了手臂。
    “不要跳不要跳……”他仍在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叶倾城眉心皱成了一团，他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跳，不跳……”她试着低声回答。
    下一秒，郭子维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叶倾城刚想开口关心一番，郭子维却抢了先：“何人的宅子可以用凤和瓦兽？”
    “你说……什么？”
    叶倾城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的郭子维。
    “没听清？我是问你，在长安何人的宅邸才可以用凤和瓦兽装饰？”
    叶倾城方才的担忧瞬间一扫而空，没好气地答道：“五品以上。”
    郭子维，真不愧是你！
    叶倾城怒气铮铮，只管撇着嘴瞪着他。
    “好。我再问你长安城一百一十坊内，哪一坊的价格最贵？”
    “安仁坊。”
    郭子维满意地起了身，他眯着眼靠近叶倾城，又继续发问：“我朝买卖房产先问亲邻的原由是？”
    呃……叶倾城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这题她怎么没看过，定是超纲了？！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琉璃杯，指尖不自觉地已经快抠进杯子里，脸色也变得煞白。
    “答不出？”郭子维挑起了眉，厉色道，“那还不快去看！”
    叶倾城一脸的不服气，喃喃道：“真是好心没好报！这个给你。”说罢，她将冰拿铁一把塞到了郭子维手上，便悻悻地出了门。
    郭子维捧着琉璃杯受宠若惊，见叶倾城出了门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喝了口冰拿铁，嘴角牵起淡若清风的笑意，“味道不错。”
    次日，叶氏牙行。
    叶倾城端坐在桌椅前画着图，叶氏众人围着她站了一圈，都不同程度地皱着眉头。
    她画完最后一笔，得意地将纸张举到了身前，“如何？”
    一阵沉默后，郭子维率先开了口：“倾城，你这方位标的不太对？”
    “阿姐，你这户样图，比例好似也不太对？这正堂已经快和庭院一样大小了！”
    叶禄摇着头叹气道：“何止是比例，还少了门廊的位置，这样如何看得出出入动线呀？”
    万一户也指着那户样图前面一点的位置，提出了异议：“倾城，你这里可是少了乌头门，这大户人家最看重门面了，少了这个人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还有，虽然户样图不用画出草木等细节，但与风水相关的必须要画出来。你这后院的池塘是活水通往坊门外，是必须要画出来的。”
    “重画！”几人叉着腰异口同声。
    在大家的监视下，叶倾城画了一张又一张，很快，她身旁便渐渐摞起了半人高的户样图纸。
    两个时辰后。
    “不错！”叶禄拿着叶倾城最后画的一张户样图，终于满是肯定地点了头。
    倾城咬着笔杆，直了直腰，嘴角终于绽成了好看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日。
    清欢教会了倾城用算盘记账，徐宁教会了倾城看简单的风水，万一户教了她如何立契……
    几日急训很快过去，终于到了比试前夜。
    夜幕降临，吃过晚膳后叶倾城便一个人坐在了庭院中的秋千上，随意地摇晃着。
    回想这几日，她好像很久没有为了什么事这般地全力以赴了！
    这久违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真真切切地活着，并且幸运地拥有了一群志同道合又关心她的伙伴……每一个，都那般鲜活又可爱！
    想到这里，她不禁嗤笑了一声。
    “娘子，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呀？”
    倾城闻声望去，是端着马来酒的阿桂，正笑盈盈地过来。
    “娘子，我学着你的方法做了‘冰拿铁’，你快尝尝做得对不对？”
    叶倾城接过杯子，“看外观的样子，倒是差不多。”
    她喝了一口，眼中满是欣赏：“我的阿桂真是聪慧过人！等日后我彻底掌了家，就放你出府，帮你脱了这奴籍。届时你就可以开一间专门卖这马来酒的店铺。凭你这手艺，定会大卖！”
    叶倾城说着，眼前便出现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还拉着阿桂比划了起来。
    “到时候你那店铺就可以叫做‘咖啡店’，在我和子维的家乡‘咖啡店’很赚钱的，在像长安这种大都市里供不应求。到时候你的店铺最好就开在牙行旁边！这样你若想我了，我们也可以随时相见！”
    叶倾城啦啦地说得起劲儿，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阿桂已经眼底带泪。
    阿桂瞧着眼前的叶倾城，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内心激烈地挣扎，最终还是强迫着自己将眼泪生生逼退。
    她眼眸一沉，娘子，对不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考核开始

    次日一早，叶府膳厅里，南红一身喜气，指挥着丫鬟们准备摆了满满一大桌的吃食。还特意将状元饼与桂花糕放在了倾城桌前，说是寓意着蟾宫折桂。
    婉儿、叶禄，以及清欢和杜贺都已经在膳厅坐好。只差叶倾城与郭子维了。
    就在此时，阿桂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我家娘子与郭郎君今日一早便昏睡不醒。各位主子快去看看！”
    “什么？定然又是那郑家搞的鬼。”叶禄眉毛骤然聚拢起来，“快请孙神医！”
    叶倾城房间。
    叶禄与婉儿坐在圆桌上焦急万分，不停地叩着桌面。叶清欢在房里踱来踱去，双手合十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孙神医坐在一旁指挥着阿兰给倾城用针。
    而郭子维经过孙神医的针灸，已经先一步醒来，正虚弱地靠在一旁的卧榻上。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扶着额头，似是努力地思索着什么。
    “孙神医，怎么样了？怎么扎了这么多针，倾城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婉儿急切地问道。
    孙神医淡淡地捋了捋胡须：“夫人莫急，倾城相较子维中毒更深，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醒来。”
    “子维阿兄，昨晚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们可有食用过什么特殊的吃食？怎么会两个人一起中了毒呢？”
    郭子维闭着眼，眉头已然挤成了一个“川”字，神情痛苦。
    “我只记得倾城捧了一本书册来找我，之后的事便都想不起来了。不知为何，昨晚的记忆就好像被偷走了一般，只要一去想，便头痛难忍。”
    正在此时，倾城先是微微动了动手指，而后又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倾城娘子，你总算醒了！”阿兰惊呼着，双眸明亮如星。
    “阿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兰扶着叶倾城坐了起来。
    她闭着眼，用指尖使劲儿地揉着太阳穴，声音微弱：“眼皮很沉，头疼欲裂。”
    “怎么会这样？”清欢气得重拍了一下桌面，“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阿姐便要与柳如比试了，现在可如何是好？郑氏真是可恶，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清欢此言一出，整间屋子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雾气，叹气声此起彼伏。
    叶倾城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在她鬓边滑落。
    她看着孙神医，语气虚弱地问道：“孙神医，您可有方法？”
    众人齐齐地盯向了孙神医。
    只见他神情复杂，拿着针的手微颤，连呼吸都变得粗缓，显得犹豫不决。
    “孙神医，可是这药方有什么副作用？”
    “没错，这药方极其伤身。只不过是把你剩余的气力都调动在一时，药效过后便会愈加虚弱。你可要想好了！”
    叶倾城用尽全身力气抬手福了个礼：“孙神医，这比试关乎着叶家的命脉。求您给我用药！”
    “你呀！”孙神医叹了口气，咬着牙回道：“好！这副药见效快，但药性很烈，你定要忍着点。这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切记，定要速战速决。”
    “好。”
    众人都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阿桂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垂着头一言不发。
    而另一边的郭子维眯着眼盯着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西市，叶氏牙行门前。
    三位考官苏翎、皇甫之问和颜伯奇已经端坐在前。看热闹的路人将周围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如与郑书易也已经就绪多时。
    柳如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得意地在一旁品着茶，眼中透出一股狡黠：“叶倾城，那西域的月茶之毒可是我与主上求来的，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会短暂的失忆，全身瘫软。我看你还如何来与我比试。”
    见叶倾城久久未到现场，苏翎担忧地走到万一户和徐宁身边。
    “倾城与子维他们怎么还没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徐宁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内情，高管家半个时辰前已经去府上催了，还没有动静。”
    郑氏一牙郎叫嚣起来：“叶掌柜为何还未到场，该不会是临时退缩不敢来了？”
    其他牙郎也一起发出了哄笑。
    “你闭嘴！我家掌柜的从来说一不二！还轮不到你议论！”万一户立刻怒气地架起刀。
    就在此时，叶氏的两架马车姗姗来迟。
    叶氏众人依次从车上下来，却未见叶倾城。
    柳如见状狞笑着起了身，“叶倾城呢？可是自动认输了？”
    “当然不是！”叶倾城的嗓音清澈如泉。
    下一秒，便掀开门帘，轻快地跳下了车。
    柳如诧异地盯着她，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叶倾城慧眼如炬，一步步逼近柳如：“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会安然无事？”
    柳如眼神闪躲地甩了下手，“谁这样想了？你可莫要恶意揣度，快开始比试！一会我定然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倾城也毫不示弱：“谁怕谁啊！”
    锣鼓敲响，在场众人均翘首以盼。
    叶倾城与柳如伫立在两侧，中间立着一只钟鼓，钟鼓下方是一支用红绳吊着的鼓槌。
    三位考官面向她们并立而坐。
    颜掌柜拿着一书卷起身宣读：“两位娘子，这牙帖的第一轮比试，考得是长安的房宅风俗以及规则。三位考官会轮流出题，每人三问，共九题，先一步答对五题者胜。”
    “每位考官题目只念一次，知道答案后须得抢先敲响钟鼓，才可作答。两位娘子可听明白了？”
    “明白！”
    叶倾城与柳如异口同声，两人对视着，眼神锋利如刀。
    叶倾城远远地瞧着那鼓槌，暗自思忖着，等下她与柳如定然要去争抢那鼓槌作答，那红绳细长，几乎都要垂到脚面了，定然要放低了身体重心才能先一步拿到。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地比量了两人的身高。
    太好了！她比柳如要矮个几公分，这样她只需要保证至少与柳如跑得一样快，便能先一步够到鼓槌了。
    皇甫之问第一个起了身。他眯着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两位，正色道：“两位娘子听好了，我的第一问是，我朝官员的宅邸在规模上，有何具体规定？”
    他话音刚落，叶倾城与柳如便一起冲了出去。
    叶倾城按照预想，提前放低了身体重心，以半蹲地姿势奋力地滑向了那鼓槌。
    咚——
    叶倾城如愿地抢到了鼓槌。
    叶氏众人激动地集体欢呼起来。激动之余，却也为倾城的伤势担忧。
    柳如冷哼着：“抢到又怎样，还不一定能答对呢！”
    “叶掌柜，请回答！”
    “听好了！”叶倾城紧紧地攥着鼓槌，清亮地答道：“三品以上堂舍，不得过五间九架。厅厦两头门屋，不得过五间五架。”
    “五品以上堂舍，不得超过五间七架，厅厦两头门屋不超过三间两架。六品七品以下堂舍，不超过三间五架，门屋不得过一间两架。庶人所造堂舍，不得过三间四架，门屋一间两架。”
    “另外，五品以下官员不得造轴心舍，及施悬鱼对凤瓦兽通袱乳梁装饰。”
    叶倾城说罢，俏皮地对三位考官作了个揖。
    “三位考官，小女可答对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局定胜负

    三位考官相互点了点头，一致举了通过的牌子。
    “叶掌柜，记一分！”
    两人重新回到了，柳如用好奇的眼神瞧了眼叶倾城：“没想到你一个江陵来的牙郎，短短两个月，竟已对京师的规矩如此了解，我真是小看了你。”
    叶倾城得瑟地摊摊手。心里却暗自苦涩，哪里是两个月，明明是被大家逼着只用了两日便背了下来。
    接下来，叶倾城又用此方法胜了一局。
    连着两次吃了亏，柳如气不打一处来，她眯着眼回想着这两次失利的过程。忽然她瞳孔微微一亮，已然找到了问题所在。
    叶倾城，你等着瞧。
    锣鼓再次敲响。
    “苏市令，有请！”
    苏翎优雅地起身，温润如玉：“两位娘子，我的问题很简单，请问立契都需要包含什么内容？”
    话音刚至，叶倾城与柳如再次同时出发。
    叶倾城又故技重施，刚过中段便提前放低了重心。
    柳如早有防备，在叶倾城以滑步的姿势滑向鼓槌之时，扔了一只银树叶在她前面。
    叶倾城因为闪躲不及狠狠地摔倒在地，眼看着柳如拿到了鼓槌。
    叶倾城拔出地上的银树叶，怒气质问：“柳如，你这是犯规！”
    “哎呀，不好意思，怎么掉出来了？”柳如抢回暗器，装成了无辜的样子，轻飘飘地一句便化解了叶倾城的质问。
    而后，她得意地说出了答案：“我朝契书没有范本，只需写清楚卖方姓名，房宅地址、户型、大小、间数、新旧程度，以及牙郎的姓名，出售价格，以及无重复交易和争议的说明即可。”
    “没错，柳娘子，积一分。”
    之后的一局，柳如又用这种方法拿下一分。两人打成了二比二平。
    正在第五局即将开始之时，叶倾城突然感觉到脚腕酥软，她不由地踉跄了几步，靠着强大的平衡感才又稳了下来。
    怎么回事？
    难道是药效开始渐渐失效了？
    叶倾城尝试着又转动了下脚腕，果然，脚掌虽然还可以正常施力，但每动一下都酥麻难忍。
    一旁的郭子维也发现了倾城的不对，紧张地盯着她的脚腕。
    不行，定要帮倾城速战速决才行！
    想到这里，郭子维忽然打断了锣鼓手，大声倡议道：“三位考官！子维有个小小的提议！”
    众人均看向了郭子维。
    黄甫之问礼貌回道：“这位郎君，您请讲。”
    郭子维大方地走到了柳如与叶倾城之间，淡定地说道：“经过方才的比试，各位都可以看出两位娘子对规定和内容都可以对答如流。我提议直接过掉多余的提问，用一问定胜负！”
    “不知三位考官意下如何？”
    听闻郭子维的倡议，三位考官立刻开始讨论起来。
    片刻后，苏翎起身说道：“经过我们三人的讨论，决定采纳郭郎君的建议，一问定胜负。”
    郭子维对着苏翎作了个揖便撤回到了场边。
    他关切地看了眼倾城，发现倾城也在感激地看着他。
    此时，苏翎再次开了口：“两位娘子，我这最后一问，是恒定价格。两位娘子需得根据苏某说出的房宅情况，说出宅子预估的价格范围。抢答方式同方才一样。”
    叶倾城闻言，心中大喜，清欢前日专门给她培训了快速定价的方法，这一局只要能顺利抢到鼓槌，便一定能赢。
    苏翎接过颜伯奇选中的宅册，大声宣布：“两位娘子，请听好。”
    “这间宅子地处万年县新昌坊东南侧。二进院规制，带中堂一间，东西厢各带一堂一暗室，东厢另带小东房一口，西厢另带厨舍一口。后座房共四间，加上影壁、庭院及连廊甬道共一百五十平。”
    “房舍已建一十二年有余，鱼鳞覆瓦，柏木檀条，地面通铺大青砖，庭院中自建鱼池与花圃。”
    “两位娘子，请开始！”
    苏翎介绍完毕。
    叶倾城与柳如同时奔了出去，正如两支离弦的箭。叶倾城因为脚腕不适而力不从心，让她比柳如慢了足足半个身位。
    两人已过中段，叶倾城快速地瞧了一眼终点处的那鼓槌，一个鬼主意油然而生。
    就在柳如距离钟鼓只有一步之遥之时。
    她胜券在握，甚至还侧过脸来瞧了瞧正咬着嘴唇的叶倾城，满是得意。
    叶倾城趁机抬腿踢了一脚那鼓槌，鼓槌顿时如钟摆般前后摇晃起来。
    柳如反应未及，叶倾城则一个奔扑便紧紧抓住了正好摆回来的鼓槌。红绳因禁不住强大的冲击力而断裂，叶倾城将鼓槌护在怀里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倾城！”郭子维及叶氏众人均失声大呼。
    叶倾城在郭子维的搀扶下艰难地起了身，全身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地发抖。
    下一秒，她高高举起了鼓槌，重重地敲响了钟鼓，正如一只傲然的天鹅。
    苏翎连忙收起眼底的关切：“叶掌柜，请回答！”
    叶倾城站直了身体，娓娓道来：“这间宅子规格、装饰及大小适用于五品官制及富商置业，构造完整且年限适中，唯一的缺点是虽然在城内，位置却稍稍欠佳，因方才苏市令所说的资料中缺少原主人的信息，若原主在朝为官则定价高一些，若原主为富商则价格需要下调，因此这间宅子的价格范围在一百万钱到一百二十万钱之间。”
    皇甫之问闻言，惊喜万分：“这间宅子原主为富商李十一郎，售价一百万钱。叶掌柜估价准确！”
    听到结果，叶倾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坐在了原地。
    “倾城，去旁边休息一下。”说罢，郭子维便将叶倾城一把抱起。
    两人正要离开，柳如就挡住了去路。
    她二话不说便抓起了叶倾城的手腕，只见一条红如血丝的竖线赫然在目。
    郭子维心头一颤：“这是？”
    柳如冷哼道：“怪不得你们突然要一问定胜负，原是因为这个。”她媚眼如丝，发狠着贴近叶倾城的眉眼，沙哑着声音继续说道：“这一局你虽赢了，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后面两局，你又如何应付得了呢？哈哈哈哈……”
    叶倾城提起一口气，怒视着她：“柳如，你就莫要担心别人了，还是想想输了之后，如何与郑会长快速迁离长安！”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要赢，我却也输不起

    柳如走后，倾城便直接晕了过去。
    当再次醒来，她已躺在了床榻上，而郭子维正靠在床框上沉沉地睡着，一脸倦容。
    趴在圆桌上的阿兰见倾城醒了，立刻激动着就要起身。她刚要惊呼，就看到叶倾城放在唇边的手指，正示意着她莫要出声。
    阿兰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凑过去，低声问道：“倾城娘子可是怕吵醒了郭郎君？”
    叶倾城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娘子，那你随我去膳厅吃点东西！师父留下来的药，特意叮嘱了，要在吃过东西之后才能服用。不然明日的比试，您可能撑不下去。”阿兰笑道。
    “好。”
    叶倾城随阿兰一起到了膳厅。
    桌上已提前摆好了各色清淡的食物，以及一壶清茶，一看便知是孙神医的手艺。
    “阿兰，帮我谢谢孙神医，这次又让老头费心了。”
    “娘子这是什么话，师父早就当您是知己了，说谢岂不是把我们当成外人了！”
    叶倾城吃着东西，忽然回想起自己这次中毒的始末。为了提防郑氏，她这次已经格外小心，所有吃食也都细细检查过，却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想到这里她不禁后怕起来。
    “阿兰，孙神医有没有说，我这次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对手是怎么下的毒？”
    阿兰摇晃着脑袋：“师父说，他曾接触过这种毒，只是没有您这次中的毒性大。这毒来自西域，需要将两种草药融合在一起至少三日才能激发出毒性，一味无色无味，一味橙黄味苦。”
    “师父其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娘子若吃了那味苦的草药应该能觉察得到才是，何况需要连吃三日以上，怎么会不知不觉呢？”
    叶倾城闻言，不由得心里一沉。
    橙黄味苦，食用连续三日以上，且还是她与郭子维一同食用过的，那岂不就是……马来酒！
    而这几日能接触到这马来酒的人，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叶倾城胸口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气闷，种种迹象都在推着她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
    “你可知，阿桂去哪了？”她抬眸道。
    郑氏，柳如房间。
    柳如将一包银子扔到了桌子上：“你走，叶府你不能再回了。”
    阿桂扯下脸上的轻纱，直接跪在了地上向柳如求饶：“不行，我不能走，我妹妹还在主上身边。求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柳如满是怒气地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推倒在地。
    “你现在知道你妹妹还在主上手里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问你，这次叶倾城能出来比试，只是那孙神医的本事么？”
    阿桂眼底闪出一丝慌张，咬着唇回道：“回娘子，是。”
    柳如怒其不争：“你到现在还嘴硬？若不是你在叶倾城最后一副药里加了酥油和冰，药性又怎会减半？”
    她愤怒地靠近阿桂，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扬起：“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此前你明知道叶倾城与郭子维去了慈恩寺却密而不发，再之前我派去城外小吃摊监视他们的樱红，也是你故意支开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中作梗，如今让我怎么再给你机会？！”
    柳如说罢，发狂地一甩，将阿桂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阿桂撞上了衣柜，吃痛地喊出了声。
    她红着眼眶起身：“那娘子呢？娘子又何尝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胡说八道！”柳如失声反驳。
    阿桂憋着一口气：“以娘子的本事，杀了叶氏所有人都轻而易举。最初，叶倾城被派来长安之时，主上的命令明明是不让她到达京师，非常时期可以杀之。娘子呢？是娘子将命令偷偷改成了绑走即可。
    “后来叶倾城到了长安，你也没有将她除之后快！这又是为什么呢？”
    “住嘴！！！”柳如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对着阿桂咆哮起来。
    阿桂倔强地逼近柳如：“我偏要说！从前的你杀伐果断，但自从娘子认识了郑会长，就渐渐变得犹豫不决。你怕是早就不想再为主上做这些脏活了！”
    “你故意拖延与叶家的争斗，就是想要与郑会长多相处一段时日？这次主上下了最后通牒，你赢与不赢，都不能再留在郑家，你把赌约立为输者离开长安，便是想变相地保护郑会长。这样即使最后你输了，他也可以远离是非，不用再卷入与叶氏的争斗中。”
    “你莫要再说了！”柳如喝住了阿桂，眼神却因此变得柔软起来，“阿桂，你可知道我为何待你最为亲厚？”
    柳如此言一出，阿桂便再也绷不住情绪。
    温热的眼泪从少女的脸颊滑落，她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不知。”
    “是因为你和我，实在太像了！一样的身世可怜，一样的傻，也一样喜欢感情用事。但你我都只是一把刀，一旦沾染上了情感，被除掉，便是早晚的事。”
    “娘子！”
    柳如重新将银子塞进阿桂手里。
    “我已不得主上信任，今日的比试到处都是慕容的眼线，今日的失利必然也已传到主上耳朵里了。只需稍加推敲，你便难逃责罚。”
    “你拿着这些钱尽快离开长安。去哪里都行，只是不要再回来。”
    “可是，娘子……”
    “你妹妹交给我，我定会护她周全。”
    阿桂还想争取，却被柳如强硬地推出了房间，紧闭了房门。
    “走！快走啊！”柳如靠在门后大声喊道。
    阿桂握着那包银子，泣不成声。
    她望着柳如摇晃的影子，沙哑着声音道出一句：“娘子，保重！”
    次日，怀德坊一空宅门口，三位考官齐聚。
    比试重新拉开帷幕。
    柳如与叶倾城同时站在门口，蓄势待发。
    苏翎抱着本宅册，正色道：“两位娘子，这便是第二轮比试的宅院，三品以上规格，标准的三进院带双跨院与后花园。我们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需要完整画出这所宅子的户样图。”
    说着，他拿出一张对折的纸，继续说道：“另外，这张是着宅院原本的户样图，作为最终评定结果的依据，我将它封在这信封内，待两位娘子完成图后，再当众开启。”
    苏翎话音刚落，一名随从便将一只香炉放到了叶倾城与柳如之间，当众插上了一支香。
    皇甫之问大喊：“点香！”
    随着那只香散出第一缕轻烟，叶倾城与柳如相互福了个礼，便一同跨进了宅院的大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半刻我也等不了了！

    两人自打进了门便开始各自画起了图。
    诺大的宅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除了研磨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异常静穆。
    “以前我只当你是个继承家业的，没想到这些本事你竟也样样都懂。”柳如一边画着，忽然发出感叹。
    叶倾城也毫不示弱：“你不也是。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攀高枝的女子，却不想竟然是下过功夫的。看来嫁入郑府后，柳娘子定是凡事都亲历亲为。”
    两人针锋相对，几乎同时完成了第一个院落的绘制。
    柳如冷哼道：“你动作还挺快的！不过这宅院可大得很，冬日严寒，不知叶掌柜现下这身子，能否在室外坚持走完整整一圈啊？”
    她步伐轻快，不一会便甩开了叶倾城一大段距离。
    叶倾城咬着牙，每一步都如踩在了鹅卵石上，疼痛难忍。柳如说的没错，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一圈，对现在的她来说，着实是困难，就算勉强走完，也定会比柳如慢上不少，届时还是难免一输。
    一炷香转瞬即逝，她定要想个好法子才是。
    想到这里，她突然停了脚步，退回到刚刚的庭院中站定，观察起四周来。
    既是三进院，又在这种地段，原主定然是非富即贵，那第三进院便很有可能是个两层的布局。深闺女子向来大门不出，有条件的人家往往都会给女儿造个二层小楼做绣楼解闷，没有女儿的人家也会做成藏宝阁或者书斋。
    叶倾城站回到连廊处，她将笔竖在眼前，眯着眼比量着远处宅子的高度。不远处，中堂的飞檐上蹲坐着几只脊兽，脊兽后侧，一只高高的脊刹悬立在远处，而更远处，两只风铎从错综的飞檐一侧露出了一个角，正随着寒风摇摇晃晃地响个不停。
    叶倾城心中大喜，太好了！
    这说明着，第三进宅定然是个二层的小楼，若是同样高度的宅子，站在此处是绝不可能看到后侧的飞檐和风铎的。
    现在她只要站上那二楼最高处，便可以轻松地将整间宅子尽收眼底，那这户样图还不手到擒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抱起纸笔便朝着第三进院落快步直奔而去。
    还在第第二进院落中的柳如，一脸狐疑地瞧着叶倾城从她身边急匆匆地路过，不由得停了笔。
    她怎么直接去了第三进？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柳如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
    反正颜掌柜已经提前将那户样图给她看过，她就算不探也能将图样完整地画出来，倒不如跟上去，瞧个究竟。
    叶倾城乐滋滋地迈进了第三进院落，精致的二层小绣楼如愿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推开了大门，顺着楼梯便一路到了二楼。
    叶倾城在二楼窗口站定，眼前一览无余。她快速地重新铺好纸张，便开始补全户样图。
    而此时藏在绣楼一层的柳如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叶倾城还挺聪明的！柳如将目光移向了院子中的大瓷缸，一丝寒光迅速在眼中闪过。
    半炷香后，叶倾城画完了最后一笔，眉眼间盛满喜色。
    “大功告成！”
    她回想着大家提醒她的那些细节，又将图样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她满意地将画卷卷了起来，又站在二楼窗边瞧了瞧楼下的院子。
    心中暗暗奇怪着，柳如怎么这么慢，到现在还未走进第三进院落？若是这样，就算最终两人都画得没有问题，在时长上她也赢定了！
    现下她只需要把画卷交给三位考官，便胜券在握了！
    想到这里，她满心欢喜地便准备下楼去！
    楼梯口，少女轻推了下门板，那门却纹丝不动。
    奇怪了！叶倾城心中迅速闪过了一丝疑惑。
    方才她上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门后，并没有什么容易倾倒的大型家具或杆状的物件，这门板现下怎么会被卡住了呢？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尝试了一次。
    门后的瓷缸只是轻轻地翘起了一个小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叶倾城慌了神，她重新回到窗边，尝试着大声呼救。只可惜三进院实在太深，无论她如何呼喊，外面都没有任何回应。
    糟了，她，被困在这了！
    叶倾城抱着画卷无助地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都说深闺愁怨，这下真的体验到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另一边，点燃的香已经燃掉了大半，丝丝缕缕的轻烟在冬日寒风中显得极其微弱。
    守在门口的众人，心中满是焦急，均死死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如儿！”
    随着郑书易一声呼喊，柳如裙摆轻扬地迈过了门槛。
    叶氏众人向她身后望去，并未见到倾城的身影，不由得心头一紧。
    柳如将手里的画卷双手呈交给苏翎，“这是小女画的户样图，请三位考官过目。”
    皇甫之问徐徐展开画卷，苏翎也同时打开了那封存的原稿，三人便一起对比着审阅了起来。
    见三人均不住地点头，众人也好奇地围了过去。
    不一会儿，颜伯奇便与苏翎一起将那两幅户样图举在胸前公示给在场众人审视。
    “柳娘子所绘户样图与原稿几乎无异，且用时在规定之内。这一局，柳娘子胜！”
    此话一出，叶氏众人均有些丧气，柳如与郑书易坐在一旁，难掩得意之姿。
    “阿姐怎么还没出来？”清欢焦急地踱来踱去。
    徐宁连忙安慰道：“别急，倾城身体不爽利，慢一些也是正常。”
    郭子维一言未发，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门口。
    万一户心急道：“不如咱们进去看看！倾城不会出了什么事！”
    “好！”
    叶氏众人齐齐起了身，便准备冲进去一探究竟。
    颜伯奇此时却突然挡在众人身前，“我很理解各位的心情。”说着，他指了指那还在燃着的香说道：“虽然胜负已分，但现在比试还未结束，各位不能擅闯考场！”
    “可是，我阿姐中了毒，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既然柳娘子已经赢得了此局，我们为何不能进去？！”
    正在此时，郭子维一把拔出了万一户腰间的佩剑。
    颜伯奇被郭子维此举吓到，连忙后退了一步：“这位郎君，你……你要干什么！”
    苏翎见状也急得开了口：“子维，你定要冷静啊！这香只有一小段了，不到一刻便可以燃尽了！”
    下一秒，郭子维一个抬手，便面无表情地将香炉里的香直接斩断成了两节。
    两段香一起掉进了香炉里，很快便燃成了灰烬。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这令人感到陌生的郭子维。他还从未在众人面前发过怒，而现下他宛如一只解除了封印的灵兽，全身都燃着灼热的火焰。
    郭子维怒发冲冠，眼中寒意刺骨：“一刻？就是半刻，我也等不了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乌山别院

    “倾城！倾城！”
    就在叶倾城已经绝望之时，郭子维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立刻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扶着栏杆爬了起来，“子维！我在这！”
    郭子维抬眸望去，正对上了叶倾城清澈的双眸。
    很快，郭子维推开了卡住二楼门板的瓷缸。
    叶倾城得了救，举着她的宝贝画卷，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快扶我下去！”
    郭子维眼眸一沉，“倾城。”
    “怎么了？”
    郭子维攥住了她的手，不忍心地说道：“倾城，时间已经到了。而且柳如她已经交过了样图，已经赢了此局。”
    叶倾城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方才一直站在二楼，柳如她根本没有走进过这方庭院，怎么可能就完成了呢？”
    “是真的，苏翎他们已经对比过柳如的图，与原稿相差无几。”
    叶倾城摇着头，“子维，你抱我出去，我定要亲自看看柳如的图，才甘心！”
    “好！”
    门口处，众人心情各异地等着叶倾城与郭子维。
    终于，郭子维抱着叶倾城，叶倾城抱着画卷，一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倾城！”
    苏翎与叶氏众人不约而同地奔向了他们。
    “阿姐，你没事！”
    倾城虚弱地摇摇头，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我要看柳如画的图！”
    苏翎略显为难：“倾城，我们已经查看过了，的确与原稿一模一样，并无差错。”
    “你就让我看看，反正现在胜负已分，就让我瞧一眼。”
    不远处的颜伯奇冷哼一下，“好，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说罢，他便将柳如的画卷再次展开，“叶娘子，你看！柳娘子这图画得精准，且速度极快，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倾城接过画卷，细细查看了起来，着重看了第三进院落的部分。
    的确画得精准无误。这就奇怪了，柳如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好了，叶娘子也看够了，可是对结果没有异议了！”
    颜伯奇想要拿回画卷。
    就在此时，叶倾城眼尖地扫到了问题所在。
    “颜掌柜！且慢！”
    她指着柳如那副户样图的围墙处说道：“颜掌柜，你看这里，柳如这里画的可是有问题？”
    叶倾城此话一出，苏翎与皇甫之问也一起围了过来。
    颜伯奇见状，眼神微微一颤，便不容分说地将柳如的画卷卷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叶娘子，胜负乃兵家常态，你的心智还需要磨练啊，不能一输了比试便找茬！”
    “可是……”叶倾城还想争取。
    颜伯奇强势地打断了她：“今日便到这里了！第三局明日开始！叶娘子，你抓紧时间回去好好准备才是！”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现场。
    柳如与郑书易也打算离开。
    “柳如！”叶倾城叫住了她，“你根本就没好好勘看过第三进宅院，是与不是？”
    柳如冷冷一笑：“叶倾城，你现在计较这个还有什么用呢？我自有我的法子，轮不到你质疑！”
    “我承认，你的户样图画得很好，但你忽略了一个细节，便是这宅院第二进与第三进之间的西门，是开在了坊墙上。而你的户样图却没有将这一细节画出。”
    “怎么可能？”柳如反问，“我画的图与原稿一模一样！”
    郭子维眯着眼说道：“我方才也瞧了那原稿，是画于五年前。可能恰恰就是在这五年间，宅子的原主人升了品级，得到了将宅门开在坊墙上的特许，但你画的户样图却没有随之更改。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稍稍停顿了下，加重了语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柳娘子你，提前便看过了原稿，依样画葫芦地按照原稿才描绘出了今日的户样图。并不是根据实地而绘。”
    被郭子维说中了心事，柳如眼神闪躲地别过脸去。
    “你们莫要胡乱栽赃！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咱们第三局见分晓！”
    说罢，柳如便与郑书易一起逃离了现场。
    是夜。
    叶倾城有些自责，“都怪我今日大意了，竟没想到会被门板堵在里面。”
    清欢眼中满是心疼：“阿姐，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是意外，怎么能怪你呢！再说了，还有第三局呢，胜利一定是咱们的。”
    “我觉得不像意外。”郭子维一边给药炉扇着风，一边说道。
    “子维阿兄是说有人故意为之？当时那宅子里只有阿姐与柳如两人，都在忙着画图。怎么可能……”清欢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柳如？”
    “没错，既然倾城发现了她的图有猫腻，若她提前看过了原稿，便根本不用耗费太多时间去查看地形和结构。也就有了时间，去堵住绣楼二楼的门板。”
    “更何况，堵住门的是一只大瓷缸，缸底泥土的痕迹不浅，不像是摆在屋内的摆件，定然是平日里放在院子里的。若不是有人故意搬了过去，又怎会出现在门板之外？”
    清欢恍然大悟，“这个柳如，花样繁多，为了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着，她一脸担忧地揽住了倾城，“阿姐，这个柳如阴招频出，接下来的第三局你定要格外当心，多加防备才是！”
    “清欢说的是。”郭子维将刚煎好的药递过来，继续说道：“第三局是给真实的客人找宅院，需要更多的体力，而且还需要与柳如同住三日。你一定要倍加小心！”
    叶倾城乌黑的双眸明亮且笃定，她将汤药一饮而尽。
    “你们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次日，乌山别院。
    众人再次到齐，叶倾城与柳如背着包袱站在两侧。
    苏翎端立在皇甫与颜伯奇中间。
    “第三局是给客人带看宅院，需要在三日内找到让客人满意的宅子，最终客人选择谁，谁就是赢家。在这三日之内，两位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能求助任何人的帮助，一旦发现有违规之举便自动视为失败。”
    皇甫补充道：“为了公平，也为了隔绝掉外部的助力，两位娘子比试期间将单独住在我的乌山别院里，两人同吃同住，相互监督。”
    “两位娘子，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与世隔绝

    “阿姐，城外夜里寒凉，这是阿娘特意给你加的衣裳。”说罢，清欢便将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外披交到了倾城手上。
    “真好看，帮我谢过二叔母。”
    倾城回话干脆利落，眼底也闪着一丝明媚的光，竟一点病容都没有。
    徐宁将几包药粉塞到了倾城手中：“这是孙神医让你随身携带的，每日一包，能助你缓解余毒。”
    “好！”
    郭子维站在一旁眼眸迷离。
    “喂！”倾城轻唤了他一声，“你手上的东西，可是给我的？”
    郭子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递了过去。
    “好重啊！”叶倾城刚翻开一页，脸色便瞬间凝固住了，不可置信地问道，“是宅册啊？！”
    “都是我这几天精挑细选的。”郭子维正气地回，显得一脸无辜。
    叶倾城无奈一笑。
    郭子维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另一边，郑书易带了两大排的家仆，人人手里都捧着一大堆的东西，珠宝、衣裳、吃食等应有尽有，像搬家似的。
    “都拿走！我不需要！”柳如冷冷地说道。
    郑书易随手拿起一包点心说道：“至少把这个带上！”
    柳如斜睨一瞥：“这是什么？”
    郑书易顿时得意起来：“这是我亲自做的！”
    柳如嫌弃地瞧了一眼，眼底微红：“好……”
    她话音刚落，郑书易就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皇甫之问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不耐烦，“好了好了！各位！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试，你们不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嘛！”
    “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娘子，咱们进去！各位，也快请回！”
    倾城与柳如对视了一眼，便一起迈进了别院。
    “关门！”皇甫之问命令道。
    别院大门被重重地合上，满怀着担忧的众人也一同被隔绝在外，尤其是在最后一刻也紧紧扒着大门的郑书易。
    “如儿！”郑书易突然大声喊道，“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柳如闻言瞬间怔在了原地，眼底微微闪过了一丝动容。
    见叶倾城稍稍侧了侧头，她很快便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阴柔清冷的神态。
    叶倾城忍不住吐槽道：“你为什么定要日日摆出一副与所有人为敌的样子呢？”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软起来：“郑会长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我觉得他对你……”
    “天真！”柳如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我与他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也只有你这种傻子会信！”
    说罢，她便加快了脚步有意甩开叶倾城，只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真是铁石心肠！”
    叶倾城拖着沉重的行囊，一步一拐地走着，“都怪郭子维，就属他那破宅册最沉了！”
    而一旁的连廊处，戴着狗皮帽子的齐木正抱着双臂打量着她。
    “坦率善良，质而不俚，甚是有趣。”
    叶倾城好不容易才把东西都拖进了房间里。
    柳如的房间也在同一跨院中，不出意外的话，这院子中应该只有她们两个人。
    叶倾城一走进这房间就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房内到处贴着仿似西域来的图样，花花绿绿的，还隐隐地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
    真是太土了！
    叶倾城忍不住吐槽了下，便推开了窗子，想要将那香气散一些出去。
    “见过叶娘子。”
    窗子刚被推开，一伫立在窗外的小丫鬟便立刻向她福了个礼。
    叶倾城被吓了一跳，“你一直站在窗外？”
    那小丫鬟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正巧来叫叶娘子去膳厅用餐。方才皇甫郎君交代了，会在用膳时，宣布第三局的内容。请两位娘子务必要到。”
    叶倾城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小丫鬟离开后，她又特意瞧了瞧对面，想看看柳如到底住哪一间。但全部窗子都还是紧闭的，丝毫也看不出哪一间有人。
    她悻悻地将窗子重新关严，这院子怎么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
    叶倾城眉头微蹙，在这只有她自己一人，还是小心为妙。
    “叶娘子，我们可以出发了！”此时，皇甫派来接叶倾城的小轿辇已经到了房门口。
    她快速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孙神医留给她的药粉，小心地撒了一包在窗口处，才稍稍安了心。
    “哎！马上来！”
    叶倾城坐在轿撵上欣赏了一路乌山别院的美景。
    皇甫不愧是高门贵子，这别院打理得像个桃花源一般，几乎是一步一景。
    在路过后花园时，正看到一行黑色装束的家仆正抬着好多个两人大的箱子，往另一侧的跨院走去。
    那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四个家仆抬着一口看起来都十分吃力。
    “他们怎么与你们穿得不一样？”叶倾城好奇地问道。
    其中一名轿夫清脆地回：“回叶娘子，他们不是皇甫家的人，是郎君一外来友人的家仆。郎君那友人要在这住上一段时日，这才搬来了这么多物件。”
    叶倾城歪着头继续瞧着：“这么多东西！看来是要住上个一年半载了！”
    轿夫嗤笑了一声：“回叶娘子，您看到的这才是九牛一毛，他们日日都这样搬，已经搬了好几日了！昨日还带了只神鸟孔雀来，就养在他们的院子里，与咱们平日见的不同，他们的那只通体雪白。不过时不时就啼叫一声，怪瘆人的！”
    真是富贵逼人！连白孔雀都当宠物养，定不是凡人。
    叶倾城的轿撵很快便过了大半个庭院，就在即将走出院落之时，隔壁的白孔雀突然叫了起来。
    嗷嗷——
    这声音在偌大的庭院中显得异常凄冷，叶倾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回头，便正对上了齐木那双幽冷的眼眸，漆黑慑人。
    齐木站在那些搬运箱子的家仆身旁。
    他身姿修长，挺拔如青松，虽然看似单薄孱弱，手里却还攥着根与他气质不符的粗壮藤鞭。
    他嘴角扯起一丝微笑，对着叶倾城的方向浅浅作了个揖。
    叶倾城被齐木突如其来的笑吓到，不禁打了个激灵，立刻就回过了身。
    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拿着鞭子的人，是谁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难如登天

    轿夫瞧了一眼远处，见是齐木也不由得腿软了一下。
    “那人是齐木先生，听闻是皇甫郎君友人的副将。这人可怪得很，时不时就深夜里拨琴，扰人清静不说，还动不动就在庭院中甩着那鞭子作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叶倾城闻言，不禁咽了咽口水。还真是个怪人，定要躲得远些才是！
    乌山别院膳厅里，三位考官早已开始推杯换盏，吐槽起世道的不公。
    而柳如正一人倚靠在矮榻上，不合时宜地孤影自酌。
    见叶倾城进来，皇甫之问立刻起身相迎：“叶掌柜最终来了，快请落座！”
    叶倾城被家仆引到了柳如身旁的位子上。
    她一坐下，便闻到了柳如身上的酒气：“我很好奇，你这般样子，到底是为了谁？”
    柳如只自顾自地转动着手里的酒盏：“说了你也不会懂。叶掌柜自小养尊处优，又是叶家的嫡子嫡孙，怎会理解我们这些人的痛楚呢？”
    家仆们迎来送往，各自忙碌着。
    皇甫心情大好，与苏翎碰了个杯，便笑呵呵地说道：“今日的佳肴可是难得得很，都是我义兄从西洲刚带来的，在座的各位可真是有口福了！”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苏翎：“苏市令，请先公布下第三局比试的题面。而后，咱们便可以一醉方休了！”
    苏翎轻提着衣摆起了身，今日的他与平日倒不太一样，话多得很，还带着种意气风发的恣意感。
    想必应是与皇甫之问，知音难觅，相见恨晚了。
    “两位娘子，第三局比试是找宅，我与皇甫公子、颜掌柜筛选了各方的求宅资料，才最终选定了这一户。两位娘子听好了。”
    苏翎将手中书卷徐徐展开：“求宅人名为赵子弦，雁江人氏。是一上京备考的举子，现他们夫妻二人正暂住在其妻魏戚戚的母家魏府中。但他的丈母，也就是魏戚戚的娘亲对他二人一直住在魏府十分不满。因此一直催着赵子弦在长安安家置宅，每隔几日便要闹上一闹，让备考的赵子弦苦不堪言。”
    不过是一时的赘婿，竟也如此难当，赵子弦真是命苦，他那丈母听起来便不是个省油的灯！
    “赵子弦敌不过丈母的作闹，于是便回了一趟雁江，将老家的宅田全部变卖了出去，又与相熟的亲友筹借了一番，才终于凑得了二十万钱，准备在长安购置新宅。”
    “二十万钱？！”柳如闻言不禁惊呼出口，“苏市令，二十万钱倒也能勉强买个小院子，但那规制可就不能有要求了！”
    皇甫之问闻言不禁笑了笑：“柳娘子，你所言即是。但若如此简单，我们又怎会拿来当作考题呢？”
    “你们就直说！定然是赵郎君那丈母，提了过分的要求？”叶倾城托着下巴，眉心不知何时已经盛满焦愁。
    “倾城猜的没错。”苏翎接过话，“丈母的要求很具体，首先至少是一座二进院，其次这地段也必须在城内，因魏家是名家之后，还需要配有后花园与祠堂，方位需得在坊内坐东向西。”
    噗——
    苏翎此话一出，叶倾城直接将茶水喷了出来。
    “哈哈哈……叶掌柜，你这样子可是后悔参加比试了？”颜伯奇在一旁打趣道。
    叶倾城擦了擦嘴：“这要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丈母有要求可以理解，但至少也要算算赵郎君能否承担得起！”
    “这还不算完。”
    皇甫之问继续说道：“魏戚戚师承蹙金绣圣手万怡和，为了方便完成绣品，万娘子时常与魏戚戚小住在一处。”
    柳如摇晃着眼前的酒盏，叹气道：“她该不会是还想要个带绣楼的？”
    苏翎难为情地点点头：“是也不是，不一定要绣楼那么高规格的，但也必须有一处隔绝开来的清净之地，以供两人完成那蹙金绣。”
    柳如闻言，气得脸都红透了大半：“简直是痴人说梦！赵郎君一共才能拿出一百万钱，就算从钱庄再借一些出来，最多也不过能借五千钱，仍然是杯水车薪。”
    苏翎将书卷重新卷了起来。
    “两位娘子，这便是第三局的考题。虽有些难度，但那赵郎君也实在可怜，我与皇甫兄都想帮上一把，还请两位娘子尽力而为。”
    皇甫之问一招手，一旁的家仆便又呈上来个一模一样的书卷。
    “我特意吩咐下人誊抄了两份书卷，两位娘子一人一份，一会可以直接带回房间，反复查看。”
    “皇甫兄还真是细心。”颜伯奇看热闹一般地来回瞧着柳如和叶倾城，一脸坏笑。
    “两位娘子，从明日开始，比试便正式开始。”
    “你们二人每日只有一次去实地探宅的机会，每次出门都会有专人跟着，以免你们得到其他助力。”
    “千万记得，你们想要去探的宅子，至少提前一个时辰告知我们三人，这才作数。探宅的车马，皇甫兄会给你们安排。三日之后，你们需在所探的宅院中，选个最满意的出来，以供赵郎君做最后的抉择。”
    说罢，颜伯奇将眼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我可是对你们两人，很看好呢！”
    “颜掌柜，你就莫要幸灾乐祸了。”皇甫之问大手一挥：“好了，正事说完了，诸位，咱们开宴！可莫要辜负了这美食与美酒啊！”
    皇甫话音刚落，一群端着各色菜品的家仆们便从各处冒了出来。
    虽然不断有从未见过的美食上桌，但此时的叶倾城已然没有了任何胃口。
    “叶掌柜，这是您的书卷。”
    她苦笑着接过了书卷，心中啧啧叫苦，不停地用那书卷敲打着自己的头。
    怎么办啊！脑袋啊脑袋，你快想啊！
    “倾城，你身子还没痊愈，多少吃一些！”苏翎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稍稍迟疑了下，又连忙补上了句：“你若是饿坏了，某人可是会担心的！”
    “我哪里还吃得下！”叶倾城哀怨地抬眸，“苏翎，我只想问问，若我与柳如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这胜负该如何确定？”
    苏翎瞧着她那丧气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怎么还没开始就说起丧气话了！这可不像你啊！”
    他闷笑着继续说道：“你们尽力便可。就算最终没有找到最合适的，赵郎君也会在你与柳娘子挑中的备选中，择一个出来，作为优胜。”
    “此话当真？”叶倾城闻言，眼中又重新燃起了火焰，“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按照他们的要求，全都满足是绝无可能的，定要做出取舍才是。”
    一旁的柳如也来了精神：“苏市令，我们可否亲自见一下赵郎君与魏戚戚？”
    “这是自然。明日一早，皇甫公子便会带他们过来。”
    “太好了！”
    叶倾城与柳如几乎同时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神秘少将军

    叶倾城与柳如刚坐上轿撵，还未来得及离开。一只八人抬着的玄青色肩舆便摇摇晃晃地从庭院处缓缓地过来了。
    她来时遇到的那位齐木先生走在肩舆一侧，只是手里的鞭子已经换成了一把棕白色的羽毛扇子。
    透过花白色纱幔，叶倾城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里面侧卧着一位穿着大氅、身躯凛凛的男子。
    这应该就是皇甫公子的那位友人！好大的排场！定是个暴发户。
    “咱们走！”倾城回过神，急切地吩咐道。
    “是，娘子。”家仆听话地将轿撵架在肩旁上，齐声喊了一句，“起！”
    正在倾城的轿撵与那肩舆将要擦身而过之时，一股邪风轻巧地将肩舆纱幔掀开了一角。
    叶倾城抬眸望去，正好瞧见了一双满是疤痕的手背，不由得心头一颤。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过。
    叶倾城的轿撵已经走出去了一小段距离。
    远远的，皇甫之问的声音弱弱传来：“我的少将军，齐木先生都已筹备了数日，你总算是到了！该罚该罚！”
    少将军？
    叶倾城一头雾水，若是少将军，怎能这般随意地出现在长安呢？更何况，那人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年轻。
    她还想再回头看看，那人却已进了门，不见了踪影。
    算了，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
    是夜。
    残冬腊月，寒风呼呼作响，贴着地面狂狷而过。
    叶倾城紧紧地将书卷抱在怀里，正披着被子窝在床榻上，焦头烂额地分析着赵子弦一家的求宅需求。
    她将需求拆解成基础的要求与每个人的需求。
    这么多的要求，居然没有一条是赵子弦自己的。真是可怜！
    明日见到他，定要好好问问才是。
    嗷嗷——
    窗外传来了孔雀的啼鸣声，将本就略显凄凉的别院，衬托得愈发萧瑟了。
    “这怪地方，不知道子维、清欢他们都在做什么呢？好想他们啊！”
    叶倾城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着，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就吃点再走了！现在只能自己忍着了。”
    正在此时，跨院里一阵杂乱的撞击声响起。
    这跨院里好似没有其他人，但刚刚那声音……不会是柳如出了什么事？
    叶倾城迅速披上件外套，端起一盏烛台便探出了门。
    只是这跨院里，除了她自己的房间，其他房间全都黑着。
    该死，她还不知道柳如住哪一间呢。
    叶倾城回忆着刚刚的动静，方才那声响似乎与她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不像是从隔壁发出来的，还是对面那三间可能最大！
    叶倾城走到最南侧那间门口处，小心翼翼地轻唤着：“柳如、柳如！你在里面么？”
    没有得到回应，叶倾城干脆鼓起勇气一把将房门推开。
    咯吱——
    房门摇晃着打开了一条缝，厚厚的灰从上面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呸呸！”
    不小心吃到了灰的叶倾城一阵咳嗽。
    这么多灰，看来不是这间了！
    正当她打算将房门合上时，房间内一支长枪突然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玲玲琅琅”的清脆声响。
    叶倾城将烛台又往前伸了伸。烛火将地上的长枪慢慢照亮，露出了它精致的纹路与枪缨。这枪与二叔母的那支好像啊！
    她随手卡住了门，便好奇地走了进去。
    蹲在长枪一旁，她才注意到长枪另一侧还有一副用金色轧带绑着的画卷，打着个精心钩织的绳结。
    这是什么？
    叶倾城正打算看看那画卷。
    “叶娘子，您怎么在这？”
    丫鬟的声音在她背后突如其来地响起。
    叶倾城被吓得不住地抖了下手，烛台也随之倾斜出了一个角度。而烛台里的蜡油就这样朝着地上的画卷滴落而出。
    糟了！又要惹祸了！
    她惊慌着立刻回正了烛台，但已经滴落出去的蜡油却覆水难收了。
    叶倾城不忍心继续看，只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啪嗒——
    蜡油落地的声音，异常的刺耳。
    片刻沉默后，叶倾城小心翼翼地睁开条眼缝，只见那蜡油已完好地落在了那丫鬟的手心里。
    “啊，这多疼啊！真是对不起！”
    叶倾城惊慌失措地拉过那丫鬟的手，她这才发现这丫鬟竟就是今日站在她窗边的那位。
    丫鬟冷漠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问道“叶娘子，您还未回答我，您怎么会在这？”
    叶倾城撇着嘴，默默吐槽着，又是一个石头人。
    “我……我可不是来偷东西的。我只是方才听到院中有一些声响，想去看看柳娘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好。”
    这丫鬟惜字如金，回答后便没了其他反应，在原地站得笔直，连眼睛都不怎么眨，就像一尊石俑一般。
    叶倾城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
    “我带娘子去。”
    说罢，她向叶倾城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有劳。”叶倾城无奈，只得出了门。
    那丫鬟将门用力掩上后，又上了把锁。
    “为什么要锁上呀？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以前住在这的是什么人啊？”叶倾城不停地发问，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叶娘子，就是这间。”丫鬟带着叶倾城走到了柳如的房门口，“我先告退了。”
    “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团锦。别院地形复杂，娘子夜里最好呆在房里，莫要到处乱走，小心迷了路。”
    “哎，团锦！”
    团锦停了脚步，侧过头来：“娘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谢谢你！”
    团锦微微点了个头，便径直走出了跨院，她步伐很浅，像飘着似的没有一点声响。
    好奇怪的丫鬟，这别院真是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看着眼前漆黑的房间，叶倾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柳如怎么连一盏灯都不点呢？
    她刚要抬手叩门，门就开了。
    “你来干嘛？”柳如推门而出，瞪着她一脸不悦，将叶倾城拦在了门口。
    “我来看看你，方才那好似撞到木头桌子的声音，可是从你房里发出来的？你没事？”
    “我没事。你若只是为了这个，便可以回去了！”
    柳如转身便要走。
    叶倾城忽地瞧见她额头上那层亮闪闪的汗珠。
    “你还说没事？”叶倾城扯住了柳如的手臂，“你头上都是汗！”
    被叶倾城揭穿，柳如突然就发起了怒。
    “叶倾城，我劝你少多管闲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法取舍

    咣——
    柳如的房门被狠狠关上。
    叶倾城吃了闭门羹，攒了一肚子气，朝着柳如的门叫嚷着：“真是好心没好报！”
    此时，她肚子不合时宜地再次“咕咕”叫了起来。
    好饿啊！又折腾了这一大圈，这下更饿了！
    突然，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点心从门里飞了出来，直直地落进了她怀里。
    欸？这不是郑书易临走之前留给柳如的嘛，没想到有生之年，她居然还能尝到郑书易的手艺。
    叶倾城瞧着屋里，嘴角瞬间扯起了个好看的弧度，喃喃道：“这还差不多！”
    柳如房间里。
    她紧紧地贴在墙上，看着门外叶倾城的影子彻底消失，才瘫坐在了地上。
    嗷嗷——
    孔雀发出嘶鸣的声音。
    柳如满眼惊恐，用双手胡乱地捂住头缩在角落里。她额头不断地渗出冷汗，全身不住地发抖，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柳如嘴里不断地重复着。
    次日清晨，橘粉的晨曦流进叶倾城的窗子，照得她脸上暖暖的。
    “城郊的阳光就是好啊！”叶倾城伸了个懒腰，便爽利地起了身。
    她刚一走出房门。
    “叶娘子，早！”团锦鬼魂似的出现在了厅堂里，幽幽地叫了她一声。
    叶倾城被吓了一激灵，使劲儿拍了自己几下才平缓过来。
    “娘子，皇甫公子请您过去，说是赵郎君一家到了。”
    “好！”
    叶倾城坐上轿撵，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瞥了一眼昨晚那无人的房间。
    门锁不见了！
    她正纳着闷。
    “叶娘子，您怎么了？”团锦突然发问。
    “哦，没什么，走！”
    乌山别院，中堂。
    叶倾城还没走进门，便听到了中堂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哭喊声、撕扯声、劝阻声乱作一团。
    好家伙，这里面怎么比西市还吵？
    叶倾城跨过门槛，见堂内乌泱泱地站满了人，不禁怔住了。
    她扯过一名临近的家仆：“这都赵家人？”
    家仆乖巧地点点头：“回叶娘子，是。”
    叶倾城悄悄地凑到了柳如身旁：“这都是赵家的谁？”
    柳如眼眸一瞥：“我也不知。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这个样子，怎么问问题啊？”叶倾城发问道。
    柳如无奈地摇摇头，亦是满脸愁容。
    不行！她们时间紧迫，定要让让他们赶快安静下来，抓紧时间问些有用的信息才是。
    叶倾城鬼鬼祟祟地凑近了那群人，绕着圈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言行。
    很快，她便发现了处于众人中间位置的一红衣美貌娘子才是争吵的核心，这应该就是魏戚戚了，擒贼先擒王！
    叶倾城眼珠子一转，从一旁的家仆手里接过一盏茶，三钻两窜地便贴到了那红衣娘子的身旁。
    “娘子，你渴了！喝点茶润润口！”叶倾城笑着将茶盏递到了她唇边。
    红衣娘子看见那茶盏满眼的惊喜，一口气便将茶水全都喝了下去。
    “小娘子，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快过来给我们评评理！”她说着，便把叶倾城一把拉了过去，让她正中央的位置。
    叶倾城抓到了这个契机，立刻接上了她的话：“那是自然！不过我刚到这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家可否先安静下来，让我先捋顺了原委，再好给诸位一个公道。”
    “好！”红衣娘子像捡了块宝，当下便让众人都闭了嘴。
    场面终于得以控制，人群外的柳如冷笑了一声，摇着头感叹道：“叶倾城，还真有你的。”
    红衣娘子坐在正中的位子，和她并坐一排的是一位满脸花白络腮胡的精壮老汉。其他人也各自找好了位置坐下，很自动地就分成了两个阵营，风格迥异。
    叶倾城站在红衣娘子一旁，环顾着四周，努力地寻找着赵子弦的身影。
    可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人是书生模样。
    她不解地看向了一旁的柳如，柳如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疑问。
    “请问各位，哪位是赵子弦，赵郎君？”柳如忍不住开了口。
    在场众人一起指向了大门口。
    叶倾城与柳如同时望过去。
    没有人啊？！
    正当她们满脸不解之时，一名穿着月白长衫，手握书卷的儒雅郎君忽地从梁柱后面钻了起来。
    “子弦，我们都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倒好，一个人在后面躲清静！”红衣娘子夹着嗓子怒斥道，声音尖锐地好似要捅破了天。
    那花白胡子老汉也附和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过来！你老汉都快被魏家人欺辱至死了！”
    “你怎么说话呢？谁欺辱你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叶倾城立刻挡在了二人之间：“冷静！冷静！”
    赵子弦抖落了下自己的衣衫，不紧不慢地说道：“人生就像一出戏，今世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赵子弦！你再啰嗦一句，我便打爆你的头！”那红衣娘子叉着腰半威胁地吼道。
    “你若敢动我儿一根手指头，这新宅日后你就别想迈进来一步！”
    “住嘴！”柳如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咻——
    她随手丢出了一片银树叶，直直地飞向赵子弦，擦着他的耳朵插进了一旁的梁柱上。
    众人瑟瑟发抖地盯着柳如，瞬间都闭了嘴。
    “你给我过来！”柳如怒视着赵子弦，狂暴地一吼。
    赵子弦就如木鸢一般，顺着筝线便小跑到了柳如身旁。
    叶倾城闷笑着开了口：“现在，我与这位柳娘子要问一些关于你们房宅的问题，问到谁，谁回答。没问到的人，都不能插话。”
    众人还未从方才的惊慌中缓过神来，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如见状，用力拍了下桌子，怒气道：“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众人抖索着异口同声。
    叶倾城展开了自己做的记录：“根据苏市令他们的转述，各位的求宅需求我们已然了解。但实不相瞒，根据赵郎君如今手里的银两，想要满足所有的要求，是不太可能的。今日请各位来此，便是想要与诸位讨论一下，如何取舍。”
    “取舍？”那红衣娘子听了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那可不行！”
    赵子弦闻言，胆怯地往那花白胡子老汉身边挪了挪，眼中满是恐惧。
    叶倾城见状，笑着问道：“这位可是赵郎君的夫人，魏戚戚，魏娘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执一词

    叶倾城这一问，那红衣娘子立刻笑得花枝乱颤。
    她指尖轻柔地轻推了一下叶倾城，随后扬唇一笑：“娘子真是说笑了，奴是戚戚的娘亲，赵子弦的丈母汪流云。”
    “丈母？！”
    叶倾城闻言，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汪流云，吃惊地合不拢嘴。这样如花的样子，居然是丈母？
    一旁的花白老汉冷哼道：“汪流云，谁不知你是魏少康从丫鬟里抬上来的继室，只比戚戚大了不到五岁。竟还在这里狐假虎威，真当自己是魏府的当家主母了。”
    “赵树你乱说什么？”
    见场面又要失控，柳如歪着头瞪了汪流云与赵树一眼，不动声色地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银树叶。
    二人见状，立刻捂住了嘴，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叶倾城眉头挤作一团：“那魏戚戚何在？”
    汪流云轻撩了下碎发：“戚戚与她师父在闭关绣一件皇宫里贵人要的大作，实在是无暇顾及这里。但她的需求我都清楚得很，问我就是了！”
    “这……”叶倾城不由得面露难色。
    男主人没主意，女主人又不上心……如此看来，现下主要矛盾便集中在了汪流云与赵树身上了。
    叶倾城将柳如拉到角落里：“他们针锋相对，一点就燃，一起问可能会不太顺利。不如我们带到内室一个一个问，你觉得如何？”
    “你还挺聪明的嘛！”柳如嘴角一扯，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挑眉问道，“先问谁？”
    叶倾城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柳如：“时间紧迫，我去问汪流云。你去问赵树，结束后相互看记录便好。”
    柳如闻言，不禁愣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叶倾城：“你不怕我做手脚么？”
    叶倾城轻然一笑：“我信你。”
    叶倾城与柳如带着汪流云与赵树分别进了东西内室。
    东内室中。
    叶倾城率先发问道：“魏夫人，据我了解赵郎君与魏娘子还没有子嗣，这未来的新宅应该只有他们二人，再加上赵老郎君居住？三进院对于他们来说，未免有些太大了！”
    “三进院可是最基本的了，我们戚戚是魏家的心肝呐，自小就住惯了大宅子，怎么嫁了人就得委屈起来了！再说了，戚戚的师父还经常要去小住的，少一进院子，那岂不是就没有秀坊了。”
    汪流云说着还用手比划起来，语气傲慢。
    “还有，我给戚戚算过命，她命里有五个孩子，你说，这没有个大宅子也住不下啊！”
    另一边。
    柳如不解地向赵树提问：“坐东向西，可是你提的要求？”
    “没错！”赵树说着，腾地起了身，“人家都说我家子弦是文曲星转世，有八斗之才！未来定然在朝中身居要职。但他苦读多年，到去年才终于中了举人。我找人看了，是我们雁江的那宅子方位不好，压制住了他，未来购置新宅，定要坐西向东，才能一举高中。”
    柳如眼神错愕：“你一个武夫出身的人，生的儿子能是文曲星转世？”
    赵树神神秘秘地靠近了柳如，低声回道：“刚开始我也不信。疑惑着我一个开武馆的，怎么配有这样的福分！但是后来，我教他练武，发现他果真弱不禁风，还是个死脑筋，就和那些读书人一模一样！我才终于信了。”
    这是什么脑子？
    柳如扶着额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叶倾城靠着东内室的窗子，内心抓狂，透不过气。
    “魏夫人，后花园与祠堂，也是您的要求？”
    说到这里，汪流云突然眼眶泛红，柔弱地说道：“先夫人与少康都是苦命人。先夫人病逝多年，戚戚那时还小，对她仅有的记忆便是幼时在后花园里玩闹的情形，我怎么忍心让她连这最后的念想都没有啊！”
    “那祠堂呢？”
    “自然是要把先夫人与少康的牌位都供奉在新宅啊，少康几年前出了意外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总要让戚戚有个思念至亲之地啊！”
    叶倾城皱着眉头：“可是，魏少康与先夫人的牌位，不是应该供奉在魏府么？”
    汪流云闻言，愈发忧愁起来。
    “魏府大家大户，翁婆与兄嫂均住在一处。我一个不受重视的继室，带着戚戚一个孤女，在魏府根本没有地位。先夫人当年走在魏家长兄的生辰之日，家里人说是她与魏府相克，根本不让摆放她的牌位，还是我一直偷偷供奉在自己院内的。少康的牌位虽然入了宗堂，却也摆在角落里，我不想让他一直受这种委屈。”
    叶倾城渐渐被汪流云打动，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做了寡妇，居然还能为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继女考虑周全，还真是不易啊。
    但如此一来，便更加让人为难了。
    叶倾城与柳如结束了各自的问询，最后将赵子弦请到了内室里。
    “赵郎君，我们听了其他人的要求，但作为新宅的主人，我们想问问赵郎君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叶倾城发问。
    “小生没有要求。只要娘子满意，阿耶与丈母也满意便好。”
    柳如挑眉问道：“让他们都满意是不太可能了。若是去掉一人的要求，你想去掉谁的？”
    赵子弦听到此问，眼神忽然变得飘忽不定。
    沉默片刻后，他摆着手慌张地回：“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只管读书考上功名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我去管。”
    柳如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话是谁与你说的？你怎能不管？”
    赵子弦被柳如吓得发抖：“你去问我阿耶，或者去问我娘子！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不懂这些。”
    “你！这话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赵子弦，你可知你这是在逃避？读书人的头衔岂是让你用来当挡箭牌的？！”
    叶倾城还想与他争论，却被柳如一把拦了下来。
    “你冷静点，你逼他也没用。看他这样子，应是从来就没担当过什么。”
    赵子弦哆哆嗦嗦地后退到门口，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叶倾城气得失语，只得手抖着拍了下桌子解气。
    回到房间，叶倾城将今日的记录全都码在一起，又重新看了一遍。
    今日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但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心魔

    正在叶倾城苦思冥想之时。
    一家仆叩门而入，递过来一张纸帛：“叶掌柜，皇甫公子派我来问，您今日要去哪里探宅？”
    叶倾城思忖再三，最终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字——魏府。
    叶倾城的马车慢慢停在了魏府侧门门口。
    这侧门虽然也算气派，但门牌已经斑驳掉色，门档也已残缺边角。大门虚掩着，门口却没有家仆驻守。
    叶倾城轻手轻脚地从门缝向里望去，只见院子里虽然还算干净，但杂物繁多，角落里干枯的落叶已经叠成了厚厚几层，处处透出一股落魄之感。
    她回想着汪流云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疑惑着走到马夫身边：“咱们没有走错？这当真是魏府？”
    马夫爽朗：“叶掌柜，就是这！”
    “可为什么停在侧门？”叶倾城再次发问。
    马夫低语道：“娘子，咱们方才是先到的正门，那正门已经不能通行，听闻现下魏家人都是从侧门出入的。”
    叶倾城心中满是疑虑，这魏府该不会还有其他隐情？！
    这个汪流云竟然不说实情，果然不能听人一面之词，还好今日来了魏府，不然就让她骗过去了。
    叶倾城憋着一口气叩响了魏府大门。
    “来了！”
    大门被推开，来人是一穿着朴素的中年娘子，眉眼间盛满防备。
    叶倾城与她面面相觑，她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到身后在裙子上抹了抹，满脸羞涩地问道：“敢问娘子，您找谁？”
    “请问魏戚戚可是住这？”
    中年娘子脸色一变，没好气地说道：“她不在。”说着，便要将门关上。
    叶倾城慌张地伸手去挡，一个交错便被门掩住了手指。
    啊——
    叶倾城吃痛地叫了出来。
    中年娘子也慌了神，连连埋怨着：“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傻，竟用手去挡门呢？”
    好机会！
    叶倾城自然地将那微微红肿的手在中年娘子面前甩了几下，嘴里“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而后楚楚可怜地盯向了她，眼中满是委屈。
    中年娘子瞧她实在可怜，稍稍迟疑了下，便黑着脸重新将门打开：“进来，我帮你包扎一下。”
    “多谢夫人。”
    叶倾城跟着那中年娘子进了门。
    穿过那杂乱的小院后，便到了一处厅堂之中。只不过这厅堂已经成了杂物间，除了当中的太师椅还摆得整齐，其他地方都堆满了各种物件。
    中年娘子拿了棉布与药膏来：“娘子，您坐！”
    叶倾城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夫人，请问您与魏戚戚是什么关系啊？”
    中年娘子细心地帮叶倾城包扎着伤口：“我是她叔母。”
    “你们都住在这？魏府看着不小，为何要将物品都堆在这跨院之中，还从侧门出入呢？”叶倾城试探着问道。
    那夫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改方才的冷漠，带着绕有深意的笑问道：“你也是个牙郎？方才刚走了一位。看你样子，也是被汪流云那贱人给骗了？”
    刚走了一位，那定是柳如了……没想到她动作竟如此之快。
    “夫人，此话怎讲？”
    那中年娘子眯着眼说道：“魏府早就败了，如今只剩下这宅子了。但苦于没有银两打理，所以干脆全家都挤在这小跨院中度日。”
    叶倾城满是不解：“为何会弄到如此地步？”
    她叹了口气：“我夫君与二老挥霍无度，自从二弟走了，魏家就一日不如一日，能变卖的也早就卖光了，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魏戚戚是痴女，成日只醉心刺绣。汪流云死要面子，魏府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放不下魏夫人的身份。自从赵子弦那呆货来了，她便日日逼着人家去买新宅，定是自己也想跟过去一起住。”
    叶倾城听得呆了，这就说得通了，原来汪流云嘴里那口口声声为了魏戚戚好的条件，敢情全是为了自己提的呀。
    那夫人帮叶倾城包好了手指后，眼里闪着星星般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位娘子，方才我还以为你又是魏戚戚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绣娘姐妹，才会对你如此淡漠，真是抱歉。”
    她语气突然变得娇弱：“我求求你们，一定要帮赵子弦尽快找到宅子。让他们那一房的人赶紧搬出去。”
    “实不相瞒，现在这魏府只有我一个人操持，翁婆和我那不成器的夫君已经够我受的了！你们定要帮我减轻点负担……”
    中年娘子吐起槽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热情似火地拉着叶倾城说个不停。
    “一定一定……”
    叶倾城一边苦笑着点头，一边往门口慢慢挪步，才得以脱身。
    乌山别院，跨院。
    夜已深，月明高悬。自从回到了房间叶倾城便一直整理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若是去掉了汪流云的那些要求，这宅子便好找多了。但是现在还要弄清楚，汪流云所提的那些要求中，到底有哪些是魏戚戚提的。
    今日听汪流云说，魏戚戚目前正与她师父一起在她师姐百灵的夫家闭关。
    明日，她需得想办法亲自去见一见魏戚戚才行。
    想到这里，叶倾城抽出提前与家仆要来的纸帛，写上了“卢府”两个字。
    “团锦！将这个送去给皇甫公子。”
    “是，娘子。”
    嗷嗷——
    团锦刚走不久，隔壁的孔雀就一连叫了好几声。
    叶倾城忍不住吐槽，这孔雀怎么一到夜里就叫个不停，怪吓人的。
    她刚想洗漱休息，昨日那撞击声便再次传来，听起来比昨夜的更为剧烈。
    要不要再去看看呢？万一又被柳如骂一顿……
    算了，骂就骂！
    有了昨日的经验，叶倾城出了门便直奔柳如的房间而去。
    咚咚咚——
    她一边叩着门，一边大声唤着她的名字：“柳如？柳如？”
    正在这时，房间里再次传来家具撞击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柳如的房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微弱地洒出一条清冷的半弧。
    叶倾城用脚摸索着探进房间：“柳如，你在哪？”
    嗷嗷——
    随着孔雀的再次鸣叫，叶倾城的不远处，也再次响起了那撞击声。
    她寻着那声音终于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正用头使劲儿撞击柜门的柳如。
    咚咚咚——
    她撞得毫不留情，就像要把自己的脑袋撞破一样。
    叶倾城慌张地挡在了柳如身前：“柳如，发生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柳如双眼睁得极大，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从惊恐到无助，最后又变成了焦愁。
    她盯着眼前的叶倾城，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下一秒，出乎叶倾城的意料，柳如竟如孩童一般钻进了叶倾城怀里，抖个不停。
    温热的泪滴一滴一滴地浸透了叶倾城的衣裙。
    柳如泪如雨下，弱弱地呢喃道：“阿耶，阿娘，不要丢下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只想堂堂正正的赢

    叶倾城帮柳如擦汗，却不想一碰到她，她便愈加惊恐。
    不远处的地面，打翻的烛台和书简乱作一团。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嗷嗷——
    孔雀的啼鸣不断传来，柳如也将自己蜷缩地更紧了一些。
    叶倾城眸光轻轻闪烁，是因为孔雀么……
    乌山别院，西跨院。
    叶倾城将柳如扶到床上后，便独自找来了那少将军的西跨院。
    与她和柳如住的东跨院不同，这边家仆遍布，守卫森严，几乎五步一灯。
    她站在门前，屏住呼吸向院内张望，仿佛一根紧绷的琴弦。
    “何人在那？转过身来！”侍卫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叶倾城慌张地转身。
    齐木却已伫立在她身前：“娘子，您可是在找人？”
    叶倾城偷偷咽了咽口水，轻推开侍卫架在她身前的长枪：“我……我在找鸟……”
    齐木将叶倾城请到了游廊中，背着手，似笑非笑：“这位娘子，您口中说的鸟，是我家少将军的爱宠，香香。”
    他顿了顿，挑着眉毛继续问道：“不知娘子深夜独自有一人强闯少将军庭院，来找香香所为何事啊？”
    这少将军居然养孔雀当宠物，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我……我没有强闯。”叶倾城先给自己辩驳了一句，“这位仲叔，实在是你们那香香每天夜里都叫个不停，吵得我睡不着！”
    齐木用羽毛扇遮着微微上翘的嘴角，但又马上恢复了冷峻：“第一，我叫齐木。第二，孔雀啼叫，我们也无计可施。若只为这事，您便请回。”
    齐木转身便要走。
    “齐木仲叔！”叶倾城慌忙地叫住了齐木，“有计可施！有计可施！可不可以让我见一下香香！”
    齐木闻言，甩着衣摆回过身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叶倾城转了一圈：“娘子，您看起来神采奕奕，不像是受啼鸣困扰的样子。您可否实话告诉我，为何一定要让香香安静？”
    叶倾城被齐木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吓到，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因为……因为我朋友害怕这个声音。”
    “哦？”齐木痞笑着问，“让我猜猜，你口中的朋友，可是那与你正在比试，同住东跨院的娘子？”
    “正是。”
    叶倾城答得干脆，一身正气凌然。
    “那我倒好奇了。你二人正在比试，她若休息不好，难道不是对你大有益处么？娘子为何要出手帮她呢？”
    叶倾城冷哼一声：“我本以为齐木仲叔既是少将军部下，应当是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竟会说出这样歹毒的话来。”她抬眼直视齐木的双眸，“我的确与她是对手，但我只想堂堂正正地赢。”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叶倾城推开侍卫，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齐木望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看来你的好意人家并不领情啊！这丫头还真是有趣。”
    慕容昭从游廊柱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娇媚一笑：“还是这般冥顽不灵。她打算堂堂正正地赢，可别人却不这么想……”
    齐木利落地一招手，两名侍卫便恭敬地俯身听命。
    “去，把香香带到角院去！”
    “是，先生。”
    叶倾城带着一肚子气往回走。还未走回到房间，孔雀的啼鸣声便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难道是齐木良心发现了？
    不可能！肯定是香香与我心有灵犀了！
    次日，来接叶倾城的马车早早地便等在了别院门口。
    掀开卷帘，柳如竟已经坐在车上。
    叶倾城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车夫连忙前来解释：“叶掌柜，柳娘子今日也去卢府，所以就……”
    “好，我知道了。”
    叶倾城一坐进马车，马夫便熟练地撵着马儿起了步。
    马车里安静的可怕，两人相对而坐，莫名的多了一丝尴尬。
    “你好些了么？”
    “昨夜，谢谢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又是一阵沉默。
    “好些了。”
    “不用客气。”
    再次异口同声，两人都默契地笑了笑。
    见柳如神色稍稍缓和，叶倾城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试探着问道：“你……为何害怕孔雀的叫声？还有，你晚上为何不点上烛台呀？”
    她话音刚落，柳如又黑了脸，指尖处又露出了半只银树叶。
    叶倾城见好就收：“好好好，别再拿你那破暗器了，我不问就是了。”
    卢府。
    一穿得精致的丫鬟带着叶倾城与柳如一路到了一花园旁的小厅堂中。
    “两位娘子，这是我家少夫人专门接待朋友的地方，点心与茶水请随意享用。稍等片刻，我家夫人与魏娘子马上就来。”
    “多谢。”
    “卢少夫人还真是精致！在小花园里还专门打造了吃茶的地方。”叶倾城感叹道。
    柳如观察着四周，随手拿起了一只茶盏瞧了瞧，又用指尖轻拂过其他茶具：“怕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将沾了灰的手指展示给叶倾城看，继续说道：“这茶具出自名家之手，只可惜这一套是赝品。应该是摆在这里撑门面的。”
    “你怎么知道是赝品？”
    柳如翻转茶盏，将底部展示给叶倾城看。
    “因为这章刻有问题，虽然仿造的人已经尽力，但却不知这名大师习惯在章刻的四周留一个缺口。”
    正在此时，卢少夫人与魏戚戚一起走了进来，二人都是清素的打扮，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髻。
    “见过两位夫人。”叶倾城与柳如一起福了个礼。
    魏戚戚一进门便没有好脸色：“竟还找到这里来了！温流云还真是没用！”
    卢少夫人见状，立刻温和地劝道：“戚戚，到底是你与子弦的宅子，她们愿意来问问你，还是蛮周到的。”
    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夫家世代袭承着老宅，我怕是没有需要买新宅的契机了。今日借你的光，师姐也跟着开开眼。”
    她顿了顿，衣袖一摆：“两位娘子也快坐呀！来人，去把我夫君前些日子刚送我的蒸青绿茶取来些，我们一边饮茶一边聊，岂不更好！”
    魏戚戚连连抱怨：“真是浪费功夫，有这会子我又能多绣一枝叶条了。”
    她黑着脸在卢少夫人身边坐定，“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尽快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攀比

    叶倾城与柳如对看一眼，将记录着求宅需求的书册递到了魏戚戚面前。
    “魏娘子，您先看一下这些需求，我们想和您确认一下，这其中有哪些是你自己提的？”叶倾城不卑不亢地问道。
    魏戚戚还没接过去，卢少夫人倒先抢了去。
    她粗扫了一遍，阴阳怪气道：“戚戚啊，这绣楼可是你要的？我这小秀坊不好么？”
    “你要在宅子里盖绣楼，可是存心要与我攀比？”
    魏戚戚脸腾地红了起来，呵呵地干笑着：“怎么会啊！这不过是我自小的愿望罢了，师姐莫要多想。”
    卢少夫人眼神突然变得尖锐：“你若想要个清净地方做刺绣，一个小秀坊足以，你非要个二层绣楼，是想把师父从我这里接过去住！”
    她润了一口茶，装作不在意地吐了句：“我倒不是非要留师父在我这，只不过师父在我这都住惯了，怕是有几层绣楼她都不会去呀。”
    魏戚戚一点就着，腾地起了身，一气之下将面前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你就是想把师父扣下，方便你偷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参与的那些贵人绣品，根本就是仗着近水楼台，求师父带你一起完成的！”
    “然后你又打着那些名品的旗号到处骗人！日后等我有了新宅，你就休想再独霸师父了！”
    卢少夫人被刺疼，也不再收敛。
    她冷哼了一声，笑着转向了叶倾城与柳如这边：“你们说说，她魏戚戚是不是痴心妄想？”
    “你们快告诉告诉她，她夫君能拿出来多少银两，居然还在这里做春秋大梦！”
    “你说什么？”魏戚戚瞬间没了气势，转向叶倾城与柳如，“你们说啊，子弦拿了多少出来？”
    叶倾城与柳如为难地不敢吭声。
    卢少夫人谄笑着将书册递给了魏戚戚：“你自个儿看！”
    魏戚戚拿到书册看到上面的金额，直接就傻了。
    “只有一百万钱？那我们魏家能拿出多少？我之前那些绣品卖的钱呢？为什么不加进来？”
    叶倾城闻言，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回：“魏娘子，这已经是全部了。”
    “所以我们才来见您，希望能去掉一些多余的条件，不然这个价格在长安很难买到合你们心意的宅子。”
    “拿笔来！”
    魏戚戚憋着一口气，睫毛如鸦羽一般轻颤，手也抖个不停。
    “不要三进院了，就两进，一进居住，一进后罩房改成绣楼。”
    叶倾城心中大喜，刚想要应下来，就被卢少夫人打断：“现在哪还有正经人家住二进院的宅子呀！实在上不了台面。”
    魏戚戚闻言，摇了摇头：“不，那不要跨院和后花园了！”
    “好！”有了刚刚的经验，柳如立刻拍手应和。
    卢少夫人不紧不慢，又徐徐地接上了话：“好什么好啊！若没了跨院，师父去你那住哪？”
    “你还想与我争抢师父，师父最爱在花园里找灵感了，若连个后花园都没有，你让她老人家怎么在你府上闭关？”
    魏戚戚听了冷汗直流，拿着笔的手也愈发地不受控制。
    叶倾城见状，特意绕到了她身边，帮她擦了擦汗：“魏娘子，你不要受干扰，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删减便好。”
    魏戚戚稍稍缓和了些，终于重新拿起了笔。
    卢少夫人在一旁继续着她的冷嘲热讽：“戚戚啊，实在不成你就在自己房间里隔出一块地方，自己绣绣算了。”
    说着，她还不忘招待叶倾城与柳如：“两位娘子，别客气，吃点鲜花膏。这花瓣可是名品牡丹的花瓣，全长安一共才结了不到十朵。你们眼前便是其中两朵，金贵得很。”
    叶倾城见魏戚戚已经被气得青筋暴起，再也忍无可忍。
    不行，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卢少夫人离开这里，只要有她在，魏戚戚便不可能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叶倾城拿起鲜花膏便咬了一大口。
    “味道怎么样？”卢少夫人立刻笑脸相迎，期待着她的反应。
    叶倾城细细咀嚼了几下，故意大声回道：“实在不怎么样！”
    卢少夫人没有听到预想的反应，不禁僵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不怎么样！尤其是你这花瓣，根本不是什么名品！”
    “腌制方法也不对，真正好吃的鲜花膏，还未入口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吃过之后满口留香，甜而不腻。实不相瞒，卢少夫人你这个，差的远了！”
    卢少夫人脸色变得难看，红着耳朵喘着粗气，似乎在极力地压制自己。
    柳如在一旁闷笑着默默端起了茶盏。
    “还有这茶，恕我直言，卢少夫人平日里应该极少烹茶。”柳如放低茶盏，指着茶汤继续说道，“这茶汤浑浊澄黄，而真正的蒸青绿茶，汤清、芳香、味醇。卢少夫人最好问问您夫君，是不是被人骗了？”
    见卢少夫人被二人联手打击，一旁的魏戚戚终于扬起了嘴角。
    “师姐方才说这茶不便宜，赶快去问问你夫君？兴许还能把银两讨回来。”
    卢少夫人气得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她故作镇静地起了身：“两个商人女子懂什么！真是浪费了我这些好东西。我还要去陪师父，失陪了！”
    叶倾城与柳如笑着碰了个杯。
    “谢谢你们。”
    魏戚戚地垂着眼眸，“我几乎从来没赢过她。出身不如她、技艺不如她、嫁的不如她，连吵嘴也不是她的对手。”
    叶倾城看着魏戚戚，恨极了她这副妄自菲薄的样子。
    “你其实不必凡事都与她比。她拿出来与你比的，都是她自以为有优势的地方。但你有的，她却不见得有。她其实也很羡慕你。”
    魏戚戚轻叹了口气：“可我有什么呢？”
    柳如看着她，心中猛然燃起一股酸涩：“世人总是容易被看到的事物迷惑，即使眼前的一切漏洞百出，却还是视而不见。”
    魏戚戚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这位娘子，我不明白。”
    叶倾城揽过她的肩膀：“你阿耶是人品贵重的魏少康，虽然魏家不富裕，但人人夸赞其清廉勤俭，你的出身并不差。”
    “你说你技艺不如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与你师父一起居住，为何每次闭关还都要叫你过来呢？你师父到底更看重谁，一目了然。”
    魏戚戚眼中重现了光芒，轻轻擦了擦眼泪：“真的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手脚

    见魏戚戚终于打起精神，叶倾城兴致更甚：“还不止，说到嫁的好。你只看到了卢府是高门大户，却看不到你师姐的生活其实很拮据。”
    魏戚戚眼中的不可思议一闪而过。
    “拮据？这不可能。我师姐的吃穿用度向来讲究，也从未顾虑过钱财之事。”
    柳如冷哼道：“除了方才的茶与鲜花膏，你在这里能看到的所有物件，也几乎都是次等赝品。”
    “我与叶掌柜从卢府正门一路走到这里，除了这小花园，其他地方虽有些老旧却都华贵堂皇。这说明着，卢府并没有人支持你师姐在小花园打造秀坊，这里的所有，应该都是卢少夫人用自己的嫁妆，自己置办的。”
    魏戚戚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师姐从来没有带我与师父去过卢府别的区域，每次前来也都是从这小后门直接进来。”
    叶倾城惋惜着将一张清单交到魏戚戚手上。
    “可惜你只醉心你的刺绣，却从未真切地看清身边人。你好好看看，这是赵家变卖雁江所有家产的清单，虽然赵家没有卢家富有，但为了买这个新宅，赵家却愿意拿出所有。”
    “而卢少郎君生在富贵的卢家，却连帮你师姐撑门面的银两都不愿意给。”
    “你倒说说，到底是谁嫁的更好？”
    魏戚戚眼底湿润，将清单在手中紧握：“两位娘子，我想好了。我不要绣楼，也不要秀坊了，只要与师姐这里不要过远，方便我与师父讨教即可。宅子也不需要太大，足够我和子弦、阿翁常住，我继母偶尔来小住便好。”
    她向二人福了个礼：“但我，还想加上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柳如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戚戚嫣然一笑，眼中盛满爱意：“我想加上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有劳两位娘子！”
    叶倾城与柳如闻言，相视一笑。
    回到乌山别院后，叶倾城连晚膳也没用，只随手抓了几块糕点便急匆匆地回了房间。
    虽然魏戚戚降低了求宅要求，但赵子弦只有一百万钱，选择还是不多。
    她与柳如用掉了两天的机会去理清需求，明日最后一次探宅便显得格外重要，必须要精挑细选一番才行。
    夕阳西下，烛影摇曳。
    叶倾城坐在窗前将需求重新列好，对应着一页一页查找着宅册。
    不行，这个价格超过太多。
    这个也不成，位置距离卢府实在太远了。
    ……
    正当她苦闷之时，一间价格低廉的宅子却突然出现了。
    “这间宅子位置也好，规格也大，可为什么如此便宜？”
    叶倾城皱着眉，仔细查看着宅册上记载的探宅日志与原主说明。
    宅册记载，这宅子的主人是曾经的太傅少卿凌华安。凌少卿去世后，因一直找不到从四品品级以上，又有足够银两的买家，所以这宅子的价格一再被降低，才沦落至此。
    但即使价格已经如此低廉，也还是无人接手，这宅子如今已然变成了半座荒宅，恐怕再难出手了。
    虽然赵子弦还没有高中，还没有机会去捡这种宅子的漏。但还有那些本身宅子价值不菲，却因或是迷信、或是谣言而一再贬值不好出手的宅子，不如往这个方向找找！
    想到这里，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丧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都怪她走得太匆忙，没有带这种情况的宅册。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郭子维塞给她的那本宅册突然从桌角滑了出来。
    叶倾城眼前一亮，唇边展开一抹笑容，怎么把它给忘了呢！
    一个时辰后，叶倾城房间门口。
    叶倾城将写好地址的纸帛再次交给了皇甫的家仆：“这个帮我交给三位考官，明日未时出发。”
    “好的，叶掌柜。”
    看着家仆远去，叶倾城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望了望对面柳如的房间，猛然发现，今夜好像一直没听到那孔雀的叫声。
    难道真是齐木好心帮了忙么？
    乌山别院，西跨院。
    叶倾城再次来到了西跨院门口，将脑袋卡在栅栏院门上，左顾右盼。
    “叶掌柜，可是在找在下？”
    齐木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叶倾城吓了一跳，慌张中她的头不小心撞到了栅栏上，发出一声清亮的“铛”。
    她揉着脑袋，向齐木福了个礼。
    “齐木仲叔！我是特意替我那朋友来感谢您的！多谢您把香香带走，感激不尽！”
    齐木斜眼瞧了她一下：“是少将军怕这里人多让香香害怕，才带到了角院去，与你们无关。你们少自作多情。”
    “哦。”叶倾城机械地应了声，“无论怎样，还是谢谢您与少将军！”
    此时，齐木一眼瞧见了叶倾城外披上歪歪斜斜的梨花图案。
    他眼波流动，绣得如此粗糙，定是出自她之手。
    “你的家人都还好？”齐木一时走了神，脱口而出。
    叶倾城先是一愣，马上疑惑着问道：“齐木仲叔可是认识我的家人？”
    齐木自知失言，立刻收敛了情绪答道：“齐某不是长安人氏，自然不认得，只是顺口一问，叶掌柜不必挂心。”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叶倾城似信非信地回到东跨院，见柳如房间亮着灯又开着门，想把孔雀已经挪去角院的好消息告诉她，便走了进去。
    “柳如？柳如？”
    叶倾城找遍了房间，也没见到柳如的踪影。
    见桌子上的笔墨还未干，叶倾城想着她可能是去找考官们交纸帛了，便悻悻地回了房。
    乌山别院，西厢客房。
    颜伯奇悄悄关上窗子，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纸帛递了出去。
    “这是叶倾城明日要去探的宅子，你自己看！”
    “多谢颜会长。”柳如笑着展开纸帛。
    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她的面容突然凝固，方才嘴角的笑意此刻已荡然无存。
    颜伯奇眉头皱起：“看你这表情，可是没有胜算？”
    “怎么这么巧，就偏偏就选中了它？”柳如摇着头，嘴里不断地呢喃道：“不行，不能让她去这宅子！”
    她稍稍平缓了下情绪，抬眸问道：“颜会长，可否请您再帮我一个忙？”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又闹鬼啦！

    次日未时，叶倾城早早地便等在了大门口，神采奕奕。
    “叶掌柜今日这么早啊！”经过几日的相处，马夫已经与她逐渐相熟。
    “是啊！今日需要细细查看，咱们走快些！有劳！”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素净的宅子前。
    叶倾城下了车，反复观察着周围，一脸疑惑地问道：“你确定这里是新昌坊的徐宅？怎么看起来和宅册上的户样图相差甚多？”
    “新昌坊？”马夫眼神微微一怔，掏出了纸帛又看了看，“叶掌柜，可是您写错了地址？您这纸帛上写的明明是永和坊的刘宅啊。”
    “什么？”
    叶倾城不可置信，一把抢过纸帛。
    她明明写的是徐宅，怎么变成了永和坊的刘宅了？
    “马夫，不是这，我们现在块去新昌坊！还好今日出发得早，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马夫眉头紧锁：“叶掌柜，这可不行。我家公子特意交代过了，这是你与柳娘子之间的比试，一日只能探一宅，而且还必须得是这纸帛上写的地方。”
    “若为您徇了私，我就要被皇甫公子赶走了，我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养呢，您可别害我啊！今日您要么在这，要么只能回别院，别的地方我都不能带您去！”
    说罢，马夫抱着膀子往马车上一坐，便不再吭声了。
    叶倾城扶着墙连连叹气，盯着纸帛，一筹莫展。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得想办法赶去徐宅才行。可新昌坊在最东侧，永和坊在最西边，她身上又没有银两，要怎么才能过去呢！
    “诶！你当真不肯帮我？”
    马夫头也不抬一下，只管闭着眼摇了摇头。他的拒绝浇灭了叶倾城最后一丝希望。
    既然如此，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下一秒，叶倾城二话不说便开始向东走去。
    马夫见没了声响，好奇地睁开了眼。他没看到叶倾城的身影，瞬间便慌了神。
    直到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正在徒步的倔强身影。
    他不可置信地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傻……靠两条腿走到新昌坊，估计要走到散架了！”
    刘宅一旁的通道里。
    柳如看着叶倾城远去的背影，气得一拳打在墙上，咬着牙埋怨：“叶倾城，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随着地上的影子渐短，金吾卫敲响酉时的钟鼓。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叶倾城，拖着沉重的身体，两眼无神地瘫坐在了徐宅大门口。
    “终于到了！”
    她凌乱的头发随着寒风恣意地乱飞，僵直的双腿也几乎不能打弯，好似失去了骨头一般。
    此时，一名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子跨着个小篮子从一旁的小路里窜了出来。
    她的篮子用一块白色的布盖着，但角落里还是隐约露出了红果子的边边角角。
    叶倾城渴到不行，一眼便盯上了那篮子里的果子。
    “婆婆，您那篮子里装的可是果子？我好渴，可否给我一个！我现下身上虽然没带银两，但你可以把住址告诉我，日后我定然加倍相还！”
    那老婆子听到了叶倾城的声音，微微侧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忽然，她瞪大了双眼，嘴唇也抖动不止，啧啧后退，还差点睡倒在地。
    “婆婆，您怎么了？若不行，就算了。”
    叶倾城见婆婆的状态诡异，立刻起了身，准备上前扶上一把。
    不料，那老婆子竟直接丢下篮子，慌慌张张地往叶倾城反方向，跌跌撞撞地逃了去，嘴里还大喊着：“又闹鬼啦！！徐景春回来报仇啦！徐景春回来报仇啦……”
    叶倾城见状，不禁怔在原地。
    婆婆该不会是把她当成女鬼了？
    她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确实也不怪那老婆婆，她现下确实过于潦草了。
    时辰不早了，还是直接去探宅。
    叶倾城直接推开了徐宅破旧的大门。果然如她所料，徐宅因为几年无人居住已经荒草丛生。
    宅册上记载徐家的主人徐公秉本身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是因其妻子的义父贪污获罪，才不幸被连累，一起被抄了家。
    当年徐公秉靠着家世尚好，收了附近不少租住在这的孩子读书。他为人勤俭，乐善好施，最后被抄出来的除了祖传的珠宝器物外，便只有珍贵稀有的书卷了，是难得的大好人。
    但尽管是这样，徐家被抄家时，也还是受尽四邻的冷眼和奚落，并无一人为徐公秉说情，都是有多远避多远。
    徐宅被抄之后，这宅子便落入了公家手里，因此价格低廉。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忌讳徐家的悲惨遭遇，不敢接手。
    叶倾城捧着徐宅的户样图，依次查看着各个房间的状况。
    虽然她不怕什么鬼，但这诺大的荒宅一个人走在里面还是有些心慌。
    “太好了，就只剩下后厨了！”
    天光渐远，叶倾城从袖子掏出了火折子点燃，慢慢摸进了后厨。
    啪——
    谁知她刚一走进去，后厨的门便被用力关上了。
    叶倾城使劲儿推着后厨的门，可任她如何用力，那门都纹丝不动。
    这里安静的可怕，桌面上摆得整齐的一排青花瓷碗个个都映着火折子的光，像是一排扭曲着的鬼脸。
    叶倾城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猛然想起方才那老婆婆的话——又闹鬼啦！
    她……为什么要说‘又’？！
    郑府，庭院暖阁。
    矮桌上摆了满满的冷盘，一旁的暖炉上还温着美酒，郑书易一个人坐在桌前，孤影自酌。
    脚步声渐近。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郑书易抬眸相看，喜出望外。
    郭子维掀开卷帘，在郑书易对面坐了下来。
    他轻轻地搓着手：“你为何会约我？”
    郑书易帮郭子维将酒斟满：“以现在你我的境遇，难道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么？”
    砰——
    两人苦笑着碰了杯。
    郭子维瞳眸深邃：“我很好奇，你既如此看重柳娘子，为何她还只是个妾？”
    郑书易闻言，眉心猛得一蹙：“因两年前，我有一未过门的妻子，在即将成婚之时，她家被抄了。”
    他将酒盏举过头顶，随后又轻洒向地面，眼底盛着哀愁。
    “父母之命不可违，我虽从未见过她，但既定了亲，我便敬重她是我的妻子，自当为她服丧三年。”
    “一年后我在驿馆遇到了如儿，她先后救了我两次，又帮我解决了很大的难题，我们一来二去的，就有了好感。但碍于服丧，只能委屈她，先做了妾。”
    “原来如此。”郭子维主动与郑书易碰了杯。
    郑书易醉眸微醺，晃着脑袋问道：“郭兄你德才兼备，是昆山片玉般的人物，为何愿意委身在叶府做男宠呢？”
    噗——
    郭子维一口酒喷了出来：“谁告诉你，我是男宠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集体失联

    郑书易摆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痴笑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郭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郑某都懂！出身不好找人庇荫，这在女子中很普遍！”
    郭子维想要插话，却被郑书易递过来的酒又堵住了嘴。
    “女子可以倚靠夫君翻身，男子又有何不可！这不丢人！反而，郑某还很欣赏郭兄这种能屈能伸，无畏外人言语的心性！”
    郭子维苦笑着喝了酒，他没想到，在外人眼里他竟是这样的形象。
    “诶？怎么没酒了？”郑书易将酒壶高举过头顶，倾倒着酒壶，憨爽地接住了最后一滴酒。
    “我与郭兄难得一聚，怎能悻悻而归！来人！再去拿一壶酒来！”
    家仆很快便又端上来一壶，给二人均添满了酒。
    两人再次碰杯。
    郭子维的酒盏刚到唇边。
    “郭兄，且慢！”郑书易突然喝住了他。
    郭子维疑惑着挑眉：“怎么了？”
    “这酒里加了蒙汗药。”郑书易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一会，继续说道：“这药性很强，常人只要喝上一口便足够昏睡到天明了。”
    郭子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那郑兄方才不是已经……”
    郑书易一脸骄傲：“郭兄莫要担心，我常年喝如儿给我加的蒙汗药，早就没有感觉了，甚至还能品出药性的强弱。”
    “郑兄早就知道柳如背后在做的那些事了？”郭子维不可置信地问道。
    “知道啊！”郑书易闻言，眼眸一沉，“她与下属见面，交代的事情，我全都知晓。只是一直在配合她装睡罢了。”
    郑书易的话超出了郭子维意料，他睁大了双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愿意赌上家业陪如儿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怕她知道蒙汗药对我已经不起作用。”
    “你怕她除掉你？”
    “我怕她放弃我……”
    郑书易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郭子维大受震撼。
    “我让他们再拿一壶来便是！”郑书易也不多想，迷离着眼神喃喃道。
    “还喝？定是她们那边出事了，快跟我走！”
    郑书打了个酒嗝问道：“去哪？”
    郭子维拉起郑书易的衣袖，眼眸深邃：“乌山别院。”
    徐家老宅，后厨。
    叶倾城贴着门站得笔直，她一动也不敢动，只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咕咕——
    叶倾城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她的确已经好几个时辰没进食了，还徒步横穿了长安城，又怎能不饿呢？
    叶倾城垂头丧气地揉搓着肚子，可怜兮兮：“肚子啊肚子！虽然这里是后厨，却是个荒宅里的后厨，只能委屈你了！”
    就在此时，一声微弱的呼噜声从角落里响起。
    叶倾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重新点起了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单薄，少女一点点向那声源处靠近，冷汗直流。
    泥塑的炉灶与灰黑的墙壁围合成出一个死角。
    阴影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均匀地上下浮动。
    叶倾城随手拾起了一块小石子丢了过去。
    哎呦——
    角落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嚎叫。
    “你是人是鬼？”叶倾城瑟缩着发问，喉咙轻颤。
    阴影里的那人突然坐了起来，几倍大的影子映在墙上仿佛是一座大山。
    叶倾城跌坐在地，屏住了呼吸。
    “你把老夫吵醒了，还要问我是人是鬼？”
    说着，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确定是个人后，叶倾城长呼了一口气：“这是徐家的老宅，你是何人？为何不经允许就私自闯入府中？”
    老头眯起眼睛，又走近了几步：“诶？丫头，怎么是你啊？你我还真是有缘啊！”
    叶倾城借着火光重新打量了下眼前这老头，还是不认得。
    她厉色道：“你莫要胡乱攀扯！我没见过你！”
    老头呵呵大笑起来：“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那日在县狱，你我相隔甚远。但我可记得你，与你一道的那丹凤眼俊俏郎君，怎么没来啊？”
    叶倾城终于反应过来：“哦～你是县狱里那故作玄虚的老乞丐啊！我记得是叫……信夫！怪不得要被抓进去！你这是私闯民宅你知道么？”
    老头不乐意地轻哼：“你这丫头怪没礼貌的！”
    他故意用力扑落掉了身上的土，呛得叶倾城咳嗽不止。
    “你自己瞧瞧这哪里像个民宅？这分明是个闹鬼的荒宅，反正闲着无人也是浪费，老夫进来借住几个月，有何不可？”
    叶倾城闻言，眼中瞬间划过一丝希望：“你在这住多久了？”
    “应……一月有余了。”
    叶倾城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问道：“那你可知，这后厨，除了门窗能出入，还有什么地方能出去么？”
    乌山别院，大门口。
    郭子维与郑书易一起赶到之时，这里已经乱做一团。
    皇甫的家仆们进进出出，个个步伐匆忙。
    郭子维随手拉住一人：“这位郎君，可是皇甫公子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何都急匆匆的？”
    那家仆长叹一声：“哎，是借住在我们这的两位娘子，连同送她们出去的两位车夫，都不知所踪了。现在大家都到处找人呢，能不乱嘛！”
    郭子维与郑书易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一起冲进了门。
    正堂中。
    皇甫之问神色忧虑，正不停地叩着桌子：“她们今日要去探的那两间宅子的主人，都回说没见她们去过。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颜伯奇则在一旁眼神闪躲：“别担心，苏兄已经回去找县尉帮忙了，我们等消息便好。”
    郑书易一走进来，便揪紧了皇甫的衣领，一肚子气地咆哮：“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事？不允许别人跟着！那我问你，她们现在人呢？人呢？！”
    皇甫任由郑书易发着狂：“抱歉郑会长、郭郎君，是我的疏忽。我们定会全力搜寻！”
    郭子维劝下暴怒的郑书易：“郑兄，你先冷静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
    郑书易松开皇甫，没好气地别过脸去。
    “她们二人都是今日出去探宅之后便失踪了么？”郭子维发问。
    “没错，已经派人去问过屋主了，很奇怪，那两座宅子她们今日都没有去过。现下就算要找，也不知从何处找起了。”皇甫满头是汗，他从袖子里拿出两张纸帛递给郭子维，“郭郎君，这是她们写的探宅纸帛，你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郭子维展开纸帛，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不是倾城的字迹，这地址肯定有问题，那倾城原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呢？
    “皇甫公子，可否让我去倾城的房间看看？”
    “没问题！郭郎君，请跟我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徐家老宅

    叶倾城的房间里凌乱不堪，到处都丢着她的记录以及宅册。
    郭子维站在房间中央，完美地复刻出了叶倾城的行动轨迹。很快，他便在繁杂的记录中，找到了叶倾城与魏戚戚沟通后，最后写下的那张需求单。
    对应着需求，他在宅册中筛选出了两间符合要求的宅子，而后便陷入了纠结。
    见郭子维停了下来，在一旁踱步的郑书易立刻围了过来：“郭兄，怎么样？到底是哪里？你可有眉目了？”
    郭子维看着两张宅册摇了摇头：“可惜两座宅子距离有些远，但以目前的线索来看，就是这其中之一了。事不宜迟，不如我们分头行动。”
    “好！”皇甫与郑书易异口同声。
    就在三人正要带着家仆出门寻找之时。
    “郭郎君，且慢！”随着一声清亮的少女声音传来，阿桂扣着颜伯奇的手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颜会长？您是何时离开的？”皇甫不解发问。
    颜伯奇低头不语，自觉没脸地闭上了眼睛。
    “阿桂？”郭子维震惊不已，“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跑了么？”
    ”郭郎君，我担心这别院有异，一直没有离开长安。这几日一直在暗中保护娘子。只是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然我白天也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这人神色鬼祟，方才你们刚走，他便慌慌张张地收拾包袱去了。定然有事隐瞒！”她正说着，脸色一变，气愤地将颜伯奇推了出去，大声怒斥道，“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郑书易焦急摇晃着颜伯奇：“颜会长，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如今如儿不见了踪影，十万火急。你若知道内情，请一定告知于我！”
    颜伯奇长叹了口气：“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不再隐瞒了。”他从袖子里拿出叶倾城原本的那张纸帛，“她们可能在这。”
    另一边，叶倾城跟着那信夫从灶台旁的小洞钻出了后厨。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啊？”叶倾城发问。
    信夫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回：“因为这洞就是我挖的啊！从这里出去就可以直接走到大门口了，原来的门位置开的不好。”
    “你偷偷藏在人家家里就算了，居然还嫌弃起人家家里的构造了！”
    信夫听了又不乐意了：“没有我挖的洞你还出不来呢，你这丫头真不懂得感恩！你既出来了就赶紧走，老夫我要回去继续睡觉了！”
    “不行！”
    叶倾城不等信夫反应，拉起他边向后罩房走去。
    “喂喂喂！你这丫头去后面干嘛啊！听闻这宅子闹鬼，后面是女子闺房阴气最重，老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少废话！我自然知道，但这宅子是给客人探的，是否闹鬼，我必须打探清楚！”
    “那你拉着我作甚？这与老夫我又有何干啊？”信夫挣扎着问道。
    叶倾城闻言，嘴角咧出一个弧度，露出个尴尬的笑容。
    “自然是因为我一个人，害怕！”
    叶倾城话音刚落，一个白衣人影便从两人面前飞驰而过。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你方才可看见了？”信夫哆嗦着问道。
    叶倾城屏着呼吸，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看见了。”
    “鬼啊！”两人几乎同时惊呼。
    正在两人准备冲出后院之时，一股浓重的烟气狠狠地钻进了叶倾城鼻子里。
    叶倾城拉住信夫，又使劲儿嗅了嗅。
    “又怎么了？”信夫不耐烦地问道。
    “你闻，可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叶倾城疑惑着发问。
    站在叶倾城对面的信夫向她身后不以为意地一指：“是啊，不就是你身后那房间起火了嘛！”
    叶倾城转过身来，只见眼前那房间正源源不断地有浓烟冒出，却只能隐约地看到一点点微弱的火光。
    若是鬼，怎么会放火呢？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更何况早不放火晚不放火，偏偏在她来探宅的时候放火，还选在了后罩房，定有什么蹊跷！
    她必须进去看看！
    叶倾城观察了一下四周。
    麻利地用院子里的水将自己身上泼湿，又从衣裳上扯了块布下来系在了口鼻处。
    “丫头啊，你不是打算进去？”信夫紧张地拉住了叶倾城，“你听我的，这又不是你家，别搭上了自己的小命！”
    叶倾城甩开他的手：“信夫，你已在这住了一个月，这也算是你半个家了，你若还有良心，就速去找人帮忙救火！”
    不等信夫回应，她一个箭步便冲进了那起火的房间。
    “诶！”信夫看着消失在烟雾里的叶倾城，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真是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这是！”
    说罢，他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大声呼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叶倾城闭着气，慢慢摸进房间里。
    屋内浓烟弥漫，除了那小小的火光什么都看不清。
    这太奇怪了，火势这么小并不像是要放火烧宅，可是这烟又为何如此浓厚？
    看来她必须得先把烟散掉才行。
    想到这里，叶倾城深吸了一口气，便义无反顾地探向了更深处，推开了她所能摸到的所有窗子。
    烟雾终于散去了一些。
    叶倾城趁机向那火光处徐徐移动，想要看清到底在烧的是什么东西。
    在那小火光的一旁，她捡起了一片烧得已经发黑的纸屑。
    好似是……书信！
    叶倾城眉头皱成一团，这事越发离奇了，这徐宅都荒废这么久了，到底是什么人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烧掉这些书信呢？
    正在此时，几声闷闷的呛咳从一旁的床榻上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屋里有人？
    救人要紧！
    叶倾城顺着声音慢慢摸到了床边，是名女子。
    “咳咳……这屋里烟雾太大…咳咳……我先扶你出去！”说罢，她费力地扶起床上的女子。
    两人对视。
    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叶倾城不禁惊呼起来：“柳如？”
    她帮柳如取出了堵在她嘴里的布条。
    柳如将双手举起：“倾城，咳咳……快帮我打开手脚上的绳索！”
    “好！”
    叶倾城从柳如身上摸出了一片她的暗器，将捆着她双手双脚的绳索锯断。
    “先出去再说！”
    她拉着柳如，正准备离开。
    突然，她感觉到脖颈处重重的被打了一下。
    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五十章 手下留情

    柳如将叶倾城的手脚绑住拖到了软塌上。
    “叶倾城，算你运气不好。本来这比试我已经不在乎输赢，但你偏偏要动徐宅，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先在这睡一夜，等明日我赢了比赛，再来放了你。”
    她正要离开，忽得想起了什么。
    她翻开妆匣底下的石砖，从暗格里拿出了一枚印章：“还好，还在。”
    柳如轻轻吹开了印章上落的灰，又小心翼翼地轻拭了几下，才收进了口袋中。
    叶倾城因为今夜没有吃孙神医的药，一时毒性发作，疼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见柳如还站在眼前，她发问道：“是什么人要杀你？除了叶家，你还有别的仇家？”
    柳如诧异地回过头：“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那还要多亏了你让阿桂下的毒。”
    柳如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的事就不劳叶掌柜操心了。明日我赢了比试，你们全家都要滚出长安，你还是自求多福！”
    柳如说着又抬起了手，准备将她再次打晕。
    “柳如！”叶倾城奋力喊住了她，“阿桂还好么？”
    叶倾城此言一出，柳如的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她慢慢放下手，将头别过一侧，吐了句：“你放心，你方才救了我。明日我回来放了你的！”
    说罢，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叶倾城咬着唇满眼焦急，这个信夫怎么还不回来啊！
    徐宅大门口，郭子维与郑书易带人赶到门口。
    郑书易抬眸看着徐宅的门牌，不禁皱起了眉：“怎么会是这？”
    见他神色有异，郭子维眯着眼问道：“怎么郑兄，你认识这一户人家？”
    郑书易眉间盛着淡淡的忧伤：“这便是我与你提到的，那未过门妻子的家宅。”
    正在两人交谈之时，信夫慌张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一眼便认出了郭子维。
    “郎君！你可还记得老夫！这宅子里面失了火，与你一道的那娘子正在里面救火呢！”
    郭子维闻言，焦急之色尽显：“快救人！”
    “是，郎君！”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四散开来，去寻找救火的工具。
    四周的邻居闻言，也跟着一道冲了进去。
    后罩房处。
    柳如刚走出房门，听到吵闹的叫嚷声渐渐靠近，便又退了回到去。
    她在窗口站定，见院子门口的人影攒动，火光凝集，对着叶倾城怒气道：“你叫了人来？”
    叶倾城慌张反驳：“方才我以为是老宅走水了，才让那老乞丐去找人救火。谁知竟是你的仇家要杀人灭口啊！这你总不能怪我！”
    院子中，信夫带着郭子维、郑书易他们一行人、以及邻居们浩浩荡荡地来救火。
    “这哪有火啊？”众人带着怨气问道。
    信夫指着后罩房：“方才就是那房间里冒了浓烟，兴许是被刚才跑进去的娘子灭了。”
    郑书易一把揪起信夫的衣领：“你说的那娘子何在？”
    “应……应当还在里面。”信夫弱弱地答。
    他话音刚落，郭子维和郑书易便同时向房间冲去。
    咯吱——
    门被打开。
    柳如拽着被捆住手的叶倾城一起走出了房间：“都别过来！”
    “倾城！”
    “如儿！”
    郭子维与郑书易同时停住脚步，一起喊出了声。
    柳如望着眼前的众人，冷冷地道：“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都从院子里滚出去！”
    郑书易满眼担忧，疑惑着发问：“如儿，你先别气！他们都是好心，是皇甫公子派来帮忙找人的，这些邻居是来帮忙灭火的。你和叶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柳如怒气更甚，同时暗器滑落至指尖：“再不出去，就莫怪我大开杀戒了！”
    银树叶反射出一道冷光。
    众人均吓得惊慌失措，匆忙地甩掉手中的水桶和扫帚便逃出了院子。
    信夫也想跟着出去。
    “老乞丐，你站住！”柳如怒斥着，将一片银树叶丢到了信夫头顶的发髻上。
    信夫吓得腿软，哆嗦着转过身来，冷汗顺着鬓角刷刷地滑落。
    “这位娘子饶命啊！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难为老夫啊！”
    柳如怒目而视：“你还敢问！你可是一直混住在此？还动了宅子里的物件？”
    信夫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娘子，我冤枉啊！老夫只是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除了在后厨挖了个洞，其他的我都没碰过。你有所不知，这宅子闹鬼，我哪里敢乱动这里的物件呀！”
    “挖洞也不行！”柳如眉头紧锁，抬手便又要扔出暗器。
    郑书易见状立刻挡在了信夫身前：“如儿，你为何如此在意这宅子？可是为了比试？我说了，就算输了也没关系，你为何定要做到如此？”
    柳如看着郑书易，眼底仿似有一股暖意：“你早就猜到我是杀手了？”
    郑书易眼眸一沉，无奈地点点头：“是。”
    她眼中噙着泪，别过脸去：“事到如今，我已没有退路。”说着，她将手中的绳索在叶倾城脖颈处绕了一圈，“叶倾城，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这宅子！”
    说着，她将绳索用力一拉。
    “倾城！”郭子维失声大喊，“柳如，你还有退路！你并不是一无所有。苏市令和金吾卫已经在来的路上，如今你若杀了倾城，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啊！”
    柳如红着眼眶，无动于衷继续拉紧绳索：“我还有什么退路？”
    叶倾城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要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咻——
    一枚铜树叶朝柳如手中的绳索飞去。
    柳如轻巧闪过。
    同时，阿桂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顺势单膝跪地：“娘子，求你放了倾城！”
    见到阿桂，柳如的手终于放松了一些，叶倾城终于缓过气来，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回来？”柳如诧异地睁大双眼。
    阿桂垂着头：“对不起，娘子。我从未离开过长安。倾城待我如亲人一般，我实在放心不下她。请娘子恕罪！”
    柳如怒其不争：“你这样做会害死自己的，你知道么？”
    “阿桂知道，但我们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只要能护倾城周全，阿桂死不足惜。”
    柳如冷冷一笑，陡然沉下了脸：“既然如此，那他们二人，便更加不能留了！你带着他们二人的尸身去见主上，也许还能保住一命。”
    说着，她便又重新拉紧绳索。
    正在这时，郭子维突然抬眸直直地盯向了她，目光犀利如猎鹰。
    “徐景春！你在徐宅乱杀无辜，怎么对得起，已故的徐公？！”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远走高飞好么？

    柳如闻言，瞳孔骤然收缩，目光中带着深深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你胡说什么？！”
    郭子维傲然起身：“本来我并未将你与徐宅联系在一起，直到你方才对信夫的呵责，以及对倾城的怒斥。处处都显示着你对这宅子的在意。”
    他稍稍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我来之前看了倾城留下的徐家宅册。上面记录着近两年这宅子的探宅记录。”
    “徐宅归到官府后，共有一十三组客人来探过宅，其中看中的客人有四组。”
    “但每当有人看中后，徐宅闹鬼之事便会突然盛传。客人得知闹鬼一事后，便会自动放弃。从未有人探究过到底是不是真的闹鬼。次数多了之后，徐宅便变得无人问津。”
    “只是这一次，当你从颜伯奇那得知倾城选中的是徐宅之后，你便不再淡定。因为你深知倾城的性格，以及她对这次比试的重视。一旦让她到了徐宅，她便会将徐宅闹鬼事件查个一清二楚。”
    “于是你利用规则想将她引开，把自己选中的宅子交换给了她。从而阻止她把徐宅卖去。而你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赢得比试，更是为了保下你家的祖宅。”
    郭子维的话足以让柳如崩溃，她精致的眉眼已含上怒气，脸颊也早已染上绯红。
    “我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赢得比试。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旁的叶倾城忽然开了口：“徐宅有记载的闹鬼事件有四次，全部与附近邻居有关。一次是邻居偷盗了徐宅墙上的悬鱼，一次是小孩翻进了徐宅后院折断了后花园的牡丹，还有两次是附近的穷书生擅闯厢房借宿。”
    “根据记录，他们四人看到的均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妙龄少女。附近的邻居都说是徐公秉的女儿徐景春。”
    柳如冷笑着问道：“那你们又怎能认定我就是那徐景春呢？”
    “不确定。但试问除了徐景春又有谁会如此在意徐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呢？”郭子维眼眸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叶倾城看着柳如的衣袖附和道：“方才在房间里，你从妆匣下暗格里取出印章之时，我便知晓，你就是徐景春了。若我猜的没错，你那袖中藏着的那印章，便是你的私印？”
    柳如的指尖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她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绳索，瘫跪在地上。
    “你们猜的没错，我的确是徐景春。之前那几次闹鬼事件，也都是我装鬼为之。”柳如细细抚摸着地上的砖块，“我是死刑犯之女，早就被贬入奴籍。我没有能力从官府手中将它夺回，便只能把它变成鬼宅，才能让它保留从前的模样。”
    叶倾城闻言，满身的怒气：“柳如，不，徐景春！你有没有想过，你将徐宅变成鬼宅，真的是在保护这么？”
    “若徐公地下有知，他会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守着这份痛苦度日么？你这根本不是在尽孝，你是在折磨自己，同时也在折磨已经往生的他们！”
    郭子维继续说道：“徐公一生乐善好施，也许他更愿意看到这老宅，找到适合它的新主人，让这里重现生机。”
    “都给我闭嘴！”柳如咆哮着突然拉过一旁的叶倾城，又将暗器对准了她的脖颈处。
    “后退！这还轮不到你们多嘴！少拿我阿耶来干扰我！他一生为善又如何？乐善好施又如何？最后他得到了什么下场？！”
    “大祸临头之时，那些他曾经帮过的人，没有一人为他求情，也无人记得他做过的事！”
    柳如眼神变得狂躁，青筋也随之暴起：“人善只会被人欺！除了我阿耶，没有人有资格住进来！没有人！”
    她的手不停地颤抖，那暗器在倾城的脖颈处来回晃动，已然划出了一道粉红的伤口。
    鲜血慢慢渗出。
    叶倾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好！我们后退！你冷静点！”
    郭子维、郑书易与阿桂紧张地后退，同时尽力安抚着柳如的情绪。
    就在此时，一向懦弱的郑书易突然开了口。
    他痴痴地盯着柳如，情绪复杂：“你……真的是景春？你居然没有死？”
    郑书易一句话，便让柳如重新镇静了下来。
    “是，我没有死。两年前，我已吞下毒药自尽，所幸被主上所救。他将我纳入麾下，教了我本事，也给了我柳如这个新的身份，让我可以重新开始，为父报仇。”
    郑书易闻言，眼中竟闪过一丝喜悦：“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徐景春，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为何要委屈做个妾？”
    柳如闻言，低垂下眼眸，似有一丝愧意与自卑在眼中划过。
    她故意用不在乎的语气回道：“你别傻了！我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一个身份而已，是妻是妾于我来说，都只是身份的掩护，我并不在乎。”
    柳如的话深深刺痛了郑书易，他眉头皱起，忽然对着柳如厉色道：“你说谎！你骗不了我！你和你部下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柳如震惊地抬眸：“你……你说什么？！”
    “你的蒙汗药，其实早就对我不起任何作用了。我记得你有一次与阿桂说过，你是为了能多与我在一起，才故意拖延着与叶家的争斗，是与不是？”
    “你这次提出与叶掌柜一对一比试，也是为了保护我，是与不是？”
    “你其实，早就对我动了真情，是与不是？”
    “你别说了！”柳如眼神闪烁着大吼。
    短暂的沉默。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从脸颊边缘处簌簌地滑落：“你莫要再计较这些。你我无缘，无论我是柳如，还是徐景春，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你就当我是徐景春，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柳如此话一出，郑书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摇摇晃晃地站在庭院中，嘴里不停地呢喃：“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算比试输了，我带你离开长安便是了。你那主上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一起去与他说清楚，就说你以后不再为他做事了！他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他！如儿，我们一起远走高飞不好么？”
    柳如眼波流动，满眼的心疼与不舍。
    她的指尖稍稍松动，又挣扎着重新攥紧。
    “我……”
    柳如刚要开口。
    一枚银树叶便飞快地从叶倾城眼前飞过，利落地刺进柳如的脖梗处。
    下一秒。
    柳如拿着暗器的手虚弱地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叶倾城身上。
    叶倾城睁大了双眼，嘴唇不可置信地微颤：“柳如！”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于可以输了

    郑书易不可置信地盯着倒下去的柳如。
    他先是一愣，马上后退着跌坐在地，嘴中惊慌地喃喃道：“请郎中！我马上去请郎中！”
    少年跌跌撞撞地起身，一刻也不敢迟疑，抬腿便要出门。
    阿桂强忍着泪水，拦住他的去路：“郑会长，这是主上的毒。没用了，您还是多陪陪她。”
    说罢，她怒气怔怔地望向了暗器来处。
    屋檐上，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阿桂一跃而起，追着那影子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叶倾城轻扶着柳如将她放平。
    柳如虚弱地倚靠在叶倾城肩膀上，嘴里不断有暗红的血水涌出，她握紧倾城的手，笑得温和。
    “太好了，我终于还了主上的恩情了。”
    她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倾城，我现在，终于可以输给你了。”
    一串冰凉的泪珠从叶倾城眼里一路滚落到臂弯中。
    “柳如……你在说什么傻话，比试还没结束呢，你必须好好活下去，与我一决高下！”
    柳如费力地从袖子中拿出了印章，塞进了叶倾城手中：“倾城，徐宅就托付给你了。你们说的对，也许让它重新有了生气，才是我阿耶所愿。成交之时，希望……可以在契书上加上我的名字。”
    倾城接过印章：“好，我答应你。”
    柳如嫣然一笑：“若我还是徐景春的时候就认识你了，该多好……”
    泪珠啪嗒啪嗒地砸在柳如身上，是她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温度。
    倾城懂事地将位置让给了郑书易。
    郑书易抱着柳如，小心翼翼，他轻轻擦了擦柳如脸上的血迹，哭得像个孩童：“你不是最爱干净了嘛，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柳如弯起的眼睛像一双月牙：“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郑书易摇着头，将柳如抱得更紧：“你继续骗我好不好，我继续吃你的蒙汗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一辈子在你身边装睡……”
    柳如被郑书易逗笑，却咳嗽着吐出了一大口血。
    郑书易慌乱地帮她擦着血，止不住的眼泪奔涌而出，一滴滴拍打在少女的衣衫上，又很快连成了片。
    少女的脸色变得惨白，眼中泛着莹莹泪光，如星星般闪烁。
    她抬起纤长的手指轻轻帮郑书易擦了擦眼泪：“关掉牙行。你心地纯良，容易被骗，不是做生意的料，再开下去，家产就要败光了……”
    郑书易点着头，紧紧抱着少女不放：“好，都听你的。关了牙行，离开长安，我们一起找个隐密的地方，好好在一起，好不好？你喜欢竹林，我们去南部……”
    少女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笑得很美。
    她安心地靠在郑书易怀里，渐渐闭上了眼睛。她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叶倾城、郭子维和信夫看到柳如忽然垂落的手腕，都不忍地别过身去。
    郑书易见少女没了反应，一切了然于心。
    他愣了一下，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要在后院里挖个池塘，再种上你喜欢的花，建一个与长安一样的暖阁，我们一起在月下饮酒，喝你最爱的樱桃酒……”
    夜色融融，流云缓动。
    徐家后院中，少年的清音久久萦绕不绝，直到旭日东升，晨光初明。
    怡春阁的暗房中，花满枝冷漠地泼出了一桶冰水，完整地浇在了被挂在木架上的阿桂身上。
    水滴从阿桂的发梢处滴落，她挣扎地抬起头，满眼怒气。
    “慕容，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道杀了？”
    慕容笑盈盈地走到少女身前，轻抬起她的下巴：“和你妹妹一样倔强。可惜，你跟错了人。”
    听到慕容的话，阿桂红着眼反驳：“娘子比你强上千倍百倍！你永远也比不上她！”
    啪——
    清脆的耳光在暗房中发出几声回响。
    慕容轻轻吹了吹自己发红的掌心：“不自量力。”
    “主上对我们有恩，我们都是主上最锋利的刀。一个杀手，一旦开始心软，便等于自掘坟墓。柳如如此，你亦如此！”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不过你比她运气好，你还有其他价值。”
    阿桂不解地盯着慕容昭：“我是不可能听你指挥的！你还是赐我一死！”
    慕容昭冷哼一声，随即拍了拍手。
    一位戴着面纱的少女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在阿桂面前站定，好看的泪痣随着她的笑眼微微弯起：“好久不见了，阿姐。”
    少女歪着头一把掀开了面纱。
    两张一模一样的少女面庞，隔空相对。
    阿桂诧异万分，情绪开始变得激动：“云宁，你怎么在这？主上答应过我，不让你卷进来的？！”
    笑意在谢云宁脸上荡漾开来。
    她俯下身来，得意地捏起阿桂的下巴，眼神骇人：“还不是因为你没用。”
    谢云宁松开阿桂，转身便对着慕容昭行了个礼：“谢云宁，听候慕容娘子吩咐。”
    阿桂怔怔地望着谢云宁。
    少女白皙的下巴上，清晰地浮现着五个鲜红的指印。
    她眼尾浮红，任由凌乱的发丝在眼前垂落。
    “很好。”慕容昭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从现在起，你便是叶倾城身边的阿桂了。叶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齐木先生禀告。知道了么？”
    “是，娘子。”
    因为柳如的意外身亡，两人的比试也随之草草结束。
    叶倾城不想半途而废，还是选了一个好天气，与郭子维一起约上了魏戚戚、赵子弦，和赵树又到徐家祖宅。
    “魏娘子，赵郎君，徐宅因为很久没有人住了，有些凌乱，却是个精致的好宅，只要稍加修缮，便可以住进去了。”
    魏戚戚眼眸明亮：“叶掌柜，我相信你。咱们进去！”
    “好！”
    郭子维推开徐宅大门。
    叶倾城吃惊地发现，徐宅已然焕然一新。
    庭院中的杂物被整齐地摆放在角落，枯木枝条也被清扫干净，窗子上破了的丝绵纸换了新的，碎了边角的青石板也被修补完整。树枝上挂上了秋千，秋千上还放了丝绣的软垫。
    “这庭院真好看！”魏戚戚感叹道。
    叶倾城与郭子维面面相觑。
    此时，信夫拖着大大的扫帚从后厨里走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回来！后厨的侧墙我也修补好了，怎么样，是不是与你们拿的那户样图，一模一样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归宿

    “这都是你干的？”
    信夫笑呵呵地拍了拍胸脯：“那当然了！我也在这混住了一个月，就算是给这家的主人报个恩！”
    魏戚戚与赵子弦喜不自禁，眼睛里好似有装不下的喜色。
    叶倾城不急不慢的介绍：“这间宅子的构造很特殊。正堂、西厢倒没什么特别，都是正常规格。后罩房有两间房间，一间可以作为魏娘子的绣房，一间可以给日后的儿女居住。”
    “最特别的要数东厢了，因原本的主人徐公秉徐先生时常给周围的孩童教书，所以徐家便把阳光最充足的东厢改成了一间大书房，当作临时的私塾使用。”
    话音刚落，赵树便连连点起了头：“戚戚真是懂事。这书房真是好啊！”
    一旁的赵子弦则默默皱起了眉头，他挑眉问道：“书房？我不需要书房！丈母不是要在府中设立祠堂么，要不我们改成……”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魏戚戚温柔打断。
    “是我的主意。子弦，这是我们自己的宅子，当然要先为自己考虑，再顾其他。是我特意让叶掌柜帮忙寻一间有书房的宅子，这个正合我意。”
    说着，魏戚戚拉着赵子弦站到了庭院正中央：“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我们住正房，西厢一间给阿翁住，一间给客人小住。后罩房一间留给未来的孩子，一间改成小绣房，这便够了。”
    赵子弦闻言，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双手紧握住了魏戚戚：“戚戚，你真好。我赵子弦发誓，定要早日高中，给你盖一个大秀坊！”
    叶倾城与郭子维在一旁欣慰地看着他们。
    赵树也满意地呵呵笑出了声。
    正在此时，一声凌厉的咒骂声从门外突然传来。
    “赵子弦！你看宅子居然敢不知会我，自己偷偷的来是存了什么心思？！”
    随后，温流云带着一帮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一窝蜂地冲进了徐宅。
    一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又变得乌糟一片。
    温流云站在最前面叉着腰，颐指气使：“赵子弦！你别欺负我们戚戚年纪小好骗！就联合了你那奸贼老父，和这些黑心牙郎一起合起伙来蒙她！”
    说着，她把魏戚戚从赵子弦身边使劲儿拉了过去，又故作关切地轻抚了下魏戚戚的额头。
    “戚戚啊，你可不能顺了他们的意！你瞧这宅子，要什么什么没有！没有跨院没有后花园，也没有祠堂，这好好的东厢还改成了个书房！我以后来了住哪？！”
    “而且我听说这宅子还闹鬼呢！前几日好像刚吓死了一位娘子。他赵子弦带你看这样的宅院，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
    温流云一口气说个没完。
    她带来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一直在旁边附和起哄，在院子拿起什么来都看着不顺眼。
    “我们魏府的后代，怎能住如此小气的宅邸？！”
    “真是穷酸！丢人现眼！”
    ……
    赵子弦默默垂下了头，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只是这次他没有再逃开，而是走到了魏戚戚身边，选择与她一起面对。
    “够了！”
    魏戚戚厌烦地挣脱开温流云的手，脸上忍不住地流露出愤怒。
    温流云诧异地盯着魏戚戚：“戚戚，我可是为了你好！我虽只比你虚长了几岁，也是你名正言顺的娘亲，你怎么能与我这样说话？”
    魏戚戚眼瞳透亮，她与倾城对视了一眼，自信地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此前是我的错，我只关心自己的刺绣，却忽略了对我与子弦这小家的关心，以至于让子弦夹在你与阿翁之间，左右为难。”
    “如今我应做一个好妻子，夫义妇听，夫君对我有道义、有恩义、有情义，我便也应该礼从夫君，与他共同进退。这宅子我与子弦都很满意，我们已经决定了！”
    温流云听得愣了，她指着赵子弦发癫道：“是不是你！你与戚戚说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这宅子连我的栖身之地都没有！戚戚，这对贼父子定是想排挤我，然后让你孤立无援！”
    叶倾城闻言，快步走上前来，明媚地看着温流云说道：“依我看，怕孤立无援的人，是你才对！”
    “你恶意隐瞒魏府的现状，借着戚戚与师父闭关，以戚戚的名义对赵氏父子提出你自己强加进来的要求。就是想趁机跟着戚戚离开魏府，日后好在赵宅中继续作威作福。”
    温流云心中惶恐，她一把抓住魏戚戚的手：“戚戚，我也是为了让你有面子才提的那些要求，不是想要为难他们。”
    见魏戚戚没有反应，她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再说了，你看看这宅子，怎么与你师姐住的那卢府相比啊！你不是气她事事都压你一头嘛，所以你就更不能……”
    未等她说完，魏戚戚便长叹了一口气。
    “温流云，我敬你是阿耶的继室，日后你若想要来赵府小住，那客房我随时都会给你准备好。但你若再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就莫要怪我与你恩断义绝了！”
    少女绕过目瞪口呆的温流云，又走到了那些亲戚面前。
    “还有你们，个个都说是为了我好，那你们可有人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有人关心过我与子弦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么？”
    众人沉默。
    “你们出身魏家，自诩是名门之后，却无人正视魏家已经没落的事实。你们守着一个空壳，连养护的银两都付不起，都不愿意走出来重新开始。如今我与子弦购置新宅，你们又横加阻挠，觉得我们丢了魏府的脸，殊不知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你们！”
    “戚戚，我们没有……”众人立刻摆手狡辩。
    叶倾城与郭子维闷笑着推了推一旁拿着扫帚的信夫。
    信夫立刻心领神会，抡起扫帚便卖力地向那些亲戚们扫去。
    “真是的，老夫早上刚打扫完没多久，这就又脏了！都快让一让！让一让！”
    被信夫驱赶，众人也自觉没脸，便一窝蜂似地争相逃出了门。
    院子重归安静。
    魏戚戚又转身盯向了缩在角落里的温流云。
    温流云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卡巴了几下眼睛，弱弱地吐了句：“我……我住客房，我住客房就好了嘛……”
    徐宅书房中，郭子维拿出提前写好的契书，叶倾城与赵子弦同时签下了名字。
    魏戚戚刚要将契书收起。
    “魏娘子，且慢。”
    叶倾城拿出柳如的那枚印章，在原主人的位置上，用力地盖了下去。
    赵子弦好奇地盯着这个名字：“徐景春，是谁啊？”
    叶倾城将契书重新折好交到了魏戚戚与赵子弦手中，笑着说道：“她是，这世间最希望这宅子好的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行

    半月后，安化门。
    街面上熙攘的车马不断，迎来送往的人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城外的一角，已经变卖了家产的郑书易带着剩下的几个老仆人，正准备离开长安去南部隐居。
    叶倾城将徐景春的私印交到郑书易手上。
    “郑会长，徐宅已卖，也是时候把这个交还给你了。”
    郑书易轻抚着手心里的印章，笑的明媚：“多谢叶会长。”
    “叶会长？”叶氏众人同时发出惊呼。
    郑书易的老仆人端来了一个锦盒。
    郑书易拍拍那锦盒，正色道：“倾城，这是西市商会会长的印鉴与扳指。前几日我已与苏市令和东市的颜会长提过此事，他们都对你赞赏有加。”
    “此前我是为了面子，才花重金买了个会长。但上任数月，我也没为西市的商户做过一件有益之事。如今，我把会长之位交给你，也算是为他们做点贡献！”
    郑书易翻开锦盒，黑玉的印章和扳指看起来沉甸甸的。
    叶倾城盯着锦盒，紧张地摆弄起自己的手指。
    少女的指节根根分明，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响，每一声都好似在暗暗下定某种决心。
    想当初她与郭子维一起到达长安之时，她还只想去叶府摆烂躺平。
    也是在安化门，她与郭子维一起被抓进县狱，当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后她会担起叶氏的掌柜之责。
    弹指一挥间，一切就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而如今，更重的责任又摆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叶掌柜，你可是不愿意啊？”郑书易不解发问。
    “倾城，你若不想可以拒绝。”见倾城有些犹豫，徐宁有些担忧。
    清欢怕倾城不好意思拒绝，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将锦盒合上：“我阿姐是女儿家，才不要当这破会长呢！有操不完的心！会变老的！郑书易你还是给别人！”
    郑书易一脸不知所措，郭子维解围道：“别急，给她点时间。”
    叶倾城环视着大家，思绪万千。
    本以为视叶家为眼中钉的郑氏，却只是个棋子。
    如今，柳如死了，阿桂也不知所踪，背后到底是何人要将叶氏置于死地，还不得而知。眼前的家人和伙伴早已成为了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只有让自己愈加强大，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
    叶氏在明，敌人在暗，也许引出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先站在聚光灯下。
    想到这里，叶倾城终于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
    她将锦盒端正地捧在手里：“多谢郑会长信任。我定竭尽所能！”
    叶氏众人纷纷将手托在锦盒之下：“别担心，你还有我们。”
    告别了郑书易，叶氏众人正要回城，就被浩浩荡荡的金吾卫拦住了去路。
    “后退！都后退！”
    万一户扯过一个看热闹的小贩：“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封路？”
    小贩指着明德门的方向：“今日是周将军出征戍边的日子，百姓们都是自发来送行的，因实人数过多，才将南侧三门都暂且封了起来。”
    “周将军？可是那个战功累累的周比肩将军？”万一户发问。
    “没错，正是他。周将军此去西凉，可能一去就是三年，长安百姓们都十分不舍。”
    清欢惊讶不已：“西凉？周将军已年逾花甲，为何会被派去番邦之地戍边？”
    “正因为此地凶险，才无人愿意前往。周将军心系百姓，周贵妃宽厚仁良，听闻还是周将军为给圣人解忧，多次自请才成功的呢？”
    杜贺闻言，心中忽然燃起了一股凌然正气：“周将军一生肝胆！真是令人心生敬佩！”
    说罢，他爽利地转过身来，瞳眸中透着无尽的敬重之意：“我们也去明德门，送送老将军，可好？”
    “正有此意！”叶氏众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顺着人流往明德门走去，还未靠近便已经被门内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数九寒天，寒气肆虐。
    百姓们却整齐地站到了朱雀大街两侧，层层叠叠，仿佛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聚在了此处。
    轰隆——
    大门忽然被两排将士推开。
    所有人都肃穆地将目光都投向城门，落针可闻。
    战马开路，旌旗卷舒。
    将军的马车刚露出一个头，两侧百姓们便都自发地跪在了地上。
    霎那间。
    百姓们齐声高呼：“给周将军送行！给周将军送行……”
    声势浩大，如战鼓雷鸣。
    前行的车轮忽然停止滚动。
    周将军伫立在车前，环视着来送行的百姓们，似乎想要将此刻眼前的一切都记得更真切些。
    他的鬓角发须均已花白，褐色的长衫显得他身姿单薄，已经有些发灰的青色披风迎风摆动，看似垂垂老矣，手中的赤色长枪却仍然傲立身侧，像一面不落的旗帜。
    叶倾城看不清周将军的神色，但总觉得他已热泪满盈。
    就在此时，号角突然吹响，一声声通报接连传来：“周贵妃驾到！”
    周贵妃披着白色的裘皮大氅赫然出现在城门墙上，居高临下。
    众人均对她叩拜行礼，高呼着：“参见周贵妃！”
    周贵妃在城门上奋力敲了三下战鼓：“臣女周馨儿为阿父送行！西凉路远，望周将军保重！”
    周老将军在车前站得挺拔。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并未跪下谢恩，而是转过身去，将手中的长枪飞速丢向了城门。
    众人吃惊地望着那长枪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最终重重地插进了“明德门”的“德”字上。
    老将军的声音深沉浑厚：“老臣周比肩，叩谢圣人大恩，感念贵妃娘娘送行！此去戍边，定恪尽职守，生为家国，死为国魂！”
    他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将军话音刚落。
    跟随他出征的将士们同时振臂高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一高呼，叶倾城才猛然注意到，周将军的身后，满眼尽是白发兵。
    周将军吹响了出征的号角，全场骤然热血沸腾。
    重重的车轮重新滚动起来。
    车队渐远，百姓也开始四散而去。
    而此时，叶倾城感觉到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马威

    叶倾城皱着眉四处张望。
    终于，她注意到不远处一条长长的商队，正迎着金色的余晖缓缓进城。
    而商队的头车上，齐木正单手抱着香香望着他们。
    两人四目相对，一种不好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好壮观的商队啊！”清欢惊呼，“那商队掌柜虽看起来已有些年纪，眉宇间倒难掩英气。”
    杜贺闻言，瞬间急了：“我倒觉得他老气横秋，抱着一只花花绿绿的野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叶倾城闷笑着介绍：“我在乌山别院与他打过交道。他们是西洲来的富商，那人叫齐木，是这商队的副主事，车上的应该才是掌柜，不知为何他们的人都唤他少将军。齐木抱的鸟叫孔雀，是那少将军的宠物，名唤香香。”
    “那大叔仪表堂堂，居然只是个副手！那他们掌柜该是什么模样啊？”清欢好奇发问。
    叶倾城摊摊手：“我只远远的望到过一眼，的确气派，却未看清面容。”
    徐宁皱着眉头望着那商队，不禁暗自担忧：“如此人物，与我们同道还好，若是敌对，便麻烦了。”
    倾城笑着揽过徐宁的肩膀：“阿宁又皱眉了，风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怕的！不说他们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快回城！”
    几日后，西市。
    自从郑氏关门后，叶氏的客人便日复一日地多了起来。
    生意好了便会惹人嫉妒，尤其是在叶倾城成为新任会长的消息传开之后，不满之声更是甚嚣尘上。
    “快！快擦干净！阿姐马上就要到了！动作都快点！”
    叶清欢一边催促着，一边卖力地擦着叶氏牙行的大门。
    这已经是叶氏连续第三日被泼上红漆了。
    杜贺轻揉着手臂，嗅了嗅那红漆：“这泼漆的人肯定是怨毒了倾城，在这漆里加了不少石灰固色。还好咱们来得早，不然就擦不下去了。”
    “我觉得这颜色挺好看的，依我看，咱们不如干脆把大门都涂成这朱砂色！还挺喜庆的！”万一户大大咧咧地回。
    清欢叉着腰，没好气地瞪了他俩一眼。
    “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么？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她顿了顿，故意抬高了音量，“他们不服女子做会长，却不敢正大光明地站出来挑战，只敢偷偷摸摸地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是懦夫所为！”
    徐宁慌张地捂住清欢的嘴：“嘘！姑奶奶，你小点声，倾城和子维马上就要到了！”
    不远处，躲在街角小吃摊上的叶倾城与郭子维将一切尽收眼底。
    叶倾城气鼓鼓地将手中的筷子徒手折断：“怪不得清欢每日都出门这么早，果然有古怪。”
    小贩见状，立刻溜到了叶倾城身边：“我说叶会长，您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拿我的筷子出气啊！”
    郭子维笑眼弯弯地盯着小贩，饶有深意地说：“掌柜的，你这摊支的早，是什么人干的，你应该都知道？”
    小贩吓得连连摆手：“这筷子我就当孝敬叶会长了。郭郎君，你可莫要害我，我还要在西市混口饭吃呢，你们叶家根基深厚，他们只是泼泼油漆，我可是个小摊小贩，我若说了，他们还不把我骨头拆了！”
    叶倾城“啪”地将几个铜板拍在桌上：“子维，莫要为难他了。日久见人心，我早晚要让他们都心服口服！”
    两人一直等到清欢他们把红漆都处理干净后，才装作刚到的样子迈进了牙行大门。
    见叶倾城进来，清欢他们都故作悠闲地坐在一隅，却隐藏不住自己额间豆大的汗珠。
    郭子维闷笑着故意发问：“今日才刚开门，你们怎么看上去都这般劳累啊？”
    “没有啊！”几人紧张地异口同声，眼神闪躲不说，还喘着粗气。
    叶倾城在一旁极力地忍着笑，心里却是暖暖的。
    为了帮他们转移倾城的注意，叶禄拿着一只信封走了过来：“倾城啊，这是郑会长走之前留下的商铺房契和委托书。我思来想去，这商铺还是交给你最为妥帖。”
    倾城拿着信封望了望对面的郑氏。
    只见大门紧紧关着，招牌早已拿了下去，物是人非。
    “好，我定会帮他们找个好下家。”
    正在此时，一串急促地马蹄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吁——
    马匹在叶氏门口停了下来。
    “叶会长！”
    随着一声叫唤，一满头大汗的卫士利落地下了马，冲进了叶氏大堂。
    “怎么了？”
    “回叶会长，今日是三月一次的市署大会，苏市令早就发放了邀请函给商会。但……但……”
    “但什么？你直说无妨！”
    “给您送邀请函的人，突然不知去向，所以就没有通知到您。因市署大会是东、西市轮流举办，这次轮到了东市。现在东西两市所有掌柜已经都在东市的市署参会了，就……就只差您了。”
    “苏市令见您没在，已经延后了开始时间，只是不知能拖延多久。还请您速速跟我过去！”
    那卫士说得胆怯，低着头不敢看叶倾城的表情。
    “岂有此理！”清欢气得直接跳了脚，“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他们分明就是故意不想让我阿姐参会！”
    万一户也立刻拔出了背后的佩剑：“倾城，我们和你一道过去！把那些不地道的人都打上一顿，就不信查不出是谁捣得鬼！”
    郭子维眯着眼淡淡说道：“你们冷静一点，那些人故意隐瞒市署大会的消息，定是想要让倾城出丑。若我们如此恼怒，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子维说得对。”倾城正色道，“他们既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我就偏偏不能让他们得逞。走！咱们先去了再说！”
    东市市署。
    苏翎端坐在正中央，面色凝重。
    “苏市令，我们还要等多久啊？在座的个个都是当家的，时间可宝贵的很啊！”
    “就是啊！这叶会长才刚上任就无故迟到，藐视商会，不守规矩，日后还怎么服众？”
    ……
    苏翎叹着气：“事情还未查明，不能直接就给叶会长盖棺定论。”
    一胖掌柜不怀好意地起哄：“东西两市谁不知道苏市令与叶掌柜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啊，你们胆敢在这说叶掌柜的不是，不怕苏市令给你们罚款啊？！”
    此人话音刚落，便全场哄笑。
    “放屁！”随着一声清脆的怒骂，坐在前排的崔金盏拍案而起。
    她指着那胖掌柜半带威胁地说道：“叶会长与苏市令乃芝兰之交，你们若再胡扯是非，我崔金盏今日就让他出不了西市的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市署大会

    崔金盏的话震慑了不少人，但仍有好事之人继续教唆。
    “崔掌柜，不是我瞧不上女子，若这会长之位是您，我都不会如此恼怒。”
    “是啊！崔掌柜，这叶倾城说到底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她懂什么？可能连我们是谁都还没认全呢！”
    一旁的邵元宝正要帮倾城说话，便被邵五爷一把拦住：“元宝，莫要卷入争端。”
    正在此时。
    市署大门再次打开，叶倾城带着叶氏诸位牙郎一起出现在了门口。
    叶倾城进了门便直接走到了方才带头起哄的那胖掌柜面前：“赵东鹧，鹧鸪宝楼的东家，人称东爷，已在西市经营古瓷器生意七年之久。”
    说着，她又转向另一边：“王吉勇，外号王老七，香料商人，常年往来于吐蕃与长安之间。”
    ……
    叶倾城一口气点了五个人，她顿了顿，环视着四周说道：“若还有谁质疑小女的本事，都尽管站出来好了！”
    被叶倾城点到名字的人，都瞬间哑了火。
    他们没想到叶倾城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已将各位商家的情况全都记了下来。更没想到，叶倾城匆忙赶来却还能如此强势。
    “叶掌柜，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赵东鹧见场面尴尬，立刻变了脸色。
    叶倾城淡定地笑了笑，直接从他身边略过，不急不慢地走到了最前面，向苏翎福了个礼。
    “苏市令、各位掌柜，小女来迟，还请各位见谅！”
    “叶会长不必客气。”苏翎抬手示意各位入座，“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就正式开始！”
    各位掌柜以东西市为划分，自动分成了左右两个阵营。
    叶倾城与颜伯奇作为会长，坐在两个阵营的最前方。
    倾城手上带着那大了好几圈的会长扳指，扳指随着她指节间的动作来回晃动，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极了在学扮大人的孩童。
    崔金盏笑着压低了声音：“倾城，你这扳指有空拿到我这来，我帮你改改，总要看着稳重些。”
    叶倾城不以为意：“多谢十娘好意，我只要做会长该做的便好，其他的我才懒得管呢！”
    “不愧是你！十娘支持你。”
    众人均以入座，苏翎正色道：“上元节将至，每到上元节都会取消宵禁三日，百姓们自然欢喜，但对于我们东西两市的商户来说，却是极大的考验。”
    “百姓们来凑个节日的喜气，都往往偏爱小饰品和花灯类的玩意，或是在酒楼和客栈里小聚宴请。”
    “两市同一品类的店铺往往都是扎堆在一起，这就导致了有的地方人烟稀少，有的街道却人满为患，还容易因此出现各种危险。往年因拥挤、车马受惊失控而受伤，或是偷盗、丢失物件之事都常有发生。金吾卫那边为此也很是头疼。”
    “不知两位会长，以及各位掌柜，有没有好的主意？”
    叶倾城刚想起身，就意识到在场众人都正齐刷刷地看着颜伯奇，只好又坐了回去。
    颜伯奇见状，带着些许骄傲地向叶倾城作了个揖：“叶会长，你看这……”
    “颜会长，请！”叶倾城不以为意，大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伯奇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又故意清了清嗓子：“承蒙各位掌柜的信任，颜某就先抛砖引玉了！”
    “依颜某看，虽然上元节没有宵禁，但我们可以自己增加一些门槛啊。”
    “那些普通百姓能花几个钱？不过是买只花灯，再买几块点心，凑个热闹罢了。我们真正的大客户是那些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游的贵族千金与郎君们。”
    他稍稍顿了顿，扫了一眼叶倾城与门口的叶氏众人，满是鄙夷地继续说道：“还有那些有钱但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新鲜的外地人。”
    “不如，我们今年就在两市的门口，增设一道验查，除了贵胄的马车直接通行外，其他人只有带够了银两才放行。”
    “这样不仅可以减少涌入两市的人数，还可以减少危险。诸位掌柜那三日也不必太过辛劳，何乐而不为呢？”
    颜伯奇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掌柜们便纷纷附和起来。
    颜会长所言极是！
    这个主意好！
    那些平民兜儿里一共也没有几个子……
    东市的掌柜们个个叫好，西市的掌柜们却是敢怒不敢言……
    世人均知长安城东贵西富，北实南虚。城东住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而西城则以平民百姓居多，若是按照颜会长方才所言，那西市恐怕便要无人问津了。
    可他们即使不满，却又不信任新会长叶倾城，只得暗自皱着眉，面面相觑。
    叶倾城听得两眼猩红，捏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冒着无名火，好似立刻就想去踹上颜伯奇两脚。
    可这事事发突然，她并没有提前看过市署大会的议案，一点准备也没有……
    叶倾城焦急地抓着头发，暗自生着自己的气。
    死脑子，快想啊！
    郭子维眼珠子一转，默默走到了倾城身边，附耳说道：“倾城，你可还记得咱们团建去过的那旧物市集？”
    “记得啊！就是到不同的摊位打卡，然后可以兑换一件旧物的那个嘛……”叶倾城脱口答道，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啊！你的意思是！”
    “没错。”郭子维眯着眼，“不妨大胆一试。”
    叶倾城顿时有了底气，她突然提高音量：“苏市令、颜会长，以及各位掌柜。颜会长的提议虽好，但小女还有一个法子。”
    “叶会长，但说无妨！”苏翎说罢，立刻拍了拍桌案，让众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多谢，苏市令。”
    叶倾城双眸明亮：“小女认为，既然大家因为商会聚集在此，便应该一起做一些事情，统一调配资源，而不是每家商铺都各自为政。”
    “我们可以做一个以上元节为主题的园游会，统一装饰，再统一在两市举办游乐活动。”
    “游乐活动可以由每个类别的掌柜们自己商量，比如卖脂粉的，便可以在区域内请一名娘子当场上妆。卖蛐蛐的摊铺便可以在门口组织斗蛐蛐大赛……”
    “不知，各位掌柜，意下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请自来

    叶倾城此话一出，众人均疑惑不已。
    “叶会长，你说的活动我虽明白，可是举办活动只会吸引来更多的客人，届时两市的道路，不是更加拥挤了么？”一八字胡掌柜高声发问。
    叶倾城淡然一笑：“这位掌柜问的很好。我们首先要明白，上元节那三日道路拥挤并不是因为人数众多，而是因为这些人都挤在同一区域。”
    “我们其实要做的并不是劝退客人们，而是要分散他们，将他们引到两市中不同的区域去。”
    那八字胡掌柜哼笑着反驳：“叶会长说得倒轻巧！可那些卖瓷器、家具、书籍的铺子，亦或者是你们牙行，客人的数量就是远远不及卖珠宝吃食的铺子……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分散？如何分散？！”
    “这位掌柜，你先莫急。这其实很简单，我们只要给每一名进入市场的客人，分发一块木牌，再给每个类别的店铺都设计一款独特的印章，便可以做到了。”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腰牌作为示例：“我们提前在两市各大出入口挂上游艺活动的地图，再鼓励客人们去不同区域参加活动，每当他们参加一个活动或购买一个物件，便在木牌上盖一枚印章。”
    “若有人能集满五种以上的印章，便可以在离场前凭木牌去市署兑换一样上元节礼物。”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分散客人，还可以给那些人流量少的商铺也带来一线生机。”
    苏翎闻言眼中立刻重新散发出了光芒。
    其他掌柜虽面露喜色，却碍于立场不敢出言附和，只得再次默默地看向了颜伯奇。
    郭子维很快便看出了众人的意图。
    看来只要颜伯奇不松口，其他人就算觉得倾城的法子再好，也不会轻易站出来支持。
    而此时的颜伯奇脸色难看极了，他不停地喝着茶掩饰心中的烦闷，似是被倾城抢了风头，正在暗自不悦。
    郭子维走上前去，礼貌地对颜伯奇作了个揖。
    “颜会长，倾城初来乍到，不似您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又已上任会长一年有余，资历颇深，对各行各业也了解更深，不如您来说说倾城这法子可不可行？”
    郭子维的一番恭维立刻起了作用，颜伯奇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郭子维见状，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倾城，低声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抓住机会啊！”
    叶倾城不情愿地向颜伯奇福了个礼：“颜会长，请指教！”
    见叶倾城放低了姿态，颜伯奇的嘴角终于上扬，他故意缓缓地润了口茶：“叶会长这法子好是好。只是，这又要组织活动，又要绘制地图，还要准备兑换的礼物。如此声势浩大，这钱从哪来？”
    叶倾城环视了一下众人：“若大家都赞成这个提议，不如大家一起为这次活动集资，平摊在每一户商铺，应该也不需要多少钱。我相信活动能拉来的收益定然要比这些成本多得多！”
    颜伯奇不怀好意地嗤笑了一声：“叶会长果真还是经验过浅。你这法子最受益的是那些冷门品类的店铺，对本就人满为患的商铺来说，并无好处。那我问你，他们为何要与那些冷门商铺出一样的钱呢？”
    “这……颜会长，这些可能不需要太多银两的，大家一起开店这么多年，又何必斤斤计较这点小钱呢？”
    叶倾城没想到颜伯奇竟挑起了这种引发内斗的话头，马上出言相劝。
    颜伯奇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依颜某看，叶会长这方法虽然可行，但这钱财需得那些冷门品类的商铺来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如叶倾城所料，颜伯奇此言一出，几位做食肆生意的掌柜立刻激动地出了声。
    “颜会长说得在理，咱们凭什么和他们出一样的钱啊！”
    “依我看，不光这活动的钱需得他们出，他们还需要付给我们些银两才是！”
    ……
    那些做冷门生意的掌柜均面露难色。
    开墨坊的林掌柜皱着眉说道：“请两位会长三思。叶会长这法子我虽欢喜，但我们开墨坊的，就算连开三日一共也赚不了多少银两，若是还要承担所有的活动用度，那还不如直接关门算了呢。”
    其他冷门生意的掌柜见状，也纷纷开口表达着不满。
    一时间，阵营从东西两市变成了热门和冷门，各说各的，争论不休。
    “各位掌柜！请再听小女一言！”
    叶倾城站到了大堂中央，高声喝住了已乱成一锅粥的众人。
    “大家说的我都理解，不如各位再给我些时间，我回去好好计算一下办这次活动到底需要多少银两。届时，无论是平摊还是由部分商铺承担，大家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到那时再统一征求各位掌柜的意见，这样可好？”
    倾刻间，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在此时，市署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李掌柜到！”
    两市所有的掌柜不是已经都在这里了么？从哪里又冒出来个李掌柜？
    叶倾城与其他人一样不解地望向了门口。
    只见围在市署看热闹的群众身后，一只八人抬着的玄青色肩舆格外耀眼。
    众人自觉地给这肩舆让出一条通路，而这肩舆一侧跟着的人，正是抱着香香的齐木。
    叶倾城心中惊讶不已，这李掌柜该不会就是那少将军？
    肩舆落地。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两名美艳的随行丫鬟优雅地掀开了肩舆前的纱幔。
    李掌柜傲然地走出纱幔。
    叶倾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容貌。
    只见他一身玄色衣袍配着暗金流云的盔甲，身姿如松，墨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鬓，凤目不怒自威。
    他踩着阔步进了市署，不过三步却已站到了苏翎面前。
    李掌柜笑得豪放：“苏市令，又见面了。”
    苏翎立刻起身回礼：“今晨苏某已收到贵铺的书信，却不想这新入驻的李掌柜，竟就是少将军您。”
    “苏市令客气了。”随后他转向众位掌柜，低沉着声音说道：“鄙人李思，自西洲而来。昨日已在东市购得商铺三间，虽还未开门迎客，但李某人已将自己看做是两市商会的一员。”
    “方才我在外面听到，有位叶会长提议举办上元节的活动却为经费苦恼。”
    正说着，他忽然双眸微暗，幽幽地看向了叶倾城：“叶会长，这次活动的所有费用，就全算在我身上！就当是我李思，给诸位掌柜一个见面礼！”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接？还是不接？

    “李掌柜此话当真？”众人错愕不已。
    李思眼中充满了得意和满足，他拍拍胸脯：“我李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思话音刚落，众人便争相凑到了他身边，连连夸赞起来。
    颜伯奇更是盯着李思两眼放光：“李掌柜豪气万丈，我们东市真是如虎添翼啊！”
    被众人恭维了一番，李思显得愈发开怀。
    他宽肩一抖，连连摆手道：“诸位掌柜真是谬赞了！李某人只是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而已。”
    “我生于青州，长于长安，十六岁为国纵横沙场，二十四岁委身西洲白手起家，而立年家财万贯名震四海，东扶弱小西散良田，如今李某年近不惑重回京师，意在福泽百姓，别无他求。”
    “诸位若是因此就对我声声言谢，那便是辱了李某人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说罢，李思霸气地昂起头来，眼角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在场所有人都被李思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无一人不为之动容。
    叶倾城与郭子维在角落里目瞪口呆，这熟悉的配方与以前两人的老板如出一辙，让两人不禁梦回牛马时光。
    “该不会是老板也穿越了？”叶倾城忍不住擦了擦汗。
    郭子维吞了吞口水：“你放心，以老板的文化水平，他是说不出李掌柜方才那番话的。”
    叶倾城虽然很感激李思帮她解了燃眉之急，但这人身上总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名满四海的西洲富商本应是心机深沉，自带运筹帷幄之气的呀，可这个李思却骄傲中透着种稚气，像极了着急开屏的孔雀。
    “怪不得他喜欢孔雀。”叶倾城低声嘀咕着。
    叶倾城与郭子维正打算离开市署。
    “叶会长，请留步！”李思低沉一喊，虽沙哑却有力。
    两人疑惑着停了脚步。
    叶倾城福了个礼：“李掌柜，有何赐教？”
    李思信步而来：“叶会长，我要在西市再购置三间商铺。”
    他稍一晃手，身侧的丫鬟便恭敬地将一封信函呈在了叶倾城面前。
    “一切都按照你们长安的规矩来，这是我已签好字的委托书，商铺便有劳叶掌柜了！”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信件，心生疑虑。
    李思才刚在东市买了三间商铺，如今又要在西市再买三间。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见叶倾城迟迟没有应声，李思便又向前逼近一步。
    他身影宽厚，将叶倾城整个人都笼罩在内，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
    郭子维见状，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倾城身前：“李掌柜的忙，我们叶氏自然是能帮则帮，只是上元灯会在即，倾城又是西市的会长，近期恐怕无暇……”
    “诶！”
    不等郭子维说完，李思便不耐烦地将其打断。
    高大魁梧的李思站在郭子维面前，就像一头威猛的黑熊。
    他低垂着眼眸饶有深意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褐色的眸子透着丝丝寒光。
    沉默片刻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其他人，我信不着！”
    郭子维丝毫不怯，他腰背挺得笔直，用指尖夹起那委托书立于两人之间：“这么说，李掌柜是要强人所难了？”
    无声的较量默默在两人之间不断交织，没有硝烟，却锐气难挡。
    在场众人均紧张地不敢吭声。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时，一旁的崔金盏笑盈盈地走到了邵五爷面前，轻巧地将他推到了三人之间。
    “哎呦，李掌柜，您刚回长安可能有所不知，他们叶家主做的是庄宅生意，要说商铺，邵五爷敢说自己是第二，就无人敢当第一了。”
    说罢，她柔媚地捻起那委托书，一把塞进了邵五爷手里。
    “五爷，李掌柜刚来就给咱们长安的掌柜们献上了大礼，举世无双。您若不拿出压箱宝来给李掌柜，我们可绕不了您！”
    邵五爷谈笑自若：“崔掌柜说的是。既是李掌柜的需求，只要是我家的商铺，随您去挑！”
    “好！”久未吭声的齐木应声答道。
    他淡定地走到了李思身边：“能有幸买到邵五爷的铺子，那是我们的荣幸。有劳！”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
    李思扬了扬眉：“方才崔掌柜说，叶家擅长的是庄宅生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除了商铺，我还需要个私宅。”
    “我刚回到长安，一日没有个称心如意的住处，便一日无法安心做事。若是我日日心神不宁，可就无暇顾及那举办活动的事了……”
    李思佯装苦恼扶额叹气，挑衅意味十足。
    颜伯奇一听到关乎活动的银两，立刻担忧地走上前来：“叶会长，一个宅子而已，对你们叶家来说不是信手拈来嘛，你就应下来。万一他恼怒反悔，又不出那活动的银两了，咱们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郭子维见不惯李思那得意模样，正想发怒。
    叶倾城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不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嘛，好汉不吃眼前亏。颜会长说的也有理，拿人家的手短，这桩生意看来咱们是不得不接了。”
    李思不耐烦地在对面跺着脚：“叶会长，爽利点！这桩生意，你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啊？”
    “接！”少女闻言明媚地扬了扬头，又吃力地挤出来个大大的微笑：“随时为您效劳！”
    “好，叶会长有胆魄！”说着，他又特意扭过脸瞧着郭子维挑眉示威，“明日牙行见！齐木，咱们走！”
    李思慵懒地又躺上了他那八人肩舆，隔着纱幔，也难掩他那生人勿近的矜贵感。
    他们刚一离开，乌云便翻滚而来。顷刻间，大雪如鹅毛漫天纷飞。
    叶倾城倚靠在门柱上沉沉地望着远方，暗自思忖。
    如今她内忧未除，却又添了新患，前路艰辛，看来只能先忍为妙了。
    次日，叶氏牙行。
    朔风渐起，清欢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后，气愤地将大门掩实。
    “昨晚通知之时，那些人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会按时来商议上元活动的分工。咱们都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除了十娘太忙托人来说了一声，竟没一个人有动静！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人有病

    徐宁端来了热茶：“你昨日就染上了风寒，快过来喝点暖的。”
    待清欢走近，她连忙给清欢使了个眼色，压着声音说道：“还是少说几句。”
    顺着徐宁的视线看去，倾城正一声不吭地盯着手中的书卷。
    而她身侧，是没精打采的杜贺和正在摆弄剑穗的万一户。
    “别等了，他们不会来了！”
    正在此时，叶禄和郭子维风尘仆仆地推门而入。
    寒风随之溜进了屋内，叶氏众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叶禄搓着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去李思在东市新开的牙行取号去了。哪会有人来这与你开会啊！”
    “新开的牙行？”叶倾城惊诧不已。
    郭子维拿出张告示铺在桌上：“你看，叫万和牙行，是今日新开张的。”
    “上面写着他们要高价收购商铺和房宅，只要在他们新开张的一个月内成交，除了包揽所有税金外，他们还会再额外支付成交价的二成作为奖励金。”
    叶禄喝了口热茶补充道：“现在全长安几乎都在讨论这事，基本有宅产的人现在都去万和牙行取号排队了。”
    “我与子维方才去找齐木补签委托书，都差点进不去门。”
    清欢一脸不解：“多加成交金额的二成？那可不是小数目呀！”
    “而且已经远超过牙钱了，这不是赔本生意嘛，李思此举到底是图什么呀？真叫人猜不透。”徐宁附和道。
    叶倾城盯着桌上的告示，眉头紧锁：“他们自己既然也开了牙行，昨日还非要让我们接下他私宅的委托，果然没安好心！”
    嗷嗷——
    正在这时，李思抱着香香出现在了叶氏牙行的门口。
    “是谁没安好心啊？”
    他一边发出“啾啾啾”的声音挑逗着香香，一边悠闲地踱进了门，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见是李思，叶氏众人没一个人有好脸色。
    李思高挺的鼻梁冻得有些发红，他吸了吸鼻子，正要喝上口茶。徐宁便手急眼快地把他面前的茶盏提走了。
    “茶凉了，喝了对身体不好，李掌柜请见谅。”
    李思眯着眼睛，故意发问：“不是说今日要讨论上元活动的分工安排么？怎么只有我一人赴约呢？”
    倾城气愤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李掌柜不是特意从东市赶来看我笑话的么？现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思轻抚着香香背部光亮的白毛：“叶会长真是错怪我了。”
    “李某人驱车半城，可是特意来给叶会长捧场来的。就算今日我自己店里已忙到不可开交，也没有丝毫怨言。结果到了这，却连杯热茶都喝不上，真是让人心寒呀。”
    他话音刚落，香香便“嗷”地叫了一声。
    李思满脸惊喜地盯着怀里的香香：“你在说‘对’是不是呀！连我们香香都看不下去了哦。”
    叶禄闻言，无奈地对着徐宁摆了摆手。
    徐宁只得不情愿地给李思重新倒上了茶：“李掌柜，请！”
    李思不紧不慢地喝了茶，褐眼微睁一脸享受地绕着头：“叶禄掌柜的茶品真是不错，如果李某没有猜错，这是产于彭州的仙崖石花！”
    “正是。”叶禄有些惊讶，“李掌柜果真见多识广。”
    受到夸赞的李思瞬间便打开了话匣子。
    “说到这茶，我李思走南闯北多年，品过茶饼无数，从蜀州的横牙、雀舌，到寿州的小岘春，无论是绵州的松岭、洪州的西山白露，还是越州的仙茗，我都有幸小尝一二。”
    “对于我李思来说，茶道即人道，人道即天道……”
    叶氏众人均听得目瞪口呆。
    叶倾城叩着手指，满脸疑惑，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总是一阵一阵的，时而争强好胜、阴险狡诈，时而又像个爱卖弄的白痴。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一旁的郭子维。
    郭子维似乎也深有同感，正极力地咬着嘴唇，像看一个新物种一般盯着李思，目不转睛。
    李思滔滔不绝了许久，不知何时已单手抱着香香满地游走：“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这茶啊……”
    “李掌柜！”
    忍无可忍的叶倾城腾地起了身，高声打断了他。
    “叶会长可是对茶也有一番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我对茶……呸……”叶倾城被气得语无伦次，她快速整理了下思绪，继续说道：“李掌柜，我是想说，今日既然不会有人再来了，这上元节活动的会便取消了。你若没有其他事，便请回！虽然你的分享让我们学到了很多，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便继续听了！”
    叶倾城这话说得直接，李思即便再迟钝也意识到了她的话中之意。
    “咳咳……”
    李思清了清嗓子，突然高昂起下巴，又摇身一变成了那讨人厌的模样。
    “若是不开活动的会，便我们便去探宅！我可是你的雇主，你不能让我白来一趟！”
    “你……”
    叶倾城盯着李思，恨得牙痒痒，这人就像是她的克星，每句话都能精准地踩在她的雷点上。
    子维走近倾城，拿起她桌上为上元节活动写了一整晚的书卷：“你去。放心，这个就交给我来办。”
    有郭子维在她自然安心。
    只不过她本以为能把西市众人都团结起来，如今却只能依靠叶氏几人的力量，她实在不忍心再缺席。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相信我。”
    郭子维眼神笃定，叶倾城拗不过，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好！我快去快回！”
    叶倾城黑着脸上了李思的马车。
    李思本就身型高大，如今又抱着香香，他俩就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马车空间。
    叶倾城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角，还要忍受着香香的大尾巴在她面前来回扫荡，心情变得越发地糟糕。
    阿嚏阿嚏——
    叶倾城鼻子酸痒难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香香受到了惊吓，也“嗷嗷”地叫个不停，它的叫声在狭小的马车里显得愈发清亮。
    恶性循环。
    香香越害怕就越叫，越叫尾巴就摆动地越发频繁，叶倾城也就越爱打喷嚏……
    一时间，马车里变得鸡飞狗跳。
    “停车！你给我下去！”李思怒目而视，大声呵道。

 第一百六十章 放了我香

    “下去就下去！”
    叶倾城咬着嘴唇，不悦地瞪了李思一眼，转身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诶！你……”
    李思没有想到叶倾城竟真的下了车，不禁愣住了。
    清冷的街道上，少女倔强地迈着阔步走在半融化的雪地上，呼呼的冬风将她挡在额间的手背吹得通红，每个汗毛都透出股倔强。
    “喂，叶倾城！你上来！”
    华贵的马车一路跟着少女紧追不舍，车轮滚动缓慢，几乎快要静止。
    李思无奈推开窗子，高大的身躯挤在小小的窗口。
    他艰难地探出半个身子来：“我方才就是一时恼怒才撵了你下去！”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若再不上来，我们真的走了！”
    叶倾城仍然头也不回一下，梗着脖子继续赶路。
    李思失去了耐心。
    马车瞬间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只留下了一阵寒风，还吹了叶倾城一身的雪。
    叶倾城气愤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积雪，却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哎呦——
    她揉着屁股，暗自诅咒着李思。
    阴晴不定的暴发户，敢欺负我，早晚遭报应！
    叶倾城爬起身来，正抖落着身上的雪，便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你没长眼睛啊……”
    叶倾城正要发飙，便被眼前之人惊到说不出话来。
    只见红色的油纸伞下，一穿着单薄衣衫的小娘子不慎跌坐在地上，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油纸包，眉头紧皱。
    她轻轻地打开油纸包，露出了几只热气腾腾的梅花酥，一看便是刚烤出来的。
    “还好没碎！”小娘子声音清脆，立刻绽开了笑脸，眼角的泪痣也跟着不住上扬。
    她扑落了身上的雪，将叶倾城也遮在了伞下：“娘子，实在对不住，我阿姐想吃刚出锅的梅花酥，我忙着赶路才撞到了你。你没事？”
    叶倾城呆呆地盯着她的脸：“阿桂……”
    少女疑惑着歪了歪头：“娘子说什么？”她顿了顿，将伞直接塞给了叶倾城，“娘子，我家就在前面了，你没带伞，这伞就送你当是赔罪！再耽搁下去梅花酥就凉了，有缘再见！”
    还未等叶倾城反应过来，少女便缩着身子如精灵般地跑进了一旁的岔路去了。
    “阿桂！”
    叶倾城刚想去追。
    李思的马车便停在了她身前，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嗷嗷——
    李思和香香的脑袋一起从车窗里钻了出来。
    李思沉着眼眸难为情地吐了句：“对不起！你快上车！”
    叶倾城见岔道中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便只好作了罢。
    陈府门口，李思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叶倾城跳下马车介绍道：“李掌柜，就是这了！三进宅带角院两个，再加上东西各一跨院，以及东跨院花园。”
    “足以满足你除了日常庭院外，改造一个练武之地，还可以给香香造一个小院子。”
    李思抬眸看了看陈府的门牌，不禁皱了皱眉：“叶会长，这门牌为何如此花哨？”
    “哦，因为这间宅子的主人曾是一名御前舞姬，叫陈漱玉。后来出了宫，她花了毕生积蓄才买了这间宅子。漱玉娘子喜欢色彩丰富的图样，宅子中很多地方融入了她自己的心思在里面，就连这门牌也是她找工匠专门打造的。”
    “我带你进去细细瞧瞧！”
    两人刚进了大门，陈府的婢女便打着伞热情地迎了上来。
    “是叶会长和少将军，娘子走前特意交代了，让我们定要好生招待两位。”
    叶倾城笑了笑：“不必了，贵府的细节之处我都了解，我来介绍便好。”
    她顿了顿，又追问：“漱玉娘子可是去了铺子？今日大雪，她竟还如此亲力亲为，真是用了心了。”
    婢女笑着福了福礼：“叶会长只猜对了一半。我家娘子昨日将铺子出兑了，今日她特意去收拾剩下的脂粉了。”
    “漱玉娘子的胭脂铺开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出兑？”叶倾城有些意外。
    婢女瞧了一眼李思，喜滋滋地回：“那还要感谢李掌柜，正是因为李掌柜新开的万和牙行福泽卖家，每间宅铺无论成交价如何，都多给二成奖励金，大家都争相去抢号买宅。”
    “我家娘子运气好，排到了昨日的第一号，当日就成交了。娘子说了，这收益都比得上卖好几个月的胭脂了！”
    “娘子知道今日来的是李掌柜，为了感谢，还在暖阁里准备了吃食和美酒。特意交代，无论李掌柜看不看得中这宅子，都一定要让两位尝了吃食再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等叶倾城回应，李思便直接略过了她，抱着香香跟着那婢女径直往暖阁去了。
    “李思！李思！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先看宅子！”叶倾城黑着脸，焦急地追着他。
    李思眯着眼，兴致盎然：“你没听到么，是人家漱玉娘子特意准备的，我怎么能驳了人家的好意呢？”
    “你……”
    叶倾城拿李思没办法，只得跺着脚跟着他也坐进了暖阁。
    暖阁矮桌上，点心、干果和水果用陈漱玉收藏的精致碗碟摆了满满一桌。
    暖炉上温着马奶酒，咕嘟咕嘟地散着热气，香味飘满了整个庭院。
    “不愧是长安，花样繁多，我在西洲这么多年，都从未吃过这么精致的茶点！”
    李思左手一口点心，右手一口酒，连连发出感叹。
    连香香也被投喂了一盘鲜切碎梨，吃得嗷嗷直叫。
    叶倾城抱着双臂坐在对面，气得鼻孔直冒烟：“你能不能快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要再耽误功夫了！”
    李思不以为意：“诶，你怎么不吃啊？要买宅子的是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叶倾城撇撇嘴：“我能不急么？上元节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
    她顿了顿，似乎反应了过来：“你……你是故意的？”
    李思略有些心虚，他眼神闪躲，一口便吞下了一整个绿茶团子：“鲜甜不掩茶气，手艺了得，可谓上品！”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抹愠怒。
    趁着李思没有空手，她一把抱起了香香，将它紧紧固在了怀里。
    嗷——
    香香清亮地发出求救。
    李思手里的点心瞬间就不香了，吓得嘴唇轻颤：“叶倾城！你要干什么？快放了我香！”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人怕是疯了

    叶倾城将指尖滑动到香香尾巴上最俏丽的那撮毛上。
    厉色威胁道：“李思，你若再不马上跟我去看宅，我就拔了你宝贝的毛！”
    “手下留毛！”李思慌张地抹了抹嘴，立刻起了身，“走走走！咱们这就去看！你莫要动它！”
    得手的叶倾城抱着香香走在前面，香香实在不轻，一路上她都走得踉踉跄跄。
    嗷——
    香香不时便叫一声抗议。
    一旁的李思心惊胆战：“你要么还是先还给我！”
    “不行！都看完才能还给你！”
    两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地走到了跨院中。
    “这是漱玉娘子平日跳舞的院子，你刚好可以改成练武的沙场。后面的厢房现在被漱玉改成了个茶室，你也爱茶，正好合你心意。”
    李思闻言，眼神明显闪起了光。
    “漱玉娘子不愧是在宫里做事的人，这茶室布置得讲究……”
    见李思激动地手舞足蹈，叶倾城暗自庆幸着，看来是稳了。
    就在这时，李思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就停了下来。
    “不行！我不喜欢！”
    他不知何时已将笑容收起，陡然地将披风一甩便板起了脸。
    叶倾城疑惑着开口：“可是，你方才明明……”
    “这地方我施展不开！太小了！我不喜欢，咱们去看下一家！”
    李思不留一丝余地，转身便往门口阔步走去。
    叶倾城虽觉得蹊跷，但无奈李思才是买主，只得悻悻地跟着出了门。
    接下来，叶倾城带李思一口气看了五六个宅子，无一例外，全都被他挑出了各种各样的毛病。
    “咱们去下一个！”李思坐在马车上淡淡说道。
    叶倾城咬着嘴唇，瞪着他，满是怒气。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了！”
    李思挑着眉毛：“什么没了？”
    “宅子，符合你要求的宅子没了。”
    “我不信，你再去寻！”李思回得冷漠，让走了好几个时辰的叶倾城气不打一处来。
    她压了许久的气在一瞬间爆发：“李思，你是不是为了不让我好好准备上元节活动，才故意想了这主意，来占用我的时间啊？”
    “那日在市署你一掷千金，我还以为你是侠心义胆的忠义之士！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我都要了！”李思拿出个印章吊儿郎当地丢到了叶倾城身上。
    叶倾城本来还在吐槽，听到李思这话，忽然一顿。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今日看的这几间宅子，李某人我全都要了！”
    叶倾城怔愣在原地。
    “你开什么玩笑？”叶倾城眨巴了几下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我李思经商几近二十载，还从未开过玩笑。”李思顿了顿，得意地抬着下巴，“你不是怀疑我在恶意占用你的精力嘛。如今我的私印都已经给了你，从此刻开始，只要是符合要求的宅子，我全要了！叶会长直接用印便好。”
    “全要？”
    “对，全要！你可是不相信我有如此财力？”
    叶倾城闻言，默默吞了吞口水，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
    这人是不是疯了？
    他若不是有什么阴谋，就肯定是有什么毛病！
    难道是原生家庭不幸福，才渴望拥有众多自己的宅子？
    不对，他定然是有严重的情感创伤，才会变得如此疯癫！
    这就对上了，哪家的好人没事抱着个孔雀满城乱走啊！
    哎，她真该死，方才还对他态度凶恶，定是哪句话不小心刺激了他，才让他一时犯了病！日后定要对他好点才是。
    李思见叶倾城一直不吭声，只默默坐着看着他，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面带同情。
    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喂！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香香还我！”
    “好！”
    叶倾城一刻也不敢耽搁，将香香温柔地放在了李思怀里，还细心地帮香香顺了顺毛。
    见她态度反常，李思眼神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这家伙该不会又在暗暗憋什么大招？
    沉默片刻后，他将香香抱得紧紧的，再次试探着发问：“你赶紧做好契书！我明日就派人去取！”
    “好！没问题！”
    叶倾城极力地笑着，尽最大的努力想展示出她的好意！
    李思见叶倾城皮笑肉不笑，还面容僵硬。
    暗自想着，这丫头定然是想快点应付完他，好打发他走，这他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思，叶倾城踩着宵禁回了府。
    一跨进庭院，她就看到叶禄正与高管家一起摆弄着一只硕大的花灯。
    “哪里来的花灯啊！真好看！”叶倾城发问。
    叶禄轻轻摇动刷子：“倾城回来了！这是今日子维与苏市令提议增加的游行花灯。”
    “游行花灯？”
    高管家满脸兴奋：“是啊，郭郎君说了，每年朱雀大街的花灯游行都能吸引很多百姓，若是商户们能将一些商品放在花灯那边展示和售卖，便能缓解一些两市的客人压力。”
    “而且在花灯上加入自己店铺的特点，也能让更多人记住。”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郭子维真是太有才了！
    叶倾城走近看了看他们正在制作的花灯。
    只见一只大大的莲花蕊上，一座微型的三进院宅院坐落其中，煞是可爱。
    “没想到二叔父还有这种手艺，甚是精巧！”
    “我哪有这本事啊，不过是帮忙刷刷浆糊罢了！这都是杜贺做的，龙骨是竹节做的，他一条条打磨了一个多时辰，纱上的花草也是杜贺染上去的！不过他说，这竹节不够坚硬，若要做成更大的花灯，便撑不住了，还需多加研究。”
    “都差点忘了杜贺精通木工的事了！”叶倾城兴奋之余，又不禁心头一酸：“二叔、高管家，辛苦你们了。”
    叶禄额头的汗顺着脸颊一滴滴掉落下来，很快便连成了片。
    “倾城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可是你当上会长的第一次考验，二叔定然要全力支持你！”
    “谢谢二叔！”叶倾城说着便递给了叶禄一条丝帕，“对了，杜贺和子维呢？”
    高管家一边贴着轻纱，一边指了指书房。
    “回娘子，两位郎君在里面做木牌呢！说是你上元节活动要给客人们拿着收集印章用的。”
    “他们方才还念叨着，说等你回来要让你看看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面茧真是邪门！

    叶倾城刚靠近书房，便听到了郭子维与杜贺争论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用竹简好！竹简轻巧，带在身上不成负担。”杜贺扬声说道。
    郭子维语气也随之上扬：“竹简虽轻，但单支的竹简容易折断，若是客人拿着断成两截的竹简去市署兑换礼物，我们又如何判断是否真的是同一支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
    两人陷入两难。
    叶倾城笑着走进书房：“专业的事不如交给专业的人，不如我们明日去如意阁，问问卖家具的贺兰掌柜。他常年与木材打交道，定然能给出好主意来。”
    “倾城，你终于回来了。”杜贺见到倾城便兴奋起来，拉着她就给她展示已经做好的几块木牌，“这是我与子维打磨的几块，你瞧瞧哪个样式好？上元节出门游玩的女子多，我们想做个娘子们喜欢的样式。”
    “清欢每个都喜欢，叶夫人每个都嫌累赘，还是你来瞧瞧。”
    子维将几块木牌摊在桌上，叶倾城纠结再三，拿起圆的那块：“上元节是团圆的盛典，又叫元夜，我们取个谐音，做成‘元’牌，岂不很有意义！”
    “阿姐这主意甚好！”
    清欢端着一盘小面点走了进来，神采奕奕：“圆的牌子好看，而且我们还可以在背面刻上好看的图案。”
    经清欢启发，郭子维立刻想到了个好主意：“不错，咱们西市以多民族商户着称，若能在这‘元’牌背面刻上代表不同民族的图腾，就最好不过了！”
    杜贺两眼放着光：“我这就去找！”
    “哎！你先别走！先尝尝我与李婆子一起做的面茧。”清欢一把拉住了杜贺，一脸得意。
    “面茧？”叶倾城看着眼前一个个蒸制的小圆子，不解地拿起了一个，“它有何特别？”
    清欢挑了挑眉：“你们尝尝，不就知道了！”
    三人疑惑着各拿起一个品尝起来。
    叶倾城一口下去，只觉得嘴中有类似纸张的东西怎样都嚼不烂。
    她皱着眉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张小纸帛：“千里姻缘一线牵。”
    清欢俏皮地凑了过来，两眼都闪着星星：“阿姐，这代表你即将拥有一段美好的姻缘了！你们俩的呢，快让我看看！”
    杜贺也展开了他的纸帛：“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恭喜杜贺，这真是好兆头啊！”郭子维面露喜色。
    “子维阿兄，你的呢？”清欢忍不住发问。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郭子维，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那小纸帛团成了团，攥在了手心里：“没什么，不值一提。”
    叶倾城刚想去抢，郭子维便迅速转移了话题：“清欢这面茧做的极好，好吃又有趣，分给客人们还能图个乐。”
    见郭子维有意隐瞒，三人便也不再追问。
    “好是好，只是这纸帛吃进嘴里，还是不太安全。”叶倾城揉搓了一下手中的纸帛，皱起了眉头，“清欢，明日你最好去醉香居和王婆子的面点铺子问问看，是否有能做成类似纸帛的食材，代替真的纸帛。”
    “阿姐说的是，明日开了坊门就去。”
    叶倾城瞧了一眼窗外：“今日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
    清欢和杜贺打打闹闹地便出了门。
    叶倾城刚想离开。
    “倾城，你那边可还顺利？李思的宅子定下了么？”
    倾城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说给了郭子维听。
    “确实蹊跷。”郭子维眯着眼，“万和牙行如今大量购置宅铺，定然是没安好心。我看着像是先垄断，再抬价的套路。咱们不得不防。”
    “李思打着购置个人宅产的旗号，强行让叶氏接了委托，又全都买了下来，着实让人想不通用意。”
    叶倾城托着下巴：“我也这么想，今日的六间他已然点了头，卖家也都愿意，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只能先立契了。至于其他的，明日我就去与李思说清楚，后续叶氏不会再接受他的委托了。”
    “今日走了太多路，我还真有点饿了。”
    说罢，叶倾城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只面茧。
    她展开其中的纸帛，只见上面赫然地写着——狐狸拦路，必有缘故！
    这面茧，未免也太邪门了！
    叶倾城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指尖微颤着将那纸帛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郭子维好奇地瞧了一眼，不自觉地又捏紧了自己手中那张。
    待叶倾城离开后，他才将那纸帛重新展开。
    他甜笑着将那纸帛平铺在桌上，又细心地在上面压了一块老琉璃。
    琉璃在烛光下透出清透的七彩的光芒。
    琉璃之下，与倾城那张一模一样的七个大字静静地躺在纸帛上，就像春日的阳光，美得绚烂。
    次日晌午，叶氏牙行刚挂上营业的牌子，好几个客人便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大堂。
    最近客人为何这般多？
    倾城查看了最近几日的登记簿，全部都是求宅的，却少有委托。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倾城正疑惑着，陈漱玉便率先冲到了她面前。
    她身姿窈窕，步态轻盈，满脸的春风得意：“倾城，我家宅子的契书可做好了？我与你们叶家此前也做过四五年的老邻居呢，你可定然要优先我的！你瞧，印我都带来了！”
    说罢，她从衣袖中取出枚翠玉私印拍在桌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漱玉娘子，你先别急。卖宅子可是大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叶倾城话刚说了一半，陈漱玉便娇媚地摆了摆手。
    “我早就考虑好了！现在这宅子我自己住自然是够用。”
    “可我收了不少苦命的徒儿，我现在的跨院实在小了些，改成她们的学堂和练舞场太过拥挤。所以我打算卖了这宅子，换个带大跨院的。能遇到少将军这样爽利豪气的买家，是我的福气，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漱玉的话，让本就心有疑虑的叶倾城，愈发惴惴不安。
    “漱玉娘子，实不相瞒，少将军不只买了你家宅子，昨日看的六间他都买了，实在有些反常。咱们再等等，我再去给你找其他靠谱的买家，如何？”
    倾城一番苦口婆心，却惹得陈漱玉变了脸色，她眉眼间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些怒气。
    “倾城丫头，你如此这般，可是因为你们叶家与万和牙行有竞争关系。你做了少将军的生意，心有不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如意阁

    “漱玉，你莫要生气！倾城也是顾虑周全才提了这建议。我们叶家与你已有多年的交情，我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
    叶禄见漱玉根本听不进倾城的话，便直接过来说和起来。
    “叶禄掌柜，我自然是相信你们，才将宅子托付给了你们。只是我实在想不通，这宅子是我自己的，我愿意卖，少将军愿意买，这倾城丫头为何还要从中作梗？”
    漱玉气得红了脸，起身便不自觉地嚷嚷起来。
    “叶倾城，你别以为当了会长就可以一手遮天了！我劝你去东市瞧瞧，如今万和牙行是客似云来，你如今还有生意做，就好好珍惜！”
    “好好好，漱玉你先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取契书。”
    叶禄安抚好漱玉，便推着倾城到了内室。
    叶倾城皱着眉头，一脸忧虑：“二叔，我只是……”
    “二叔都明白。只不过咱们现下没有证据，李思买宅子的流程也合情合理。”
    “现在大堂内客人众多，漱玉再继续这样叫嚷，若传了出去，便真成了咱们叶家和万和牙行恶意竞争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叔知道你是担心漱玉吃亏，李思的这几桩买卖我来做见证人。”
    “这段时日，你继续盯紧了他和万和牙行，若真出了事二叔帮你担。你尽管放手去查！”
    “二叔……”
    叶倾城眼底泛红，一股酸涩忽然涌上心头。
    叶禄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然一笑：“你来长安这段时间进步飞速，二叔心里高兴。咱们商人做生意受委屈是常事，但黑的永远不会变成白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说罢，叶禄拿着拟好的契书重新回到了大堂。
    叶倾城看着漱玉和叶禄接连在契书上用了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将李思的私印紧紧握在手里，暗自下着决心。
    李思，等着瞧，不管你与齐木在搞什么鬼，我都要将你们的阴谋查个一清二楚！
    叶倾城和叶禄送陈漱玉上了马车。
    陈漱玉满脸喜色：“两位掌柜就莫要送了，车夫，送我去东市！”
    叶倾城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陈漱玉现在去东市，可是与万和牙行有关？
    想到这里，她悄悄拉过万一户，低声耳语起来。
    万一户闻言，用配剑敲了敲胸膛：“交给我，你尽管放心！”说罢，便一溜烟儿地追着陈漱玉的马车消失在了喧嚷的人群中。
    另一边，郭子维和杜贺抱着一大筐木材样板赶到了如意阁。
    十年前，如意阁曾是长安最大的家具商铺，开在东市最显赫的位置，京师的达官贵人家里，或多或少地都摆着几件贺兰掌柜亲自打造的家具。
    只是这几年新的家具商铺层出不穷，种类和样式也花样繁多，很多商铺都养着好几个工匠日夜赶工，所以出货极快。
    贺兰掌柜性格古怪又倔强，为了保证货品质量，他收徒严苛。也因为要求过高，多年来也没收到一个可靠的徒儿，所以如意阁现下所售的家具，仍是他一件件亲手打磨，有时一个柜子便要耗时十天半月。
    产量低，自然销量就少，如意阁也因此日益凋零。
    经过多次搬迁，如今已委身在了西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若没有熟人带路，恐怕都找不到门脸。
    郭子维和杜贺挤在如意阁门前狭小的巷子里，盯着一心锯着木头的贺兰掌柜，等得百无聊赖。
    “贺兰掌柜，这是我们带来的木料，您可不可以停下来一会，帮我们参谋一下。”杜贺礼貌作揖，恭敬地问道。
    咔咔咔——
    贺兰掌柜继续锯着木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给杜贺一丁点回应。
    “贺兰掌柜，您都锯了一个时辰了，喝口水休息下！”
    郭子维见状，小心翼翼地劝道。
    砰——
    贺兰掌柜不但没有理睬他，还将一块锯下来的废木块扔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闪躲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脚面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哼，你们叶会长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老头子我听不懂，也不想参与。你们还是请回！”
    咔咔咔——
    说罢，他又开始锯起了他的木头。
    郭子维与杜贺面面相觑，还不死心。
    “叶会长做那些是为了商户和百姓们着想，您若不懂，我们可以解释给您听。”郭子维仍笑脸相迎，不甘心地继续说道。
    砰——
    又一块木头应声飞来，只不过这一次郭子维有了经验，一个小跳便灵敏地闪躲开了。
    “好险好险！真是个怪老头。”
    郭子维的小声嘟囔瞬间便激怒了贺兰掌柜。
    他没好气地甩下句：“今日如意阁关门了，你们赶紧走！”说罢，便夹起工具，闪进了如意阁的大门。
    “贺兰掌柜！且慢！”
    正在这时，叶倾城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
    “倾城，你怎么来了？”杜贺疑惑问道。
    “你们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叶会长居然还亲自来了，真是小店的荣幸啊！”贺兰掌柜黑着脸冷嘲热讽，但手里的关门的动作却还没有停止。
    就在他要合上大门最后一块木板时，叶倾城一把叩住了门板。
    “贺兰掌柜，我不是来求您的。”她语气一转，故意昂起了下巴，“我今日是特意来瞧瞧，到底为何您的如意阁生意如此冷淡，若您的商铺再没有客人，我们商会可要好好讨论一下，是否让您迁出西市了。”
    叶倾城一番话，让贺兰掌柜直接僵在了原地。
    他眼睛瞪得溜圆，情绪激动：“好啊！好啊！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老夫就是你杀鸡儆猴的人选了！”
    他面庞涨得紫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叶禄当年初到长安开店，老夫还亲自去送上了贺礼，你们叶氏大堂的每一样桌椅与木艺都是出自老夫之手，如今你接了手，竟不顾旧情，恩将仇报，连那郑家的混球都不如！”
    杜贺见状急得直跳脚，连忙拉住了叶倾城：“倾城，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过分了！”
    “贺兰掌柜有匠人之才，如意阁是传世之铺，怎么能将他迁出西市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事雕琢

    叶倾城偷偷对杜贺眨了眨眼，杜贺却一脸呆样：“倾城，你眼睛怎么了？”
    郭子维见状，默契地将杜贺拉到一旁：“商会的事，咱们就莫管了！”
    叶倾城瞧了眼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贺兰掌柜，便知道机会来了。
    “贺兰掌柜，如今年轻的优秀匠人有很多，手艺精湛不说，还能将传统和新兴的花式结合起来，您啊，再不吸收点新鲜血液，就成老古董了！”
    “你莫要蒙我！老夫是老了，但不糊涂，年轻工匠虽多，想法不少手艺确实半吊子，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是匠人的。”贺兰不服气地顺了顺胡子，自信地扬起了嘴角。
    “您不信啊？”她指了指杜贺，继续挑衅道，“我就这么随手一指，他的技艺便不在您之下！不信您就试他一试！”
    贺兰掌柜垂眸思忖，他虽然知道叶倾城是在用激将法激他，但倾城的这番话却实实在在地勾起了他的好奇。
    他默不作声地瞥了下杜贺，一眼便瞧见了挂在他腰间的镂空木牌：“那木牌，可是你自己雕的？”
    杜贺有些害羞地捂住了那木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贺兰掌柜，是在下无事时做来玩儿的，您莫要见笑。”
    贺兰眼角微挑，这小郎君的确有些本事，若是个好苗子，错过岂不可惜？
    “好！”贺兰说着，便丢出来一块形状怪异的木头块，冷漠道，“打个腰鼓圆凳看看！”
    倾城与子维激动地相视一笑。
    见杜贺还抱着木材筐发呆，叶倾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杜贺，你还愣着干嘛，贺兰掌柜这是给你机会呢！”
    杜贺不可置信地对贺兰掌柜作了个揖后，便将木头块端端正正地置于台阶上，猝不及防地磕了个响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木头先生，多有得罪！”
    说罢，便开始在木材上磕磕画画。
    贺兰掌柜正满意地点头，注意到两道目光正偷偷瞄着他，便又立刻板起脸来。
    叶倾城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怪老头，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还在那装高冷！
    东市，万和牙行。
    万一户跟着陈漱玉的马车一路到了万和牙行。
    正如传言所闻，万和牙行门前弯弯绕绕地排着看不到头的长队，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契书和印鉴，喜滋滋地说说笑笑。
    陈漱玉直接越过长队，在门口亮出了方才在叶氏签的房契，就像拿到了尚方宝剑，直接便被万和牙行的伙计恭敬地请进了门。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陈漱玉手里颠着个沉甸甸的香囊，又被齐木亲自送出了门。
    万一户越想越觉得奇怪，这是何故？
    正在他满是不解之时，一位胖胖的管家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万侠士，我们先生请您过去看，说那边能看得更真切些。”
    万一户顺着胖掌柜的手看过去，只见万和牙行门口，正站着朝他浅笑的齐木。
    他背后不禁发凉：“不必了！”
    说罢，他对着齐木拱手一礼，便悻悻地走了。
    齐木回到万和牙行内室。
    一家仆立刻给他端上了一盏热茶。
    家仆压着头，手指纤细如枝，肤白如雪。
    齐木斜瞥一眼：“看来慕容娘子是越发嚣张了，白日当空，就敢直接到这来了。”
    家仆冷哼一声，撕下人皮面具，露出慕容昭美艳的脸。
    她歪着头，手一摊：“少废话，拿来。”
    齐木从一打房契中抽出了陈漱玉的那张，交到慕容昭手上：“主上为何一定要逼死陈漱玉？”
    慕容昭扫了一眼房契，仔细收在袖子里：“还不是星相害人，怪只怪她自己，命格虽好，但命不好。”
    “做隐秘些，莫要让将军知道了。”
    齐木眼眸微眯：“放心，少将军冰魂雪魄，他只当是在与叶氏争抢宅源，其他内情一概不知。”
    “那便好，不然主上追究起来，你我就要共赴黄泉了。”
    齐木嘴角一翘：“能与慕容娘子这等美人共赴黄泉，也不是什么坏事~”
    “油嘴滑舌。”慕容昭柔媚一笑，“我走了！叶氏狡猾，定要小心些。”
    如意阁。
    叶倾城与郭子维困倦难忍，早已伏在贺兰掌柜的太师椅上睡得忘乎所以了。
    贺兰一边给一只小摆件刷着油，一边偷偷瞄着正在剖光的杜贺。
    咣——
    叶倾城与郭子维惊醒，只见杜贺汗流浃背地将一只小圆凳摆在了贺兰掌柜面前。
    “请贺兰先生赐教！”
    三人紧张地盯着贺兰掌柜。
    只见他围着小圆凳慢慢地走了几圈，忽然长叹了口气。
    叶倾城心底一沉，贺兰掌柜这是不满意？
    杜贺有些慌乱地默默抓紧了衣摆，眉眼低垂，静静等待着贺兰的审判。
    “外形朴素，不事雕琢。”
    短短八个字，杜贺的眼神已经黯淡了下来。
    叶倾城正要帮杜贺说话，郭子维便扯住了她：“等等，我觉得贺兰先生不见得是不满意。”
    正如郭子维所料。
    贺兰突然话锋一转：“刮、砍、凿、剌，基本功样样扎实。”
    “能将不规整的木材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取材巧妙。雕刻和拼接细腻，榫洞精准，磨光轻巧，光泽润和。”
    在杜贺诧异的眼神中，贺兰掌柜将那小圆凳抬至眼前：“底部的细节也处理的恰到好处。敢问小郎君叫什么名字，是师承何人？”
    杜贺摇摇头：“回贺兰先生，我姓杜，单名一个贺字，没有师父。”
    贺兰掌柜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小圆凳：“那请问，杜郎君家中可是世传匠工？”
    杜贺又摇摇头：“杜某家中几代均为农户，不曾有人袭承木艺。”
    “真是难得，真是难得啊！”贺兰掌柜感叹着，满眼喜色地看向叶倾城，“叶会长，老夫信了！”
    “想我经营这如意阁十余年，也曾收过不少徒儿，但不是没有天分，就是耐不住辛苦。次数多了，便渐渐灰了心。”他满眼欣赏地拍着杜贺的肩膀，“成见让老夫差点错过了一个好苗子。”
    贺兰掌柜笑眯眯地转身，在他的工具盒里拿出了一把黑玛瑙制的矬子：“你们今日来，不是让老夫来指点木材的么？杜贺，若是你愿拜我为师，老夫自然知无不言！”
    说罢，贺兰掌柜得意地昂起了头，满是期待。
    杜贺闻言，迫不及待地一拜：“能受贺兰先生指点，杜贺求之不得！”但他忽然话锋一转，“只是……”
    杜贺的犹豫让现场顿时陷入尴尬。
    贺兰掌柜不知所措：“只是什么？你这可是不愿意？”
    杜贺扑通跪在地上，又是恭敬一拜：“贺兰先生。杜贺自幼对树木便十分喜爱，喜欢木头的香气，也喜欢木材的纹路。”
    “杜贺在农庄长大，学艺全靠古籍，制作全靠摸索，做梦都希望能得一恩师指点。”
    他说着，眼底突然泛红：“只是，杜贺是家中独子，身兼重任。十年寒窗，只为有朝一日可以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贺兰先生闻言，淡然一笑，惋惜地说道：“杜郎君快请起！老夫明白了。”
    他将杜贺轻轻扶起，而后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黑玛瑙锉子往身后藏了藏。
    “夫孝，德之本也。杜郎君赤子之心，凌云之志。看来是老夫没有这个福分了。”
    他顿了顿，笑着看向了杜贺带来的木材筐：“拿来，老夫帮你们瞧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名额有限

    倾城与子维兴奋地将木材筐搬到了贺兰掌柜面前，将事情原委与他全部说了一遍。
    贺兰掌柜在杜贺的筐里将木材都仔细地看了看：“嗯，木材挑得都不错，纹路干净，质地轻盈。”
    杜贺从中捡起一块枣木，展示给贺兰掌柜看：“先生，杜某现在比较倾向于用赤金檀，可以辟邪，纹路自带清香不易蛀，先生以为如何？”
    “枣木虽好，但质地过硬，你若想在背面刻上图腾，则可能会耗费过多精力。”
    说罢，贺兰掌柜在一旁的木材堆里，挑挑拣拣了许久，挑出一块白白净净的木块。
    “你们看这个如何？”他展示着手里的木块，“这是松木，质地却更加细腻柔软，容易雕刻，松香四溢。而且轻薄色浅，即使是女子带在身上也不会有负担。”
    三人眼中均闪烁着喜色：“多谢贺兰掌柜指点！”
    他们正要离去。
    “叶会长！请留步！”贺兰掌柜忽然叫住了他们，吞吞吐吐地道，“那上元节的活动，老夫还能否参与？”
    叶倾城眼中闪过难掩的兴奋：“当然能了！”
    贺兰掌柜恭敬地给叶倾城作了个揖：“叶会长年轻有为，古道热肠，是女子中的翘楚。老夫会与其他西市的老掌柜们，一起支持叶会长！”
    从如意阁出来，一路上叶倾城都蹦蹦跳跳，喜不自禁。
    郭子维注意到杜贺情绪有些低落。
    “杜贺，缘分天定，你莫要自责了。虽然你与贺兰掌柜没有师徒的缘分，但你可以帮他想想上元节做什么活动可以吸引客人，帮如意阁增加收益。”
    “这便可以报答贺兰掌柜的赏识之恩了！”
    杜贺闻言，粗笨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多谢子维兄提点！”
    三人刚走进叶氏牙行大门。
    高管家便喜滋滋地迎了出来：“倾城娘子、郭郎君，你们总算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好多掌柜们都来了，正在里面等您呢！”
    叶倾城抬眼望去，只见大堂中，客人和其他掌柜挤作一团，连门口的阶梯上都站满了人。
    叶禄、清欢和徐宁被黑压压的人团团围住，只能勉强地露出半个头。
    “怎么会这样？”叶倾城发问。
    高管家一脸扬眉吐气，偷笑着说：“那些掌柜都是为了上元灯会来的，他们听说苏市令与郭郎君要在花灯游行中加入商户，都是来报名的！”
    叶倾城盯着他们，气不打一处来。
    之前找他们开会，没有一个人来，如今倒都积极上了。
    郭子维眯着眼笑道：“人性如此！到了有利可图的时候，什么恩怨便都放下了。”
    “请，我的叶会长！”
    叶倾城美滋滋地一扬头：“走！”
    天道好轮回，之前的她你们爱理不理，现在的她谁都高攀不起！
    三人刚踏进大门。
    那卖香料的王老七便大声吆喝起来：“叶会长！”他推开了身前的一众人，直奔倾城而来，“您可算是回来了！定然是为了上元节的事，奔波了整日！”
    “那个花灯的名额，让给我们家是最适合不过了。世人都爱香料，而且我家经营的是西域的稀有香料，定能艳惊四座！给咱们西市争口气！”
    赵东鹧也丝毫不示弱，恭维的话张口便来：“你知道叶会长辛苦，还堵在这烦她！他们不心疼你，东爷心疼你！”他转过身对着其他人厉色道，“都让开点！让咱们倾城好好歇息一会！”
    王老七不服气地阴阳怪气道：“东爷，姜还是老的辣啊！你清高，你了不起！那你现在就退出！”
    两人争论不休，毫无相让。其他人见状也来了劲头。
    霎那间，叶氏大堂里叫嚷声、对骂声此起彼伏。
    清欢趁乱将登记好的名单递给了倾城：“阿姐，这是名单，目前为止报名的共二十余家。”
    “子维，你与苏翎商议的名额有多少？”
    郭子维眉头紧锁：“东西市各三家。毕竟是赏灯为主，若加入太多商户，苏翎也不好交代。”
    “好，我知道了。“
    少女看着名单，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机敏。
    既然他们都想要争取花灯游行的名额，不如就趁机让他们为上元活动做做贡献。
    咳咳——
    她踮起脚，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
    王老七收到信号反应极快，立刻高声喊道：“大家快静一静！咱们叶会长有话要说！”
    真是个浑然天成的狗腿子！
    叶倾城强压着心中的嫌弃，硬是挤出了个微笑：“多谢王掌柜！”
    她向前迈了一步，故意端了端架子：“承蒙各位掌柜厚爱，对这次上元节活动如此的支持！”
    “特别是花灯游行，这种全城瞩目的机会不可多得！甚至还可能得到圣人和贵妃娘娘的青睐！只是……”
    她话锋一转，做出一副自责的样子，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用小拳拳捶打起桌面。
    “叶会长，您这是何意啊？”其他掌柜好奇地问道。
    叶倾城忽然仰天感叹：“我知道大家都想让自家的商铺登上花灯游行的舞台。都是我无能，一共只争取到了三个名额。”
    “三个？！”
    “这也太少了！”
    ……
    话音刚落，满堂哗然，众说纷纭。
    叶倾城还添油加醋地附和着：“是啊，我刚听说时，也惊呆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郭子维看着叶倾城的表演，差点笑出了声。
    少女眼珠子一转，又轻轻地捶了捶自己，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大家稍安勿躁！请听小女一言。”
    关乎每人的利益，众人一反常态，瞬间便乖乖安静了下来。
    叶倾城正色道：“现在有二十几间商铺报名，但名额却只有三个。对于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公平起见，我决定根据大家对上元节活动的贡献，来决定最终让哪家商铺去参加！”
    一语落地，众人面面相觑。
    王老七挑眉问道：“如何贡献？又如何认定谁的贡献多呢？”
    叶倾城淡然一笑：“这很简单。我这里有一份上元节活动的分工，我们叶氏会给大家分配不同的任务。完成自己的任务算作三分，完成任务后，还能帮助其他商铺的，每帮一次加一分。”
    “我们以三日为限，最终累积分数最多的三名入选！”
    “不知诸位掌柜，意下如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分工有序

    叶倾城说完，大堂内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虽心里着急，表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沉默震耳欲聋。
    直到崔金盏出现在了叶氏门口，第一个开了口：“我赞成！叶会长，上元节有需要做的，尽管吩咐！”
    一石激起千层浪。
    见有人响应，其他人也立刻争相表了态。
    大功告成，叶倾城嘴角勾起一丝略带狡黠的笑。
    “十娘，谢谢你！”
    崔金盏用指腹轻轻推了一下倾城的额头，故意逗她说：“臭丫头，谁说我是来帮你忙的？我可也是专门为了花灯游行来的，我们醉香居，势在必得！”
    叶倾城撇撇嘴：“十娘越来越会开玩笑了，谁人不知道你醉香居啊！全长安最不需要用花灯揽客的，就属醉香居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
    万一户骑马回到牙行，进门便一口气喝了两盏茶。
    叶氏众人围坐在一起。
    “一户，你为何去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叶倾城率先发问。
    万一户喘着粗气：“我跟着陈漱玉去了万和牙行。随后，她拿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香囊被齐木送出来。”
    “我本想直接回来，但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万和牙行要给她银两，便又转头去了陈府。”
    “你直接去问陈漱玉了？”徐宁惊讶。
    “对。只是我没想到，她并没有回府，陈家家仆说她直接去教坊闭关练舞了，因为漱玉娘子会在上元节灯会，表演她舞姬生涯的最后一支舞。”
    “之前漱玉娘子到访时提过，说是宫里的贵人念旧，想再看她跳一次鼓上舞。”清欢地趴在桌子上，眉宇间满是疑惑，“可是，漱玉娘子为何去得如此匆忙，竟从东市就直接去闭关了，这未免太奇怪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把李思那日买下的其他宅子，也都逐一走访了一遍。”
    “然后呢？”叶倾城问道。
    万一户顿了顿，轻叹了口气：“然后就更奇怪了，我在其余五家都吃了闭门羹。”
    正说着，万一户突然激动起来，怒气难掩：“他们一听说我是叶氏的人，就跟见了鬼一样，立刻就要关门。我万一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如此憋屈！”
    茶盏被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叶倾城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事的确蹊跷！
    李思若要买那些人的宅子，明明可以通过万和牙行直接买。
    为什么一定要经过叶氏之手，又私下给卖家返金呢？
    到底意欲何为？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片刻后，叶倾城直接拍案而起：“上元节在即，我们若耗费心力猜来猜去，则正中他们下怀。”
    “大家不要乱，明日继续按计划准备！”少女眼神坚定明亮，“我自会去找李思，问个明白！”
    --
    次日，叶府。
    叶氏众人刚出门，便撞到了提溜着个大斧子的赵东鹧。
    今日的他褪去了平日光鲜亮丽的锦缎，换上了一身朴素长衫。
    叶倾城诧异地打量他：“东爷，您今日怎么是这个打扮？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赵东鹧斜瞥了叶倾城一眼，冷哼道：“这不是叶会长您自己分的工嘛，倒还问起我了？”
    倾城正疑惑着，清欢便与同样一身素衣的杜贺一起走了出来。
    见到赵东鹧，清欢清脆地打了个招呼：“东爷，来得甚早！您真不愧是咱们西市的拼命三郎！”
    赵东鹧敷衍地回了礼：“那是自然，卖瓷器的甚多，我不拼就只能等着关门大吉了！”
    清欢转身，凑到倾城耳边：“阿姐，是我把东爷分配给了杜贺，去帮贺兰掌柜准备做吸引客人的小木件。”
    “原来如此，怪不得东爷如此不悦。”
    正说着，王老七也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到了门口。
    “清欢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品尝新吃食么？在哪呢？我饭都没吃就来了！”
    清欢笑得灿烂：“王掌柜，早！我与王婆场地，我们这就去她得的面点铺！”
    清欢正要拉王老七离开。
    他揉揉眼睛，猛得看见了一旁铁青着脸的赵东鹧，忽然大笑起来。
    “呦呦呦……这不是东爷么？！”
    他一边揽着赵东鹧的肩膀，一边打趣道：“快让我好好瞧瞧，已经好多年没见您这副打扮了！您真是宝刀不老，俊俏不减当年啊！”
    “去去去……你这人早晚死于这张臭嘴！”赵东鹧没好气地扫开王老七的手，“杜郎君，咱们快去如意阁！”
    说罢，他拽上杜贺便逃也似的走了。
    王老七笑得开怀：“清欢呐，你这个分工甚好！他们做苦工，咱们尝鲜！深得我心！”
    “一会到了王婆那，想吃什么尽管点，仲叔请你！”
    叶倾城与郭子维闷笑相互看了看。
    今日的王掌柜和东爷好像也变得可爱起来了！
    太阳细碎的光影洒在地面上，随着寒风摇摇晃晃，叶倾城伸手接住了其中一个光斑。
    “幼不幼稚啊你！”郭子维吐槽道。
    叶倾城明眸皓齿：“伸手！”
    郭子维虽嫌弃，却还是听话地将手一摊。
    少女故作生气状地打了他下后，将他的修长如玉的大手慢慢移到了光斑之下。
    “送你了！”
    说罢，便如小鹿一般，俏皮地跑走了。
    郭子维下意识地将指节回弯，似是想要将那光斑握紧。
    他嘴角翘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淡淡地甩下句：“真是个傻瓜！”
    东市，万和牙行。
    万和牙行门前这条街一如既往地挤满了人。
    牙郎们为了方便，干脆把登记簿挂在了门柱上。
    齐木披着个灰白外披站在门口，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羽翼。
    他环视四周的眼神锋利得像一把刀，傲视着叶倾城与郭子维，直到二人在他面前站定。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们叶氏是每天都要派人来万和报到么？”
    “不敢不敢，学习切磋而已。”叶倾城福礼道。
    郭子维瞥了眼一旁的长队：“少将军真是实力超群，一口气收这么多宅子，要花不少银两？”
    齐木不以为意，淡定地扬着头：“少将军心系百姓，散千金搏国泰民安，有何不可？”

 第一百六十七章 问个明白

    齐木一语落地，便转身要走。
    “我们不与你争论！”
    叶倾城同样昂起了头，丝毫不落下风，她将手撑在万和牙行的门柱上，正好拦住了齐木的出路。
    “李思呢？我们要见李思！”
    少女的声音清脆，眼瞳乌黑明亮，纤弱的身躯却自带强大的气场。
    齐木被叶倾城这一拦，不禁有些慌神。
    眼前这小丫头叛逆倔强的样子，竟有几分故人之姿。
    他指尖微微颤动，但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少将军不在！你们走！”
    “齐木先生，得罪了！”郭子维不紧不慢地在齐木的肩膀上捻起了一根轻柔的白色羽毛，“我记得少将军是养了一只，叫香香的白孔雀……听说少将军与香香几乎形影不离，看这羽毛的湿润度，是刚掉下来的？”
    郭子维用指尖夹着白羽毛在齐木前面故意晃了几下。
    齐木脸色骤变，他正要继续狡辩。
    ┗|｀o′|┛嗷~~
    牙行中香香的叫声赫然传来。
    齐木轻叹了口气：“在是在，只是现在不太方便。”
    叶倾城眉眼间略带了些怀疑，她踮起脚向内室的方向望了望：“你觉得我们还会信你？这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
    说罢，她一个箭步便绕过了齐木，快步冲向了内室。
    “叶会长！”齐木阻拦不及，只好慌张地唤了一声。
    少女根本不听，直接霸气地推开门：“李思！你出来！”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内室中，李思表情怪异，正紧紧地抱着香香缩在角落里，站得笔直。
    而他的四周，五六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正将他围在其中，笑得花枝乱颤。
    那些女人笑得叶倾城冷汗直流。
    李思口味怎么这么重啊！
    她上次猜得果然没错，他定是受过什么创伤！
    “你怎么来了？”李思发问道。
    嗷嗷——
    香香也跟着叫了两声。
    叶倾城呆愣了片刻：“对……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欸欸欸！叶倾城！！我不是！你别误会！”李思焦急地大喊。
    她正要将门重新掩实，便被一只干燥的手一把拉进了门。
    咯吱——
    内室的门被关上，郭子维被拦在了门外。
    少女吓得小脸煞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老女人便忽然朝她围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干嘛？”她一边后退着，一边惊呼。
    几个女人笑得谄媚：“这就是夫人！真是天生丽质，超凡脱俗啊！”
    她们羞涩地捂脸轻笑：“您可千万别误会呀！我们啊，都不是少将军的相好！”
    夫人？！相好？！
    叶倾城满头的疑惑，却没有辩白的机会。
    “我我我……我不是！”叶倾城话刚出口，便被几人簇拥着推到了李思身边，不容分说地便被按坐在椅子上。
    那几个老女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吵得叶倾城头都大了。
    李思在一旁闷笑着，正要逃走。
    “你站住！！”
    叶倾城忍无可忍，终于怒吼了出来。
    她指了其中一簪着蓝色花朵的女人：“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蓝花女人面带惊恐：“夫人，我们是来请少将军纳妾的~~”
    “呸！我才不是他夫人！”叶倾城气得脸颊红噗噗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另一边的媒婆对其他人使了使眼色，语气娇媚：“懂的懂的，咱们夫人这是吃醋了！”
    她尾音尖细，满脸堆笑：“夫人，咱们少将军如此优秀，既自带朗月清风之气，又是豪爽浑然天成。是多少娘子心中的佳婿啊！越是优质的郎君，就越是抢手！再说了，男子哪有不纳妾的呀~~”
    ……
    叶倾城推脱不开，用眼神向李思求救。
    李思却耸耸肩，闷笑着靠在了门边，抱着香香在一旁看热闹，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正在此时，另一黄衣媒婆忽然展开了一副桌上的画卷：“夫人，这些都是其他掌柜和客人主动献给少将军的，您也帮着瞧瞧！虽然与您比不了，但也都颇具姿色！”
    ……
    叶倾城咬着嘴唇。
    李思，既然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好！”叶倾城语气一转，坏笑着接过画卷，“让本夫人仔细瞧瞧！”
    “啧啧啧！这个好啊！这个在我家乡叫国泰民安脸！正好合了少将军的愿望！”
    “夫人此话当真？”那媒婆两眼都放起了光。
    “自然当真！”
    见叶倾城给了回应，其他媒婆瞬间也来了兴致，争先恐后地开始给她看画像。
    叶倾城装得一副贤淑温婉的样子，左瞧右看，还真有了些端庄夫人的样子。
    “好好好！个个都好！我真是挑花了眼了，不如，都留下！正好我们少将军刚买了好几个新宅，我们府上有的是钱，都留下也养得起！”
    李思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喂喂，叶倾城，你可莫要乱允诺！”
    叶倾城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又惹人怜爱。
    她故意抬高音量：“怎么，本夫人挑的，你不中意？那你自己来瞧瞧！”
    几个媒婆也顺着叶倾城的话，对着李思笑脸相迎，说着就要去拉他。
    李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像吃了只苍蝇。
    见他吃了鳖，叶倾城眼角一弯，就快要笑出声了。
    心里得意得很，和我耍心眼，你还差了千年的智慧呢！
    李思无奈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内室的门大开，媒婆们悻悻地走了，郭子维也终于进了门。
    李思喝了口茶，眯着眼：“你是何时发现的？”
    叶倾城冷哼道：“从那些媒婆只顾围着我，却不看你一眼开始，我便知道这不过是你谢客的手段罢了。”
    李思轻轻在眼前鼓了两下掌：“叶会长聪慧过人！”
    他的眼神在叶倾城与郭子维之间游离：“你们来找我，若是为了那六间宅子，便请回！”
    “那几间宅子我要定了，且契书已然签好，没得商量了！”
    郭子维从李思手里夺过茶盏，放在桌上，眼神犀利：“契书生效的前提，是双方完全自愿。若有一方威逼利诱是可以作废的。”
    李思摊摊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扯唇一笑：“郭郎君此话甚是好笑。”
    “这几间宅子均是你们叶氏推荐、带看，并由叶掌柜亲自立契，何来威逼？何来利诱？”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压我头发了

    “这就是你们聪明的地方。”郭子维怒视着李思，“若我没猜错，少将军真正想要的宅子只有其中一间。”
    “你故意按那宅子的样子给我们提需求，让我们无意间把宅子推荐给你。”
    “至于其他几间，应是你不想让他人知道你的目标，所以干脆全买下来，用于掩人耳目。”
    “你怕原主人反悔，所以承诺成交后给他们返银。在你的利诱下，他们不顾劝阻，只想尽快将宅子出让给了你。”他顿了顿，眼神微微暗淡下来，“你坚持要通过叶家与他们成交，是为了日后，让叶家给你当挡箭牌？”
    李思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郭郎君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他重新拿起茶盏，眼眸微睁，“我李思想要的东西，向来争得光明正大。你说的这些，我一句都听不懂。”
    “来人，送客！”
    他话音刚落，齐木便带着一众家仆进了门。
    那些家仆刚要上手，叶倾城便怒气道：“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会走！”
    在齐木的示意下，家仆们听话地退后了几步，给两人让出了一条通路。
    叶倾城咬着嘴唇一动不动，满眼的孤勇之色：“宅子是我带你看的，就算日后出了事，我也认了。我只想与你再确认一件事。”少女顿了顿，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这些宅子的原主人，是否会因此，受到伤害？”
    屋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李思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泪花在少女眼眶中打转，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
    她紧紧地攥起拳头，任由指甲刺痛手心：“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说罢，拉起郭子维便出了门。
    李思望着两人的背影脸色发青。
    他瞪向齐木，愤怒地将桌上的酒杯摔砸在地，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
    郭子维跟着叶倾城，忧心忡忡。
    “倾城……”
    他刚要开口，叶倾城便一把抱住了他。
    郭子维一时不知所措：“你想哭便哭，虽然你已经是商会会长了，但也不必一直这么坚强。”
    轻微的抽泣声瞬间响起。
    温热的泪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郭子维的肩膀上，无声但有痕。
    叶倾城难得的柔弱，让郭子维不由得心头一颤，他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满眼心疼。
    那一瞬，浅笑迅速替代了焦愁，他心中似有一团烈火被默默点燃。
    忽然。
    少女闷声哽咽道：“你压我头发了！”
    西市，如意阁后院。
    各种木材被分门别类地堆成一个个小山，院子中央，给贺兰掌柜正对着阳光举着个木头观察它的纹路。
    角落里，杜贺与赵东鹧各自打磨着手里的小方凳，累得呼哧带喘。
    赵东鹧直了直腰，将手里的锉刀一甩，满脸的不耐烦：“我看咱们就是在这白费功夫！哪有人上元节夜游买板凳的呀！”
    杜贺将食指比在唇边：“东爷，您小点声！”
    赵东鹧皱着眉，稍稍压低了声音，又吐槽了两句：“你看我这手，都快磨出泡了！”
    杜贺急得挤眉弄眼。
    贺兰掌柜仍盯着它的木头，缓缓出声：“无碍……无碍，老夫也知道，这东西已然过时，不入世人的眼了。只是，老夫一时也没有其他主意。”
    赵东鹧自知说错了话，立刻起身给贺兰掌柜道歉。
    “贺兰掌柜，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又叹气道：“其实不止是您，我们卖瓷器的也是一样冷清。要不我也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来争取您这的一分了。还不都是为了能参加花灯游行给我的青雅轩涨涨人气嘛。”
    赵东鹧化苦楚为力量，又奋力地磨起了木头，并且比之前都更加用力，似乎在借此宣泄着心中的压抑。
    杜贺闻言，眉头紧锁。
    随手捡起一块碎木块，感叹起来：“为何如此用心制作的物件，却无人欣赏呢？真是世风日下啊！悲乎！哀哉！”
    叶倾城和郭子维跨进了如意阁的院子。
    “悲乎！哀哉！”叶倾城模仿着杜贺的语气，“杜贺，还没进门就听到你在鬼吼鬼叫了！”
    杜贺脸皮薄，瞬间便羞红了耳朵。
    他拱手作揖：“杜某一时有感而发！让各位见笑了。”
    叶倾城拿起杜贺与赵东鹧做的小板凳，歪着头淡淡道：“确实，这不太吸引人。上元节人人手里持着花灯，又怎么会再买个板凳给自己增添负担呢！”
    此话一出，贺兰掌柜眼眸一暗，瞬间便没了精气神儿。
    赵东鹧闻言，急忙上前：“叶会长，不管这东西成不成，我都是实实在在地干了一天，那一分可定要加给我！”
    赵东鹧腰间的吊坠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如冰片。
    “东爷，你这带的是什么？”
    赵东鹧骄傲地取下腰间吊坠：“这是碎瓷片。是我出师后，第一件作品的碎片。我想留个纪念，就做成了坠子”
    说着，他轻轻擦抚了一下，那坠子立刻变得温润瓷亮，如玉一般晶莹剔透。
    少女眼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了！”
    众人好奇地围了过来。
    叶倾城捡起了一块小木块在手里颠了颠：“我们的目的不是在上元夜卖出多少物件，而是通过活动，让客人对所卖的物件产生兴趣，记住这些铺子。”
    “东爷，可否借你的坠子一用。”
    “没问题。”
    说着，他爽利地将坠子交到了叶倾城手上。
    叶倾城笑着将坠子和木块摆在了一起。
    郭子维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你的意思是，将木块做成坠子？”
    “没错！不但要做成坠子，还要让客人们，自己亲手做成坠子！”
    叶倾城将坠子提在面前，轻轻晃动了两下：“就像东爷的这瓷片，他带在身上这么多年，正是因为它有特殊的意义。”
    “同理，这木头坠子也许也是客人们人生中第一块亲手制作的木艺作品，不但可以让他们有参与感，还有极大的纪念意义，自然印象深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何必逞强

    杜贺激动万分：“倾城这个主意好！”
    “不止可以做坠子，还可以做挂饰，小板凳、小桌子等各种形状的，我们届时都可以带着客人一起做！”
    贺兰掌柜也眉眼弯弯：“甚好，甚好！老夫这别的不多，碎木块多得是！若有人能因此喜欢上木艺，老夫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郭子维注意到赵东鹧有些低落。
    “东爷，瓷片也是一样的。咱们还可以尝试，把木材和碎瓷片结合在一起。”
    叶倾城也附和道：“东爷，我家乡有一种挂饰，就是把木头做成卡槽，然后再将碎瓷片、或者碎瓦片拼成好看的图案，再用浆糊粘进木头卡槽里，很受欢迎呢。”
    杜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雀跃：“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现在就去试试看！”
    赵东鹧面露喜色：“我这就回店里找些碎瓷片来！”
    --
    是夜，叶府。
    叶倾城闷在房间里，整理着卖给李思的那六间宅子的资料。
    按照流程，现在双方的契书已经完成，就差在官府备案了，若是原主人能主动提出取消交易，也许还能有一些转机。
    上次一户吃了闭门羹，定是万和牙行给他们返银时，与他们有过保密约定。
    看来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重新得到他们的信任了。
    真让人头疼。
    咚咚咚——
    “阿姐！阿姐！”伴随着敲门声，清欢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清欢端着个瓷碟进了门。
    叶倾城没精打采地摆弄着手里的书卷：“你可是又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你过来瞧瞧便知道了！”
    倾城好奇地瞧了一眼，只见清欢带来的瓷碟上除了几张纸帛，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正疑惑着。
    清欢便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张纸轻轻地提在了叶倾城面前。
    那纸轻薄柔软，呈半透明状，如纱一般。
    “这是？”
    叶清欢一脸得意：“这是在王掌柜和子维阿兄的指导下，做出来的糯米糊纸。”
    “上次阿姐不是说放在面茧中的纸要安全些嘛，今日我便带了王掌柜去做参谋。谁知，王掌柜像打了鸡血一般，在王婆面点铺里，试验了整整一天，连自己家香料都不管了，势必要做出张能食用的纸帛来才走！”
    “阿姐是没看到他那样子，此前西市的老人们都说王老七刻苦又坚韧，我见他整日吃喝玩乐，根本没信。”
    “今日亲眼见到王掌柜那不服输的样子，才真是服了！”
    清欢笑颜如花，学着王老七的样子逗倾城笑。
    倾城心中似有一股暖意，方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她笑着接过那糯米糊纸，就像捧着块宝藏。
    虽然她当上会长的时间还短，为了同时顾及牙行和商会每日都十分吃力，还遭到了其他掌柜的反对。
    却没想到本以为的一路险阻、天崩开局，如今却让她感动良多，那些付出在此刻开出了晶莹的花。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清欢见倾城眼眶微红，眨巴着大眼睛凑过来，满是担忧。
    倾城扬起头，扯唇一笑：“没什么！”说罢，便一把将那糯米糊纸塞进了嘴里。
    啊——
    清欢先是一愣，随即便炸了毛：“阿姐！你怎么给吃了？！”
    “今日一共就做了这几张，王老七当宝贝一样护着，破一点都要和我急！要是知道被你吃了一张，明天怕是要找我拼命了！”
    叶倾城闷笑反驳：“我总要测试一下嘛。”
    “好吃么？”清欢好奇地问道。
    ……
    房间里，两姐妹打打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窗外，已经默默陪伴了倾城一整晚的郭子维，终于放下心来，低沉哼笑。
    次日一早。
    叶倾城换上了身利落的郎君衣袍，悄悄从跨院摸出了门。
    打着哈欠的高管家早已等在了这里：“倾城娘子，这里！”
    叶倾城见高管家身后空无一物，疑惑着压低了声音：“高管家，我要的马呢？”
    “你要的马，在这！”
    叶倾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郭子维！
    她略带着些怒气地转身，只见郭子维正牵着匹马，欠兮兮地向她走来。
    叶倾城脸颊微红：“给我！”
    郭子维眯着眼，目光带着审视：“让我猜猜，你可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跑六户人家，去跪求他们取消卖宅啊？”
    被郭子维说中心事，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一时语塞。
    “我……”
    她迅速整理了下情绪，逞强道：“这等小事，又何需惊动他人！”说着，她自信地拍了拍胸膛，“我叶倾城是谁啊？！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都能搞定！”
    “倾城，你就莫要嘴硬了！”万一户那破锣嗓子，她一听便知道。
    叶倾城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
    只见万一户、徐宁、清欢和杜贺四人整整齐齐地从跨院中逆光走来。
    “你们，怎么？”
    叶倾城眸光凝滞，眼中带着完全未曾预料到的错愕。
    徐宁淡淡说道：“咱们明明有六个人，为何还用你叶会长一个人跑六趟呀？！”
    “你们怎么知道？”叶倾城发问。
    “阿姐，对不起。”清欢走上前，俏皮地眨了眨眼，“是你昨日一直闷在房间里，子维阿兄在窗外来回踱步，实在担心，所以特意让我进去瞧瞧。”
    “结果正如子维阿兄所想，你桌子上摆满了那六间宅子的资料，傻子也知道你要干嘛了！”
    杜贺快步走到清欢身边：“依我看，我们就两两一组。倾城和子维，一户和阿宁。”他顿了顿，略带着害羞地说，“我就和清欢一道好了！”
    清欢闻言，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立刻躲到倾城身后：“谁要与你一组！我要与我阿姐一起！”
    众人被逗笑。
    万一户用佩剑轻砸了一下清欢的脑袋：“你要和倾城一组，有人可就不欢喜咯！”
    叶倾城脸上终于挂上了笑。
    “事不宜迟，那我们就两人一组，每组分别去两户人家。”
    “万和牙行给他们每户返银两成，让他们放弃不容易，大家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叶倾城从怀里拿出几张字据分发给了清欢和阿宁。
    “这是我写好的承诺书。万和牙行给他们每户返银两成，但违约的赔偿金是三成。只要他们点头，那缺的一成，我们叶氏愿意一力承担。”
    说罢，众人将手叠在一起，相互点了点头：“出发！”

 第一百七十章 郭子维真不中用

    众人分头行动。
    清欢他们走后，叶倾城迟迟没有动身。
    郭子维一脸狐疑：“你怎么还不走？”
    叶倾城盯着郭子维绕了一圈，眯着眼质问：“好啊，郭子维，认识这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你这么猥琐！”
    说着，她上手就是一拳：“你居然还会趴墙角！”
    郭子维被打得心里暖暖的，故意捂着胸口，发出痛苦的声音：“哎呦，好痛！”
    叶倾城自觉无趣，嫌弃地摆摆手：“你演技也太差了！还好本千金心胸宽广！今日还有要事去做，就先放你一马！”
    说罢，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为了争取时间去搞定最难的陈漱玉，他们两人揽下了最好说话的秦郎中家。
    秦郎中与叶禄是旧友，同样淡泊名利，追求悠然闲适的生活。
    但他有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夫人。
    所以只要能支开秦夫人，让她一时回不了药铺，这事就好办了！
    叶倾城与郭子维鬼鬼祟祟地躲在秦郎中药铺附近。
    “记住了么？”叶倾城严肃地问。
    郭子维板着脸，面露尴尬：“倾城，我还是觉得，你去更适合。”
    叶倾城眉眼间瞬间盛满了怒气：“郭子维，你未免也太不懂女人！尤其是人到中年的女子。”
    她摇着脑袋，得意道：“一个年华已逝的女子，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娘子，会有好感么？！”
    她轻扫了一下郭子维的肩膀，又帮他扯开了一点领口，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自然是你这等俊朗的小郎君，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你就按照我说的，一会秦夫人只要一露面，你就上去碰瓷。哦不，过去偶遇。”
    见郭子维不吭声，叶倾城又重复了一次：“你记住了没啊？”
    “记住了记住了……”
    郭子维拿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浑厚的女声传来。
    “秦夫人！您今日打扮地这般好看，就和那画中仙似的，是要去哪啊？”
    “我不出门，我就是制了新衣裳出来展示一番。”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卷草纹襦裙、簪着多色牡丹、身材丰腴的女子正姿态万千地在街旁与人搭话。
    “这叫画中仙？这也太……”
    “你少啰嗦，还不快去！”
    说罢，叶倾城一把便把郭子维推了过去。
    郭子维身体踉跄，双目满是惊恐地冲着秦夫人便撞了过去。
    秦夫人虽然身材福泰，却身手灵巧。
    她扯着裙摆稍稍一转，便躲过了郭子维。
    砰——
    郭子维结结实实地摔在了秦夫人脚边，满是狼狈。
    郭子维想起叶倾城方才路上教他的手段，先是不经意地一抬头，再楚楚可怜地叫声夫人。
    他狠了狠心，酝酿着情绪，咬紧了后槽牙便猛地抬起了头。
    少年轻咬着唇角，眼波流动，艰难地憋出一句：“夫人~”
    叶倾城在墙角探出了半个身子，期待地关注着秦夫人的反应。
    郭子维平日一本正经地就知道卷事业，没想到风骚起来也是满有风情的嘛！
    这不得把秦夫人拿捏的死死的！
    叶倾城嘴角一翘，满脸都写着胜券在握。
    正在此时，秦夫人突然叉起了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郭子维。
    “小小年纪就只知道贪图老娘的美色！不想努力了就扑富婆！本夫人财貌双全，岂是你能轻易傍上的！”
    她愠怒渐浓，使劲儿地跺了一下地，抬手指向远处：“滚！”
    郭子维见状，瞟了眼角落里的叶倾城，偷笑着起了身：“夫人教训得是，我这就滚这就滚……”
    郭子维狼狈归来。
    “我看，不懂女人的人，是你。”
    叶倾城皱着眉：“怎么会这样呢！八成是你不中用，若是苏翎没准就成了！”
    郭子维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正要反驳。
    叶倾城又是灵光一闪：“有了！快跟我走！”
    说着，她拉起郭子维便到了不远处的脂粉铺子里。
    一进门，叶倾城便快速的扫荡了一圈，她拿起最显眼处的一盒胭脂，问道：“掌柜的！这可是最新的样式？”
    “这不是叶会长嘛，真有眼光！”
    “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叫樱桃醉。”说着她轻轻沾了一点，涂在叶倾城的手背上，“您看，这一上手就白里透红，红里透粉，就如那刚下树的樱桃一般，所以才叫做樱桃醉。”
    “怎么样？叶会长来一盒试试？”
    叶倾城眼珠子一转，从袖兜里掏出了一枚银锭塞到了那掌柜手里。
    “掌柜的，请您帮个忙！”
    说罢，两人便耳语起来。
    --
    叶倾城拉着郭子维回到秦郎中的药铺附近。
    “你刚才与那脂粉铺的掌柜说了什么？”郭子维好奇地问。
    叶倾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着声音说道：“马上，你便知道了！”
    正在这时，两个花枝招展的娘子手挽着手高调地出现在了街面上。
    “来了！”叶倾城激动地扯了扯郭子维的衣角。
    郭子维半信半疑地望了过去。
    只见，那两个娘子在快要走过秦郎中药铺之时，其中一人忽然高声说道：“这胭脂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
    “喏！就在前面那胭脂铺子。这是新出的样式，叫樱桃醉，听闻连贵妃娘娘都甚是喜爱呢！”
    “真的么？那肯定很贵！”
    “是啊！本来是很贵的，我前几天刚添了一盒花了我足足五十钱呢！但今日是那掌柜娘子的生辰，所有胭脂都减免二十钱！”
    说到这里，另一娘子故意抬高了音量：“那岂不是跟白捡的一样！”
    她话音刚落。
    秦夫人便火速冲到了她二人面前，急匆匆地问道：“娘子，敢问你刚刚说的是哪家胭脂铺啊？”
    “就是前面转角处那家！”她顿了顿，一把挽起秦夫人的手臂，“娘子，我带您过去！我们也正要去再添一盒呢！”
    “好啊！”
    看着三人消失在了街角，叶倾城坏笑着耸耸肩，满眼都洋溢着得意的光芒。
    郭子维宠溺地摇了摇头，对着倾城恭敬地作了个揖。
    “在下真是佩服。叶掌柜，请受我一拜！”
    叶倾城故作谦虚地回了郭子维一礼。
    “少贫嘴了，走！干正事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坊

    叶倾城与郭子维从秦郎中的药铺走出。
    “没想到这么顺利！”倾城感叹着，一边将新签好的文书收进袖子里。
    郭子维眯着眼：“接下来，就没这么容易了。”
    --
    陈府。
    再次来到陈府，叶倾城惊讶地注意到漱玉娘子那块漂亮的特制门牌已经被换掉了。
    门口狮子身前嵌入的翠玉也已经换成了一黑一白。
    这是何故？
    咯吱——
    门开了一条缝，一圆脸杏眼，梳着双髻的小娘子探出头来。
    “你们是来送吃食的么？”她眸中晶亮，满脸期待地打量着两人。
    “不是，我们是……”
    小丫头眼中一抹失望讯速闪过，不等郭子维说完，便“啪”地将门关上了。
    “嘿！怎么这么没礼貌！”叶倾城瞬间火气蹿升。
    她正要重新叩门。
    一花白头发的老婆子便提着个沉重的竹编筐到了门前。
    “婆婆，我来帮您。”
    郭子维想接过竹筐，那婆子却反而将竹筐护得更紧，眼中闪烁着怒火。
    “陈府已经被你们弄得面目全非，你们还想做什么？”
    “面目全非？”叶倾城眉头皱起，“婆婆，我们是叶氏牙行的牙郎，您方才说的面目全非，是怎么一回事啊？”
    婆婆瞧了一眼叶倾城，冷哼道：“原来就是你们，鼓动漱玉把宅子卖给那群胡作非为之人，这还没到交宅的日子呢，便已开始在陈府胡改乱改。”
    “你们请回，娘子不在！”
    说罢，她将竹筐拖拽到了门口，再次叩响了门。
    叶倾城与郭子维莫名挨了顿骂，一头雾水地相互对视了下。
    难道是李思，在改造陈府了么？！
    咯吱——
    圆脸小娘子不耐烦地打开了门：“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见是婆婆，才又挂上了笑。
    她一蹦一跳地钻出门，雀跃地翻开盖在竹筐上的棉布，从里面拿出了一根莴笋。
    小丫头眼中，喜色迅速变成了失望：“怎么又是莴笋啊？”
    “婆婆，再吃这个，我们都要吐了！”
    小娘子将那根莴笋冷漠地丢回到筐里，不乐意地撅起了嘴。
    婆婆脸上挤满了委屈，满是皱纹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整理了下那根莴笋的叶子，将它整齐地重新摆好。
    “再坚持坚持，等过了上元节，娘子回来，便有钱买好的吃食了。”
    漱玉已经拿到卖宅的钱，还有万和牙行给的返银，虽然走得急，也不至于不给家里留银两呀。
    难道是那教坊，不让漱玉与外界接触？
    正在此时，一对穿得略显浮夸的中年夫妇从陈府门前路过。
    “这晦气舞姬怎么还没搬走啊？”中年女子酸言酸语道。
    “就是，同意书咱们不是早就签好了嘛！”
    哎呦——
    圆脸小娘子捡起一根莴笋就丢向了二人，正正好好地打在了中年男子的脸上，留下了条红红的长条印记。
    中年男子疼得哇哇大叫：“果真什么样的人就带出什么样的崽，甚是无理！”
    “要不要再来一根啊？”小娘子说着又拿起了一根。
    中年夫妇吓得连连后退：“走，咱们不与这些下贱胚子计较！”
    两人嘴上耍狠，腿下却生风，逃得飞快。
    叶倾城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在这里的人眼中，下三流永远是下三流，漱玉已经是御前舞姬，却还是不得邻居青眼。
    是何等的可悲啊？！
    倾城从袖兜里掏出个银袋塞给了婆婆：“婆婆，这个您拿着，给她们买点好吃的。”
    婆婆有些诧异，还未来得及反应。
    圆脸小娘子便已将银袋丢回给了叶倾城：“谁要你们的臭钱！千穗姑姑自会给我们带吃的来！不用你们假好心！”
    郭子维眼眸微眯起，他直接扯住了小娘子的手臂：“你说的千穗姑姑，是何人？”
    圆脸小娘子被郭子维吓到，恐惧在眼中一闪而过。
    她吞了吞口水，斜瞥了一眼婆婆，声音有些颤抖：“是我师父教坊的朋友，最近几日，她都会来给我们送吃食。”
    一旁的婆婆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天你们开始挑嘴了！竟是这个缘故！”
    “我老婆子真是白白教育你们了，都学会扯谎了！看我不教训你们这些小蹄子！”
    圆脸小娘子见状，迅速躲到了郭子维身后，反驳道：“婆婆莫要生气！千穗姑姑是师父的朋友，那些吃食自然是师父托她送的！为何吃不得？”
    郭子维将小娘子护在身后，三人一番激烈的扯打。
    就在这时，圆脸小娘子忽然对着不远处大喊道：“千穗姑姑！”
    叶倾城闻声望去，只见一挎着篮子的俏丽娘子正鬼鬼祟祟地想要离开。
    “娘子，请留步！”
    叶倾城快步追了上去，三两步便拦在了她身前。
    叶倾城气喘吁吁：“娘子，为何要躲？”
    千穗眼神闪躲，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篮子，身体不由得地瑟缩：“我……我只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闻言，眼睛霎时弯成了月牙，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了郭子维。
    郭子维看着她那得瑟样，“噗”地笑出了声，默默给她比了个“赞”。
    另一边，万和牙行。
    一家仆哆哆嗦嗦地跪在齐木面前：“先生，叶氏今日兵分三路，在逐一劝说那六间宅子的主人退宅。”
    齐木闭起眼，厉色道：“为何到现在才发觉？真是一群废物！”
    “先生说的是，先生说的是……”那家仆吓得连磕三个响头，冷汗淋漓。
    “还好提前把陈漱玉转移去了教坊。”齐木继续发问，“叶倾城现在何处？”
    那家仆显得愈发惊慌，脸色苍白：“先生饶命……那个叶会长与那姓郭的郎君，已经在去教坊的路上了。”
    “你说什么？！”
    齐木怒目圆睁，气得将手边的茶盏全部推到了地上。
    茶盏在那家仆身侧摔了个粉碎。
    家仆声音颤抖：“先生，我这就带人去拦住他们！”
    “晚了！”齐木怒吼。
    他腾地起了身：“看来，得去一趟市署了！”
    --
    平康坊，教坊。
    教坊虽在繁华喧闹的平康坊里，却藏在一条静谧的小道上。
    叶倾城与郭子维左拐右拐地才找到了个小门。
    叶倾城反复查看着千穗给她画的地图，疑惑道：“真的是这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当属叶氏

    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教坊呀！
    倾城把耳朵贴在小门上。教坊哪有这么安静的？
    真是奇怪得很！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
    叶倾城失去了支撑，一头跌了进去。
    她坐在地上，轻揉着脑袋：“我们找陈漱玉，陈娘子。”
    一弱骨纤形的女子闷笑着轻咳了几声，缓缓地道：“两位，请！”
    叶倾城与郭子维跟着那女子穿过了安静的庭院。
    “娘子，请问，这里真的是教坊么？为何如此安静？怎么没有舞姬在练习啊？”
    那女子轻哼了一声：“娘子说的那些是寻常教坊，这可是专门给爵位以上的达官显贵成立的教坊。能进到这里的，都是舞姬乐师中的翘楚，怎会在庭院中练习，轻易让旁人窥视。”
    “说的也是。”
    终于到了漱玉娘子练舞的地方。
    那是个华丽的内室，祥云莲花环绕的藻井中央，是三只嵌满各色珠宝的太平鼓。
    十几位乐师抱着不同的乐器，围绕着藻井周围。
    巨鼓上，漱玉娘子青丝如瀑，舞动如绸的腰枝，嫩白的脚丫子时重时轻地轻踏鼓面，与一旁乐师们的音乐融为一体。
    叶倾城与郭子维看得有些呆了。
    跳舞的漱玉娘子与平日判若两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上的灵气，美若蛟龙。
    一舞毕。
    “漱玉娘子！”叶倾城大声唤着她，却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鼓声淹没。
    引他们来的女子轻蔑地说：“懂不懂规矩，现在舞姬还在训练，只许看，不许出声！”
    郭子维有些焦急：“娘子，我们找漱玉娘子有急事！请问，他们要训练到何时啊？”
    “上元节在即，自然是何时练好，何时休息。你们嘴里那天大的事，还能比上元节灯会的表演大么？这可是圣人与贵妃娘娘钦点的鼓上舞，若被你们影响了，是要掉脑袋的！”
    “你们若能安静地等就等，等不了，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那女子叉着腰，气得脸色绯红，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碍于教坊的规矩，叶倾城只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乖巧地坐在门口等待。
    咚咚咚——咚咚咚——
    乐师重新奏响乐器，漱玉娘子又开始了舞蹈。
    一遍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倾城与郭子维已经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他们再次被唤醒。
    是一声高管家匆忙的喊叫：“不好了！不好了！”
    郭子维揉揉眼睛，拍醒了靠在他肩膀上的叶倾城。
    两人睁眼，舞室里除了他俩与面前的高管家，早已空无一人。
    高管家喘着粗气：“掌柜的、郭郎君，你们怎么在这儿啊！真是让我一顿好找！”
    郭子维好奇发问：“可是发生何事了？”
    高管家点点头：“方才苏市令派人来通知，说是那花灯游行的名额有变。东西市，都只能各选一户参加。”
    “什么？一户？”
    叶倾城腾地起了身，脑瓜子嗡嗡作响：“三只已经够小气了，如今只剩一个名额，那不是要打破头了？！”
    高管家叹气：“说的就是啊，距离上元夜只有两日了，当家的怕消息传出去引起骚乱，才派我出来寻您和郭郎君回去，商量对策。”
    叶倾城看了看那藻井上的鼓，略有些迟疑。
    “算了，还是先解决名额。走！回牙行！”
    --
    叶氏牙行。
    叶倾城与郭子维赶回牙行之时，叶禄正愁眉不展地与苏翎一同坐在大堂里，大眼瞪小眼。
    “苏翎，怎么会变得如此突然？”郭子维发问。
    苏翎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内情，突然便接到了上头的密令。倾城，若是只选一家商户，你心中可有人选？”
    叶倾城面露难色，无奈地摇摇头。
    沉默片刻后，叶倾城忽然起身：“高管家，马上让家仆们通知下去，现在就召集各位掌柜来此，就说是要商议花灯游行的人选。”
    “是，掌柜的。”
    苏翎眉头紧锁：“倾城，你是现在就要公布这个消息？这恐怕……”
    “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我觉得，虽然我是会长，但这毕竟关乎每一户的利益。”
    郭子维也诧异道：“你想让他们自己来选？”
    “没错！”
    少女眼眸清亮，坚定地望向门外：“西市是大家共同的西市，我不应该一个人做这个决定。”
    半个时辰后。
    西市诸位掌柜前所未有地聚齐在叶氏牙行大堂中。
    “叶会长，听说终于要选参加花灯游行的人选了？不知前三名是哪三户啊！”王老七自觉自己胜券在握，迫不及待地询问。
    崔金盏大笑了一声：“看来王掌柜是势在必得了！这几日看您在各家忙前忙后，若是你胜出，我崔金盏自然是心服口服。”
    众人闻言，均哈哈大笑起来，大堂内难得的和气融融。
    “叶会长，你怎么看起来一脸愁苦？”贺兰掌柜敏锐地发现了倾城的不对劲。
    叶倾城看了看郭子维，又看了看叶禄和苏翎，咬着嘴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诸位，这几日大家互帮互助，齐心协力地筹备上元节活动，我都看在眼里，心中万分感动。”
    她顿了顿，拿出一卷登记薄慢慢展开：“这是大家努力过的每一分，全都一一记录在册。截止到今日，前三名，分别是王掌柜、东爷和十娘。”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开始相互道喜……
    霎那间，欢声笑语不断。
    “但是！”叶倾城突然提高了音量，“刚接到市署通知，情况有变。如今我们东西市，都只剩下一个参加花灯游行的名额。”
    “方才我说的前三名中，排名前二的王掌柜与东爷，所积累的分数相同。”
    “二者选其一，我难以做出抉择，所以才紧急召集大家来此，一起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全场瞬间安静，沉默震耳欲聋。
    掌柜们面面相觑。
    叶倾城垂着头，不敢看大家的表情，紧张地捏着衣角，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
    就在这时，东爷与王老七相互笑了笑，从容豁达，两人共同走到了叶倾城面前。
    “叶会长，若我们西市只能选一户参加游行。当属你叶氏牙行。”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盛情难却

    一呼百应。
    其他掌柜也迅速附和起来。
    短短数日，境遇已大相径庭。
    叶氏众人受宠若惊。
    倾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俯首作揖道：“承蒙各位掌柜厚爱，但这些是倾城作为会长的职责所在，不应因此就白白拾得这个机会。”
    咳咳——
    一旁的贺兰掌柜拄着拐杖缓缓走出：“孩子，你就莫要推辞了。”
    “这些日子，你和其他牙郎们做的事，老夫均记怀在心，其他掌柜也都看在眼里。这个名额，叶氏当得。”
    赵东鹧、王老七及其他老掌柜闻言，立刻齐声附和道：“叶氏当得！”
    崔金盏笑着揽过倾城的肩膀：“傻妹妹，这叫众望所归，你若不接受，岂不是辜负了前辈们的好意啊？”
    倾城眼眶泛泪，回过头看向了叶禄：“叔父，这……”
    叶禄笑呵呵地对她点了点头：“却之却之为不恭。”
    “好！”
    少女利落地转过身来，一身豪爽。
    “今日盛情难却，倾城受之有愧，他日定不遗余力！”
    --
    万和牙行，内室。
    家仆跪在地上：“先生，六间宅子，叶氏已劝退了一半。”
    “只要漱玉的宅子还在就好。叶氏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明日继续盯紧了他们，只要熬过上元夜，他们便无力回天了。”
    “是，先生。”
    家仆刚要起身离开。
    “慢着，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让少将军发现。上次叶倾城与郭子维来闹了那一通，差点就瞒不住了！”
    “是！”
    齐木拿起酒盏，面露凶险之色，将酒一饮而尽。
    嗷嗷——
    香香的声音渐近。
    齐木与那家仆立刻装成了在对账簿的样子，和颜悦色。
    咯吱——
    李思抱着香香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齐木，将酒壶高举过头顶，扬起头恣意倾倒，直到最后一滴酒辛辣入喉。
    玄青色的衣袍被酒浸湿了一片。
    哎——
    李思将酒壶一丢，随即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齐木屏退家仆：“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李思轻抚着香香的背毛，轻叹道：“方才那个颜会长来通知，说是花灯游行的名额只有一个了！市署那群人到底在想什么！”
    “兴许……市署也有难言之隐。”齐木尴尬地喝了口酒，“少将军是怕要不到这个名额？您放心，这名额必定是咱们万和牙行的。”
    “这倒不是。”李思怒气难掩，“此前名额有三个，我分别让人定做了我持长枪、骑骏马征战沙场的，在西洲叱咤风云、一掷千金救济百姓的，以及香香伴我身侧、展翅开屏的。”
    他顿了顿，眼中一丝焦愁闪过。
    “现在该如何是好？如此绝美的花灯，长安百姓却只能看到一个，真是让人难以取舍！”
    齐木闻言，如鲠在喉：“这……确实难办……”
    --
    叶府，庭院。
    圆月高挂，庭院中的桂花树迎风摆动着枝条，正如叶倾城此刻凌乱的发丝。
    杜贺提着几个做好的木艺瓷片挂饰，乐呵呵地道：“倾城，你快看看！这与你所说的家乡挂饰比，如何？”
    倾城接过挂饰，仔细端倪。
    木块轻薄、纹路清晰多变，瓷片温润柔和、光感柔和，一看便知，是有多年沉积的老瓷片。
    “好，真的好！样式虽不及我家乡的华丽，但这个更好，有岁月传承的感觉，绝妙！”
    杜贺脸上立刻绽满笑容：“倾城有眼光！这瓷片是东爷压箱底的，都曾是绝代孤品，不小心被伙计和客人打碎了。他舍不得丢了，才留到了现在，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如焕新生！”
    倾城托着下巴，盯着那挂饰，颅内突然灵光一闪。
    “杜贺！”叶倾城腾地起了身，“我问你，民间的花灯，最大能做多大？”
    杜贺一脸狐疑，在身前比划了一下：“我见过最大的有差不多两人高，可费时费工，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不过我还想要做个更大的！”
    她顿了顿，眼眸中闪着晶莹的光：“我想把西市所有店铺的招牌都做到花灯上去！”
    杜贺面露难色：“这怎么可能？再大的话，那对龙骨的要求就太高了，又要能撑得住，又不能太过粗壮沉重，这样花灯才走得动。”
    “况且，距离上元夜只有一日了，也来不及了呀！”
    “来得及！”
    正在此时，郭子维的声音突然传来。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郭子维扶着贺兰先生一起走进了庭院。
    “贺兰掌柜？”倾城与杜贺几乎异口同声。
    叶倾城一脸不可置信：“您怎么突然来了？”
    贺兰掌柜捋了捋胡子：“是郭郎君，方才老夫刚离开牙行，他便追了上来。询问老夫，做一个巨型花灯，是否可行。”
    叶倾城眼中一丝惊讶闪过，郭子维居然和她想到了一起，并且更快一步。
    “老夫觉得这巨型花灯倒是可以试一试，便与郭郎君连忙回家取了工具来。”
    “先生可是想到什么好方法了？”杜贺脸上闪过一丝雀跃。
    贺兰掌柜拿出一卷有些破损的书卷。
    “这是当年恩师留下的《木骨记》，根据记载，恩师在游历江南时，曾帮一三层祠堂制作过一物，叫做天梯。”
    杜贺立刻兴奋起来：“我有耳闻，所谓天梯置于祠堂之外，共有九九八十一阶，每一阶都刻有特殊的纹图。是绝世匠人鬼诸葛所制。贺兰掌柜的师父，竟然是……”
    “没错，正是恩师。”
    说起鬼诸葛，贺兰掌柜缓缓扬起下巴，满脸都写着骄傲：“我们正可以参考恩师所制的这天梯，来拼接成龙骨。”
    说罢，他一把拉过杜贺的手，将书卷交到了他手上。
    杜贺喜色难掩，正要打开那书卷，却又突然迟疑了起来。
    “贺兰掌柜，这是您师门秘籍，我怎好随意翻看呢？”
    贺兰掌柜一脸宠溺地盯着杜贺，眼里漾出笑意：“入我师门，必苦修三年。一年打磨剖砍，观摩打杂，视为沉心。次年切割、雕工和镶嵌，视为入门。三年辨木取材，视为精进。”
    “三年之后，能为世人认可者，才视为出师。”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上元夜，花灯夜游看璧人

    “以老夫之见，杜郎君这些均已具备。老夫深知杜郎君志在高远，但为了技艺传承，老夫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他顿了顿，拉过杜贺的手：“只要你今日愿意叫我一声师父，我便将此书卷传于你，也算不枉恩师所托了。”
    杜贺点头如捣蒜。
    立刻跪拜在贺兰掌柜身前，叩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杜贺三拜！”
    贺兰掌柜眼含笑意：“乖徒儿，快请起！今日另有重任，只能先委屈你了。他日，为师定会给你补上一个像样的拜师礼。”
    叶倾城与郭子维相视一笑，为两人喜结师徒之缘而高兴。
    杜贺迫不及待地展开书卷，师徒俩立刻钻进书房里，修修画画，奋力解析着龙骨的构造。
    子维与叶禄则充当着帮手，帮他们比量长短与高低。
    倾城则叫来了清欢、婉儿和南红一起缝制花灯需要的纱布。
    黑夜寂寥，叶府却烛火通明，无一人偷闲。
    两个时辰后。
    “成了！”
    贺兰掌柜举着画好的图纸，眼中激动之色满溢。
    众人听到声音，都纷纷围了过来。
    “这就是拼接龙骨啊？！果真壮观！”清欢感叹。
    杜贺指着图上的连接处解释道：“最关键的便是这里，利用榫卯结构，参考了鬼诸葛的拱形搭接法，将上下两端连在一起，作为龙骨，将整个花灯支撑起来。”
    叶倾城默默感叹着，木匠真不愧被称为半仙！
    不用钉子和钢条，居然就能搭建出如此大的龙骨来，真是巧夺天工！
    郭子维抱起双臂，歪着头瞧了瞧那图纸：“如此规模，怕是不能再用竹节了？”
    贺兰掌柜点头道：“郭郎君说的是，这种规模，就只能用木材代替了。并且所用木材需高大完整，硬度殷实才行。”
    贺兰掌柜一语落地，众人均陷入了沉思。
    若是等到明日宵禁结束再寻木材开工，怕是就来不及了。
    但是现下，去哪里弄高大又完整的木材呢？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
    婉儿提着斧子霸气地出现在了庭院中，大声喝道：“你们都让开！”
    “二叔母，您这是？”
    婉儿轻抚了一下庭院中的桂花树：“感谢你，陪伴了我与叶禄这么多年。今日事发有急，只能对不起你了！”
    南红扯着婉儿的衣摆：“夫人，这是您亲手培育的，您当真舍得？”
    婉儿将南红推向一旁：“莫要扰我心神！我意已绝！”
    说罢，婉儿挥起斧子便向那桂花树砍去。
    咣——
    一声巨响传来。
    下一秒，桂花树已横躺在了庭院中。
    叶家人对于婉儿能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
    只有贺兰掌柜，目瞪口呆地望着婉儿，啧啧称奇：“叶夫人，真不愧是将门之女，女中豪杰啊！”
    木材有了，南红叫来家仆在庭院中挂满了灯盏，又端来了府上所有的火盘和暖炉。
    一时间，叶家的庭院亮如白昼。
    贺兰掌柜与杜贺按照图纸很快便将木材分裁成各种结构。
    众人也尽自己所能帮两人整理着裁好的木块，各尽所能。
    月光渐退，晨光熹微。
    众人早已困倦地靠在正堂各处，睡了过去。
    庭院中，只剩下杜贺一个人，他将最后一个部件小心翼翼地卡进了龙骨中。
    大功告成！
    一只巨大的花灯赫然伫立在叶家庭院中，虽还未亮起，却已熠熠生辉。
    角落里，郭子维为了不吵醒靠在他肩膀上的倾城，轻轻为杜贺用指尖鼓了几下掌。
    “祝贺杜贺郎君，你这算是出师了么？昨日拜师，一夜出师，杜兄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多谢郭兄！”
    杜贺傻呵呵地笑了笑，望着眼前的花灯，移不开眼。
    忽然之间，掌声从正堂内响起。
    众人不知何时已站在正堂门口，一起为杜贺庆祝。
    见倾城还未醒来，郭子维摇头笑了笑。
    随后轻轻向手心哈了两口热气，扣在了倾城的耳朵上。
    婉儿见状，也解开了身上的外披盖在了倾城身上，随后她又回身去，将食指比在唇边，示意众人都压低音量。
    众人心领神会。
    叶禄拿出笔墨在花灯上开始题写西市所有商铺的名字，其他人则蹑手蹑脚地收拾起庭院中的废料。
    阳光慢慢拉长。
    叶倾城一觉醒来，乏累地伸了伸懒腰。
    看见眼前已经完成的花灯，不禁惊呼道：“怎么做完了？！为什么不叫我啊！”
    “某人睡得跟死猪一样，自然是叫不醒的。”
    郭子维揉搓着几乎已经不能动的右臂，吐槽道。
    叶倾城激动地小跑到庭院中，围着花灯一连绕了好几圈，满眼欣喜。
    她一一念着花灯上的名字：“这一看便是二叔父的字，挥毫列锦绣，落纸如云烟！”
    忽然，少女的眼眸突然暗淡了下来，咬着唇角，久久没有吭声。
    “怎么了？可是有何问题？”郭子维满是不解。
    “等我一下！”
    说罢，叶倾城迅速冲进了书房里，拿起笔墨又回到了花灯前。
    她看好了叶氏牙行的位置，咬着笔杆，慢慢爬到了对面。
    用握拳的姿势攥着毛笔，生疏地在花灯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郑氏牙行”四个大字。
    少女轻巧跳回到地面上，与郭子维并肩而立。
    “这样才好，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
    正月十五，上元夜。
    金吾卫敲响钟鼓，长安城坊门大开。
    三日无宵禁的全城庆典，正式拉开帷幕。
    花灯如海，流光溢彩，香车宝捻，川流不息。
    东西两市中，各家商铺均在街面上摆上了活动桌椅，市署也增派了不少人少在坊门处分发活动木牌。
    街面上女子们轻纱掩面，结伴而行。
    郎君们簪花持扇，傲立于马上，气宇轩昂。
    贺兰掌柜与东爷一起摆的手工作坊里，挤满了人。
    清欢与王老七在面点铺子里给游人分发的面茧也大受好评。
    叶氏牙行门口，叶倾城与郭子维正最后检查着西市的花灯。
    忽然，万和牙行的家仆带着一华贵的马车匆忙赶到。
    “叶会长、郭郎君。”
    “颜会长与我们少将军已包下了宝阁最高层，摆好了美酒佳肴，邀叶氏众位牙郎一起游赏花灯，观摩圣舞。”
    “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娘子您好事将近

    叶氏众人跟着万和牙行的家仆到了万宝阁前。
    仰头望去，万宝阁上二楼人头攒动，穿着华丽的娘子和郎君们有的倚靠在廊柱旁，有的半掩着窗，推杯换盏。
    而更上层，葭灰色的纱幔有的低垂、有的飘渺纷飞，木饰的花灯挂满了廊道，低调而神秘。
    “万宝阁是贵族游乐之地，早就听闻内饰高雅，别具一格，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李思还真有些本事，居然能在万宝阁宴客。”
    清欢昂头盯着阁上的风景，眼眸中跃动着星辰，根本移不开眼。
    杜贺咬着牙：“清欢，若你喜欢这里，等我高中，我们得闲便来小坐。”
    清欢嘴角的笑意瞬间冷了下来：“就你？人家拜名师，读精卷，日夜苦读，还要七老八十才能高中呢，你一边种地一边自学，还想一举高中。真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你以为当个官就能上万宝阁了么？要出身高贵才行的。”
    清欢嫌弃地推开杜贺，紧紧地揽住了徐宁的手臂：“阿宁，徐少监平日里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些贵族之间宴请的规矩啊？”
    “你快教教我们，免得一会在里面做错什么，遭人嘲笑！”
    徐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清欢，我自小在太史局长大，师兄和仲叔们大多性格孤癖，不喜与人交往。他们只教了我画符和做法器的规矩，至于其他规矩，阿宁不曾学过。”
    清欢脸上一丝失望闪过：“那怎么办？我们什么都不懂，会不会出丑啊？”
    叶倾城把手叩成空拳，高抬轻放地敲了敲清欢的额头：“你呀，就是太把出身当回事了！咱们做自己就好，又不是偷溜进去的，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看见美景便欢呼，听到美曲便欣赏！”
    “只要咱们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便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说得好！”
    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声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李思正靠在万宝阁三层游廊上，抱着个酒坛，垂眸鼓掌。
    好！
    好啊……
    李思身旁的人也略带尴尬地连连附和起来。
    叶倾城轻哼一声：“你现在还觉得，丢人的会是咱们嘛？”
    说罢，便带着众人一齐踏进了万宝阁的大门。
    万宝阁，一层中空，二层面积最大，尽是些游乐的玩意。
    而三层往上便是神秘的雅间和观景台了。
    众人路过二楼时，穿得鲜艳华贵的贵女们在眼前接连而过，让人眼花缭乱。
    “她们的衣裙好美啊！不愧是贵女，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样式。”清欢感叹着，满是羡慕。
    “各位千金，这是万侯爷给诸位准备的上元礼赞。都是他国进献的玩意，抽到‘天官赐福’者，便是今日的头奖，希望能博得娘子们一乐！”
    一小厮招呼着在场众人抽签博礼。
    一时间，一管家样子的人面前便迅速出现了一条长队。
    “阿姐、阿宁，我们也去抽一个！”
    “好！”
    清欢扯着倾城和阿宁便排到了队尾，期待不已。
    终于轮到了三人。
    阿宁率先抽到了一支梅花签。
    那管家笑着解签：“香中别有韵味，清极不知寒。娘子清丽，皎洁如月，与此签文甚为般配！”
    说罢，他取了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放到了徐宁手上：“娘子，这支墨梅玉簪，非您莫属。”
    徐宁福了个礼：“多谢先生，多谢万侯爷。”
    接下来是倾城，她随便摸了一支签出来，与其他人的不同，竟是一支红头签。
    管家眼中满是喜色：“这位娘子是抽到红豆签了，是大喜的兆头！”
    “先生此话怎讲？”倾城不解问道。
    “娘子是否已有了意中人？怕是好事将近了！”
    管家此话一出，叶倾城忽得脸上一阵燥热，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先生说笑了。”
    管家偷笑着去了一只绛红色的小盒子交给了倾城。
    锦盒打开，是一双灵巧的红豆坠子！
    “娘子收好，此物是婆利国进贡的红豆琥珀，世间仅此一对。祝娘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见叶倾城羞得从耳朵根一直红透到了脖子，清欢乐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正要向郭子维吆喝，便被倾城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推到了桌前：“到你了，少废话，快抽！”
    “娘子，请！”
    清欢眼眸亮晶晶如玉石，俏皮地向手心里吹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请给我一支上上签……”
    清欢把手伸进箱子里，在箱子里好一顿搅动。
    忽然，她摸到了一支好似被牢牢固定在箱底的签。
    就它了！
    她使劲儿地抠了一会，那签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管家等了一会，忍不住催促：“娘子，这后面还有好些人呢，您可抓紧点！”
    清欢几乎将头完全贴在了箱子上，眯着一只眼用着劲儿。
    “好啦！”
    一支乌黑镶着金边的签木被取出。
    清欢歪着头将签木翻转了过来，只见签上赫然地写着四个金色的大字“天官赐福”。
    啊——
    “阿姐、阿宁，我出息了！”
    清欢激动地原地踱了几步，一脸喜色将那签往管家面前一摊：“先生，头奖是什么啊？快拿出来！”
    在场众人听说头奖已出，全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管家左看看右看看，身旁的家仆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一声不吭。
    他突然脸色大变，铁青着脸扣住了那支签：“这次不算！娘子您重新抽一支！”
    “为什么啊？”清欢满脸不解。
    管家皱着眉，眼神略有些闪躲：“我说不算就不算！”
    “你若想抽就马上抽，不想再抽就赶紧走！”
    郭子维、万一户和杜贺闻言也围了过来。
    万一户拿出了侠士的气势，直接将佩剑拍在了桌子上。
    “你再说一次试试？！”
    管家被万一户吓到，却还是不肯松口。
    郭子维打量着那管家，质疑道：“难道万侯爷的头奖，是留给特定之人的？”
    “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告诉大家，没有这个头奖，让万侯爷直接送人便好，为何还要戏耍大家？”
    “你们既将这黑金之签投入了签箱中，便要按规矩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你，是本将军之幸也

    郭子维的话，引发了现场其他贵女们的不满，同时也触怒了管家。
    他突然变了脸色，横眉冷对：“你们这伙人看着眼生，敢问是哪个府上的？”
    “我们是哪个府上的，与你们弄虚作假，有何关联？”
    叶倾城毫无惧怕之意，怒视着管家，目光如炬。
    “把头奖给这位娘子！”
    一声清冽的女子声音，忽然从楼梯方向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戴着斗篷的年轻夫人正被扶着缓缓走下来。
    她优雅地走到清欢身边，缓缓摘下了斗篷帽子，一张如牡丹般富贵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位年轻夫人，竟是……周茗贞？！
    叶氏众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叶倾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怪不得这么久，都不见周茗贞跟着苏翎了，她竟然默默嫁为人妇了？
    周茗贞漠然地盯着管家，柳眉微蹙：“你还愣着干嘛？！”
    管家吓得连连认错，却仍旧迟迟没有动弹。他偷偷地抬眸望了下楼梯处居高临下的万侯爷。
    见万侯爷点了头，才爽利地恭敬地捧出了一只锦盒。
    “夫人，这便是今日的头奖，西域敬献的上清珠，珍贵非常！本是侯爷特意为您……”
    管家正说着，对上了周茗贞犀利的眼神便将后半句吞了下去。
    周茗贞打开锦盒。
    只见贝壳制的内饰中，上清珠珠光闪烁，光泽温润如碧玉一般。
    她笑着将锦盒塞给清欢：“清欢，恭喜你！”
    “多谢周娘子。”
    管家冷着脸提醒：“娘子，该叫万少夫人才是。”
    “多谢，万……万少夫人。”
    清欢看着周茗贞叫夫人，怎样都觉得别扭，有些叫不出口。
    周茗贞嫣然一笑，直直地盯向了叶倾城，她正要开口问些什么。
    咳咳——
    一旁的老婆子突然轻咳了几声：“夫人，侯爷费力筹备，您该有所表示才是。”
    周茗贞脸上的笑立刻烟消云散。
    她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向了楼梯上的万侯爷：“侯爷用心了。”
    叶倾城心头一沉，多日不见，眼前的周茗贞不但变换了身份，还已判若两人。
    曾经那任性妄为的侯府嫡女，高调鲜活如飞燕。
    如今她冰冷的面容，却让这繁花似锦的万宝阁都如冰窟窑洞一般。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叶倾城暗自思忖之际。
    “哎呦，叶会长，我还好奇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们人影？”
    “你们怎么在这自己玩上了？少将军、颜会长他们都在楼上等着你们呢！”
    万和牙行的家仆说着便迎了过来。
    叶倾城等人被硬推着上了楼。
    路过万侯爷时，一道冷冽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李思在三楼摆了两个大圆桌。
    颜伯奇、齐木、崔金盏与邵五爷早已就坐，各自谈着生意上的事。
    见叶氏众人上楼，纷纷起身恭迎。
    颜伯奇满脸写着不满：“叶会长真是繁忙。居然迟到了这么久！颜某还以为您是不肯赏脸呢？”
    叶倾城瞧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她到处寻找着李思：“李思呢？”
    崔金盏闷笑着指了指门外的观景台。
    只见诺大的观景台上，除了一特制的贵妃椅，便空无一物了。
    而贵妃椅上，李思正抱着他的香香，恣意地侧卧其上，逆风独饮。
    嗷嗷——
    香香的毛被吹得凌乱，却被李思死死地固在了怀里，动弹不得。
    叶倾城挑眉：“他这又是搞哪出啊？”
    “少将军方才刚与我们分享了他前半生的丰功伟绩，说到动情之处，突然有些感伤，遂独自一人去缅怀往事了。”邵五爷回答地体面，嘴角却有些压不住。
    崔金盏则笑得直接：“倾城，你有所不知，少将军今夜请咱们过来，就是特意让咱们来欣赏他的花灯的。”
    “听闻那花灯上布满了少将军的往事，定要在这万宝阁上才能赏见其全貌。”
    叶氏众人闻言，一时语塞。
    叶倾城脸直接垮了下来，她还当是有什么要事呢，原来就是这种屁事！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多帮其他掌柜做点事不好么？！
    想到这里，她腾地起身，便气冲冲地上了观景台。
    其他人欲言又止，见叶倾城已然走了出去，便作了罢。
    齐木还特意起身把门掩得更实了些。
    观景台上，叶倾城来势汹汹：“李思！你是不是闲得慌？把我们大老远叫来，就是为了炫耀？”
    叶倾城满是怒气，扯过李思，便是一顿痛骂。
    李思甩着马尾蓦然回眸，两行未干的泪水还挂在脸上，满脸都写着楚楚可怜。
    叶倾城见状，愣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李思眼神微眯，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抹去了泪水，眼眸中难掩哀怨与忧伤。
    沉默片刻后，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叶会长，你说，人这一生，若能像本将军一般，活得精彩纷呈，傲骨无双，还能有何憾事？”
    还未等叶倾城反应，他便推过来一只酒盏。
    突然仰天狂笑起来：“战袍乱，长枪破云际，酒半酣，高歌风雪前！”
    叶倾城被李思这样子怔住，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无缝发狂，一秒疯癫！
    怪不得大家都躲在里面！
    叶倾城后悔不已，正要退回房内，李思却忽然一把扯住了她的手。
    “你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你敢与本将军一战，便已胜于那些凡夫俗子千倍百倍了！”
    “来，你我共饮一杯！一笑泯恩仇！”
    叶倾城眉头紧皱，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如此无语。
    她实在火大，拿起那酒盏便一把扣在了李思头上：“你我胜负还未分呢！谁说我是手下败将了！”
    酒汤顺着李思的发梢浸湿了衣衫。
    他用香香的羽毛擦了擦脸上的酒汤，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
    “爽！真是爽啊！”
    “好久没有人如此挑衅本将军了！时也，命也！”
    他忽然端起酒盏，眼神犀利地看向了叶倾城。
    倾城以为李思遥报复她，暗自吞了吞口水，连忙后退了几步。
    “你要干嘛！我方才是看你醉酒，想让你醒一醒，你可别想泼我！我家牙郎可都在里面呢！不会让你欺负我的！”
    李思将那酒盏用力一摔！
    随后信步跳下贵妃椅，用他那熊掌用力拍着叶倾城的肩膀：“叶会长，你一身孤胆，正遇上了本将军孤独求败！”
    叶倾城正要反驳：“谁要挑战你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思堵住了嘴。
    “莫要谦虚！你敢挑战本将军，是因为你对本将军还不甚了解！”
    他揽着叶倾城走到了观景台边缘处。
    “叶会长！你就是本将军上元花灯最好的观众！只要你看过了本将军的花灯，便能知晓，你惹了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鼓上舞

    站在边缘处，叶倾城有些胆寒。
    这疯子本就有些颠，如今又喝了酒，还是先顺着他好了。
    “好好好……你了不起。”
    正在这时，远处星星点点的花灯开始慢慢聚集成片，轰隆的鼓乐声也渐渐响起。
    阁前人潮涌动，百姓们自动给花灯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花灯游行，开始了！
    叶倾城嫌弃地扫开了李思的手：“我去叫他们！”
    众人一起站上了观景台，被眼前繁盛的景象所触动。
    邵五爷感概万千：“在长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站上了万宝阁看花灯，真是灿烂夺目，如诗如画啊！”
    “这还是托了少将军的福，不然我等商户，又哪有机会见到此情此景。”
    颜伯奇反应不是一般得快，一边奉承一边端着酒盏走到了李思身边：“少将军，我敬您一杯！东市有了您的加入，未来可期！”
    李思闻言，笑得豪爽：“你讲话真诚实在，是个可靠之人！”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改日，本将军也要捞个会长当当！”
    李思此言一出。
    颜伯奇脸上的笑瞬间便僵住了，喃喃道：“少将军真是爱说笑……”
    叶氏众人在一旁闷笑。
    清欢故意大声打趣：“阿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不是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就在众人说笑之时，东西市的花灯缓缓而来。
    李思特制的巨型白孔雀花灯，尤为瞩目。
    众人被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一只硕大的白孔雀花灯旁，伫立着个李思持着长枪的彩绘人偶。
    几个家仆站在其侧，不停地推动着花灯下的转盘，使得那白孔雀花灯与李思人偶可以不停地旋转，无死角地闪着光。
    “快看！那是本将军和香香！”李思兴奋地指着花灯大叫，就如同一个拿到糖果的孩童，“香香，你瞧，我们是何等的威风！是这上元之夜，最美丽高贵的存在！”
    “想当年……”
    李思一时激动，又开始侃侃而谈。
    “给少将军记录好这一刻！”齐木淡淡命令道。
    “是，先生！”几个画师异口同声。
    叶倾城这才猛然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已多出了好几位画师。正听从齐木的吩咐，马不停蹄地作画。
    真是服了李思这个老六！太自恋了！
    齐木眯着眼看到了白孔雀花灯后面的西市花灯：“叶掌柜可是将西市所有的商铺都写在花灯上了？真是有心了。”
    颜伯奇冷哼一声，趁机挖苦道：“看不出，叶会长还惯会笼络人心的嘛！这一招真是用得极妙！”
    叶倾城眼中一丝不屑闪过：“小女所作即所想，从不套路他人。”
    “倒是现下，小女在此赏看花灯，我西市的掌柜们却还在各自忙碌，心里愧疚不已。”
    “郑氏牙行。”齐木盯着花灯上的字，斜眼一瞥，“叶会长，你这花灯倒是提醒了在下。郑氏牙行的那商铺还没有出售？据说，郑会长临走之前把铺子托付给了叶会长，可是真的？”
    叶倾城闻言，心头一紧。
    这个齐木，该不会是要打郑氏商铺的主意。若是把郑氏卖给了他们，以后和李思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想想都让人头大！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谣言！都是谣言！齐木先生莫要轻信。”叶倾城说罢，还干笑了几声掩饰心虚。
    正在这时，一只载着莲花台的花灯慢慢行进到了万宝阁前，忽然就停了下来。
    莲花一层层慢慢散开，三只巨鼓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叶倾城与郭子维不禁对看了一眼，这不是漱玉娘子那日在教坊训练的鼓么？
    难不成那鼓上舞不是在皇城中表演的，而是要在这里？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陈漱玉穿着一身碧色舞衣，头插鹊翎，赤足套着珊瑚，手里抱怀着一只嵌了铜镜的手鼓，便站到了那巨鼓之上。
    乐师就位，音乐突然响起。
    陈漱玉以右足为支撑，随之转起了圈。
    她时而甩着身上的灰黑色丝绸，时而摇动着手里的手鼓，飘然若仙。
    “漱玉娘子可真美！不愧是御前舞姬！”清欢感叹着。
    而一旁的徐宁则眉头紧锁，捏着手指暗自算着什么，她看看陈漱玉，又看看自己的指尖，不住地开始发抖。
    “不对……不对……”
    见徐宁神色异常，叶氏众人均围了过去。
    “阿宁，你说什么不对？”万一户问道。
    徐宁面色凝重：“你们看，这花灯下是莲花座，漱玉娘子身上齐聚了白、绿、黑、红和黄，共五色，正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行。”
    “手中的手鼓嵌入了铜镜，特意遮住了背面得纹路，定是得高人指点。”
    “若我没猜错，这枚铜镜背面定是伏兽的样式，是祭祀所用。”
    倾城听得后背发凉，她抱紧了双臂：“阿宁，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徐宁睫毛轻颤，声音低沉：“这是个精心布置的法阵，漱玉娘子敲响了手鼓，便寓意着唤醒了铜镜中的伏兽。是与漱玉娘子命格相同的人，想让漱玉娘子替命挡劫。”
    “替命？挡劫？”清欢两眼瞪得溜圆，不禁惊呼了出来，“是何人这么狠的手段，要漱玉娘子替命啊？”
    “嘘。”徐宁将食指比在了唇间，“你小点声。”
    她思忖了一会，忽得转向了倾城与子维发问道：“倾城、子维阿兄，你们最后一次去陈府的时候，可有发现府内的布置，有什么不同？”
    “我们那次并未进府，我只记得，好似是门牌换了一块。”叶倾城回道。
    郭子维猛然想起了门口的狮子：“还有！门前狮子胸前嵌入的玉石，换成了一黑一白。”
    倾城眼眸明亮：“你的意思是，是万和牙行他们……”
    徐宁笃定地点了点头：“倒不一定是李思他们，但他们一定与那替命之人有所关联。这法阵毒得很，如今漱玉娘子已经敲响了手鼓，还在鼓上起舞，踏踩出阵阵声响，已然成了大半。只差……”
    “只差什么？阿宁你快说啊，真是急死我了！”清欢恼怒催促。
    “只差漱玉娘子，在三日内万念俱灰，回到阵眼，自裁殒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郭子维，胆小鬼

    “阵眼是陈府？”倾城发问。
    徐宁默默点了点头。
    叶氏众人盯着还在鼓上婆娑起舞的漱玉娘子，满是心疼，气氛沉重到窒息。
    “岂有此理！”叶倾城气得发抖，“我叶倾城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罢，她便要去找李思算账。
    郭子维一声不吭地死死挡在了她身前。
    “郭子维，你让开！”
    “倾城，你冷静点。你可想过，是何人想让漱玉娘子替命？”
    “你又是否想过，为何这只鼓上舞定要在这万宝阁前完成？”
    郭子维神色严峻：“能入万宝阁者，非侯爵不可。能托李思与齐木做这种阴损之事的，定然权势滔天。哪个惹上了，咱们都无法全身而退！”
    “你若想拼死去救漱玉娘子，我定陪你同生共死！可这种事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全族陪葬。你又凭什么赌上叶氏全族的命？”
    少女闻言，顷刻间泪水如注。
    她紧紧地咬着唇，抬眸看向了万宝阁之上的每一层。
    她轻扫着游廊上每一张高高在上、欢呼雀跃的面孔。
    什么贵胄？什么权势？在这一刻，都变得面目可憎。
    重重的三声鼓点传来。
    一舞毕，漱玉娘子正跪在鼓上，闭着眼垂眸，把额头紧紧地贴在了鼓面上，似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街面上不知情的百姓们，掌声雷动，纷纷向漱玉娘子欢呼，表达对她的赞赏。
    “甚好！甚美！”李思发出一声豪爽的赞叹，笑得憨傻。
    看样子，这个老六应该并不知情。
    叶倾城环视了周围：“齐木呢？齐木怎么不见了？”
    朱雀门城墙上。
    齐木与慕容昭碰杯对饮。
    寒风吹过齐木夹杂了丝丝白发的发梢，他望着朱雀大街上流光溢彩的繁华景象，渐渐出了神。
    慕容昭冷哼：“怎么？齐木先生，可是心软了？”
    齐木端起一杯酒，举至城墙外倾倒而下。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齐木眼角微垂，“我只是遗憾，长安盛世幻梦、繁盛安宁，为何会被眼前这些庸人所侵占？着实悲乎！”
    慕容昭嘴角上翘：“你嘴里不是蠢人便是俗人。慕容倒想问问，在齐木先生眼里，到底何人不是庸人？”
    齐木眼眸一闪，似笑非笑。
    “少将军与主上自然不是。”他轻轻抬起慕容昭的下巴：“慕容娘子，自然也不是。”
    慕容昭媚笑着推开齐木的手：“得了！”
    她轻抚着齐木胸前绣得七扭八歪的白色梨花：“我看，在你心中，唯有她，才不是庸人？你一心踢掉柳如，取而代之，到底是为了主上，还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
    齐木脸色大变，立刻向后闪身怒吼：“拿开你的脏手！”
    “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慕容昭得意大笑，见齐木脸色铁青，才又转移了话题。
    “算了，不逗你了！”说罢，她又倒了一盏酒，远眺着长街，居高临下，“今夜就让他们尽情地高歌！”
    “恣意享受这最后的狂欢！”
    众人寻齐木未果，正准备离开观景台。
    几名侍卫便挡住了门，将他们拦得死死的。
    “叶会长，各位牙郎，得罪了！在少将军的画作还未完成之前，你们还不能离开！”
    “我管他什么画作？！”
    万一户正要拔剑，郭子维便将他的剑又推回了剑鞘中。
    “一户，你先别急，李思虽已离开军营多年，但念他旧恩的人甚多，这万宝阁上下均是金吾卫把守，切勿莽撞。”
    “齐木多半已经离开了万宝阁，以他的作风，就算去找他，也于事无补了。”
    郭子维眯着眼，继续说道：“方才阿宁说，若要成就那毒阵，还需要漱玉娘子在三日之内，回到陈府，自行了断。”
    “今夜已晚，且漱玉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应该还算安全。关键在于，接下来的两日，定要想办法保护好她才是。”
    万宝阁上，彩绸飘扬，万宝阁下，人潮攒动。
    一个时辰后，阵阵戏曲停歇，花灯游行结束。
    霎那间，万千烟火升空，华灯醉梦，亮如白昼。
    叶倾城望着眼前烟花与圆月交织的美景，却心情沉重。
    不停跳动的右眼皮，无论怎样都按不住，心中莫名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晚风中，烟火气混合着脂粉，让她无法呼吸。
    次日，叶府。
    叶倾城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都无法入眠。
    终于挨到了天亮，她衣裳都没换，便要了辆马车，想要去陈府一探究竟。
    她刚上马车，便遇到了一样顶着黑眼圈的郭子维。
    马车上，叶倾城紧紧地抓着衣角，心中忐忑不安。
    郭子维忽然将一只银香囊放在了倾城手中。
    “这是？”少女有些诧异。
    “这是熏了檀香的香囊，可以安神。若我们自己都乱了阵脚，还怎么帮漱玉娘子呢？”
    叶倾城嘴角一扯，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少女从袖兜里拿出了一枚昨日抽中的红豆坠子，装作不经意地丢给了郭子维。
    “这是昨天抽中的奖品，我不太喜欢，给你了！”
    郭子维拿起那坠子仔细打量了起来，又从身上拿出了此前的那枚玉花卷，放在了一起。
    他眼眸含笑：“倾城娘子这是要送给在下多少坠子？一红一绿，一枚红豆，一翠玉花卷，还真是特别！”
    叶倾城眉头夹起了一丝愠怒：“你不要就算了！还我！”
    说罢，便伸手去抢。
    可少女的手还未摸到坠子，便被郭子维一把攥住。
    就在此时，马车忽地一颤。
    两人因为惯性随之微倾，鼻尖对鼻尖，急促的呼吸近在咫尺，暧昧之意瞬燃。
    叶倾城毫不躲闪，直视着郭子维的眼眸。
    郭子维反而脸颊绯红，不停地眨起了眼。
    沉默片刻后。
    郭子维将那两条坠子一起提到了两人之间，挡住了两人的眼神。
    “给了我，便是我的了，不许反悔！”
    叶倾城猛地收起了目光。
    心中暗骂道，郭子维，真是胆小鬼！
    忽然，车外喧闹声传来。
    马夫勒紧了缰绳，马车随之骤停。
    “怎么了？”郭子维发问，并轻挑起卷帘。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起风了，变天了

    见两人露面，一大群百姓一股脑儿地压了过来。
    “叶掌柜、郭郎君，我们都是来与您求宅的！”
    “我们等不及西市开市了，我们可是今日第一个见到您的，你可一定要优先给我们看啊！”
    ……
    霎那间，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要把委托书塞给两人。
    有的甚至直接往马车里丢。
    叶倾城一头雾水。
    她伫立在车头：“各位，稍安勿躁！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众人不解，站在最前排的一老汉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书卷，交给了叶倾城。
    “叶掌柜，这不是你们叶氏与万和牙行、邵氏的平安牙行，共同发出来的抬价公示么？公示上写着，从今日起，长安所有买卖的宅子抬价三成，牙钱由百分之二提高至百分之五。所有租赁的宅子，牙钱由一月租金提高到四十五日租金。”
    “实行前三日，买卖的宅子先抬一成，随后每日增加一成，三日后，将一直保持三成。”
    “如今长安每一坊内都贴了此公示，今日可只抬一成，拖到明日又要贵了！幸亏我们起得早，不然等所有人都看到，就抢不到了。”
    叶倾城心头一颤，展开书卷看着万和牙行的印章，气得手抖。
    原来此前万和牙行大量收购宅源，是这个用意！
    这三日的缓冲期，看似是放缓了抬价的速度，实际却是拿捏人心、制造骚乱的绝杀。
    齐木，你真是好阴损的手段！
    郭子维轻拍了下倾城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倾城，你先听我说，齐木这招是一箭双雕。稳定客心虽是关键，但当务之急，是漱玉娘子。”
    “陈宅是漱玉娘子毕生的积蓄。若她知道她卖宅的钱，不但不能为徒弟们买个更大的宅子，还可能连如今的陈府，都再也买不起了，定会按照那替命之人所料……”
    郭子维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你说得对，现下还未开市，牙行那边还有时间。我们先想办法离开！”
    倾城咬了咬牙，将手中的书卷狠狠丢在地上：“诸位，这公示与我叶氏无关。叶氏所有宅源都不参与抬价，请各位放心，莫要慌乱！”
    这时，站在后排的一瘦小小郎君不屑地冷哼一声：“叶会长此刻装什么好人！你们三家昨夜不是还在万宝阁上当众庆祝嘛，现在想来，应当就是在商议此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所有人都随之激动起来。
    “没错，我也看见了！”
    “我还好奇，怎得他们如此嚣张，居然能上万宝阁的观景台，原是要一起发家了！”
    ……
    说到激动之处，忽然有人又要向马车处扔东西。
    郭子维一个跨步便挡在了倾城身前。
    一块硬得如石头的糕饼结结实实地砸了过来，郭子维的额头立刻红肿了一片。
    倾城轻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子维，快去陈府。”
    不由分说，她直接将郭子维推进了马车里。
    咣铛——
    郭子维还未反应过来，车门便被狠狠关上了。
    下一秒，少女毅然跳下了马车。
    “你们要找的是我，先让我的马车离开！你们跟我走，我给你们一个一个登记！”
    话音刚落，人群便跟着倾城围到了一旁。
    “郭郎君，这……”马夫被吓到，一时不知所措。
    郭子维轻轻将车窗推开了一道缝，人群之中的少女，眼神清澈，坚毅又果敢，整个人都发着光。
    “去陈府！”
    郭子维一声令下，车轮开始滚动，毅然决然，直奔陈府而去。
    陈府。
    门口的装饰已全然更换，陈府的牌匾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中端已有断裂的痕迹。
    大门中央处，一个挂着铃铛的枯瘦羊头高悬于顶，地面上，残血未干，隐隐约约地散发着阵阵恶臭。
    万和牙行的家仆进进出出，手里端着各种祭祀器具，个个面无表情，如游魂一般。
    叶家的马车停在门前。
    呕——
    马夫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郭郎君，这地方太晦气了，您还是别过去了！”
    郭子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好好的陈府怎么会变成这样？
    环视一周后，他将一枚银锭交到了马夫手上。
    “老李，去买些酸枣和茶水压压恶心。剩余的银两，麻烦您买些香料和柠檬草回来。”
    老李轻叹了口气：“好，郭郎君，我这就去。”
    郭子维捂着口鼻走到门前，正准备进门。
    前些日子见到的那婆婆，与一群十岁左右的少女便被一齐轰赶了出来。
    “目无王法！你们这是强取豪夺！”婆婆一手护着少女们，一手用力顿了顿手中的雕花拐杖。
    一管家模样的人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走走走！快走！您少废话，快把她们都送去怡春阁！晚了，可还要交违约金呢！”
    少女们个个身姿轻柔，眼眸含泪，很快便哭作了一团。
    “哭哭哭，就知道哭！”那日开门的双髻小娘子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她个头最小，气场却最强，“师父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又不是腿折了，不能再跳舞了，有什么好哭的？！”
    她咬着嘴唇，一双凤眼低垂，眉头压制着心中怒火，小小的身体里仿似有无穷的能量。
    小娘子注意到一旁的郭子维，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明媚地小跑到郭子维身边，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攥起郭子维的一根手指头。
    “大哥哥，我叫惊鸿。我认得你，你是来帮我们的，对么？”
    郭子维拍拍她的脑袋，蹲下身来：“惊鸿，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寒风吹起了惊鸿头上的红发绳，她轻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门口那恐怖的羊头，痛苦的回忆被慢慢拉起。
    ——昨夜。
    我们正在梳洗打扮，本想去看花灯，一览师父鼓上舞的风采。
    可是，这群人突然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把我们都赶到了柴房里，关了起来。
    任由我们如何叫喊，都无人理睬。
    直到婆婆来了。
    她与那些人争辩，说这宅子还没有交宅给万和牙行，他们无权进入，更没有权利把我们关起来。
    但那人却说……

 第一百八十章 师父把我们卖了么

    惊鸿眼神突然暗淡下来，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说，师父不但已经签了房契，还把我们一起卖给了别人。
    婆婆不信，那人便拿出了一沓文书。
    上面清楚地写着，陈府已经经由万和牙行的齐木，卖给了李思所有。
    另有身契十四张，也盖着师父的印章，签着她的名字。
    惊鸿说完，一旁的少女们又不约而同地小声抽泣起来。
    郭子维眉宇间满是疑惑。
    他相信万和牙行确实能拿出契书，可经手人为何是万和牙行的齐木？
    “惊鸿，你确定，上面的经手人写的是齐木？”
    惊鸿扑闪着她那一双凤眼，看向了婆婆。
    “这位郎君，我可以确定，每个字老婆子我都看得仔仔细细，绝不会有错。”
    若是这样，那只有一种情况了，那便是漱玉娘子写了新的委托书，重新将宅子委托给了万和牙行售卖，通过齐木，和李思重新签写了契书。
    这么说，昨日在万宝阁之时，齐木应该已经将这宅子拿到官府备案，一切早就木已成舟了。
    竟还装成无事发生一般。
    至于孩子们，定然齐木用来威胁漱玉娘子的筹码。
    真是可恶！
    郭子维恨得咬牙切齿，两只眼睛都冒着火。
    一双冰冷的小手又摇晃了下郭子维的手指头。
    “大哥哥，师父真的把宅子和我们一起卖了么？”
    郭子维思绪凌乱的目光，正对上了惊鸿清澈如水的眼神。
    “怎么会？漱玉娘子定是被他人所哄骗。我定会帮你们讨回公道。”郭子维安慰道，心里却没有底。
    郭子维在婆婆手上写上了叶府的地址。
    “婆婆，您先带孩子们去这里，找叶夫人，她看到字迹，自会收留孩子们。”
    婆婆激动地情难自己：“多谢郎君！”
    另一边，叶氏牙行。
    一开市，便源源不断地有人涌来，无一例外都是来求宅的。
    叶禄紧急将所有人召集到了内室，客人们却穷追不舍，万一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抵住了门。
    众人愁眉不展。
    倾城展开她早上登记的名单，眼神笃定：“二叔，目前我这边登记的求宅之人有十三户，我们手里的宅源，应该还够。咱们是否将这十三户人家作为一个范例，以原定的价格与他们成交。”
    “用这种方法告知大家，我们叶氏不参与抬价。既然百口莫辩，不如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对啊，阿耶！我觉得阿姐这法子甚好！”清欢附和着，便打算去翻宅册，大干一场。
    叶禄若有所思，他打开了过去一个月牙行的登记簿，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算我们想不抬价，卖家会愿意么？委托给万和牙行，卖家可以多赚三成，那为何还要委托给我们呢？我们唯一能控制的，只有不提高牙钱而已。”
    “大势所趋，万和牙行此前大量收置宅源，想来就是在等这一日。”
    “这……”叶倾城一时语塞，冷汗直流。
    二叔父说的没错，她确实想得太浅了，价格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抬上去的，也不是一个人能拉下来的。
    齐木这盘大棋，布局已久。
    叶禄拍了拍登记簿，继续说道：“近一个月来，咱们叶氏卖得多，收到的委托却很少。这情况早已发生，但我们却因为准备上元节，付出了过多的精力，而无暇深究。”
    “还有更糟的是，我们已被齐木拉下了水。”
    “他万和牙行刚到长安不久，但我们叶氏已落地长安多年，除了租卖宅铺，我们还承载了多年邻里的恩情。若不跟随齐木提价，我们恐怕离关门大吉就不远了，若提价，我们受到的指责，只怕会是万和牙行的千倍百倍。”
    叶禄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瞬间被丧气笼罩。
    万一户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气铮铮：“那日李思到刚到市署之时，我还当他是英雄归来，没想到竟是老谋深算。我这就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万一户拿起佩剑，便要闯出门。
    众人连忙去拦，倾城却忽然开了口：“一户阿兄，你不但要去，而且要带着清欢一起去！”
    徐宁皱起了眉头，语气略带着些责怪：“倾城，他现在怒气上头，不知又要闯出什么祸来，你不阻拦就算了，怎能与他一起胡闹呢？”
    倾城嘴角微微一翘，淡定说道：“我们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在我看来，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一起抬眸看向了她。
    “既然齐木的公示让众人以为我们与他是一丘之貉，他能代表我们，我们便也能代表他。”
    “别忘了，昨晚的观景台上，不止有我们与万和牙行。”
    万一户反应过来：“哦~~~~倾城的意思是，邵五爷！”
    “没错，所以一户阿兄当然要去，只不过不是去万和牙行，而是去邵五爷的平安牙行。”
    “只要我们能说服邵五爷与我们统一战线，我们两家将宅源和商铺汇集在一起，就还有机会扳回一城。虽然万和带头抬价，但若是我们其他牙行都一直坚持不抬呢？”
    “买家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低价宅，那自然，高价的宅子便会滞销。时间久了，大量的宅源滞留在齐木手上，就算李思财力再惊人，也抵不过岁月漫长的消耗。届时，我们便可以轻松拿回主动权了。”
    叶禄满意地点点头：“倾城说的没错。现在是两边博弈资源的时候，他们虽占据了先机，但我们却根基深厚。”
    “但要说服邵五爷，我们的面子恐怕还不够。”
    说罢，少女眼眸轻闪着看向了清欢，目光中漾出一丝狡黠。
    清欢心领神会。
    “明白了！我这就去搞定邵元宝！一户阿兄，咱们走！”
    “我反对！”杜贺撅着嘴拦在了清欢和一户面前，有些窝囊地吐了句“我……我也要一起去！”
    众人被杜贺逗笑。
    叶禄敲了敲杜贺的脑袋，撇嘴道：“你若去了，邵元宝还能相信清欢么？”
    倾城盯着杜贺：“杜贺，你留下来帮二叔父和阿宁应付这些客人。”
    “那你呢？”杜贺反问。
    少女闻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严肃且决然。
    “我得去一趟教坊，我不放心子维。”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喜之后，是大悲

    叶倾城赶到教坊。
    窄窄的巷子入口处，已经塞满了人，没有任何缝隙。
    “这位郎君，这里为何有这么多人啊？”叶倾城问道。
    那郎君眉飞色舞：“这是漱玉娘子所在的教坊，她虽已年长，但上元夜的鼓上舞，一舞动京师，如今漱玉娘子可是长安城的大红人。”
    “这些都是带着自家小娘子来求漱玉娘子收徒的。”
    叶倾城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漱玉娘子应该还不知道抬价的事。
    可这里人这么多，得想个办法进去才是。
    叶倾城踮着脚，探着身子，努力伸长自己的脖子。
    “怎么没有矮一点的墙呢？”少女不禁喃喃道。
    “叶会长，这是想跳墙？”
    “没错。”
    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叶倾城想都没想就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
    当她回过神，齐木已经站到了她面前，脸上带着饶有深意的表情。
    少女深深一呼吸，扬起下巴道：“我也想学跳舞！不行么？！”
    齐木背着手，冷哼道：“叶会长真是好兴致！既然你也想学跳舞，那就一起！”
    “也？”叶倾城一脸不解。
    教坊，正堂。
    齐木侧坐于太师椅上，笑着给叶倾城倒上了一盏茶。
    “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家仆便推着郭子维走了出来。
    郭子维发髻凌乱、灰头土脸，膝盖的位置糊满了泥土，难得的狼狈。
    咳咳咳——
    叶倾城见状，立刻垂下了头，不由得轻咳了几声。
    这该死的默契的……
    齐木挑了下眉毛，故意打趣道：“郭郎君来得比叶会长更早，定是求师心切。”
    “不知私闯民宅，在长安是何罪名？要罚多少银两？”
    “齐木，你既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就不用再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郭子维顶着个鸡毛头，身板却仍挺得笔直，凌乱中透着一股傲气。
    齐木笑吟吟地拍了拍手：“郭郎君，说的极是。”他缓缓起身，继续说道，“齐某这就成全了两位。”
    在两人的错愕中。
    齐木带着他们到了庭院旁的游廊中站定。
    庭院中，陈漱玉正穿着仙气飘飘的舞裙，笑盈盈地与前来拜师的百姓，相谈甚欢。
    被牵来的小娘子，眼眸亮如繁星，满脸都写着对跳舞的渴望。
    陈漱玉看着这小娘子的长手长脚，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身形修长如竹，指节分明，手指纤细如枝。”
    得到称赞后，小娘子一旁的耶娘激动地推了推那小丫头：“还不快去叫师父！”
    庭院中欢腾一片。
    排在后面的人也因此燃起了希望，直勾勾地盯着陈漱玉，恨不得马上就把女儿按头塞过去。
    “你们看到了？”齐木不急不慢，“你们当真要在此刻，就将那些事告诉她么？”
    叶倾城望着被众星捧月的陈漱玉，不禁心头一紧。
    人固然喜欢沉浸在大喜中，可又有多少人能禁得住大喜之后的大悲？
    世间最残忍之事，莫过如此。
    想到这里，倾城转身便想要离开。
    “叶会长！怎么不拜师了？”
    齐木故意大声喊了一嗓子，引得在场所有人侧目，也包括了陈漱玉。
    “叶会长、郭郎君，你们怎么来了？”
    陈漱玉热情地迎了过来。
    叶倾城脸上浮起一抹怒意：“齐木，你……”
    齐木轻挑了下眉头，嘴角得意地上扬：“我向来说话算话！今日定要让你们成功拜上师！”
    “这是怎么了？”陈漱玉一脸不解，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游离。
    见倾城和子维都不吭声。
    陈漱玉轻揽过倾城的肩膀，笑得温暖：“叶会长，我也正有事想要与你说。”
    “先说声抱歉，昨日因少将军着急要我的宅子，我就重新写了委托书，给了齐木先生的万和牙行。”
    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这属于私自违约，改日我定摆上家宴，给你与叶禄掌柜赔个不是。”
    “但你们放心，我再买大宅子的时候，委托定然还是你们的。”
    正说着，陈漱玉手臂轻扬，美滋滋地指着拜师的那些人：“你瞧，如今我又多了这么多学徒。看来我还再攒攒银子，买个比原设想更大的了！”
    陈漱玉满脸洋溢着幸福，每一根汗毛都带着骄傲。
    倾城目光愈加低垂，不知该如何开口。
    郭子维迟疑了下，特意压低了声音：“漱玉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木反应极快，及时隔在了两人之间。
    “郭郎君有什么话，是要背着我说的么？可是在怪齐木抢了你们叶家一桩生意？”
    齐木的责怪，立刻起了作用。
    陈漱玉顿住了脚步，正色道：“齐木先生莫要生气。郭郎君，我陈漱玉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您若有怨言，就在此直接说！我认错便是！”
    齐木眼眸微眯，邪魅冷笑：“还是我来！”
    “齐木！”
    倾城与子维异口同声，却未及齐木的动作迅速。
    齐木将一沓文书，直接递到了陈漱玉面前：“这些漱玉娘子应该熟悉？”
    “这都是昨日您亲手签的文书。但您昨日醉心于鼓上舞的筹备，可能未看清上面的文字。今日齐木特意一同带来，让您再看看清楚。”
    “可是哪里还有问题？”陈漱玉一脸不解地接过文书。
    “不要！！”倾城摇着头，语气几近于恳求。
    陈漱玉却未停止动作。
    她重新翻看着手里的文书，白嫩纤细的手指逐渐开始微微颤抖。
    脸上的神色由微笑变成错愕，又慢慢变成了惊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一张一张翻看，直到看完了最后一张。
    陈漱玉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盯向齐木：“齐木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房契中为何会夹带着我徒儿们的身契？”
    齐木嘴角一扯，眼神瞬间变得漠然：“这都是漱玉娘子您昨日一张一张，亲手签的呀！上面还盖有您的私印，为何现在又问起齐某，是怎么回事呢？”
    漱玉如被惊雷击中，连连后退了几步，便直接跌坐在地上，摇着头，双目失神。
    文书散落一地。
    “这个陈漱玉居然把自己徒弟卖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捡到文书的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庭院中其他来拜师的人也好奇地纷纷拾起了地上的文书，很快便喧闹起来。
    众人都开始对着陈漱玉指指点点，骂得难听至极。
    叶倾城挡在陈漱玉身前：“你们莫要乱说！漱玉娘子只是没有看清！”
    “呸！”
    众人变脸如翻书。
    方才那小娘子的耶娘将女儿护在了身后，后怕地说道：“还好齐木先生及时揭穿她，不然我们差点就把女儿，亲手交到了这丧心病狂的老舞女手上了！”
    在场的百姓纷纷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没轻没重地丢向陈漱玉。
    郭子维迅速脱下自己的外披，极力护在陈漱玉和叶倾城身前。
    “倾城，快带漱玉娘子到游廊后面去！”
    齐木轻笑着随意一招手，家仆们便一哄而上，将那些来拜师的人全都轰赶了出去。
    庭院重回安静，却留下了满目狼藉。
    少女双眸窜着怒火：“齐木！这下你满意了？”
    齐木恣意地摇着头，满脸都写着不以为意：“齐木按照规矩办事，自然满意。”
    “你这疯子！”郭子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高抬起右拳，如在弦之箭。
    齐木面无表情，冷哼道：“郭郎君怕是忘了，齐木过去可是少将军的副将，在其他军营，齐木当个主将也不为过。你当真要用拳头对着在下么？”
    “你……”
    郭子维的拳头僵在空中，满脸都写着不甘心，他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真是个土匪。
    陈漱玉回过了神。
    她失魂落魄地跪爬到齐木脚边，猛磕了三个响头。
    死死抱着他的双腿，哀求道：“齐木先生，宅子我不卖了！房契和我徒儿的契书作废可以么？”
    哈哈哈——
    齐木可怕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就像个甩不掉的恶魔。
    他恶狠狠地将陈漱玉踢开。
    “漱玉娘子在说什么笑话？”
    “你还不知道呢？从今日起，长安的宅价已上抬，你让我此刻作废这稳赚不赔的生意？当我蠢么？！”
    陈漱玉再次被震惊到，她茫然地看向叶倾城与郭子维。
    “叶会长、郭郎君，他说的可是真的？”
    倾城迟疑了下，心疼地扶起陈漱玉：“漱玉娘子，我们会有办法的。”
    郭子维怒斥：“齐木，你不要再刺激她了！”顿了顿，他咬牙切齿地凑近了齐木，“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齐木露出了玩味的神情，眼中一抹喜色闪过。
    “你们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我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能发现到如此地步！”
    “有趣！甚是有趣！哈哈哈哈……”
    齐木的笑骤然停止。
    “陈漱玉，你不是想救你的徒儿们么？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陈漱玉闻言，不顾倾城的阻拦，如木偶一般地走到了齐木身旁。
    齐木附在漱玉耳边，轻轻地耳语了几句。
    眼睛却一直盯着倾城与子维，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漱玉娘子先是不由自主地撑大眼眶，而后泪水瞬间充盈。
    在齐木说完之后，她身体后仰，两眼一闭，便失去了意识。
    “漱玉娘子！”
    倾城拼命奔过去接住了她。
    陈漱玉本就轻薄的身体，仿佛又丢失了几缕神魂，像枯萎的荷叶一般，在倾城手中瑟缩起来。
    孙神医府上。
    阿兰给还昏迷着的陈漱玉换了条温热的棉巾。
    倾城紧张发问：“老头，她怎么样？”
    “身体上无碍，但是急火攻心。”
    “此人心焦竭虑，此前定然长期生活在重压之下，风一动，则神魂三抖。老头我只能尽量帮她降降心火，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叶倾城闻言，瞬间又丧气了几分。
    帮漱玉压了压被子后，便跟着孙神医出了内室。
    药房中。
    叶倾城托着下巴发着呆。
    孙神医满头大汗地扇着药炉，吐槽道：“倾城丫头啊！每次你来，准没好事！”
    少女回过了神。
    “还不是因为您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我才带人来的嘛！”叶倾城不好意思地抢过孙神医的蒲扇，“我来扇，我来扇！别把您老累到了！累死我也就是少一个房牙子，少了您，可就是全长安的损失啊！”
    呵呵呵呵——
    孙神医被倾城哄得乐呵呵的，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怒意全无。
    “你这张嘴，抹了蜜似的。都当了会长了，怎么还是这顽皮样子！”
    听到“会长”两个字，倾城脸上笑意瞬间消散，连手中的蒲扇都卡顿了几下。
    孙神医心思敏捷：“看你这反应，可是遇到什么祸事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倾城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神医。
    孙神医闻言，淡然地笑了笑。
    少女眉头微蹙：“您心可真大啊！听了这些，居然还笑得出来？”
    孙神医缓缓道来：“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什么意思嘛？老头，你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叶倾城甩甩手，撇嘴问道。
    “这件事情的关键，恐怕不在齐木身上。”孙神医随手拿起块沉香放到倾城手中，“沉香，乃香中王者，香气深沉但浑厚。只要它出现，定然是主香，是根基。”
    “你若想解决眼前的事，需得想清楚，齐木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何人能让他收手。”
    “如此，才能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叶倾城看着手中的沉香，沉静下来，低头思忖。
    齐木垄断宅源，自然是为了万和牙行一家独大。
    想要漱玉的命，是为了那替命之人，也就是他那位高权重的神秘雇主。
    能让他收手的人……是李思！
    叶倾城瞬间思路便清晰了起来。
    她腾地跳起来，一把将孙神医拥进怀中，大喊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神医挣扎着连连哼叫：“你这死丫头快撒手！老头我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
    倾城听话地放开了手，又帮孙神医顺了顺气。
    少女眼眸清亮，郑重地向孙神医福了个礼：“请您帮我照顾好漱玉娘子！我这就去找李思！”
    倾城先后去了万和牙行和万宝阁。
    最终在万宝阁那管家口中得知，李思这几日都在曲江池的花船上宴请旧友，其中便包括了万侯爷与夫人。
    曲江池畔，花船前。
    叶倾城孤身一人站在岸边，暗暗下着决心。
    “漱玉娘子，我就算拼了命，也定要帮你讨回个公道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女侠，请受我一拜

    叶倾城悄悄潜入了花船，随便摸到了套丫鬟的衣裳便换了上去。
    她一走进船舱，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花船竟比此前邵家那艘，还要奢华几倍。
    轻纱垂幔，将这里分隔成了一个个隔间。
    藻井处，乐师们隔着纱幔，拨弦弄音。穿着各色衣裳的舞女围绕在外，舞姿翩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橙果香气，连丫鬟都比平日见的更加俏丽一些。
    叶倾城蹑手蹑脚地寻觅了一大圈，走得腿软。
    她找了一处没有人的隔间，一屁股瘫坐了下来。
    这么多人，该去哪找李思啊？
    咕咕——
    正在这时，她那不争气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叶倾城随手抓了个果子便咬了一口：“好酸啊！”
    她被酸得龇牙咧嘴，又将那果子一脸嫌弃地丢到了一旁。
    哎呦——
    果子正巧砸到了一年过束发的小郎君。
    少年长眉若柳，眼若寒星，身穿月白色衣袍，腰间束着满是紫玉的腰带，贵气中混杂了些许稚气。
    叶倾城被少年惊艳到了。
    古人果真没有骗人，还真有长得如此模样的少年郎啊！
    下一秒，这面如冠玉的少年便将手里的木剑指向了叶倾城，故作深沉地威胁道：“说！你是谁家的丫鬟？”
    滤镜破碎。
    长得如此俊俏，竟开口生厌。
    叶倾城看着眼前的小屁孩，叉起腰回：“是你管不着的丫鬟！”
    说罢，便徒手打掉了他的木剑。
    少年满脸诧异，抖手指着叶倾城：“你……你会武功？！”
    “啊？武功？”叶倾城不禁愣在了原地。
    她正疑惑着。
    “除了师父，还没人可以打败我！你，是第一个！”少年语气笃定，正说着，突然对叶倾城作了个揖，“女侠，刚才多有得罪！请受我一拜！”
    这……
    原来是个小呆瓜啊！
    既然如此，那不如将计就计……
    叶倾城学着武林高手的样子背过手，翘着下巴说道：“既然你要赔罪，我就给你小子一个机会！去给我拿点吃的来！”
    那小郎君眼眸闪着晶莹的光：“就这？”
    他顿了顿，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只要是这花船上的吃食，女侠你尽管敞开了吃！跟我走！”
    叶倾城闻言，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这小孩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她正发呆。
    那小郎君便扯着她的衣袖，大摇大摆地横穿过船舱，到了后厨。
    叶倾城措手不及，用手帕极力地挡着脸。
    为了口吃的，也真是醉了！
    少年推开后厨的大门，食物的香气汹涌而出。
    叶倾城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
    没想到一个船上的后厨，居然也能有如此规模，不下十个大厨同时在做着餐食。
    家仆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菜品一盘接着一盘地往外端，目不暇接。
    小郎君端来了好几盘吃食：“女侠，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你试试看！”
    不吃白不吃！
    叶倾城撸起袖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这个李思，还真够大方的！
    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这挥金如土的生活，是靠齐木背后不择手段得来的！
    “来人，快切点碎梨来！”
    正在此时，两名清冷面容的丫鬟端着个银盘走了进来。
    小郎君直接跳了起来：“你们要的这碎梨，可是给香香的？”
    两个丫鬟笑盈盈地点点头：“回万小郎君，正是。”
    “甚好！那我要给师父亲自送去！”
    丫鬟们笑颜如花：“好的，小郎君真是好粘少将军啊！爱屋及乌，连香香都有了口福！”
    香香？师父？
    叶倾城心头一沉，这小郎君的师父该不会是李思？
    哪有这么巧的事！
    万小郎君回过头，兴奋地对倾城喊道：“女侠！你等下，与我一道去见我师父可好？”
    “我师父武功了得，你们正好比试一番，让我见识下，高手对决到底是何模样？！”
    咳咳——
    叶倾城听完差点噎住。
    这万小郎君开什么玩笑？
    李思那如黑熊一般的身躯，一掌就能把她拍碎。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呢！
    她吞吞吐吐：“小郎君，我只是个小丫鬟，怎么能与您师父……”
    她刚想找个理由推辞，就被万小郎君礼貌打断。
    “女侠，英雄不问出处！你尽管拿出看家本事便好！你若赢了我师父，我就改拜你为师！”
    叶府。
    郭子维一回到叶府，便发现孩子们和婆婆并没有来。
    立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正在众人打算出门找寻之时，一封信被静悄悄地放到了叶府门口。
    清欢看完书信，眉头紧锁：“阿耶、子维阿兄，孩子们已经被带去了怡春阁。”
    婉儿拿起她的梨花枪，义愤填膺：“我这就去把她们接回来！”
    “夫人啊，人家身契、印鉴齐全，你怎么接啊？”叶禄说着，便不客气地夺过婉儿的长枪，“你这般鲁莽地去了，人家反手就可以告你一个强抢民女！”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婉儿丧气地踹了一脚桌角，就像个叛逆的少女。
    众人均陷入沉默。
    郭子维闭眼暗自思忖，复盘着整件事情。
    齐木此举定是用来逼漱玉娘子就范的。
    当务之急，一是要保护好孩子们的安全，二是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到漱玉娘子耳朵里。
    过了三日，一旦那毒阵没有成行，漱玉娘子和孩子们也就都失去了利用价值。
    届时，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孩子们救回来了。
    想到这里，郭子维两眼一睁，眼底尽是机敏和冷静之色。
    “杜贺，你现在就去找一户。”
    “你们速去怡春阁，这两日盯紧了孩子们，若相安无事，则按兵不动，若他们对孩子们下手，立刻救她们出来。”
    杜贺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子维转向清欢：“清欢，咱们现在去孙神医那，保护好漱玉娘子才是重中之重。”
    “好！没问题！”
    说罢，两人便要出门。
    婉儿拦在他们面前，摩拳擦掌：“子维，你看二叔母能干点什么？”
    郭子维面露难色：“这……”
    叶禄宠溺地揽过婉儿：“你呀，看好家比什么都强！”
    见婉儿神色不悦，又立刻补充道：“万一这歹人一会又送信来呢！若府上没有你这个女主人在，大家岂不是群龙无首了嘛！”
    婉儿闻言，笑得灿烂：“这还差不多！”

 第一百八十四章 倾城，你喝多了

    另一边。
    叶倾城不情不愿地被带到了花船二层。
    嗷嗷——
    还未进门，香香的叫声便证实了她猜得没错，这里面的确是李思。
    内室中，李思与万侯爷各自占据了一个主位。
    李思喝得半醉，一手抱着香香，一手端着酒盏，妖娆地侧卧在矮榻上，还用下巴打着鼓点。
    美艳的胡姬敲着手鼓，挽着轻纱如陀螺般旋转不停，美若仙子。
    “阿耶，师父！”
    万小郎君一进门便捧着碎梨直奔李思而去。
    李思轻抚过万小郎君的脑袋：“千辞真是懂事！”
    万千辞扬手指了指还站在门口的叶倾城，声音清脆地说道：“师父，我还给你带来个女侠呢！”
    他一语落地，李思与万侯爷便一起看了过来。
    叶倾城尴尬地脚趾抠地，立刻掏出了丝帕挡在身前，极力地想借着中间的舞姬，躲避一二。
    李思眯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不禁皱起了眉。
    这女侠怎么这么眼熟？
    他嫌舞姬碍事，干脆大手一扬：“你们先下去！”
    叶倾城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圈的守卫戒备森严，无处可躲。
    既然逃不了……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摆了烂。
    丝帕一丢，下巴一抬，黑着脸回道：“是我！”
    见是叶倾城，李思的酒意瞬间便醒了大半。
    他惊慌地招呼着左右家仆：“来人！快保护好本将军的香香！莫被她掳了去！”
    “你们认识？”一旁的万千辞激动不已，“能让师父都怕到如此地步，女侠果真厉害！”
    “叶倾城！你来这里作甚？穿成这样，定是行鬼祟之事！”
    李思摇摇晃晃地起了身，站在叶倾城面前就像一座高塔，透着股威严之气。
    叶倾城手脚冰凉，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来都来了！
    这事若办不成，她也没有脸面再面对乡亲父老了！
    大不了就是再进一次县狱！
    想到这里，她瞄准了李思面前的矮桌，一个箭步过去捞起酒壶，便咕噜咕噜地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借着酒劲儿大喊道：“你把漱玉的宅子，还给她！”
    李思一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你……你……还好么？”
    他这一问，叶倾城才突然感觉到嘴里回荡着一股苦涩血腥之气：“呸……这什么味儿啊！”
    她浑身发热，好像全身气血都开始冲头。
    咯——
    少女脸不妆而红，轻薄的身板不自觉地前后摇晃了几下。
    她眼神迷离地看着那酒壶：“李思，你这酒壶里，装的是什么啊？”
    李思咬着唇，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抠着后脑勺，耳廓也渐渐变得粉红。
    “你说话啊！”
    叶倾城的声音已然不受控制，气势如牛，声如洪钟。
    一旁的万侯爷然哈哈大笑起来，挑眉说道：“这是番邦进献的鹿血酒，珍贵如黄金！没想到少将军还没喝几口，就被这位女侠抢了先！真是好口福啊！哈哈哈……”
    鹿血酒？！那岂不是用来壮……
    呕——
    叶倾城突然泛起了一些恶心。
    她两眼瞪得溜圆，责怪起李思：“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李思无辜地撇撇嘴：“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来人！快带叶会长去休息！”
    李思一声命令，两个丫鬟便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叶倾城。
    “走开走开走开……”
    叶倾城耍混地挣脱开丫鬟们的束缚，摇摇晃晃地走到李思面前，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他：“李思！你先答应我！把漱玉的宅子还给她！”
    少女身体虽踉跄不稳，气场却强得可怕。
    李思望着叶倾城如墨玉般的双眸，睫毛轻颤，不由得别过脸去。
    “嗯？”叶倾城狐疑一声，伸手去够李思的下巴，却摇摇晃晃地没有够到。
    她眯着眼瞧了瞧自己脚下。
    忽然“腾”地跳上了矮桌，用两只手一起捧住了李思的脸，将他的脸生生掰了回来。
    少女挑着眉，霸气问道：“你！是不是心虚？”
    “你们万和牙行帮歹人做替命这种阴损之事，你李思又何谈一生肝胆为国？”
    李思大惊失色，眼神中盛满了彷徨，满面红晕，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在场其他人也被惊得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少将军身长九尺，还从未被人如此调戏过。”
    “这女侠绝非等闲之辈……”
    ……
    沉默片刻后，李思突然语气柔和地吐了句：“倾城，你喝多了。”
    说罢，他便横抱住了叶倾城。
    万侯爷用手快速遮住了万千辞的眼睛。
    倾城只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平衡，晕头转向仿若在云端。
    她晃过神，看到近在咫尺的李思，一时恼怒，便直接揪起了他的衣领，再次怒吼道：“答应我！把宅子还给漱玉！”
    正在这时。
    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守卫突然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短刀。
    他持刀直直地刺向了李思。
    刀刃映着一道光亮打在李思锐利如鹰的眼眸上。
    李思灵巧地躲过了短刀，却因抱着倾城而被划破了肩膀。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了倾城的衣袍上。
    啊——
    倾城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那守卫还不甘心，趁机又奋不顾身地飞刺过来。
    李思毫不犹豫，抬腿便是一脚飞踢。
    他反手打掉了那守卫手中的短刀，转了个圈，又将那侍卫直接重踩在了脚下。
    李思将倾城轻轻放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皱眉看向那守卫：“你是何人？”
    那侍卫嘴角不住地涌出鲜血，脸上带着绝望又癫狂的笑。
    “你问我是谁！哈哈哈哈哈……”
    “少将军你自然不认得在下！但在下却因你，而家破人亡！”
    倾城垂眸盯着那侍卫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迅速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忽然有了印象：“你是……住在归义坊那屠户？”
    “叶会长，真是好记性！”
    “没想到你们竟真是蛇鼠一窝！难怪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无奸不商，果真没说错！”
    叶倾城连忙辩驳：“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叶倾城下意识抬眸，只见不远处，另一守卫的脸上也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而他手肘处，一支袖箭正直直地对着李思。
    少女闭起眼扑向了李思。
    “小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漱玉不见了！

    万一户与杜贺换了一身花哨的郎君衣裳，束手束脚地到了怡春阁。
    万一户伸伸手，又抬抬腿：“这叮叮当当地挂了一身什么玩意！有钱人出门都这么麻烦嘛？咱们是否穿得过分高调了些！”
    杜贺也有些不习惯，他轻轻扶了扶头顶的簪花，笃定地说道：“既是叶夫人装扮的，就定然没错。一户兄，为了孩子们，咱们还是忍忍为妙。”
    两人在能看到后院的位置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被二楼的花满枝盯上了。
    她摇晃着花扇，眼眸妩媚：“去告诉慕容娘子，就说，有两只叶家的呆头鹅来了。”
    一户与杜贺叫了两壶酒，却迟迟不敢喝。
    “一户兄，你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侠士，果真经验丰富。”杜贺赞叹道。
    “杜兄过赞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这种地方，定要时刻小心迷药。”万一户大剌剌地回。
    二人话音刚落，几个身姿轻柔的舞姬便一起围了上来。
    “两位郎君一表人才，是谁家府上的呀？”
    舞姬们不由分说，便坐到了两人身侧，动起手来。
    杜贺手无缚鸡之力，被一旁的舞姬连喂了两口酒，只得咬紧牙关，奋力地摇着头。
    万一户害怕脂粉味，舞姬们一坐过来，他便不停地打起了喷嚏。
    他一边退后，一边连连叫喊：“别过来！阿嚏阿嚏……别过来！”
    舞姬们不听，仍然动手动脚，万一户被逼到死角，直接用剑鞘稳准狠地轻敲了几人的麻筋。
    舞姬们顿时如蚂蚁上身一般，纷纷倒地缱绻起来。
    万一户叉腰道：“都说别再过来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杜贺也被拯救了出来，敬佩之意满溢：“一户兄，坐怀不乱，真英雄是也。”
    万一户轻笑了几声：“日日见阿宁那般超凡脱俗的女子，这些庸脂俗粉怎么还入得了眼。”
    杜贺闻言，也傻呵呵地笑着道：“对，都没有清欢娇美可爱。”
    正在两人得意之时，双眼都忽然朦胧了起来。
    万一户两眼瞪圆：“糟了，那些女子身上，撒了迷药！”
    下一秒，两人便没了意识，双双倒在了地上。
    花满枝带人走到两人身边，不屑地冷哼道：“还脱俗、可爱……哼，都给我抬下去！”
    --
    孙神医府，客房。
    清欢和阿兰坐在床榻边守着陈漱玉。
    隔着屏风，自从子维得知倾城孤身一人去找了李思，便开始坐立难安。
    漱玉一醒来，便虚弱地问寻徒儿们的下落。
    清欢挽着她冰冷的手，略有些为难。
    郭子维正色道：“漱玉娘子，你放心，她们和婆婆现下都在叶府，这会已经都好好地睡下了。”
    “对啊，漱玉娘子，倒是您，该好好养病，莫要让孩子们担心才是。”清欢立刻附和道。
    陈漱玉半信半疑地接过阿兰递过来的汤药。
    “清欢娘子，她们都吃过晚饭了没？定要叮嘱她们，好好练功啊。”陈漱玉试探着发问。
    清欢迟疑了一下，立刻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吃了吃了！当然吃了！在叶府，她们定然饿不着！”
    “您放心，我阿娘会叮嘱她们好生练功，谁都不许偷懒！”
    “那就好。”
    陈漱玉表面欣慰一笑，心中却一沉。
    因为她最清楚，在她严苛的教导下，她的徒儿们均是过午不食，是万万不会吃晚饭的。
    清欢能如此回答，答案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徒儿们，压根儿就不在叶府。
    想到这里，陈漱玉面无表情地将汤药一口喝尽。
    阿兰见状，惊喜万分：“漱玉娘子，这就对了！您要配合着喝药，这病才能好得快！”
    陈漱玉轻扶了一下额头，虚弱着说道：“我有些乏了，想早点休息。”
    “好！那我们便不打扰了！”清欢清爽地回。
    说罢，便与子维、阿兰一起离开了客房。
    众人走后。
    陈漱玉猛地睁开眼睛，卸下了头上华贵的发钗，换下了这件带给她荣耀的舞衣，仔细折好，端放在了床榻之上。
    女子轻抚着那舞衣，双眸含泪，指尖悬停在半空中，满载着不舍。
    下一秒，她利落地将眼泪一抹，眼神变得笃定，挺拔着身子走出了房间，每一步都走得毅然决然。
    客房的门半开着，在寒风吹拂下摇摇晃晃，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直到薄雾缭绕，天光重新亮起。
    咣铛——
    阿兰手里的托盘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郭郎君！清欢娘子！漱玉娘子不见了！”
    --
    怡春阁，二楼。
    花满枝与带着斗篷的陈漱玉并立在连廊上，望着楼下正在练早功的孩子们。
    教导她们的舞姬叉着腰，手里拿着长长的藤条，语气凶狠。
    “腿！腿都抬高点！”
    啪啪——
    随着两声尖锐的抽打声，孩子们都颤抖着将腿又抬高了一些。
    陈漱玉紧紧地抓着扶杆，指甲在木头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花满枝打着哈欠：“你都看到了，没骗你？”
    她顿了顿，又冷哼一声。
    “该怎么做，你应当心里有数。时间可不多了，我们怡春阁可不养闲人，再耽误下去，可就覆水难收了。”
    陈漱玉长呼了一口气，眼眸渐渐低沉：“我明白。”
    “你明白便好~我就不送你了，困死我了！”
    说罢，花满枝便摇晃着离开了。
    陈漱玉将斗篷拉得严严实实，转身便走出了怡春阁后门。
    咚咚咚——
    陈漱玉前脚刚走，正门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叩门声。
    清欢和徐宁急得直跺脚。
    “来人！快开门！！！”
    小厮不乐意地将门开了条缝，探出个头。
    见是两位娘子，立刻做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两位娘子是来找人的？请回！我们这的规矩，不能坏！”
    正说着，他便又要将门关上。
    “你今日若不让我们进去，就要走霉运了！”徐宁难得高声大喊。
    那小厮的手骤停。
    “这位娘子，咱们无冤无仇的，您诅咒我干嘛！”小厮眉头紧锁，满脸都挂着不悦。
    徐宁取下腰间太史局的令牌，直接怼到了他脸上。
    “睁开眼看看！你这里有不祥之气，只有我能化解！还不快让我们进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倾城，就不劳烦您了

    小厮被徐宁吓住。
    他发抖着回：“娘子……您等我去和掌柜的，通报一声！”
    清欢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通报什么通报，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横冲直闯地便进了怡春阁，一路推门，一路找。
    “漱玉娘子！一户！杜贺……”
    清欢与徐宁不顾小厮阻拦，不停地喊着几人的名字。
    不少留宿的客人都惊声尖叫，霎那间，整个怡春阁变得一团混乱。
    小厮吓得腿软：“两位姑奶奶啊！你们这是要把我们的客人都得罪了呀！”
    徐宁踢开了下一间客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万一户和杜贺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脸上满是女子的胭脂唇印。
    “你怎么了？”清欢发问。
    徐宁在清欢走过来之前，及时关上了房门：“没什么……”
    清欢歪着头，审视着徐宁：“阿宁，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会说谎。”
    说罢，便再次推开了门。
    下一秒。
    “杜贺！！！万一户！！！你们在干什么！”
    万一户与杜贺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你们可曾见到漱玉娘子来过？孩子们呢？”徐宁着急发问。
    清欢气鼓鼓地将徐宁一把扯回来：“这还用问嘛！你看他们这样子，便是双双迷失在了这花街柳巷里！把子维阿兄交给他们的任务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男人都靠不住！”
    “阿宁，咱们走！咱们直接去陈府！”
    清欢拉着徐宁便气冲冲的离开了怡春阁。
    万一户一头雾水地挠挠头：“杜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杜贺连抬头都困难，亦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房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以为是两人结伴寻欢，被夫人抓了个正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万一户不知所措地摇晃着头：“杜兄，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快去追啊！”围观群众闷笑着异口同声。
    --
    花船上。
    倾城的背部中了袖箭，身上绑着绷带。
    自从倾城受伤后，李思整个人都发了狂，找了五六个郎中给她医治。
    整个花船的奏乐声骤停，守卫们颤抖着跪满了整个大堂。
    “废物！都是废物！”李思咆哮着将一只银酒杯愤怒地摔在了地上。
    守卫将头压得更低，船舱内一片寂静。
    “少将军，叶会长醒了！吵着要见您！”一丫鬟跑着来通报。
    李思半分犹豫都没有，便激动地冲了出去。
    客房中。
    倾城身上披着件衣裳，艰难地靠在了床柱上，嘴唇发紫。
    “倾城！你醒啦！”李思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半跪在了床榻前。
    少女眉头一挑，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便伸手死死地扯住了李思的衣领。
    李思担忧地想要阻止她：“你莫要乱动。”
    叶倾城嫩白的手发着抖，却仍紧紧地拉着衣领不放。
    眼中怒火不减：“李思，我要你把宅子还给漱玉娘子！”
    一丝失望在李思眼中快速闪过。
    他睫毛发颤，眼睛扑闪个不停，似是要将快要涌出的泪水憋回去。
    “你听到了没有？咳咳……我要你把宅子还给她！咳咳……”少女语气强硬，止不住地咳嗽着。
    李思别过脸：“倾城，你救了我一命。你让我做什么事都不过分。”
    “但唯独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这事关我无数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叶倾城眉宇间盛满不解：“你说什么？咳咳……”
    她顿了顿，情绪变得愈发激动，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你兄弟们的命是命！漱玉娘子的命就不是命么？”
    “那两个屠户的命便不是命么？！”
    “长安众多失去了家宅的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么？！”
    “咳咳……”
    倾城一时激动，差点翻倒在地。
    李思迅速扶住了她：“你别动气！那袖箭中有毒！”
    叶倾城冷淡地甩开他的手，双眸如寒冰发出冷光：“李思，是我错看了你！”
    “你虽不是主谋，但他们在做什么，你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躲在这里逃避买醉！你醉得了一时，醉得了一世么？！”
    她长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我就不该救你！告辞！”
    说罢，少女扶着床边，便起身想要离开。
    一旁的郎中焦急万分：“万万不可啊！叶娘子！您的伤口还未愈合，您这样乱动，毒性便止不住了！”
    家仆们阻拦未果，纷纷给倾城让开了一条路。
    少女单手按着绷带，艰难地拖着身体前行，倔强得就像一块玉石。
    忽然，倾城不知怎得，只觉得右腿一软，便摔向了地面。
    下一秒，一双大手便将她再次揽入怀中。
    叶倾城反应过来，挣扎着要推开李思。
    李思眼眸暗淡：“你放心，我只是报恩，别无它意。我这就与你一道去陈府。”
    “此话当真？！”倾城喜出望外。
    “当真。”李思盯着倾城纯真的面容，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
    正在此时。
    一声低沉的男声传来：“多谢少将军成全！”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郭子维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眼神犀利如刀，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团怒气，来回打量着眼前的倾城与李思。
    不带一丝犹豫。
    郭子维强势地走到两人之间，一把推开李思，而后温柔地将倾城横抱起来。
    他微侧过头，如墨的眼眸中夹带了一丝挑衅，淡淡地道：“倾城，就不劳烦您了。”
    叶倾城闻言，脸上瞬时晕上了一抹绯红。
    她不好意思地将头埋进了郭子维的臂弯，轻声问道：“你抱得动么？”
    这一问瞬间便激怒了本已不悦的郭子维。
    他故意将倾城抱得更紧了些，轻抬起下巴，露出好看的喉结，故意高声回道：“两个你都没问题。”
    一旁的李思皱着眉，又无奈地抠了抠鼻梁。
    “两位，打扰一下。咱们不是要去陈府么？是不是该走了？”
    --
    清欢、徐宁他们先一步赶到了陈府。
    与前几日不同，此时的陈府，府门大开，门口无一人把守。
    那干枯的羊头仍高悬于门廊之上。
    断断续续的笛声传来，凄凉婉转。
    徐宁心口一滞，焦急大喊：“不好！是招魂曲！”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夜白发

    清欢心急如焚：“招魂曲？是招漱玉娘子的魂么？”
    “阿宁你可知怎么破解？”
    徐宁眉心处晕上了一丝忧愁：“我也不知。这种替命之术本就是邪门歪道，在太史局是明令禁止的。我也只是听师兄们闲来提过一两句，并不知其中的门路。”
    万一户拔出佩剑：“管它是什么？先进去把人救下来再说！”
    说罢，他一个飞身便冲进了陈府。
    清欢等人也紧跟其后。
    陈府阴沉无光，众人晃入无人之境。
    顺着琵琶声寻去，地上渐渐开始出现白色的蜡烛，点点烛火拼凑成一条细窄的小径，仿佛只有灵魂才勉强能够通过。
    琵琶声悠扬绵长，声声拨弄心弦。
    徐宁指着远处湖心亭上单独的一个光点喊道：“在那！”
    众人目瞪口呆地走近湖岸。
    只见湖心亭上，隔着烟青色的纱幔，一身白衣的陈漱玉若隐若现。
    而亭子顶端，一个红得透亮的灯笼格外耀眼，如鬼火一般倒映在湖水中，就像一张血盆大口。
    众人正要穿过廊桥。
    一群持刀的家仆便从黑暗处忽然涌出。
    万一户拿起佩剑便打伤了身前的两人。
    “万侠士，你若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便继续动手！”齐木低沉的声音传来。
    万一户回眸，只见清欢、徐宁和杜贺脖颈处都已被架上了一把刀。
    “卑鄙！”万一户怒骂道。
    齐木冷笑着：“无奸不商，若是不卑鄙一些，我便与你们一样，早晚成为俎下鱼肉了。”
    万一户不甘心地丢掉了剑。
    齐木满意地笑了笑。
    他双臂抱胸，随着琵琶声摇晃着脑袋，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盯着湖心亭上的陈漱玉。
    “你们既来了，就做个听话的观众，与我一起，好好欣赏~”
    清欢还想言语。
    “嘘！”齐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叶娘子，要开始咯！别错过了这美妙绝伦的一刻。”
    齐木话音刚落，庭院中所有的烛火均一起被熄灭，只剩下了湖心亭那盏红灯笼。
    琵琶声骤停，整个庭院静得出奇。
    连湖中锦鲤跃身入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陈漱玉甩着白色的水袖静静起舞，她身姿轻盈如燕，却像一缕无心清魂，轻飘飘的。
    叶氏众人个个眉心紧皱。
    却苦于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而一切发生。
    徐宁捏着衣角，不住地盯向来处：“怎么还不来……”
    正在此时，陈漱玉拾起桌上的一条白绫，奋力一甩。
    那白绫顺利挂上了横梁，瞬间庭院中阴风阵阵，让人睁不开眼。
    “漱玉娘子！不要啊！”清欢失声哀求。
    一旁的家仆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臂，并把刀逼近：“别出声！”
    陈漱玉踩上了圆凳，面无表情地给眼前的白绫打了个结。
    “哈哈哈哈哈……”
    狂笑过后是淡淡的哽咽。
    她面容哀愁，眼中却无泪：“奴就是奴，出宫经商十载，却仍身不由己。我还以为能救赎别人，没想到连自己都救不了，真是可笑至极！”
    齐木抬眸瞧了眼月亮，目光寒如冰雪：“陈漱玉，你有此命格是你的福气。”
    “时辰差不多了。你舞也舞了，也应当没有遗憾了……痛快点！”
    陈漱玉将下巴放到了白绫之上，心灰意冷地闭上眼。
    叶氏众人无语凝噎，不忍心再看，纷纷默契地别过了头。
    正在此时，一枚长枪飞速穿过了湖心亭，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强光。
    白绫被卡断，漱玉娘子因惯性跌倒在地上。
    齐木气得青筋暴起，怒吼道：“是何人，竟敢在此放肆？！”
    众人齐齐看向长枪来处。
    只见李思、倾城和郭子维正穿着粗气站在庭院入门处。
    “全都把刀给我放下！”
    “见过，少将军！”看清来人，满院家仆们均放下了兵器，半跪行礼。
    齐木闭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清欢和阿宁迅速跑进了湖心亭，轻轻扶起虚弱的陈漱玉。
    “漱玉娘子，你和孩子们都有救了！”
    陈漱玉欣慰地笑了笑，脖颈处红红的勒痕随之上下轻颤，好似一条锁链。
    忽然，她身上的斗篷渐渐滑落，露出了如瀑布般的满头白发。
    徐宁想帮她轻抚一下发梢，悬在空中的手却忍不住轻颤，哽咽着问道：“漱玉娘子，你这是……”
    清欢瞬间泪崩，抱着陈漱玉便大哭起来：“漱玉娘子，怎么会这样？可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一旁的杜贺失声哀叹：“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发。”
    齐木走到李思身旁，眼中满是不忿：“少将军您……主上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这该叫我如何交代呀。”
    “若主上怪罪，李思我愿一力承担。”
    “唉……”
    面对心意已决的李思，齐木仿佛一时失去了所有手段。
    他无力地一招手，所有家仆便开始有序撤离。
    他们正要离开。
    “李思，这次谢谢你！”
    叶倾城对着李思的方向，大声道谢。
    李思稍稍侧过头，迟疑了下，还是未能直视她的眼睛。
    “只此一次，此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叶倾城咬着唇边，再次出声：“还有，关于宅价……能不能请你……”
    她话还未说完，一道冷冽的目光便投射过来，让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叶倾城，我警告你，莫要得寸进尺！”齐木怒斥道。
    倾城仍抱怀着一丝期待，直直地盯着还没吭声的李思，心中不断地默念。
    李思，你答应我啊！
    三、二、一，转头！
    沉默片刻后。
    “撤！”
    她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只等到了李思低沉冰冷的命令。
    家仆们齐齐动身。
    李思站在其中，傲然阔步，红色的披风随风恣意飘扬，就像一枚旗帜。
    他身侧，齐木的目光如利剑一般，似能穿透人心。他恶狠狠地盯着叶倾城与郭子维，无声冷哼了下便也追随李思，扬长而去。
    叶倾城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思与齐木果然来者不善，这次只是侥幸，日后仍是千难万险。
    还有……
    柳如与他们口中的主上……到底是谁……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请各位捧场

    次日，怡春阁。
    叶氏众人陪着陈漱玉到怡春阁亲自接徒儿们回家。
    陈漱玉仍披着披风，遮挡她的白发。
    日前一身傲骨的御前舞姬，如今看起来却像年过六旬的老妇一般。
    她含着胸、眼神闪躲，面对人来人往的路人，颤颤巍巍地犹豫不前。
    叶倾城见状，轻揽过她的肩膀：“漱玉娘子，不用怕，我们都陪着你呢。”
    陈漱玉点点头，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门口。
    她刚要叩门，大门便被推开。
    花满枝笑盈盈地带着一众伙计走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的御前舞姬陈漱玉嘛！”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引来了众多路人围观。
    陈漱玉愈加胆怯，使劲儿地将头低垂下来，颤抖着双手将身上的斗篷拉得更紧了些。
    叶倾城看不过眼，怒气道：“花满枝！快把孩子们放出来，漱玉娘子手里有万和牙行交还的身契，你若不放人，我们可以去衙门状告你！”
    “放……自然是要放。”花满枝不以为意地瞧了叶倾城一眼，“但这几天，她们在我们这又吃又住，我们的教习姑姑还教了她们不少舞艺呢，现在你们说把人带走就带走了。这些该怎么算啊？”
    陈漱玉眼眶微红，却久久沉默不语。
    万和牙行虽把宅子还了回来，但高昂的违约金和孩子们的身契已经将她所有积蓄掏空。
    眼下，她除了孩子们和陈府，便是一无所有了。
    “你要多少？”郭子维发问道。
    花满枝妩媚地走近众人：“五百两银。”
    她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五百两？”万一户怒气上头，说着便要拔剑，“花满枝，你真是敢要啊！趁火打劫是不是？！”
    花满枝轻柔地摸了一下万一户拔剑的手：“这不是昨日在我们这喝得酩酊大醉的万侠士嘛？你说说，贵在哪里啊？”
    万一户不由得一怔，他惊慌地抬眸，正对上了阿宁那双满是愠怒的眼眸。
    “阿宁，不是……你别听她瞎说。”
    一箭四雕。
    不止万一户与徐宁，花满枝的话也让清欢与杜贺闹起了别扭。
    花满枝得意极了，摇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叶倾城与郭子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点了个头。
    “三百两银。”叶倾城眼神笃定地说道，“花掌柜，若三百两可以，这钱我们叶氏出了！”
    陈漱玉诧异地抬起来：“倾城，这万万使不得啊！”
    叶倾城挽住她的手：“漱玉娘子，这次的事，我们叶氏也有责任。这钱您莫要挂心，这是我们应该出的。”
    花满枝冷哼着鼓起了掌。
    “好一出姐妹情深，有情有义啊。好！三百两便三百两。”
    她顿了顿，忽然不怀好意地走近了陈漱玉，饶有深意地补充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除了这三百两银。我还要陈漱玉在我们怡春阁，跳十日舞。”
    “花满枝！你不要太过分了！”倾城发怒道。
    花满枝丝毫不惧，柔媚地笑了笑：“若是不行就算了！”
    她语气突然变得凶狠：“那就五百两，一个字都别想少！我忙得很，没空在这陪你们讨价还价！”
    “你……”
    倾城还想辩驳，却被陈漱玉一把扼住了手臂。
    “花掌柜，我跳。”
    说罢，她忽然转过身，缓缓脱下了斗篷。
    漱玉娘子的白发随着寒风如瀑布一般散落开来。
    本就对她有成见的群众立刻炸了锅，纷纷指指点点起来。
    “这个就是卖了徒儿的那个御前舞女。”
    “头发怎么白了，看来是遭了报应?”
    “真是恶毒！”
    ……
    叶氏众人均为陈漱玉捏了一把汗。
    蜚语流言如洪水猛兽般涌来，这戾气足以将一个好好的人淹没，更何况是像漱玉娘子这样，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人呢。
    陈漱玉眼神暗淡，目光缓缓下移。
    正在此时。
    一个小娘子挣脱开耶娘的束缚，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漱玉娘子身边，用小手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
    “漱玉娘子，舒儿想要和你学跳舞！”小姑娘奶声奶气，眼睛里却盛满了星光。
    “你不怕我么？”陈漱玉诧异地蹲下身来，轻抱住舒儿。
    舒儿使劲儿地摇摇头，笑颜如花：“舒儿不怕！娘子不记得舒儿了么？”
    “那日在教坊，您亲自说要收舒儿为徒的。”
    “可舒儿在家等了好几日，都不见你来教我。”小姑娘上下打量着陈漱玉，目光在她的白发上停了下来，“原来娘子这几日是去换了仙子的头发呀！甚是好看！那舒儿就原谅你！”
    陈漱玉顷刻间泪水如注，哽咽地说道：“谢谢舒儿，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好！”
    陈漱玉拭干泪水，潇洒地起了身，笑得豁达。
    “诸位说的没错！”
    “我的确卖了我的徒儿们，所以我今日才会在这里求怡春阁放人。我的错，我全认！”
    “但我是因为一时疏忽，才酿成了大错。我爱她们如子如女，是万万不会加害她们的。”
    陈漱玉的一番话，让现场全都安静了下来。
    方才议论纷纷的人群，此刻都噤了声。
    “我十六岁入宫，在宫里跳舞跳了二十年。三十六岁出宫，为了教孤儿们跳舞，有个谋生的手段，经商卖脂粉卖了十年。”
    “我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我希望我的徒儿们都能有个家。”
    “当我知道我误卖了徒儿们，我痛心疾首，一夜白头。直到来这里之前，我都还在为自己现下的样子而自卑。”
    她说着，看向了倾城，眼眸中闪烁起星星点点。
    “但看到叶氏的牙郎们，尤其是叶会长，为了我和徒儿们，如此地竭尽全力。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怯弱无能，是多么的不堪！”
    说罢，她忽然昂起了头，踩着小碎步轻柔地转了一圈，摆了一个小射雁托腮的姿势。
    她动作轻盈，飘然若仙。
    挺拔的身姿让人恍惚，好似是那个十六岁入宫的小漱玉，又重新站到了眼前。
    漱玉娘子向众人福了个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我陈漱玉是本朝最优秀的御前舞姬，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顿了顿，铿锵有力地继续说道：“从明日起，我将在此献舞，请各位，前来捧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宅源紧缺

    陈漱玉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正在此时，一小厮快步走到花满枝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花满枝闻言，没好气地一扬手：“那就这么定了，叶会长，银两三日内记得送过来。”
    “放人！”
    怡春阁二楼。
    慕容昭靠在窗口望着楼下被百姓们围着的陈漱玉，手里摆弄着一只茶碗。
    咯吱——
    花满枝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子，已经按您说的办好了。”
    “好。”
    慕容昭回得有气无力，显得落寞极了。
    花满枝有些担忧：“若是吵到了娘子，我这就把他们轰走！”
    “不必了。”慕容昭冷叹一声，“我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就与方才那孩童差不多大。”
    “当时她已经是最耀眼的御前舞姬了，她在众多孩童中挑中了我。若不是后来遇到了主上，我可能现下还在宫中跳舞。”
    花满枝眉头紧皱，却欲言又止。
    砰——
    慕容昭用力关上了窗子，语气骤变：“你去找云宁，告诉她，时候到了，该收网了！”
    花满枝福了个礼。
    见慕容昭起身向外走，惊慌问道：“娘子，您要去哪？”
    慕容昭将手中的茶碗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还能去哪？！去找主上领罚。”
    —
    几日后，叶氏牙行门口。
    还没开门，门口便已排起了看不到头的长队。
    排队的人个个焦急，不停地左右摇晃，手里提着的钱袋子都已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哎……若是今日再买不到这未涨价的宅子，我可能就再也买不起宅子了。”队伍中一大伯高声哀叹道。
    “谁说不是呢！”他前面的郎君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懊悔着附和，“都怪我贪心，为了二成小利，现在倒赔三成还不一定能买到！真是自作自受，花钱买教训。”
    ……
    牙行内，万一户将侧面的窗缝掩实，长叹了一口气：“今日还是这么多人。万和牙行这一波抬价后劲儿真大！”
    “人真是不能心怀侥幸，都说贪小便宜吃大亏，却无人以此为鉴。”
    “此前为了万和牙行那二成奖励金卖了宅子的人，现在都在这排队求宅了。”清欢感叹道。
    徐宁愁容紧锁：“可宅子他们是卖给万和牙行的，如今却来我们这求宅。”
    “万和牙行的宅源越来越多，我们的宅源越来越少。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叶禄翻着宅册：“阿宁说得极是。虽然我们与邵五爷约定好了不参与抬价。”
    “但供不应求，我们手里的存宅实在不多了，恐怕只能再撑个半月。届时，真是……不堪设想啊！”
    叶氏众人一起叹了口气，全都托着下巴，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叶倾城与郭子维一同从后院走了进来。
    少女眼眸明亮，全身都透着股自信：“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次咱们得主动出击！”
    “倾城，你们可是有了主意？”叶禄抬眸问道。
    叶倾城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没有宅源，我们就自己去创造宅源！”
    清欢一脸不解：“阿姐，如何创造宅源？你该不会是想去自己盖？”
    “没错！”
    叶倾城此话一出，众人均呆在了原地。
    叶禄轻咳了几声：“倾城啊，不是二叔父给你们泼冷水。只是，这建宅子讲究颇多，土木风水，缺一不可。”
    “咱们叶家虽然很久以前也有所涉足，但那已经是你阿翁年少时的事情了。如今咱们只是个做庄宅生意的牙行，哪还有这个能力破土建宅呢？”
    少女闷笑了一下，笑盈盈地答：“二叔父莫要担心。咱们虽没有建宅的经验，但邵五爷有呀！”
    “他在长安、洛阳垄断商铺多年，收破旧商铺，而后大兴土木改宅，重建的也不在少数。”
    “我们如今本就是盟友，何不借此再更进一步？”
    叶氏众人听完，都兴奋起来，纷纷叫着好。
    只有叶禄还心存疑虑。
    郭子维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张纸帛交给叶禄：“二叔父，这是我与倾城一大早去贺兰掌柜那，寻得的有建宅经验的工匠住址。”
    “我们做两手准备，若五爷那边不与我们合作，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后备之军。”
    倾城揽过叶禄的肩膀，撒起娇来：“二叔父～咱们试一试嘛！我们什么都不做也早晚会被万和牙行拖死，何不主动搏个生的机会呢？”
    叶禄被倾城说动，终于点了点头。
    “好。不过这事还不急，我需得给你阿翁和阿耶去一封书信，知会一声。”
    “若他们也没有意见，再成行也不迟。”
    倾城闪着星星眼，使劲儿地拥抱了一下叶禄：“多谢二叔父！”
    叶禄摇着头，宠溺道：“你呀你呀……真是愈发大胆了！”
    ———
    醉香居。
    叶禄走后，叶倾城换了一身郎君装扮，带着子维和清欢偷偷摸摸地摸进了醉香居。
    清欢一脸担忧，低声问道：“阿姐，阿耶不是说要等阿翁和伯父点头，才能涉足土建嘛。咱们为何现在就约苏市令要土拍名额呀。”
    “会不会太早了些？”
    叶倾城轻敲了一下清欢的额头：“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嘛！这叫有备无患。”
    清欢揉了揉额头，委屈道：“可是，土拍在户部，苏翎是市令，这事归他管么？”
    郭子维在一旁忍不住闷笑道：“你阿姐啊，提前做准备是假，八卦才是真。”
    “八卦？”清欢歪着头不解发问。
    郭子维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就是……借着这土拍的由头，去打探人家苏市令与周娘子之间的感情私事。”
    清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若是这样说，那我也想知道！”
    “清欢真不愧是我们叶家的女儿！”
    倾城闻言，笑着地刮了一下清欢的鼻梁，满眼自豪。
    正在三人说笑时，崔金盏摇晃着扇子缓缓走来。
    “看你们姐妹俩这身装扮，准没好事！”
    倾城正要开口。
    崔金盏就心领神会：“三楼，雅间，三位！带客！”
    她稍微顿了顿，特意压低了声音：“放心，这是我这醉香居最隐蔽的雅间！你这丫头又打算做什么？”
    倾城对崔金盏作了个揖：“十娘，暂时需得允许我保个密。待事情有了眉目，定然第一个告诉你！”

 第一百九十章 水木堂

    倾城三人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苏翎便风尘仆仆地来了。
    他一坐下，便一口气喝了好几盏茶。
    三人面面相觑，郭子维挑眉问道：“苏兄，你这是怎么了？近日市署这么忙么？”
    苏翎摆摆手：“还不是那宅价闹的，这些日子，每日都有好多人去市署投诉如今的宅价太高。”
    “可市场环境如此，供小于求，有这种事发生也是在所难免。”
    “我们也只能劝导，可无奈实在人数众多……整个市署都快被闹得停摆了，我一整天连一口水都喝不上。”
    叶倾城没想到竟然连市署都因此事沦陷了，面对苏翎的困境，心中不由得燃起了一些愧疚。
    想到这里，连忙又给他倒上了些茶：“多喝点！我们叫了不少新出的吃食，今日管够！”
    “那我便不客气了。”
    苏翎长吐了口气，发问道：“对了，你们找我来只说是有事要打听，到底是何事啊？”
    “实不相瞒，我们想与你打听一下朝廷的土拍之事，什么流程？以及谁说的算？”郭子维淡淡道。
    苏翎闻言，差点噎住：“什么？你们要参加土拍？”
    “没错，我与倾城思来想去，这恐怕是破局的唯一办法了。”
    “市面上的宅源就这么多，万和牙行一家便掌握了六七成。我们与平安牙行已经共同抵制抬价多日，但效果欠佳。事到如今，除了新建一些宅子，便没有其他办法了。”
    苏翎轻压着眉头，愁容满面。
    “土拍可是大事，参与土拍先要缴纳一定的押金，数目高昂。”
    “朝廷每年土拍两次，竞拍的土地并不多，参与的人数却不少，因此一向是价高者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还不算什么，虽说是价高者得，但你们可以查阅一下往年的公示。竞得者，向来都是公爵闲贵居多，他们能提前得到竞拍土地的消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倾城越听越糊涂，焦虑地叩起了桌面：“等一下，你方才说竞得者大多是公爵闲贵？他们已经有那么多宅田了，为何还要拍土地啊？”
    郭子维笑着在一个大茶碗中放置了一个小茶盏。
    “这叫做套地。权贵竞拍，往往无人敢肆意竞争，那所得土地的金额便不会太高。”
    “但权贵们自身又不需要这些闲地，便转手出卖或长租给需要的人。从中赚取高昂的租金和差价。”
    “没错。”苏翎附和道，“另外，这些土地的竞得者需要公示出去，他人一旦知道这是爵爷们的土地，那便会在后续各个阶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中无形的便利，可是无价的！”
    叶倾城气愤地将郭子维方才摆弄的茶碗一把扣了过去。
    “岂有此理！这不叫套地，这明明该叫假拍！”
    清欢也发问道：“这事做得如此嚣张，难道就无人去管管么？”
    苏翎摇了摇头：“那些权贵，不是爵爷便是将军，有时上至宰相和宫中贵人，何人敢插手？”
    “所以，我奉劝你们，莫要趟这趟浑水。”
    此话一出，三人均有些泄了气。
    叶倾城愁思不解，原是她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竟不知一个土拍里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见三人均沉默不语。
    苏翎话头一转：“也许，你们也并不是全无机会。”
    三人齐齐抬眸看向了他。
    “这朝廷的土拍，你们可能难抢。但也许可以去水木堂参加暗拍，试试运气。”
    “暗拍？”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眯着眼，恍然大悟：“苏兄口中说的那水木堂，可是城郊独占一个庄园，专门帮三品以上官员做宅内布置与庄园修整的那个水木堂？”
    “没错！”
    苏翎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没想到子维兄来长安短短数月，便对长安的商户都了解至此了，真是令人钦佩！”
    叶倾城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俩快别相互吹捧了！我都要急死了！”
    “快说正事，那个装修公司……不不！那个水木堂的暗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翎润了一口茶：“倾城，你先别急。水木堂明面上只是一个维护庄园的铺子，但因客人均是高官大户，所以渐渐地，便开始帮他们处理一些田产宅地了。”
    “那些爵爷从朝廷拍到了土地之后，便会交给这个水木堂。”
    “水木堂来做面对商人和平民的二次土拍，而后再将银两交回给那些高门大户。”
    叶倾城点了点头，原来这水木堂就是个二道贩子啊！
    “这可是脏活，那个水木堂从中收取多少银两？”郭子维忍不住发问。
    苏翎饶有深意地笑道：“不收任何银两。”
    “水木堂肯做这事，是为了留住那些高门大户继续用他们做布置与庄园生意。”
    “水木堂的掌柜姓乔名砚，字松年，是个酷爱花草与诗画的文人雅士，从不在乎这些利润，只在乎能否打造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家宅。”
    三人闻言，惊讶地目瞪口呆，均大受震撼。
    郭子维不住感叹：“想不到这这种事的人，居然还是个有如此追求的墨客。”
    叶倾城继续追道：“苏翎，你与这个水木堂掌柜可有交情？是否方便引荐一下？”
    苏翎摇了摇头，但眼角却洋溢着一丝喜色。
    “苏翎虽不识得那水木堂的乔掌柜，但与他熟识之人，却就在你们身边。”
    苏翎此话一出，三人均茫然地对看了下。
    “是何人？”
    “正是叶禄掌柜。松年先生瞧得上的人不多，但与叶禄掌柜却是伯牙子期般的一对挚友。”
    “哦！！”经苏翎一提醒，清欢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若这样说，‘松年’这两个字，我似是在阿耶书房中挂的画上见过几次！”
    “现在想来，定是出自这个乔掌柜之手了！”
    清欢兴奋地拍着桌子：“阿姐、子维阿兄，我们有救了！”
    对面的倾城咬着嘴唇，一脸为难。
    “哎……本来我担心阿翁与阿耶会反对土拍一事，还想瞒着二叔父先偷偷地推进了再说。”
    “现在看来，只能去与二叔父如实坦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吼叫信

    苏翎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你们的意思是，叶家长辈还不知情？”
    叶倾城丧气地点点头：“二叔父虽知道，但现下还在等阿翁与阿耶点头。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郭子维眼眸深邃：“倾城，我倒觉得，你阿翁与阿耶未必会反对。”
    “哎，先不想这个了。”
    倾城摆摆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好奇：“苏翎，我们前几日在万宝阁遇到周娘子了，她如今已经是万少夫人了，你可知道？”
    子维与清欢也齐齐歪头看向了苏翎。
    “嗯，我知道。”
    苏翎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地继续说道：“她出嫁之前来找过我，就在曲江池冰上游艺之前。”
    “竟然那么早？”清欢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她去找你私奔？”
    苏翎笑了笑：“清欢说笑了。她是侯府嫡女，责任重大，就算平日里再任性、再跋扈，也不会在婚事上胡作非为。”
    他顿了顿，眼神黯淡地说道：“她是来与我告别的。”
    “也是那次，她终于告诉了我，一直以来她对我有好感的缘由。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个误会。”
    “误会？”三人异口同声。
    “没错，周娘子说她当初是因为在琼林宴上，随口提了一下想吃樱桃酥饼，而后我就端着樱桃酥饼出现了，才对我一见倾心。”
    “但其实，那天想给她送樱桃酥饼的人，并不是苏某。而是已逝的宋家大郎，宋至美。”
    “是因为宋家三郎临时扯走了他，他才临时托我代劳。只是没想到，却因此让周娘子误会至此。”
    “什么？！”
    苏翎此言一出，三人均惊得合不拢嘴。
    叶倾城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没记错，琼林宴后不久，宋至美就被害死了，因此这个误会也一直没有人解开。
    周茗贞表面上去和苏翎告别，也许是想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她不敢去想周茗贞得知真相后的心情，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
    “难怪，她性情大变，前后判若两人。”清欢眼中也满是落寞。
    苏翎轻叹了一口气：“哎……都是造化弄人。若苏某早些知道真相，便不会耽误她那么久了。”
    “苏市令，千金难买早知道，你不必因此介怀。”郭子维安慰道。
    几人都没了胃口，随意吃了些小菜，又喝了几杯酒，便草草地散了场。
    --
    离开了醉香居，三人直接回了叶府。
    今日的叶府安静异常，没有丫鬟游走，也没有家仆问安。
    叶倾城心里打鼓，怎会如此反常？
    谁知刚跨进庭院，南红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眉宇间盛满了惊慌。
    “娘子、郭郎君，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庄信客已经等了你们许久了。”
    “庄信客？可是阿翁的回信来了？”清欢眼眸中闪起了一丝期待。
    “没错，是叶老当家的来信，是顺了回京师复命的军马，才到得如此之快。”南红揽着倾城便往正堂推，“快点，三位小祖宗，那庄信客单茶汤都喝了两壶了！”
    三人被南红催撵着进了正堂。
    庄信客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单薄且花哨，一瞧便知是从南部来的。
    他看起来与他们差不多大的样子，却端坐在了主位上。
    叶禄与婉儿一同坐在了他右手边，乖巧得出奇，好似被施了咒法一样。
    三人略有些疑惑地走近那信客。
    “信呢？”叶倾城伸手便与庄信客要信。
    叶禄和婉儿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叶禄连忙起身挡在了倾城面前，使劲儿地打了下她的手心，装作生气的样子斥责道：“倾城，你真是忙糊涂了！怎么与庄信客讲话呢？快行礼问好！”
    “啊？”倾城不解地歪着头。
    叶禄努力地给他们三人使着眼色，满脸都写着惧怕。
    咳咳——
    此时，庄信客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起了身：“二爷，孩子们不懂规矩，便是您之过了，当罚。”
    “好，叶禄认罚。”叶禄说着，便伸出了手。
    只见那庄信客从袖子里甩出一把桃木戒尺，毫不留情地便重打了叶禄的手。
    众人不忍直视，都感同身受地闭上了眼。
    哎呦——
    叶禄疼得脸都变了形。
    “阿耶，您为何这么听他的话啊？他看着也不比我大，为何如此威风？！”
    清欢心疼叶禄，说罢，便叉着腰为他鸣起了不平。
    婉儿见状，立刻打掉了清欢叉着腰的手：“庄信客身上带着代表你们阿翁的和田玉牌，见牌如见人。对庄信客不敬，便是对你们阿翁不敬。”
    “你们三个！还不快见过庄信客。”
    三人一脸委屈，不情愿地对那庄信客纷纷行了个礼，那信客才勉强顺了气。
    叶禄小心翼翼：“庄信客，除了杜郎君在跨院温习功课，不便来此。人都到齐了，您是否可以开始念家父的信了？”
    “急什么？”
    庄信客嘴里说着不急，手上动作却极快，不知何时已从袖兜儿里拿出了信件。
    他不急不慢地展开，扫了一眼，便起了身。
    “叶禄！”
    叶禄听到自己的名字，熟练地便是一跪：“孩儿静听阿耶指示！”
    叶倾城不禁吞了吞口水，小声嘟囔道：“一会我们不会也要这样？”
    那庄信客灵敏得很，他耳朵微微动了动，便没好气地瞪向了叶倾城。
    少女吓得立刻在唇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连连对着他作揖致歉，他才作了罢。
    众人都期待着盯着庄信客。
    只见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闭起了眼睛，又慢慢拱起了背。
    叶倾城正疑惑着。
    他忽然模仿着叶家老太爷的声音，对着叶禄大声呵斥道：“叶禄！你这个大掌柜是怎么当的？！”
    “咱们叶氏处处盈利，单你们长安分行，每月那账单我一看便头疼！”
    “不赚钱就算了，还处处散财！”
    “这次那三百两银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逆子，还真当自己是大善人、大慈善家了？还是说，是观音菩萨转世到了我们叶家？我养不起你这尊大神？！”
    “若下个月长安分行还是如此，你就莫要再叫我阿耶了！”
    “我叶述没你这个不孝子嗣！哼！”
    庄信客一气呵成，骂得熟练且惟妙惟肖。
    说罢，他还满意地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叶禄说道：“二爷，对您的，就是这些了！”
    叶禄闻言，立刻磕头认错：“是孩儿的错，阿耶莫要动气！”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不配

    庄信客一边重复着叶禄的话，一边拿起了笔记在了一张新的纸帛上面。
    “好的，二爷，我记下了。”
    叶倾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方才二叔父与二叔母如此害怕，敢情这个庄信客是真人吼叫信啊！
    这叶老爷子玩得可真花啊，真是大开眼界。
    正在她暗自思忖之时。
    “叶倾城，到你了！”
    庄信客的眼神冷冽如刀，看得叶倾城心跳如鼓，不由得一抖。
    她慢慢吞吞地走上前，福了个礼：“倾城见过阿翁。”
    庄信客零秒开始起范儿，语气突然变得柔和宠溺。
    “我的倾城乖孙女，怎么你到了长安，便没了消息呢？阿翁每日都在不住地想你想你想你……”
    “你可莫要学你那没良心的二叔，一连几年都不回江陵看上一眼，兴许是去了长安之后见过了市面，就再也瞧不上江陵了。怎么又说起他来了，呸！真是晦气！”
    “至于你二叔说起你想要去参与土拍一事。”
    “倾城你要知道，你是我叶述的嫡亲孙女，日后叶氏的大当家，定要挺起胸骨，撑起叶氏的脸面！”
    “想做什么便大胆地去做！莫要理睬你那畏手畏脚的二叔出的无用建议！”
    “还有，你要记得多给阿翁写写信，阿翁要教给你的东西，还多着呢！可不是你跟在叶禄身边能学到的！”
    “阿翁，想你！”
    庄信客说完，似是对方才的发言有所不满。
    他恢复了正常的嗓音说道：“这个音色还是第一次用，有些生疏，下次我定会增进！”
    叶倾城尴尬地起了身，顶着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坐到了一旁。
    “婉儿！”
    庄信客刚念到婉儿的名字，婉儿便撇着嘴走到了中间。
    “哎，儿媳见过阿耶！请阿耶指教！”
    庄信客声音低沉，立刻皱起了眉：“你是怎么办的事？让你在长安给倾城寻个好亲事，你上心了没有？”
    “一晃几个月都过去了，老头子我忍受着与亲亲孙女两地分离的痛苦，你却没有丝毫进展？”
    “老头我真是错信了你！”
    婉儿耸着肩听完了这番话，反驳道：“我……我上心了……”
    “好的，叶二夫人，我记下了。”庄信客淡淡地道。
    清欢一脸期待地等着庄信客喊她的名字，他却放下笔墨，看向了郭子维。
    “这位便是从土匪手中救出倾城娘子的那位郭郎君？”
    郭子维惊慌地点了点头，一脸意外，居然还有他的事。
    庄信客忽然起身走到了郭子维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郭郎君，请受老夫一拜！你救了我的亲孙女倾城，老夫我本应亲自登门叩谢，但碍于叶氏的生意太过繁忙，实在无法脱身。”
    “老夫内心愧疚万分！只得在这信里，聊表谢意！”
    “我们叶家本有一多年旧友也姓郭，虽不知您为何处的郭氏后人，但我叶氏家训早有嘱托，‘凡我叶氏族人，世代善对郭氏后人’。”
    “听闻叶禄那不孝子把您安置在了一书房改造的小小暗室之中，如此待我叶氏的大恩人，定是叶禄那逆子，早就把我叶氏家训忘到了九霄云外！老夫我脸上也自觉无光！”
    “从此刻起，长安叶府所有的房间，请郭郎君随意挑选！”
    “我老夫给您做主，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庄信客说完，立刻笑咪咪地盯向了郭子维：“郭郎君，您想挑哪个房间？但说无妨！”
    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
    郭子维更是受宠若惊：“额……我现在那书房住得挺好的。”
    庄信客敷衍地重复着郭子维的话：“挺好的……”
    “好！我已经记下了！”
    清欢眨巴着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庄信客，虽坐在椅子上，却已将重心前移到了腿上，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正在这时。
    庄信客润了口茶，环视着了一圈后，将手中的信纸折好，双手交给了倾城。
    “倾城娘子，这便是叶老爷子此次的信件，请您收好！”
    倾城刚要接过信件，清欢便冲过来抢了过去。
    她焦急地重新展开了信件，大声问道：“庄信客！真的没有了么？阿翁没有要嘱托我的事情么？你是不是漏掉了？”
    清欢此话一出，众人都揪起了一颗心。
    倾城也着急探出了头，想要帮清欢在那信件上，找到可能与她有关的字句。
    可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都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清欢摇着头，失望地喃喃自语。
    少女捏着信纸的双手渐渐开始发抖，硕大的泪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了信纸上。
    她好像，快要碎了。
    “清欢啊，你阿翁可能是着急赶这军马送信，一时情急才忘了你。”
    婉儿见状，立刻过来安慰起她。
    倾城也连忙握住了清欢的手：“清欢，兴许是阿翁写了两页，你可能在那第二页上，只是阿翁情急之下忘记把第二页塞进来了呢？”
    庄信客无动于衷地瞧了眼清欢，冷漠地向叶禄和倾城行了个礼。
    “老爷子还有一封要送去洛阳的信呢，我在这已经耽搁太久了，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您！”
    叶禄虽心系清欢，却也不得已先去送了庄信客。
    清欢此时的怒气已达到了顶点，她双眼空洞，仿似失去了灵魂。
    “清欢……”郭子维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就像一个开关，让清欢的怒气一瞬便倾泻而出。
    她红着眼睛对着郭子维怒吼道：“连你都有！阿翁连你都写了那么多字句！”
    说着，她奋力地甩开了倾城的手。
    “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求像阿姐一样得到阿翁的偏爱，可我却连一句骂都不配拥有！”
    “阿翁可能根本已经忘了，长安还有我这么一个孙女！”
    “清欢，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还有我们啊，还有叶氏所有的牙郎也都……”
    婉儿话还未说完，清欢便一把推开了她。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地跑出了正堂。
    “叶清欢，你给我回来！”婉儿恨铁不成钢，“我居然养出了这样心性脆弱的女儿，我这就去把她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
    婉儿说着便要去追，却被倾城和子维及时拦了下来。
    “二叔母，您还是让她静静。我相信她，定可以想明白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过一无所有

    还穿着郎君衣裳的清欢一时气愤，便负气去了东市。
    既然没人关心也没人疼，那她便自己疼爱自己，哪里贵就去哪里买买买！
    她手里掂着银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见到好吃的就吃，遇到有趣的就买。
    清欢此举很快便在东市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自然也包括了日日驻守在万和牙行的齐木。
    齐木盯着刚刚路过的清欢，若有所思。
    看样子这丫头是在气头上，若是能趁机把她拉过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齐木跟着清欢走到一处戏楼前。
    小厮张罗着生意：“这位小郎君，我们戏楼今日有新戏面世，讲的是嫡庶千金的故事，您可有兴趣进去听听？”
    清欢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这有什么稀罕的？”
    “定又是那种庶女鸠占鹊巢，嫡女忍辱负重，在最狼狈落魄之时，正巧嫁了个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而后仗着夫家的权势回府报仇的故事。是与不是啊？”
    “看来小郎君看得戏不少呀！”小厮话锋一转，“但那是普通戏楼的戏码，我们琅巧阁怎会落入如此俗套呢？”
    清欢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此话当真？那倒是新鲜，我就信你一次，若是不如你所说，可要把铜钱退给我！”
    说着，清欢将十几个铜板放到了小厮手中：“给我个清幽的雅间！”
    “小郎君有眼光。”小厮笑得得意，转身便大声吆喝起来，“上客一位，雅座一间！”
    清欢被领进戏楼后。
    躲在一旁观察已久的齐木直接将钱袋丢到了小厮手里：“给我安排在方才那小郎君旁边。”
    “好的，大爷，这就安排！”
    --
    叶府，正堂。
    叶禄送完信客回来，眯着眼看着倾城的一身郎君装扮，质问道：“你们几个今日早早便离开牙行了，还穿成这样，又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去了？”
    叶倾城咧着嘴，尴尬地笑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叔父，我们是去与苏市令打听土拍之事了。”
    “方才阿翁信里也点了头，我们是否可以行动了？”
    少女扑闪着大眼睛，满脸期待。
    叶禄轻敲了一下倾城的脑袋，点头道：“你阿翁既同意了，我便也不再阻拦。”
    “这长安的土拍我们不曾参与过，多打探也是应该的。苏市令怎么说？”
    “二叔父，这也是我们想与您商议的。”郭子维恳切答道，“朝廷的土拍，我们即使参与也拍不到。苏翎是建议我们去城郊的水木堂，参加暗拍。”
    倾城撒娇地摇晃着叶禄的手臂：“二叔父，听闻您与水木堂的掌柜乔松年是多年挚友。”
    “若是，您出面，那暗拍咱们肯定是手到擒来？”
    出乎两人的意料，叶禄听到乔松年的名字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目光反而变得黯淡起来。
    叶倾城心中不由得一沉。
    看这反应，两人友谊的小船该不会已经翻了？！
    “二叔父？”倾城试探着追问了下。
    叶禄难得一见地冷哼了一声：“若你们想去暗拍，我可以给你们要张邀请函。但那水木堂，我叶禄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说罢，他甩了下袖子便气鼓鼓地扬长而去了。
    只剩下倾城与子维不解地面面相觑。
    --
    琅巧阁，二楼雅座。
    一条条青色的纱幔将二楼的雅座隔开。
    清欢坐在正对戏台的雅座上，好吃好喝地叫了一大桌子。
    她吊儿郎当地坐在看台上，叛逆地将脚架在了围栏之间，故意将干果瓜皮丢在了地上，连连大喊着：“爽！”
    与她相邻而坐的，是正在暗中观察着她的齐木。
    见这小丫头这副德行，齐木不禁闷笑起来。不愧是她的女儿，还真有些她的影子。
    他嘴角刚微微咧开，脑中便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就变了脸色。
    可惜，她也是那呆子的女儿。
    想到这里，齐木目光突然变得凌厉。
    戏台上，好戏开演。
    两位装扮得精巧华丽的戏子陆续登场，这第一幕便是两人的阿耶宠妾灭妻，连带着这庶女也倍受宠爱，除了家里的生意不能染指，其他的全数满足。
    而那嫡女虽不受宠，却掌握着家族的命脉和传承，地位不可撼动。
    正在此时，齐木忽然开口问道：“小郎君，可是一个人来的？”
    清欢一头雾水，隔着纱幔瞧了瞧齐木：“阁下问的是我？”
    “没错，是你。”
    清欢冷哼一声，又猛地咬了一口面前的香梨：“与你何干？！”
    “小郎君有性格！”齐木顿了顿，笑着继续说道，“这出戏还真有点意思。这富商的两个女儿，一个有权，一个有爱，这富商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小郎君，你说说看，她们俩到底谁更幸福些？”
    清欢眼眸低垂，哑着嗓子回道：“依我看，这庶女看似受宠，实则是富养生娇。那嫡女表面上不受待见，却大权在握。富商自然还是更看重嫡女的。”
    齐木暗自笑了笑，两人便继续看戏未再言语了。
    戏台上，演出继续。
    嫡女与庶女都羡慕着对方。嫡女爱上一侠士，只想为爱走天涯，却碍于身份和责任无能为力。庶女怕父兄猜忌，明明对做生意有天分又有兴趣，却只能日日吃喝玩乐，佯装成一事无成的样子，度日如年。
    齐木喝了一口酒，扬声道：“看来小郎君你猜错了。错位的人生，是何等哀哉！没有一人是幸福的。”
    清欢拿着梨子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咬着嘴唇，低声喃喃道：“幸福都是相对的，错位也好过，一样都没有的人。”
    说罢，她心中的委屈又忽然上了头：“小二！给我来壶酒！”
    隔着纱幔，齐木眼中闪过一丝窃喜。
    看来他猜得没错，叶清欢今日如此反常，果真是与叶倾城有关，定然是在家里受到了冷落，才跑出来发泄愤懑。
    那岂不正好！
    正在此时，齐木瞧见了正在上楼的叶倾城与郭子维。
    两人满脸焦急，似是在寻找着清欢。
    而一旁的清欢一连喝了两盏酒，似乎对一切全然不知。
    齐木嘴角一扯，计上心头。
    真是，天赐良机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婉儿，好久不见

    齐木暗暗算着叶倾城与郭子维的步速。
    趁机挑唆道：“眼下，这姐妹俩的错位，既已成了事实，谁能从对方手里抢到想要的一切，便要看谁的心，更狠了！”
    清欢不解反问：“阁下的意思是？”
    “若没有了另一个，那所有的，便都是一个人的了。”
    “当其他选择没有了，纵使你如何放肆，都会被包容。”
    清欢闻言，直接抱起了一整个酒坛，举到头顶便猛灌了一大口。
    齐木瞄着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叶倾城与郭子维，心中暗喜，来得正是时候。
    叶倾城与郭子维眼看便要走到清欢身边。
    忽然，清欢腾地一跃而起。
    她红着脸颊，摇摇晃晃地指着齐木，大声说道：“阁下有如此想法，便说明你我并非同路中人！”
    “姐妹俩的错位，并不是对方造成的。若要争取，也不该牺牲另一人！”
    “更何况，十指连心，血浓于水！姐妹之间，不该如此。”
    倾城和子维正巧听到了清欢的这一番话。
    倾城感动地眼眶泛泪，一把冲过去拥抱住了清欢。
    “阿姐？子维阿兄？你们怎么来了？”
    倾城笑了笑，轻刮了一下清欢的鼻梁：“不止是我们，你看！”
    说罢，她抬手指了指楼梯口，只见一身飒爽的婉儿，正满脸欣慰地看着他们。
    众人正要离开。
    “慢着。”
    清欢满脸怒气地掀开了纱幔。
    隔壁却已经变成了一中年发福的郎君和一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本来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被吓得立刻弹开，没好气地质问着清欢：“你干嘛啊？”
    “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清欢不甘心地又四处望了望，便悻悻地跟着倾城他们离开了戏楼。
    戏台上，剧情演到了姐妹俩聚在一起，喝了一次大酒。
    酒后吐真言，两人得知了对方的志向，用计谋互换了身份，终于双双得偿所愿。
    而戏台一侧。
    齐木躲在侧柱后，眼波流动，直直地盯着正揽着清欢的婉儿。
    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呢喃了句：“婉儿，好久不见。”
    --
    次日，叶府膳厅。
    众人吃好了早饭，正要散场。
    咳咳——
    叶禄忽然故意轻咳了几声，吞吞吐吐地说：“倾城啊……这是邀请函。你们自己去！”
    说罢，他将两卷成卷的纸帛往桌子上一丢，便背着手快步离开了。
    婉儿“噗”地乐出了声：“这家伙。”
    倾城好奇地发问：“二叔母，昨日我们提到乔先生，二叔父气愤得很，还说绝不再去水木堂，他们可是有了什么过节？”
    婉儿与清欢相视一笑。
    “他们之间的‘过节’可多了！定是他们对弈，乔仲叔又输了！”
    “他一输就掀棋盘，阿耶前不久才得了西域来的琉璃子棋盘，肯定是被乔仲叔摔坏了，正在气头上呢！”
    叶倾城憋笑道：“原来如此。”
    清欢瞧了眼倾城手中的邀请函：“阿姐，怎么有两卷啊？”
    “我给邵五爷也要了一张，我们既是盟友，定然就要共进退。”
    郭子维补充道：“况且，一家的力量有限，若是两家的资金可以聚在一起去拍，才能有更多的选择。”
    清欢眼眸闪着光：“那你们现下可是要去给邵五爷送这邀请函？”
    两人默契地一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清欢兴奋地一跃而起：“我也想去！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
    邵府，正堂。
    倾城、子维与清欢一起等着邵五爷。
    “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邵元宝一听说清欢也来了，便换上了新制的衣裳，眉飞色舞地迎了出来。
    叶倾城瞧了一眼邵元宝，没忍住一口茶便喷了出来：“你你你……你这衣裳是学杜贺做的么？”
    “是啊！”邵元宝回答地爽快，随后又招摇地转了个圈，“这衣裳虽老气横秋，但清欢喜欢，我就喜欢！”
    呕——
    叶倾城闻言，一阵恶心。
    邵元宝乐颠颠地凑到清欢身边，却忽然发现今日的清欢，似乎与平日里的她有所不同。
    “清欢，你不是只喜欢素净的布料嘛？怎么今日，不但这裙摆上加了花色，这腰间还多了这么多宝石啊？”
    邵元宝这一问，倾城才注意到这些不同。
    “阿姐才发现，清欢你何时也开始喜欢这些配饰了？”
    倾城这一追问，清欢嘴角明显向下掉了掉，心中苦涩。
    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换了风格的人，竟是邵元宝。
    “哦，最近突然觉得多些点缀也挺好的！人靠衣装，马靠鞍，有时候衣裳比人有面子。”
    郭子维闻言，眉头一挑。
    他总觉得今日的清欢有一些说不出的古怪，但却又一时看不出到底怪在哪里，只得继续暗中观察。
    正在这时。
    管家扶着邵五爷缓缓而来。
    邵元宝也迅速地跑去搀扶起五爷的另一侧：“阿耶，您慢点。”
    三人目瞪口呆。
    万宝阁一别，才短短数日，邵五爷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了？
    待众人落座。
    “五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摔到了腿？”倾城忍不住发问道。
    邵五爷笑呵呵地摆摆手：“多谢倾城关心。恐怕是年纪大了，身体突然就力不从心了。”
    郭子维皱着眉：“五爷，我们有一个邻居是神医，不然叫他来瞧瞧？”
    邵元宝嘟着嘴：“子维兄说的是孙神医。他已经派了他的徒弟来看过了，说是只能静养，没有妙方。”
    邵五爷豁达地笑了笑：“无碍无碍。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邵某这一生过得轰轰烈烈，并无什么遗憾！死就死了！怕什么？”
    “呸呸呸！”邵元宝闻言，立刻不愿意了，“阿耶，不许说这种话！您如今只是腿脚不好而已，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呢？！”
    邵元宝的话一下便缓解了低沉的气氛。
    “你也老大不小了，说话还是不经过大脑！”
    邵五爷轻轻哼笑了一句，便又转身看向了倾城：“倾城、子维，你们此次亲自上门，可是有什么大事要与我商议？”
    叶倾城难得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双手向邵五爷呈上了邀请函。
    “五爷，这是水木堂暗拍的邀请函，请您过目！”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要这么凶嘛

    邵五爷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又笑着点了点头。
    “好想法！”
    邵五爷难掩赞赏之色：“万和牙行垄断了大半宅源，这的确是最快的破局之法。”
    “我们邵氏，愿与叶氏一同前行！”
    “多谢五爷！”
    三人同时拜谢五爷。
    “五爷，暗拍就在三日之后，并且水木堂在郊外。您的身体……”倾城语气满是担忧。
    “元宝！”邵五爷一脸宠溺地拉过元宝的手，将邀请函交到了他手上，“你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
    邵元宝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忽然想起清欢也在，便又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阿耶！包在我身上！”
    “你呀，真是阿耶的开心果！”邵五爷摇着头转向了叶氏三人，“届时，就麻烦你们，多照看照看他了，不求他能拍出什么好地，莫要惹出事端便好。”
    邵元宝闻言，不乐意地凑到了五爷身边，低声说道：“阿耶，虽然您说的没错，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众人对元宝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均被他逗笑。
    叶氏三人正要告辞，邵五爷看出了元宝对清欢的不舍。
    咳咳——
    “我记得清欢娘子继承了叶禄掌柜的天赋，擅长书画。”
    “我前几日不慎弄脏了一副珍藏的画作，可否请清欢娘子帮忙补救一下？”
    邵五爷开口发问。
    倾城先是一怔，而后马上压低了嗓子对清欢说：“清欢，若是你不愿……”
    “我愿意！”
    出乎倾城和子维的意料，清欢干脆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邵元宝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就扯着清欢去了书房。
    倾城歪着头，有些不得其解……
    清欢，难道转变了心意？
    --
    邵府，书房。
    邵元宝屏退了家仆，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与清欢两人。
    清欢坐在一古董书架前，一笔一画地补着画。
    少女的侧脸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如珍珠般的光，纤细的手指轻捏着画笔，嫩白如脂，下笔有神。
    邵元宝托着脑袋在一旁磨墨递笔，目光锁在清欢身上，笑得一脸满足。
    “朱砂。”
    清欢轻唤了一声，邵元宝却还在欣赏清欢的美貌，没有任何反应过来。
    “朱砂！！”
    “哦哦哦……”
    邵元宝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小碟朱砂后，又重新翘起了嘴角：“清欢，你真有才华！”
    清欢闻言，轻轻放下了画笔，一脸认真地看向了邵元宝，目光中透着一股轻蔑。
    邵元宝从未见过清欢这样的眼神，不由得一抖。
    他微微一怔：“清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我害怕！”
    “这才是真的我。”少女声音清冷，琥珀色的眼瞳宛如一汪死水，“你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我，就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于我。”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叶清欢就是这样一个善于伪装，内心阴冷，骨子里自卑的女子。”
    清欢突然提高了音量：“邵元宝，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告诉我，你还喜欢么？”
    她一步步逼近邵元宝，直到他不慎从椅子上跌坐到了地上。
    “果然都是假的。”
    少女冷哼一声，将补好的画用纸砧压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元宝呆愣在地上，鼻头红红的，嘴角一抽一抽，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待清欢彻底走出了书房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就算要拒绝我，也不用这么凶嘛！！”
    书房窗外，目送清欢离开的邵福禄嘴角轻斜，目光如钩。
    “叶清欢啊叶清欢，你真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啊！”
    --
    叶氏众人接连看了两天的资料，为暗拍做足了准备。
    终于到了暗拍之日。
    倾城、子维和清欢为了了解情况，早早便出了门。
    倾城今日紧张得异常，全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车程，马车终于停在了水木堂前。
    三人刚下马车。
    叶倾城就一惊一乍地发问道：“子维，邀请函带了么？”
    “带了。”
    “清欢，金饼带了么？”
    “带了带了……阿姐，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弄得我都跟着不自在了！”
    “好好好……”
    叶倾城嘴上答应着，身体却很诚实，不住地深呼吸。
    她稍稍缓和了些，解释道：“我今日一起来，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总感觉会出什么事。”
    郭子维轻揽过倾城的肩膀：“你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了，就算结果不如意，也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
    “嗯，你说的在理。”
    “咱们进去！”
    水木堂修得很是雅致，一进门便是一棵修剪得别致的迎客松。
    石板路上，每一块青石都刻着编号，码得整整齐齐。
    连接雪水的木桶都要一边摆成对称的样子。
    乔松年真不愧是二叔父的好友！
    这强迫症真是一脉相传。
    三人验过邀请函，便被一穿着讲究、长相俊美的家仆带到了一间厅堂之中。
    “三位，各位面前的这张长台便是稍后参拍的位置。”
    “但每张邀请函，只能允许一人上桌，也只允许坐在桌上的人举牌。”
    “其他人只能坐在后面旁观，若在土拍过程中，旁观的人影响桌上的人，便会被请出门。”
    家仆说着，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请三位稍作休息，耐心等待。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郭子维暗自查看着这长台上的牌子，二、四、六……一共是十个。
    他们与邵氏占了其中两席，胜面还是很大的。
    “倾城，一会你莫要紧张。”郭子维扫视了一圈，指着主位对面的位置说道，“一会我与清欢就坐在那个位置，这样即使我们不讲话，你也看得到我们的手势。”
    “好！”
    咯吱——
    正在此时，厅堂的门再次打开。
    家仆带着个披着褐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邵郎君，请您先在此休息一下，人齐后土拍便会开始。”
    邵郎君？
    叶倾城盯着那人，心存疑惑，这看起来也不像元宝啊？
    “邵元宝！”郭子维叫了他一声。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地摘掉了斗篷。
    三人瞬间面露惊恐。
    “邵福禄？怎么是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叶氏真是卧虎藏龙呀

    邵福禄不慌不忙走到三人面前，作了个揖：“家父身体有恙，元宝他……正在饱受情伤之苦，每日以泪洗面，实在无法出席，我才替代而来。”
    “这个，想必清欢娘子应该更清楚？”
    倾城与子维一起看向了清欢。
    清欢清了清嗓子，眼眸清冷：“把话说清楚而已。从未有情，又何谈情伤。”
    其他三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既然这样，那就有劳邵郎君了。”郭子维率先打破了沉默。
    倾城将邵福禄请至一旁：“邵郎君，我们既是盟友，就要相互交底，这样等会上桌，咱们才好相互有个照应。”
    “倾城想冒昧问一句，这次土拍，邵氏打算投入多少银两？”
    “一万两。”邵福禄回答地干脆，“叶氏呢？”
    倾城眼眸稍稍低垂：“我们凑了凑，这次至多拿出六千两。”
    邵福禄淡然地笑笑：“那我们便拥有一万六千两的筹码了，既是盟友，福禄一切都听叶会长的意思。”
    “若是一会有你们想要，但超出你们银两的土地，尽管用手势告知我。”
    “福禄定全力以赴！”
    倾城闻言，喜色难掩，郑重地向邵福禄福了个礼：“多谢邵郎君！”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其他参拍的人陆续都到了厅堂之中。
    随着一声清泉似的摇铃声，水木堂的家仆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统一整齐的衣袍，个个仪表堂堂，若不说他们是家仆，还真像是一群举子呢。
    “各位，请各选一名代表，入座！”
    众人均按要求入座，长台上只剩下两个座位还空着。
    就在此时，忽然风雨大作。
    关着的门被风不留情地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随着梨落的雨水，李思与齐木一起走进了厅堂。
    “李思？”叶倾城激动地起了身。
    “叶会长，又见面了！”李思扬着下巴说道。
    “真是阴魂不散……”
    叶倾城吐槽了句，便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李思与齐木对视了一眼，便也各自入了座。
    其他人也饱受万和牙行之苦，其中一戴着八角帽的中年郎君不满道：“他们万和为何有两人入座？”
    领头的家仆淡然一笑：“两张邀请函，自然是两位入座。”
    那中年郎君闻言，立刻激动着跳了起来：“什么？这邀请函我可是用一块金饼才换来的，这么金贵的东西，他万和牙行居然有两张？”
    一旁的齐木满脸的不屑一顾：“这有何惊讶？若不是只能买两张，我便把这一台的位置都买了！”
    齐木此话说得霸气。
    自从万和牙行垄断了宅源后，便日日高价出宅，能有此财力，并不奇怪。
    众人纵使心里再有不悦，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见众人均沉默了下来，那家仆便开了口：“诸位，既然人到齐了！咱们就正式开始了！”
    他先是礼貌地一拜：“我先替乔先生给诸位赔个不是，先生今日心情不妙，未能亲自到场。为了聊表歉意，今日参拍者，无论是否拍到了土地，离开时均可带走一副先生的字画，作为补偿。”
    叶倾城有些失望：“就给幅字画啊！我们叶府最不缺的可能就是乔先生的字画了。”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在场其他人均显得异常兴奋。
    纷纷发问道：“此话当真？乔先生的字画价值可不俗啊！”
    “何止价值不俗，那真是一画难求啊！”
    ……
    倾城闻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心里悻悻地想着，若她早知道乔先生的字画如此值钱，来之前便先去东市卖上几幅凑上个一万两再来了，如今她也不用这般畏手畏脚了。
    见众人议论纷纷，那家仆便轻轻敲了下面前的长台。
    一股气流随之涌来，连坐在边缘处的叶倾城都体感强烈。
    霎那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各位请先安静。我们水木堂说到做到，结束后，想要哪幅，各位可以随便挑选！”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各位都知道，我们水木堂土拍，需先交五块金饼作为押金。”
    “现在，就请各位将金饼置于面前的托盘之中。”
    经历了方才的气流，众人均乖巧地依他所说，纷纷放上了金饼。
    倾城回头看向了清欢：“清欢，金饼！”
    清欢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她伸手摸向了腰间，不料却摸了个空。
    她惊慌地起了身，皱着眉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脸色也变得煞白。
    郭子维看出了异样：“清欢，怎么了？”
    叶清欢面露难色，可怜兮兮地回：“金饼袋子找不到了！怕不是在路上，掉了……”
    倾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别急，咱们再好好找找。”
    两人再次摸索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们。
    那家仆不耐烦地催促道：“叶会长，若您没带金饼，便不能上桌！”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道：“没钱来凑什么热闹？！真是耽误功夫！”
    清欢闻言，鼻头一酸，马上便要哭出来了。
    “阿姐，对不起，都是我太大意了。”
    叶倾城心中一沉，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当下的状况。
    若是将准备的银两拿出来作为押金，那她手上的筹码便又少了很多，既是上了桌，便也只有陪跑的份儿。
    若是不拿出来，他们恐怕现在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正在她进退两难之时，郭子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低沉着嗓音说道：“别慌，有我在。”
    说罢，他高声问道：“请问小郎君，若没有金饼，但拥有与金饼等价值的物件，是否也可以作为押金使用？”
    “那是自然！”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郭子维不急不慢地从衣袍中掏出一块紫玉交给了倾城。
    “用这个。”
    叶倾城诧异地看看手中的玉佩。
    瓷亮润透，光华流转，上面还赫然地写着个“郭”字。
    她瞬间反应过来：“子维，这看起来是郭家的传家玉佩。这不太好……”
    郭子维低声回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之事。”
    “况且，只是押金。只要我们土拍用银不超过所带银两，便不会用到这玉佩。大事为先。”
    倾城暂时也没想到其他法子，便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郭子维将玉璧放入了托盘之中。
    那领头的家仆只瞧了一眼，便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叶氏真是卧虎藏龙呀！”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土拍开始

    此话一出，众人都好奇起来。
    但还来不及看上一眼，托盘便被家仆们盖上黑布端走了。
    就在此时，摇铃声再次响起。
    领头的家仆仍然挂着标准的微笑：“在场有不少是第一次参拍的客人，请先允许我简单介绍下土拍的规矩。”
    “在我说完土地情况后，会摇一次铃铛。随后诸位便可以举牌了，先举牌的人先出价。每轮最多加价十次。”
    “每个牌子每轮最多只能加价三次，每次加价最少五十两。最后出价的人中拍。”
    “另外，再次强调一下。”
    “不在台子上的人，不要随意讲话，若是干扰了台上的人，就莫要怪水木堂不懂得待客之道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的风雨忽然又恣意地拍打起来。
    “落板！”
    长台上忽然升上来一排排隔板，将参拍者一一隔开。
    厅堂内的烛台摇晃着，忽明忽暗。
    众人始料不及，每个人眉眼间都盛满了复杂的神色，极力蕴藏着心中的忐忑。
    “熄灯！”
    又是一声令下。所有的烛台都瞬间被熄灭，只有那领头家仆的身侧还各亮着一盏。
    叶倾城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子维与清欢的方向，除了模糊的黑影，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这场恶战，她只能孤军奋战了！
    叶倾城稳定了一下心绪，抬眸看向了那领头的家仆。
    不知何时，他额间忽然多了一点朱砂，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质。
    烛影打在他的眉眼处，冷冽得让人发寒。
    叶倾城努力地找寻找着那种感觉……
    他就好像，变成了个戴着精致妆容的假人！
    “第一块地。”家仆的声音清冷，“常安坊，西侧，占地五十亩，起拍价格每亩二十两。”
    “这块土地只能做府宅或寺庙所用，不能搭盖商铺。”
    “水木堂承诺，此地没有任何纠纷与风水问题。”
    说罢，他在面前慢慢点起了半支香。
    “各位客人，半炷香后，正式起拍，举牌无悔，请各位务必考虑清楚。”
    叶倾城扶着额头，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努力地盘算计策。
    只要是长安城内的地块，就是稀有地块，定要尽全力争取。
    不过城内地块在座的每个人应该都想要……
    这地共五十亩，每亩二十两，那起拍价格便是一千两。每轮最多加价十次，按照最低加价标准来看，每次最低加价五十两，那便又是五百两。
    也就是说，想要拍到这地，最低也要一千五百两。
    若是普通三进宅院，大概五到十亩一间，刨除宅院间的间隔和小街道，建五到七间宅子，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以目前的市场价格来估算，只要土地成本不超过一千两一间，那便一定稳赚不赔。
    少女眼神坚定，她手里只有六千两，只能拼一次试试看。
    她暗暗地感受到左右两边的人也在蠢蠢欲动。
    长台上每一个微弱的晃动，都让桌上所有人神经紧绷。
    她的预算应该是全场最少的，若想在预算内拍到，就要尽量压低加价。
    最好的方法便是她能顺利抢到前九次中的两次，每次都加最低限的五十两，再把握住最后一次机会，抢到第十次加价机会。
    并且，为了给邵福禄发出明确的信号，她最好能抢到第一次。
    邵福禄冰雪聪明，若看到她只加价五十两，定能心领神会，如果邵福禄也能抢占其中的三次加价机会，那便太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虽然实现她脑中的预想难度极大，但她没有退路，只得奋力一试了！
    长台中央的香，优雅怡人，散着股清梨的味道。
    叶倾城默默地握紧了号牌，手心冰凉，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香上奄奄一息的火星。
    香炉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叮铃——
    黄铜色的摇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瞬时，长台上所有人都举起了牌子。
    那家仆的眼睛如雪鹰一般，迅速地捕捉着举牌的顺序。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在纸帛上写下了第一名的名字。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另外两个家仆也聚到了他身旁。三人相互确认了一下对方记录的顺序后，便有了确切的结果。
    “好了！第一位举牌的是……”
    倾城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两只耳朵上。
    “叶会长。请问您要加价多少？”
    叶倾城终于松了口气。
    她轻快起身：“我加，五十两。”
    叶倾城此话一出，各个角落里都传出了嘲笑声。
    “哈哈哈……叶会长，若是最低加价是二十两，您是不是就出二十两了？”
    “您还真是节俭啊！”
    倾城对他们的奚落并不在意。
    她对着家仆发问：“怎么？加五十两，不可以么？”
    那家仆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自然可以。”
    长台另一边，李思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牌子，无所事事。
    齐木听到倾城的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这丫头还真有些鬼机灵在身上。
    只可惜，再多的小伎俩都抵不上，知己知彼。
    很快，第二轮举牌又开始了。
    半炷香后，邵福禄成功抢到了加价机会，同样也加价了五十两。
    叶倾城暗自庆幸，还好是邵福禄来了。
    若是元宝，她可能就要孤掌难鸣了！
    接下来，倾城又抢到了一次，邵福禄抢到了两次，同样都是只加价了五十两。
    另外不知名的三位客人抢到了三次加价机会，共计加了一千三百两。
    前八轮过后，目前这块地的总价已经到了二千五百五十两。
    那家仆再次点燃了香，第九轮即将开始。
    倾城在心中盘算着眼前的局势。
    她要留着最后一次机会拼第十次机会，邵福禄已经用完了全部三次机会。
    所以下一轮他们只能静待其变。
    只是已经过了八轮了，为何李思与齐木没有一丝动静？
    这也太奇怪了！
    以齐木的作风，他是定然不会放过任何一块土地的。
    更何况这块地位置好，面积大，又在城内。
    难道……他们也在等最后一轮？

 第一百九十八章 捡漏

    叮铃——
    第九轮举牌结束。
    那家仆第一次看向了齐木：“这一轮，是齐木先生，请您加价。”
    听到齐木的名字，叶倾城心底一沉，虽然她看不清齐木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的强大野心。
    “我加……”
    齐木故意停顿了下，叶倾城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故弄玄虚，定然没安好心。
    “我加，三千五百两！”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齐木先生，你这价加的比前面八轮的两倍都多，当真如此？”一客人惊讶地追问。
    “水木堂举牌无悔，自然当真。”
    三千五百两，再加上此前累计的二千五百五十两，一共是六千零五十两。
    刚好，超出了叶氏的预算！
    叶倾城眉头紧皱，握着牌子的手气得发抖。
    因为，她出局了！
    齐木是如何做到，所加价格正好超出了她的预算，却又只超出了五十两的呢？
    长台中央，家仆轻抖着手腕，摇铃再次响起。
    不出她所料，李思抢到了第十次加价，最终以六千一百两的价格拍下了第一块地。
    第一块地有了归属，各个角落里都传来了惋惜声。
    “各位客人，我们水木堂每块地都不会让人失望，大家莫要灰心。”家仆嘴角一翘，笑得从容，“现在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休息。”
    “各位可以走动，可以沟通。但请不要离开厅堂，走出厅堂，便视作自动弃权。”
    烛台重新被点亮，隔板也缓慢地降了下去。
    子维与清欢迅速跑到了倾城身边。
    清欢安慰道：“阿姐，你别着急，后面一定还有更好的。”
    正在此时。
    邵福禄也一脸惋惜地走了过来：“好可惜啊，我们只差了一点点。”
    “是啊。”倾城心中却十分烦闷，“不过方才多谢邵郎君了，用三次机会帮我们控价，邵郎君果真聪慧，一点就通。”
    邵福禄眉眼一弯：“叶会长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郭子维眼珠一转，立刻安排起接下来的战术：“现在看来，万和牙行的策略是直接把价格出到成本的最高限。当下一步出价不一定稳赚不赔时，大多数人便会犹豫。这个时候他们再强势出击，一举拿下。”
    “没错，齐木野心了得，行事大胆，咱们定然要多加小心才是。”邵福禄附和道。
    倾城思忖片刻，提议道：“邵郎君，为了防止上一轮的情况再出现。接下来，你也要留一次机会在手上。”
    “价格在我们预算内时，第十轮我们共同举牌，谁拍到都可以。”
    “当价格在我们之上时，还有您可以力挽狂澜。”
    邵福禄恍然大悟：“好！叶会长心思敏捷，福禄佩服！”
    郭子维忍不住轻抚了下倾城的脑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夸赞道：“叶会长，真是进步斐然啊！”
    少女羞涩地笑了笑，目光闪闪。
    两人正相谈甚欢。
    齐木的声音突然传来：“上一轮叶会长明明还有一次机会，为何没有出手啊？”
    倾城闻声望去。
    只见李思和齐木各自握着自己的牌子，正得意而来。
    “要你管！”
    李思笑呵呵地打趣道：“齐木，我就说你惹她干嘛，这丫头的脾气可是臭得很！”
    说罢，两人便一起哄笑起来。
    郭子维眉头一压，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才厅堂昏暗，除了那家仆，便再也看不见一物了。”
    “齐木先生是如何得知，倾城最后一轮并没有举牌的呢？”
    郭子维这一问，齐木立刻就变了脸色。
    众人正等着他的回答，铃声便又响了起来。
    “各位，休息时间到了，请快速归位！”家仆已重新站到了长台中央，催促起来。
    齐木摊摊手，眉毛一挑便与李思一起转身离开了。
    倾城思考着方才齐木的话，心事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烛台再次被熄灭。
    第二块地在永崇坊，面积大且地段贵。
    倾城快速估算了下，确定自己手中的预算不够后，便决定先看看邵福禄的意向再做决定。
    若他参拍，就帮他压压价。
    叮铃——
    铃声响起，邵福禄抢到了第一轮机会。
    倾城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连着帮他抢了三次加价。
    其他人也看出了门路，为了以低价捡漏，也学着倾城和邵福禄的样子每次只加价五十两。
    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第九轮。
    在场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万和牙行两人的动作。
    叮铃——
    家仆恭敬地指着面前一位黄衫客人说道：“这位郎君，请出价！”
    包括那黄衫客人在内，众人都惊讶不已。
    倾城不禁睁圆了眼睛，居然不是李思和齐木？
    他们这是策略变了，在等最后一轮？
    “我加价五十两！”那黄衫郎君回答得干脆。
    第十轮即将开始。
    叮铃——
    众人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恭喜，邵郎君，抢到了最后一次加价！”
    邵福禄喜出望外：“真的么？那我加价五十两。”
    此言一出，众人均议论纷纷起来。
    第二块地初始的起拍价是二千两，整个十轮全程加价五十两，最终邵福禄只用了二千五百两便拍到了这块极好地段的地。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中场休息开始。
    “恭喜邵郎君，您今日鸿运当头，真是捡了个大漏啊！”
    “多谢！”
    邵福禄身旁的两人一起给他道喜，邵福禄也是喜色难掩。
    叶倾城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郭子维也一脸狐疑地走到她身边。
    两人眼神一对，便知道对方与自己担忧的是同一件事。
    如此好的地段，万和牙行为何全程都没有出手？
    这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邵福禄喜滋滋地靠了过来。
    “恭喜邵郎君！”叶氏三人异口同声。
    邵福禄摆摆手：“运气好而已！我们是盟友，邵氏与叶氏共荣！”
    “只是我真没想到万和牙行的人竟然没有掺和！早知道这一轮就让给叶掌柜来拍了。”
    “现在我这里还剩下七千五百两，我们手里的筹码旗鼓相当，若是有高价地再出现，便没有保底的了。”
    他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丝机敏：“我们是否把筹码放在一人身上，胜算才更大一些？”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狐狸尾巴

    邵福禄期待地望着倾城。
    少女咬着唇角，心中不由得犹豫起来。
    叶氏与邵氏是盟友，她本不该心存顾虑。
    只是今日的种种，都太过巧合了……
    先是元宝受情伤未来赴约，而后第一轮齐木用仅超出五十两的价格刚好卡在了她的预算之上，第二轮万和牙行全程未参与竞拍，才让邵福禄捡了漏。
    这些难道真的都是巧合么？
    她抬眸看向了郭子维，想征求他的一意见，却看到郭子维也正拧着眉，神色严峻。
    “阿姐，邵郎君说得对，两个半吊子，不如有一个强大的保底。”
    见倾城和子维久久没有吭声，清欢开了口。
    邵福禄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
    “叶会长，若您不放心，我可以把手中的银两交予你，凑成一万两。我来做这个半吊子。”
    邵福禄的话，让倾城稍稍放下了戒心。
    “我们本就预算最低，五爷愿意来帮忙，已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了，我们万万不能损耗邵氏的利益。”
    倾城特意在说到“五爷”两个字时，加大的音量，就是想再试探邵福禄一二。
    “承蒙叶会长照顾，我代邵氏及阿耶感谢您的信任！”
    邵福禄就算有过前科，但有邵五爷在，量他也不敢在如此大的事情上胡来。
    叮铃——
    摇铃摇动。
    叶倾城顾不得再多想，从手中的筹码中迅速取出了二千五百两，交给了邵福禄。
    “邵郎君，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邵福禄恭敬地向三人回了个礼。转过身后，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狡黠。
    烛台熄灭，第三轮土拍开始。
    家仆仍然皮笑肉不笑，但额间的朱砂已经变成了一朵莲花状的花钿。
    这家伙，敢情这中场休息是去补妆了呀？
    家仆正色道：“第三块地，在长安县道德坊，占地只有十亩，所以单价会高一些，起拍价为每亩三十两。”
    “同样是半炷香的时间，请各位客人深思详虑。”
    倾城眼眸中闪过一丝雀跃，这块地起拍价仅三百两，真是天赐良机。
    若按照上一轮的形势，只要无人恶意抬价，这块地她势在必得。
    很快，熟悉的“叮铃”声传来，少女如闪电般地高举起号牌，如愿拿到了第一轮的机会。
    “加价五十两。”
    少女的声音清脆明亮。
    虽然看不清，但她还是向邵福禄的方向瞄了一眼，希望邵福禄能接收到她想要这块地的信号。
    第二次摇铃结束。
    “邵郎君，请加价！”
    倾城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紧张地等待着邵福禄的回答。
    “加价五十两。”
    听到邵福禄的回答，倾城终于松了口气，可能是她多心了……
    接下来，倾城与邵福禄每人又各拍到一次，其他抢到加价的客人，除了一人加价了一百两外，其他人也都只加价了五十两。
    终于到了关键的第九轮，累计的价格到了八百两银。
    此轮倾城无法参与，只能依靠邵福禄抢占机会了。
    只要李思和齐木没有抢到这一轮加价，一切便都可控了。
    叮铃——
    倾城从未如此紧张，她深深呼着气，在心中不断默念着，邵福禄邵福禄邵福禄……
    “邵郎君！请加价！”
    太好了！
    倾城难掩心中的喜悦，只要平稳熬过这一轮，那便只差抢到第十轮加价了，以她的手速来说，这并不难！
    就在她满心欢喜之时。
    “我加价三千两。”邵福禄冰冷的声音传来。
    倾城脑子瞬时“嗡”的一声，懵了。
    邵福禄用自己的第三次加价机会将价格架到了这个位置。
    难道说他自己也想要这块地？
    他此举是在赌第十轮无人会再加价，还是他其实另有盟友？
    众人也都一片哗然。
    但碍于规矩，都不敢吭声，只得不停地发出不可置信的呢喃声。
    最后一轮即将开始。
    加上本来的八百两，此宅的价格已累计到了三千八百两。
    叶倾城再一次提前出局了。
    不仅是她，三千八百两已远远超出了这块地原本的价值，除非建在一个超级豪宅，不然都无法收回成本，十有八九是要亏本的。
    如此看来，其他客人估计也不会再加价了。
    唯一值得期待的便是，从这一轮可以看出邵福禄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了！
    叮铃——
    众人都静坐以待，无所事事地看着热闹，期待着是否还有冤大头愿意加价。
    倾城心里对邵福禄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那家仆敏捷地环视了一周：“少将军，请加价！”
    随着家仆的这一声，倾城的希望彻底破灭。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邵福禄的盟友……居然是李思！
    “加价五十两！”
    “成交！”
    叶倾城心底一沉。
    邵福禄此举这无异于投敌，难道邵氏被万和牙行的压迫得还不够么？
    邵福禄啊邵福禄，你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五爷，又怎么对得起邵氏的多年基业？
    第三块地尘埃落定，李思最终以三千八百五十两的价格拍到了这块地。
    邵福禄也彻底露出了狐狸尾巴。
    烛台点亮，倾城的脸色却暗得发灰。
    子维与清欢神色凝重地站到了倾城身边。
    “没想到，邵福禄居然两面三刀。我们真是错信了他！他就不怕邵五爷追究嘛？”清欢不禁感叹道。
    “看来他出现在这也绝非巧合。”郭子维眯眼盯着不远处的邵福禄与齐木，“是我们高估了五爷对他的震慑，也低估了他的狼子野心。”
    正在这时，李思、齐木与邵福禄一起走了过来。
    叶倾城冷哼一声：“好一个反间计！邵郎君的表演真是精彩绝伦！”
    “叶会长谬赞了！”邵福禄终于不装了，笑容也变得面目可憎。
    “我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何时勾结在了一起？”倾城继续追问道。
    齐木眼眸深邃：“‘勾结’这个词，叶会长用的不太恰当！”
    他笑呵呵地看了眼邵福禄，继续说道：“邵郎君这是弃暗投明，我们与邵氏明明是强强联合罢了！”
    清欢气得脸红通通的：“邵福禄，邵氏何时轮到你做主了？你就不怕五爷知道了，将你赶出家门？”

 第二百章 倾城，定不负使命

    邵福禄闻言，笑得轻蔑：“清欢娘子还是这般单纯！”
    “我阿耶恐怕时日已经不多了。我那傻兄弟，清欢娘子您不是应该更了解么？”
    “你觉得他能担得起邵氏当家的重任么？”
    正说着，他神色突然变得锋利起来：“邵氏，早晚都是我的！我现在提前为邵氏谋求些好处，又有何不可？”
    “你！卑鄙！”清欢气得一时失语。
    邵福禄不以为意，轻佻地看向了倾城：“说到底，我还要感谢叶会长送来的邀请函呢，不然我都没有机会在这捡漏！”
    郭子维眯着眼，挡在了倾城身前：“的确，我们没有立场指着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一张邀请函，能帮五爷揪出奸佞之人，便也不算浪费了！”
    子维的话让倾城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倾城缓和了一下心情，迅速整理着思绪。
    这三人结盟，那接下的地其他人便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擒贼先擒王，制敌攻其弱。
    还好他们的‘王’与‘弱’都是同一人。
    李思虽纵身商贾，但心中底色还残存着一丝良善。
    想到这里，叶倾城忽然抬眸看向了同样一直没有讲话的李思。
    少女的眼神如冰川一般，好似能直接穿透李思的内心。
    “少将军，不知您此举是单单为了对付我们叶家呢，还是为了让长安众多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迁离呢？”
    “若是单为了对付我，那如今我手中的筹码已然什么都买不到了。”
    “为了给百姓们一线生机，少将军是否可以适时收手了？”
    李思眼眸中快速闪过了一丝焦灼，但很快他便又扬起了下巴：“我万和牙行的事，便不用叶会长操心了！”
    “既是商人，自当唯利是图，妇人之仁，便只会倾家荡产。”
    “你骗人！”叶倾城皱着眉，没有一丝犹豫便直接道破了李思的伪装，“你若真的铁石心肠，又怎会教导万小郎君学了武艺后要行侠仗义？”
    李思眼中明显有些慌乱，高大的身躯不由得轻晃了几下。
    叶倾城还想乘胜追击。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狂躁生风，暴雨如注！
    厅堂的门咯吱咯吱地响的此起彼伏，一道闪电以金蛇状闪过，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惊雷。
    角落里一不起眼的素衣客人忽然有感而发：“这是预示！是不祥！是天劫！是天灾人祸！”
    “是长安百姓之灾祸！是我等无能之狂响！”
    “想我蓝某人，好不容易筹得了些银两，自以为足以投身救世，今日却不得不对现实低头！”
    “蓝某身弱言轻，卑微至此，了然无望！了然无望了！”
    说罢，他忽然推开了厅堂一侧的门，迎着风雨做出了一个要冲刺的姿势。
    狂风冲击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流淌下来，很快便浸湿了衣衫。
    “哈哈哈哈……”他仰天长啸，潇洒地抹掉了脸上的雨珠，振臂高呼道：“就让这大雨，浸透蓝某这碧血丹心罢！”
    就在他准备冲出厅堂之时，郭子维一个飞奔便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蓝郎君！请留步！”
    蓝郎君不解地看了一眼郭子维：“这位郎君，我欲淋雨明志，就算日后感染风寒，我也快乐爽朗，您为何要阻拦我啊？”
    “您出了这个门便是自动弃权了！求您别放弃，还有转机啊！”
    郭子维被风吹得狼狈，一张口便吃了不少雨。
    “这位郎君真是说笑了，你既在场，方才的境遇你应该都见识到了。”
    “蓝某人手也不快，筹码也不多，哪还有什么转机？”
    说罢，他拖着郭子维又向前迈了一大步，视死如归：“我欲乘风雪而去，朗朗乾坤下，化为雪魄冰魂亦无悔！”
    “有！自然有！”
    郭子维一连吞了好几口雨水，声音囫囵而出，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叶倾城却心有灵犀，听得真切。
    她跑到两人身侧，清脆地重复着郭子维的话：“有！有转机！蓝郎君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那蓝郎君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位娘子，这只是蓝某的一种夸张的手法！你无需担忧，上天给了咱们这场风雨，那定是有天启，待我去亲身体验！”
    “咱们能否先把门关上再说！”郭子维忍无可忍，吃着雨水大喊了句。
    门关上后。
    郭子维狼狈地拭干了头发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说：“蓝郎君，既然一人无望，不如我们联手，搏一个机会！”
    “如何联手？”蓝郎君挑眉问道，“这位郎君，蓝某手中筹码是临近民户众筹而来，蓝某重任在身，就算拍不到地，也万万不能丢了手中银两。不然蓝某便再无颜面对邻里乡亲了！”
    叶倾城闻言，爽利地从袖兜里掏出了她西市商会会长的扳指，直接套在了蓝郎君的手上。
    “这是？”
    “实不相瞒，我是西市商会的会长叶倾城，这便是我的会长扳指，你若愿意联手，这个就暂且交由你来保存。”
    “就算抛去它所代表的会长身份，单单这和田玉石也价值千金。”
    “我们若言而无信，郎君你尽管带走！”
    那郎君举起扳指在烛台前，借着光亮试了一下通透性。又轻轻敲了一下，扳指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的确是和田玉石。好，叶会长有诚意，蓝某愿意相信你们。”
    三人将蓝郎君拉到一旁：“郎君，您手里有多少筹码？”
    “五千两。”
    倾城默默点点头：“五千两加上我们手里剩余的三千五百两，八千五百两，还有希望。”
    倾城顿了顿，追问道：“郎君，方才你说这些银两是众筹来的，是多少居民众筹来得？你们想要在哪里安家？”
    “我们一共十户人家，只要能留在长安便好，在哪里都行，郊外也行。”
    “只是我们情况不一，有的一户四五口，有的一户只有二三口，家宅只要够用，明亮便好，无需太过宽敞。”
    叮铃——
    此时摇铃声又如期响起。
    那蓝郎君将手中筹码尽数交给了叶倾城，又恭敬地作揖道：“叶会长，拜托您了！”
    倾城握紧手中沉甸甸的筹码，笃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零一章 这水木堂果真不简单

    少女轻轻拉住了正要坐到一旁的蓝郎君，悄悄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道：“蓝郎君，快！大点声拒绝我！”
    蓝郎君先是一愣，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他嫌弃地推开叶倾城，用浑厚有力的声音怒斥道：“我蓝某人从不与女子为伍！联手？你想都别想！”
    说罢，便甩着袖子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其他客人见状也纷纷冷哼起来，对叶倾城此举嗤之以鼻。
    少女表情微妙，悬空的手尴尬地揪住了裙角，每个指节都格外用力。
    蓝大兄弟，您这演技未免也太差了！
    家仆催促道：“叶会长，你再不坐好，就要被取消资格了！”
    “好好好！马上！”
    顶着众人不屑的目光，叶倾城悻悻地坐回到位置上。
    烛台再次熄灭。
    “各位客人，新一轮开始。”
    “这一轮的地位于和平坊，位置虽不算好，但到底在城内，且用地没有限制，可做府宅可做商铺。”
    “占地十二亩，起拍金额每亩二十两。”
    叶倾城看着手里的筹码，快速思考着这一轮是否参拍。
    这地虽好，但以叶氏的预算来说肯定是拍不到的。若加上蓝郎君的筹码，才可一试，但这面积又无法满足蓝郎君一众人的要求，她万不可占用了他们的银两却不满足人家的要求。
    看来这一轮，她只能当个看客了。
    少女刚想放下号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机敏。
    虽然她不要这地，但却可以借此捉弄一下万和牙行和邵福禄那个叛徒！
    让他们吃个闷亏。
    只要她表现出非常想要这地，他们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像此前几次一样抬价恶意争抢。
    哼，那本会长就陪你们玩玩！
    想到这里，她重新握紧了号牌，默默地闭上了双眼，静待着摇铃声响起。
    很快，轻盈的“叮铃”声传来。
    众人一触即发。
    倾城反应极快地举起了号牌。
    并且为了表现得激进，她故意装作用力过猛的样子，将那号牌直接甩了出去！
    只是不料她没掌握好方向，那号牌不受控地穿过了长台，直直地飞向了站在中间的那家仆。
    “小心！”倾城惊慌喊道。
    感受到了危险在靠近，家仆灵敏地侧身一闪，便用两指轻松地夹住了号牌。
    在场其他客人见状，不约而同地发出闷笑声。
    “叶会长，您就算想要这块地，也不用攻击人家啊！哈哈哈……”
    “您未免也太过心急了！”
    “肃静！”那家仆怒斥了一声后，将号牌顺着长台用力一推，便正好滑到了叶倾城面前。
    “叶会长，加价。”
    齐木盯着那家仆，眉眼间充斥着怀疑，一个普通的家仆，居然能有此身手……看来这水木堂果真不简单。
    叶倾城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我加五十两。”
    犹豫了下，她又补了一句：“郎君，对……对不住啊！方才我实在是手滑……”
    “叶会长！”
    那家仆脸上满是愠怒，一边制止着叶倾城，一边轻挽着因此凌乱了的发丝。
    “多余的话，就莫要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叶倾城立刻捂住了嘴，悻悻坐下。
    她一脸狐疑地看着那家仆。
    他之前身上的冷面感好似瞬间便烟消云散了，而且他夹着号牌的手势，似是在哪里见过……
    好生熟悉！
    接下来的几轮，几位客人分别加价了五十两。
    到了万众瞩目的第九轮。
    叶倾城装作努力争抢的样子举了牌子，却特意悄悄放缓了速度。
    家仆眼眸一闪：“齐木先生，请！”
    果然中计了！
    不出叶倾城所料，这种杀人诛心的活齐木是不会错过的。
    齐木轻巧起身：“我加价二千八百六十两。”
    话音刚落，厅堂内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叶倾城也跟着叹了口气，心中却暗爽起来。
    齐木果然按照她手里的筹码加了价，如此高价的地，下一轮就不会有人愿意出价了。
    这个高价地，就请齐木先生您收好！
    正如倾城的预测，第十轮果然轮了空。
    烛台一亮起，倾城就装作惋惜的样子哀怨地盯向了李思和齐木他们。
    邵福禄得意地示威：“叶会长，只剩下最后一块地了，看来今日您要空手而回了！”
    “邵福禄，你别得意得太早！”清欢回怼道。
    倾城悄悄拉住了要去与邵福禄理论的清欢，低声说道：“可以了，说多了小心露出破绽。”
    郭子维盯着倾城，夸赞道：“干得漂亮！”
    “最后一轮，定要多加小心，心理战才最磨人。”
    倾城嘴角轻抬：“放心。除非这地不符合蓝郎君的要求，不然我叶倾城势在必得。”
    最后一轮即将拉开帷幕。
    众人归位，除了李思、齐木与邵福禄，其他人都垂头丧气。
    做戏要做全，叶倾城皱着眉将号牌往长台上一丢，故意轻砸了一下隔板。
    “这位娘子，咱们也不算亏。”
    “虽然可能拍不到地。但您别忘了，咱们还能挑一副乔先生的字画呢，也不算白来！”一旁的胖客人探了个头过来，安慰道。
    叶倾城尴尬地挤出了个笑容：“郎君说得是。”
    “娘子，不知您婚嫁否？”
    “啊？”
    那胖客人笑容可掬：“实不相瞒，我一来就瞧上您和您身旁的那小娘子了。”
    正说着，他又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我还未娶妻，我不挑，你们俩谁我都愿意。既然拍不到地，带个媳妇回去，我也不算白花钱买这邀请函呀！”
    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滚！”
    听到叶倾城冷淡地答复，那胖客人立刻变了脸色：“真没眼光！我乃堂堂……”
    “黄郎君！您聊够了没？”
    家仆板着脸丢过来一块香，正正地砸在了那胖客人头上。
    胖子抱着头立刻缩回到自己的隔板里，服软道：“够了够了！”
    叮铃——
    家仆一脸正色：“各位客人，这是最后一块地了，请各位珍惜机会。”
    倾城盯着那家仆，不禁皱起了眉。
    这家仆好似又重新补了妆容，额间的朱砂也从莲花状又变成了一个小火焰的图案。
    这人也太奇怪了？

 第二百零二章 心服口服

    家仆缓缓道来：“这次是两块地组成的组合地。”
    “第一块位于崇德坊黄金地段，占地十亩，只可建造家宅和寺庙，不能建造商铺。”
    “第二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城郊外十公里处，占地八十亩，其中有二十亩为农田，不用搭建任何建筑，只能耕种使用。”
    “两块地同拍但分别立契，起拍金额为每亩十五两。”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起了香：“仍然是半炷香，请各位客人，深思熟虑！”
    清梨香袅袅而来，倾城指尖轻揉着太阳穴，脑中飞速运转。
    两块地一共是一百一十亩，每亩十五两银，那便是……一千六百五十两。
    城郊八十亩可建家宅的土地，若是平均分给十户人家，那便是一户八亩，应该正好满足蓝郎君的需求。另有二十亩农田可以租出去给农户，还可以给他们创作一些营收，降低一些拍地的成本。
    城内的那一块地小是小了点，但位置还是不错的，总比没有强！
    这一局，她定要力挽狂澜！
    少女双手紧紧握住了号牌，前所未有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李思他们以为她手中只有三千五百两，那她便要做出只有这些银两的样子。
    叮铃——
    倾城还是第一个举起了牌子，加了五十两银。
    接下来，有两三个人也轮流举了牌子，因为这次是组合地，且其中大部分宅地在郊外，感兴趣的人并不多，所以竞争也并不激烈。
    很快，前八轮结束，其中只有两人加价一百两，其他均加价五十两。
    金额累计已经到了二千一百五十两银。
    叮铃——
    第九轮开始。
    家仆恭敬地将手比向了邵福禄：“邵郎君，请！”
    邵福禄得意地起身，特意望着倾城的方向说道：“一千五百两。”
    “你！”倾城故意抬高了音量，伪装成失声抱怨的样子。
    皱起的眉头、抬高的指尖、甩开的号牌……
    一整套表演行云流水。
    如期地迎来了邵福禄的奚落，和家仆的冷脸制止。
    少女表面惋惜，眼眸中却暗藏野心。
    叮铃——
    叶倾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号牌举起。
    不过动作太快，号牌再次脱手而出。
    这次那家仆没有来得及躲闪，号牌直接拍在了他的脸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家仆的脸红得发紫。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冷冷地吐出六个字：“叶会长，加价。”
    少女目光笃定，高举起号牌：“加五十两！”
    “成交！”
    烛光亮起。
    邵福禄闻言，第一个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叶倾城，你现在加的价，可都是要在这里如数付清的。”
    “可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最后付不出来！”
    倾城冷哼道：“我报得出口，便给得出！三千七百两银，一文都不会少！”
    邵福禄笑得愈加轻狂了：“你手里几个字，我还不知道么？”
    “咱们入场前，所备银两都经过了水木堂的查验，才换成了对应的筹码。你若有足够的银两，现在就把筹码亮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叶倾城扬起下巴，大手一挥便甩出了四千两的筹码在长台上。
    “瞧！”
    邵福禄被眼前的筹码怔住，不可置信地拿起了每一片筹码查看真假。
    “肯定是假的！”
    他的手越来越抖，翻看过最后一张后，嚣张的气焰瞬间被熄灭。
    “居然是真的……你这筹码哪里来的？”
    李思与齐木铁青着脸站到邵福禄身旁。
    邵福禄刚要开口，齐木抬手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邵福禄，你与叶氏联起手来给我们下套，用上反间计了是？！”
    邵福禄痛苦地捂着脸，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少将军、齐木先生，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叶氏今日真的只带了六千两银，若我邵福禄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
    齐木甩开邵福禄的手：“邵郎君，您就莫要再演了！”
    “这次是我大意了，连累了少将军。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今日拍到的地都需尽数转交给我万和牙行，请邵郎君言而有信！”
    “若我发现你在搞什么鬼，我齐木便直接打断你的腿！”
    说罢，李思与齐木转而看向了叶氏众人。
    李思拱手道：“叶会长、郭郎君真是好算计啊。这次李思我输的心服口服！”
    齐木阴阳怪气地附和道：“恭喜叶氏拍得宝地！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说罢，两人便一阵风似出了门。
    “多谢啊！”倾城笑盈盈对着两人的背影欢快地喊了一声。
    郭子维也耀武扬威地补上了句：“少将军别急着走啊！还能去挑幅画呢！”
    一旁的邵福禄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起身扼住了倾城的手腕：“叶倾城！你们可是一开始便对我有所隐瞒？你带来的就不是六千两是不是？你们从未对我邵氏坦诚相待？”
    倾城眼神锋利如刀，一步步逼近邵福禄：“就凭你也配问这句话？！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是一样货色么？”
    “我们叶氏真诚与邵氏结盟，对五爷、对元宝，还有你都真诚以待！没想到你邵福禄居然见风使舵，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如何对得起邵氏？”
    邵福禄急红了眼：“那你多出来的筹码是哪里来的？”
    “你可以抛弃叶氏向万和牙行投诚，我们自然也可以与他人结盟。”郭子维冷哼道。
    他话音刚落，蓝郎君便喜滋滋地走了过来。
    他盯着凌乱不堪的邵福禄，恍然大悟：“我还纳闷为何叶会长会在现场临时找人结盟，原来是有人背信弃义啊！”
    说着，他骄傲地抬起了大手指，向邵福禄展示着手上的会长扳指。
    “这位郎君，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说起来，蓝某人还真该感谢您呢！若不是您，我还没机会捡到叶会长这么好的盟友呢！”
    邵福禄闻言，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这边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的家仆却无心理会他们。
    叶倾城不好意思地去与他之前，却发现他正自顾自地照看自己的脸。
    屋外狂风骤雨未停，天边仍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那家仆手持铜镜，极力地贴近着身前的烛台，想将自己的脸看得更真切些。
    叶倾城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脸，才发现他的脸颜色惨白如梨花，脸颊边缘正在慢慢地逐渐裂开。
    少女不禁瞪圆了眼睛：“啊！！”

 第二百零三章 一模一样？

    铜镜“叮当”落地，折射出了一道光影，正好打在了家仆眉额间。
    火焰似的花钿似乎变得扭曲起来。
    叶倾城僵在了原地，这大白天的，虽说是阴天也不至于见鬼！
    她咽了咽口水，闭上眼，悄悄地握住了腰间阿宁送她的护身符。
    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郭子维他们闻声也慢慢围了过来。
    “倾城，怎么了？”
    见又有人来，那家仆突然抓了狂，用双手在脸上不停地乱摸，嘴里还不断地喃喃道：“我的脸我的脸……”
    倾城好奇地睁开了条眼缝，刚偷瞄了一眼，便迎来了一声尖叫。
    “不许看！！”
    家仆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惊慌失措的便跑进了内室。
    只剩下呆愣在原地的叶倾城。
    “阿姐，怎么回事啊？你不是来道歉的么？怎么把那家仆气哭了？”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他脸裂开了……”
    她话音刚落，那家仆便又神采奕奕地走了回来，只是额间的花钿又变回了莲花状。
    “阿姐，他这不是好好的么？”清欢不解地用手试了试倾城额头的温度，“你是不是累得眼花了？”
    叶倾城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我绝对没有看错！”说着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说，“方才，他这里和这里分明都裂了好大的缝！就像瓷器开片那样！”
    郭子维闻言，满脸狐疑地瞧了瞧那家仆。
    在他路过的时候，又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
    暗自皱起了眉头，这味儿不对啊……
    家仆端着身子，摇了下摇铃：“各位客人，现在请随我移步到先生的画室挑选字画。”
    “这边请！”
    家仆引着客人们出了厅堂。
    叶倾城惊魂未定，迟迟没有动身。
    清欢轻声提议：“阿姐，你若不舒服，咱们就不去了，反正咱们府上多的是乔先生的字画！”
    “那可不成！“
    清欢声音很小，却还是被那家仆听到。
    他反应极大，眉眼间满是怒气。
    见叶氏三人满脸疑惑，又变得轻柔起来：“哦，我的意思是，我们水木堂向来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给各位字画，就不能让各位空手而归。”
    “叶会长，还是去挑一副！否则，先生要怪罪我了。”
    叶倾城双手冰冷，唇角都快要被咬碎了。
    还不是被你吓的！
    你现在倒是装起可怜了……
    正在她犹豫之时，蓝郎君劝说道：“叶会长，白捡的东西，为何不要啊？来都来了，走！”
    这句“来都来了”正中叶倾城软肋。
    她不好再推辞，只好悻悻地点了头：“那好。”
    众人撑着伞跟着家仆一路到了乔先生的画室中。
    画室在庭院中间单独的二层阁中，四周种着郁郁葱葱的松柏，透着股阴森的气息。
    叶倾城不自觉地轻轻搓了搓双臂：“这么大的画阁，居然不点个炉火。”
    郭子维眯眼笑道：“正因为是画阁，点火太危险了，一整屋的作品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众人一进门便兴奋地欣赏起乔松年的字画。
    那无礼的胖客人只看了几眼便做好了决定，指着正中间那幅吆喝着：“我就要这幅最大的！”
    家仆冷哼一声：“您确定？”
    胖客人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我就要这个！怎么？你们可是舍不得？”
    “方才你说得可是这画室里的画随便挑！现下可不能反悔！”
    “取下来，给他包起来！”家仆冷着脸说道。
    胖客人如获至宝，翘着二郎腿坐在了画室中央，得意洋洋：“这做什么都要先下手为强，最值钱的已经是我的了，你们就后悔去！”
    就在其他人给那胖子道谢之时，清欢忽然扬声笑了起来。
    “这位娘子，你笑什么？”
    少女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我笑你，慧眼如炬！就这么精准地，把这画阁中唯一一幅不值钱的给挑走了！”
    胖客人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
    “小丫头，你可莫要信口雌黄！这画若不值钱，怎会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清欢闻言直接笑弯了腰。
    抬手指着拿掉画之后的木壁说道：“正是因为这里显眼，但原来的木头年久失修，失去了光泽。这整个画阁都是陈年楠木建造的，很难找到一样材质的木头替代。”
    “乔先生应是为了挡住这块污暗的木壁，才找了幅够大的画挂在这里的。”
    家仆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位娘子说得不错。整个画阁，只有这一幅画不是出自乔先生之手。”
    胖客人脸瞬间僵住了：“我……我要换一幅！”
    家仆不屑地将方才那幅画卷放到了胖客人手中：“对不起，已经给您包好了，请您笑纳。”
    在其他人的嘲笑声中，那胖客人抱着画卷直接坐到了地上，蹬着腿大哭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花了钱买了邀请函，一块地都没拍到！连画都没捡到！！”
    清欢闷笑着：“怪就怪你自己没眼光！连乔先生的画都不认识！”
    倾城与子维默契地对看了一眼，便一起将那胖客人扶了起来。
    少女眼中闪着明媚的笑意：“你别哭了！我把我的名额给你！你再挑一幅就是了！”
    “此话当真？”
    “不可！！！”
    那胖客人还没来得及接受倾城的好意，家仆的呵斥便又及时传了过来。
    “怎么又不可？”
    那家仆眼神略闪躲，甩着袖子回：“不可就是不可！况且，叶会长的画作，我们已经替您选好了。”
    “拿上来！”
    另一家仆端着个精致的画匣快步走了上来。
    他恭敬将画匣交到了倾城手上后，便着急要走。
    正在此刻，郭子维一把扼住了他的肩膀。
    倾城趁机轻抬起了他的下巴，
    下一秒，一张与方才那家仆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了她瞳孔中。
    唯一的区别便是郭子维扣住的这位，额间的花钿是一个圆点。
    她不可置信地在两个家仆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你们是双胞胎？方才我砸到的，是你？”
    众人见状，亦是一阵惊慌。
    那带着圆点的家仆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是我！”
    正在此时，又一位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家仆走了出来。
    他脸颊处已然裂成了一块一块的样子，额间的小火焰却让人记忆犹新。

 第二百零四章 原谅你了！

    三位家仆一起站在了叶倾城面前。
    “既然娘子已经发现了，我们便也不再隐瞒。”
    “我们三个不是兄弟，只是乔先生给我画了一样的脸罢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叶倾城追问道：“为何要画一样的脸？”
    三人不约而同地垂了下头。
    迟疑了一会，火焰的那位终于开了口：“因为先生喜欢美的事物，这张脸是先生觉得最美的一张脸，所以将我们都画成了这样。”
    美的事物？
    叶倾城歪着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们的脸：“这脸也就长得一般啊？”
    咳咳——
    郭子维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戳倾城。
    “哦哦哦，我的意思是，这脸虽美，但还不至于被称为最美！”
    “这张脸若不是最美，你这小丫头倒说说看，何人最美？”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一张与那三位家仆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皱纹的脸赫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三位家仆一齐跪在了那来人面前，大声喊道：“先生！”
    他背着手，一脸怒气地指着三个家仆，呵斥道：“你们三个蠢物！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们，莫要一起出现，会吓到人的！”
    “先生，今日风雨大，堂内多人感染风寒，实在是人手不够了。”
    这人就是乔松年？
    都说才子多自傲，看来他不仅自傲还自恋啊！
    “啧啧啧……”乔松年发现了火焰家仆的脸裂开了，用手轻抚了下，“怎么这么不小心！说，是怎么弄成这样了？”
    那家仆吓得全身发抖，连连叩首道：“先生，原谅我！”
    叶倾城看不过眼：“是我不小心砸的！你若怪，就怪我！”
    “又是你！”乔松年冷哼一声，“你先污蔑了我的美，又毁我妆容！若不是看在叶禄的面子上，定然不会放过你！”
    “你既拿好了画，便快些走，莫要在这里妨碍我教训家仆！”
    少女“噗”地笑出了声，饶有深意地围着乔松年绕了一圈：“你若不饶过他！这画我今日偏偏就不拿了！”
    “你这丫头！”乔松年一秒破防。
    他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后，甩甩手道：“好！我答应你！”
    他转头看向了那小火焰家仆：“还不快随我去补妆！”
    说罢，便带着那家仆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清欢好奇地凑近了倾城：“阿姐，他为何这么害怕我们不拿这画？”
    倾城与郭子维一起笑了笑，将那画交给了清欢。
    “你自己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清欢好奇地展开了画，只见图上赫然画着乔松年自己的自画像，一旁还写着四个大字“原谅你了”。
    “哦~原来如此。”清欢大笑起来，“前几日乔先生打碎了阿耶的琉璃棋子，两人冷战多日。原来乔先生是想借这画与阿耶和好啊！”
    倾城点点头：“没错！”
    “他不好意思直接将画交给我们，就扬言要送给位客人一张，借此让我们把画带回府上给二叔父。”
    “这两人吵架怎么如孩童一般！”
    清欢笑得直不起腰：“向来如此！”
    倾城瞟到了一旁失落的胖客人，特意走到他面前：“郎君，今日这画有些特殊的意义，就不便给你了。你若想要乔先生的画，日后可以到西市叶氏牙行来找我，届时我再补送你一幅。”
    胖客人先是一喜，又马上摇了摇头：“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您心善，与我此前见过的商人都不一样，能与您相识一场，我已不白来！”
    “在下姓木托，他日，定亲自上门拜访！”
    说罢，他拱手行了个礼后，便快步离开了。
    倾城看着他的背影感叹：“这个木托，还真有点意思！”
    清欢抱着画匣：“阿姐，子维阿兄的紫玉已经送回来了，咱们回府！”
    少女看着窗外的大雨，缓缓道：“清欢，你先带着画与契书回府。我与蓝郎君约了明日在牙行分配拍下来的地与剩余银两。”
    “这些东西必须马上送回府上，不能在外耽搁太久。”
    “我与子维还有个重要的地方要去。”
    --
    叶氏的马车停在了邵府门口。
    倾城与子维下车后，不顾邵氏众家仆的阻拦，连伞都未来得及撑，便风风火火地直奔邵五爷的房间而去。
    邵五爷的房间大门紧闭，阵阵药气不断从房内散出。
    几个家仆与一个老婆子见两人要硬闯，死死地堵住了门。
    “叶会长！郭郎君！你们不能进去！”
    “你们让开！我们有重要的事要与五爷商议！”
    其中一家仆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刀放在了自己脖颈处，威胁道：“叶会长，郭郎君，你们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我们不能放人进去！”
    子维不想连累无辜：“倾城，他们也是按吩咐办事，算了。”
    叶倾城抿了抿嘴唇，抬眸问道：“我只问你们一句，五爷现下，是否安好？”
    老婆子支支吾吾：“安……安好。”
    少女的目光如朗月：“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老婆子闻言，将头垂得很低，久久不敢吭声。
    “好，我明白了！”
    她顿了顿，追问道：“邵元宝在哪？邵福禄可回府了？”
    几人听到倾城的话，相互对看了下，便一起跪拜在地。
    “叶会长！您问的这些，我们都不能说！”
    “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几个！”
    郭子维拉了拉倾城，低声说道：“我看咱们在这也问不出什么了。既问不出，不如亲自去看！”
    倾城先是一愣，马上便明白了子维的意思。
    邵府等级森严，邵元宝与邵福禄均有自己专属的马车，他们是否在府上，去看看马厩便一目了然了。
    少女眼眸深邃清寒：“好！既然今日不便，那我们便改日再来探望五爷！”
    “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我与郭郎君等下要去两个不同的地方，但我们只带了一架马车来。”
    “时间急迫，可否借府上闲置的马车一用？”
    其中一名家仆闻言，立刻起身拱手道：“这事简单，不知两位需要多大规格的马车？我这就去安排！”
    郭子维嘴角一扯：“叶会长要去拜访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座驾马虎不得。可否带我们去马厩亲自瞧瞧？”
    “这当然可以，两位请随我来！”

 第二百零五章 偏方

    倾城与子维跟着家仆到了邵家的马厩。
    邵福禄的马车格外显眼，元宝的马车果然不在。
    倾城心底一沉，这定是邵福禄捣得鬼！
    元宝几日未露面，他若在府上，以他的性格若是轻伤难愈定然会闹得整个邵府鸡飞狗跳，怎会如此安静？
    五爷应该还不知邵福禄替代元宝去了水木堂，更不会知道邵福禄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邵氏，酿成大祸。
    齐木临走之前威胁邵福禄要他交出今日拍到的所有土地。
    他从水木堂回来不去平安牙行灭火，却直接回了邵府。此刻还将五爷的房间严防死守，怕不是要恶人先告状！
    她与子维默契地对了下眼色。
    子维马上心领神会：“不好意思，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我们还是晚点再走。”
    不等家仆回答，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往回走。
    “叶会长！郭郎君！你们不能这样乱闯……”
    家仆阻拦不及，便直接吆喝来了邵府的守卫。
    绵密的雨交织成无数个无形的天幕，两人坚毅地齐头并进，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在五爷的正堂前，被快步赶来的守卫们拦住。
    守卫们熟练地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二人困在其中，并慢慢逼近。
    方才堵在房间门口的那老婆子从五爷房间里走出，嘴角扯起一丝阴险：“看来是我们邵府太大，两位这是迷路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给两位领领路！”
    她话音刚落，那些守卫便蠢蠢欲动起来。
    倾城冒雨大吼：“慢着！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多次说阻拦我们与五爷见面？”
    “我们是五爷的朋友，与元宝甚是相熟，怎么从未听说邵府还有一位当家的女主人？”
    那老婆子冷哼道：“我是谁与你们何干？你们只需要记住，我是未来邵府的老夫人便好了！”
    “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倾城还想与她掰扯，郭子维却先开了口：“让我来。”
    下一秒，他语气忽然变得柔软：“原来是老夫人啊！恕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心系五爷的病情，才如此急切！”
    “实不相瞒，我们刚得了个偏方！或许可以助五爷痊愈！”
    那老婆子听了郭子维的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中暗自窃喜。
    都说偏方害人，若是老头子真能死在他们手上，她与三郎君岂不可以坐享其成？
    “那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偏方？”
    郭子维猜中老婆子的心理，故意说得离谱：“五爷腿脚不便，现在又卧床不起，实则是被厉鬼缠了身！”
    “我们叶氏牙行的徐宁牙郎是太史局徐少监的千金，她说这种情况，需要用一碗烧尽的生灰，混上念过百遍以上金刚经的符水，一饮而尽。次日便可好转。”
    “这方子虽凶险，但若成事，便可后顾无忧了！”
    叶倾城轻咳了几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嘀咕着：“你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轻车熟路啊！不怕阿宁告你啊！”
    “过奖过奖。情急而已，阿宁才不会这般小气。”
    那老婆子眼中露出一丝凶光，但很快眉眼就弯成了月牙：“好！既然是徐少监千金的法子，那我便信她一信！”
    “来人，按照这位郎君所说，速去准备！”
    “是！”
    “慢着！夫人，以免贵府家仆没有化符的经验，我自请亲自去熬制！”
    郭子维的话正中老婆子下怀：“那就再好不过了，劳烦郎君！”
    “另外，今夜雨大，我家掌柜已经在雨里站了许久，可否让她进屋等待。”
    老婆子先是一阵犹豫，但转念一想，若是按照他们那偏方老头子就算不死也得送半条命，反正有她与三郎君守这老头子，这叶娘子也无法靠近五爷，进去便进去。
    “好！娘子请！”
    郭子维低声说道：“在我回来之前，无论五爷发生什么事，都要忍耐。”
    “嗯。”
    倾城跟着老婆子进了五爷的房间，隔着屏风她似乎看到了里面跪在床榻旁的邵福禄。
    老婆子一进屋便带着哭腔钻到了内室：“哎~老爷子，您真是白疼了二郎君一场。”
    “家仆找了他一整天，都不见踪影。您如今病成这样，最后还不是三郎君寸步不离地守着！”
    叶倾城在外面极力地掐着自己的虎口。
    呸！这能装！
    下一秒，邵福禄的声音传来：“阿耶，您莫要怪罪兄长。”
    “阿兄孩童心性，又刚被那叶家娘子伤透了心，现在定然是自顾不暇。您不是还有我嘛！”
    叶倾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五爷低沉着声音，就像刚吞了一个破锣：“好孩子。”
    倾城谨记着郭子维的话，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坐立难安。
    半个时辰后。
    郭子维终于端着熬好的生灰符水回来了。
    倾城瞧了一眼那一碗粘乎乎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药汤，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子维，你这玩意给五爷喝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郭子维低声答：“你放心，是黑芝麻糊加红糖。”
    此时，老婆子闻声走了出来。
    她防备地瞧了一眼郭子维：“给我就好！”
    “好！”郭子维乖巧地递了出去，故意高声长吁了口气，“夫人定要小心些，这汤药中加了符水，定要端平，若被无关的人沾到了，会损伤福德。”
    郭子维此话一出，那老婆子伸出的手便烫手一般立刻缩了回去。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走不稳，还是郎君您来！”
    “那好！”
    郭子维表面不情缘，眼角却悄悄挂上了绕有深意的笑。
    叶倾城刚想趁机跟上去，便被那老婆子毫不留情了拦了下来。
    “娘子，您就不用进去了！”
    “我……”
    “倾城，在这等我便好。我给五爷喂了药就出来。”
    郭子维趁机向倾城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要按捺住情绪。
    “好。”
    郭子维端着药汤进了内室。
    瞬间便对上了邵福禄半带威胁的目光：“郭郎君，我阿耶现下身体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百零六章 邵氏，交给你了

    郭子维瞄了一眼床榻上的邵五爷。
    他脸色透着猪肝红，额头黯淡如灰，艰难地半睁着眼睛，奄奄一息。
    “明白。”
    郭子维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五爷身旁，舀了一勺汤药：“五爷，这是阿宁给的偏方，您试试看！”
    在说到阿宁的时候他特意停顿了下。
    邵五爷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听话地张开了嘴。
    五爷艰难地将汤药吞咽了下去，却因此咳嗽个不停。
    郭子维帮他擦拭流出来的汤药，五爷趁机捂住了他的手，在他手心快速写下了一个“等”字。
    等？
    等什么？
    郭子维虽然不解，但五爷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看这样子，五爷虽身体不适，心里却明白得很。
    他终于放下心来。
    “郭子维，你这药行不行啊？我阿耶为何咳嗽不止？”
    邵福禄孝子演得上头，随手便是一通指责，再加上脸上焦急的神情，连他自己都快要信了。
    郭子维不紧不慢地答：“邵三郎君，您莫要着急。这汤药粘稠，第一口难免不太适应，也是正常的。”
    老婆子见状立刻扯了扯邵福禄的衣角，对他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三郎君，他说得对。需得一整碗都喝下去，才能见效呢，您别着急！”
    邵福禄嘴角一翘，却装作怒气怔怔的样子：“好！若我阿耶有任何闪失，我定会让你们叶氏一命赔一命！”
    咚咚咚——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倾城不解地推开门，一邵氏家仆提着个食篮站在了她面前。
    “娘子，这是方才醉香居崔掌柜差人送来的吃食，说是听闻五爷生病，特意送来的。”
    “好，给我！”
    倾城一头雾水的接过食盒，正要送进去，那老婆子就又出来拦她。
    邵五爷趁机紧紧握住了郭子维的手，低声说道：“元宝找到了。”
    郭子维此刻终于明白了五爷的那个“等”，原来是在等元宝的下落。
    邵五爷嘴角斜向一边，眼神冰寒刺骨。
    下一秒，他便发出了呼吸艰难，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身体瘫软地倒在了郭子维身旁。
    “阿耶！阿耶！您怎么了？”
    邵福禄闻言立刻推开了郭子维查看情况。
    见邵五爷痛苦万分，他立刻便飙出了泪花，紧紧地握着五爷的手痛哭流涕起来。
    “阿耶，您还有什么话，快对我说罢！”
    邵五爷睁开了一个眼缝，装作慈爱的样子拍着邵福禄的头：“好孩子，阿耶一直亏待了你，今日才看清真相。你才是那个一直把阿耶放在心里的孩子。”
    “若是你找到了元宝那个逆子，定要好生教训他一番，让他长长记性！”
    他顿了顿，又使劲地咳嗽了几声。
    邵福禄泪眼婆娑地点着头：“阿耶，福禄都记下了！”
    邵五爷回过一口气：“福禄啊，邵氏……从今往后，便交给你了。”
    邵福禄得偿所愿，立刻抱住了邵五爷。
    “阿耶！您就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
    邵五爷轻点了下头，忽然间，似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样子，直接倒了下去。
    “阿耶？阿耶？”
    邵福禄带着哭腔不停地叫着五爷。
    而后，他先是用手指试了试五爷的鼻息，又使劲儿摇晃了几下五爷的身体。
    确定五爷彻底没了反应后。
    他嘴里的哭腔瞬间就变成了狂妄的大笑。
    “阿耶？阿耶！哈哈哈哈哈哈……您老就放心地去！哈哈哈哈……”
    倾城听到了邵福禄的笑声。
    不顾三七二十一便直接冲了进来，看到已经没有气息的五爷，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邵福禄，你还是人么？”
    倾城说着直接扑到了五爷身上，抱着他的身体便开始一边摇晃，一边大哭。
    由于摇得太过用力，五爷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邵福禄正要回头。
    郭子维立刻眼疾手快地也扑坐了过去，用手盖住了五爷的额头：“五爷！您走得痛苦，都出汗了，我帮您擦擦。”
    那老婆子挑了挑眉，满脸欣慰地看着邵福禄。
    “三郎君，咱们终于等到这天了！”
    邵福禄轻揽过那老婆子的肩膀，突然红了眼眶：“奶妈，多亏了您。从小到大只有您是真心待我，我阿娘软弱无能，只会愁眉苦脸地叹气，活该她郁郁而终！”
    他正说着，突然怒视着邵五爷，两只眼睛都冒着火：“至于这老不死，从小便偏心那个蠢货！把我与阿娘丢在江陵从不过问，日日把那蠢货带在身边。”
    “殊不知邵元宝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他再如何用心栽培，也无济于事！”
    老婆子笑着轻抚了下邵福禄的脸：“三郎君，不。现在要改口叫当家的了！”
    她正说着，忽然转向了郭子维与叶倾城，眼神犀利“来人！给我把他们两个杀人凶手拿下！送到衙门去！”
    “杀人凶手？”叶倾城不解地反问。
    顷刻间，几个家仆一股脑地冲进屋来，不顾两人的挣扎，便控制住了他们的双手。
    那老婆子笑得愈发得意：“没错，你们两个是叶氏的掌柜和牙郎，因竞争关系，与我们邵氏早早便结了仇。”
    “趁着邵五爷病重，你们佯装结盟，实则杀人害命。”
    “这碗你们亲自熬制，又亲自送进五爷嘴里的偏方，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你们……好你个老婆子，你与邵福禄狼子野心，想要侵吞邵氏财产，居然还想嫁祸于我们！”
    “哈哈哈……阿耶亲口将邵氏交给了我，怎么能叫侵吞呢？倒是你们，堂外的所有人都是亲耳听到了郭子维说要用偏方救我阿耶，我阿耶喝下去便一命呜呼了，这还如何狡赖？”
    “拿下！”
    “我看谁敢！”
    正在此时。
    房间的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崔金盏带着邵元宝，以及醉香居的一众守卫一起冲屋来。
    邵福禄满脸惊慌：“邵元宝？你怎么逃出来的？”
    “难道是……”
    “不错！是我。”崔金盏把脚潇洒地蹬在桌凳上，笑着答道。
    “这不可能！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的？”

 第二百零七章 好一碗黑芝麻糊

    “十娘可以不知道，但你真的觉得我会不知道么？”
    邵福禄听到五爷低沉有力的声音，瞬间失了魂。
    他如木偶一般一寸寸地转过头来，在真切地看到五爷站在床边后，“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阿……阿耶。”
    邵福禄声音微弱，仿佛一瞬便失去了所有力气。
    倾城喜出望外：“五爷，您没事就好，您演技可真好，方才我都没瞧出来！”
    邵五爷呵呵一笑：“傻丫头，不演得真实些，哪试得出人心啊！”他顿了顿，扭脸看向了那老婆子，再次板起了脸，“这个恶毒妇人！你在江陵就小动作不断，做尽了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此前念你是福禄的奶妈，没有和你计较。你倒好，愈发地得寸进尺，把福禄一个好生生的孩子，教成了这样！”
    “你说！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老婆子被五爷尖锐的问话，吓得全身颤抖，跌跌撞撞地跪走到五爷身前。
    “无人指使，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养育福禄有了感情，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才酿成大错……”
    说着，对着五爷便不停地磕起了头。
    “砰砰砰”的磕头声在屋内显得格外响。
    那奶妈的额头渐渐从红肿磕出了血，又慢慢开始血肉模糊。
    看的人全身发麻。
    邵五爷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
    “把人带上来！”
    一声命下，两个家仆便拖着个被打得半死的小娘子进了屋，一把丢在地上。
    小娘子虽一身狼狈，但透过凌乱的发丝，仍可以看出她清秀可人的面庞。
    “蓉儿！”那奶妈与邵福禄几乎异口同声。
    倾城与子维不禁对看了一眼。
    邵五爷指着那小娘子怒斥：“冯奶妈，这女子就是你的女儿？”
    “你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故意让女儿与福禄产生感情。”
    “起初我觉得若福禄与你女儿两情相悦，我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这份缘分。殊不知，你们母女俩竟得寸进尺，挖空了心思教唆福禄去抢夺掌家之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甚至最后都开始向我这生父下毒手了，彻底成为了一个不忠不孝之人！我说的，没错！”
    冯奶妈闻言，突然抓住了邵福禄的肩膀。
    “三郎君，我与蓉儿的一切筹谋都是为了您啊！虽然我们已铸成大错，但我们是真心待您的。”
    “若不是邵五爷偏心，我们又怎会如此？”
    邵福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看看冯奶妈又瞧瞧邵五爷，一时竟左右为难起来。
    叶倾城见状，立刻开口劝导：“邵福禄，五爷从来没有偏心元宝！他把元宝带在身边是因为元宝自小便失去了阿娘，又生性纯善，容易受人蒙蔽。”
    “五爷提到你向来都是夸赞有加，他是对你放心才将江陵的一切都交给了你独立处理啊！”
    邵元宝不乐意地轻轻拽了拽倾城的衣袖，小声嘟囔道：“我也没你说得那般不堪？”
    郭子维将元宝拉到一旁：“元宝，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我不信！”邵福禄红着眼眶指着五爷，“他一心想把邵氏交给邵元宝，把我支到最远的江陵，是怕我抢了他宝贝儿子的风头！”
    邵五爷恨铁不成钢，大声喝住了他：“邵福禄！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此时，一直未吭声的崔金盏走上前来，从袖兜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了邵福禄。
    “邵三郎君，您自己看。”
    邵福禄哆嗦着展开了信，他细细地默读着信的内容，越看脸上的神情越诧异。
    “这信……”
    他终于读完，一脸不知可信地盯向了崔金盏。
    崔金盏撇撇嘴，长叹了口气：“这是五爷提前交给我保存的，他说若他出了事，就让我来邵府当众宣读这封他的遗嘱。”
    “元宝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早就心中有数。他说若是你真的做出了杀父弑兄这等恶行，便托我把邵氏卖了。”
    “若你锒铛入狱，则由我暂代邵氏掌柜之责，待你出狱悔改后，再亲自将邵氏交还于你。”
    “邵三郎君，五爷一直都对你寄予厚望啊。你真是寒了他的心！”
    邵福禄呆愣在原地，悔恨的泪水瞬间溢出，却没脸哭出声音。
    只是闭着眼，无声地向五爷跪地长拜，久久没有起身。
    “福禄。”
    元宝想要去将他扶起来，却被倾城拦住：“元宝，你让他跪，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
    冯奶妈见形势不对，直接抛下了蓉儿，想要趁机溜走。
    “你要去哪！”郭子维及时发现，厉声喝住了她，“像你这种自私自利，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真是不配做人！”
    咳咳——
    邵五爷抬手指向冯奶妈，满脸怒色：“立刻送交府衙！”
    “是！五爷！”
    正在两名家仆欲将冯奶妈拖走之时。
    “慢着！”
    邵福禄忽然起了身：“阿耶、元宝，还有在场的诸位。尽管奶妈有教唆之责，但到底我内心贪欲作祟，才做出了这等不仁不孝之事。”
    “我灌醉元宝将他困在青楼，偷走邀请函顶替他去水木堂参拍，又出卖了邵氏与叶氏，与万和牙行苟同。”
    “我明知冯奶妈想置阿耶于死地，不但置之不理，还想得渔翁之利。我利益熏心，罪不可恕。”
    “若此事移交府衙，邵福禄定然不能逍遥法外。我自当，亲自去府衙击鼓自首。”
    说罢，他向邵五爷磕了三个响头，便跟着那两个押解冯奶妈的家仆一同走了。
    邵五爷望着已无人的门口，欣慰地点了点头。
    “叶会长、郭郎君、十娘，今日之事多亏了三位！邵某不胜感激！”
    崔金盏笑答：“邵三郎君心地不坏，只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福禄今日能主动认错，并承担后果，他日归来必成大器。”
    众人正说说笑笑，倾城的目光却在崔金盏脸上定了下来。
    “十娘，倾城还有一事不太明白。”叶倾城一脸狐疑地围着崔金盏绕了一圈，“五爷为何会把遗嘱放在你那里？”
    “还说若福禄入狱，让你来代管邵氏？”
    “你们是何时背着我，建立起如此深厚的友谊了？还不从实招来！”

 第二百零八章 分地

    崔金盏罕见的红了脸。
    郭子维与叶倾城见状，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对看了一眼。
    “十娘、五爷？你们不会是？”郭子维震惊不已。
    元宝则在一旁一脸坦然：“你们不知道么？十娘已经和我阿耶在一起好一阵了！”
    “什么？！”
    叶倾城又惊又喜，立刻追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告诉大家啊？你们这真是强强联合啊！”
    说到这里，崔金盏眉头一沉，略有些愠怒地推了一把邵五爷。
    “还不是他！”
    “他说要先解决好邵氏的家事，再与我谈婚论嫁。他怕自己不慎遭了难，别人又要指责我克夫了。这才没有告诉你们。”
    “不愧是邵五爷，果真思虑周全！恭喜恭喜！”郭子维一脸佩服。
    五爷笑着轻揽过十娘的肩膀：“金盏，辛苦你了。”
    “现在好了，轻舟已过万重山！你们可以光明正大了！”
    倾城在一旁乐得不住地嘴角上扬，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好磕！爱磕！
    她正美滋滋地姨母笑。
    咕噜咕噜——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郭子维，你给五爷熬的那黑芝麻糊还有么？折腾了一晚上，我都饿了！”
    邵元宝闻言，两只眼睛也放起了光：“什么芝麻糊？你们背着我偷偷吃好吃的了？我也要！”
    众人被元宝逗笑。
    郭子维眯着眼趁机推走倾城和元宝：“走走走，别耽误这对患难鸳鸯啦！”
    “去膳厅，我给你们盛！都有，管够！”
    --
    下过一整夜的雨，长安的大街小巷都如宝石一般被洗刷得亮晶晶的。
    晨光熹微，倾城与子维一脸疲惫的回到叶府。
    两人刚走进庭院，婉儿和清欢便喜滋滋地迎了过来。
    “阿姐，你们总算回来了！”
    “我与阿娘昨日在路上见义勇为，买下了个落了难的小丫鬟。阿娘说就把她赐给你了！”
    倾城打着哈欠，一头雾水地摆摆手：“谢二叔母好意！我不需要丫鬟伺候，还是给清欢。”
    “一猜你便会这样讲。”婉儿笑得饶有深意，“我劝你先瞧一眼，再说！”
    正说着，她把那小丫鬟直接推到了两人面前。
    “阿桂？”倾城与子维脱口而出。
    倾城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注意到了那丫鬟眼角的泪痣。
    她猛得想起，此前在街上她偶遇过那与阿桂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丫头，还借给了她一把伞。
    想来，眼前的这位便是她。
    “你是借给我伞的那位小娘子？”
    小丫鬟扬起嘴角，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娘子你还记得我啊！”
    清欢笑得明媚：“阿姐，她叫谢云宁，借你伞的是她没错。”顿了顿，又忽然低沉下音量，“她是谢云宁，但也是阿桂。只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你说什么？”
    婉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昨日雨大，我回府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有人伢子在卖丫鬟。”
    “我想着，这雨下得这般大，就下车去劝诫那牙人改日再卖。小丫头站在雨里一直淋着，也没有什么路人，不是白白遭了罪么！”
    “可那可恶的牙人，说这户人家急需银两，昨日若不发卖出去，便要全家一起被债主砍死了。”
    “我看她实在可怜，便直接买了下来。”
    “谁知上了车，我才看清这丫头的面容。”
    婉儿说着，轻抚了下谢云宁的头发：“起初我也以为只是长得相似。回到府上一细问，才知道，她是失了忆，被她阿姐和姐夫捡回家的。”
    “被捡回家的时间，正是阿桂失踪的时候。”
    “我刚带她回府，她便觉得熟悉，残存的记忆中还知道一些府上的细节。这不是阿桂，还能是谁？！”
    倾城轻抚着谢云宁的脸颊，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了她泪痣处的皮肤。
    “这是个疤痕？”
    谢云宁闻言，不禁垂下了头，全身发抖的样子楚楚可怜。
    清欢心疼地解释：“阿姐，我与阿娘已经问过了，这段时日这丫头受了不少苦。”
    “还不止脸上有疤痕呢，身上、背上全都是。”
    倾城闻言，不禁湿了眼眶。
    谢云宁眼底微红，略有些惧怕地掏出了一条丝帕给倾城擦了下眼泪。
    这手帕正是当初她亲手买给阿桂的！
    这一刻，倾城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消除了。
    她开心地一把抱住了谢云宁：“阿桂！我终于找到你了！”
    被倾城抱在怀里的谢云宁顺从地也拍了拍倾城的背，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狡黠。
    她可怜兮兮地请求：“娘子，可以叫我云宁么？这个名字我已经用了很久了，已经习惯了。”
    “好，云宁。我答应你！”
    一旁的郭子维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阿桂，满脸的半信半疑。
    --
    安顿好阿桂后。
    倾城与子维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牙行。
    今日，他们与蓝郎君约好了要分配土拍的地块和剩余的银两。
    蓝郎君帮了他们大忙，作为掌柜，倾城是万万不能迟到的。
    叶氏大堂中，阿宁正忙着整理近日的宅源与收支。
    一户则清算着土拍剩下的银两。
    见两人进门，他们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你们怎么一脸丧气。”倾城忍不住问道。
    阿宁摆着手里的宅册：“你快看看，除了大宅子。普通百姓们能买得起的宅源，我一双手便数的过来了！”
    “如此下去，恐怕万和牙行那头，还会继续抬价下去！”
    一户也垂头丧气：“土拍的银两我已经数了好几遍了。本来还担心带去的银两不够多，没想到是有钱却买不到地。”
    “邵氏拍到的又被万和要了回去。”
    “咱们拍到的组合地，城内只有一块，城外的给蓝郎君他们分一分，也所剩无几了。看来要好好规划一番才行了。”
    倾城微微皱起了眉头：“别急，咱们一件一件来解决。”
    “一会先看下蓝郎君的意思，把地先分好，再慢慢筹划也不迟。”
    正在此时，牙行的大门被叩响。
    蓝郎君扶着个一身书香气的老翁进了门：“叶会长、郭郎君，这是我们村的张里正。”

 第二百零九章 诚意

    见张里正走路颤颤巍巍，倾城立刻迎了上去。
    “蓝郎君，张里正腿脚不好，你叫我们过去找你便好了，怎能辛苦里正走这么远的路呢？”
    张里正闻言摇晃着伸出手想握住倾城的手。
    老人家眼睛看不清，摸索了好一会，却错拉住了郭子维。
    不等子维出声，张里正便情真意切地说道：“这便是叶会长，您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是我自己坚持要来感谢你们的，这不怪玉声。因为老头我走得慢，来迟了，真是对不住！”
    “叶会长这手壮如男子，气血通畅，定能成大事！”
    子维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将张里正转向了倾城的方向：“里正，这才是叶会长。”
    张里正费力地又睁了睁眼睛：“叶会长，真是一表人才！”
    说罢，他示意蓝玉声拿出了卷自制的竹简交到了倾城手上。
    倾城展开书卷，是写得十分正式的委托书。
    竹简虽打磨的简陋，却留下了满满的手工痕迹。竹简上的字，隽秀整齐，用词讲究，连落款都盖得当当正正。
    “张里正，您想委托我们建造宅子？”
    “没错，玉声回来便将在水木堂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我们。”
    “我们村本来在城北，还没有这块地近呢。如今不但得了地，还能离城内更近些，大家都欢喜得很！”
    张里正停顿了下，情真意切地继续说道：“我们村都是做豆腐生意的，盖宅建宅这种事，也没有人懂啊！”
    “听玉声说，叶会长本也打算自己建造宅子，不如将我们的地也一起建了！”
    “至于银两，减掉拍地的成本，叶氏可以按照正常出售的价格给我们。除此之外，我们愿意再多付给叶氏一成作为牙钱。”
    “叶会长，您意下如何？”
    倾城没有料到张里正居然会直接将地一起交给她。虽然心里为得到信任而欣喜，但盖宅子对于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她心里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蓝郎君看出了倾城的为难：“叶会长，您可有什么难处？”
    “若是时间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们都可以等。”
    “我们现下都住在城南的庙里，已有安身之地。”
    “偶尔也会做些豆腐去附近的小路上卖一卖，满足基本生活也足够了。”
    郭子维帮倾城解围：“蓝郎君，时间只是一方面。”
    “最关键的是，我们也是第一次盖宅子，虽已备有成熟的木匠，但这其中的门道深远，我们也只能慢慢试错，叶会长是怕连累你们。”
    倾城感激地看了看子维，将手中的竹简重新卷好，恭敬地双手端送到张里正面前。
    “里正、蓝郎君，我代表叶氏感谢你们的信任。”
    “方才子维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土地我们还是按照土拍成本分割。至于这地，我们叶氏愿意一起承建，但在宅子建成之前，这份委托我们不能收。”
    少女眼神真挚，每句话都说得恳切。
    张里正笑了笑，接过竹简：“何为人品贵重，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
    倾城如释重负地起身，示意阿宁来做好清算。
    徐宁一手账簿，一手热茶款款而来。
    她正要开口，便被张里正打断。
    “这位牙郎，您不用念了。我们接受叶会长的提议，但您既然要先做事再收委托，这剩余的银两我们便先寄存在叶氏好了。”
    阿宁不禁皱起了眉头：“张里正，您这是何意啊？”
    蓝郎君笑答：“叶会长、郭郎君，那日在水木堂我们已然结为了盟友。既是盟友，哪有风险一家来担，成果一起分享的道理？”
    “你们的诚意我们已经领教过了，这剩余的银两作为日后宅子的订金，便代表着我们的诚意。”
    叶氏众人被蓝郎君和张里正打动。
    没想到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事情，居然有人能给予他们如此大的信任。
    叶氏众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向两人作了个揖：“叶氏定不负先生所望。”
    --
    傍晚，叶府。
    日光一寸寸消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静谧的蓝境之中。
    倾城端着碗参汤，带着云宁，叩响了叶禄书房的门：“二叔父！二叔父！”
    “不是说了我什么都不吃么？！你们还要问几次？”
    倾城有些诧异。
    二叔父向来是个好脾气，她来了长安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二叔父如此恼怒。
    咯吱——
    倾城大胆推开了门。
    她前脚刚迈过门槛，一个被揉搓地皱皱的纸团便滴溜溜地滚到了她脚边。
    倾城将参汤交给了云宁，一脸好奇地捡起了那纸团。
    纤细的手指慢慢展开纸团，竟是一张画作。
    上面画着两位郎君执书作画、喝酒下棋与烹雪煮茶的不同场景，而左上角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决绝书。
    倾城瞬间明白了过来，“噗”地了出声。
    看来二叔父这几日足不出户、茶饭不思，是为了画一幅回信给乔先生啊！
    听到倾城的动静，叶禄气得将毛笔一甩，没好气地斥责道：“不是告诉你们我要闭关，莫要来扰我么！”
    少女眨巴着褐色的眼睛，无辜地回：“抱歉，二叔父，我是来给你送汤的。”
    “哦，是倾城啊。”
    见是倾城，叶禄稍稍平息了怒火。
    他不自在地快速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与沾了墨的衣衫，用其他画卷挡住了面前的那幅：“你怎么来了？可是牙行出了什么事？”
    “哦，是也不是。”倾城收起了好奇的目光，拿出了一份书卷递给了叶禄。
    见二人要讲正事，云宁将参汤放在桌上后，便识相地出了门。
    倾城在叶禄对面坐定：“二叔父，还是那建宅的事情。”
    “这次拍得的组合地，城内的那块我想先放在那。先去考察一下城外的那块。”
    “建宅事大，我想带大家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
    倾城说着，帮叶禄展开了那书卷：“这是我与子维根据目前仅有的那土地的资料，攥写的计划书，请您过目。”
    “共享一进宅？”
    叶禄念着计划书上的内容，不解地发问。

 第二百一十章 山火令

    “没错，共享一进宅。”
    倾城笑盈盈地解释道：“因为这块地并不是很大。蓝郎君他们村便有十户，若想再给其他百姓提供住处，便不太可能了。”
    “城外居民，共享宅院是常事，但往往都只限于一大家人内。”
    “蓝郎君他们情况特殊，除了个别几人，比如那后搬来的张里正。全村人都姓蓝，也就是说他们全村人基本都是同宗。”
    “所以我与子维想的是，若地形也允许，放弃传统的三进院，尝试给他们建造共享宅院的一进宅。”
    “可以简单理解为，在传统的一进宅基础上，除正堂、东西厢房外，把原本倒坐房的位置也变成一户人家的堂屋。”
    “四户人家共享其中的庭院，在庭院中心处建一间稍矮一些的隔间，一分为四，替代原本倒坐房堆放杂物的功能。”
    “您觉得如何？”
    叶禄看着书卷上，子维与倾城画的示意图，陷入了沉思。
    他思忖片刻，提起笔在示意图上轻巧地画了几笔后，满意地调转了书卷的方向给倾城看。
    “你瞧瞧，这样可好？”
    示意图上，其他的部分都没有变动，叶禄只是改变了原本开门的位置，将大门位置改为四个小门，开在了一进院的四角。
    “多谢二叔父指点！”
    叶禄笑呵呵地抿抿嘴：“举手之劳而已，还是你与子维的想法好。”
    “你们尽管先去实地查看便好，这改过的示意图你得空再给叔父画上一幅，我去封信到江陵给你阿翁瞧瞧。”
    “你阿翁早年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建过不少宅子。”
    “好！那就劳烦叔父了！”
    倾城欣喜地抱起书卷，正要离开，一眼便扫到了叶禄桌面上被盖住的画。
    注意到倾城的目光，叶禄又略显慌乱地试图掩盖一番。
    却被少女笑眯眯地打趣道：“二叔父，您就莫要藏了，我都看到了。”她掏出方才在门口捡到的那张，继续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您与乔先生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学孩童赌气冷战！真是闻所未闻！”
    叶禄长叹道：“上次他送来那画作，你可见了？甚是无礼！”
    “此事他有错在先，我断然不能就此吃了闷亏！待我画一幅如意画作送回去，定要堵上他那张烂嘴！让他亲自上门来求与我的谅解！”
    倾城捂着嘴，闷笑着瞧了瞧眼前二叔固执的样子。
    真不愧是多年知己，连闹起脾气来都一模一样。
    忽然，少女眼中一丝机灵的神色闪过：“您不是想让乔先生先低头么！既然您帮了我，不如我也还您一计！”
    说罢，她笑着与叶禄耳语了一番。
    叶禄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好，就这样办！还是你这丫头鬼主意多！”
    叶禄急不可耐，立刻拿出了张新的画纸，便准备下笔。
    倾城眯着眼将参汤再次端到了叶禄眼前：“二叔父，您先把汤喝了！这可是二叔母亲自熬的！”
    “这当真是婉儿熬的？”叶禄眼中充满了疑惑的神色。
    “如假包换，为了这一碗汤，二叔母可是在小厨房里忙乎了一整天！”
    “弄坏了好几只砂锅，废掉了好几根参子，才熬成了这一小碗。除了您，我们可都没有口福呢，清欢想尝一口二叔母都不许！”
    “若不是她累得睡着了，还轮不到我来送汤呢！”
    叶禄脸上喜色难掩，一脸幸福地喝了一大口。
    倾城期待地盯着叶禄，只见他的脸色迅速地由红变青，又到白。
    下一秒，便一口将汤喷了出来。
    倾城慌乱地递了条丝帕过去。
    叶禄使劲儿咳个不停：“倾城，咳咳咳……现在我信了，咳咳……这汤定是出自婉儿之手……”
    呕——
    书房之外，靠在窗边的谢云宁手里握着几团废掉的图纸，皱着眉，眼中满是狠戾之色。
    什么破示意图，听也听不明白。
    哼，既然画不出，直接偷来便是了。
    --
    次日。
    庄严的钟鼓声接连传来，恢弘的城门打开。
    等待出入城的小商贩与赶路人早早地便排起了看不到头的长队，叶氏众人亦在其中。
    清欢打着哈欠吐槽：“我们不是要去考察好几日嘛，至于这么早出门嘛！”
    “阿姐你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都被子维阿兄带坏了！”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今日可不能怪我，是阿宁说今日情况特殊。”
    “有何特殊？”万一户眼睛都没睁开，便条件反射地发问。
    徐宁手中托着几枚铜板，一脸正色：“今日确实特殊，我昨夜为此行卜了一卦。”
    “卦上说我们此行宜早不宜晚，还应远水近火，少食荤腥。”
    “啊？这前面的我都能接受！这少食荤腥我可受不了！”万一户闻言，困意全无，瞬间便醒了大半。
    阿宁清秀的面庞忽然变得严厉：“不行！这几日我定要看严了你，你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吃一点！”
    清欢摇晃着脑袋：“阿宁，这其他的我都明白。可这远水近火是何意？”
    “咱们拍到的那块地在城南近郊，就在此前宋家老宅不远的上游处。”
    “那岂不是就在河沿上，咱们如何远水？”
    “我早有准备！”
    说着，阿宁神秘兮兮地将手又举高了些：“这几枚铜板，都是我找师兄念过咒的，叫做山火令，你们一人一枚带在身上便好。”
    “这样一来，无论咱们距离那河水多近，都不会比这山火令更近。”
    “这就叫做远水近火了。”
    叶氏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倾城伸手便要去拿，却被徐宁直接躲闪开。
    倾城不解发问：“为何？”
    少女清冷的脸上多了一分严肃：“现在还不行！师兄叮嘱过我，山火令是强咒，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失控，你们没有修行过，定要等出了城门再分给你们。”
    “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动，所以我才一路都将它们托在手心里。”
    正在此时，他们终于排到了过关处。
    倾城他们几人都顺利出了城。
    终于轮到了阿宁。
    看守的金吾卫见徐宁手中托着铜板，以为是要孝敬他们的，笑呵呵地便要去拿：“这位娘子，挺明白事理的嘛！”
    叶氏众人惊慌至极，齐声大喊道：“万万不可！”

 第二百一十一章 香香，最听话了

    那金吾卫狐疑地盯着叶氏众人，又瞧了瞧徐宁手上的铜板：“这不就是普通的铜板么？你们为何如此紧张？”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集体噤了声。
    见他们没有吭声，那金吾卫忽然严肃起来。
    他盯着徐宁仔细瞧了瞧，见她腰间吊着龟壳，头顶桃木发簪：“此人行事怪异，明明是女子却非要打扮成郎君模样，定有古怪。”
    “来人，押走！详细审问！”
    “官爷，且慢！”郭子维走上前，“敢问官爷，我朝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着男儿衣衫在外行走了？又有哪条律令规定，进出城门时不能手托铜板了？”
    “若都没有，那敢问这位官爷，我的朋友到底为何要被拉走审讯？”
    被郭子维说了一通，那金吾卫脸上一阵青白。
    他脸上挂不住，直接恼羞成怒：“你又是何人，胆敢在此妨碍金吾卫办事！一起抓起来！”
    “是！”
    那人手下开始动身。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呀！”
    叶氏众人纷纷表示不满，万一户空有一身武艺却不能与金吾卫动手，只得干着急。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殷切的声音从队伍后侧传来：“官爷官爷！”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一身穿暗纹绸缎衣袍，满身华贵的郎君带着满脸笑意挤了进来。
    “官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作证，他们绝对是良民。”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小串铜板，悄悄塞进了那带头的金吾卫手里。
    “我每日都从这里进出，您还信不着我么？”
    那带头的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嘴角微微上翘：“放人！”
    终于过了城门，阿宁迅速地将铜板分给了众人。
    清欢紧紧握住那铜板，轻叹道：“此行果然一开始就不顺利。”
    倾城瞧着那华贵的郎君有些面熟，好奇地问道：“郎君，咱们可是在哪见过？”
    叶氏众人也齐齐地打量起那华贵郎君来。
    “我怎么也觉得您很是眼熟？”郭子维托着下巴附和。
    “哈哈哈……”那郎君忽然发出爽朗的大笑，“你们当真都不认得我了么？你们在场的可都喝过我的茶汤！”
    经他一提醒，叶氏众人均恍然大悟。
    倾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原来是你啊！看你如今这装扮，可是发了财？”
    万一户更是焦急：“你的小摊不摆了么？我还想着今日若路过你那小摊再买些点心来吃呢！你那点心做的真是一绝，是其他地方都没尝过的好！”
    “叶会长真会说笑，我那小摊生意再好，也穿不上这些啊。”那郎君挠着头羞涩一笑，“我是找到亲生耶娘了。”
    “如今我也住进城里了，有了自己的宅院，还有家仆围绕，就像做梦一般。”
    倾城惊得目瞪口呆，还真有这种事啊！
    “那你为何这么早自己出城？不带家仆么？”
    那郎君立刻在唇间比了个“嘘”的手势：“叶掌柜您小点声，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耶娘送我去私塾读书，但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我……我就想摆摊。”
    他眼神真挚，幸福的面容中夹带着一丝焦虑。
    “所以，你现在就是赶去继续摆摊？”清欢追问道。
    “没错。因为每日都要骗过家人才能出来，所以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早早出摊。”他低垂着头，难掩失落，“很对不起我的那些老伙伴们，往日他们每次出工都会在我那吃上一口，现在却赶不上了。”
    叶氏众人有些震惊又有些心疼，气氛一时变得低迷。
    “他们虽赶不上了，但我们可赶得上。”倾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饿了。小贩，带我们去你的小摊，吃口东西！”
    众人一呼百应。
    小贩恭敬地向众人抱拳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万和牙行，内室。
    李思抱着香香没精打采，连眼睛都没睁开。
    齐木与慕容昭分别坐在他两旁。
    慕容昭将云宁偷来的书卷交给了李思：“少将军，这是叶倾城与郭子维下一步打算做的一进宅。”
    “请您过目。”
    李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齐木便立刻走上前接过了那书卷。
    慕容昭对李思此举十分不满，轻轻皱起了眉头：“少将军，大家同为主上做事，主上对您百般信任，为何碰到叶家，您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消极对待？”
    “大胆！慕容昭，你不要以为你是主上面前的红人，便可以在本将军这为所欲为了！”李思不怒自威。
    慕容怔在原地，在齐木的眼神示意下，才不情愿地半跪下来：“慕容失言，请少将军恕罪！”
    “只是……慕容不解，上次陈漱玉之事，我们本可以……”
    “慕容！”
    见李思的左手已呈剑指的手势，齐木及时喝止了慕容继续说下去。
    “你带来的书卷我们已然了解，这事暂时就不需要你来管了。”齐木语气严肃，却示意着慕容快撤退。
    慕容长叹了口气，向二人敷衍地福了个礼后，便欲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之时。
    李思忽然轻抬了下眼眸，声音沙哑低沉：“做好你该做的事，若再越界，就莫怪本将军不客气了。”
    慕容昭悻悻离去。
    齐木给李思倒了杯茶：“慕容也是好意，你这是何必呢？”
    出乎齐木的意料，李思忽然发狠将手中的茶杯捏碎：“对付叶家，我们可以有很多方法。不是只有扰乱对方这一条路。”
    说罢，他饶有深意地直视起齐木的眼睛，目光清幽深邃，情绪复杂。
    齐木不由得闪躲开李思的目光。
    “多谢少将军提点。”
    说罢，便摇晃了下手中的书卷，背着手快步离开了。
    李思望着齐木的背影，欲言又止，眼眸中恰有一丝失望闪过。
    空荡荡的内室中，将军形单影只。
    嗷嗷——
    香香清冽的叫声在此时却显得凄冷。
    李思极力地睁大眼眶，将眼底打转的颗颗泪珠逼退。
    将军的手上伤痕累累，横七竖八的伤口是多年来无声的印记，也是他曾经失去过的众多将士们在这世间存在过的印记。
    他指尖微颤，紧紧抱住了香香，温柔地轻抚着它的毛发，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狗。
    “还是香香，最听话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孔家庄

    城南岔路口，小吃摊上。
    四五组桌椅整齐地摆在路旁，两口满是岁月痕迹的大锅，再次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热气。
    叶氏众人吃着热汤面，一旁还放着小贩给他们细心包好的一大包茶点。
    小贩重新换上了以前朴素的衣裳，正马不停蹄地给过往路人倒着茶汤。
    唯一不同的是，在炉灶后，还藏着一包他来时穿的那绸缎衣裳。
    “叶掌柜，再加点茶汤么？”
    “不用了！我们也该赶路了！”倾城喝掉了一最后一口汤，将一枚银锭放在了桌上，“小贩，老规矩。我想与你打听一下上游的孔家庄。”
    “拍地时，听水木堂的人说，这孔家庄已经荒废已久，只是还残留了一片土房。你可有了解？”
    小贩拿起银锭在手里摸索了几下，将那银锭擦得晶晶亮。
    “还是靠自己赚来的银两看着顺眼！”
    “水木堂说得没错，孔家庄原来的居民都是孔家氏族的人，据说是为了躲避宿敌，忽然变卖了宅地，一夜之间便都搬走了。已经好多年没有人住了。”
    “不过，就在几个月前，听说那孔家庄出了些怪事。”
    正说着，小贩忽然降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有赶路人说，他们路过孔家庄时，看到那边有火光燃起，他以为有人便想去讨口水喝。”
    “可走进庄内又荒无一人。那过路人见有残留的炊具和水井，便想着随便做点吃食果腹。”
    “谁知，起火多次都是一燃便熄。”
    “打上来的水也是，刚倒满不一会儿，便会离奇干涸。”
    “那过路人在周围检查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脚印，便赶紧带上包袱跑了。”
    “后来他就在我这小摊上说了这事，一住在附近的老翁恰巧听了，说这叫做鬼占村。”
    “还让那过路人快些进城，去找大师拜一拜，去去身上的晦气。”
    叶氏众人闻言，均面露惊恐，齐齐地重复着：“鬼占村？！”
    杜贺摇晃着脑袋，娓娓道来：“这个杜某倒是看过类似的记载。”
    “但这种事，往往发生在有冤情的村落。均是那村子无辜遭了难，才会有冤魂回归故乡，为自己哭坟。”
    “也有说是，后人回村祭奠那蒙冤的先祖，由于太过思念，才集体出现了幻境，并不是真实鬼魂。”
    “总之，众说纷纭。”
    叶倾城咽了咽口水，居然还有这种事？
    难怪水木堂土拍时，那家仆说所拍土地来路清晰，亦没有纠纷与风水问题。
    这倒确实与活人没有纠纷……
    可却没说还有鬼的事啊！
    清欢早就吓得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抱住了徐宁的手臂：“阿宁，你可有什么法子？”
    徐宁为难地摇了摇头：“这……”
    万一户拍着胸脯起了身：“你们莫怕，我才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定是有人捣鬼！”
    “有我在，人来抓人，鬼来抓鬼！”
    郭子维笑着给众人壮了壮胆：“无论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并未害过他们分毫，有何可怕？”
    倾城默默点了点头，褐色的眼眸重新有了光泽：“好！出发孔家庄！”
    --
    一个时辰后。
    叶氏众人沿着河流，穿过了花海与麦田，从青石板路一路走到了黄泥小路上。
    一开始河边还有一些零落村庄的痕迹，但越往上游走就越荒。
    “阿姐、子维阿兄，咱们这路走得对么？怎么一户人家都没有了？”
    “咱们会不会已经走过了？”
    倾城重新查看了下手中的地图：“按照这图上所示，应该还有一段路。大家再坚持一下！”
    郭子维默默将倾城向外拉了拉。
    “你干嘛？”
    郭子维心有余悸：“阿宁不是说要远水么？你别总贴着河沿走。”
    倾城闷笑了一声：“你方才还言之凿凿，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现在是怎么了？又开始害怕鬼神之说了？”
    “我自然不怕。”郭子维眉宇间一丝怒气快速闪过，“不过……若是关于你的事，我便宁可信其有，以免事后悔恨。”
    红晕猝不及防地染上了少女的脸颊，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知道了！”
    倾城快速躲闪开眼神，继续转身赶起了路，只是不动声色地向外挪了几步。
    郭子维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倾城！子维！你们看，那里可是孔家庄？”开路的万一户扬着嗓子喊道。
    倾城顺着万一户指的方向望去。
    村庄聚集成圆扇形，地势高耸，河流环绕三面，与其他土地分割开来。
    背靠矮山，村前建有一座石桥与一座吊桥，河流间亦有石阶，但只在河水低潮时可通行。
    “全都对的上，看来就是这里了！”倾城答道。
    石桥还有一定距离，众人只好走到了吊桥旁。
    清欢低头瞧了下河水，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如今刚至初春，这河水怎么就如此湍急了？”
    “可能是地势有所变化，才与书卷上记载的有所不同。”杜贺指着对面的村落，继续说道，“你们瞧，在面对河流侧是建木障的，定是以前预防河水上涨的。”
    “但不知是年久失修损坏了部分，还是其他原因，那木障的范围远没有河沿长度长。”
    “我猜想，可能是河道在这些年间，改变过。”
    郭子维暗自思忖着杜贺的话：“杜贺说得有道理。眼下河水湍急，这桥也不知还是否结实，若不慎掉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安全起见，我与一户先试探一下。若确定没有危险，你们再跟过来。”
    “好！”众人异口同声。
    “我来殿后。”杜贺附和道。
    万一户随手捡了几根树枝，抽出佩剑熟练地削成了拐杖的样子。
    他将树枝分给了众人。
    又拿起了自己的这根举在身前，横过来比划起来：“你们看好了，若是一会吊桥摇晃的厉害，你们就这样，将这树枝卡在那吊桥的绳索之间，平衡自己的身体。”
    “待摇晃减弱后，再继续前行。”
    众人也纷纷拿起树枝模仿起万一户的样子。
    而吊桥对面。
    一个趴在木障旁注视着他们的黑影一晃而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吊桥

    万一户与郭子维率先迈上了吊桥。
    桥下虽河水湍急，但好在晴天白日，没什么风，吊桥虽长却还算平稳。
    万一户用力拉了拉吊桥的绳索：“绳子还算结实。”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去仔细查看了下边缘处，“绳结的确很久了，边缘处磨损严重，子维你一定要当心，一会记住我踩的木板，其他的切记不要碰。”
    郭子维眯着眼：“不如我在木板上做上记号，这样一会倾城她们便知道该走哪块了。”
    “好！”
    万一户从靴子上拔出两只匕首，递给了子维一把。
    郭子维暂闭起呼吸，嫌弃地接过了匕首：“我说你们这些侠士，就一定要把匕首藏在靴子里么？”
    万一户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回：“这样便更不会有人来偷了嘛。”
    两人依次在结实的木板上刻上了一个圆圈。
    在走到吊桥中段时，万一户使劲儿地踩了踩其中一块木板，感叹道：“真是难得，越是中间的木板，反而比前面的结实许多了。”
    郭子维闻言也拉着绳索小心翼翼地侧蹲下去，仔细查看起那些木板。
    忽然，他眉头微皱：“这木头，颜色不对啊！看着像是刷过一层什么东西做防护。”
    说罢，他又大胆俯身下去，摸了摸木板的侧面。
    “这几块木板的结构与前面的也有所不同，是由两块木板利用榫卯结构扣在一起的，所以比前段的那些都要结实得多。”
    万一户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这几块木板是被修缮过的？”
    “没错。”郭子维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但被修缮过，还是位手艺娴熟的木匠修缮过的。”
    万一户闻言冷哼道：“我就说嘛，哪有什么鬼神！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郭子维思忖片刻，在这几块木板上刻上了个双十的标记，心里期盼着倾城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几块最好能让杜贺好生查看下。
    就在此时，吊桥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两人反应及时，但不幸地是，两人条件反射地都拉向了同一边，吊桥因为重心不稳，大幅度地倾斜起来。
    岸边的众人见状，都不约而同地揪起了心。
    “子维你拉紧！”
    万一户大喊一声，随后迅速松开了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纵身滑向另一边。
    徐宁清冷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一户！”
    万一户将那拐杖灵巧地卡在了吊桥绳索与木板的连接处，整个人都吊在了吊桥之外。
    极大的外力使得整个吊桥恢复了原状。
    郭子维慢慢走近万一户吊着的那块木板处，向他伸出了手：“一户，我拉你上来！”
    “好！”万一户抬眸看向子维，却双眼一怔。
    “怎么了？”子维好奇发问。
    “这木板下面有字！”万一户极力地扭着脖子想将那些字看得更真切些。
    子维紧张地将手中的拐杖也伸向了一户：“一户，你拉着点！”
    吊桥再一次剧烈地摇晃起来。
    子维直接趴在了吊桥上努力地勾着一户的手臂，极力地控制着平衡。
    忽然，岸边的倾城好似看到了对面有一道黑影闪过。
    她眯起眼望向对岸：“你们看，对面吊桥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小洞口！”
    “好像还真是。”阿宁附和道。
    现下没有一点风，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伸手不打笑脸人，管它是人是鬼，若是能让对方知道我们并没有恶意，或许便不会如此对待我们了。
    想到这里，叶倾城站直了身体，将手摆成了扩音器的样子：“喂！对面的神仙！我们无意惊扰，只是见这里山清水秀，一时兴起，想一探美景罢了！”
    “请神仙高抬贵手！莫要收取我等贱命！”
    清欢撇撇嘴：“阿姐，这村子建在如此不便的地方，哪会有什么神仙保佑啊。”
    她话音刚落，那吊桥竟真的神奇地停止了晃动。
    “天啊，真有这么灵？！”清欢睁大了眼睛，心有余悸地合十了双手，默念起来，“神仙啊神仙啊，是小女孤落寡闻。无意冒犯，一会我过桥的时候，您可千万要让吊桥稳一点……”
    倾城闷笑着捂着嘴，这丫头……
    郭子维将一户拉上了桥：“下面写的是什么字？”
    万一户神色凝重，吐了句：“非孔氏者，必有去无回。这可是什么诅咒？”
    “若是诅咒，又为何要翻过去呢？”郭子维若有所思，“可能只是个玩笑，咱们先过去！”
    “好！”
    两人后半段走得十分顺利，没多久便顺利过了桥。
    随后倾城他们按照留下的印记也很快过了桥。
    “子维，我看到了你做的记号，按照木材的颜色和包浆程度来看，我可以确定中间那几块木板，定是半年内才更换的。”杜贺一走过来便迫不及待。
    “半年内？”郭子维眉头一挑，“竟比我预想的时间还要短。”
    一阵妖风吹过，倾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才过了午时，怎么已经暗成这样了？”
    众人抬眸看天。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压了过来，正正地停在了孔家庄上空。
    叶氏众人齐齐地被笼罩在阴影内。
    徐宁环视了四周：“这天色不对，似是要下雨，咱们先进村找个地方安顿下。”
    “对对对，咱们得远水近火。”万一户立刻附和道。
    众人点点头，便一起走过了写着“孔家庄”的石门。
    他们刚离开。
    一只持着红石短刀、满是疤痕的手，便从吊桥下的洞口缓缓伸了出来。
    短刀利落地将全部绳索砍断，河沿处发出一阵巨响。
    吊桥断成了好几节，先后淹没在河水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
    水木堂，画室。
    画室中窗子大开，乔松年正在慷慨激昂地作画，墨水甩得到处都是。
    咯吱——
    一家仆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刚探进个头，便被甩上了一脸墨水。
    乔松年眼眸森然，责怪道：“你怎么又不爱惜这绝美的容颜！”
    那家仆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先生，不是您说的嘛，若是有叶家来的信，定要第一时间给您送来。”
    “是叶家的信?！”

 第二百一十四章 借住

    家仆欣然地点点头。
    乔松年一把夺过了信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我看看，他向我道歉的态度，真诚否？”
    信件慢慢展开。
    一张一进宅的示意图赫然出现在了乔松年与家仆面前。
    “先生，这可是一张户样图？”
    乔松年缓缓皱起眉头：“叶禄给我一张户样图，是何用意啊？”
    家仆歪着头又仔细瞧瞧，忽然他指着图大声说道：“先生，您看这户样图，没有大门，而是四面都有一个小门，看着像是四户人家。”
    “叶掌柜是不是在诅咒咱们水木堂，早晚拆伙。”
    “有道理！这个叶禄，做什么事都弯弯绕绕的！居然讽刺我，我这就给他再回过去一幅！”
    说罢，乔松年便兴致勃勃地拿起了笔。
    --
    孔家庄内部地势平坦，遍地高大茂密的老树。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遗留下来的小宅子分布得错落有致，只是因多年无人打理，家家户户的庭院中都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
    雨滴已经慢慢滴落下来。
    徐宁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开始下雨了，这村里的小路都是黄泥，遇水后定然泥泞不堪，不如今日先好好歇息下，明日才有精神好好考察。”
    “阿宁说的有道理，今日天色暗沉，这里毕竟是荒村，咱们冒然走动也不太安全。”
    “咱们最好住在一起，这一户看着是村里最大的，大家就在此，先将就一晚好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便一起进了宅子。
    庭院中除了杂草，还有一些被丢得乱七八糟的碎木头，看似是家具上掉下来的一部分。
    “大家先分头查看下情况，等会在这庭院集合。”
    “好。”
    众人就自动散成了三组，万一户和徐宁去了东厢和膳厅，清欢和杜贺去了西厢和祠堂，倾城和子维查看正堂和后院。
    正堂内昏暗，郭子维点燃了火折子照了照墙壁上的挂着的字画。
    “怎么没有落款和印章啊？”倾城发问道。
    郭子维又依次照了照其他的几幅，都没有落款。
    “看来这一户的主人平日里一定行事低调。”郭子维又摸了摸字画的纸张，“纸张微黄，声音香脆，至少有十年以上。”
    倾城看到了地砖上的编号：“想不到一个村子里，居然还有如此讲究的人家，居然给每一块青砖都刻上了编号。”
    郭子维也俯身下来，正准备敲一敲地上的青砖。
    “子维阿兄，阿姐！”清欢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快来祠堂！”
    郭子维与倾城闻声赶去。
    这一户的祠堂就在西厢房的耳房处，不大却布置得很精致。
    杜贺指着祭台，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上面的贡品，还是热的……而且，这祭台上没有任何灰尘。”
    “屋里除了我与杜贺的脚印，便再没有其他人的了。”清欢连声音都发颤，“这村子该不会，真的……闹鬼？”
    万一户和徐宁也赶到了祠堂。
    “你们那边可有什么蹊跷？”倾城发问。
    两人一起摇了摇头：“没有异常，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灰都已经积得很厚实了。”
    “一床能用的被褥都没有，甚至连件遗落的衣裳都没有。”
    “咱们先回正堂去，生个火取暖。”
    众人心存疑虑地离开了祠堂。
    郭子维走在最后，用火折子点燃了祭台上没有点燃的香，淡定地甩下句：“诸位孔氏先祖，我等无意私闯，只求暂避一晚。”
    “若有冒犯，请各位，大人有大量。”
    暴雨来得很急，稀里哗啦地拍打在青砖地上，雨水顺着屋檐如珠帘一般滴答作响。
    正堂四门大开，万一户生起了一堆篝火。
    徐宁将从小贩那带来的茶点，一个个架在火上烘烤。
    “还好，带了些差点，不然咱们就要饿肚子了。”清欢来帮徐宁烤点心，“我现在总算相信阿宁说得宜早不宜晚了，若我们出门晚就碰不到那小贩，便也不会带上这么多吃食，也得不到这孔家庄这么多内情。”
    “阿宁，你真是神了。”
    说罢，她又将手中的铜板攥得更紧了些。
    徐宁“噗”地乐出了声：“咱们不是顺利到了嘛，不用过于担心了。”
    另一边，倾城与子维在地上沾着水写写画画。
    两人因是否拆掉原来的宅子重新建新宅，还是直接在原宅基础上改建，产生了分歧，正吵得不可开交。
    杜贺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不住地向徐宁和清欢求助。
    徐宁温柔地打断了两人：“倾城、子维阿兄，你们别吵了。先过来吃点东西！”
    叶氏众人围坐在了一起，各自抱着个香喷喷地茶点，狼吞虎咽。
    面前的篝火兹拉兹拉地不时有火星迸溅而出，顿时屋内温馨之极。
    倾城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不禁感叹：“若不是在探宅便好了，咱们还从未一起出游过呢！”
    万一户顿时来了兴致：“要是此时能有一壶好酒就更好了！”
    正在此时，徐宁悄悄抱出一只酒坛，摆在了众人眼前。
    “阿宁？这是哪来的？”
    “刚才在膳厅里看到的，我觉得你会需要，就抱过来了。”
    万一户眼中闪过一丝雀跃：“阿宁，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这宅子少说也荒废了有十年了，那这酒岂不是至少十年前的陈酒佳酿！”
    “甚好甚好！”
    清欢压低了声音：“一户阿兄，你忘了方才那祭台的事了？这酒你当真敢喝啊？”
    “有何不敢？”说着，他凑近了那酒坛使劲儿地嗅了嗅，“这味儿太对了！能喝上一坛这样的美酒，就算是因此送了命，我也认了！”
    众人被万一户逗笑。
    “欸，一户阿兄说得在理，就算要送命也得大家整整齐齐一起送。”倾城一时兴起也撸起了袖子，起身继续说道，“难得今夜宁静清幽，你可不能独享美酒！反正外面暴雨如注，咱们也无事可做，不如咱们玩个游戏！谁输了，谁罚酒！”
    “游戏？”众人异口同声发问。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真心话大冒险

    叶倾城眼眸明亮：“没错，这个游戏叫做真心话大冒险。”
    说着，她在堂内四处捡了几条小的木头块，递给万一户：“一户，麻烦你把它们都削成一样的木片。”
    万一户手起刀落，轻快地几刀便完成了。
    少女从火堆中抽出一根较细的柴火，用碳化的那一头在其中两块木片上用力点上了一个黑点。
    “好了！现在我手上有六个木片，其中两个做了标记，大家一起抽，抽到带黑点的人，除了要罚酒外，还要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便是要回答大家提的一个问题，一定不能说谎。”
    “若选了大冒险，则需要独立去完成一项任务，不能拒绝。”
    清欢不解问道：“那真心话的问题，谁来提？”
    倾城思忖片刻，扬头答道：“就另一个抽到黑点的人来问！”
    “大家觉得如何？”
    万一户第一个附和：“我赞成！这比划拳行酒令可有意思多了！”
    徐宁默默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我在小厨房里看到了碗，我这去拿。”
    倾城摆弄着手里的木片，询问剩下的人：“其他人呢？加入否？”
    “好！”郭子维眯眼答道，“反正今晚也没有探宅的条件，就放纵一回，我加入！”
    “我自然支持阿姐！阿姐做什么我向来都要跟着的！”
    杜贺呆头呆脑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加入，温书温了多日，许久没喝过酒了。”
    倾城满意地拍了拍手：“好！既然全都参加，我们可要说好了！不许反悔，愿赌服输！谁都不许耍赖！”
    —
    小厨房里。
    炉灶上有两个一样大的灶台，靠墙的位置放着个简易的木架子，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几只瓷碗和碟子。
    这瓷碗釉色水清，即使在幽暗中也透着光泽，与整个厨房格格不入。
    角落里，几只封好的酒坛子摆得层层叠叠，散发着阵阵酒香。
    徐宁借着火折子的光，凭借记忆在小厨房里寻找方才她瞧见的酒杯。
    “奇怪了，刚才明明就在这啊！怎么不见了！”
    徐宁又照亮了这一层架子附近的区域，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解地摸摸头：“难道方才是我的幻觉？”
    酒杯没有找到，她又将目光放在了那几只瓷碗上。
    她好奇地拿起了一只仔细瞧了瞧。
    居然是釉青瓷？！
    没想到这小荒村里居然还藏着这等物件，真是不可小觑。
    她将剩下的几只也叠在了一起，自言自语道：“眼下也没有别的碗可用，虽然用来饮酒有些亵渎了它，但也没办法了，就它了！”
    说罢，便抱着这一摞茶碗轻快地跑了。
    少女的身影刚消失在小厨房里。
    那灶台上的其中一口锅便开始暗暗松动起来。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灶台中传出：“你冷静点，我们不能被发现。”
    “那可是我的宝贝！！你没听到么，他们要用它去喝酒！”
    当——
    锅铲轻砸头骨的声音清脆响亮。
    方才那抱怨的人立刻没了声响。
    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是茶碗重要，还是命重要啊。明日咱们多洗刷下，无碍的，忍忍。”
    “哎……那好。”
    话音刚落，那灶台上的锅便停着了抖动。
    雨后的月亮明亮皎洁，月光清幽，小厨房再次平静如初。
    —
    正堂中。
    徐宁抱着六个小茶碗回来：“只找到了茶碗，凑合下！”
    说罢，便给大家分好了碗。
    倾城兴致盎然，高兴地将手里的木片扣在地上随意地打乱。
    “来，各位，请抽签！”
    除了郭子维，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玩，难免紧张。
    众人抽完签后，郭子维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子维阿兄，你笑什么？”清欢好奇发问。
    郭子维摇着头说道：“我不用看签，便知道是谁抽到了黑点！”
    “若我没猜错，可是阿宁和杜贺？”
    两人被说中，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清欢好奇极了：“子维阿兄，你怎么知道？”
    叶倾城闷笑着，抢先开了口：“因为你们的反应实在太明显了，就差将“抽到了”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一户和清欢没抽到便长叹了口气，阿宁和杜贺的脸肉眼可见的慌张。”
    众人闻言，不禁哄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俩谁先来？”
    杜贺闭着眼一口气将面前茶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男子汉大丈夫，我先来！我选真心话！”
    “杜贺好样的！”一户爽朗地夸赞道，“阿宁，你来问！”
    徐宁一时为了难，喃喃道：“可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阿宁，问杜贺的最好想了！”倾城急得直跺脚，直接凑到了徐宁身边耳语起来。
    徐宁闻言，不禁羞涩地笑了笑，而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了杜贺。
    “杜贺阿兄，我的问题是，你早早认定了清欢，到底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奉了父母之命？”
    徐宁一语落地，除了清欢，众人均一脸八卦地看向了杜贺。
    杜贺不解地睁大了双眼：“这问题好生奇怪。”
    “既是父母之命，我自然喜欢清欢，我们从小便被定了娃娃亲，当然要互敬互爱，日后还要相濡以沫，这两者有何不同？”
    杜贺此话一出，清欢脸色突然一沉。
    倾城听得目瞪口呆，她本是看杜贺平日憨傻又不善言语，想给他个向清欢表达爱意的机会，没想到杜贺这呆子居然说出了这种话。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除了杜贺还云里雾里，众人均沉默着不敢吭声。
    “咱们继续，该阿宁了！”清欢挤出一丝笑意，冷冷地道。
    “是啊，该阿宁了，你选什么？”倾城立刻附和着。
    徐宁偷偷瞄了一眼万一户，脸色一阵青白。
    有了杜贺的前车之鉴，她思忖了片刻后，低声答道：“我……我选大冒险！”
    刚灌了一碗酒的杜贺，已然有些兴奋。
    他笑呵呵地摆着手，又瞧了一眼万一户：“阿宁，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可不许反悔！”
    倾城听后心中大喜，一户阿兄与阿宁早就相互暗生情愫，但可惜两个都是不长嘴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更进一步！
    看杜贺这样子，大概与她想法一致，期待地等着杜贺的指令。
    只见杜贺突然坏笑着起了身，指着西厢房的祠堂说道：“你去把祠堂里那盘热乎乎的贡品端过来！就算你赢！”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到底比我强在哪？

    听到杜贺的指令，倾城气得立刻变了脸色。
    杜贺这个书呆子，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徐宁淡定地起身，利落答道：“好！”
    她刚出门，杜贺便受到了众人的集体吐槽和捶打。
    “杜贺，你真是浪费机会！你这惩罚若是给别人就算了，你可是忘了阿宁是什么出身？在座的最不怕鬼神的便是她了！”
    杜贺悻悻地抱着头：“好嘛，我错了……下不为例！”
    就在众人打闹之际，火堆下的青砖忽然动了一下。
    郭子维敏锐地听到了那一声轻微的“咔咔”声，顿时停止了动作，侧耳找寻着声音的来源。
    “子维，你怎么了？”倾城发现了子维的异常发问道。
    “你们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没有啊。”众人齐齐地摇着头。
    正在此时，徐宁端着那贡品回到了厅堂中。
    “你是不是听错了！”万一户大剌剌地回着，“阿宁回来了，咱们继续！”
    “兴许是。”
    没有再听到声响，郭子维也只能作了罢。
    众人重新分配了木片，这一次抽到黑点的人是清欢和倾城。
    “欸！虽然又没酒喝，但姐妹相互残杀，这戏码我爱看！”万一户起哄道。
    清欢不带一秒迟疑便一口气喝光了酒。
    徐宁感叹道：“清欢，我竟不知，你的酒量何时这么好了！”
    咳咳——
    清欢被呛到轻咳了几声，但很快便恢复了神色。
    少女的眼眸深邃，一丝挑衅在眼中一闪而过：“阿姐，你选什么？”
    倾城玩得兴奋，拍着胸脯一脸骄傲地说道：“我叶倾城一生坦荡！当然要选真心话了！问！”
    倾城的回答正中清欢下怀。
    叶清欢清了清嗓子，满眼幽怨地问道：“阿姐，你觉得你比我强在哪？”
    众人闻言均是一脸不以为意。
    杜贺埋怨道：“你对倾城也太好了！你这问题傻子都会答！”
    万一户也摆着手：“这个不算！这么好答的问题可不算数！清欢，你重新问一个！”
    倾城也没注意到清欢认真的神色，还以为她只是偏心她在放水，笑盈盈地与徐宁炫耀着自己命好，正好抽到了清欢来问问题。
    众人说说笑笑，只有郭子维意识到了清欢的异常。
    他担忧地拉了拉倾城的衣袖，倾城却没有在意。
    正在这时，清欢忽然没有预兆地提高了音量：“回答我！你比我强哪了？”
    众人被吓到，霎那间便安静了下来。
    倾城先是一怔，而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清欢。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妹妹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对面的清欢因喝了酒脸颊红通通的，睫毛微颤，呼吸因愤怒而急促，单薄的身体气得直发抖。
    倾城意识到清欢的情绪，立刻轻轻抱住了她，认真地回答起她的问题：“傻妹妹，在阿姐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比较呢？”
    众人看得呆了，担忧地看着姐妹俩。
    倾城的话温柔且坚定，眼眶微红，眼中满是关切。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发出。
    清欢又恢复了平日里俏皮的样子，笑盈盈地指着众人说道：“你们可是都信了？都被我骗了！”
    众人闻言，均松了一口气。
    叶倾城长舒了口气，撇嘴埋怨道：“你这丫头，装得跟真的一样，吓死阿姐了！”
    清欢吐吐舌头：“我当然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了！”她顿了顿，指着自己说道，“该我了，我……我也选真心话，阿姐尽管问好了！”
    倾城本想问个关于杜贺的问题，但忽然想起了方才杜贺那糟烂的回答，便故意绕开了他炙热的目光。
    “阿姐问你，你日后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清欢感激地笑了一下：“我叶清欢想嫁的男子，必须是有担当、有胆识、有智谋，又出身高贵的男子。”
    “他不一定建功立业，但一定不能出身商贾。最好有学识，见闻广博。”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悄悄地看向了一旁的杜贺。
    杜贺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失了魂一般，抬手便将万一户面前的酒也喝了个干净。
    “诶诶诶！杜贺，你怎么喝我的酒啊！”万一户没有眼力见儿抱怨了句便“腾”地一下起了身，“等着，我再去取些来！”
    说罢，便径直地走向了小厨房。
    就在此时，火堆下面的青砖又再次松动了一下。
    郭子维指着那青砖问道：“你们看到它动了么？”
    众人摇摇头，一脸狐疑地盯向了那火堆。
    郭子维不甘心，想要移开火堆看个究竟，倾城立刻阻拦了他。
    “这可是火！你疯了？”倾城拍了拍他的肩膀，“郭子维，你一口酒还没喝，怎么就迷糊了？我看你是盯着火看了太久，眼花了？”
    “别总一惊一乍的。”
    —
    另一边，小厨房的灶台上。
    穿着破衣烂衫的一老一少正各自顶着一口锅，靠在灶台上争吵。
    那头发青白的郎君气得吹胡子瞪眼：“这群人太过分了！又喝又拿！不但用我珍藏的茶碗喝酒，喝得还是我的藏酒！”
    年少一些的郎君闷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陆伯，您莫气，他们只借住一晚，能喝多少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藏匿在此才是大罪，若被这群过路人告发了，岂不因小失大？”
    陆伯翻了个白眼：“可我那藏酒一共才存了六坛，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上次在另一户的地下挖到卷名画，我才奖励自己喝上了两盏。”
    “那群人一来便喝掉了一坛！我岂能咽下这口气！”
    正在此时，万一户的脚步声渐近。
    那年少些的郎君警惕地一怔：“陆伯，有人来了！快藏起来！”
    说罢，两人便熟练地翻转了头顶的大锅，快速地缩回到了炉灶里。
    咯吱——
    万一户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
    他在小厨房寻寻觅觅，终于看到了墙角叠放在一起的酒坛。
    “原来在此！”他俯下身便抱起了一坛。
    此时，灶台下陆伯又气得上了头，头顶的大锅又跟着不住地颤抖。
    年少的那郎君吓得倒吸了一口气，极力地捂住了陆伯的嘴，陆伯才没骂出声。
    正在此时，正要出门的万一户，却猛然回过了头。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

    万一户重新走进了小厨房，站在了灶台前叉腰伫立。
    灶台中的两人极力地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下一秒，万一户一步迈到了墙角又抱起了一坛酒：“一坛哪里够啊！再多抱一坛好了，免得来回折腾！”
    说罢，便一手抱着一坛酒喜滋滋地离开了厨房。
    万一户的的脚步声渐远，陆伯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们都拿了三坛了！再这样下去，我十年的心血便全白费了！”
    他眯起眼睛：“这些人必须马上赶走！让他们也见识下我的厉害！”
    —
    万一户抱着酒回到了正堂。
    众人又摸了几次牌，除了郭子维，都轮流多次摸到过带黑点的牌了。
    众人难得如此放松，都喝的尽兴。几轮下来，新抱来的两坛酒也见了底。
    清欢半醉着发问：“子维阿兄，为何你每次都抽不中惩罚啊？定是有什么猫腻？”
    “是啊，子维，我们真心话都说了一箩筐了，你却还能全身而退！是如何做到的？”万一户追问道。
    郭子维笑了笑：“前两轮是运气，后面是因为我早已发现那带黑点木片的特征，所以才能次次避开。”
    正说着，他拿起其中有黑点的那两张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一张边角处有些磕碰，不及其他的尖锐。另一张，背面有两道黑褐色的纹路，很容易便认出来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万一户抢过子维手里的两张牌，不禁感叹道：“还是子维兄脑袋瓜子好使啊！我怎么没发现呢！”
    “不然我定要次次都抓到这两张，才能一直有酒喝啊！”
    倾城半醉半醒，撅着嘴没轻没重地推了下郭子维：“你小子不地道！为何要避开？可是不想与我等交心？”
    杜贺闻言也附和着：“子维，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你的家世、过往生活与情感，理想与抱负，我们还全然不知呢？”
    “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郭子维忽然遭到众人盘问，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醉了。我家境平凡，平头百姓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倾城虽知道子维的底细，但她猛然想起此前郭子维昏迷之时重复喊着的那几声“不要跳”。
    她刚想追问。
    砰——
    这正堂的门霎那间便全都一起关上了，发出了一声巨响。
    众人均停止了说笑打闹，齐齐地看向了大门。
    杜贺挠头问道：“这风有这么大么？雨不是都停了么？”
    说罢，便晃晃悠悠地起身准备去开门。
    正在他的手要触碰到大门之时，那大门又都整整齐齐地一起打开了。
    杜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指着大门，指尖不住发颤：“这这这……这里该不会真的有什么脏东西！”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那大门忽然开始不停地开开合合，一声声巨响在空荡的庭院中回荡着。
    砰砰砰——
    叶氏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大门，面面相觑。
    众人瞬间恢复了清醒。
    清欢抱着双臂躲在了倾城身后：“阿姐，会不会是这孔家先祖显灵了，在怪我们拿了他们的贡品啊。”
    “杜贺，都怪你出的这破主意！”
    万一户点头道：“清欢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把那点心送回去！”
    不料下一秒，万一户便僵在了原地。
    因为那贡品盘中的点心，不见了？！
    “谁把贡品吃了？”万一户不解发问。
    众人均无辜地摇了摇头，同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万一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发起了颤：“若没人碰过那点心，那它怎会……不翼而飞？”
    啊啊啊——
    就在此时，正对着庭院而坐的倾城忽然瞄到了庭院中有几团火光，正在半空中胡乱地飞舞。
    她头发发麻，抬手指着庭院，全身都在颤抖。
    徐宁手里攥着符咒正要开口，郭子维便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她。
    阿宁正疑惑着。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子维故意高声说道，“兴许是咱们叨扰了这里的先祖，这是这村里的主人在赶咱们走呢！死者为大，大家带好东西，咱们立刻离开！”
    郭子维说罢，便不动声色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
    “好！”
    众人心领神会，便一一附和着起了身。
    一户熟练地熄灭了火堆。
    倾城戏瘾上身，双手合十，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喊着：“无意冒犯，请孔氏先祖息怒！”
    叶氏众人狼狈地跑出了这宅子，一路向村口走去。
    见他们离开，陆伯与那年轻些的郎君终于挪开了火堆下的青砖，露出头开。
    “陆伯，还是您老厉害啊！一招便把那些人都赶走了！”
    陆伯叉着腰，得意洋洋：“姜还是老的辣！这些小毛孩怎能是我的对手呢！呵呵呵……我看他们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再入荒宅了！”
    说罢，他便开始查看起他的宝贝茶碗和酒坛。
    见酒坛只剩一个底，气得直跺脚。
    “这几个还挺能喝的，尤其是那拿着个佩剑的大块头！心疼死我了！”
    正在此时。
    砰——
    正堂的门突然全都齐齐地关上，与方才一样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陆伯不耐烦地说道：“哎，他们人都走了，你就别玩了！还不快帮我收拾一下茶碗！”
    那年轻郎君全身颤抖，眼睛瞪得溜圆，怔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大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伯皱眉问道：“钱袋，你怎得还不来帮忙？看什么呢？”
    钱袋哆嗦地指了指那大门：“陆伯，我……我没拉您的绳索！”
    “你说什么？”
    陆伯闻言，也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他缓缓地回过头，也看向了那大门。
    砰砰砰——
    就在此时，大门忽然开始不停地摆动起来，声声巨响伴随着空灵的回声。
    一股邪风瞬间卷起，从门外忽然向两人袭来。
    两人的衣角被吹起，砂石与枯叶让他们睁不开眼。
    “陆伯……该不会真的是孔家先祖，来找我们算账了？”
    钱袋一句话说得陆伯惊恐万分，手中的酒坛瞬间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两人无助地抱在一起，失声大喊道：“救命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虎添翼

    就在两人无计可施之时。
    大门忽然停止了摆动，一道低沉空灵的男声从两人头顶传来。
    “你们二人是何人？为何在我孔氏私宅内胡作非为？！”
    陆伯被钱袋吓得脸色发紫，不禁抱得更紧了些。
    陆伯闭着眼睛大喊道：“孔先祖！我们不是坏人！请您不要动气！”
    “我叫陆明，他叫钱袋，我本是住在下游树屋中的流民。”
    “十年前看你们孔家庄的人一夜之间全搬走了，我便想着来捡捡漏，看看你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
    “谁知你们什么都没带走，我一时贪心便直接住了进来，这一住便住了十年。”
    那空灵的男声再次响起：“那他又是谁？！”
    陆伯声音发颤着继续说道：“钱袋是两年前来的，是我在河边救下来的，他不知是从哪来的，磕到了脑袋忘记了以前的事。便与我一起住在了这里作伴。”
    正说着，他忽然心虚起来：“虽说我们偷偷卖了一些你们的物件换钱，但我们也只是为了生计！”
    “再说了，这些都是你们不要了的东西，我们俩也没多拿，卖了的银两足够吃喝而已！”
    沉默片刻，那空灵的男声又一次发出声响：“说！除了你们俩，还有没有其他人住在我们孔家庄？”
    钱袋举起手来，收起两根手指，比成发誓的姿势：“我们向孔家诸位先祖发誓！除了我们俩便再无其他人了！”
    “期间虽然有过一些过路人，但他们都是讨口水喝便走了！”
    “这里闹鬼的名声早就传播出去了，绝没有人会无端前来！也就今日，突然来了几个愣头青，在这里又吃又拿，但他们也已然被吓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咯吱——
    大门忽然打开。
    “你说谁是愣头青？”万一户摇晃着手中的佩剑，笑容明媚地跳过了门槛。
    两人正发着呆。
    叶氏众人便一起笑着走了进来。
    两人恍然大悟。
    钱袋怒气冲冲，皱着眉质问：“哦～原来是你们在装神弄鬼！”
    徐宁冷着脸：“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不是你们先吓唬人，我们又怎会有样学样？”
    陆伯气得红了脸，叉着腰怒骂：“你这小娘子惯会恶人先告状！还不是因为你们喝我的酒，还随便动我的茶碗！”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万一户：“尤其是他！可是酒鬼托生啊！贪心不足！”
    万一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者无罪，我们怎么知道还有人住在这啊！”
    “我还以为是孔家先祖留下来的呢。”
    郭子维闷笑着说道：“别吵了。你们方才说，一个已经住在这里十年，一个是两年前才来的。”
    “若我猜的没错，此前在岔路口小摊上传播孔家庄闹鬼的，便是你们俩！”
    被郭子维说中，两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钱袋悻悻地回：“本来这里好好的，也没什么人来。可是一年前不知怎得，突然来了几个穿得一样的人，在这里走走停停地画个不停。一呆便是好几日。”
    “我们俩怕那些人赖在这里不走，才出此下策，去那小摊上散播了闹鬼的传言。”
    “谁不知那岔路口的小贩是个大喇叭啊，只要让他相信是真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清欢摇晃着手指，逼近钱袋：“哦～你们两个真是卑鄙啊，一个装成过路人，一个装成附近的老者说什么鬼站村。原来就是为了独霸孔家庄啊！”
    “说！你们俩卖了孔家多少东西？”
    钱袋正要如实回答，陆伯便一把扯住了他。
    他仰着头，一脸不服气：“你们又是何人？我们凭什么要告诉你们啊？”
    “对啊！”钱袋也反应了过来，瞬间有了底气，“你们是何人啊？”
    叶倾城从袖兜儿里拿出契书展开给两人看：“看你们的样子应该识字，看到了么？这是孔家庄的契书，我们现在是这孔家庄新的主人了！”
    “你们两人过往无端侵占孔家庄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从今日起，你们便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两人被倾城喝住，发着呆眨着眼睛，不知所措。
    少女眼眸闪着星星般清亮的光，乘胜追击，故意摆出刁难的气势：“还有，你们俩方才可是已经招认了自己偷盗孔家物品换了银两的事。”
    “这可是妥妥的犯了罪啊！”
    倾城站到两人面前，故意提高了音量，尖着嗓子说道：“听说啊，这长安两县的县狱年久失修，晴天不蔽日，雨天不蔽雨，不但吃得清淡无味，还有老鼠蟑螂一抓一大把！”
    “不知道这偷盗十年！会被关多久呢？”
    “你别说了！”陆伯被倾城说得失了神，瞬间便失掉了方才的神气。
    他撇撇嘴，对着倾城俯身作揖道：“这位娘子，看样子您是他们的头儿？若您愿意放过我二人，您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等之事，我二人就算赴汤蹈火，也一定帮您达成！”
    说罢，他又轻轻扯了扯钱袋，喃喃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和女侠求情！”
    钱袋呆愣愣地附和道：“女侠，求您了！”
    叶倾城得偿所愿，满意地扶起了陆伯。
    “我的条件很简单，您既然已经在此地住了十年，定然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实不相瞒，我们想要在此地建造新的宅院，若能得到您二位的帮助，定能事半功倍。”
    “你们可否愿意啊？”
    陆伯与钱袋闻言不禁相互看了看。
    陆伯嘴角忍不住上翘，豪爽地答道：“这有何难？只要是这孔家庄的事，你们尽管问，我陆明定知无不言！”
    叶氏众人顿时喜色难掩。
    万一户拍了拍陆伯的肩膀：“陆前辈，我见您第一眼便觉得您定与我性情相投！您这朋友，我交定了！”
    陆明也握住了万一户的手：“好！陆明多谢侠士赏识！”
    郭子维眯着眼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陆侠士，郭某正好有一问想请教您。”
    “进村的那吊桥中间的木板都是新制的，可是您修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互助

    陆伯点点头：“没错，本来那吊桥已荒废多年，我与钱袋平日里都走另一侧的石桥。”说着，他语气突然变得哀愁，“直到一名过路人，夜里走了那吊桥，踩到了已经松动脆酥的木板，掉了下去。夜里我看不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自从那次后，我便一点点修了那吊桥。”
    “虽然修好后进村的人变多了，但对于我来说只是麻烦了一点，装鬼吓走就好了，总比让他们无端送了命好。”
    “原来是这样。”郭子维眼中燃起一丝敬佩，“陆伯，那你修桥用的木材，是哪里来的？您可知道那木板上有字。”
    “知道。”陆伯答得爽快，“这村子里许多人家都有暗道，每个暗道的入口处都挂着块木牌，写着‘非孔氏族人者，有去无回’。”
    “但这暗道我们俩经常走，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是看那牌子的大小与材质都与吊桥的差不多，便摘掉了几块拿去修了桥。”
    倾城追问道：“您说的暗道，可是方才您与钱袋藏身的地方？”
    钱袋点了点头，随后挪开了几块地上的青砖。
    青砖下先是一层砂土，然后是一层可以掀开的木板。木板之下，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长梯，深不见底。
    叶氏众人一起探头瞧了瞧。
    “好家伙，这孔家庄以前的村民，到底是做什么的呀？为何要挖这么深的暗道啊？”万一户不解地问。
    陆伯轻叹了口气：“我此前住在下游的树屋里，与他们打过照面。他们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村民，靠做笔杆为生。”
    “后来真的进到村子里，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家家户户内饰精致，字画繁多，不乏名家之作。”
    清欢追问道：“陆伯、钱袋，那暗道是互通的么？”
    “有些互通，有些不互通。我与钱袋也不敢走太深。”说着，他老脸微红，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我们只在有外人来时……装鬼，才会钻进去。”
    众人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郭子维望了望门外：“今夜天色已晚，大家先好生休歇，养足精神。明日就劳烦陆伯与钱袋带我们好好走探一下庄里了。”
    叶氏众人一起向两位作了个揖。
    “诸位客气了！”陆伯带着钱袋回礼道。
    —
    雨夜朦胧，曲江池上李思的花船仍灯火通明。
    膳厅中，齐木正与穿着便衣的官员们喝着热酒。
    一家仆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正对面，将一只杜鹃花插进了一只空酒壶，便又悄然离去了。
    齐木瞟了眼那杜鹃花，眼眸迷离。
    随后便起身连喝了三杯下肚，推脱着要走。
    不料，官员们正喝得尽兴，个个不依不饶：“齐木先生往日跟随少将军征战之时，彻夜狂饮都不停歇，怎么现下才温了几壶便要走呢？”
    齐木嘴角一扯，笑呵呵地摆摆手：“往日大家都是光棍一个，无人惦念。你们现在个个有家有业，只剩我一个年逾不惑还形单影只，怎得还要阻拦我去追赶你们的进程啊？”
    “哦？”众人闻言，两眼直放光，“齐木先生这是好事将近了？”
    “原以为是不胜酒力，原来是佳人有约啊！那我们便放你一马！哈哈哈……”
    “多谢各位老兄！齐木先行告退了，诸位想喝多久就喝多久，酒我齐木管够！”
    说罢，他轻快地拍了两下手，几名婢女便又端进来几壶酒和几碟冷菜。
    齐木一身酒气地走出膳厅。
    “先生，慕容娘子在甲一号房等您。”
    “好，我知道了。”
    齐木抖落了下衣袖，眼神瞬间从迷离变得深邃。
    他刚推开房门，一香粉盒子便直直地向他飞了过来。
    齐木灵敏地一蹲。
    啪——
    香氛盒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门上，在门柱上留下了一大摊白色粉末。
    齐木眯着眼对上了慕容满是怒气的眼眸。
    “你对我撒气也没用！”齐木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吃起了桌子上的香梨，“少将军行事正派，断然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之事，就算是为了主上，也不会破了底线。”
    “偷鸡摸狗？”慕容招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若没有咱们的‘偷鸡摸狗’，哪有他李思的恣意潇洒？”
    “虽然主上与少将军情分深厚，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主上的大事，我不信少将军还能全身而退。”
    齐木愤怒地砸了下桌子，眼神也变得冷漠：“少将军与主上的事，也是你我能妄议的？小心祸从口出，你这么多年的盘算就都白费了！”
    慕容昭闻言，自知理亏地半垂下眼眸。
    “说正事！我们拍到的、与邵氏转交过来的地，我全都派人找过了。没有主上要的东西。”
    慕容昭睫毛微颤，紧紧攥住了拳头：“那岂不是……”
    齐木肯定地点点头：“主上要寻的那印章，十有八九在叶氏拍走的那两块地里。”
    慕容昭笑着起身，轻抚了下齐木的肩膀：“我已经安插了人手在叶府，我可以帮你对付他们。”
    “与他们交好的邵五爷经过经过邵福禄那一折腾已经自身难保，更无力去帮扶叶氏。若叶氏无法独立开发那块地，你与少将军便可以趁虚而入，与他们合力建宅。那你们丢了地的损失，不就可以补救了嘛。”
    “届时，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帮我找到印章。咱们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木拨开慕容昭的手，思忖着喝了口茶。
    慕容昭看出了他的心思，妩媚地一笑。
    “你笑什么？”齐木发问。
    慕容昭淡然地也润了口茶：“齐木先生可是在担心少将军不同意？”
    “你放心，扰乱叶家的事我来做，你与少将军只需要适时向叶家伸出援手，提出与他们合力建宅便可以了。”
    “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东窗事发，被少将军问责了？”
    齐木抬眸看向慕容：“你想怎么做？”
    “你说这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慕容昭压低了眉头，嘴角微翘，“这就不用齐木先生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慕容昭走到窗边，轻推开窗子，轻巧地跳了上去。
    齐木疑惑着发问：“你这是？”

 第二百二十章 兵分两路

    慕容昭扫了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撞上了少将军，他又要对我横眉冷对了，他本就瞧不上我，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说罢，她一个利落地翻身便消失在了窗口。
    齐木淡淡地笑了笑，起身便要去关窗。
    月光微暗，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岸边，挺拔而魁梧。
    齐木感觉到有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扶窗的手不由得一颤。
    迟疑片刻后，一阵夹带着水汽的寒风吹过，他似是瞬间清醒了过来，低垂着眼眸关上了窗。
    少将军，齐木已别无他选。
    --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清冷。
    山谷间的孔家庄笼罩在薄雾间，透着股神秘的气息。
    陆伯与钱袋端着两大锅米汤和几块胡饼走进了大堂，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我与钱袋平日早上都只吃这些，你们将就下。”
    倾城扫了一眼钱袋抱着的胡饼，一共有六块，而他们共有八人。
    她取上一块撕成了三瓣，分给了徐宁和清欢。
    “今日勘察任务重，你们还要下暗道。我们三个记录资料而已，不费什么事，分一个就够了。”
    “这怎么行？”万一户霸气地又拿起一块撕成了两半，“我吃半个就好，这半块你们再分分！”
    正在他们退让之时。
    一个拉得长长的人影慢慢探进了厅堂。
    “娘子！看我带什么来了！”
    众人好奇地回头。
    倾城用手挡着阳光努力地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容。
    只见一个俏丽的少女身影轻盈地越过了门槛，眼角的泪痣虽逆着光却仍亮眼。
    倾城惊喜万分：“云宁？你怎么来了？”
    谢云宁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提起手上的包袱使劲儿地晃了晃：“你们走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夫人怕你们没有吃的，便差我送些吃食来。”
    说着，她一边打开包袱，一边往外拿着一个个用黄油纸包好的点心。
    很快便摆满了一地。
    众人喜色难掩，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谢云宁瞧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众人，不禁笑出了声。
    随后，又取下背后背着的大葫芦：“我还带了酥油茶，这可有茶碗？”
    “有！”
    从谢云宁进门，钱袋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只要云宁发问，钱袋便有问必答。
    这会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小厨房拿茶碗去了。
    云宁贴心地为众人倒满了酥油茶，自然地问道：“娘子，你们昨天来了一整日，可有什么进展？”
    “我来时，见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好生荒凉。咱们当真是要在这里建宅么？”
    倾城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茶：“哎，这里虽然距离城内直线距离不远，但弯弯绕绕要走好大一圈才能到达村口。”
    “现在还只是勘察，若是后面真的开建，光上山下河和搬运材料就着实不易，麻烦事多着呢。不过我们已然拍下了这地，也答应了蓝郎君他们，就算这里再荒凉，也没有退路了。”
    “哦哦哦……”谢云宁歪着头，干净的面容显得天真无邪，“娘子，那我可以留下来帮你们么？云宁不会做别的，给你们做做饭，煎煎茶也好啊！”
    倾城还未来得及开口，钱袋便红着脸应和起来：“好啊好啊！”
    咳咳咳——
    陆伯轻咳了几声，想让钱袋收敛收敛。
    钱袋却没有领悟他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云宁，眼睛都快要掉出来了。
    叶氏众人均看出了钱袋的心意，笑成了一团。
    清欢笑得清脆，拉着云宁打趣道：“女大不中留，云宁已经出落成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啦！”
    谢云宁捂着嘴羞涩地笑了笑。
    眼眸中却快速闪过一丝狡黠：“太好了，这个送上门的呆子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她顿了顿，直接贴到了倾城身边，害羞地回道：“清欢娘子莫要取笑我了。娘子还没出阁呢，哪里轮得到我啊！”
    说罢，她看似无意地垂下了头，直接钻进了倾城的臂弯。
    倾城宠溺地帮云宁遮上了脸：“快别说了，我们云宁都害羞了！你一个人来来回回的我也不放心，就留下来。”
    众人吃饱喝足，便分成了两组，各自出发了。
    一队由陆伯带着子维、万一户去勘测暗道，补全暗道的地图。
    另一队由倾城、清欢、徐宁和杜贺去查看庄内各宅屋的屋况和规模，绘制户样图。
    云宁和钱袋则留下来准备吃食。
    倾城他们根据陆伯给的路线图，先走到了孔家庄最深处的那户人家。
    这一户人家用篱笆围了一个清新的小院子，庭院中满是杂乱的野草，但仍残存着往日主人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宅子不大，只有正堂与东厢两排。
    清欢一进门便认出了屏风上的画作：“这幅画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一个小小的村庄里居然还藏着这等藏品，主人离开之时还没有带走，真是不可置信。”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一旁的杜贺也连连感叹起来。
    倾城好奇发问：“怎么了？可是有何发现？”
    杜贺指着这屋内各个梁柱的连接处，激动万分：“你们看这工艺，和这精妙的结构。其他民居多为砖、木、石相互作用搭建而成，但这宅子居然完全是由木头搭建而成，这在民居中甚是少见，就连在庙宇中也极为稀少。”
    正说着，杜贺轻抚了下窗框，满眼钦佩：“建造这宅子之人，不但木艺水准高超，还拥有极高的艺术造诣。”
    “每一个部件都经过了精妙的设计，单单这一个窗框的弧度便极为考究。”
    “不止如此。”徐宁盯着墙角里雕刻的花纹补充道，“这图样是镇宅辟邪的神兽，雕刻一个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他们只建正堂和东厢，也定然是有人看过风水的。”
    清欢越听越糊涂：“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心力，却只用木头搭建宅子。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这样就算设计得再精妙，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啊。”
    她指着梁柱继续说道：“你们瞧，这木头已然被蛀得变了形。孔家人难道没想过日后怎么维护保养么？”
    倾城眯着眼，若有所思。
    忽然，少女眼中透出了一股机灵的神色：“若是他们就没想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暗道

    清欢眉头挤在一起：“阿姐，你是说，这孔家庄就不是为了居住建造的？”
    “这里地势这么复杂，他们费力在此建宅又不住，为的是什么呢？”
    倾城耸耸肩，眼中一丝疑惑闪过：“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咱们再多走几户看看，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叶氏众人画好了这一户的户样图后，便一起转移到了临近的另一家。
    众人一走进那宅院，便不由得大惊失色。
    因为眼前的这宅子与方才的那间，无论是样式还是布局都几乎一模一样。
    清欢疑惑着又跑出了院子，抬眸重新瞧了瞧篱笆上的木牌，确定的确是另一户后，才悻悻地又回到了庭院中。
    众人迫不及待地进了正堂。
    杜贺快速查看了梁柱、暗房与门窗处的雕花。
    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样一样……这里的一切都与方才的那户如出一辙！”
    徐宁也在墙角处找到了相同的镇宅兽，满是担忧地说道：“这里也是相同的。怎么会这样？”
    倾城愈加确信自己方才的推想。
    “走，咱们走远一点，再看几户人家！”
    “好！”
    叶氏众人在庄内一连看了好几户，惊讶地发现，除了家具和内饰有轻微不同外，所有宅户全都一模一样。
    众人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循环，好似在重复着看同一间宅院。
    清欢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铜板，害怕地说道：“看来整个村子只有我们借住的那间不同，其他的都一样。”
    “阿姐，现在我是信了。”
    “这村子就像是搭建给外人看的一样，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倾城眉头紧锁：“确实奇怪，不知子维他们那边怎样了，咱们先回去等消息。”
    —
    另一边，郭子维与万一户跟着陆伯深入到暗道中。
    暗道中虽还算宽敞，但漆黑一片，万一户提着烛灯开路。
    只见暗道中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壁，走过一段路后，便会出现一小段铺了木板的台阶，通往一户人家。
    郭子维一边走一边补全着暗道的地图。
    陆伯小心翼翼地扶着石壁：“两位郎君小心，这暗道路滑，还常长出苔藓，我与钱袋经常走的几段清理过，其他的地方定要仔细些。”
    苔藓？
    郭子维生出疑惑，苔藓喜潮，只会生长在裸露的石壁上，这暗道里怎会长出苔藓呢？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暗道附近有水系经过，湿度足够大，才有可能催生苔藓生长。
    想到这里，郭子维忽然趴在了地上，将耳朵尽力贴近石板。
    “子维，你怎么了？”万一户不解发问。
    “嘘”
    郭子维将手指比在唇间，示意万一户噤声。
    极其微弱的流水声若隐若现。
    郭子维拿出匕首，撬开了其中一块石板。
    一条纤细的溪水赫然出现。
    万一户担忧地抱紧了自己：“子维，这暗道阴暗狭小，还有溪水……你还记得阿宁说我们此行要远水近火么？”
    “咱们还是快点上去！”
    陆伯马上附和道：“是啊，两位郎君。前面我也不曾走过了，再走下去，不知会遇到什么，实在太危险了。”
    郭子维眯起眼睛：“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孔家人把暗道修在溪水之上，一来搭建的时候难度就极大，二来正如我们所见，极易生长苔藓，让道路生滑难走。”
    “可见，这暗道并不是为了自己逃生所建。”
    “相反，他们是不希望有人进来，故意让此路难走，让外来的人知难而退。”
    郭子维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这暗道里面，若不是有藏身之所，藏着什么重要的人，便是有藏宝之处。”
    陆伯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我都在这住了十年了，也没见什么宝贝啊？”
    “这孔家人只有一些瓷器啊，字画之类的物件，穿着也极为朴素，看着不像是有宝贝的氏族。”
    一听到“藏宝”两个字，万一户忽然来了兴致。
    立刻抓紧自己的佩剑，拿到陆伯面前晃了晃：“陆伯，那是您没有深入探寻！”
    “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就去一探究竟，看看这孔家人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倾城拍了地，还能附赠个宝贝，果真是气运之子无疑了！”
    陆伯拗不过两人，便只好跟着他们继续前行。
    大约一个时辰后，郭子维渐渐补全了地图上的暗道。
    他指着地图最后一块区域说道：“这里应该还有一条路，是咱们还未走过的。需要先退回到方才的路口，走另外一边的分叉才能到。”
    因暗道狭窄，三人只好原地转了身。
    万一户将油灯递给了子维：“子维，小心。”
    郭子维按照地图的规律走到了推测的分叉口处，却意外地发现两侧除了石壁，没有任何岔路。
    三人不甘心地在附近四处敲了敲。
    万一户挠了挠头：“子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石壁不像有夹层的样子。”
    郭子维思忖片刻，轻轻挑了下眉毛：“今日先到这，咱们先回去，看来要将这地上与地下的地图合在一起重新绘制一张才行了。”
    —
    怡春阁，慕容昭房间。
    一只信鸽落到窗台上，咕咕地叫个不停。
    花满枝推开窗子，解下了信鸽脚上的纸帛，快速的扫看了一眼，便点燃烧成了灰。
    “娘子，云宁说叶氏那帮人在绘制孔家庄的户样图，同时也深入了暗道。”
    “咱们也许可以借叶氏之手，找到印章。”花满枝笑得得意，“若是叶氏找到了印章，咱们便不用大费周章地去拉少将军与齐木入此局了。”
    “咱们要是真的在他们弄丢了的地中找到主上要的东西。主上定会对您愈加倚重，也定会对少将军与齐木渐渐失去信任。”
    “到那时，咱们便不用再看李思脸色了！”
    慕容昭照着铜镜，用力拔掉了一根白发。
    “李思落马是早晚的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早就与主上相背离，只是主上不愿割舍多年的恩情罢了。”
    “不好对付的，是齐木。若我们直接抢了功劳，等同于直接与齐木宣了战。”
    “与聪明人为敌，就是自掘坟墓。这个人情，我必须卖给他，安排马车，我要去万和牙行。”
    说罢，慕容昭轻撒了些香粉在身上：“告诉云宁，诱导叶氏去找那印章，再伺机而动。”
    “是，娘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入口

    叶氏众人重新回到了歇脚的那宅院中。
    云宁与钱袋准备了一些野菜与米粥：“食材有限，只能先凑合一顿了，钱袋说下游还有个村庄，晚些时候，我去寻点鸡蛋来。”
    “云宁娘子的手艺真不错，这野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陆伯夸赞道。
    郭子维眉头微挑：“云宁是何时认识了野菜的？”
    谢云宁眼眸微垂，语气自然：“哦，回郭郎君，是此前收留了我的那户人家，跟着他们入山采过，所以认得一些。”
    钱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云宁可厉害了！与我一路爬到了山腰上，也不喊累。”
    “采摘野菜的动作利落干脆，米粥也熬得清透。”
    “哦？”郭子维疑惑着挑眉，“可是一旁的那山腰？那肯能看到这庄子的全貌？”
    不等云宁回话，钱袋先喜滋滋地点了点头。
    “能！不仅能看到庄子，还能看到下游的河，景色甚美！”
    钱袋笑得憨厚：“对了，我们还瞧见了倾城掌柜他们呢！”
    谢云宁闻言，连忙夹了一筷子野菜给钱袋：“钱郎君陪我采了好几个时辰野菜，累了。快多吃点！”
    “好！你做的，我肯定多吃！”
    钱袋傻乎乎地对云宁笑了笑，便开始闷头狼吞虎咽。
    午餐后，两队人马分享了对方的收获。
    徐宁根据两边的探查，将地上与地下的两幅地图合二为一。
    郭子维指着最靠近村口的那户人家说道：“就是这里，暗道可以通向孔家庄的每一户正堂，唯独这一户，是暗道到不了的。”
    “陆伯，这一户人家你可曾有印象，是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陆伯努力思索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似乎是很寻常的一户，没什么特别的。”
    倾城歪着头看着那地图，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拿起笔将地图上通向每一户正堂的那段暗道盖住。
    一个略有残缺的“卍”字型赫然呈现在了地图上。
    倾城激动地指着地图：“你们看！”
    郭子维拿起笔将残缺的“卍”字补全，正好将那一户暗道到不了的宅子与他们所在的这间宅子连在了一起。
    万一户不解地抱着双臂：“可是咱们在暗道里敲了个遍，根本没有往这边的路呀。”
    正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谢云宁眨巴着大眼睛凑了过来，一脸纯真地发问：“娘子，这暗道只有一层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眼中瞬间都有了光。
    ”对啊，这个‘卍’字，只是平面上看起来可以组成一个‘卍’字，可能根本不在同一层啊。”倾城激动地抱了下谢云宁，“云宁，你可真是个小福星！”
    激动过后，众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徐宁道出了众人的疑惑：“若是在另一层中，那第二层的入口，又在何处呢？”
    此时，郭子维重新铺开了一张宣纸，拿起笔写写画画起来。
    一炷香后，郭子维将画好的图铺盖在了原本那张地图的上面。
    他指着村口处，吊桥下的位置说道：“入口应该就在此处。”
    杜贺不解发问道：“子维，你画的这是什么图啊？”
    郭子维眼眸深邃：“是地下溪水的流向图。”
    他顿了顿，指着地图继续说道：“今日我们在暗道中，有听到溪水流淌的声音。当时我还好奇，为何这暗道会建在溪水之上。”
    “本以为孔家人只是为了让暗道生些苔藓，增加外人入侵的难度。”
    “现在想来，应是第二层的暗道与活水相连，这些溪水便是顺着第二层暗道流了过去，其中一些不慎溢到了第一层，不小心形成了小溪。”
    倾城闻言，猛然想起了入村时，吊桥下面的那洞口。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喜悦：“我知道第二层的入口在哪里了！”
    —
    叶氏众人重新到了村口，众人惊讶地发现吊桥已经断了，只剩下对岸半吊在崖边的一小截。
    陆伯拍着大腿，一脸惋惜：“好好的吊桥怎么就被吹断了！”
    郭子维望着对面剩下的那一截，淡淡地道：“不，这桥绝不是被吹断的。”
    “昨夜虽然风雨不小，但风向不对，若是被吹断，断的该是这一侧才是。”
    众人惊恐万分。
    杜贺吞了吞口水：“子维兄，你的意思是，这吊桥是被人故意隔断的？”
    “可是这村里除了咱们，便再没有其他人了呀！”
    倾城看向了云宁：“云宁，你今日来的时候，走的是吊桥还是石桥？”
    谢云宁瞳色漆黑：“我走的是石桥，没注意这吊桥是何状态。”
    徐宁眉头微皱：“咱们本来打算从吊桥上顺一根绳索下去，荡进那洞口的。”
    “现在该如何是好？”
    叶倾城绞尽脑汁地回想着那洞口距离山崖边的距离。
    忽然想起来攀岩时用的那绳结，若是可以利用绳结在山崖处吊一个天梯下去……
    要搓成天梯，便要有足够长的麻绳。
    想到这里，少女兴奋地环顾起了四周，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正在此时，一阵风轻轻拂过，带着春天特有的青草香气。
    不远处残留的农田里，稻梗被吹得东倒西歪，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有了！”郭子维与叶倾城几乎是异口同声。
    两人激动地对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个不停。
    郭子维带着万一户和钱袋将割下来的稻梗堆成了小山状。
    倾城带着女孩子们不停地搓着稻梗，将稻梗搓成了圆柱形，再相互交叠编制成了绳索的样子。
    倾城用力地扯了扯编好的绳索，满意道：“很好，足够结实了！”
    另一边，陆伯与杜贺将半臂长的木材，削成了一个个细长的圆锥形，又在每一个圆锥的尖端嵌入了一小块铸铁。
    半个时辰后。
    郭子维拿起一个做好的圆锥，慢慢砸入了石体，又使劲地摇晃了下：“应该可以了。”
    准备就绪。
    叶氏众人将绳索的一边绑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上。
    万一户身上绑着绳索的另一头，手里抱着已经用绳索链接好的圆锥“登山钉”。
    郭子维拍了拍万一户的肩膀：“一户，定要加倍小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山洞

    万一户在崖边斜着砸进了三根登山钉。
    子维帮忙绕紧了绳索，又用力扯了好几次，确认绳索紧紧地卡住了地面后，一户才蹬着山壁走下去了一截。
    陆伯犹豫再三，忽然上前补充道：“万侠士，您定要注意脚下，山上植被繁多，小心踩了空。”
    “多谢，陆伯提醒！”
    众人屏着呼吸，担心地盯着一户的每一步。
    万一户缓缓向下挪动，按照子维和倾城教的方法，将登山钉一左一右地依次砸进了石壁。
    铛铛铛——
    一户的每一锤都砸得精准，山崖间不停地传出巨大的回音。
    万一户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转眼间，整齐的木制天梯在峭壁上慢慢形成规模。
    随着一户的下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叶氏每个人都揪着一颗心。
    徐宁神色严肃，沉沉地呼着气，等待着每一个万一户敲击山壁的声音。
    “我到洞口了！”万一户兴奋地喊着。
    “一户，你慢慢踩实再探进洞里，进洞后，在洞口砸三枚钉子，再依次打上绳结。”
    “好！”
    众人焦急地等在崖顶。
    突然，“铛铛”声戛然而止。
    “一户？”众人担忧地喊着万一户的名字，却久久没有回音。
    徐宁急得红了眼眶，说着就要下去看个究竟。
    倾城冷静地拉住了她：“阿宁，你别着急，一户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咱们再等等看。”
    正在此时，一户低沉的声音传来：“子维，好了！你们可以下来了！”
    几秒后，他补充道：“不过，这山洞不大站不下那么多人，你与杜贺下来便好了。”
    听到一户的声音，叶氏众人均放下心来。
    倾城想着万一户的话，若有所思。
    一户平日里性格大剌剌的，从不会如此细心，方才他久久没有吭声，定然事出有因。
    少女抬眸，正对上了郭子维深邃的目光。
    郭子维还未开口，倾城便正色道：“你别说了，我必须下去。”
    郭子维知道倾城的个性，也没有再阻拦。
    陆伯挑着眉，心事重重。
    他走上前开口道：“娘子、郎君，虽然我没去过这山洞，但我毕竟在此住了十年，还是比你们了解这里。我也跟着去。”
    “好，那就劳烦陆伯了。”
    郭子维拍着杜贺的肩膀：“杜贺，你留下和钱袋一起保护清欢她们，这里就交给你了。”
    杜贺俯首作揖：“你们放心。”
    说罢，三人便在腰间绑上了绳索。
    郭子维与陆伯依次走下了天梯。
    倾城正要动身，谢云宁忽然挽住了她的手，将一只小瓷瓶交给了她。
    “娘子，您定要注意安全。这是我平日做点心用的豆蝶花粉，若是你们遇到了危险，就撒进临近的水里。我们若看到有蓝色从溪水中飘过，便可以马上想办法，下去搭救。”
    倾城握紧了那瓷瓶，眼神复杂地盯着云宁。
    迟疑片刻后，她点了点头，便毅然决然地走下了天梯。
    倾城扶着郭子维的手臂，跳下了天梯的最后一阶。
    这山洞，洞口虽不大，但里面却深远。
    万一户面容痛苦地捂着手臂，地上两支被折成两半的断箭还带着黑色的血迹。
    她刚要出声，便看到万一户神色紧张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倾城心领神会，故意大声喊道：“放心！我们到洞口了！你们先回去！”
    万一户合十双手向倾城做了个感激的手势。
    下一秒，表情便变得狰狞起来。
    “你们让开！”陆伯拿出自己的酒葫芦，猛喝了一大口，对准万一户的伤口处便是一通喷洒。
    万一户咬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不叫出声，满头的大汗连成了片，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陆伯爽利地扯下自己的衣角，帮万一户固定了伤口。
    “多谢，陆伯。”
    见他好了一些，倾城忍不住发问：“一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万一户抬手指了指洞里：“方才我刚跳到洞口，就有三支不同高度的箭从里面同时射了出来，速度极快。”
    “若不是我及时闪了身，这箭恐怕就正中眉心了。”
    郭子维闻言，在洞口四处查看了一番，用木棍在一户方才第一个脚印四周画了一个圈。
    随后他捡了一块有些分量的石头掂了掂：“你们让开洞口，贴着山壁躲好。”
    三人闻言，立刻听话躲好。
    郭子维站到一旁，用力地将石头扔到了圈内。
    随着它“咚”地一声落地，石头在地上重重地砸出了一个小坑。
    下一秒，三支暗箭从洞口同时射出，就如万一户说得的那样。
    倾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山洞这么大，洞口却如此小，原来是为了准确地射中入侵者，孔家人真是聪慧。”
    郭子维蹲到那脚印附近，轻轻拨开了浮土，一块扁平的绿色石头露了出来。
    “是葡萄石，山洞里可能还有这种机关，看来咱们没有找错地方。”
    万一户看到那机关，感叹道：“还好先下来的是我。”
    倾城暖暖地闷笑一声，故作埋怨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声不吭！”
    “你指定让子维和杜贺下来，可是为了不让阿宁担心啊？”
    “那是自然，阿宁心思重，又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说着他瞄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豁达地拍拍胸脯，“这对于我来说只是小伤而已，阿宁若见了，则会日日难眠。那我万一户还算什么男儿！”
    哎呦——
    他正说的来劲，陆伯陡然地扯紧了布条：“万侠士，这伤口虽小，但箭头上有毒。”
    “依我看，你最好就在这休息，莫要乱动了，以免毒性蔓延到全身。”
    “这怎么行，你们都不会功夫……”
    他话还未说完，子维便打断了他：“一户，你就听话好好养伤，若我们遇到危险，你再进来救人也不迟。”
    “若你真的毒性大发了，就算与我们在一起，也无济于事啊，倒不如在此养精蓄锐。”
    万一户被说服，只得悻悻作了罢。
    天色渐暗，倾城眉头拧成了一团：“时辰不早了，咱们抓紧进去。”
    “好。”子维随手捡了一根木棍作为探杖：“我来领路。”

 第二百二十四章 深潭

    陆伯点燃了火折子，抢过了子维手中的木棍：“郎君，还是我来。”
    三人依次进洞，陆伯与子维一前一后，倾城走在两人之间。
    陆伯一手照亮，一手探路，成功地绕开了两块葡萄石的机关。
    很快，三人走到了一处岔路口。
    陆伯为了难：“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岔路，郎君、娘子，咱们该怎么办啊？”
    郭子维与叶倾城仔细观察了下两条小路，同样只能一人通过，同样的深不见底。
    正在此时，少女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机灵的神色，她指着右边那条小路说道：“是这边。”
    陆伯好奇发问：“娘子，是因何有此决断？”
    叶倾城明媚地笑了笑，俯身趴在地上，又在左右两边的岔路上各抓了一小把泥土。
    “你们看，左边的干燥有颗粒感，右边的松软轻微粘稠。这说明着，右边的小路前方有水，那‘卐’字图，依托的便是这暗道中的溪水，所以我想，应是这边。”
    陆伯眯起眼，笑呵呵地道：“叶娘子真是聪明过人啊。”
    陆伯正要动身。
    “慢着！”郭子维突然出声阻止了他。
    他在左右两边的山壁上轻抚了一下，而后展示给两人看：“左边的山壁上湿润，右边的却略有些干燥。”
    “水汽都是向上的，泥土湿润可能是因为昨日刚下过了雨，而风向正巧吹向了右侧，再多走几步，也许泥土便不再松软了。但山壁上的水汽却骗不了人。”
    倾城不甘心地顺着右边岔路走进去了几步。
    该死，地面还真的变干燥了，竟然被郭子维那家伙说中了！
    叶倾城悻悻而回。
    郭子维见她手上还残留着沙土的痕迹，不禁闷笑了下。
    少女垂着肩膀撇撇嘴，直接看向了另一条路，没好气地吐了句：“走。”
    陆伯嘴角一翘：“哈哈哈……还是郭郎君厉害。”
    三人继续前行。
    --
    清欢他们回到了宅院中。
    云宁与钱袋准备好了餐食，众人心事重重，无一人动筷。
    清欢研究着地图，杜贺摆弄着从其他宅子里取来的木块，徐宁则不停地卜着卦。
    云宁看不过眼，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两位娘子、杜郎君，先吃点东西！若是娘子回来，看到你们都不吃不喝的，云宁该如何交代啊？”
    清欢轻叹了口气：“阿姐他们在舍身犯险，叫我们如何吃得下。”
    “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才能心安。我不会别的，精细下地图总还能做。”
    云宁歪着头看了看身旁杜贺手里的木块：“那杜郎君在做什么？”
    杜贺认真地将手中的木块展示给众人看：“我在看这孔家庄搭建所用的木材，结构虽好，但亏在了不防火，又不防蛀。”
    “等倾城他们回来，补全了暗道的地图，便可以做整体的改建了。”
    “目前来看，我倾向于保留这些已有的结构，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建共享宅，然后再在这些木材外面涂上一层新的涂料。”
    杜贺说得起劲，语气却忽然变得低沉：“只不过……”
    云宁好奇发问：“只不过什么？”
    杜贺无力地掂了掂手里的木块，叹了口气：“改建需要的木匠虽然不如重新搭建的多，但要求较高，需要有一定经验的工匠才行。”
    “这便更难找了。”
    云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还需要有经验的木匠……
    钱袋笑得傻兮兮地凑了过来：“云宁，你辛苦半天了，他们不吃，咱们吃！”
    谢云宁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很快便暗自起了筹谋。
    --
    另一边，陆伯带着两人顺着左边的洞口慢慢前行。
    山壁上水汽渐浓，通道里弥漫着看不到的薄雾。
    郭子维提醒道：“小心苔藓。另外，前面随时都可能出现水系，这里光照不足，无法通过镜面来判断水系的位置。”
    “定要走得更加慢些。”
    郭子维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陆伯就不小心打了个踉跄。
    “小心！”
    郭子维扶住了前后摇晃着的陆伯。
    一丝水流声忽然从脚下传来。
    陆伯将火折子拿得更低了一些，只见脚下是一根已经腐朽了大半的圆木，而圆木之下是看不见底的深潭。
    陆伯伸手碰了碰那圆木。
    他的指尖刚触到圆木的边缘，那圆木便发出了酥脆断裂的声音，几片掉落的木屑坠入了深潭中，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陆伯双腿发软，面露难色地劝说：“这圆木已然腐烂得彻底了，咱们若贸然走过去，太危险了。”
    “这就是死路一条！咱们……咱们还是回去。”
    倾城扬头反驳道：“这可不行，我们是要在这里建宅交给蓝郎君他们居住的。”
    “若是这地下还藏着这种危险的空洞，便是对他们不负责任。”
    郭子维盯着那圆木，暗自思忖着。
    忽然他回头问道：“倾城，你会撑杆跳么？”
    倾城不解地摇摇头：“上学的时候跳过，但都是被班主任逼着去跳的。怎么了？”
    郭子维指着那圆木中间处说道：“你们看，这独木桥中间其实是有一小段石柱的。这圆木其实是从中间被切开了两半，分别连接着中间的石柱和两侧的。”
    “若是这圆木不能再用，咱们便直接将它扔下去，撑着这拐杖跳到中间的圆柱上，再跳到对面。”
    “我的天老爷啊！”陆伯闻言，立刻惊呼道，“郎君，您听听您说的是什么话！”
    “在这漆黑的洞穴里，没有这火折子伸手不见五指，您还要撑什么……”
    “撑杆跳。”倾城提醒道。
    “您还要撑杆跳！这不是在玩命么？！”
    虽然山洞里看不清，但倾城明显感觉到了陆伯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郭子维笑着安慰道：“陆伯，您别担心。您年纪大了，倾城力气不够，这撑杆跳，我来便好！”
    “等我过去，再想办法找东西架上来，帮你们过去。”
    说着，他便用力抱起了圆木的一端，使劲地将靠近他们的这一段推下了深潭。
    倾城一脸担忧地帮子维打着光。
    陆伯摇着头，瘫坐在了一旁，翘着二郎腿，嘴里还不停喃喃道：“这暗道就非探不可么？”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死心眼的人呢！真拿你们没办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听劝

    中间的石柱宽度有一人长，只是长度窄了些。
    郭子维拿着木棍在身前比划着距离，为了让木棍有一定的弹性，他抽出匕首想将木棍削薄一些。
    正当他要动手之时，陆伯突然起身夺过了匕首。
    他长叹了口气：“看你这手法就不行，木匠的活儿还是我来。”
    倾城笑得轻柔：“陆伯，您真好！”
    陆伯冷哼一声，傲娇答道：“若不是不想看你们俩排队送死，我才懒得搞呢！”
    木棍在陆伯手中渐渐变得轻薄：“郎君，你试试！”
    郭子维接过木棍。
    他轻压住木棍的一头，木棍便弯成了圆润的弧度，稍一抬手便瞬间回直，没有一丝折痕。
    郭子维满意地向陆伯行礼：“多谢，陆伯！”
    倾城与陆伯让出了助跑的通路。
    郭子维站在通路的尽头，长呼了一口气后，便轻快地几步向前，压着木杆一跃而起。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砰——
    下一秒，看到郭子维稳稳地落在了中间的圆柱上，两人才松了口气。
    郭子维轻抚了一下剩下那段路上的圆木，竟还算结实。
    若是能以他自己为圆心，将这圆木平移半圈，倾城他们不就能过来了嘛。
    这圆柱勉强站得下两个人，只要有一丝机会，都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他慢慢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半截圆木，在心中模拟着旋转它需要的气力。
    倾城看出了他的心思。
    少女扑闪着睫毛，一丝机敏攀上心头。
    “子维，你尽管用力将圆木甩向我们，不用正好搭在中间，我们拿到木头再慢慢推过去就好。”
    “重要的是，你要稳住自己的重心，莫要掉下深潭才是。”
    陆伯闻言也起身站到了边缘处：“郎君，木头尽量扔便好，莫要逞强。”
    “好！我用力甩过去，你们俩先让开。”
    倾城与陆伯靠到了山壁旁，紧张地盯着子维的一举一动。
    郭子维紧紧地卡住圆木两侧，把脚扭成了丁字形增加稳定性，蓄力待发。
    “三、二、一！”
    随着倒数结束，圆木成功地落在了倾城与陆伯之间。
    郭子维紧紧地扒着圆柱边缘，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嘴角却洋溢着一丝淡然的笑。
    “太好了！”
    倾城欣喜若狂，隔空给子维比了个赞后，便扒拉着陆伯一起去搬那圆木。
    陆伯撇了撇嘴，忽然变得不情不愿：“这圆木这么重，你一个弱女子，我一个中年小老头，能搬起来么？”
    倾城叉起腰，一脸狐疑地盯着陆伯：“陆伯，您不是又想偷懒！方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倾城小跑着站到边缘处，示意给陆伯看：“您看，咱们只需要将这个点垫高一些，把圆木卡住这里，用杠杆原理……额，就是像跷跷板那样，将另一边翘起来伸向子维那边，再一点点慢放下去，就可以了！”
    “不需要多少力气的！”
    陆伯拗不过倾城，被强拉起来去捡小石头，行动却拖拖拉拉。
    两人终于垒好了石头，圆木被高高翘起，而后慢慢地被郭子维抱住。
    大功告成。
    “娘子，您先过去，我殿后。”陆伯眯着眼说道。
    “好。”
    倾城顺利地走到了圆柱上。
    两人配合着将圆木竖直抱起，稳稳地搭到下一段上。
    倾城率先走到了对岸。
    “陆伯，到您了！”
    郭子维正准备扭动圆木。
    哎呦哎呦——
    突然，陆伯发出了痛苦的嚎叫，整个人很快瑟缩成了一团，躺在地上来回打起了滚儿。
    “陆伯，您怎么了？”
    陆伯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嗷嗷大喊：“我肚子好疼，许是中午那野菜不干净！”
    “看来我是不中用了。”
    “郎君、娘子，你们继续走，不要管我了，我在这缓缓，莫要拖累了你们才是。”
    陆伯演技拙劣，漏洞百出。
    这老家伙，定是不敢走这独木桥才装起了病！
    两人看破不说破，陆伯本就是来帮忙的，万没有强迫他继续的道理。
    子维闷笑着摇摇头，顺着圆木也走到了对岸。
    看着躺在地上的陆伯，倾城歪着头打趣道：“陆伯，您老在这可要好生休息啊！没有火折子可不要乱跑喔！”
    “若是踩到了机关，您的好酒可就都归一户了！”
    陆伯激动着睁开了一条眼缝，正要发作，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又“哎呦哎呦”地躺了回去。
    两人哭笑不得。
    子维轻拉了一下倾城的衣角：“走，别闹他了！”
    “嗯。”倾城说着，从怀里掏出小半块饼，用力扔向了陆伯。
    少女眼眸清亮：“饿了记得吃喔！”
    说罢，两人便一起消失在了漆黑的通路中。
    陆伯捡起地上的饼，眼神复杂。
    思忖片刻后，他将饼揣进怀里，淡定地走到山壁旁，轻轻扫开了地上一块凸起的葡萄石。
    古朴的布鞋轻轻踩在了那葡萄石上。
    霎那间，山壁之间发出沉沉的“咔咔”声。
    一个拱形石门渐渐出现在陆伯眼前。
    陆伯额间的青筋暴起，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若怪，就只能怪你们不听劝了……”
    —
    万和牙行。
    带着斗笠的慕容昭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熟练地闪身进了内室。
    齐木习以为常，眯眼问道：“可是孔家庄那边来消息了？”
    慕容昭妩媚地摘下斗笠，冷哼一声：“男人真是无情，就只惦记着我手里的消息。”
    说罢，她便将手里的密信一把甩到了桌子上：“自己看。”
    齐木展开信件，嘴角一扯：“精工木匠？”
    “没错。”慕容昭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这孔家庄，叶氏是定要改建的，现在他们还在勘探，下一步便是召集精工木匠去做修缮。”
    “若此时全长安符合他们需求的木匠，都在您这，您猜他们会怎么做呢？”
    齐木哼笑着将信件在掌心揉成碎片。
    他迷离着双眼，抬眸发问：“你如此帮我，只要那印章？”
    慕容昭媚笑着带上了斗笠，故意将衣袖甩上了齐木的面庞：“我帮你，只因你是个难得能入我眼的聪明人。”
    她顿了顿，发狠着吐了句：“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沟壑分明

    慕容走后。
    齐木展开了长安城的地图，在兴庆宫内的沉香亭上画了个圈。
    狭长的眼眸中透出冷冽的寒光。
    “来人！”
    四五个家仆一哄而入，齐齐半跪在地上：“请先生吩咐。”
    齐木大手一挥，地图被扬到半空中，又飘然落到了众位家仆身前。
    众人盯着地图上的圆圈，不解其意。
    齐木轻叩着桌面，微微扬起下巴：“即刻放出消息！万和牙行将筹金，为皇家修建沉香亭。现召集精工木匠三十人，共建盛举！”
    “是！”
    —
    另一边，倾城与子维顺着洞穴很快便走到了深潭的中央处。
    深潭包围着通路的尽头，光秃秃的石头路就像一座孤岛，除了平滑的苔藓，什么都没有。
    郭子维补全了暗道的形状，指着面前的深潭，皱眉道：“按照地图上来看，这里应该还有一截路才对。”
    两人细细地观察着四周，只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到潭中的情况。
    叶倾城闻言，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进了潭水。
    石子落水，“咚”一声沉入其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动静了。
    倾城盯着那涟漪，眉头一挑，抬腿便向潭水走去。
    “你干什么？”郭子维大惊失色，紧张地扯住了她。
    倾城推开了子维的手，嘴角一挑，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郭子维惊讶地看着她竟稳稳地站在了潭水中。
    潭水只漫过了她的细腰。
    “这里与方才独木桥处的潭水不同，方才潭水沉远无回声，深不见底。而这里，涟漪密而波浪轻，定然水浅。”少女明媚皓齿，笑得得意。
    见郭子维仍未动身，以为是他嫌弃潭水脏。
    她轻捧起潭水递给他看：“你瞧，这潭水清澈无声，应是山泉。”
    郭子维眉间不动声色地染上了一丝愠怒。
    他将袖子挽起，爽利地跳下了潭水。
    倾城拍了拍郭子维的肩膀：“这还差不多！我都不怕，你还扭捏什么？”
    她正说着，郭子维一个横抱便将她抱了起来。
    少年的声音强势得不容商量：“就算是泉水，你也不能泡在冷水里！”
    说罢，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护得更紧了些。
    少女的脸庞猝不及防地贴近了炙热的胸膛，强劲有力地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不停响起。
    叶倾城脸颊瞬间变得绯红，慌乱地先发制人：“郭子维……你心跳得也太快了？”
    郭子维嘴角斜向了一边，盯着怀中小鹿似的少女回道：“你再好好听听，那是你的心跳。”
    叶倾城不信邪，伸出手，比在另一手的腕间。
    咚咚咚咚咚——
    确实很快，并且在这无人的山洞里，显得尤为响亮。
    好似整个山洞里都回荡着她的心跳声。
    叶倾城不由得埋下了头，沉沉地呼着气，只想尽快让心率降下来。
    郭子维闷笑着掂了一下手里的倾城，淡淡地甩下句：“胖了。”
    愤怒瞬时上头，少女的燥热陡然间便冷了下来。
    “你乱说什么？！我才没胖！”
    郭子维笑出了声：“这下好了！”
    倾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将头别向一边，应付地“哦”了一声。
    郭子维：“火折子。”
    “什么？”
    郭子维耐心地重复了句：“把火折子点起来。”
    倾城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在哪？”
    郭子维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襟，而后无辜地盯向了她。
    叶倾城终于明白过来。
    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慢慢探进了郭子维的衣襟，隔着里衣摸摸索索地找寻着口袋的位置。
    结实的胸肌让叶倾城有些意外。
    真看不出来郭子维看着消瘦，竟然还是真材实料。
    少女一时好奇，装作不经意地又慢慢向下滑动了下手指。
    郭子维感觉到了不对，皱着眉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沟壑分明！”
    一个不小心她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咳咳——
    郭子维轻咳了几声，冷脸问道：“什么沟壑分明？”
    “山洞……我说这山洞真是沟壑分明，呵呵呵……”
    尴尬地敷衍了句后，叶倾城便迅速地摸出了火折子，举在了两人身前。
    “好了，走！”
    郭子维抱着倾城慢慢地向前移动。
    在水中行走，每一步都比平日需要更多的力气。
    汗水在少年的两鬓处渐渐溢出，很快便连成了细流。
    而前路仍幽深不见尽头。
    倾城眼中生出了心疼：“子维，还是我自己走！”
    少年的脚步并未停止。
    倾城盯着郭子维的脸发起了呆。
    眼前冷峻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清亮的眼眸中目光坚定地望着前路，睫毛轻颤着动而不移。
    心跳再次不听使唤地怦然而动。
    倾城感觉到郭子维的手微微一抖，随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怎么了？”倾城担心地问道，“可是累了？”
    “不是。”郭子维吞了吞口水：“你一直这样盯着我，我不习惯。”
    少女“哦”了一声，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
    宅子正堂中，月色已然渐亮。
    杜贺与清欢因太过劳累，靠在卧榻上睡了过去。
    徐宁忧虑地坐在门槛上，盯着大门处目不转睛，眉心微皱。
    她不放心地再次卸下腰间的龟壳，打算再卜一卦。
    她刚拿起龟壳，正准备退出铜钱，腕间的玉镯便无故脱手坠落。
    玉镯砸向地面“叮叮当当”地碎成了三瓣儿。
    清欢与杜贺惊醒。
    “怎么了？什么声音？”
    清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杜贺打了个激灵，弹射起身，呆呆地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处。
    谢云宁挎着个篮子快步走到徐宁身边：“徐宁娘子，您没事？”
    徐宁惊魂未定，她盯着云宁的篮子问道：“你这是？”
    谢云宁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怯生生地答：“我担心娘子他们，正想去崖边送点吃食，若是他们出来了，还能吃口热乎的。”
    徐宁一把握住了云宁的手：“我与你一起去！”
    --
    随着郭子维的前行，哗啦哗啦的水声在山洞里不停回荡着。
    倾城怕子维手臂乏累，将手跨在了他脖间借力。
    少女目视着前方，用余光偷瞄着郭子维的表情：“郭子维，我一直想知道，听闻你家境不凡，但为何你一直以来都如此拼命？”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困在这了！

    郭子维目光微垂，淡淡地答：“因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的人，是家人？是朋友？”
    少年沉默着继续向前走着，沉默震耳欲聋。
    倾城识趣地没有等待他的答案，而是继续说道：“他们若是知道，你为了他们这么拼，应该会不舍？”
    话音刚落，郭子维便立刻停了脚步。
    倾城略有些慌张，可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戳了别人的伤疤？
    她这张破嘴！
    她正想道歉，郭子维倒抢先开了口：“到了。”
    “啊？”
    郭子维默默转了个身，让倾城面能看到前面：“我说到了。”
    少女抬眸看向前方，一个看不见头的石阶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走！”
    谁知，两人刚踏上石阶，巨大的“咔咔”声便从四面八方瞬时传出。
    他们惊讶地回过头，只见他们来时的路已被一堵巨大的石墙封死。
    潭水慢慢下降到了脚腕处，同时一个巨大的石雕浮出水面。
    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
    谢云宁与徐宁一起到了村口崖边。
    见没有任何动静，徐宁不禁有些失望：“他们若出来了，定会回宅子，没回便是还在里面。我真不该心存这样的幻想。”
    谢云宁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回：“徐宁娘子，您别这么想，至少咱们来时路过的溪水中还没有出现蓝色的痕迹，这证明他们应该还是安全的。”
    谢云宁探头向下望了望：“娘子，我下去看看，若他们不在，便将吃食放在洞口。”
    说罢，她便开始将篮子往身上系，很快便绑成了背篓的样子。
    徐宁眼中满是期望地也轻拉起了绳索，在自己腰间绕了一圈：“我也下去！”
    谢云宁有些意外。
    徐宁平日虽穿着郎君衣裳，但众人均知她性寒体弱，消瘦又怕冷，真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去走山壁。
    谢云宁引导叶氏进洞就是想要让他们打斗阵趟机关，待他们找到印章所在，再伺机进去将其夺走。
    她等了一晚，好不容易等到钱袋离开，清欢和杜贺都睡着。
    没想到，半路却杀出来个柔弱的徐宁。
    云宁有些为难：“娘子，您身子弱，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徐宁目光坚定，抓着绳索的手没有一丝迟疑：“今日有太多不好的预示了，我留下也寝食难安。云宁，你就带我一起下去。”
    谢云宁眼珠一转。
    徐宁，我本无意害你，但你自己非要送上门，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好。那娘子您先下！我帮您拉着绳索。”
    “好！”
    徐宁顺着天梯慢慢向下挪动，瘦弱的身躯在山壁间飘然若仙。
    很快，徐宁的身影消失在了谢云宁的视线之内。
    少女的嘴角扬起一丝坏笑，心中默默倒数着，等待着徐宁踩上机关，被毒箭射下悬崖的那一刻。
    洞口处，抱着佩剑靠在一边的万一户，睡得正香。
    对天梯上的事情，没有丝毫察觉。
    终于看到了洞口，徐宁心急地加快了动作，却被突如其来的山风吹得摇摇晃晃。
    白皙纤弱的手指费力地抓着绳索。
    因太过轻弱，徐宁整个人都被山风吹起又坠落，好似一支摇曳着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在崖间与洞口之间如钟摆般来回摆动。
    徐宁体力不支，她在心中默念着，准备在绳索再次摆动到洞口时直接跳进洞口。
    三！二！一！
    就在徐宁准备松开绳索之际，万一户好似有感应似的猛然惊醒。
    “阿宁！有暗箭！”
    万一户大喊一声，却来不及阻止已经脱手跳下来的徐宁。
    他奋不顾身地一跃而起，想要帮徐宁挡住来箭。
    雄壮的身躯陡然伫立在徐宁面前，一双雄厚的手掌死死地环住了少女的腰肢。
    豆大的汗珠“啪嗒”一声滴落下来，正正掉在了微翘的鼻尖上。
    徐宁眨巴着大眼睛，平日冷淡的面容上已染上了一丝羞红。
    徐宁内心欣喜，这是万一户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她。
    他到底是在意她的。
    她虽沉默寡语，但从不掩饰自己对一户的偏爱，众人均知徐宁是因对万一户有意才加入了叶氏，但万一户却不愿直面阿宁炙热的感情。
    整日如浪子一般去花楼里吃酒，宁可被称作花蝴蝶，也不愿说破心意。
    少女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甜笑：“一户，你方才说有什么？”
    万一户惊魂未定，他一脸狐疑地退后了两步，又不可置信地围着徐宁绕了一圈。
    怎么会？
    徐宁跳下葡萄石，洞口仍是纹丝未动。
    万一户挠挠头：“这里方才有机关的，会射出暗箭，就在你落脚处。可现在却失灵了，好生奇怪。”
    “暗箭？”
    徐宁这才注意到万一户身上绑着的布条：“你受伤了？”
    万一户脸色煞白，却还强撑着回道：“无碍。阿宁你是自己来的？”
    徐宁摇摇头：“还有云宁。”
    不一会，谢云宁顺利地跳进洞口。
    她眉眼带笑地瞄了一眼脚下的葡萄石。
    原本凸起的石头已然变得与地面齐平。
    很好！
    外面的机关被关闭，说明着里面的机关已被打开，看来里面的人已经找到了孔家的秘地。
    谢云宁斜眼瞄着徐宁和万一户，必须先解决这两个碍事的。
    啊——
    正在这时，黑红的血慢慢渗出布条，万一户吃痛不禁叫出了声。
    徐宁二话不说地撕扯掉自己的裙角：“你的伤口崩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
    谢云眼中闪过一丝窃喜：“看这血色，万侠士应当是中毒了？”
    “徐宁娘子，我带了药粉。”
    --
    另一边。
    倾城和子维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巨大石雕。
    叶倾城惊呼：“这是……按照孔家庄打造的石模！”
    石模四周是降下去的潭水，完美地还原了孔家庄四周的河道。
    倾城使劲儿地将火折子又向前伸了伸，只恨自己的手臂太短，无法照亮更多的角落。
    少女感叹：“如此细腻的功法，定要花上不少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雕刻这石模的人，定是个了不起的匠人！”
    她顿了顿，又环顾了下漆黑的四周：“哎，既已出不去，能与此精美的石雕葬在一起，也算是抬举我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秘地

    郭子维蹲下身，轻触了下石模的刻道，挑眉道：“你错了，应是孔家庄，按照这模型建造的才是。”
    叶倾城顺着郭子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低调的红印孤零零地刻在了角落里。
    “孔如道印。”少女一字一顿地念着，“如此能人巧匠，竟岌岌无名。”
    郭子维反复查看着眼前的石模：“这是河道改变前的样子。”他指着原来村口处的一条小河道继续说道，“你看这，原本这里没有山崖，河水是缓流向下的，那时的孔家庄也不是一个孤岛。”
    叶倾城看着模型尽头说道：“在孔如道的规划中，远处并不是农田，而是与缓坡下的清潭，中间还有小道与山下相连。”
    少女眼中忽然闪起了星点光芒：“按这个方位看，山下相连的岂不就是宋家老宅与竹山堂那附近嘛？”
    郭子维惋惜地点点头：“可惜，山石塌陷、河道改道，冲塌了中间的缓坡，让孔家庄独耸于山间。”
    “别看只是少了一条通路，却隔断了山顶与山下的交流。”
    “哎，孔先人如此美好的规划，为何会藏在山洞里呢？孔家后人大概是想完成他的心愿，才在此建了孔家庄的。”
    郭子维点头道：“应是如此，只是孔家后人无人继承孔先人在建筑木艺上的天赋，看似完成了先人的意愿，却只造了形，缺了魂。”
    此言一出，极微弱的石头碰撞声悄然在角落里闷响了一声。
    但这声音消失的太快，无法确定具体的方位。
    倾城与子维均有所察觉，在这寂静的山洞间一切声响都会被放大许多，不要说是石头碰撞的声音了，几乎落针可闻。
    两人敏锐地对看了一眼，便有了默契。
    停顿片刻后，倾城故意高声发问：“哦？你倒说说，缺了什么魂啊？”
    郭子维也提高了音量：“孔先人这石模中，族人居住在一起，依山傍水，有美景环绕，又与山下独立不隔绝。”
    “定是想要将家园打造成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这孔家庄，徒有孔家之名，孔家后人在此建造的宅子并没有用心打造，看起来只是为了赶工期，所以全都建成了一模一样的。”
    “如今又成了荒村，鬼名在外。这难道不算是忤逆了孔先人之愿么？！”
    那轻微地小石子滚动声再次响起，似是从两人头顶上的石阶背面传来。
    少女晶晶亮的眼眸微微上扬，快速向上扫了一眼。
    但上头实在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少女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哎，孔家庄此前兴许是假的鬼村。”
    “如今你我就要枉死于此了，以后就成了真的鬼村了！若是孔先人知道他心中的世外桃源，自此多了我们两个冤死鬼，会不会寒心啊！”
    叶倾城故意向上扬了扬头：“等去了下面，碰到孔先人，我定要告诉他，他的后人都是白养的，根本无人管他，十年前便早早丢下他的孔家庄，搬走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咔咔”声突然响起，两人头顶上的石阶慢慢旋转着降了下来。
    一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手拿石斧随着石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挥舞着石斧对着叶倾城，怒气大吼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住嘴！”
    --
    山洞口，谢云宁轻踹了一脚已与徐宁一起昏迷过去的万一户。
    “真是可恶，这粗大个，竟浪费了我这么多迷药。”
    说罢，她拿起万一户的佩剑，嘴角一歪，便进了山洞。
    谢云宁点燃了火折子，在火苗上方撒上了一把蓝色粉末。
    火光照耀处，立刻亮起了如贝壳般白色的光芒。
    少女半蹲在地上，轻捧起一把砂土，得意道：“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慕容娘子这贝壳粉制的瓷瓶用来做标记，真是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
    待少女走远。
    万一户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将手掌攥成拳头，轻砸了几下自己混沌的脑袋，一边摇晃着徐宁，一边喃喃道：“万一户啊万一户，你到底是不如年轻时候了，一点点迷药就头昏脑胀了。这若是传出去了，真是无颜再回师门了。”
    --
    山洞中，叶倾城与郭子维镇定自若地直视着黑衣人。
    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冷哼道：“有胆量，你们就不怕我一斧子砍下你二人的头颅么？”
    倾城非但没有惧怕，还向前走了一步：“陆伯，不，看来现下应该称呼您为孔伯了。”
    “您肚子可是无碍了？年纪大了，以后野菜还是少吃些！”
    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闻言，突然狂傲地大笑起来。
    “你胡说什么？！你们擅闯我孔家先祖秘地，就是该死！与那姓陆的何干？”
    郭子维眯起眼瞄了一眼黑衣人的手指：“您的手满是老茧，尤其是大拇指，粗壮于常人两倍有余。”
    “只有常年做木工的人，才会如此。另外，您所持武器是斧子，这并不多见。”
    黑衣人不屑冷哼道：“斧子家家户户都有，郎君依此断定我是工匠，未免过于武断了！”
    郭子维指着斧子笑答：“斧子的确家家户户都有，但您所持的是偏刃石斧，偏刃斧是木工特持的。我们有一朋友正是工匠，平日里所持的就是偏刃斧。”
    “而这石斧，应是孔家世代传承而来的？”
    黑衣人眼神略有闪躲，手也跟着微颤了一下。
    叶倾城见状，神色一软，语气也变得柔和：“陆伯，我们并无恶意，您到底为何要置我与子维于死地？”
    黑衣人慢慢垂下斧子，单手扯下了蒙脸的黑布，露出了陆明的脸。
    “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们。”
    “我孔家密地，擅闯者都要死！我认你们是好人，多次劝阻，可你们不听劝呐。”
    正说着，他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癫狂：“我孔家先人道如先祖将这绝世之作藏匿在此，就是不想让你等凡夫俗子轻易僭越。”
    “我兢兢业业守护秘地十年！巧设机关无数！如今竟还是被你们两个黄毛小儿践踏！”
    “更可恶的是，你们不但踏上了我孔家先祖苦心打磨的石雕，竟还胆敢在此信口雌黄！”
    “你二人，死不足惜！”
    说罢，他情绪忽然变得激动，愤然扬起手中的石斧。
    斧刃对准了两人，在空气中迅速划出一道锋利的白光。
    郭子维条件反射地护在了倾城身前。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人人有居所，户户有宅院

    郭子维条件反射地护在了倾城身前。
    少女灵机一动，奋力举起手中的铜钱，跪在地上大喊：“拜见孔先人！”
    孔明不由得一愣。
    他手中的斧子因惯性而向前飞冲，整个人都随之扑倒在了地上。
    石斧坠落在地，斧头与石把分离碎成了两半。
    郭子维捡起距离自己较近的石把，仔细瞧了瞧，不禁心中起了疑。
    这石斧居然不是一体的，难道孔明并没有传承到孔先人的石雕功法，只学会了木艺。
    怪不得孔家庄的宅子，完全是由木头搭建而成的，原来根源在这里……
    孔明抬眸看到了断裂成两半的斧子，自以为傲的传承者假面瞬时被撕开。
    他顿觉面上无光，慌乱间手忙脚乱地又带上了黑布。
    “拿来！”
    郭子维目光深沉，好似能看透人心。
    他掂量着手中的石把，慢慢逼近孔明：“孔伯，恐怕这才是你守在这里十年的原因！”
    孔明一把夺回郭子维手中的石把，眼神闪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木艺虽已出神入化，但根本就没学到过孔家建筑中石头的技艺。”
    郭子维眯着眼走近了孔如道留下的石雕，重新照亮了边角。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石料表面润滑，本是山洞外的，后来才被你运进来的。”
    郭子维顿了顿，皱眉怒视着孔明：“你将这石雕藏起来，可是怕在参透石刻技艺前被别人看到，抢先完成孔先人的遗作？”
    经郭子维一问，孔明眼中的焦躁情绪便再也隐藏不住。
    她睁圆了眼睛，试探着发问：“孔家其他人呢？难道孔家庄无一人继承孔先人的建宅技艺么？”
    诺大的山洞瞬间陷入一阵恐怖的沉默。
    孔明的脸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怒气仿似在他体内流动，所到之处均暴起青筋。
    下一秒，他忽然将手中的那石把儿徒手劈成了两截，大吼着：“他们不配姓孔！”
    “先人遗作在此，他们竟无人重视，却只顾着争抢先人留下的字画换钱。”
    孔明一阵狂笑后，继续说道：“他们贪得无厌，为了卖出高价，不惜捏造先人之画暗藏预言的传闻。”
    “虽然如他们所愿，先人的字画被无数高官贵胄抢破了头，却也因此招来了灾祸。”
    “那时的孔家人，一露面便会被抓走，而后便秘密处死。我也因此被耶娘送人，改姓了陆。”
    郭子维感叹：“画中暗藏预言，后又被判为禁品的……孔道如就是当年的画仙无道子？”
    听到“无道子”三个字，孔明激动的情绪到达了顶点。
    他唇齿气得打颤，眼中被惋惜占满：“没错！先人的字画，因他们捏造的暗藏预言，从而被有心之人利用涉及了皇权，成了违禁品。”
    “我永远忘不了那日……正值盛暑，一道禁令破天而降，如晴天霹雳。从此世间再无无道子，先人的画被宣判暗藏逆言不敬皇权，私藏者死，买卖者死，临摹者杖责，公然谈论者拘禁十日。一时间，无数先人的大作被无情焚毁。”
    “先人因那群蠢货而蒙冤，我岂能不恨？！”
    “我恨先人离世之时，我年纪尚小，空有孔家名讳，却无缘继承其技法！只能将先人的石雕偷藏在这山洞之内。”
    “说到底，还是我孔明无能！”
    说罢，他愤怒地踹了一脚落在脚边的半截石料。
    石料叮当作响，滚落到叶倾城脚边。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少女咽了咽口水，不知可信地盯着孔明：“若孔家人早因招惹了灾祸，而被灭门。那当年住在这孔家庄的孔家人，是谁？”
    “十年前，又为何一夜消失？”
    孔明闻言，笑得愈加张狂，眼中透着阴郁，嘴角却不住上扬。
    郭子维似是猜到了真相，眼眶微微泛红：“他们……可是助你建造这孔家庄的木匠？”
    “你杀了他们？”
    孔明眼眸低垂，好似淡然地吐了一口气：“不错，郎君果然聪慧。”
    “我孔家先人无道子字画名满大堂，又是宅建鬼手，他们有幸能参与搭建他的遗愿，此生足矣！”
    “孔明，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叶倾城怒吼道，“他们好心助你，你却恩将仇报！你有什么权力决定他们的生死？！”
    孔明再次癫狂发笑：“可他们不但看过先人的遗作，还清楚的了解我的暗道结构。谁能保证他们出去后不会出卖我，又有谁能保证，他们出去后不会模仿先人的构想，剽窃先人的佳作？”
    他摇晃着看了看头顶的石阶：“放心，我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他们很幸福。”
    倾城回想着地图对应的位置，忽然反应过来：“是那荒废的农田？”
    “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嘛？！”孔明诧异地为倾城鼓了几下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娘子可喜欢那里？很快，你们俩就会去陪着他们了！”
    被孔明吓到，少女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她身后已退无可退了。
    为了吸引孔明的火力，郭子维大声说道：“仙居有游医，居无定所，却济世于众人。无道子醉心书画，空有屋脊，却无脊梁。”
    “这是无道子在洛阳暂住之时，亲自在酒馆中写下的字句。”
    少年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空灵如仙人降世。
    孔明抬眸望向头顶，眼神迷茫，略显困顿。
    喃喃地道：“你说什么？”
    郭子维见起了效果，继续说道：“无道子当年因在仙居作画之时，不慎落入山脊，被一身着破败的游医所救，被游医清贫却不收分文。”
    “从那之后，无道子才弃书画，而拾刀斧，终其一生，只为人人有居所，户户有宅院。”
    孔明疑惑着看向郭子维：“你年纪尚轻，定从未见过先人，你是从何得知？”
    郭子维看向倾城：“叶娘子的叔父叶禄，善书画，雅品众多。我借住在叔父书房中，有幸翻阅过画仙无道子倾慕者收录的无道子录。”
    他顿了顿，强势反问道：“若是无道子得知，你孔明不但没有继承他毕生所愿，还用一幅孔家的刀斧，劈向了无辜的人。”
    “他该是如何的心境？”
    “你自谕是孔家传人，其实不是，你才是孔家的罪人！”

 第二百三十章 孔家罪人

    孔明一时失神。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孔家的罪人、我是孔家的罪人……”
    倾城趁机越过他，跑到了郭子维身后。
    两人防备地盯着孔明，见他如失魂了一般，向反方向走得踉踉跄跄才稍微放下心来。
    倾城小声嘀咕道：“二叔书房里还有无道子的语录啊？”
    “当然没有。”
    “啊？那你刚才……”
    郭子维咽了咽口水，面容却仍保持着淡定：“是我编的。”
    倾城震惊之余，低声悻悻道：“你忽悠人的本事，真是一点没下降啊。”
    正在这时，孔明跌跌撞撞地已走到了潭水边缘处。
    “还好水浅。”叶倾城感叹道。
    孔明不断向前，水面已渐渐攀上了他的膝盖。
    两人这才猛然发现，这潭底并不是平的。
    一丝担忧闪过。
    再看过去，水面已经及腰，而孔明的脚步并未停止。
    “孔伯！”倾城忍不住轻唤起他的名字，“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孔明似乎并没有听到倾城的呼唤，仍在重复着：“我是孔家的罪人……”
    少女望着孔明渐渐浸入水中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正在焦急之时，她一眼扫到了地上的半个石斧，一个跨步过去将其捡了起来。
    下一秒，她手持着半个斧头，一跃跳上了孔道如的石模，对着孔明大喊道：“孔明！你若再往前走，我就毁了这孔家先人的遗作！”
    一语落地。
    孔明回过头来，盯着摇摇晃晃的少女，眼中透着阵阵寒光。
    少女不惧孔明的威慑，叫嚣道：“你若不服气，便上来与我单挑！”
    “我们被困于此，早晚也是一死！既然我不能活，就也要把这石模劈个稀巴烂！反正你死了，也无人阻止我们了！”
    “激将法。”
    孔明恢复了理智，他盯着眼前的两人，冷笑着掏出了怀里的半个饼，又用力丢给了叶倾城：“还你！这里有出口，就看你们耗尽体力之前，能不能找到了。”
    说罢，他便又转了回去。
    “孔伯！”郭子维见状，焦急地开了口，“那是我编的！您快回来！我们一起出去！”
    孔明侧过脸，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憔悴不堪。
    “你说得对，我从未领悟过先人之意，我做的一切名义上是为传承孔家之姿，实际上却是为了一己之私。”
    “我让孔家的刀斧沾染上了太多无辜鲜血，早已回不了头了。”
    正在双方对峙之时。
    “咔咔”声突然从三人头顶传来。
    那石阶再次转动起来，谢云宁从石阶上一跃而下，直接用匕首抵住了孔明的脖颈。
    “你们不用争了，你们三人谁也别想出去！但你，在助我找到印章之前，还没有资格死！”
    说罢，他虏着孔明便飞身回到了石阶之上。
    谢云宁站在两人的头顶，居高临下。
    她眼角的泪痣在幽暗的山洞间就像一滴血，透着一股阴狠。
    “什么印章？”倾城发问。
    谢云宁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她：“你看我居然丝毫不意外，看来是早就发现我并不是阿桂了。”
    “我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对叶家之事了如指掌。告诉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倾城抬眸看向面目狰狞的谢云宁：“第一次在街上偶遇你时，我确实心存幻想，希望你就是阿桂。”
    “可后来你进了叶府，总是刻意做出她的习惯动作之时，我便有所察觉了。”
    “后来你刻意提点我们暗道可能有两层，我的疑心便愈加强烈。”倾城眼中闪过一丝漠然，“直到你将那瓷瓶交给我时，我终于可以确定，你不但不是阿桂，还是慕容昭派来的密探。”
    “瓷瓶？”谢云宁疑惑着追问。
    “没错，瓷瓶。那瓷瓶的光泽我在怡春阁慕容昭的房间里见过。与她存放胭脂所用器物，是相同的材质。”
    “而你太过心急，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你叮嘱我遇到危险之时撒上豆蝶粉传递信号。敢问你是如何得知，这山洞里的水是通向地面上的溪流？”
    “只有一种可能。”少女黑色的眼瞳清亮却慑人，“你早早便到了孔家庄，而且已经进过这山洞！”
    “那日你突然到来，前夜狂风暴雨大作，彻夜未歇，无论是山路还是城外土路都泥泞不堪。若依你所说，你是第二日一早从叶家奉命赶来，那你的鞋上怎会没有泥土的痕迹？”
    “你分明是看我们结识了孔明，听到他在此处住了十年，了解这里的地形，才想着借我们之手，重新去找秘地，是与不是？”
    “若我没猜错，割断吊桥的人，也是你？”
    谢云宁眉眼带笑，一丝狡黠从目光中流露而出。
    “此前听说你叶倾城眼高于顶，行事冲动。竟没想到，如今也有了如此算计。”
    “既然你从未相信过我，又为何不阻止我进府，你就不怕我对你暗下毒手么？”
    郭子维笑着答道：“倾城纵你在府中，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你的目的和幕后之人，另一方面……”
    郭子维轻瞥了一下倾城，不忍戳她的痛处，所以停了下来。
    倾城笑着回应了子维：“无碍，另一方面，我想知道阿桂的下落。你知道这么多府中的习俗，又有她的丝帕，应是她告诉你的？”
    “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精彩，真是精彩！”谢云宁不以为意，“只可惜，她虽还活着，但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们主仆再无相聚之时了！”
    “我现在要事在身，只能先让你二人再苟活片刻了。”
    说罢，她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孔明：“这位仲叔，刚才我在石壁外面听到你说你是孔家后人。”
    “既是无道子的传人，定然知道他的印章在哪了。”
    孔明傲然挺起了胸骨，冷笑答道：“不知。”
    少女眼角浮现一抹坏笑，将匕首的刀刃浅浅划过孔明的脖颈处的皮肤。
    一道细细的红印在孔明锁骨处若隐若现。
    皮肤阴红，却未破裂。
    “谢云宁！你莫要乱来！”倾城紧张地大吼道。
    “你闭嘴！你若再开口，我就先宰了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印章

    为了孔明的安全，两人不敢再继续出声。
    “快说！印章到底藏在哪了？！”
    面对谢云宁的威逼，孔明忽然淡然一笑：“印章，又是印章。”
    “我孔家先人之印章，本是风雅之物，却因无端的谣言变成了歹人争权夺利的利器。”
    “十几年前已有无数人为它枉死，争抢之人死于刀下不胜其数，因威逼利诱仿造先人之画伪造预言的画师，更是死伤无数，其中更不乏天资傲人者。没想到时到今日，仍有人为它争相赴死。”
    “真是可悲！是我孔家之悲！亦是我大唐之悲！”
    倾城与子维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谢云宁所求的是孔道如的印章。
    她要这印章，恐怕与那预言传闻有关。
    可慕容昭一个商户花魁，要这印章并无用处，难道她背后之人，是在朝为官之人？
    “你少啰嗦！”谢云宁狠戾之意尽显，“我知道那印章就藏匿于此，快说，到底在哪！”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只要孔明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这印章再霍乱世间！”
    孔明一身傲骨，目视着前方，丝毫没有畏惧之态。
    谢云宁冷笑着盯着孔明：“我知道你不怕死，你在乎的是那石模。”
    说着，她斜眼瞥了一眼石阶顶端的葡萄石，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按下最顶端的葡萄石，下面那石模便会连带着他们俩一起沉下潭水。”
    “我手中的药水，能融化一切，无论是石头，还是人骨都能化为无形。”
    少女的目光冷冽且张狂，她垂下眼眸，傲视着倾城与子维。
    “你们俩可想试试？”
    “若不想连个全尸都没有，就帮我劝劝这老顽固！哈哈哈……”
    正在此时，拍打石壁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
    “倾城！子维！陆伯！你们在里面么？”
    是一户和徐宁的声音。
    “哼，这傻大个竟然蒙我！”谢云宁表情愤恨，继而又盯向了孔明，“先不说这傻大个进不来，就算他进来了，也救不出你去！”
    “我倒数三个数，你若再犹犹豫豫，我便让你亲眼看着这石模与你两个友人一起消失！”
    三！二！
    “好！”
    不等最后一个数出口，孔明便抢先答应了下来。
    郭子维焦急喊道：“孔伯！孔先人的印章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啊！若背后之人利用预言之说动摇皇权，不但会连累孔先人成为千古罪人，还会兴起杀斗屠戮，届时定会民不聊生！”
    倾城也附和道：“孔伯，若能保全这印章，就算牺牲我们两人，我们也认了。”
    “孔先人若知道您以印章来保全石模，定会寒心的！”
    ”娘子、郎君，石模已深耕在我心里，十多年了，它每一个细节我都不会忘记。可就算保全下来，这世间也无人能复刻先人之佳作，留之亦无用！但我不能再让你们因我而无辜枉死。”
    说罢，他决绝地瞟了一眼身后的石壁，对谢云宁说道：“暗藏印章的机关就在那石壁上，里面还有机关，我愿与你一同前往。”
    “好！你早如此配合，不就好了？”
    谢云宁携着孔明飞身到了石壁旁的石阶上。
    她轻扫过石壁上的浮尘，果然，一块尘封已久的葡萄石出现在了眼前。
    她刚想拍下机关，便机警地停了手。
    威胁着孔明说道：“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暗箭，你来拍！”
    孔明被推到了前面。
    “孔伯！！不要啊！！”倾城与子维大声劝阻。
    孔明淡然回眸：“郎君、娘子，你们出去之后一定要记得，乾坤逆转，无形胜有形。”
    下一秒，他闭上眼，重重拍下了那机关。
    三支暗箭瞬时飞出，正正地刺进他的身体。
    与此同时，他与谢云宁所站的石阶迅速翻转进了墙壁。
    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山壁上。
    “孔伯！！！”
    倾城与子维见状，顺着石阶攀到那山壁上查看究竟。
    可四周再无葡萄石，那山壁就像原本就是这样子一般，没有了任何缝隙和痕迹。
    两人面面相觑。
    倾城眼底通红，仍不死心地敲着石壁。
    万一户与徐宁的喊叫声仍在继续。
    郭子维轻轻挡住了少女因捶打山壁已变得微红的手：“倾城，这样不是办法，这山洞里的机关布防缜密。”
    “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再从长计议。”
    出乎郭子维的意料，眼前的少女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意气用事，而是痛快地抹干了眼泪，乖巧地对他点了点头。
    少年的丹凤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两人迅速复盘起这山洞的密道。
    孔伯与谢云宁均不是从他们来时的路进来的，也就是一户和徐宁现在所在的位置。
    他们是从这石阶上下来的，这证明着这山洞里还有其他的入口。
    孔伯是在独木桥那里与他们分道扬镳的，也许能通过石阶来到这洞里的机关，就在那独木桥附近。
    想到这里，两人大声将方才的分析全数告诉了山壁外的一户与徐宁。
    一户胸有成竹：“好！你们等着，我们这就去找机关，定会救你们出来！”
    两人走后。
    倾城与子维虽静静地坐着，却时不时地会瞄一眼孔伯消失的地方。
    山洞里寂静得可怕，潭水也纹丝不动，连水声都没有。
    郭子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举着火折子，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倾城发问。
    郭子维回过神，起身看向了孔如道的石模：“我在想，孔伯拍下机关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倾城闻言，也淡淡地重复着：“乾坤逆转，无形胜有型……”
    少女歪着头围着那石模绕了绕去，然后在石模刻着村口的对面位置停了下来。
    “乾坤逆转……难道是要反过来看？”少女眨巴着眼睛又看了片刻，声音变得丧气，“哎，也还是没看出什么来啊！”
    她的话似是无意间提醒了郭子维。
    他忽然跳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眸透出了一丝睿智的神色：“也许不是前后反过来看！”
    “而是上下！”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负所望

    倾城被郭子维的话惊得怔在原地。
    “上下？你的意思是，这石模之下？那岂不是要潜进这潭底？”
    郭子维坚定地点点头：“没错。这是孔伯最后的交代，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该试一试。”
    说罢，他便准备脱下外衣。
    “慢着！”倾城叫住了郭子维。
    少女的眼神明亮且坚韧：“现在这中间部分的潭水只到脚腕处，如此小的缝隙，你断然进不去。”
    “让我来！”
    倾城说着，便脱下了外衣，毅然决然地走下了潭水。
    在她的脚趾接触到潭水的瞬间，冰冷之意便从脚底迅速蔓延到了头顶。
    少女不禁打了个激灵。
    郭子维一脸担忧地将外衣重新披到了她身上：“还是我来！”
    “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
    出乎郭子维的意料，倾城目光如炬：“很多事，我总要学会自己面对。”
    说罢，她如锦鲤一般，一个猛子便丝滑地钻进了潭水中。
    郭子维看着倾城的身体慢慢消失在石雕下，既担心又欣慰。
    水中的倾城闭着气，慢慢挤进狭小的缝隙中，没有了火折子照亮，尽管这潭水如清泉般清冽，眼前也如蒙了雾一般朦胧。
    少女一点点顺着石雕底座摸索，每一寸都不敢放过。
    诺大的石雕底座更是庞大，倾城每一次闭气只能支撑她探索其中的一小块。
    郭子维看着她一次次上下，却帮不上忙，只能在每次她跳上岸时，快速地去帮她披上外衣。
    不知多少趟后，倾城跃出水面，唇齿不停地打起了冷颤。
    湿漉漉的发梢紧贴俏丽的面庞，清晰的脉络透出白皙的肌肤，娇红的唇色已然泛白。
    郭子维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爱意，心疼地环抱住眼前的少女。
    “倾城，休息一下。”
    他将孔伯留下的饼交给倾城：“都吃掉！”
    又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倾城取暖，弱小的火光在寒冷的山洞中显得微不足道。
    郭子维再次看向了孔如道的石模，皱起的眉头如山间沟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一双大手紧紧地扶着石模边缘，几乎快要将石料捏碎。
    这样一寸寸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又在山洞里耗费了大量的体力。
    若继续下去，倾城定然会体力耗尽。
    正在这时，郭子维再次扫到了石模角落里刻着孔如道红印的位置。
    难道……
    “倾城，红印！”郭子维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印章应就在，红印对应的水底位置。”
    倾城闻言，眼中也燃起了希望：“好，我这就下去试试！”
    “稍等一下！”
    “水中无光虽看不清形状和方位，但这石料清透如玉，若上面有火光，水下兴许可以看到光亮。”
    说着，郭子维将火折子最大程度地放低，靠近那石模。
    “你看看，是否能看到这火光。”
    倾城利落地钻进水里。
    果然，在漆黑的水中，火折子的光虽微弱，却还是透出了一丝光亮。
    少女兴奋地钻出水面：“子维！你太聪明了！”
    但很快，兴奋转变成了担忧：“可将火折子放低，会烤到指尖，你若一直如此，手指受的了么？”
    郭子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无碍，我无法进入缝隙帮你，拿个火折子，也就是我最大的贡献了！”
    两人相视一笑。
    “好！我定速战速决！”
    说罢，倾城再次潜入潭水里。
    努力地在水中睁开了眼睛，向着那微弱的光亮努力游去。
    石头底座与潭底距离太近，因此游动的动作很是受限，倾城只能用手扒着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终于，她到了火光下面。
    慢慢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卡槽。
    果然在这！
    可无论是拍，还是扣，都无法打开那卡槽。
    正在这时，她猛然想起平日里见杜贺打的木制机关盒。
    是利用了榫卯结构制作的，盒盖是推拉出去的，要先将侧面盒盖下的木条先推出去一截，才能将盒盖推开。
    不如试试！
    倾城将手指慢慢在卡槽凹进去的位置向内摸索，很快，便找到了的单独的一块石条。
    就是它！
    少女激动地将这石条平行方向推了一下，一旁的石盖竟自己掉到了她手上。
    倾城将手伸进卡槽内，一个长方形的印章完好无损地正嵌在其中。
    太好了！
    她轻轻一拨，印章便如愿到了手。
    岸上。
    郭子维强忍着火折子的烫，不停交换着双手，心中忐忑不安。
    波动的水声哗啦啦地传来。
    少女手里举着印章跃出水面，如精灵一般耀眼。
    “郭子维！我们成功了！”
    嘶——
    少年激动地回眸，却因一时分神，烧到了手。
    倾城紧张地奔过去：“我看看！”
    下一秒，她拖着自己已经冷到快没有知觉的身体，迅速拉起子维的手，便直直地泡进了潭水中。
    少女神色慌张：“以前我不小心烫到手，都是立刻敷上冰块。幸好这里有现成的冰水，你真是幸运……”
    倾城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郭子维盯着她的侧脸，不禁呆住了。
    倾城捧着郭子维受伤的手指，呼呼地吹着气。
    “还疼么？”
    见郭子维没有反应，少女轻抬起眼眸看向了他：“好点了么？”
    褐色的眼瞳正对上了一双眸光流转的凤眼。
    “怎么了？”
    鸦羽眼睫，少女些羞怯地扑闪了下睫毛，略有闪躲。
    一声轻嗤划过耳廓。
    下一秒，温热的唇便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
    少女身体不禁轻颤了一下，但很快，红唇轻启，如蝴蝶般乘风而至。
    慢慢地，少女手中的印章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两人忘情地揽过对方的身体，衣袍上冰冷的潭水也渐渐变得温热。
    正在此时。
    熟悉的“咔咔”声再次从两人头顶传来。
    “倾城、子维！我就说我一定能救你们出去！”
    人未到，声先至。
    万一户憨傻的笑声猛烈传来，在山洞中发出好几声回响。
    两人慌张地松开了对方，抬眸望去。
    只见万一户与徐宁站在石阶尽头，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同伙

    “你们……倾城怎么脱了外衣啊？”万一户沉默片刻后，忍不住发问。
    徐宁闷笑着扯了扯一户的衣角，低声说道：“别问了……”
    倾城与子维同时弹开。
    倾城扬起下巴，强装镇定地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因为方才下水找印章才脱了外衣！”
    万一户半信半疑，抱着膀子追问：“什么印章？印章在哪？”
    倾城慌乱中捡起地上的印章，摊开手展示给一户和徐宁看：“喏！在这！”
    “是孔家先人孔如道的印章。”
    徐宁不解：“倾城你找这印章做甚？”
    “哎，这印章的来历一句两句与你们解释不清楚。总之是孔伯，也就是陆伯，方才为了救我们，与来找这印章的谢云宁，一起进了上面的密道。”
    “他进去之前与我们交代了这印章的下落。”
    倾城指了指孔伯与谢云宁消失的地方，继续说道：“只是现在我们虽找到了印章，但却无法进去营救孔伯。开启密道的机关与他们一起翻转了进去。我与子维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开启的方法。”
    郭子维叹了口气：“孔伯进去之前还中了暗箭，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万一户闻言大怒着跺了跺脚：“哎，这个谢云宁果然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这世间有如此想象的人，多了颗泪痣，真是多了不少心眼子！”
    徐宁一声不吭地走近了孔伯他们二人消失的石阶，用火折子照着山壁，眉头紧锁，似是发现了什么。
    “阿宁？可是有什么不妥？”倾城发问道。
    “这是隐形门。”徐宁轻抚着山壁说道，“我此前在太史局的书库中看过前辈所撰写的《机关术》，其中便提到过，但凡藏宝的密室中，都会暗藏一扇隐形门。”
    “就像这个，一旦机关开启，隐形门翻转，便只有里面的人才能打开，常用来隔绝敌人。”
    “这种隐形门是主人保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往往通向主人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
    “那宅子的小厨房！”倾城与郭子维几乎异口同声。
    徐宁闻言，眼睛瞪得溜圆：“不好！清欢、杜贺还有钱袋，还在宅子里，他们还不知道谢云宁的真面目！”
    “若这密道真的通往小厨房，那他们岂不危险？”
    “快！我们需得马上回去！”
    说罢，四人便马上走上了石阶，一秒也不敢迟疑。
    —
    宅子正堂中。
    清欢和杜贺仍昏睡着。
    钱袋则站在庭院中左顾右盼，嘴里不停地嘟囔着：“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正在此时，小厨房中灶台上的锅被猛烈掀翻。
    谢云宁扯着孔伯从炉灶里一跃而出。
    孔伯身上鲜血淋漓，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面容青白，嘴巴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似是奄奄一息。
    谢云宁目光冷冽，正想对孔伯耍狠，便被钱袋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钱袋冲进小厨房，看到受伤严重的孔伯，吓得惊呼起来。
    “陆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云宁，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谢云宁嘴角一瞥。
    这个蠢货居然还没看出我不是好人，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干脆顺水推舟好了！
    下一秒，谢云宁露出了惹人怜爱的表情：“我本是去山洞那边给娘子他们送吃食的，见没有人便自己往里面走了走，在山洞里面捡到了受了伤的陆伯，没看到其他人。”
    “陆伯告诉了我这密道，我便扶着他回来了。”
    钱袋闻言皱起了眉头，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手不由得攥起了拳头，重重锤在了门框上。
    “这群没良心的！定是陆伯中了机关暗箭，他们嫌他碍事，将他扔在路上不管，自己进去了！”
    钱袋眼睛里冒着火，说得义愤填膺！
    谢云宁眼含热泪，可怜兮兮地说道：“不……不会，我家娘子与郭郎君平日里也做过不少义举，怎么会……”
    钱袋眼中露出一丝怜爱：“云宁，你就不用再帮他们说好话了！”他心疼地握住谢云宁的手，“云宁，你就是太善良了！从你第一次出现，我就注意到你手上满是旧伤了，想必他们平日里对你也不好？”
    谢云宁默不作声，任由钱袋轻抚着自己的手，还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钱袋阿兄，我们做婢女的，就是这个命。”
    钱袋额头的青筋暴起，语气忽然变得凶狠：“云宁，你受苦了！往后你跟着我！我定不会亏了你！”
    谢云宁温婉地点点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钱袋：“钱袋阿兄，陆伯这伤……”
    钱袋轻叹了口气：“孔家庄附近没有郎中，云宁你先扶陆伯回房间休息，明日一早我便去山下找人！”
    “好。”谢云宁回答得乖巧。
    见钱袋撸着袖子，一副气汹汹的样子，又追问道：“那你呢？”
    钱袋甩着膀子，取下挂在厨房墙上的粗麻绳套在肩膀上。
    怒气冲冲：“哼，他们如此对陆伯，我钱袋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顿了顿，眯着眼说道，“正堂，不是还有两个他们的人嘛！”
    说罢，便一溜烟儿地冲了出去。
    谢云宁看着钱袋如凶兽般的背影，嘴角不由得一扯，心中暗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
    宅子门口。
    半个时辰后，倾城、子维他们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众人刚跨过门槛，几支竹箭便对着他们飞驰而来。
    “小心！”
    万一户推开倾城他们，随手捡起一条木棍一丢，便将几支竹箭挡了下来。
    郭子维拔下一支竹箭看了看：“是笔杆改的。”
    “谢云宁虎口有老茧，手上伤痕累累，还抢了一户的佩剑，平日里应也是用剑的。”
    徐宁皱眉道：“这么说，难道她有同伙？”
    倾城叹气道：“应不是同伙，能熟知这宅子里哪里有笔杆，还懂木艺的，恐怕只有钱袋了。”
    “钱袋恐怕已经被谢云宁所迷惑，清欢和杜贺怕是已经在他们手上了。”
    “那怎么办啊？”万一户焦躁道。
    郭子维眯着眼：“若直接闯进去救人，恐怕只会两败俱伤。他们可以走暗道，我们也可以！”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还敢不敢了？

    倾城、子维与万一户直接冲进了庭院中。
    钱袋放了把椅子在正堂前，手中把玩着一根粗麻绳，而麻绳的另一头正牵着绑着双手的清欢和杜贺。
    他一改平日的呆憨，满眼挑衅地盯着来人：“哟，终于回来了！”
    清欢和杜贺激动地想出声，却因为被堵住了嘴，挣扎许久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们的挣扎让绳索愈发紧实，两人的表情因疼痛而变得痛苦。
    钱袋见状，不屑地大笑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钱袋看向清欢和杜贺的眼神锋利无比，“我钱袋打得结，越挣扎就越紧，你们若想好受点，就乖乖别动。”
    “你们若是怪，就怪你们的同伴冷血无情！”
    清欢和杜贺一动也不敢动，可怜兮兮地盯着倾城他们。
    倾城满是心疼：“钱袋，你先放开他们可好？我想你定是对我们有所误会才会如此！”
    “误会？”钱袋顿时怒火中烧，突然拉扯了下手里的麻绳，“陆伯的伤是我亲眼所见，你们不顾他的伤势，过河拆桥！可是找到了孔家的宝藏，才舍得回来的？”
    呜呜呜——
    清欢和杜贺因那麻绳，手腕被勒得紫红，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嚎叫。
    “钱袋，请你先停手！”
    倾城眼底含泪：“我们从未抛下过陆伯，陆伯其实姓孔，是孔家的传人，他对暗道结构和机关都了如指掌。”
    “而真正伤害了他的人是谢云宁！孔伯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主动打开了机关受伤的。”
    “想要伤害我们之人，正是谢云宁啊！你千万不要听她一家之言，被她所骗，成为帮凶！”
    钱袋眼神变得狂躁：“不可能！云宁生性良善，她任劳任怨地给你们做饭，照顾你们生活，你们却还污蔑她！”
    郭子维见钱袋被洗脑得彻底，立刻开口劝说：“钱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谢云宁是如何与你解释孔伯之伤的？”
    钱袋紧紧抓着把手，眼神中略带着些迟疑：“她说是去送吃食，在暗道中捡到了受伤的孔伯。”
    郭子维眼眸微眯：“那就是了，钱袋你好好想想，如果她真的在密道中捡到了身受重伤的孔伯。在没有孔伯的指导下，她又如何能找到机关，从山洞的密道进入宅子的暗道，又顺利从里面钻出来呢？”
    “你若还是不相信我们，你大可以进去看看。若我没猜错，谢云宁只是利用你来阻碍我们，给自己争取逃走的时间！现下，她应该早就逃之夭夭了！”
    钱袋闻言，肉眼可见的慌张。
    倾城急得眉头紧皱，麻利地拔出了子维的匕首对准自己：“钱袋，你先放了清欢和杜贺！”
    “若你不放心，我自愿做你的人质，与你一道进去看个究竟，如何？”
    钱袋走上前接过倾城手里的匕首，但却言而无信，并未松开手里的麻绳。
    冰冷的刀锋碰触到脖颈，一阵寒意传来。
    “叶掌柜，这可是您自己送上门的！”
    万一户气得抓狂：“钱袋，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钱袋怒目而视：“我钱袋从未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你们人多势众，阴险狡诈，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你！”万一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忿忿地甩了下腿。
    正在此时，正堂角落里的青石地砖慢慢地翘起一个角。
    咔哒——
    砖块轻快地一翻，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便从里面伸了出来。
    徐宁悄悄从暗道中探出半个头来，视线正巧落在了庭院中被绑着的清欢和杜贺身上。
    郭子维一眼便瞄到了里面的徐宁。
    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故意开口吸引钱袋的注意：“钱袋，你就算不相信我们，也要想想孔伯的伤势！”
    “你与我们在此攀扯，耽误的是孔伯的病情！”
    “不如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罢休！”
    钱袋持着匕首的手忽然指向了郭子维：“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捅自己一刀！这是你们抛下孔伯应当付出的代价！”
    而后他又将匕首架在了倾城脖子上：“不过你，至少两刀！一刀为孔伯，一刀为云宁！”
    徐宁借此机会，慢慢地爬出暗道，一点点地向庭院移动着。
    “快啊！你们还磨蹭什么？！”钱袋催促道。
    “好！我先来！”郭子维拔出万一户的匕首，将刀锋对向了自己。
    他瞥了一眼徐宁的位置，故意声势浩大地忏悔起来。
    徐宁趁机小跑到了清欢身边开始解绳索。
    清欢激动地瞪圆了眼睛，立刻心领神会地噤声，将手腕伸出去配合。很快，清欢得以松绑，两人又一起解开了杜贺的绳索。
    万一户见两人得救，正想绕到侧面一举救出倾城。
    咯吱——
    清欢因被捆绑的时间过久，一个没站稳便撞了下椅子。
    巨大的声响让钱袋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他一眼便扫到了堂内被推开的青砖：“好啊，你们居然敢合起伙来蒙我！”
    “都退后！不然我就抹了她的脖子！”
    他的匕首死死地卡在倾城的脖颈处，警觉地退到了正堂里。
    叶氏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配合地退后。
    进入正堂后，钱袋便用脚将所有的门关上。
    众人只能借着影子看到室内的情况。
    “子维，这怎么办啊？”一户叉着腰，空有一身本领，此时却没了用武之处。
    “都怪我，若不是我踢到了椅子，阿姐怎么会……”清欢自责不已，早已泪流满面。
    郭子维垂眸叹气道：“他已经识破了我们一次我们的声东击西，恐怕再想说服他，便难了。”
    “现下只能等他消了气，再看他要提何要求了。”
    啊啊啊——
    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
    正堂内却突然传来了钱袋痛苦的叫声。
    众人闻声望去。
    一个梳着高马尾，英姿飒爽的身影正正好好地映在雕花门上，正对钱袋毫无客气地拳打脚踢，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门内终于没了拳脚的动静。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钱袋的声音再次传出。
    叶氏众人面面相觑。
    万一户走上前，一脚踢开了大门。
    只见钱袋正鼻青脸肿地躺在中央的八角桌上，抱着头打滚儿。
    而他身旁，一穿着红衣斗篷的女侠正一脚踩着圆凳，一脚踩着钱袋的大腿，发狠道：“说！你还敢不敢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喜林草

    正在众人不解之时。
    倾城小跑过来，端着碗酒恭敬地递给了那红斗篷女侠：“这屋里没找到茶汤，只有半坛子酒。二叔母，您先喝了！”
    “阿娘？”
    “夫人？”
    众人一齐发出惊叹。
    婉儿索性一把掀掉斗篷，凌乱的发丝恣意飞扬起来，脸上虽沾着些浮土却难掩俏丽英气的五官，可单看这造型却像是逃难来的。
    她急不可耐地接过了茶碗，“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但脚上的力气却丝毫未减，钱袋的大腿已经红得发紫，“哇哇”地叫个不停。
    咯——
    婉儿打了个酒嗝：“过瘾！在暗道里折腾了太久，真是口渴难耐！”
    说罢，她又将茶碗塞给倾城：“再给叔母倒上一碗！”
    倾城闷笑着去倒酒。
    清欢眨巴着眼睛问道：“阿娘，您怎么会在这啊？”
    婉儿环视了一周，依次瞧见了清欢和杜贺手上的勒痕、一户身上的箭伤、和子维倾城冻得还未消红的皮肤。
    “还不是不放心你们，瞧瞧，个个弄成这样！我不来看看哪行啊！”
    她顿了顿，放低了声势：“其实我早就到了，只是没想到这孔家庄竟如此复杂！我误入了那暗道之后，火折子就不慎掉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害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里面横冲直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直到看到了这里有道光，我才钻了出来！”正说着，婉儿气得叉起了腰，“谁知一上来就看到这小兔崽子用匕首挟持我们倾城！”
    说罢，她又加大了脚上的力度。
    钱袋子哇乱叫：“疼疼疼！女侠饶命，我知错了！”
    “这叫我如何忍得！一个砖头便把他的匕首砸掉了，谁也不能欺负我叶家的人！”
    倾城将茶碗递给婉儿：“叔母辛苦了！钱袋其实不是坏人，只是被谢云宁利用了！”
    “方才在庭院闹出那么大动静，她都没现身，怕是早就跑了。”
    郭子维眯眼道：“咱们先去内室看看孔伯！”
    —
    宅子内室中。
    叶氏众人刚走进屋内，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孔伯仰面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
    他全身上下满是抓痕，血淋淋的体无完肤，连脸上都没有幸免。
    原本中箭的位置，箭头被折断，黑色的血从里面流淌而出，周围的肌肤透出紫色的脉络，绵延至身。
    “孔伯！”倾城带着哭腔叫出了声。
    徐宁不忍再看：“一户也中了这毒，为何孔伯的症状如此强烈？”
    郭子维眼神暗淡：“定是谢云宁又用了其他折磨人的法子，才会如此。”
    清欢气愤地将被捆住了手脚、堵住嘴的钱袋拉过来，按在床榻前，怒骂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听信了谢云宁谗言的后果！”
    钱袋看着孔伯的样子，泪如雨下，自责地颓坐在了地上。
    万一户当机立断：“方才子维说那机关的暗箭是孔伯自己设置的？那他身上便一定有解药！”
    说罢，他在孔伯身上一阵摸索，果真找到了一小瓶药丸：“给他吃下去！”
    “我来！”
    婉儿是习武之人，时常遇到给他人喂药的情况，只一捏一合便成功让孔伯吞下了药丸。
    倾城注意到孔伯的指甲中有血痕：“孔伯身上的抓痕看着像是自己抓的。”
    嗯嗯嗯——
    “他好像有话要说！”杜贺走上前，取下了堵住钱袋嘴的棉布。
    钱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寻麻粉！孔伯此前便怕花草粉尘，如此大的量计，若不立刻用药是会死人的。可用蛇床子熬出汁液止痒。”
    “你可别想再蒙我们！”婉儿又拿起块青砖对准了钱袋，“蛇床子是何物？”
    杜贺摇着脑袋答：“蛇床子便是野胡萝卜花，因常有蛇卧坐其中，因此得名蛇床子。根据记载，倒的确有消肿止痒之效。”
    婉儿半威胁地抓起钱袋的衣襟：“快说！哪有？”
    钱袋眼神真诚：“在农田后面，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放心，就算为了孔伯，我也绝不会逃跑！”
    —
    众人跟着钱袋到了那荒废的农田一侧。
    眼前蓝色的小花杂乱但开满了整片田地，就算是在夜里，也掩不住它们的明艳。
    钱袋指着小蓝花后面的位置说道：“那边就是寻麻草了！”
    众人正要向前。
    “慢着，我们需得从侧边绕过去，孔伯平日里不许我从这里过。因为……”
    钱袋忽然吞吞吐吐。
    众人不解，倾城合子维却心知肚明。
    “因为这里埋葬着十年前的那些木匠，也就是当年一夜消失的孔家人。”
    听到倾城的话，钱袋垂下了脑袋：“原来你们都知道了。没错，这一片正是他们的无名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满这小蓝花。孔伯从不许我从这里踩过，也不许我摘这里的花。”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
    郭子维眼眸暗淡：“或许在孔伯心中，也有过后悔。”
    杜贺眼含热泪，突然感叹道：“以德报怨，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原谅了孔伯。”
    钱袋不解地看向杜贺：“郎君何出此言啊？”
    杜贺指着那蓝色小花解释道：“这花叫做喜林，因形似飞舞的蝴蝶，也叫做粉蝶，每年都在春季开放，寓意着春暖花开，是宽恕之草。”
    “这花一般开在南部，居然能在此大片盛开，真可谓是难得一见了！”
    众人闻言，均有些感动，看着眼前的喜林草，一时情难自已。
    —
    次日一早，众人带着孔伯和钱袋一起赶去了孙神医的府邸。
    客房里。
    孙神医只用了一副药便帮孔伯与一户解了毒。
    一户恢复得极快，很快便加入了大家，在孙神医府上吃吃喝喝了一大桌。
    万一户打着饱嗝，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阿兰，这米糊还有么？”
    “有！”阿兰闷笑道，“侠士等着，我这就去拿来。”
    孙神医闻言，笑得爽朗：“我最爱看万侠士吃东西了！吃什么都香，这才不枉费这些美好的食物啊！”
    正在众人说笑之时，里间的床榻上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好似是孔伯醒了！”倾城激动地抢过了阿兰刚给一户端来的米糊，“一户你再要一碗！孔伯肯定饿坏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善意的谎言

    众人见状，也没了食欲，都跟着倾城一起进了屋。
    孔伯艰难地睁开眼睛，见到他们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倾城快步走到床榻旁：“孔伯，您是想问印章。我们已经找到了，您放心！”
    听了倾城的话，孔伯瞬间松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了她手中的米糊。
    少女笑道：“您饿了？”
    一碗米糊下肚，孔伯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
    倾城将印章交还给了他：“孔伯，孔先人的印章您收好。”
    孔伯盯着手里的印章，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连手指都开始发颤：“我曲解了先人之愿，不配再拥有他的印章。我罪孽深重，你们就该让我自生自灭，不该费心竭力地救我！”
    说罢，孔伯一边愤恨地捶起了自己，一边不住地哽咽，泣不成声。
    一旁的郭子维纠结万分，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
    虽然孔伯可能确实曲解了孔先人之意，但那《无道子录》却是他编出来的。
    他正要开口，倾城便看出了他的意图。
    “孔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何况，当年救孔先人的那游医，此刻就在您眼前。”
    说罢，她将孙神医推到了孔伯面前：“孙神医先后救了孔先人与您，与孔家缘分匪浅。您是否也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啊！”
    孙神医不知所措地捋了捋胡须：“啊……对！”
    孔伯眼前一亮，恭敬地对着孙神医便是一拜：“孔明居然有此福分，得见恩人！愿听先生教诲！”
    孙神医吞了吞口水，马上低声问道：“这孔先人是？”
    倾城故意提醒道：“当年若不是孙神医救了孔先人，便没有了举世闻名的画仙无道子了！”
    孙神医偷偷瞪了倾城一眼，立刻便附和道：“老夫只是无心之举，何况救人性命是我做郎中的天命，何谈恩人？！”
    咳咳——
    倾城轻咳了几声，示意孙神医继续说下去。
    孙神医对她翻了个白眼，立刻接了下去：“虽然老夫与无道子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却深刻！你与他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孔伯闻言，不禁欣喜若狂：“先生此话当真？”
    孙神医笃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你活着，便好似他还在一般。”
    “无道子画仙之名在外，只不过被有心之人利用，他的作品才被严令禁止。若没了后人为他鸣冤平反，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着忤逆之罪，岂能安眠于泉下？”
    此话一出，孔伯立刻感激涕零，眼底通红，唇齿轻颤，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孙神医见状，略有些慌张，拉着倾城低声问道：“老夫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了。”
    倾城不动声色，唇语道：“完全没有……老头你太棒了！”
    孔明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强撑着伤势跪在了床榻上，对着孙神医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孔明茅塞顿开！”
    婉儿笑着递过去一只碗：“孔先生，您若真感谢孙神医，就再吃一碗，争取早些痊愈！”
    众人哄笑。
    孔明接过碗，满是感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几日后。
    孔明伤势好转，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衣，便拜别了孙神医。
    他一手提溜着一串扎在一起的药包，一手捧着亲自采摘的喜林草，一路昂首阔步到了县衙前。
    咚咚咚——
    登闻鼓响，孔明面容平和，双手合礼道：“罪人孔明，请罪于堂前！”
    衙役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将孔明带进了县衙。
    不远处，叶氏众人躲在树后，感慨万千。
    清欢笑道：“希望从此孔伯可以从此放下心中的罪孽，活得轻快些。”
    见倾城一脸严肃，徐宁追问道：“倾城，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倾城皱着眉，默默展开了手掌，是孔如道的印章。
    “孔伯怕在狱中无法保全，便将它托付给了我。”
    杜贺瞪圆了眼睛：“倾城，这印章留不得！若让人知道了无道子的印章在咱们手里，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少女重新攥紧了手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苦思冥想了一整夜，普天之下，有资格保管，又有能力保护它、不惧高官府衙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
    时隔多日，倾城与子维再次走进了水木堂。
    乔先生已有客人，两人便在一楼的厅堂处静待。
    那毁了面皮的仆人与他们一同在此，手里却拿着面铜镜，专心欣赏自己的面容，不曾抬眼瞧过两人一眼。
    倾城瞧见了他新的妆容，妖娆之姿更胜从前。
    许是瞧得太久，那家仆感觉到了倾城的视线，猛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了少女的目光。
    倾城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甚美，甚美！”
    家仆闻言，笑得灿烂得意：“那是自然，这可是先生新制的脂粉，单单只给我画了，我真是因祸得福。”
    “说起来还要感谢叶掌柜您呢，不然我哪能得了这头一份儿啊！”
    少女抓住了这个契机，慢慢移步到了那家仆身侧，帮他举起了铜镜：“我来帮你！”
    见他放下心防，又马上问道：“乔先生的画室不是不轻易接待客人嘛，这里面是何人啊？”
    家仆立刻机警起来：“叶掌柜您可别害我，这我可不能多嘴。”
    他一把夺回铜镜：“还是我自己来，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没错。”
    叶倾城吃了瘪，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郭子维坐得镇静自若。
    “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倾城抱怨着，又瞪了他两眼。
    郭子维一言不发，只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
    倾城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一小撮白色顺滑如绸缎的羽毛正夹在楼梯扶手的夹缝中，随着小风摇摇晃晃。
    这毛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李思？！他来找乔先生做甚？”
    郭子维眯眼看向二楼，好似能看穿楼板一般：“听闻万和牙行已对外公告，扬言要筹金修葺皇家沉香亭。我猜想李思来此，也是为了这事。”
    他话音刚落。
    哐当——
    楼上画室的门猛烈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乔先生的怒骂声。
    “出去！我乔松年一生只追求一个‘美’，你们这些阿谀奉承的活儿，少来烦我！”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连郭子维都幸免不了

    家仆闻声腾地起了身，手里的铜镜惊得直接掉到了地上。
    一边小跑上了楼，一边惊呼着：“糟了糟了，先生这是又恼怒了！”
    倾城与子维倒是心里暗爽，有默契地双双抱臂望着楼梯口，等着看李思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
    李思刚凌乱地下了一个台阶，便瞄到了二人的身影。
    瞬间拿起了腔调，挺拔着身子傲然走了下来。
    咳咳——
    他强装镇静地轻抚了下香香的毛：“好巧，叶会长与郭郎君也在此！听闻你们去郊区考察土地了，竟不知已经回城了！”
    郭子维冷哼道：“我们回没回城，少将军应是最了解的人了，不是么？”
    李思眼神瞥向了一边：“本将军正在忙着修葺皇家亭阁，可没空管你们！”
    叶倾城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李思面前：“哦？这沉香亭早不修晚不修，偏偏我们刚确定了孔家庄的改建方案，沉香亭突然就开始动工，还兴师动众地把我们需要的精工木匠全都拉走了。”
    “少将军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你敢说这只是巧合么？”
    沉默片刻后。
    出乎倾城的意料，李思突然也向前迈了一步，转过脸直视起她眼睛，气势如虹：“气聚则运合，我万和牙行先召集了工匠，合情合法。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叶会长！”
    嗷！
    嗷嗷！
    许是听懂了李思的怒气，香香也忽然附和着嚎了两嗓子。
    香香叫得叶倾城脑瓜子嗡嗡直响，不由得甩了甩头。
    当再次看回眼前时，李思的脸已近在迟尺，两人几乎快要鼻尖对鼻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倾城自觉两人的距离已近得有些暧昧，又怕此时后退弱了气势，只得咬着牙怔在原地，吞了吞口水。
    李思的脸瞬间红成了珊瑚，一度出现了幻觉，好似看到了眼前的少女对他露出了笑容。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郭子维直接拾起那仆人的铜镜挡在了两人中间。
    两人同时弹开。
    倾城被镜面晃到，不禁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郭子维便酸溜溜地敲打道：“我说掌柜的，你想照镜子这可有现成的，你用少将军的眼睛照，岂能看清啊？”
    “还是说您冷了？想要和少将军凑近点取取暖？”
    郭子维皱着眉头，持着铜镜步步紧逼，就差将铜镜直接怼在她脸上了。
    叶倾城透过铜镜看着郭子维盛满怒气的眉眼，不禁笑出了声。
    郭子维可是吃醋了？！
    与他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幼稚，果然爱情使人降智，连郭子维都幸免不了。
    她闷笑着将那铜镜麻利地翻了个面，扬着下巴打趣道：“我看你才应该好好照照，瞧瞧现在的自己与那些深宫怨妇有何区别？”
    李思还怕不够乱，忽然插嘴道：“敢问郭郎君，男未婚配，女未出阁，你有何权利干预至此？”
    “而且我听闻郭郎君只是叶家养在家里，略有些才干的面首，连个像样的房间都没有。”
    “本将军虽现下与倾城并无私情，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我们日后真的情意相投，成了亲，我便是你的主子了，你万不该对我如此无礼！”
    李思说得理直气壮。
    倾城正觉得好笑，却没想到郭子维竟当了真，眼看着他的脸色从青到白又到红，眼里也冒起了火。
    他沉默片刻，阴阳怪气道：“少将军莫要管我与倾城是何关系。只是郭某没想到，少将军竟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倾城情投意合啊？”
    倾城不可置信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喂，郭子维，你不会当真了？”
    “李思摆明了就是故意气你嘛，你聪明绝顶今日怎还着了他的道？你若此时恼怒上头便输了！”
    李思丝毫不惧，笑着答道：“说笑而已，郭郎君莫要当真才是。”
    正在此时，楼上的脚步声便传了下来。
    方才那家仆从楼梯间探出半个头来：“叶会长、郭郎君，先生有请！”
    叶倾城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推着郭子维便上了楼：“好了，走了！”
    李思眯着眼轻抚着香香的毛发，笑得得意。
    待他们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后。
    笑意瞬间变成了落寞，眼眸中藏匿着的是数不尽的无奈。
    “倾城，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想当真呢？”
    —
    二楼画室中。
    乔松年怒气未消，正撕扯着一叠书信泄愤。
    家仆给倾城和子维开了门，便藏到了帘子后面，生怕一冒头就被当成出气筒。
    倾城问得小心翼翼：“乔先生，怎么生了这么大气啊？”
    乔松年抖着手指了指那些书信：“我都说不出口，你们自己瞧，看这群俗人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他们真是嫌老夫活得太久，想要现在就送我离去！”
    郭子维好奇地捡起一封看了看，又递给了倾城。
    原是朝中重臣请先生为沉香亭作画，但需在画上添上宫中后妃，尤其是皇后和贵妃，面庞定要清晰可见。
    倾城又随手翻了翻其他的，内容全都相差无几，只是落款之人不同，但全都是官家之人。
    “乔先生，能让如此多的忠臣一起发声，为的还是同一件事。只怕想要这画的人，是宫中的贵人。”
    “先生这般不留情面地将他们拒之门外，不怕受到惩处么？”
    乔松年冷哼道：“老夫经营这水木堂多年，连圣人都不会对乔某无理，这群意图用老夫画作向上谄媚之人，老夫又岂会惧怕？”
    倾城与子维不禁相视一笑。
    倾城满眼兴奋道：“就凭先生此话，我便知道我们没找错人！”
    乔松年不解其意，抬眉问道：“哦？那老夫倒要听听，你们大清早就跑这一遭，到底是所谓何事啊？”
    郭子维将孔家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乔先生。
    倾城将孔如道的印章交到了乔松年手上：“先生，恳请您代为保管！”
    乔松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起印章沾了些印泥，印在掌心上，看着“孔如道印”四个字不禁红了眼睛。
    “先生，您怎么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缘分妙不可言

    乔松年笑着握紧手心：“这是我刻的第一枚印章，没想到辗转多年，竟又回到了我手上。”
    倾城与子维惊讶不已。
    乔松年眼中满是回忆：“与无道子初识之时，他已年过不惑，我大概就如郭郎君一样的年纪，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画师。若不是经他点拨，我可能就成不了今日之器了。”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说罢，他将那印章收好，拍着胸脯道：“两位尽管放心，只要我乔松年在、水木堂在，这印章便不会有丝毫闪失！”
    “我定会守护这印章，直到孔明出狱归来。”
    “谢先生！”倾城与子维齐声回道。
    两人正欲离开。
    “慢着！”
    乔松年煞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了叶禄的书信。
    “我一直不解，叶禄写信送了这个来，到底是何用意。可否请两位小友，帮忙看看。”
    书信被慢慢展开，共享一户宅的图纸赫然出现了两人眼前。
    倾城一眼便认出这是二叔当时与她多要的那一份，说是要送回江陵请阿翁过目的。
    那天，二叔正与乔先生赌气，她还给他出了主意，教他如何回击！
    等等，莫不是二叔将两封信放错了信封？！
    想到这里，叶倾城顿时花容失色：“若您收到的是这个，那送去江陵的岂不是……”
    —
    叶府，书房中。
    叶禄趴在未完成的画作上睡得正酣，嘴边还沾着已经干了的墨水。
    画布旁各色颜料摆得随意，几团废弃的纸团落寞地滚落在桌角，透过笔墨还能看出是一进宅的雏形。
    咳咳——
    风尘仆仆的庄信客已傲立于桌前，端着膀子正色道：“二爷！醒醒！”
    见叶禄没有反应，他捏着嗓子又尖叫了声：“二爷！！！”
    叶禄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见到来人是庄信客，他瞬间便清醒了大半，连忙给他拉起了椅子：“您不是往洛阳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庄信客瞟了一眼叶禄，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托了二爷您的福，我这才刚到洛阳，就收到老爷子的命令，马不停蹄地紧急折返。”
    他稍作停顿，饶有深意地继续说道：“您不知，这信难度极大！为了更好的呈现给您，庄某路上可是养了好几天嗓子，一点辛辣之物都没碰呢！”
    厄……养嗓子？！
    叶禄越听越害怕，他虽已不再年轻，但对叶家老爷子的忌惮已刻在了骨子里。
    他眨巴着眼睛，如儿时一样迅速在脑中回想着近日的所作所为，心里纳闷道：“最近也没做什么惹老爷子生气的事啊？”
    庄信客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二爷，您也别费心了，我念了您不就知道了！”
    “我可开始了！”
    叶禄俯首作揖：“静听阿耶教诲！”
    下一秒。
    庄信客夹着嗓子就起了范儿，一个犹如胡弦的尖锐声音突然划破屋内沉闷的空气。
    “叶禄！！你小子可是对我不满多年了？竟敢画自画像来挑衅为父了！”
    “我看你是老鼠添弄猫腚眼，大了胆了！”
    “同为叶家子孙，你瞧瞧你阿兄，你再瞧瞧你子侄！”
    “叶家上下就只有你整日摆弄字画，玩乐无度。我遣派倾城去长安帮扶你，你便愈加变本加厉了，现下干脆甩手不管了，是不是？！”
    “你还胆敢题字声称自己是什么长安最美皮囊？！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
    “你若继续这般模样，老头子我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最残破的皮囊！”
    呼——
    庄信客一口气读完了信，累得够呛，连连清了清嗓子。
    “可算是念完了！今日效果最好，我这嗓子还真是有灵气！”
    说罢，他将信件仔细折好，恭敬地递给叶禄：“二爷，您可收好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他刚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这段时日求您莫要再折腾了，这长安我算是来够了！”
    说罢，便甩着袖子没好气地走了。
    见他离开，一旁偷看许久的婉儿终于“咯咯咯”地走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
    打趣道：“你竟画这种东西去挑衅阿耶？难怪他老人家生了这么大的气！”
    这骂挨得蹊跷。
    “我没有啊！那自画像是我画给水木堂那臭老怪的！”叶禄轻皱起眉头，悻悻地与婉儿嘀咕着，“我记得清楚，那日我是先封了给江陵的信，才去画的自画像，怎会弄错呢？”
    话音刚落，赶回来的倾城与子维便笑着进了屋。
    倾城答得清脆：“二叔，您没装错，都是谢云宁搞得鬼。”
    “那日，她偷听了咱们的对话，随后便盗了一进宅的图纸。她不想咱们得到江陵的助力，但又不想我们即刻发现，便就近交换了您的两封信，混淆视听。”
    正说着，她掏出怀中的图纸：“您看，这是从乔先生那拿回来的。”
    见叶禄眼中有些失落，倾城安慰道：“二叔，我这就写信给阿翁，帮你解释。”
    叶禄轻叹了口气，摆摆手：“我倒不是惧你阿翁的敲打，只是来不及再请他指点这户样图，有些可惜。”
    他顿了顿，关切地追问：“对了，孔家庄那边情况怎样？”
    “我听杜贺说那边现有的宅子结构不错，只是年限已久，需要些精工木匠修葺后，再累加砖瓦。”
    郭子维叹气道：“确实如此，不过万和牙行已经将长安市面上的精工木匠全都召去修葺沉香亭了。”
    “孔家庄地上的宅子结构虽好，但只能看做是大型的模型，没有支撑。并且地下有大型暗道，需要回填才能稳固宅子的基底。”
    “怕是不比重新建来得容易，没有经验的木工，确是不行。”
    婉儿咬着嘴唇：“可我们一时去哪找这么多可用的木匠呢？这万和牙行真是可恶！”
    正在众人陷入沉思之时。
    杜贺阔步走了进来：“我有办法！”
    “我在赶赴京师的路上曾收过一批徒弟，本来只是教他们读书识字，却慢慢发现他们不是读书的材料。反倒动手的能力不俗，还个个精神饱满，力大无穷。”
    “我在那里耽搁了些时间，才晚到了这么多时日。”
    众人闻言，均面露喜色。
    倾城激动着追问：“既是你亲自教的徒弟，那手艺定然不俗。只是他们现在所在何处？”

 第二百三十九章 鸿门宴

    倾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图纸上，默默溜出了门。
    她脚步轻快，小跑着直奔马厩。
    正逗着蟋蟀的两个马仔，见倾城来了，吓得一哆嗦。
    迅速将蟋蟀藏到了身后：“娘……娘子，您怎么直接到这来了？！”
    倾城将手指比在了嘴唇上：“嘘！小点声！给我备一辆平日不常用又低调的马车来！谁也不许说出去！”
    马仔面露难色：“娘子，咱们府上这车马调度都是需要记录在案的，您这样不合规矩……”
    “要不，您还是先和高管家知会一声，别为难小的们了！”
    “嘿！你们……”
    她正要发火，便一眼瞄到了他们背在身后的蟋蟀笼。
    马仔注意到倾城的目光，又将手使劲藏了藏。
    少女眼中狡黠之色毫不掩饰，直接扼住了那马仔的手腕，半威胁地说道：“好啊！你们不好好喂养马儿，居然敢在此偷懒！”
    “不知这事是不是也要先与高管家知会一声啊？”
    此话一出，那两个马仔“扑通”一下便双双跪在了倾城身前磕起了头。
    “娘子，求您行行好！这蟋蟀我们昨日才刚得，只今日玩了这一小会儿！这事若是让高管家知道了，我们两个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此话当真？”
    “当真！像叶家这么好的主顾可不好找了！”
    “我是说这蟋蟀，真是昨日刚得的？”
    马仔不解地点点头。
    倾城叉着腰，不动声色地瞟了眼两人身后的马儿。
    两个马仔相互看了眼，心领神会。
    无奈叹气道：“哎，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马仔拉着个没有叶家标识的马车走了过来：“娘子，这是平日接送下人们出去采买使的，您瞧瞧这驾可行？”
    “就它了！窣窣窣……”倾城逗着蟋蟀，满眼得意，“这蟋蟀我要了！”
    马仔舍不得，欲言又止。
    正失落，半串铜板便轻砸到了他怀里：“蟋蟀钱和封口费！”
    说罢，少女腿脚轻快地上了马车。
    —
    马车上，卷帘被风吹起个角，阳光透进来正正打在了少女脸上，眉眼如画。
    倾城再次展开了李思的信函，白皙的指尖停在了“一人前往”几个字上。
    这邀请函表面上是沉香亭的开启仪式的宴请，实际上却是不怀好意的鸿门宴。
    李思的狂傲性格有目共睹，事成之后也免不了对对手一通奚落。
    少女提溜着蟋蟀笼，目光坚定。
    就算是龙潭虎穴，本姑娘也定要闯一闯！
    “娘子，到了！”
    马夫恭敬地撩起门帘。
    倾城下了车，诧异地盯着眼前只挂了几个灯笼的暗淡门头。
    不禁又后退了几步，重新看了看门牌。
    少女对照着信函一字一顿：“玉骨茶楼，没错啊！信上明明说是开启仪式，以李思的作风，怎会如此清净……”
    她正疑惑着，一掌柜模样的人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是叶会长，里面请！”
    倾城跟着他一路走过层叠的庭院，路径渐渐幽深。
    少女停了脚步：“您是这的掌柜？李思何在？”
    “听闻今日是在此举办沉香亭的开启仪式，为何只有你一人？”
    那掌柜不疾不徐地回过身：“叶会长莫急，开启仪式不错，但宾客却只有您一人。”
    少女明眉皓齿，眼中满是狐疑。
    李思又搞什么鬼？故作深沉？
    果然是鸿门宴！
    见倾城仍不动身，那掌柜笑道：“叶会长不必害怕，我这茶楼开了十多年了，从未出过人命官司。况且今日整个茶楼都被包下了，只有您二人，您大可放心。”
    说着，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叶会长，过了这竹墙，便到了。”
    叶倾城半信半疑。
    推开茶室的门，一切便都明了了。
    少女傲然坐定：“我还奇怪为何这等大事不办在李思那花船上，却选了个如此低调的茶楼。”
    “见到是你，一切便都合理了。”
    矮桌对面，正煎着茶的齐木泰然自若。
    “叶会长聪慧，您的马车不也一样一反常态的低调嘛！这样说来，咱们倒是有些默契。”
    倾城眼神变得漠然：“齐木，你就别绕弯子了。你秘密邀我到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齐木给两人分别倒上了茶汤，将其中一只推到了倾城面前。
    “叶会长爽快！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两军交战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咱们合作。”
    “合作？”
    思绪在脑中飞速运转，若是李思说休战她倒信，齐木说出来必有古怪。
    想要坑她，门都没有！
    “你我之间道不同，做的又是同一门生计，注定了要你死我活。齐木仲叔比倾城见识广、经验多，怎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
    齐木淡淡地笑着：“你说的没错，我们不会是一辈子的同行者，但却可以是短暂的盟友。”
    “我知道你们现下需要一批有经验的木匠。你们缺的，我正好有！”
    齐木的话成功挑起了倾城兴趣。
    “那些木匠不是少将军为沉香亭备的么，两边工期相同，如何借给我？”
    齐木笑道：“少将军只说要修葺沉香亭，它是大修还是小调，还不是我们说得算。”
    “沉香亭是皇家的，那些木匠肯来，都是冲着千古留名去的。实际用不了那么多人。”
    听到此话，少女一直暗自摆弄的手指突然静止，眼神明厉，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
    齐木笑眼藏刀：“孔家庄，万和牙行与叶氏一起来建！”
    “为何？”倾城不解追问，“孔家庄有什么让你紧追不舍？”
    齐木眼神深邃，缓缓吐出三个字：“无道子。孔家庄是无道子的遗作，我万和牙行流拍此地，悔不当初。”
    “我愿尽全力助叶家完成修建，只求在无道子的遗作上留下一卑微之名。”
    倾城心中起了疑：“只有这个？我不信！”
    “叶会长挺了解在下的嘛。”齐木顿了顿，将茶盏向前移了移，“还有，我要郑书易留下的那间铺子。”
    倾城闻言，直接激动着起身：“你休想！”
    “你先别急着推辞。”齐木语气平和，娓娓道来，“我且问你，孔家庄的修建，真的只需要木匠么？”

 第二百四十章 联手

    齐木哼笑着继续紧逼：“孔家庄地下的暗道冗杂，有水系又直通山崖，回填难度极大。位置特殊，若不从后山开路到山下，恐怕光运送材料所需，就能将你改建的银两全都用光。”
    少女的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齐木说的没错，这些虽然她也有考虑，但因还没有头绪一直不敢去细想。
    从孔家庄开路到山下，犹如劈山，需要禀明府衙，特批款项，才有可能督派人手开路，这并不是他们叶家一个小小商户所能办成的。
    万和牙行有李思这个前任少将军在，确实有这个本事。
    但若郑氏牙行入了李思和齐木之手，势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齐木眯着眼喝了一盏茶：“叶会长，听闻郑会长走之前将铺子委托给了你。此前齐某托邵五爷购置多处宅铺，独独看中了郑氏这间，可惜这间只有你叶家能够做主。”
    “郑氏的铺子空闲已久，你也正需要钱。不如给了我们，咱们本就是同宗买卖。西市各大牙行汇聚，单单缺了我们万和，岂不可惜？”
    “我给你应得的牙钱外，再多付你叶氏两锭金作为感谢，如何？”
    说罢，齐木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两枚金饼，强势地推到了叶倾城眼前。
    少女心中不屑，她虽缺钱却也不傻！
    嫌命不够长才去和齐木这老狐狸合作呢！得了眼前的便宜，后面还不知道要被坑成什么样呢！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少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拿起眼前的金饼对敲了一下。
    铛——
    独属金子的美妙声音传了出来。
    倾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齐木先生有诚意。那我便不推辞了！”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说愿意帮我们一起合力修建孔家庄，我们也要验验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齐木挑起眉头：“你想让我们先拿到开路文书？”
    “不！”倾城嘴角一扯，“我自然相信少将军能轻松拿到文书，我说的是那些木匠。你也说了，我们需要有经验的精工木匠，你手里那些人的手艺是否够格，我们也要看过了，才知道。”
    “好！叶会长要何时看？我随时奉陪！”
    “这事宜早不宜迟。”少女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重重地将茶盏砸在桌上，“就明日！”
    说罢，她便将金饼揣进了怀里，笑容明媚地起了身：“你这宴食我消受不起，就先走了！”
    少女推开茶室的门，利落地摆摆手：“明日午时，叶氏牙行。你验铺子，我验人！”
    “好！一言为定！”
    见倾城走远。
    齐木夹起一块炙烤牛肉丢进嘴里，得意地摇晃着脑袋：“确有增进，只可惜火候还不够。”
    —
    次日，叶氏牙行。
    因近来宅源稀少，租买宅子的人并不多。
    大堂中。
    清欢带着零星几个客人翻着宅册，其他人都在大堂里百无聊赖地整理着资料。
    “今日怎么不见子维阿兄呢？”徐宁不解地问。
    杜贺叹气道：“哦，子维去南边跑宅源了，倾城一大早就给他下了命令，今天一日就要看四套，这会儿能看完两间就不错了。今日估计是不会来了。”
    城坐在前台玩弄着蟋蟀，眼睛却不时便瞟一瞟大门。
    万一户低声嘀咕道：“也不知今日还会不会有客人来了，倾城这一会都看了门口不下五次了。木匠木匠找不到，客人客人也不来，咱们真是举步维艰！”
    他顿了顿，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徐宁：“人不顺遂，就要看看天命。阿宁，反正咱们也闲来无事，不如你就算一卦！”
    杜贺闻言也开始起哄。
    徐宁拗不过他俩，便解下腰间的龟壳，熟练地摇晃起来。
    几枚铜板依次退出，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挂象已成。
    “怎样？有人回来么？”
    徐宁眼中满是诧异，不可置信地摇头道：“有！而且很多！”
    万一户与杜贺第一次对徐宁的卦产生了质疑。
    他俩满眼不信：“阿宁，这哪像会有很多人的样子啊？我自然相信你的本事，定是这龟壳出了问题，它是不是也得换一换了，用久了不灵了！”
    说罢，万一户便提溜起那龟壳，敲了敲：“声都不脆了！你瞧这都褪色了！”
    徐宁清净的脸被气得粉扑扑的：“你快还我！”
    伸手便想要将那龟壳抢回，万一户却越甩越高，故意逗起她来。
    正在两人打打闹闹之时。
    “吁！”
    门外突然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声势浩大。
    叶氏众人纷纷看向大门口。
    只见七八驾马车一起停在了叶氏门口，个个都挂着万和牙行的旗子，尘土飞扬。
    而后，三十多名木匠依次下了车，足足站满了叶氏门前的一大片空地。
    正在他们三人诧异之时，最后一驾华贵高调的马车姗姗来迟，停在了最显眼处。
    这车化成灰他们都认得出，是李思专用的。
    齐木扶着李思下了车，双双进了叶氏的大门。
    齐木傲然抬着下巴，李思则黑着脸，不悦尽显。
    杜贺吞了吞口水：“阿宁，你真是神了！的的确确有很多人，只是个个来者不善……”
    万一户不客气地拔出剑拦在了两人身前：“你们来此作甚？这里不欢迎你们！”
    齐木冷哼道：“看来你们掌柜的，还没有告诉你们。”
    “一户！让开！”倾城笑着抬眸，脸上还多了几分谄媚，“齐木先生果然准时，少将军日理万机，没想到竟也来了！”
    “他不信你肯卖了郑氏，非要跟来瞧瞧。”齐木答道。
    徐宁掐在手中的铜板“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忧虑，不解地看向倾城：“倾城，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齐木先生方才说的郑氏，可是对面的郑氏？”
    “没错。阿宁，去把郑氏的房契、地契取来。”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一户火气难收，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倾城面前：“倾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将郑氏卖给他们，是引狼入室啊！”
    杜贺和徐宁也想附和，但还未开口，便被倾城抬手阻止。
    少女眼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寒气：“你们都莫要说了！我是掌柜，听我的！”
    说罢，她再次看向了徐宁：“阿宁，我让你去取郑氏的契书，你为何还不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负使命

    徐宁怔在原地。
    清欢看了看门外的木匠，忽然反应了过来：“阿姐，你可是用郑氏的铺子，换了这些木匠？”
    倾城眼眸微沉，语气却不容质疑：“是又怎样？”
    “蓝郎君一族人还借住在庙中，我们对他早有承诺，如今有此机会，有何理由不换？”
    说着，她语气变得沙哑：“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骨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倾城此言一出，其他人也不会再说什么。
    徐宁虽脸上不悦，但也默默地去内室取房契去了。
    万一户握着剑鞘，手上青筋暴起，将满口怒气生生吞了回去：“我管不得！但走得！我去找子维探宅！”
    说罢，便推开李思与齐木，倔驴似的出门去了。
    清欢也脸色青白，赌气抱起了宅册，甩下句：“我约了客人看宅，先走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贺正想去追，却被倾城手疾眼快地拉住了衣角：“你不能走！”
    “为何？”
    倾城瞟了眼门口的木匠们：“喏！这些可是我用铺子换的，到底够不够格，还要你细细验了才知道！”
    杜贺不乐意，目光仍追随着正消失在街角的清欢。
    下一秒，倾城便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半带威胁地说道：“你若不验，我今晚就把你打包丢出去！”
    杜贺被震慑，怂怂地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徐宁提着郑氏的契书回到了大堂，倾城将这小匣子提溜到李思与齐木面前。
    “少将军、齐木先生，这便是你们要的东西。”说着，她将小匣子拍在了前台桌上，继续说道，“我就将它摆在你们面前，待我验过那些木匠师傅后，立刻就给二位立契，如何？”
    李思闻言，向后让了半个身位，抱着膀子道：“这事我不管，我今日来只是来做个见证。你们两个要合作的人说定便好！”
    “哼，我看你今日这客是请定了！”
    齐木转向倾城：“叶会长打算如何验人？”
    少女眼睛闪着明艳的光：“一个一个验。若在此提问，他们相互之间都听得见，验不出真实的水平。”
    “不如叫去内室，逐一作答。”
    齐木眼眸深邃，表情略有迟疑：“一个个问所需时间冗长，叶会长不怕浪费了时间？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的盘算？”
    叶倾城理直气壮：“敢问齐木先生每日付给他们多少工钱？”
    “他们都是精工木匠，每日每人二十钱，这是公价，有何不可？”
    “万和牙行财大气粗自然不在乎这些。但你我如今已是盟友，我也不想你们花冤枉钱，若有人滥竽充数混迹其中，从而骗取高昂酬劳，日后传了出去，咱们两家岂不让人笑话？”
    齐木被叶倾城说动，悻悻地点了点头：“就给你一个时辰。”
    “好！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
    叶氏牙行，内室。
    叶倾城与杜贺并坐在一起，两人身前摆了张长桌，纸笔俱全。
    咚咚咚——
    第一名木匠背着个磨损严重的工具筐进了门。
    他看上去四十左右。
    头上梳着个高耸的发髻，发髻上插着根有年头的木质簪子，簪纹线条流畅，朴华流光。
    那木匠解下筐，轻扫了眼面前的两人。
    坐下便先声夺人：“还从未听过牙行自己建宅子的。一听就不靠谱，若不是齐木先生下了命令，我是万万不会来的。”
    “速去把你们师父请来，我还有好几处雕花没有雕好，可不能一整日都浪费于此。”
    杜贺被那木匠的气势唬住，立刻胆怯起来。
    倾城见状，用力踩了一脚杜贺。
    哎呦——
    杜贺吃痛，但马上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只好端坐起来，轻咳了几声：“我就是要考察你的人！”
    那木匠盯着杜贺的脸，满眼不可置信：“就你？你看着不过加冠的年纪，有何本领能考察我？简直是莫大的玩笑！”
    说罢，他便提起工具筐，起身准备离开。
    “你若不想遗臭万年，就尽管走！”
    少女幽幽的声音传来，不急不徐又带了几丝从容。
    那木匠疑惑着回身：“小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倾城笑道：“你头上的簪子一看便经历了不少年华，应是你师父送给你的？你今日特意将其簪于头顶，表明你对自己的师门非常尊崇，且甚是自豪。”
    “你可是想借此在今日的考察中，自然地表明自己的名门身份，从而脱颖而出？”
    那木匠停了脚步，先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簪子，又马上心虚地捂了下脸。
    的确，他并没有因为孔家庄是牙行发起的就心存不屑。
    反而，自从他从齐木那打听到这孔家庄是无道子的遗作后，就暗自起了心思。
    沉香亭虽华贵，但只能名扬一世，可无道子的遗作就不同了，若能参与其中，定能百世流芳，试问哪个做木匠的不心动？
    只是他没想到如此重要的建造，竟是两个毛头小孩负责，他名门出身，岂能服气？
    倾城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拿出了此前上元节杜贺雕刻的木牌，递向了他。
    “看看，这是杜郎君的手艺。”
    只一眼，那木匠便被杜贺这木牌吸引。
    他一把拿过木牌，爱不释手地细细端详：“线条平整平顺，四个转角弧度分毫不差，边角拼接处严丝合缝，纹样镂空且两面成图。”
    “这……当真是出自这位小郎君之手？敢问小郎君师承何处？”
    杜贺恭敬起身作揖回礼：“多谢前辈夸赞。在下师承贺兰恩赐，不过我入门才几月，还未学到师父技艺之精髓，还望前辈莫要耻笑。”
    那木匠两眼都亮起了光，诧异发问：“贺兰恩赐？小郎君竟能拜入西市那怪老头门下，定然有过人之处！”
    倾城捂嘴笑道：“技艺不看年限，不看资历，看的是真本事。前辈这下总算放心了！”
    “起初接孔家庄这活儿时，我们并不知是无道子的遗作，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便不容一点马虎。”
    “定然真心对待。”
    那木匠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恭敬地作揖道：“青出于蓝。在下徐万舟，方才多有冒犯，请两位莫要见怪！”
    “两位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了，徐万舟定不负使命。”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工作使我快乐

    少女心中暗喜。
    她本以为说服这些木匠需要些力气，没想到无道子的魅力竟如此之大，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前辈，您加入修建沉香亭的团队应也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对其中的人员组成都有一定的了解。”
    “虽说大家都是精工木匠，但水平难免参差，我们想知道所有人的底细。”
    徐万舟先是一愣，但马上便明白了倾城的意图，笑答：“娘子聪慧，徐某愿为您效劳。”
    杜贺见状，恍然大悟：“倾城，原来你是为了……”
    少女笑得明媚：“那还不赶紧记下来！”
    杜贺呆呆地点了点头，立刻拿起了笔。
    --
    安德坊。
    郭子维一手执笔，一手托着宅册，正在兢兢业业地探宅。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渐近。
    吁——
    万一户单手拉着缰绳，怒发冲冠。
    见到子维，二话不说便要拉他上马：“总算找到你了！”
    郭子维疑惑着拽住了他，不解发问：“一户，你这是怎么了？”
    万一户火急火燎：“你还有心情在外面探宅，快跟我回牙行！倾城要把郑氏牙行卖给李思和齐木了！”
    郭子维微微耸了耸肩膀，淡定地继续画着宅子的户样图。
    万一户眉头一挑：“子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
    “你可是没听清楚，我说……”
    “听清楚了。”郭子维语气淡然，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万一户一脸狐疑地叉起了腰：“看样子，你小子早就知道了？”
    郭子维轻笑了下：“不知道，但猜到了。”
    他顿了顿，抬眸又看了眼宅子的长度，继续说道：“昨日倾城冲到书房来，不由分说就一股脑交给我四间宅子，还叮嘱我今日定要全都看完之时，我便猜到她肯定是要去招惹万和牙行了。”
    “但我了解她，若是真的缺钱，她就算卖了叶氏，都不会卖了郑氏。”
    万一户还是着急：“那你就不担心？她万一弄巧成拙，让李思他们诓骗了，该如何？”
    少年笔下生风，三两笔便勾勒出屋檐的样貌。
    “若只有齐木我这会定然已经与你一道在路上了。但你既说了有李思在，我便放心了。”
    “有少将军在，她不会吃亏的。”
    万一户被气笑：“嘿！子维，你真是心够大的啊！还夸赞起情敌来了！”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二人真的情投意合了？”
    郭子维眯起眼睛，执笔的手仍稳稳地画着线条。
    他抬眸看向万一户，得意问道：“你觉得呢？”
    万一户摇了摇头，情绪也终于消散。
    “好好好……正主都不急，我又何必糟心呢……”
    他随手扯了根柳条在手中把玩起来：“我可不想回去看着那两个扫把星，我在这等你。”
    “好！我进去把里面画完。”
    郭子维抬腿跨过门槛。
    刚消失在万一户的视线中，便不住地手抖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屏住自己的怒气，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方才万一户的那句——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二人真的情投意合了？
    郭子维甩甩头，长呼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怕？我郭子维怎会为这种事担忧。”
    他刚拿起调来，内心的火气便又瞬时冲撞而出：“当然怕了！谁有李思那样的情敌能不怕？！”
    冷静！
    若此时恼怒，定会在他人面前失了分寸，成为个让人瞧不起的凡夫俗子！
    想到这里，少年的凤眼微微一挑，努力将嘴角扯起了个好看的弧度。
    重新将笔攥得紧紧的，挥着膀子奋笔疾书起来，就好似有用不完的劲儿。
    嘴里还不停嘀咕着：“工作！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
    叶氏牙行。
    有了徐万舟提供的底细，倾城与杜贺如有神助，很快便见完了全部三十三名木匠。
    最后一名木匠出了门。
    杜贺忍不住伸了伸懒腰：“果然如徐前辈所说，这群木匠分了三派，且相互看不上眼。”
    叶倾城反复看着手上的名单：“徐前辈一派，都是想要名流清史的，有很大机率会追随我们。”
    “另一派，也就是原来为宫中贵人和爵爷们打造府邸和家具的人，个个自谕甚高，且认李思的面子，应是不会放弃沉香亭的。”
    少女指尖向下滑落到了纸张最末，不禁眉头皱起：“这一部分才是我们要争取的重中之重。”
    杜贺抬眸瞥了一眼，叹气道：“哎，这些都是无门无派的闲散木匠，自己摸索着白手起家的，靠着多年积累在邻里中慢慢有了声望，这才有幸入了李思的眼。”
    “方才见面的时候，你也瞧见了。个个古怪，脾气臭还不听劝。你要说服他们，我看难！”
    白皙的指尖在记录着这些散木匠处轻轻敲了几下，最后一下敲得轻快且用力。
    少女眼含笑意地起了身，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我自有办法！走，咱们这就去会一会齐木！”
    --
    郭子维画完了户样图，挺着身板便走了出来。
    初春的风凉爽，万一户睡得正香。
    郭子维本想悄悄走近吓一吓他，不料才刚抬起手，便被还没睁开眼的万一户擒住了手腕。
    这正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练就的敏锐。
    万一户睁开眼：“你小子动作倒是快，这般规模的宅子，这么快便画完了！”
    他凑过去瞧了瞧郭子维手上的户样图：“这么好的宅子，说卖就卖了？”
    少年凤眼低沉，苦笑道：“是啊，今日的这几套都是如此，主人执意要卖，劝也劝不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像这样的宅子几年都碰不上一间。
    如今，宅价飞涨，此前因贪恋万和牙行奖励金而动了资产的人，就算不亏得血本无归，也损伤了大半的元气。
    许多人便想着趁着价格高再卖一套回血，弥补此前的亏空。
    可他们却不知，亏了便是亏了，只要长安市面上宅源紧缺，再投入也只会加大自己的损失，并不会有所缓和。
    可牙人言轻，拥有此等身价的人，往往自视甚高，听不得旁人言语。
    “哎，不说这些了！”郭子维将户样图仔细折好，“走！去醉香居。”
    万一户挠了挠头，满眼不解：“醉香居？”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单向的深情是负担

    叶氏牙行大堂。
    木匠们一进一出，出来的人都像有心事似的，若有所思。
    李思侧卧在距离前台最近的塌上，喝着自己带来的酒，好不惬意。
    坐在他对面的齐木表面淡然，却难掩心中的急躁。
    一口气喝了一盏酒不过瘾，又抢了李思的一饮而尽。
    李思眼中闪过一丝窃喜：“我倒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你日日板着个冰块脸，今日也终于有了些尘世味道了。”
    齐木放下酒盏，又变回了平日的冷脸：“少将军说笑了，齐木不过是一时困在这里，无事可做不自在而已。”
    一旁的徐宁冷哼一声，随手丢了个扫把过去：“不自在就干点活！”
    齐木的脸一沉，瞬间变得铁青。
    见齐木吃瘪，李思闷笑着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甚是有趣！”
    期限将近。
    最后一名木匠走了出来，叶倾城终于带着杜贺回到了牙行大堂。
    齐木斜着眼冷嘲热讽：“叶会长真是物用其极，一刻也不浪费啊。”
    叶倾城轻笑着福了个礼：“齐木先生久等了。”
    齐木扬着下巴：“怎样？这些木匠都是我的人一一筛选出来的，可符合你的要求？”
    众人关切着叶倾城的回答，李思的酒盏也顿停在了唇边。
    少女不急不躁：“齐木先生选的人，自然都是行业中的翘楚。”
    齐木刚要得意。
    她便又淡淡地接了一句：“只不过，刚好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稍作停顿，叶倾城抬手拍了拍桌上的小匣子：“阿宁，郑氏的契书收起来！”
    徐宁惊喜地点点头：“好！”
    “慢着！”齐木一声怒吼，直接走了过来。
    他盯着叶倾城的眼睛，气势逼人：“叶会长，你这是故意在耍我？”
    杜贺吞了吞口水。
    徐宁见状，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住了小匣子，护得紧紧的。
    倾城眼中没有一丝惧怕：“齐木先生别误会。您也知道无道子的遗作难度颇高，且还要同时承载改为普通民居的需求。专心建之尚且心存侥幸，我岂敢怠慢。”
    “那日我与你的确想法一致，可今日我又想了想，还是觉得用兼顾两头的木匠，甚是不妥。”
    少女故意摆出遗憾的神情，对着齐木摊摊手：“既然你的木匠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们之间的交易，便也就此作罢了。”
    齐木反应过来，轻飘飘地鼓了两下掌：“好一个出尔反尔。看来叶会长一开始就不是诚心与齐某交易。”
    “你现在话说得硬气，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我的这些精工木匠，你的孔家庄如何开工？”
    叶倾城眼眸微抬，语气坚定自信：“齐木先生，你真的确定，他们还都是你的木匠么？”
    齐木疑惑着盯向眼前的少女，不寒而栗。
    --
    醉香居。
    郭子维拖着万一户一起进了最顶层的雅间。
    万一户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子维，咱们是自己人，吃个饭还用得着这么贵的包厢么？太破费了！”
    郭子维笑着示意万一户起身：“你把贵客的位置坐了，一会让贵客坐哪？”
    万一户不解其意：“贵客？还有谁要来？”
    正说着，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
    苏翎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满头是汗。
    许久不见苏翎，他整个人都更加消瘦，面容也变得憔悴，好似老了好几岁。
    万一户惊得目瞪口呆：“苏市令，您这是打哪来，怎么累成这样？”
    “工部。”
    郭子维给苏翎递上一盏茶，扭头回道：“现在该改口叫苏郎中了。”
    经郭子维提醒，万一户才猛然发现，苏翎已经换了红色的官袍，身上还吊着个鱼袋。
    “苏郎中？！苏翎，你升官啦！恭喜啊！”
    苏翎一口气便喝光了茶，连连叹气道：“多谢一户兄。”
    “不瞒你们，苏某时常怀念以前在市署的日子。可惜……”
    郭子维顿时生了兴趣，追问道：“怎么？升官了却不开心？你一个市令就算升官也是户部，为何忽然被调去了工部？”
    “问题就在这。”苏翎苦笑着取下了官帽，“我忽然接到调令，可我对工部的事一窍不通。”
    “每日苦苦研读，短短半月已走遍了长安各水木督建之地，仍不得其道。”
    郭子维闻言，眯眼叹道：“这属实是明升暗降呀，苏兄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苏翎顿了顿，摆手道：“算了，不谈也罢。”
    “对了，子维兄匆忙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郭子维从怀中拿出一张城南的地图，铺展在苏翎面前：“苏兄，我主要是想与你打听下，如果我们想从这里开一条路到这里，需要什么手续和文书，才能开工？你如今在工部主管兴造之众务，应有所了解？”
    “你们是想为孔家庄开条便利的下山道路。”苏翎几乎脱口而出。
    郭子维闻言心头一紧，与万一户一起愣住了。
    苏翎反应过来，解释道：“前些日子孔家后人主动投案，无道子遗作也因此被传了出去，我在公廨正巧听了这事，打听下才知道是你们所为。真是佳事一桩。”
    郭子维半信半疑。
    万一户看看郭子维又看看苏翎，打趣道：“苏郎中还挺关注我们牙行的嘛！”
    苏翎表情云淡风轻，眼底却暗藏着苦涩。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一直都在暗中打听着叶家的动向。
    尽管被调离了市署，他还是也塞了不少银钱给以前的下属，只为在不打扰的情况下，能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因为单向的深情，没有甜蜜，只有负担。
    苏翎嘴角微微上翘，笑得温柔：“我在任期间，与叶氏携手共进，也识得了你们这群好友，自然格外关注。”
    他瞟了一眼郭子维，继续说道：“子维兄方才说的开路的问题，要多方考量。”
    “如今城外需要修葺的道路已是数不胜数，城外的想要申请，定要有强有力的由头才行。”
    “敢问孔家庄有没有需要保护的文物？或者这条路上可有不凡的景色？”
    “有！”郭子维笃定答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竟然是他

    叶氏牙行，大堂。
    叶倾城亲自推开了大门，站在门口目视着眼前三十三名木匠。
    “诸位，我叶氏要做什么事，方才我已与你们一一知会。我现下只问一句，你们之中可否有人愿意与我一道，修建孔家庄？”
    少女言毕，现场却一片安静。
    三十多名木匠各怀心思，看来看去，就是无人肯站出来。
    齐木见状，哼笑着追出了门：“叶会长，这就是你聊了一个时辰的结果？”
    李思坐在卧榻上纹丝未动，仍恣意地喝着酒，目光却悄悄追随着倾城，故作镇静。
    倾城眼中明显有了些慌乱，难道……
    正在这时，徐万舟忽然站了出来：“我愿跟随叶氏去修建孔家庄。”
    少女眼中的疑虑瞬间变为惊喜：“徐前辈，欢迎！”
    下一秒，跟随徐万舟的同门都纷纷站了出来，异口同声道：“还有我！”
    齐木诧异万分，也没有了平日的深沉模样：“徐万舟，你可想清楚了，你是与我万和牙行签过雇佣书的。”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齐木话还未说完，徐万舟就用高于他几倍的音量继续说道：“若无辜退出沉香亭的建造，需罚两锭。”
    说罢，他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银递到了齐木眼前：“齐木先生，我徐万舟毁约在先，甘愿受罚交银！”
    “还有我这些同门兄弟们的，我也一起给了，请您收下！”
    “你！”
    齐木被气得嘴角抽搐，一时语塞。
    叶倾城笑得得意，见齐木没有反应，便直接将徐万舟的钱袋塞到了他手里。
    还用力将他撞开了一个身位，让出了大门的位置。
    少女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徐先辈，请您进门上座！”
    徐万舟挺着胸板，满脸的桀骜不驯。
    他抬起手，指节微微一勾，追随他的兄弟们便都跟着他一起进了大堂。
    堂内，那双满是伤痕的粗糙大手轻转着酒盏，哼笑道：“原是这样，这丫头还真是……诡计多端。”
    咳咳——
    徐宁拿着个鸡毛掸子站到了李思身旁，一板一眼地说道：“少将军，您方才也听见了，这上座是我们掌柜的请徐万舟前辈坐的。”
    “请您让开！”
    说罢，便扬起鸡毛掸子想要扫他下去。
    李思看着徐宁一脸认真的样子，喝光了最后一盏酒，便闷笑着起了身：“好好好……不劳烦徐娘子，我自己走。”
    李思背着手走到了门口。
    正听见倾城对剩下的木匠喊道：“我叶氏修建孔家庄只求良匠，不惜成本。若有意加入我们，却囊中羞涩者，这罚银我叶家出了！”
    在倾城的诱惑下，那些无门无派的木匠师傅都纷纷站了出来。
    少女脸颊上得意的神色愈发的明显，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盛满了灵气。
    李思回头又瞧了眼脸色已经铁青的齐木，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再呆下去面上只会更加无光。”
    “我说这丫头不会卖了郑氏，你偏不信！走！”
    齐木恨得牙痒痒，却也明白不能吃了眼前亏。
    便带着剩下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叶倾城抱着膀子看着万和牙行的车队，一个接一个地驶离，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守护了牙行。
    那个摆烂的小丫头已死。
    从今往后，打不倒她的，都只会让她更强。
    --
    街角处的小摊上，叶禄盯着马车上一晃而过的齐木，心头一紧。
    “居然是他。”
    虽然他与齐木只见过寥寥几次，却对这张执着又带有敌意的脸记忆深刻。
    捧在手上的羊肉馄饨好似瞬间失去了滋味。
    馄饨汤里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因水面的波动而变得扭曲。
    时间被拉回到二十年前的江陵，那时他刚知道婉儿就是他在等的未婚妻，那时的齐木还叫做齐桥……
    二十年前，江陵叶府。
    叶禄在江陵大街上第一次见到了见义勇为的婉儿，一眼万年。
    一向羞涩的他问到婉儿暂住的客栈后，才舍得离去。
    谁想到刚入门便被急匆匆奔出来的家仆拽到了一旁：“二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将军府来送亲的人到了，正在正堂等您呢！”
    “您快去，老爷的脸色都不好了。”
    说罢，推着他便进了庭院。
    叶禄脸上的喜色瞬间消散，这桩亲事本就是他阿耶叶述定下的，他并不欢喜。此前他尝试反抗过，可隔日就传来长安的送亲队伍已经出发的消息，这事就再无退路了。
    对方是将军府的娘子，听闻也是京师数一数二的贤淑女子，肯下嫁于商贾之家，完全是因叶述年轻时曾救过将军的命。叶家能在江陵落地发家，也得了将军府不少便利。
    如果此时他作闹退婚，定然要被阿耶打死。
    他虽心中有怨，但不像兄长叶舟一般硬气，自小就是个怂包。
    叶禄不情不愿地进了正堂，却正对上了一双稚嫩中带着三分敌意的鹰眼，寒气逼人。
    少年一身盔甲傍身，身上却透着浓重的书生气，白皙的手臂上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看得人浑身发麻。
    “你就是叶禄？这是将军赐给你的！”
    说罢，便将一柄嵌了宝石的长剑直接丢向了叶禄。
    叶禄没有准备，手忙脚乱地够了两三次才费力地抱住了宝剑，最后还因宝剑太重，失去了平衡将自己绊倒在地。
    呼——
    叶禄狼狈地躺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蹦出。
    一旁的叶述也吓得冷汗直流，见宝剑没摔到地上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叶禄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质问：“你是何人？为何……”
    他话刚说了一半，齐桥冷冽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如一支冷箭，让人胆寒。
    叶禄气势瞬间溜走了大半，弱弱地继续说道：“为何如此无礼？”
    少年笑得不怀好意：“我叫齐桥，是将军府的近卫。”
    说罢，齐桥怒视着叶禄慢慢绕了一圈，又用拳头敲了敲他的身板。
    “手无缚鸡之力，胆小、体虚、窝囊、不堪一击……”
    叶禄不服气，笨拙地双手抬起宝剑便要去偷袭齐桥。
    齐桥虽背对着他，仍是敏锐地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
    叶禄再次因宝剑的重量直直地扑倒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齐桥叉着腰嘲笑：“偷袭？人品还差，听说还是庶子，真是一无是处。”
    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串如击玉般的女子笑声从庭院中传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初见

    轻快的脚步渐近，一双华贵的云头锦履出现在叶禄眼前，还不自在地扭蹭了几下。
    “我扶你起来！”
    女子的声音爽朗清冽，与那鞋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还趴在地上的他，艰难抬起头，是一张笑靥如花又满是英气的脸。
    尽管她已换下了下午那身红衣，叶禄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是你！云来客栈！”
    少女眼中略带了些惊讶，蹲下来好好看了看叶禄，才恍然大悟：“你是下午那个成何体统？你就是叶禄？我叫婉儿！”
    婉儿伸出手准备将他扶起。
    少女的手虽有几处小伤口，却还是嫩白如玉。
    叶禄一时羞于碰触，特意在衣袍上抹了抹，才伸了手。
    可两人的手还未碰到，叶禄就被齐桥揪着衣襟提溜了起来。
    齐桥冷脸怒目，眼角泛着冷光：“磨磨蹭蹭！娘子的手也是你能碰得的？真是痴心妄想！”
    说着，他拔出叶禄抱着的宝剑比在叶禄眼前，威胁道：“你若再伸出你那污糟的手，我就把它砍下来！”
    哗啦——
    羊肉馄饨不慎掉在了桌上，洒了出来。
    叶禄思绪渐清，从回忆中惊醒。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一想到齐桥当时拔剑的样子，他还是会不住地手抖。
    叶禄心中满是疑惑。
    最后一次听到齐桥的消息，是他与婉儿大婚后，齐桥离开了将军府去了南部。
    如今为何改了名字又出现在了长安，还故意与他叶家针锋相对？
    叶禄心中燃起了不安，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
    “齐木”这个名字出现已久，只怪他自己许久未没有参与牙行之事，直到今日才发现这个齐木就是当年的齐桥。
    相对于担心叶氏，叶禄心中还有更深的担忧。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见过？
    --
    月色渐浓，今夜的叶家格外的安静。
    清幽的月光让整个叶府笼罩在朦胧之下，叶家人在各自房间的窗口抬眸共赏着同一轮圆月，却各有心事。
    正堂房间。
    吃过晚饭，婉儿在庭院中练了一会长枪后，便早早地爬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婉儿虽已年近不惑，却还是少女模样。
    睡熟之后，在床上肆意地摆成了一个“大”字，睡梦中也还在与人比试。
    南红坐在床边给她扇着扇子，见她不再说梦话才起了身。
    “南红！”叶禄躲在门后鬼鬼祟祟。
    “当家的。”南红行礼。
    叶禄沙哑着声音，一脸关切：“我问你，除了牙行，夫人最近可有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南红困顿，“没有啊，夫人近日除了牙行，便只去打了牌。”
    叶禄追问道：“那夫人最近有没有去东市？”
    南红以为是婉儿又带她偷溜去东市吃吃喝喝的事情败露了，立刻心虚地摆摆手，连音量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绝对没去！”
    南红觉得叶禄今日有些古怪，怕说错什么话，就想着赶紧逃开。
    她不等叶禄反应，就继续说道：“二爷，我还有活儿没做完呢，我先走了。”
    说罢，便匆忙离去了。
    南红的反应强烈，叶禄便更加不安，紧皱的眉头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背着手在门口打转，困意全无。
    郭子维房间。
    从醉香居回来后，郭子维就闷在房间里按照苏翎的指示拟写着请求开路的文书。
    时间紧迫，不容有失。
    他手臂上难得一见地沾上了墨汁，地上满是数不清的弃稿。
    终于，他举起最后这一份，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它了！”
    夜风清爽，郭子维站在窗口将窗子开得更大了些。
    他轻瞟了一下地面，倩影旖旎，是正靠在窗口赏月的倾城。
    这丫头还真是难得有如此端庄的时候……
    倾城似乎也看到了他的影子。
    下一秒，那影子便变成了俏皮的模样，使劲儿地摆着手。
    呵——
    郭子维心中窃喜，对着影子傻笑了几秒，便带上了刚写好的文书，准备去找倾城。
    咚咚咚——
    他刚站到门口，还未来得及推门，便听到了对面的叩门声。
    咯吱——
    倾城以为是子维激动地开了门：“子……”
    “二叔父，怎么是您啊，您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叶禄犹豫了下，低声说道：“倾城啊，可否方便进去再说？”
    “当然方便。”倾城大方地让开了身位，“叔父，请！”
    倾城看到了郭子维门后的身影，轻叹了口气，便悻悻地掩上了门。
    叶禄在卧榻上坐下后，便不停地喝着茶。
    倾城疑惑着开了口：“叔父，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禄闻言，终于放下了茶盏：“倾城啊，听闻今日你从万和牙行那齐木手里抢回了不少精工木匠？”
    “确有其事。二叔您放心，这事处理的合情合法，万和牙行就算不悦，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叶禄吞了吞口水，继续问道，“我是想问问，那个齐木，此前可也来过咱们牙行？”
    倾城没想到叶禄会有此问，努力地回想起来。
    “齐木是李思的副手，我们确实已经打过多次交道。李思倒是来过牙行，齐木应该是第一次来。”
    “二叔父，有何不妥么？”
    “那便好。”叶禄稍稍松了口气。
    倾城挑眉不解：“您说什么？”
    叶禄扯起嘴角：“没什么，二叔就是担心你们。万和牙行太强势了，你作为掌柜定要多加小心。”
    “天色不早了，叔父不打扰你了。”
    说罢，便神色慌张地起身逃也似地出了门。
    叶倾城送他到了门口：“二叔父，您慢走！”
    少女靠在门口。
    二叔父今夜真是反常得很，莫名其妙地打听起齐木，甚是古怪……
    她正疑惑着。
    咯吱——
    对面的郭子维突然打开了门，四目相对。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沉默片刻后。
    “我也是。”
    两人再次甜蜜一笑。
    倾城抬手递出了今日收编的木匠名单，郭子维便与她交换了刚写好的文书。
    两人并排坐在了门槛上。
    夜深露重，爱意渐浓。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恶人

    对面的东厢。
    清欢听杜贺说了倾城今日的壮举，她虽也高兴，但心中难免失落。
    她给自己画了个浓厚的妆容，又拿出了藏在衣柜深处的奢华衣裙，一件件在铜镜前试换。
    直到换上了一件与倾城平日有几分相似的衣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靠在窗边望着月亮，为自己感到不忿。
    阿姐就像天上的月亮，她不过才到京师半年，就已经成为长安城无人不晓的存在。
    如今的叶氏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早已善名远播。
    可就算这样，也无人知晓叶家还有一个她。
    叶清欢啊叶清欢，你为何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嫉妒是万恶之源，一旦种下恶果便会生出邪恶的枝芽。可偏偏这一次，她想要为自己做个恶人。
    --
    找到木匠后，叶家众人都纷纷忙了起来。
    虽然贺兰先生与杜贺的木匠已是工艺精湛，但他们缺少实地建宅的经验，有了徐万舟等人的加入，叶氏如虎添翼。
    木匠们聚在叶氏内室中，不眠不休地讨论了几日，终于在无道子留下的模型上，成功加入了共享一进宅的调整。
    倾城拿着最后定稿的图纸，兴奋不已：“诸位辛苦了！今日小女请客，大家莫要客气，定要吃好喝好！”
    “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孔家庄！”
    次日清晨，春雨下得淅沥。
    倾城一早就带着杜贺和木匠们出了城，本就不好走的路因雨水变得愈加泥泞。
    “掌柜的，咱们这是去建宅呀，还是去逃难啊，怎么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啊？”木匠中一包着白头巾的皱着眉发难道。
    一人提出不满，很快其他人便也变得不耐烦，纷纷附和起来。
    徐万舟低声询问：“叶掌柜、杜郎君，咱们还有多久到？”
    倾城有些为难：“还有一段路才能到村口。此前进村处有一座吊桥，但因为一些原因毁掉了，只能多走一段到另一侧的石桥了。所以……”
    “明白了。”
    徐万舟将双手聚拢对后面的兄弟们大喊道：“大家坚持坚持！天意难测，碰上了下雨天，叶掌柜也没有办法。”
    “叶掌柜一个女子尚能克服，咱们一群大汉，都是做惯了体力活儿的，什么恶劣天气没见过，怎能输给了女子呢？”
    徐万舟的话对众人很是受用，其他木匠立刻闭上了嘴。
    那白头巾的木匠及他周围几个木匠虽不情不愿，但还是暂且作了罢。
    队伍重新前行。
    徐万舟斜着眼瞟了一眼那白头巾，对身边的副手低声问道：“查查，那戴白头巾的，是什么人？”
    “是。”
    --
    叶氏牙行。
    为了开路的事，郭子维整日守在工部，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万一户昨日与工匠们喝得烂醉，迟迟还没到牙行。
    徐宁一人忙得脚打后脑勺，活像个陀螺：“哎，清欢怎么还没来啊？”
    正在这时，清欢挎着个草编篮子笑意盈盈地走进了大堂，如沐春风。
    本来喧闹的大堂，因为她的出现，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徐宁诧异地抬眸，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清欢穿了一身鹅黄色龙鱼纹间色襦裙，披着件淡紫色的披帛，发髻上插着嵌了紫色玉石的金丝簪钗，额间还画了繁复的桃花花钿。
    “哇，这小娘子生得真是俊俏！”大堂中不乏有人感慨。
    徐宁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客人忍不住催促道：“徐牙郎，你怎么不动了？我还等着您的文书呢？”
    徐宁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回了句：“稍等我一下。”
    便快步走到清欢身侧，着急拉她到内室去。
    清欢不悦，她挣扎着甩开徐宁：“你干嘛呀？”
    徐宁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压低了声音说道：“清欢，牙行里什么人都有，你穿这个未免太过招摇了，你瞧那些人的眼神，我怕你吃亏！”
    “还有你这金丝发簪是贵族女子才能佩戴的，逾越了规制被发现是要受罚的！快取下来！”
    说罢，徐宁便想要帮她拔掉簪钗。
    没想到她的一片好心却正击中了清欢强烈的自尊心：“我阿娘出嫁前就是贵族女子，我为何不能戴？”
    说罢，她又任性地将自己头上的簪钗向里推了推，头也昂得更加挺拔。
    徐宁不由得怔住，不可置信地用手背轻抚上了清欢的额头：“天啊，你该不会是中了邪？”
    清欢眉间染上了一丝愠怒，再次躲开了徐宁的手：“我不过是想穿得好看罢了，谁规定在牙行里就不能穿得华丽了？你莫要管我！”
    徐宁还想规劝，可清欢已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此时，一名等在大堂里的胖客人突然发起了问：“谁是掌柜的？我要租宅子！等了这么久连个接待的牙郎都没有！”
    “我是！”
    清欢答得干脆，说罢便微笑着走向了那胖客人。
    徐宁怔在原地，眼前的清欢让她倍感陌生，可如今倾城和子维都在外奔波，她万万不能扰乱了他们的节奏。
    只得暂时作了罢。
    --
    雨势渐小，众人终于到了孔家庄。
    钱袋早早便等在了村口：“叶会长，你们总算来了，我煮了四逆汤，快进去喝点。”
    “辛苦你了，钱袋。”
    众人跟着钱袋到了那间位置村中心的大宅中，十几个木匠立刻将厅堂塞得满满的。
    钱袋和杜贺忙着给众人盛四逆汤，众人散落在各处，均累得不想动弹。
    只有徐万舟，他从进了门就开始止不住的感叹，摸摸这里，瞧瞧那里，眼里满是对先人的欣赏。
    倾城笑道：“徐前辈，您这模样与杜贺此前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精美！甚是精美！”徐万舟两眼都放着光，“敢问，这宅子是何人的手艺？竟能将无道子的设计还原的分毫不差，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做基底用沙土加固，不然可谓是当世鬼斧了！”
    倾城答道：“是无道子的后人。徐前辈有眼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软肋，只懂木艺却不懂建宅。”
    “他现在在哪里？可否请叶会长为徐某引荐！”
    倾城尴尬地笑了笑：“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两人正说着。
    砰——
    一个瓷碗突然被重重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危机

    人群中，钱袋愤怒地揪着一木匠的衣襟，怒气冲冲地大吼：“你再随便乱动这屋子里的东西试试？！”
    那木匠眼底带着个刀疤，反手便掐住了钱袋的脖子。
    其他周围的木匠见状，立刻一哄而起，纷纷要给那木匠撑腰。
    钱袋人单势薄，瞬间便被其他木匠们包围。
    杜贺想要救出钱袋，却完全挤不进去。
    “住手！”
    徐万舟呵斥一句，那些跟随他的兄弟们便都收了手。
    可这对那些无门无派的木匠们却完全无用，与钱袋起了冲突的那位不巧正是他们中的一员。
    其他散木匠帮他控制住了钱袋，那木匠怒火中烧，执起一只碗就对着钱袋的脑袋砸去。
    倾城灵机一动，对着众人大吼道：“这碗价值千金！千万不要砸！”
    那木匠虽停了手，众人却因为倾城这句话哄堂大笑。
    “叶会长，这拿给我们用的瓷碗，怎么可能价值千金？您就算想要救他，也不用说这么离谱的话！”
    少女松了口气，趁机钻到了两人之间。
    “这位前辈，这瓷碗都是无道子后人用他的画烧的，个个都是孤品。您若不信，大可以看看碗底的印章。”
    那木匠翻手一看，还真有无道子的印，瞬间便慌了神。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翻过了自己的那只瞧了瞧。
    一时间，这些瓷碗如烫手山芋一般，全都被木匠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离得老远。
    见局势平息，倾城扶起头发已经凌乱的钱袋：“钱袋，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袋快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瞪着那动粗的木匠说道：“他刚才想要将孔伯的长椅砍断！”
    “我上前阻止他却不听，他摔了瓷碗，骂我只是被留下的家仆，还让我滚开。”
    倾城看向了那木匠，神色变得严肃：“钱袋说得可属实？前辈您为何要这样做？”
    那木匠自知理亏，故意扬声道：“我想将那长椅一分为二是心疼兄弟们，想让他们有东西坐！这家仆一过来就这不许、那不许的，全是规矩。”
    “我一时不忿才……”
    倾城淡定地说道：“请您给钱袋道歉。”
    “什么？你让我给一个家仆道歉？”那木匠翻了个白眼，满脸不悦。
    少女眼神清亮如星，一字一顿道：“我说，请您给钱袋道歉！”
    徐万舟立刻走到倾城身边给她撑腰，他的人见状也一起起了身。
    那木匠虽心里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冲动，却拉不下面子开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吭声。
    倾城眼珠子一转，立刻蹲下身，慢慢地捡起了碎瓷片，每捡起一片嘴里就嘟囔一句：“十两、十两、又十两……”
    那木匠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喉咙也如吞了一团火。
    终于他扭捏着身子吐出了句:“抱歉！”
    倾城笑盈盈地给钱袋和那个刀疤木匠一人塞上了一个瓷碗，又倒上了四逆汤。
    “今日才是初见，有摩擦很正常，日后修建的日子还长，莫要上来就伤了和气！”
    “来，碰个杯！”
    在倾城的劝和下，两人不情不愿地喝了汤。
    刀疤木匠悻悻地坐回到其他木匠中间。
    不远处，那带着白头巾的木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泛起了一丝邪魅。
    --
    西市。
    婉儿深知大家最近为了建宅之事四处奔波，十分辛苦，特意带上南红去买些吃食犒劳大家。
    南红轻捶着腰，抱怨道：“夫人，咱们已经买了荔枝糕、梅花酥、烤牛肉和野菜团子了，还不够啊？”
    婉儿故意压低了声音：“嘘！本来是够了，但从买梅花酥时，我便觉得好似有人在跟着咱们。”
    “啊？”南红惊讶中带了一丝兴奋，“自从娘子你出嫁后，已经很多年没人跟踪咱们了。”
    她刚要转头去看，便被婉儿急促阻止：“别回头！”
    “若是在别处有人跟踪我倒觉得不稀奇，可这是西市，不认得咱们的人不多。何况倾城如今还是西市的会长，我当真好奇是何人，敢于青天白日之下就明目张胆跟踪咱们。”
    “一会进了药铺，听我安排。”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回春堂。
    不远处，一穿着布鞋、身着青衫，还蒙着脸的男子在回春堂对面，也停了脚步。
    一进大堂，婉儿就神秘兮兮地与当家的杜掌柜耳语了几句。
    杜掌柜笑着点点头，便将两人请到了里间。
    一刻钟后，杜掌柜独自走出了里间，若无其事地坐到了看诊处，摇起了蒲扇。
    又等了一会，那男子见两人还不出来，便慌了神。
    他先是探出半个身子，而后便快步向回春堂走去。
    他前脚刚迈进大堂，就被从侧面钻出来的婉儿当头打了一棒子。
    哎呦——
    那人吃痛，抱住头便哇哇大叫起来。
    婉儿与南红叉着腰站到了他身前，横眉怒目。
    “大白天就敢蒙着面跟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祖奶奶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下一秒，婉儿便一把扯掉了那男子脸上的头巾。
    那男子仍痛苦地抱着头，委屈巴巴地抬起了下巴：“夫人，是我……”
    婉儿与南红惊得目瞪口呆。
    “叶禄？”
    “老爷？”
    婉儿严厉的面容立刻挂上了担忧，对着杜掌柜大吼道：“杜郎中！！您快来瞧瞧我家老爷这头，可有内伤！”
    不一会儿，杜掌柜闷笑着给叶禄绑好了绷带：“叶掌柜、叶夫人，你们口子这是在玩什么呢？可是特意来照顾杜某的生意的？”
    婉儿没好气地瞪着叶禄：“你说！你到底为何跟踪我？”
    叶禄垂着眼眸，内心却十分挣扎。
    “齐桥”的名字他不知该不该提，提了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不提眼下却又不知如何交代。
    更何况，他不善说谎，一时间竟骑虎难下。
    正在他纠结之时。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相信你这样做，定然有自己的原由。”婉儿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叶禄眼底泛起了一丝泪花。
    婉儿牵起了他的手：“南红，你先回府！我与老爷去牙行给孩子们送吃食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当罚

    如织的春雨终于停了下来。
    孔家庄这边，倾城与杜贺聚齐了众位木匠，准备分组进入各个暗道，实地考察回填的方案。
    杜贺举着提前画好的木牌解释道：“这暗道几乎遍布整个孔家庄，尤其是藏有石模的那条，全长四里左右。”
    倾城补充道：“这一条虽不长但地势复杂，去这条暗道的人最好会些武艺，或是身体强壮者。另外，这暗道期间全靠烛火照亮，在黑夜中眼光不清者也不适合。”
    倾城给杜贺使了个眼色，杜贺便拿出了画有葡萄石机关的纸，一一分发给众人。
    “这是暗道中的机关，石色与其他不同，大家人手一张，在暗道中定要仔细查看，若是不慎踩到了会有暗箭射出。”
    她稍顿了下，继续说道：“大家……可有自告奋勇者？”
    众木匠均讨论起来。
    “叶会长，您当初让我们来孔家庄时，也没说还有这种危险啊，又是暗道，又是暗箭的。”说话的人正是那名刀疤木匠。
    他身边的几名木匠也纷纷附和道：“就是啊！这么危险，我可不去，我们全家可都等着我养呢！”
    叶倾城观察着其他木匠，虽未吭声，但眼神都带着些闪躲，都不想被选中。
    “我来！”徐万舟第一个报了名，便再无人附和了。
    “这条暗道危险，我愿亲自带队，另外凡是随我去这条暗道者，付双倍工钱。”
    此话一出，很快便又有两人加入了进来。
    而后那白头巾的木匠和一名一直跟随他的人也站了出来。
    倾城恭敬地向他行礼：“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我们记录一下。”
    “我是左二，这是我弟弟左三。我两人自小家境贫苦，练就了一身武艺，夜里也经常做工，符合叶掌柜您的要求。”
    “好！多谢前辈！”
    杜贺清点了一下人数：“还缺一人。还有其他前辈想要一同前往么？”
    出人意料地，方才第一个反对的那刀疤木匠竟扭捏地站了出来：“也算上我！”
    徐万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一向最厌弃这种教唆他人的人，尤其这刀疤木匠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他早就心生不满。
    倾城同样对他不满，若是以前的她就算是缺个人都不会带上他，可如今她早已学会了以大局为重。
    倾城打量着他，身强体壮，另外这种刺头一般都有些本事，若能全力相助，未免不是好事。
    “前辈，您可确定了？”
    那刀疤木匠方才的嚣张气焰颓了一半，作揖道：“我叫六杠，生来便是孤儿，没有姓氏。”
    他吞吐了片刻后，又说道：“我家有娇妻，缺钱。我愿与叶掌柜一同前往！”
    倾城看他还算真诚：“好！杜贺，记下来，给六杠前辈双倍工钱。”
    “方才这六位前辈一会与我一道，剩下的分成两队，一队跟着杜牙郎，一队跟着钱袋。”
    “钱袋已经打扫好两间宅院给各位暂住，吃过午饭，我们便各自出发！”
    --
    午饭过后，倾城带着徐万舟、左二左三和六杠等人一起去了村口的暗道。
    还没开始，这几个人就因争打头阵产生了纷争，纷纷摆出了各自的本事，活像一群忙着圈地盘的小狗。
    叶倾城无语扶额，真是出师不利。
    徐万舟、左二与六杠之间的火药味儿从吃饭时就展露无遗，好不容易劝住了，才没有三个人就把一队人的饭吃完。
    真没想到来了这又杠上了，这男子争斗起来真不比后宫的那些妃嫔差。
    “都别争了！”
    叶倾城忍无可忍，从怀里拿出了个骰子：“公平起见，谁掷得大，谁打头阵。”
    几轮过后，最终左二成功得到了打头阵的资格，倾城左三、与其他两人紧随其后，走在最后的是徐万舟和六杠。
    起初小队还算相安无事，很顺利便到了水池处。
    但就在快要走到石模之时，左三忽然一脚踩空踉跄了一下，正好踩到了一块葡萄石上。
    瞬间，三支暗箭飞速射向了走在后面的四人。
    啊——
    暗箭中的，一声惨叫声也随之传来。
    左三连连道歉，却难消其他人的怨气。
    “你这小犊子是不是故意谋杀老子啊？！”六杠一边嘶嘶作痛，一边大声呵斥。
    他的声音在暗道中回声不断，瞬间，众人不好的情绪便都涌了上来。
    左二听到他不停的咒骂，护弟心切，冲过去便要扬拳。
    “住手！”倾城举着火折子走了过去，“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你们相互之间又是咒骂又是要动手，像什么样子！”
    火光照在少女的脸上，是一张淡定自若的脸。
    六杠与徐万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倾城蹲下去查看了两人的伤口：“所幸伤得都不重。”
    她从袖兜里拿出提前从孙神医那配的药粉：“快给他们撒上！”
    少女的声音在暗道中显得清冷，却浓厚有力。
    说罢，她又走到左三踩空的位置查看了一番。
    的的确确有一个大石缝，上面还擦扯掉一小块左三布鞋上的布料丝。
    倾城小心取下那布料丝展示给六杠与徐万舟看：“六杠前辈、徐前辈，左三前辈方才的话应当属实，就请两位前辈原谅他。”
    “好，既然已查明是无心之失，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徐万舟大度回道。
    “我也一样。”六杠得知是自己错怪了左三，便也红着脸甩了这么一句。
    倾城笑了笑，打趣道：“六前辈，您怎么脸红了？”
    六杠闻言，立刻便急了，连手臂上的伤口都不顾了，直接跳起来反驳：“你胡说什么！那明明是烛火照的！”
    见众人都消了气，倾城突然板起了脸，难得严肃了起来。
    她站到众人中间，义正言辞道：“方才只不过是一个偶发事件，但诸位的表现却让我大失所望。”
    少女简单的一句话，便把一群大老爷们怔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竟有这么大的气场，均呆坐在原地，乖乖听起了她的训导。
    “首先，左三前辈的失误虽是不小心，但这不小心却可以要了其他成员的命。这个不小心是万万不能再存在的。大家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当罚！”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容商量

    “其次，六杠前辈，您在未弄清事情原委之时，便随意怀疑自己的队员，居然还破口大骂。当罚！”
    “然后是左二前辈，您虽是护弟心切，但我们现在是一个队伍，大家都是兄弟，不该厚此薄彼！”
    “你不但想对自己的队员动手，作为队伍的头阵，您随意擅离职守，更是当罚！”
    “最后，其他人也有责任，发生了纷争，作为队员不帮忙搞清真相，给伤员救治，竟在一旁隔岸观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难道不该罚么？”
    倾城的一段话，训得众人哑口无言。
    小小的身躯在此刻却像一座大山，高大巍峨。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念在这次是初犯，我就小惩大戒。就罚……你们六个这期间住在同一间卧房！”
    “什么？”六个人吃惊地异口同声，纷纷摇起了头，“这可不成！”
    叶倾城皱起眉，故作强势道：“这是通知，不容商量！”
    “走！”
    几位木匠虽不情愿，却还是悻悻地跟着她继续走了。
    --
    另一边，西市街头。
    婉儿一边提溜着方才买的一大串点心，一边牵着叶禄的手，还时不时摇晃几下，俏皮可爱。
    一对迎面来的年轻夫妇正巧路过，对他们指指点点：“那人都不知帮夫人提点东西，你可不许这样对我！”
    “娘子放心，我不会这么没有担当。”
    叶禄脸色一红，尴尬地咳嗽了几下：“婉儿，还是我来帮你……”
    婉儿将提着点心的手举得高高的，笑着说道：“无碍！你拿不动！”
    叶禄不顾婉儿的阻拦，到底抢了过来。
    果不其然，刚提上手一会便已满头是汗，脸都憋得通红。
    婉儿闷笑着又轻巧地夺了回来：“还是我来。”
    叶禄难为情地咧了咧嘴：“真是委屈夫人了。我牙行开得半死不活，除了字画，便一无所成了。连你买的东西都提不动。”
    婉儿拧眉盯着叶禄：“你今日真是奇怪得很，你不是一直都提不动么？怎么今日突然说起这么重的话了？”
    见叶禄沉默不语。
    她舒展开眉头：“我们都好久没一起逛街了。今日难得，你就别介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啦！”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你我相识之时，你便手无缚鸡之力。我若喜欢身强体壮的，我家府上便有的是，又怎会选了你呀？”
    “走！前面那茶点铺子人多的很！去晚了又要排队了！”
    说罢，婉儿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夫人，您还买啊？”叶禄追在后面，嘴上抱怨脸上却笑得宠溺。
    “那是当然，清欢最喜欢的茶酥还没买呢！”
    不远处，躲在小摊贩后面的齐木，气得直接砸碎了一个木匣。
    “叶禄，你这窝囊废，当初你就是用这副嘴脸趁虚而入！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一点长进没有！”
    “当年若不是我奉命离开了京师，哪里会让你教唆了婉儿私逃！”
    “这些年你偷走的，我要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咳咳——
    一旁的小贩抱着臂膀，撇嘴道：“这位郎君，你与他人有何深仇大恨我不管，我这木匣，三两。”
    齐木诧异地抬眸，指了指他挂在摊前的牌子：“你这不写着一两么？”
    小贩坏笑道：“砸之前的确是一两，砸之后，三两。”
    说罢，便笑呵呵地摊开了手。
    --
    孔家庄。
    在倾城的威慑下，后半程虽然众人仍有斗嘴，却再没有起争斗。
    在看到无道子的石模后，所有人都放下了成见，对着模型极尽欣赏，主动出谋划策。
    经过讨论，大家最终决定回填时将这里保留，作为孔家庄的历史遗迹。
    同时从村口下砸一段弧形的石阶，这样以后蓝郎君他们不但可以看到无道子的遗作，还能坐在石阶上欣赏到前面的山谷。
    少女站在一旁，刚出发时还忧心忡忡的她，此刻高兴极了，不经意地就挂上了笑。
    六杠狐疑：“叶掌柜，你傻乐啥呢？”
    倾城毫不掩饰：“我笑你们，虽有的脾气古怪，有的脾气急躁，但全都嘴硬心软。到了专业的事情上，个个干练，没有保留。”
    “本来出发前我还担心您六位会性格不合闹出乱子。现在看来，原是小女多虑了！”
    “这就给各位赔个不是！”
    被倾城夸了一通，几位木匠都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个个绷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倾城扬手张罗着收工。
    她指着此前孔明走的那条暗道说道：“各位前辈，这里有条单向的暗道可以直通回去！咱们走！”
    “这会儿回去，还能赶上热乎的晚饭！”
    “单向的？”徐万舟闻言，忽然来了兴致，“若是能改成双向的，咱们来回不就方便多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全都一哄而上，个个都是必须要将它拿下的气势。
    倾城无奈地摇摇头。
    真拿这些人没办法，来的时候跟仇人似的，这会倒都卷上了。
    一炷香后。
    众人终于接近了中心那宅子的出口处，却忽然听到了头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暗道中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禁加快了步伐。
    倾城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防住了这先遣小队作妖，竟没想到反而“后院失火”了。
    倾城选择在不起眼的厨房出去，先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左二第一个跳出炉灶，刚探出一个头，一石块对着他这边飞了过来。
    左二灵敏地一缩头，便又退回了暗道里。
    其他人正想发问。
    下一秒，一个木匠便扶着肩膀的伤口，气喘吁吁地跳了进来。
    那木匠是徐万舟的同门师弟，见是倾城他们，激动地说道：“掌柜的、徐师兄，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倾城拿出了药粉，快速敷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打起来了？”
    那木匠摇着头，长长叹息道：“杜牙郎和钱郎君本将我们分成了两组，各自去勘探。”
    “大家本来各司其职，相安无事。谁知吃饭的时候，一金丝缠的平安扣忽然掉在了膳厅地上。”
    “钱郎君质问是谁拿的，相近的两人便相互指责起对方来了。”
    “吵着吵着就变了味儿……”
    “就因为这点事打起来了？”徐万舟皱起眉头，“这两人之中可有我们的人？”

 第二百五十章 抛弃

    那木匠闻言，一边卡巴着眼睛一边垂下了头。
    徐万舟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师门不幸！说！是谁？”
    那木匠吞吞吐吐：“是……是陈西。”
    “都有谁参与了打斗？”徐万舟追问道。
    “全都参与了。是因我们了解陈西师弟的为人，相信他绝不会偷东西，便帮他说了几句。那些散木匠说咱们仗着人多欺负他们，便一股脑地去帮那贼人与我们抗衡。这一来二去地就……就打起来了。”
    那木匠顿了顿，还想辩白：“但是师兄，我发誓，绝对是那贼人强词夺理，我们看不下去才……”
    “你闭嘴！真是反了天了！汝等的双手是来创造家宅的，如今你们却用它来打架！”
    徐万舟正要教训眼前的师弟，倾城便及时劝阻了他：“徐前辈，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咱们得让他们先停下来。”
    --
    另一边，叶氏牙行。
    今日的清欢格外受欢迎，闻声来一探究竟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很快，叶氏大堂便坐满了人，但几乎都不是真心来看宅的。
    本就忙不过来的徐宁，皱起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她心不在焉地给客人介绍着情况，一边忧心忡忡地盯着清欢，害怕有人趁机占清欢便宜。
    但怕什么来什么。
    徐宁刚带着一组客人进了内室。
    一穿得华丽富贵的郎君就看准时机，一把拉住了路过的清欢，故意大声怒斥道：“你可是掌柜的？本公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们连口热茶都没人给我倒！”
    “怎么，是瞧不起我么？”
    清欢被吓到，想要挣脱他的控制却怎样都甩脱不掉。
    “这位郎君，您松手呀，我这就去给您倒茶！”
    那人笑得痞里痞气：“我现在不想喝茶了！”他顿了顿，用手指挑起清欢的下巴，“你陪我坐会！”
    说罢，便将清欢不客气地拉进了怀里。
    清欢脸色顿时变得通红，极力地推搡着那人：“这位郎君，您若再做出不合礼仪的行为，我们就上报官衙了！”
    一旁的客人也为清欢打抱不平：“这位郎君，您这样做不妥？”
    那郎君却嚣张得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还上报府衙，就算是金吾卫来了，也拿本小爷没办法！”
    “再说了，她穿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夺人眼球的么？我现在成全她怎么了！我警告你们少管闲事！不然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几名随从便从大门外一起冲了进来。
    见他衣着不凡又带着随从，本想帮忙的客人们都纷纷熄了火，逃也似地离开了叶氏。
    牙行外，婉儿与叶禄正好走到了门口。
    两人刚要进门，便遇到了一身狼狈而来的杜贺。
    杜贺满脸是土，头发散乱，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靴子还跑丢了一只。
    婉儿吃惊地上下打量着他：“杜贺，你这是怎么了？”
    杜贺上气不接下气：“叶伯父、叶伯母，不好了！山上出大事了！那些木匠打起来了！”
    “倾城带着一小队去了暗道还没回来，我怕有人伤亡便赶紧下来报信了。你们快叫人去瞧瞧！”
    “好！”叶禄沉静地快速思索了下，“婉儿，你先去看看，定要保护好倾城。我回府叫上家丁。子维在工部，杜贺你速去通知他！”
    婉儿和杜贺点了点头，三人便各自行动去了。
    牙行内。
    清欢挣扎之间，眼看着已经到了门口的叶禄与婉儿又纷纷离开，内心顿时产生了一种被抛弃感。
    一时间，她就像被抽干了灵魂。
    紧咬着嘴唇，眼神空洞，也不再挣扎，任由那无礼的郎君摸索着她的手，心如死灰。
    正在这时，徐宁带着客人从内室回到了大堂。
    看到那无礼郎君抱着清欢，她没有一丝胆怯便直接冲了过去：“住手！”
    那男子见了徐宁，两只眼睛都冒起了光：“又来一个？这个更标致！”
    他冷哼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牙行真是卧虎藏龙啊，你们这应该开得是戏楼才是，开个牙行真是暴殄天物啊！”
    说着，他便又想要上手去摸徐宁的脸。
    徐宁冷白的脸上面不改色，直接张嘴咬了那郎君的手。
    啊啊——
    那郎君因疼痛而大叫，不住地后退了几步：“不识抬举！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无礼贱民！”
    徐宁趁机将清欢拉了出来，护在了身后，瘦弱的身躯虽有些颤抖，清净的面容上却目光坚定。
    那郎君的几名随从从身后抽出了刀逼近两人，个个凶神恶煞。
    徐宁因害怕闭上了眼睛，但即使这样也还是紧紧地挡在清欢身前，没有一丝退让。
    就在这时。
    几粒石子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精准地打在了那几名随从的虎口上。
    哗啦哗啦——
    几人的刀具应声落地。
    下一秒，万一户便单手拄着床沿跃进了大堂，直接用手扼住了那华丽郎君的脖颈。
    “救命啊！救命啊！”那郎君反应过来，失声大吼起来。
    啪啪——
    万一户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利落地扇了他两个耳光：“让他们出去！”
    那郎君被吓得五官都变了形，带着哭腔哆嗦道：“出去！出去！快都出去！”
    随从狼狈地退了出去。
    “大侠，那我是不是也……”
    “你闭嘴！”万一户手上力气未减，看向清欢和徐宁，关心道，“你们没事？”
    徐宁回了回神，终于松了口气：“我没事。只是方才我在内室，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出来时就看见这无耻之徒正拉着清欢不放……”
    她照顾清欢的情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清欢还是甩开了她的手，恍若失神地进了内室，任由徐宁怎么叫她，都不肯停步。
    徐宁不放心跟了进去。
    万一户见状，更是气上加气，又扇了那人两个巴掌。
    “好啊！欺负人欺负到我家妹子头上了！看我今日不打断你这咸猪手！”
    “说！你是何人？”
    说罢，抬手便又是一拳。
    --
    孔家庄。
    徐万舟、左二他们从暗道出来后，便四处忙着劝架。
    倾城躲避着刀斧，在各个房间中来回穿梭着寻找钱袋。
    就在她找到正房时，发现有人正在趁乱偷翻孔家人的东西。
    少女眼珠一转，看来还真有人手脚不干净，没准偷那金丝平安扣、引起这场争端的也是他。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凑到窗口，想要看看那贼人的正脸。
    就在她要看到那人面容之时。
    砰——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给我留个全尸

    倾城后脑重重地挨了一下。
    下一秒，便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地上。
    在她即将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双大手将她霸道地揽了过去。
    她眼睛模糊，也无力再挣扎，只弱弱地吐了句：“给我，留个全尸。”
    便昏了过去。
    --
    当倾城再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坐在八仙桌旁的郭子维与苏翎。
    见她醒了，两人同时关切地走到了床边，又同时停了脚步。
    一人傲娇，一人避嫌。
    叶倾城揉着脑袋坐了起来，似是忘了晕倒之前的事情，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啊？开路的事怎么样了？”
    苏翎嗤笑道：“子维办事妥帖，开路的事已经获批。”
    郭子维抱着肩膀，凤眼一挑：“有我与苏郎中在，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
    她刚要与郭子维斗嘴，突然感觉到后脑传来一阵疼痛。
    嘶——
    “哎，我随口一句，你动什么气啊！”郭子维一边埋怨着在她背后塞了一张折好的薄被作为靠垫。
    正在此时，钱袋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见到钱袋，叶倾城猛然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一切。
    她激动地扯住了郭子维的衣袖：“我想起来了！我看到那挑事偷东西的人了！他还有一同伙！就在正房里！”
    郭子维有些心疼地将她的手放在手心上：“倾城，你听我说。那人早就跑了，你已经晕倒一天一夜了。”
    “昨日二叔母赶到时，孔叔的正房被翻得乱七八糟，只剩你一个人倒在窗口地上。”
    “我想应是他们听到有人来了，就跑了。所幸你除了挨了一棍，没有其他伤。”
    叶倾城满眼不可置信：“跑了？”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其他人瞧见了那人的正脸，有没有清算木匠们，少的到底是何人？”
    此问一出，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却没人回答。
    叶倾城眼中瞬间染上了一丝慌乱，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
    “你们为何都不讲话？”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你们不说，我就亲自去看看！”
    “倾城，叶禄掌柜已经来了，你就安心养病，这事就别再管了。”
    苏翎劝了句，却不见成效。
    叶倾城还是执意要走，清丽的面庞上是大写的“倔强”。
    郭子维深知叶倾城的倔脾气一上来谁也挡不住，便没有劝阻，只默默地扶住了还有些摇晃的她。
    叶倾城一路急匆匆地就到了正堂。
    刚走进去，就被地上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木匠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少女不可思议地抬眸，只见叶禄正坐在正位上，扶着额头，满是哀痛。
    还有坐在他对面的先遣小队，个个满身疲累，神情复杂。
    少女脑袋“嗡”地一下，一个踉跄就倒在了郭子维肩膀上，仿佛全世界都忽然静止了。
    她以为是打架而已，劝劝就好了，从未想过后果会如此严重。
    他们还正值壮年就……怎么就……
    还有在等着他们的家人，若是知道了，该多悲痛啊！
    她定了定神。
    既然是在为我叶家效力过程中去了，她就该担起责任。
    想到这里，她似乎做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嘴唇微颤着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死？”听到倾城此问，其他人均诧异地反问道。
    片刻后，众人均哈哈大笑起来。
    叶倾城怔在原地，他们该不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疯了？
    郭子维扶正了她的身体，闷笑着解释道：“他们没死，只是被迷晕了而已。”
    “迷晕？”少女满眼不解，“你莫要蒙我！你不是说我已经晕倒一天了么？他们若没死，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六杠挠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站了出来：“叶掌柜，郭郎君没有蒙您。”
    “这都怪我，我们独自闯荡的木匠身上都有些防身之物。就比如迷药，昨日我劝架未果，就干脆给他们都吹了点迷药。”
    “我许久未用，用量掌握的不太好，一不小心就吹多了。算算时辰，应该快醒了。”
    叶倾城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顺了顺气：“是迷药啊……吓死我了！那你们为何都个个忧心忡忡的？”
    她扫了一眼地上的木匠，一共是六人。
    “只有他们六人还没醒么？其他人现下何在？可有受伤严重的？”
    她这一问，刚缓和了些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叶禄轻叹了口气：“这正是大家伙愁眉不展的原因。其他木匠虽没有受重伤，但都已经走了。现在你在这屋内看到的，便是留下来的所有人了。”
    “什么？”
    叶倾城震惊不已，脑袋又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怎么会这样？”
    郭子维扶着她坐了下来。
    徐万舟跺着脚站了起来：“这事我有责任，还是我来说！”
    “是我的师弟们沉不住气，与那贼人起了冲突，这才酿成了大祸。”
    “郭郎君与苏郎中赶到后，已经查明了原由。那贼人不是一人，是几人的小团伙。”
    “与我们起冲突那人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一枚棋子，意在引起慌乱，真正的贼人便是叶掌柜您在正房见到的那两人，他们应是早有目标，趁乱钻进正房偷东西，正巧被您发现，所以才把您打晕了。”
    “叶掌柜您放心，他们先是冲动行事，后又毁约离去。日后我定会禀明师父，重罚他们！”
    苏翎进一步补充道：“虽然叶夫人赶到已及时吓退了那贼人，并没丢什么东西。但这一架，却伤了大家的和气。”
    叶倾城明白过来，有些失落地接上了苏翎的话：“所以，他们就都负气走了……”
    众人眼神暗淡，不忍回答，齐齐噤了声。
    左二闪着明亮的眸子，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叶掌柜，咱们先遣小队不是都还在嘛，我们都是一个顶几个的选手！就算只剩我们六个，也一定帮你把这孔家庄建完！”
    说罢，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叶倾城心中感动，却也五味杂陈。
    左二他们虽雄心壮志，但到底人单力薄，只靠他们几个是万万不可的，定要再想办法找来些帮手才行。
    可一时间，她又要去哪里再找这么多精工木匠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
    杜贺忽然站了出来：“我有办法！”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手起刀落

    杜贺阔步上前：“我在赶赴京师的路上曾收过一批徒弟，本来只是教他们读书识字，却慢慢发现他们不是读书的材料。反倒动手的能力不俗，还个个精神饱满，力大无穷。”
    “虽然他们还未达到精工木匠的水准，但手艺定比普通木匠要强上不少。”
    “我也正是因为在那里耽搁了些时间，才晚到了长安这么多时日。”
    众人闻言，均面露喜色。
    叶禄激动着夸赞：“既是你亲自教的徒弟，那手艺定然不俗！”
    “只是他们现在所在何处？有多少人？”
    杜贺思索道：“那地方距离京师并不算远。若备有好马，十日内定可返程。手艺精湛者，应十人有余。”
    “那太好了！这段时日，剩下的人可以先把暗道回填，等你回来后，便可以一起动工了！”倾城高兴地一扬手，“只要他们肯来，我一定按精工木匠的工钱支付给他们，在长安的所有吃住花销，我们叶家都一力承担！”
    倾城越说越激动，“腾”地站了起来：“为表诚意，不如我与你一道去请！咱们即刻出发！”
    郭子维一把拉住了倾城，挑眉道：“你伤还没好，还想骑马？到时候不但帮不上杜贺，还会拖累了他，还是我与他一起去。”
    叶倾城冷静下来：“说的也是。”
    “杜贺，那你便带上子维一起！”
    面对众人的焦急，杜贺却为了难。
    倾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解地问：“杜贺，可还有什么问题？”
    杜贺犹豫再三：“实不相瞒，他们住的村落特意修建在了深山隐密处，似是不想被外人打扰。凡是进村之人都需蒙上眼睛才得以入内。”
    “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混入了他们的村落。以免他们反感，还是我自己去！”
    “那好。”
    见杜贺非常坚持，倾城只好点了头。
    郭子维拍着杜贺的肩膀：“今日你先好好休息下，准备好盘缠吃食，明日再启程。”
    杜贺摇了摇头：“难得我能为牙行做点事，杜贺此刻澎湃如海浪，只想扬帆起航。”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且慢！”苏翎走近杜贺，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交给了他，“杜贺，苏某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只有这封文书，上面有我的官印，路上你若遇到了麻烦，可用此寻求当地官员的帮扶。”
    杜贺向苏翎礼貌地作揖道：“多谢苏郎中！”
    众人在村口送别杜贺。
    望着杜贺远去的背影，叶禄与婉儿感慨道：“几月前，杜贺刚来时还是个呆憨的书生模样，如今竟也学会骑马了。”
    “欢儿此生能有杜贺相伴，我便放心了。”
    倾城手里捏着杜贺临走前让她转交清欢的鱼骨发钗，抚摸着杜贺雕刻留下的刀痕，心里却隐隐不安。
    --
    另一边，李思的花船仍停靠在岸边。
    湖水泛起微波，倒映着黯淡的船影，整个花船黑压压的，好似尘封许久的孤舟，没有了平日里的繁盛模样。
    船舱中，大门紧闭。
    李思端坐着，一双大手轻抚过香香的羽毛，不怒自威。
    齐木背着手站在一旁。
    两人面前跪着的是从孔家庄带回来的两位木匠。
    两人的衣衫已残破不堪，透过碎布可见伤痕几乎遍布整背，额间血痕残留，撑着地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嗓子却沙哑难以出声，只能艰难地发出几声呜咽。
    咯吱——
    随着大门被推开，慕容昭带着花满枝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
    慕容轻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微笑着向李思福礼道：“慕容拜见少将军。”
    李思饶有深意地瞧了眼齐木，挑眉冷哼：“你的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赶来救人了？”
    慕容昭面不改色：“少将军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救人的。”
    李思没来得及反应，花满枝就拔出了一把短刀，迅速地两刀就捅死了地上的两位木匠。
    白刀进黑刀出，花满枝用一张精致丝帕隔在刀口处，因此血并没有喷溅而出。
    心狠手辣，干净利落。
    即使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李思与齐木也诧异不已。
    慕容昭淡定地笑了笑，随意地一甩手，花满枝便听话地退了出去。
    齐木忍不住讽刺道：“慕容娘子从前不是只传递消息，不干脏活的嘛。怎么齐某竟不知，何时也如此狠戾了？”
    慕容昭嫣然一笑：“小女不比少将军和齐木先生，凡事都有得选，即使犯了错，也还有与主上的情分在。”
    慕容早就对李思不满，这话另有深意，李思与齐木也心知肚明。
    李思冷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让人胆寒：“慕容昭，对付叶氏是我们的事，你为何总要横插一杠？”
    慕容见李思一脸怒气，缓了缓，继续说道：“我派人过去是为了找印章，本无意搅合你们与叶家的斗争。如今我的人失败，却意外让叶倾城的木匠们分崩离析，这不是正好帮了你们嘛？”
    “现在林家的木匠走了大半，若他们的一进宅建不成，也就不会对你们手里囤积的那些宅源产生任何威胁了！”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少将军不来感谢我，倒兴师问罪起来了，真是让人心寒呀。”
    她语气突然变得凌厉：“难道，少将军真的如传闻所言，已经对叶倾城生情，不想再对付叶家了？”
    慕容昭直视着李思，眼眸微眯，似是能看透人心。
    李思虽未闪躲，一双大手却不由得攥紧。
    嗷嗷——
    香香被李思抓疼，叫了两声。
    慕容昭随即发出一大串冷笑：“慕容只是说笑而已，少将军可千万别当真。”
    李思不动声色，随手取下香香身上的一支浮毛，“咻”地一下对着慕容甩了出去。
    下一秒，那白色羽毛便深深地插在了慕容昭的发髻上。
    “慕容娘子打扮得太过娇艳，甚是俗气。这素净的颜色更衬你！”
    慕容惊魂未定。
    李思虽说得轻巧，实则是警告，头戴白色是什么意思，更不必多言。
    慕容昭缓了缓，收起了方才的嚣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
    “这是主上下一步的安排，请少将军亲启。”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丑事

    慕容昭走后。
    齐木忧心地凑近了李思：“将军，主上说了什么？”
    李思将信甩在桌上，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你自己看。”
    齐木展开信，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主上，这是疯了么？定又是那慕容教唆的。”
    见李思愁眉不展，他关切地追问：“少将军，打算怎么做？”
    李思抱着香香：“忠孝难两全，容我想想。”
    说罢，便起身走了。
    他的背影灰暗，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齐木摊手将李思那信丢进烛台，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帛。
    他眯起眼，最后看了一眼那纸帛上的内容——非常时期，取而代之。
    字句很短，却足以让人疯狂。
    齐木将那纸帛撕成了碎片也放入烛台，那纸帛中掺了金粉，一沾火就烧得极旺，同时点燃的还有齐木心中压抑多年的哀怨、不忿和欲火。
    烛台散出阵阵焦灼的味道，令人作呕。
    齐木忘我地大笑起来，笑到喘不过气，竟真的泛起了恶心，不住地干呕了几下。
    他用指尖将那烛台轻轻捻起，放在眼前，熊熊火光在一双鹰眼中灼烧，好似一双红瞳。
    瞬息万变，火团很快便化作了灰烬，黑暗中，只剩下了一张满是野心的面庞。
    齐木将那烛台当作酒盏，对已经空了的座位淡淡说道：“为少将军分忧，是我的职责。”
    --
    叶府。
    为了倾城能好好养伤，婉儿和叶禄强行将她和子维从山上带回了叶府。
    倾城晕倒太久，路上如饿狼似的将婉儿买的吃食全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马车停在门口，众人说说笑笑地下了车。
    却看到叶府门口停了驾眼生的四驾马车，车上居然没挂旗胜。
    马车旁站着位一身灰蓝衣衫的郎君，目光直视着东方，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就已有了些仙风道骨之姿。
    “在下叶禄，是这家的主人。敢问这位郎君，为何将马车停在我府门口啊？”叶禄狐疑道。
    那灰衣郎君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能够看到叶禄的位置，却没有丝毫转过来的意思。
    “这位便是叶禄掌柜了，我家主人来接徐宁娘子回府，已经在贵府等候多时了，您快进去！”
    “你家主人？”叶禄稍顿了顿，马上便反应过来，“是徐少卿？！”
    那灰衣郎君惊喜地将眼睛睁大了些，点头道：“是了是了！叶禄掌柜真是一点就通！”
    倾城心里暗暗觉得不对，阿宁来叶府小住倒是常有的事，可她不是一直自己住在外面嘛？
    郭子维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郎君，据我所知阿宁平日里是自己住在别苑的，怎会惊动了徐少卿亲自来接？”
    那灰衣郎君仍对着东方，淡淡笑道：“对不起啊这位郎君，我今日不便多言，不然便会破财。”
    说罢，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你一直对着东方，也是因为这个？”倾城问道。
    灰衣郎君再次露出喜色：“这位一定就是倾城会长了！我常听师妹提起你，果然聪慧！我今日宜向东，不然会有伤筋动骨之伤。”
    说罢，他又再次捂住了嘴，恢复成了方才挺立的样子，活像个雕塑。
    几人见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了，便进了门。
    叶家正堂。
    徐少卿坐在西侧，身上穿着暗纹低调的便衣。旁边还陪着高管家和南红，却不见清欢与徐宁的踪影。
    见几人回来，高管家就像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奔了过来：“当家的、夫人，出事了！”
    叶禄抬手阻止了高管家：“有客人在，莫要失礼。”
    高管家满头是汗，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无奈地吞了回去。
    叶禄走到徐少卿面前，礼貌作揖：“贱民叶禄，不知徐少卿光临寒舍，有所怠慢，请少卿见谅！”
    叶氏众人跟在他身后行礼，齐齐高呼道：“见过徐少卿。”
    “叶掌柜不必客气。在下徐世良，我今日未着官制，这些繁文缛节就莫要讲究了！”
    叶禄向徐世良比划着主位的位子：“徐少卿不讲身份高低是亲民，但我等万万不敢越矩，还是请徐少卿移步上座。”
    徐世良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啊……这，本官今日宜面东，所以才自顾自地就坐在了这西侧，还望叶掌柜成全。”
    倾城躲在后面偷笑起来。
    以前她总嘲笑徐宁是算卦算得走火入魔了，原来根源在此啊！
    想必整个太史局都是这样了！
    婉儿拉过叶禄的衣袖：“我家老爷虽是商户之子，却也是识文懂礼的。不过今日既然徐少卿开口了，我们便随意些好了！”
    “徐伯父，在下叶倾城，是阿宁的朋友。听闻您是来接阿宁回府的，可是家中出了何事？”倾城不解问道。
    徐世良尴尬地咧咧嘴：“我家中倒是无事。”
    “只是叶氏今日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我夫人虽不是阿宁生母，但她到底是主母，是阿宁名义上的娘亲。”
    “今日出了这事，阿宁亦卷入其中，我夫人在外也面上无光。”
    “这才叫我来帮阿宁请辞，带回府严加管教。”
    说到这里，徐世良忽然向叶禄行了一礼：“还望叶掌柜能放过阿宁，成全在下！”
    叶氏一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徐少卿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是丑事一件。
    婉儿急脾气上来，皱着眉便追问起来：“我们刚从城外回来，还请徐少卿说清楚，今日发生了何事，让尊夫人如此忧心？”
    徐世良满眼诧异：“你们还不知道？”
    高管家跺着脚，走了出来：“当家的、夫人，方才老奴就是打算将此事告速你们呐！”
    “还是我来说。”
    “原是今日万侠士为了清欢娘子，在牙行里殴打了周侯爷家的世子。世子回侯府后，就带了二十多人来，抓走了万侠士。”
    “如今，外头都说……都说是清欢娘子故意穿得风尘艳俗骗权贵上门买宅，进了门又用暴力裹挟，世子未中计买宅就挨了打。”
    “都说咱们叶氏是被万和牙行打压得走投无路了，开始用下三滥的手段揽客便人了。”
    众人听闻，均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咱有熟人

    倾城微微皱起眉头：“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妹妹平日里穿着素雅清丽，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若是一户打了周世子，那也一定是周世子无礼在先！”
    徐世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叶氏是冤枉的，我相信，了解万侠士的人相信，但你能一个个地去与全京师人解释么？我看就莫要做无用功了，还是快把阿宁带出来，我近日必须要将她带走，不能再留她在叶氏做事了！”
    徐世良此话一出，众人都犯了难。
    他说得没错，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徐宁虽是私生女，到底是官家娘子，她的家人怎会容忍她再在污了名声的地方做事呢。
    可倾城了解徐宁，她平日里虽人淡如菊，却是重情重义的女子。
    徐少卿等了这么久，徐宁都不露面，定是已经下定了不回去的主意。
    出卖朋友的事，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叶倾城笑着上前：“徐伯父，您说得有理，可我觉得您也应当尊重阿宁的选择。我现在就差人进去问问她的意思，若她点了头，我们定不会阻拦。若她不愿，我们叶家定会护她周全。”
    “这……”徐世良正犹豫。
    “不必麻烦了！”徐宁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淡然中夹带着些疏离，“见过徐少卿！”
    叶氏众人惊讶于徐宁对徐少卿的称呼，都吓得不敢再出声。
    “阿宁，你怎么又穿了这一身郎君的衣衫。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要有个女孩的样子！而且不在太史局时，你可以直接称呼……”
    徐世良话还没说完，徐宁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不在太史局时，我的事便无需徐少卿多虑了。”
    “贵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我影响了徐府的名声，没有人会觉得一个不起眼的牙郎，会是徐少卿您的女儿。”
    “反倒我现在跟您回去了，才会真的影响了徐夫人的声誉。”
    徐世良被击中软肋，他其实心中一直都有徐宁这个女儿，只是他是出了名的惧内。
    当年徐宁还是婴孩时，被其生母潇洒地丢在了太史局门口，弄得太史局人尽皆知。徐夫人得知后，更是丝毫不给徐少卿面子，在太史局里追着他打了好几圈都不肯收手，最后还是徐夫人之父御史大夫林闻做主，把徐宁直接养在了太史局，才强行停止了那场闹剧。
    徐宁养在太史局后，徐世良心中对女儿始终有愧，可徐夫人眼线众多，只要他对徐宁多了一点关切与照顾，就立刻闹得他人仰马翻。
    为了让家中和睦，他便只好牺牲了徐宁，时刻与她刻意保持距离。
    一晃十几年过去，徐宁早已成了太史局的团宠，各位仲叔与师兄待她都如掌上明珠般，她也与其他人都亲切，除了自己的亲爹徐世良。
    想到这里，徐世良眼底有些泛红，仿佛一下就苍老了起来：“阿宁，你怪我是应该的。可我也是为你好！外头传言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什么靠女牙郎姿色揽客啦，开得不是牙行是窑……我，我都说不出口！”
    “你还是快跟为父回府！”
    他刚要走近徐宁，倾城便一个跨步挡在了他们之间，坚定得像一堵墙。
    “徐伯父，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要看阿宁的意思，若她不愿，我们叶家便不会让任何人在此强迫她。”
    “你们这不是胡闹嘛！”
    徐世良正打算推开倾城，婉儿便随手拿起块点心直接砸到了他的麻筋上。
    哎呦哎呦——
    徐世良因酸麻而不住地甩起了手，在大堂里转起了圈圈。
    徐宁还是不忍心，走到婉儿面前求起了情：“叶夫人，求您。”
    倾城也跟着撒起了娇：“二叔母～”
    婉儿扬了扬眉：“好！”
    说罢，她在徐世良手臂上轻按了两下，本来痛苦不堪的徐世良瞬间便好了起来。
    徐世良擦了擦额间的汗，一板一眼地作揖道：“多谢叶夫人，手下留情！”
    他见在叶府不占上风，只得背过了手，正色道：“阿宁，你不跟我回去也行。但这段时日，也不要再抛头露面去牙行做事了。”
    正说着，他忽然放低了音量：“隔墙有耳，你给为父个面子，先避一避风头。不然我回去没法交代。”
    不等徐宁回答，他又继续说道：“你懂事些，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他快速整理了下衣衫，恭敬地向众人作了个揖，便抬腿向门外走去了。
    一边走着还自言自语道：“糟了糟了，只顾着说话了，都忘记面向东方了。看来今日这皮肉之苦是难免了……”
    徐世良走后。
    众人心急如焚地问起了牙行今日之事，徐宁如数告知。
    “岂有此理！”听了事情始末的婉儿，气得差点将边桌拍成两半。
    叶禄帮她顺了顺气：“夫人你先莫要动气，现下不是算账的时候，咱们得先想办法把一户救出来才是。”
    郭子维眯着眼：“叶伯父说得对，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这个周世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世子虽高不可攀，可这里是京师，随便一个砖头都能砸到个世子王爵，他可能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难缠。”
    “这还不简单！听起来这个周世子年纪并不大，既是世子，那自然入过国子监了。”叶倾城眼珠子一转，嘴角便翘了起来，“别忘了，咱们在国子监可有个小熟人呢！”
    —
    国公府门口。
    宽敞的间道上，一驾鎏金雕花的马车慢慢驶来。
    倾城与子维躲在路旁的石狮子后，暗中观察。
    “这是小世子的车么？”倾城低声问道。
    郭子维眯起眼：“季国公的马车是四驾的规格，国公夫人的马车是白马红缰绳，戴青色纱幔。这鎏金马车尊贵素雅，绿色流苏坠子配紫色缰绳，八成是小世子的。”
    “起身！”
    郭子维话音刚落，一稚嫩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季之言正站在车头，怒斥着正趴在地上充当板凳的家仆。
    “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们是人！在我这，谁也不许再当脚踏。”
    说罢，他便直接跳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没人认识我

    门口的一大圈家仆吓得齐齐地跪在了地上，个个脸色青白。
    那充当板凳的家仆脸色最糟，连连磕头求饶道：“我的世子小祖宗啊！您就饶了大家伙儿！您身份高贵，如今又救驾有功，成了圣人面前的红人，如今连夫人都不敢打您。您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全都得提头来见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求世子高抬贵手！”
    “哎！”季之言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你们真是冥顽不灵！”
    说罢，便像个小大人一般，气冲冲地准备抬腿进府。
    嘶嘶——
    见他要走，倾城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只一声，便被季之言这小人精灵敏地捕捉到了。
    “倾城姑姑！子维仲叔！你们怎么来了？”
    季之言飞奔着跑向了倾城与子维。
    “长高了不少。”倾城揉搓着他的脑袋，满眼都是宠爱，“几月不见，你这派头可是涨了不少。”
    季之言闻言，立刻丧气起来，眼中满是疲惫：“倾城姑姑，这架子我是一点也不想要，可我阿耶说了，我如今是太子伴读了，若不坐上尊驾会丢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的面子。”
    “只要是去国子监的日子，都要如此，我都累死了！”
    ”你阿耶说得对，不许垂头丧气。你拥有的，不知多少人羡慕还得不到呢！要懂得珍惜！‘倾城略有些心疼，但既然是无力改变的事情，最好的排解方式便是用最积极的态度去面对。
    说罢，她摊开手：“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桂花糕！”
    季之言两眼都放着光，拿起那桂花糕便是一大口。
    此刻的他，就如普通人家的孩童一样，纯真无邪。
    可这纯真稍纵即逝。
    下一秒，捧着桂花糕的季之言便扑闪着大眼睛盯向了面前的两人。
    “今日艳阳高照，你们两个特意在门口等我，还带了桂花糕，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
    郭子维闷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真是个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们想知道，京师有没有一位二十岁左右，姓周的世子？”
    季之言听完，放心地笑了笑。
    一边继续吃起了桂花糕，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好的纸条。
    “看看！”
    叶倾城惊讶地展开了那纸条，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罗列了姓周世子的名录，共有三位。
    “你早就料到我们会来找你了？”
    季之言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学着大人的样子抱起了双臂：“那是自然。”
    “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迟，我娘亲昨日就命我备好了！”
    “她还说，东富西贵，敢于在西市随意闹事的周家可能只有你们识得的那一户了。周家世子虽也顽劣，但自小倚靠皇恩长大，知道分寸在哪。”
    “可能是身边的人狐假虎威作祟。”
    听了小世子这话，倾尘与子维相互看了看，惊喜万分。
    郭子维俯首作揖道：“之言，定要帮我们谢谢夫人大恩！”
    倾城诧异于陈淑竟会关注他们牙行的消息，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顿了顿，她关切地追问道：“夫人……她还好么？”
    季之言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如星光般璀璨：“好啊！比以前好上千百倍！”
    “我娘亲如今爱出门了，还常去城外看望姑母与勿儿妹妹他们。”
    “有时还在竹山堂当女先生教书呢！”
    季之言正说得起劲，一家仆便快步走了过来。
    “世子，时辰不早了，午膳后还要去陪太子殿下学骑射。莫要耽搁太久了！”
    季之言看着倾城与子维，眼中满是不舍。
    倾城揉了揉他的脑袋：“世子快去！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倾城姑姑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说罢，便满心欢喜地伸出了小手指。
    倾城爽快地勾住了季之言的小手：“一言为定！”
    —
    倾城与子维回来后，根据国公夫人的提示，很快便理清了思路。
    他们熟识的周家很明显说的是周茗贞所在的侯府了。可周茗贞已然出嫁，此事也不光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牵扯其中。
    既然那号称周世子的人，是因为贪恋清欢的姿色而来，又抓了一户占尽了上风，便不会因此收敛锋芒，定还会找叶氏的麻烦。
    如此一来，事情反而简单了。想要将那“周世子”引出来，最好的方法便是将计就计，顺势推舟。
    那日之后清欢受了惊吓将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来，徐少卿又嘱咐了不让阿宁抛头露面。
    那可以去引“周世子”上钩的人，便只剩下了叶倾城。
    叶氏牙行，内室。
    徐宁将一只显眼的艳色牡丹簪到了倾城头上。
    素净的脸上堆满了担忧：“倾城，这能行么？如今叶氏本就被扣上了用美色揽客的帽子，你今日又穿戴如此，不会让谣言愈演愈烈么！”
    “况且那周世子霸道得很，我怕你吃亏。”
    倾城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一身华服，故意逗徐宁笑：“怪不得都说高门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都穿这么沉的衣裳，是我也不爱出门！”
    徐宁果然如她所料，“噗”地笑出了声。
    “阿宁，你别担心。我打扮成这样，没人认得出我来！”倾城又将胭脂加深了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就等着看好戏！”
    此时的叶氏门口人不算多，街角那小摊上却坐满了人。
    叶倾城看准了时机，拿着一沓她精心画的传单在门前随手发了几张，便直奔着那小摊去了。
    少女一出门，便引来了众人侧目。
    她一手持扇遮脸，一手提着裙裾，步伐轻盈，一步一笑。
    倾城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心想果然没有白白打扮了一个时辰，这回头率妥妥的！周世子，看老娘不把你迷死！
    她特意选了个显眼的位子，徐徐坐下，夹着嗓子说道：“掌柜的，来一碗羊肉小馄饨！”
    “来了！”
    那小摊贩将小馄饨放在桌上，一眼便瞄见了传单上的郑氏牙行，激动地问道：“叶会长，郑氏牙行能卖给我么？”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诱敌深入

    叶倾城反应迅速地捂住了小贩的嘴：“你别嚷嚷～”
    小贩被叶倾城捂得脸都憋红了，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又举起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她才慢慢松开了手。
    “化成这样你都认出来的？”
    小贩皱起眉，抱着膀子自信答道：“我日日在此摆摊，您就是化成灰…”
    他话说到一半，见倾城瞪着他，连忙压低了声音：“我明白，您这是故意穿成这样，想要用自嘲的方式打破谣言，是不是？”
    “呵呵……”叶倾城尴尬地咧了咧嘴，“算是……”
    小贩故作神秘地凑了过来：“叶会长，我能帮您做点什么？”
    倾城眼中一丝机灵的神色闪过：“还真有！我问你，你日日在此摆摊，周世子来那日发生的事情你一定看真切？”
    小贩半带着得意，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这生意实在太好，还真没看到。”
    见倾城又瞪了他一眼，立刻补充道：“不过后来周世子又带人来绑走了万侠士，我倒是看到了！”
    叶倾城眼前一亮：“你可看清了？当真是周世子？”
    小贩撇嘴：“我哪认得出世子，不过那伙人浩浩荡荡，足有十个，非富即贵！”
    “他们都穿着整齐的黑色衣裳，个个对那穿得华贵的郎君言听计从。”
    “哦，对了，他坐的是四驾马车，车上也的确挂着个‘周’字，这架势不是周世子是还能是谁？”
    正在此时，小贩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正匆匆离开的人说道：“诶！那就有一位，就是这身打扮！”
    叶倾城闻声望去，果真与当初周茗贞带的随从穿的一样。
    那人离开之际还不忘回头再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叶倾城心中便有了数。
    若说方才她还心有疑虑，现在便可以基本确定了。这家仆应该就是‘周世子’特意被派来监视他们的。此人如此谨慎，或是怕假冒世子的事情败露，或是还贪恋清欢和阿宁的美色。
    不过无论是哪种，收到那家仆的报信后，他都一定会再来查看一番。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在此美美滴等他来上钩…
    叶倾城环视了一圈，既然演员快要到位了，那观众也得叫足了才能让他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少女樱桃般的红唇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张嘴便吆喝起来：“各位乡亲父老！我手里都是近期价格低廉的商铺和宅院！是绝密资料，市场不景气，信息差就是你最好的筹码！想要买宅买铺子的可不要错过啦！”
    “只有我手里的这些，发完可就没有了！”
    叶倾城故意高调地在小摊周围走来走去。很快，叶氏聘了个美娇娘发传单的事也很快传了出去，闻声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
    眼看着手里的传单越来越少，却还是不见那周世子现身。
    倾城心里打起了鼓，焦急地四处张望。
    不该呀…
    她将最后几张传单卷成了个卷，轻轻在手中敲了敲，咬紧的嘴唇透露出心中满满的焦灼。
    正在此时。
    一只大手突然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
    “这位娘子，请问那宅源的绝密资料，还有么？”
    叶倾城悄然回眸。
    眼前是一戴着玉冠，穿着华丽的郎君，仪表堂堂，彬彬有礼，并不像个登徒浪子。
    她悄悄瞥了眼小贩，见那小贩缓慢地点了下头，半信半疑地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有！”
    叶倾城将手腕抽出，将那郎君引到了小摊上坐下，并给他倒上了一盏茶，试探道：“我见您腰间挂了个写着‘周’字的吊牌，敢问周郎君是买商铺，还是买宅院？”
    那郎君上下打量着叶倾城，眼神冒犯：“你也是叶氏的牙郎？叫什么名字？”
    叶倾城被盯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心里暗骂道，看来没有冤枉你，还真是这个人面兽心的色胚！
    “小女叫南红，是叶氏临时雇来充数的。听闻他家牙郎不识抬举得罪了周世子被抓走了，正缺人。”
    听了此话，那郎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都是这么传的？”
    叶倾城点了点头：“是啊。听闻那被抓走的牙郎本就是个江湖游侠，鲁莽得很，平日就惹了不少事。”
    此话一出，那‘周世子’笑得越发狂妄。
    “叶氏招人还真有眼光！你不但人更美，说话也好听！”
    说罢，他挺直了身板，将腰牌取下来得意洋洋地往桌子上一拍：“实话告诉你，我便是你口中的那周世子！那牙郎胆敢对本世子动手，抓他走关几天都是便宜他了！”
    他用手挑起叶倾城的下巴，笑眯眯道：“你最好乖乖听话。你若也不知好歹，我便将你也一并抓走！”
    叶倾城故作胆怯地躲开了他，笑盈盈地拾起了桌上的腰牌仔细摸了摸。
    这纹路不像是假的……
    她不信邪又用牙咬了咬，竟然是真的！
    这就怪了！
    少女清丽的脸上略染上了些疑惑。
    国公夫人的消息自然不会错，可这腰牌又真切地摆在面前。
    能拿到这腰牌的定是世子身边的人，可这事闹得这般大，名声也不好，若真是自己家的家仆狐假虎威，周世子为何不严惩此人，还纵容他继续出门招摇过市呢？
    这事着实蹊跷，需得再试探一番。
    叶倾城柔媚一笑，将腰牌双手呈了回去：“周世子，侯府家大业大，皇亲国戚，您阿姐又嫁了有权有势的人家。您为何还要买宅子啊？”
    那‘周世子’不客气地拉过叶倾城的手，冷哼道：“家大业大？哼，家业再大也架不住三代无能败家子一起挥霍呀！”
    “每日的花销如流水一般，我若不趁现在给自己置办个宅子，等侯府没落……”
    咳咳——
    那‘周世子’正说得起劲，忽然觉察到自己说多了，便立刻轻咳了两下，闭上了嘴。
    他扬了扬袖子：“本世子和说了你也不懂！”
    他指了指叶倾城手上的传单：“美人，我是真心买宅。你快给我好好介绍介绍。”
    正说着，他又轻扫过倾城的手臂，言语挑逗：“你买于我个好宅子，兴许以后你也能住进去当半个主子，也说不定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 真假周世子

    叶倾城浅笑，我信你个鬼！
    可就算心中唾弃，她也要耐着性子演下去。
    她轻瞥了一眼对面的郑氏牙行，见窗沿上摆着一小盆红牡丹，便欣然地对周世子点了点头：“世子，我们叶氏对面的铺子正空着，不如您先瞧瞧这一间？”
    “小女听您的意思，购置宅产并不是为了自住，而是为了多有一份收入。这商铺的租金可比民宅要多得多呢。”
    倾城的话正说到了周世子心里，他两只眼睛都放起了光：“看！咱们现在就去看！”
    叶倾城勾着周世子的手臂，故意大声喊道：“周世子，这边请！”
    小摊上的其他人忍不住侧目，纷纷咬起了耳朵。
    这就是前几日抓到万侠士的那位爷？
    不说是叶氏敲竹杠，强迫他买宅子未成才抓走的么，怎么如今又来看宅了？
    ……
    周世子一心买宅走得飞快。
    叶倾城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心里美得很。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人越多，证人便越多。
    她用力推开郑氏的大门：“世子，请！”
    “这商铺空置已久，因位置好、空间大，价格也高。您瞧瞧可满意？”
    周世子自从进了门，目光就在叶倾城身上没有移开过。
    至于铺子好与不好他才懒得管呢，反正他的手里的银两也是他在侯府白得的，他只管花了给自己置个赚外快的产业便好。
    他上下打量着倾城的身姿，不怀好意：“不错！这铺子真是不错。”
    “美人，你带我去楼上瞧瞧！”
    叶倾城嘴角一翘，温柔地应了声：“好！”
    两人走上楼梯，见二楼的窗子都关着，那周世子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欲火。
    他粗鲁地环住了倾城，闭着眼睛暧昧地说道：“美人，这铺子我要了！你，我也要了！”
    说着，他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了些。
    叶倾城嫌弃地挣脱开来，又马上挂上了顺从的媚笑：“世子，您身份何其贵重，小女只是个临时雇来的牙郎，哪敢有这种非分之想啊！”
    周世子笑得一脸谄媚，轻点了下倾城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倒有自知之明！若我真是世子，你还当真配不上。”
    “所幸我不是，我就想娶一房拿得出手的貌美妻子，你虽不够惊艳，但也勉强够格！”
    “你若跟了我，以后这铺子收上来的租金，我都给你！你也不用再出去做事，只需要在我身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便好。”
    “哦？”叶倾城故作惊吓状，“世子您可别吓我，小女方才可看过您的令牌了，看分量和工艺应当不是仿造的。”
    “况且，您那日抓走了叶氏的牙郎，好多人都瞧见了，您是坐得挂了周家旗子的四驾马车，带来的人也穿得是侯府黑袍。”
    “您现在说自己个儿不是世子，我可不信！”
    哈哈哈——
    那周世子忽然大笑起来：“那些倒的确都是真的！”
    “实话和你说，我是周茗康找来的替身，只需帮那草包读书、参加那些吟诗作对的活动，每月就能轻轻松松地得到十块金饼。”
    “如今我也攒够了好几箱金饼，也是时候为自己筹谋些后路了。”
    叶倾城心中大惊，竟然还有这种事？！
    “可……听闻此前您带走叶家牙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周世子想必也有所耳闻。您就不怕侯府处罚，丢了这好差事？”
    哈哈哈哈哈——
    “处罚我？”眼前的周世子笑得前仰后合，“那叶家的牙郎如今就关在侯府，他敢管么？就算我用他的名号杀人放火，他都不敢对我大声言语一句。”
    “若没了我，他的好日子才是到了头呢！”
    “我顶替他读书，参加那些贵族活动，哪位王公世子不认得我这张脸？”
    “若他真得罪了我，我就咬死自己才是真的，到时候被赶走的恐怕是他才对！周侯爷就算恼怒也拿我没办法，谁让他自己儿子不争气呢？”
    他话音刚落，二楼的灯忽然全都亮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从屏风后气冲冲走出来的周茗贞和郭子维，和两个身材雄壮的家仆。
    周茗贞二话不说对着那狂徒就是一巴掌：“你这狂妄自大的奴才，竟敢借着我侯府的名号在外无法无天！”
    两名家仆俐落地束住了那狂徒的双手。
    那人刚想发怒，看清了周茗贞的脸后，立刻冷笑着叫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家姐啊。”
    “您还当自己个儿是周家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好听的您是万侯爷的平妻，说句不中听的，您就是万侯爷养在府上的金丝雀。可管不了周家的是是非非了！”
    啪——
    叶倾城抬手又是一巴掌：“万夫人的事还轮不到你妄议！”
    那狂徒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倾城：“你叫她万夫人？你问问她自己，她敢在外称呼自己是万夫人么？”
    此话一出，周茗贞明显红了眼眶。
    倾城亦是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方才说周茗贞是平妻，周茗贞是侯府千金，竟然也肯去做平妻？
    若连她都是平妻，万侯爷的正妻需得是多么尊贵的身份啊？
    “美人，你有如此姿色，怎么脑子如此木讷？”
    “她周茗贞未出嫁前在京师是什么名声，你们不会不知道？迷恋一个小小市令，都成了京师的笑话了，哪个侯府想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周茗贞眼眸低沉，不由地垂下了头。
    那人见状越说越张狂。
    叶倾城听不下去，直接从怀中取出个丝帕塞进了他嘴里：“就你废话多！”
    呜呜——
    那人被塞住了嘴，只得呜呜呀呀地叫个不停。
    周茗贞向倾城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郭子维恭敬地向周茗贞行了个礼：“万夫人，此人嚣张跋扈，借世子之名在外招摇撞骗、狐假虎威。您看该如何处置？”
    周茗贞从那人身上取走了周世子的令牌，扔给其中一名家仆命令道：“把这个送回侯府，让周茗康带着万侠士，亲自到叶氏来取！”
    “是，夫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万夫人，请三思

    叶氏牙行。
    另一名家仆牵着绑住了双手的那狂徒在叶氏门口示众。
    看热闹的人围了好几圈，纷纷对那‘周世子’指点起来。
    那狂徒虽被捆住了手脚，眼中却盛满了不服。
    他梗着脖子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个穿着黑袍的家丁。
    他不停地眨着眼，艰难地用指尖比了个‘叉’。
    那黑袍家丁心领神会。
    下一秒，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
    叶氏牙行，内室。
    徐宁给周茗贞倒了一盏茶。
    倾城与子维看着满眼疲惫的周茗贞，欲言又止。
    “你们是想问我平妻的事？”
    周茗贞淡淡地笑了笑，上扬的嘴角里却透着股苦涩：“那狂徒虽口不择言，但在这件事上他说的没错，我的名声早就被自己败光了。”
    她顿了顿，缓缓地润了口茶：“我本以为只要我名声坏了，便可以逃脱被指婚的命运了。却不曾想，生在侯府的女子，无论到了何时都没有自己择婿的权利。”
    徐宁有些诧异：“周娘子……不，万夫人，您的意思是，以前那些嚣张跋扈的样子都是您故意装出来的？”
    周茗贞自嘲着点点头：“我演得还不赖？”
    “演久了连我自己都快信了。可惜我的自作主张，不但没有换来自己的幸福，还丢了我阿娘的颜面，连累她跟着我受苦。”
    “几月前，我被突然被指婚。就在我想着如何拒绝之时，对方却先请了旨意退婚。”
    “我阿耶因为此事被满朝文武耻笑，他回府后大发雷霆，要将我打死。我阿娘为我求情，结果被连累一起关了起来，掌家之权也因此落到了郜姨娘手中。亲者痛，仇者快，我难辞其咎。”
    周茗贞语气平静，就像心死了的人，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这还不止，被退婚后，圣人又给我指了一门亲事，便是万侯府。”她冷笑了一下，“这次时间更短，只一个时辰，对方便请了旨退婚。”
    “我阿耶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为了我阿娘，已是太尉夫人的姨母，不惜亲自上门去求万老夫人。万老夫人念在她的面子上终于答应了下来，但只能按照平妻的标准迎我进门。”
    “这太委屈你了！”倾城气愤不已。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周茗贞眼眸低沉，眼角慢慢湿润了起来，“我只是心疼我阿娘还在府中因为我受苦……”
    正说着，大堂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家仆来报，是周茗康押解着一户上门来了，大门也被他一脚踹开。他将所有客人都赶了出去，正跋扈地坐在桌子上叫嚣。
    “这个逆子！”周茗贞迅速擦干了眼泪，“走，我这就帮你们讨回公道！”
    --
    众人走进大堂，才知道周茗康并不是自己来的，他竟还拉来了郜姨娘撑腰。
    那替身狂徒已经被松了绑，正站在周茗康身边，面露凶光。
    角落里，万一户被四人按着，动弹不得。方才被驱赶的客人，此时都挤在门口看着热闹。
    见到周茗贞，郜姨娘拧了拧袖子先发制人：“茗贞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出嫁时，万侯府不让我们娘家人送亲，这样算来，咱们最后一见似是半年前，你给那苏市令偷令牌被罚跪祠堂的那次了。”
    她每个字都说在周茗贞的痛点上，周茗康与那狂徒也跟着得意起来。
    叶倾城见状，两只眼睛里都冒着火，一心想帮周茗贞出口气。
    下一秒，少女眨巴着眼睛，扯着裙裾直接“咣铛”跪在了周茗贞身前，故意扯着嗓子大喊道：“我是此牙行的掌柜叶倾城，小女见过万夫人！夫人万安！”
    一旁的狂徒诧异万分：“你这丫头是这儿的掌柜？”
    倾城并理睬他，而是扭过头，装作生气地对子维和徐宁指桑骂槐：“你们俩怎么这般不懂事！见了侯爵夫人怎还不行礼？”
    郭子维与徐宁心领神会，一齐跪在了周茗贞身前：“夫人万安！”
    门口看热闹的人与屋内的周家家仆也有样学样，纷纷跪了下去，齐齐大喊着：“见过侯爵夫人！”
    叶倾城侧目看向郜姨娘与周茗康三人，眼中闪着明媚的光：“世子有爵位在身尚可免礼，可这位郜氏好像只是周府的妾？还有这位郎君，不知您是何官职，有无爵位？”
    “你！”
    郜姨娘本想反驳，可碍于门口围了太多民众，正眼巴巴地看着，只好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见郜姨娘都服了软，那狂徒也只好跟着跪下，大快人心。
    周茗贞淡然一笑：“都起来！”
    众人起身。
    周茗贞瞧了眼周茗康，见他衣袍穿得不端不正，身上散着浓重的脂粉味和酒气，手里还提着个镶了玉石的蝈蝈笼子，一整个败家子的样子。
    “顽劣不堪！”
    周茗康虽未反驳，却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一旁呆呆地站着。
    周茗贞见状，指着那狂徒刚要质问，就被郜姨娘眼疾手快地厉声打断：“万夫人，请三思！”
    郜姨娘半带威胁道：“此地人多口杂，万夫人当真要在此追究侯府的家事么？”
    “就算茗康不懂事，大家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万夫人还想让周家的独子，重蹈您的覆辙，再气得侯爷晕过去才甘心么？”
    郜姨娘说得理直气壮，还特意将侯爷搬了出来。
    周茗贞气得手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郜氏，正因为我不想让他重蹈覆辙，才出面管教！今日不教，他日必酿成大错！”
    “倒是姨娘您，私自出府阿耶可知道？还不快让开！”
    郜姨娘从未见过周茗贞如此硬气，碍于万侯府的面子，有些退缩。
    周茗康吓得睁大了双眼，扯着郜姨娘的手臂使劲摇晃起来：“阿娘，您可不能不管我啊！您夺了她娘的位子，她这是要拿我撒气啊！我可啥都没做，我若成了出气筒，我多冤啊！”
    那替身见状也凑了上去：“郜姨娘，还有我！您可得保我啊！若我被带走，世子的事日后可就没人管了！”
    “够了！都闭嘴！”郜姨娘看着眼前的周茗康，无奈地翻了白眼。
    她沉默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了周家的掌印递到周茗贞面前：“万夫人，这个您应当认得？”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黑色

    “若您今日肯帮茗康压下此事，不捅到侯爷那，我愿将这掌印之权还给姐姐。”
    郜姨娘深知周茗贞的软肋就是她娘，这一招可谓是正中下怀。
    周茗贞先是一怔，而后久久犹豫不决。
    郜姨娘似是看到了契机，“噗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双手呈着掌印，语气恳切：“夫人收下此印交还于姐姐，大家均有受益！请夫人想想您阿娘的处境，莫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牙郎，弄得两败俱伤！”
    门口不明真相的群众议论纷纷，均好奇地探着头。
    一旁的叶氏众人也屏着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周茗贞的反应。
    周茗贞伸出了手，慢慢探向了那掌印……
    倾城为她捏了把汗，却不好出声干预。
    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
    茗贞，千万不要中了她的计，若拿了变成了共犯，日后东窗事发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郜姨娘嘴角一扯，似是胜券在握。
    可就在周茗贞指尖快要触到那掌印之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我阿娘若是知道我为了她纵容了此等祸事，定然不会收下掌印。郜姨娘，你手握掌家之权，就是这样管家的么？”
    说罢，她看向了周茗康：“放了万侠士，让你的人当众澄清事实，给叶掌柜道歉！”
    周茗康有些胆怯地瞟了眼那狂徒，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
    “休想！”那狂徒趾高气昂，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
    周茗康被怼了回来，又装可怜：“阿姐，你也听到了……我还指望他替我上学堂呢，你就别为难我了！”
    周茗贞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继续骂他，他忽然指着自己说道：“要不我来给他们道歉！不就是一跪嘛，谁道歉不都一样么，我来罢了！”
    说罢，他竟嬉皮笑脸地跪了下去：“这位叶掌柜，实在抱歉，让你们牙行蒙冤了！”
    而后他又乐呵呵地跪着转到了万一户的方向：“万侠士是？对不住了，让你受委屈了！本世子这就给你赔个不是！”
    说罢，他两手一摊，表情轻松得意：“何其简单？！”
    “阿姐，您可还满意？还有谁需要道歉！都赶紧叫来，本世子还要看戏去呢，别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
    郜氏气得脸都绿了，急得大吼：“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门关上！”
    周家家仆听了命令，立刻冲出去遣散了人群，关上了门。
    “别看了，都别看了！”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门口的看热闹的群众一片哗然，很快便将世子亲自到叶氏下跪认错的事传了出去，传闻不攻自破。
    大堂内，众人被周茗康惊得一时语塞。
    “起来！”郜氏恨铁不成钢，一把拉起周茗康，眼神也变得凌厉。
    她将掌印紧紧攥在了手中，对着周茗贞发狠道：“这下你满意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母女俩都恨毒了我，不让你阿弟与你一样身败名裂就不甘心！”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日后心狠手辣了！”
    郜氏语气癫狂，连眉毛都跟着用力：“我们走！”
    与郜氏相反，周茗康一边被拖着走，还一边挣扎着想要甩开郜氏的手：“我不回去！我还要看戏去呢！你们之间有仇，关我何事？”
    那替身则习以为常地跟在他们身后，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让人唏嘘。
    --
    他们走后。
    倾城有些愧疚：“茗贞，多谢你帮忙才顺利救出了一户。只是没想到给你带来了这么大麻烦。”
    周茗贞扶着额头，眼中透着乏累：“你千万别这么说，这本就是茗康的错。”
    郭子维不解：“世子为何会堕落至此？”
    周茗贞叹气道：“我这个阿弟，虽是邵姨娘所生，但自小养在我阿娘膝下。以前他也顽劣，但还懂分寸。直到十岁那年，他下学后被人劫走，从那之后他就拒绝再去国子监读书，我阿耶没了法子，才给他找了这个替身。”
    “郜姨娘也是以那件事为由，指责我阿娘顾此薄彼，对茗康不够用心，将他接回了别院自己养。”
    “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几年，他就被郜姨娘骄纵成了这样。”
    叶倾城诧异道：“天啊，这么多年他在外面做的那些歹事，你们都浑然不知？”
    周茗贞摇摇头：“不知。自从将茗康要了回去，郜姨娘就将他视若珍宝，从不让我与我阿娘插手茗康的事。想必那些荒唐事也都被她隐瞒下去了。”
    徐宁大惊失色：“茗贞，你可想将此事告诉侯爷？”
    周茗贞摇摇头：“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阿耶多年来宠妾灭妻，如今又把我与我阿娘视为周府的耻辱，定然会信郜氏多于我。”
    “如今，我只担心我娘。郜氏心胸狭窄，一定会对我娘下手。”
    说罢，周茗贞忽然拉住了倾城的手：“我想委托你们帮我找一处宅子。”
    倾城吃惊：“你想把周夫人接出来？”
    周茗贞笃定地点了点头：“请先替我保密，这事就拜托你们了！”
    --
    另一边，叶府庭院。
    牙行洗脱了污名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去。
    叶禄与婉儿听了高兴得不得了。
    叶禄笑得开怀：“我就知道倾城肯定没问题！快让小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等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婉儿也补充道：“南红，派人去买南泉斋的樱桃酸酪！倾城爱吃！”
    “是，夫人！”
    正在房间里画画的清欢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日她在牙行里眼睁睁看着到了门口的耶娘又一起离去的画面，忽然又在眼前不断重演起来。
    她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妒火，一把将墨汁推到了地上。
    那日，若不是阿姐那边突然出了事，阿耶阿娘便会进门救下她，她就不会遭此劫难！
    如今阿姐倒成了挽救牙行名声的英雄！
    凭什么？！
    掉在地上的墨汁快速蔓延，黑漆漆的一片像个黑洞，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了进去。
    清欢望着那黑洞，思绪仿佛已掉入其中，无法自拔。
    为何？为何？
    为何所有人都围着她叶倾城转，阿翁眼里只有她，如今耶娘也待她视如己出！
    同样是叶家的女儿，阿姐可以配给当朝为官的苏翎却还不愿，而她叶清欢就只能被指给一个书呆子！
    还有郭子维、李思……所有人都爱她护她！
    凭什么？！
    少女一头钻进了牛角尖，面容也逐渐也变得扭曲起来，阴霾在心中久久无法消散。
    她跪在地上，任由裙摆染上墨汁。
    哈哈哈——
    少女看着已经变成黑色的裙裾，发出薄凉的笑声。
    黑色是最厉害的颜色，可以浸染一切。
    她忽然将双手按在墨汁里，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涂抹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恭喜你啊

    怡春阁，慕容昭房间。
    慕容昭罕见的穿了一身素衣望着窗外，衣摆随风而动，飘飘若仙。
    她低沉着眸子，盯着一匆匆穿过街上人群的华贵女子。
    居然是她。
    慕容昭心中暗喜，浅笑着关上了窗子。风声骤停，同时，叩门声“咚咚”响起。
    “请进！”
    花魁的清瞳慢慢转了半圈，在进来的女子身上移不开眼。
    她顿了顿，露出欣赏的神色：“从前我倒没注意，清欢娘子的姿色与叶会长相比，竟也不差分毫呀。”
    “我不是来找你的。”
    面对慕容昭的恭维，叶清欢并不买账，语气冷漠至极。
    在她眼里，慕容昭与柳如一样，都是个廉价的棋子而已，并不值得她讨好。
    “哦？”慕容昭见多了这种眼高于顶的，并没有因此不悦，“那你说说，你要找谁？”
    “找你们主上！”
    慕容昭看着清欢清丽的面庞，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用手指托起少女的下巴：“小丫头口气倒大。”
    说着又指节用力，将她的头狠狠地甩向了一边：“主上可是你说见便能见的！”
    清欢咬着嘴唇直视着慕容昭的眼眸，淡淡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慕容昭闻言，立刻睁大了双眼。
    清欢笑得轻快：“看来我是说对了！凭这个，我可有资格面见主上？”
    慕容昭轻扶了下桌角，迅速恢复成了从容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事成之后再说。”
    少女嘴角微翘，得意地在慕容昭梳妆匣前坐了下去。
    她拿起片胭脂放在唇边抿了抿，而后用带着些侵略性的目光看向了铜镜中的慕容昭，冷冷笑道：“一言为定！”
    --
    一场春雨过后，庭院里一阵清凉。
    叶府膳厅的窗子全都开着，混杂着酒肉的香气从窗子里慢慢散出，热闹的笑声关也关不住。
    桌子上摆满了吃食，凌琅满目。几坛崔十娘送来的陈酒也已经空掉了一大半。
    饿了好几日的万一户一个人便吃掉了半桌。
    一边往嘴里塞着炙羊腿，一边滔滔不绝。
    “他们将我关到了周府的马厩里，我行走江湖，什么地方没睡过！区区一个马厩，还能难倒我？”
    徐宁好奇发问：“马厩里很臭？”
    万一户大嘴一咧：“那倒还好！他们家马厩里一共也没有几匹马，还没咱们叶府多呢！恐怕两驾马车同时出门，这马都不够用！”
    婉儿追问道：“那他们可有对你动用私刑？”
    说起这个，万一户便得意起来：“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那日在牙行，他们四个人一起上才勉强把我捆了起来。再说了，有点身手在身上的家丁全都被那替身带出了门。”
    “马厩里，只有一个看马的，便再没有人来了。”
    说着，他揉了揉肚子，继续说道：“除了饿了点，也没有什么难熬的。”
    众人被万一户逗笑。
    倾城笑着举起了酒盏：“来，敬你的吉人自有天相！”
    众人也附和着，纷纷举起了酒盏。
    随着“砰”地一声，清欢忽然出现在了膳厅门口。
    “好热闹啊！”
    少女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嬉闹。
    叶禄激动地起了身：“清欢啊，你终于肯出来啦！”
    “来，快坐到阿耶身边来！”
    叶禄比划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才忽然发现因今日多了一户和徐宁，已经没有多余的板凳了。
    婉儿皱了皱眉，立刻招呼道：“快！再去搬个凳子来！”
    家仆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立刻应声去取。
    清欢淡淡地笑了下，就近拿起倾城已经喝空了的酒盏，轻嗅了下：“是醉香居的，桃花酿。”
    没看出不对的万一户大大咧咧地称赞道：“还得是我清欢妹子，你这鼻子跟狗鼻子似的！一下就闻了出来！”
    “这是十娘听闻了倾城让世子低了头，特意送来给咱们庆祝的！”
    郭子维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万一户。
    万一户不明其意：“子维，你怎么了？”
    咳咳——
    郭子维摸了摸鼻梁，使劲对着万一户眨了眨眼，低声说道：“一户，别说了。”
    此时家仆终于搬来了凳子，正要将放在叶禄身边。
    “慢着！”清欢出言打断了家仆，笑着说道，“是阿姐帮叶氏出了气，我应该坐在阿姐身边，好好谢谢她。”
    家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得瞄向了婉儿，想看看她的意思。
    婉儿还未来得及开口。
    “怎么，如今叶府已经没人听我的话了么？”清欢语气严肃，目光却淡然。
    “好！”
    为了不让家仆为难，倾城直接起身将自己的凳子往徐宁那边挪了挪，为清欢留出了一个空位。
    清欢如愿落坐，立刻给倾城倒上了酒：“阿姐，听闻那周世子亲自给你道了歉，也给一户阿兄下了跪。祝贺你啊！”
    桌上的气氛一秒降到了冰点。
    倾城知道清欢受到了打击，却不曾想她已偏激至此，眼中满是担忧。
    “清欢，让你受到了伤害，是阿姐的疏忽，没有保护好你，阿姐给你道歉！”
    清欢拿起酒盏，快速地一饮而尽。但马上就又满上了一杯。
    她歪着头盯着倾城，继续说道：“听闻阿姐不但让周世子认了错，还得到了周茗贞的委托，想必又是一单大生意。真是了不起！”
    徐宁听了这话，回想方才刚回来时，自己一时高兴多了嘴，自责起来：“清欢，不是这样的。周娘子委托我们买宅是因为……”
    “阿宁！”清欢忽然提高音量，强势地打断了徐宁，“不会连你都不理解我了？”
    徐宁睫毛微颤，刚起身就又坐了回去。
    清欢却还不依不饶：“怕是我错了，你可能从来都不曾理解我。怎么说你也是官家娘子，又怎能对我们这种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感同身受呢？”
    “我……”徐宁欲言又止。
    叶禄实在听不下去，不顾婉儿的阻拦，气得拍桌而起：“够了！叶清欢，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倾城和子维挽回了叶家的名声，又救了一户，为何不能庆祝？”
    “还有一户，那日若不是有一户在，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么？”
    “这里没有一个人欠你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交换

    清欢抬眸看向叶禄，眼底泛泪，却始终一声未吭。
    婉儿心疼地戳了戳叶禄，低声说道：“你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
    叶禄心软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清欢，阿耶不是那个意思。”
    “阿耶只是不想你因一时的委屈便胡乱怨恨他人，让关心你的家人和朋友寒了心啊。”
    此话一出，两行热泪簌簌地从少女脸颊上滑落，啪嗒啪嗒地打在衣裙上，很快便晕湿了一片。
    倾城拉过清欢的手：“清欢，我知道那日因那狂徒的冒犯和那些无端的传闻，让你受了委屈。如今你的声名已正，虽然碍于世子的庇护，那狂徒没有立刻受到应有的惩罚，但不是不报，只是时候还未到。”
    “你要相信，恶一定会有恶报的。”
    清欢抽回了手，轻轻地抽泣，仍一言不发。
    “清欢，大家都很关心你，一户听说那狂徒欺负你，上去就暴揍将那狂徒一顿暴揍。阿宁那日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一直坚定地挡在你身前！”
    “还有叔父叔母我与子维，我们听了那传闻，是一个字也不信，都坚定地站在你这边。还有杜贺……”
    说着，倾城从袖兜中拿出杜贺临走前留下的鱼骨发钗，交到了清欢手中：“你瞧，这鱼骨是山洞里留存多年的，已经玉化了。杜贺捡到后就想着刻一个礼物给你，几乎一夜未睡，这都是他一刀刀刻出来的，多好看啊！”
    倾城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众人期待地望着清欢，等待着她的反应。
    只见清欢发呆似地盯着手中的发钗，指节轻微地一抖，眼中似乎多了些动容。
    她缓缓地将那鱼骨发簪插在了头上，笑着反问道：“好看么？”
    可倾城还未来得及回答，她便又紧紧地攥住了倾城的手。
    少女的嫩白的双手冰冷如霜，一双黑瞳透过倾城手上的黑玉扳指显得格外漠然而深邃。
    “这鱼骨发钗，我很喜欢。可鱼骨就是鱼骨，无论多玉化也始终不是玉。”
    说罢，她轻抚过倾城的扳指，笑意清浅。
    倾城指尖微颤，见清欢在意，便立刻将那会长的黑玉扳指取了下来，收进了衣袖中。
    “什么玉不玉的，不过是好看些的石头罢了。”
    无声的浅笑挂在少女的嘴角，客气中透着股疏离。
    她缓缓起身道：“阿耶、阿娘、子维阿兄、一户阿兄、阿宁，请原谅我今日的无理取闹。我不太舒服，就不打扰大家的雅兴了，先回房间了！”
    说罢，便拿起面前的酒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少女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身姿也开始摇晃。
    倾城见状立刻伸手去扶，不想清欢竟直接靠在了她身上，嘴里还念叨着：“你们都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众人起身都想去帮手，倾城却笑着说道：“我送她回房间好了。近日辛苦，大家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你们继续好了。”
    郭子维担心问道：“你自己真的可以么？”
    倾城笃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清欢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我将她安顿好就回来。”
    见倾城已拿定主意，郭子维便没再多说。
    叶禄皱着眉头，叹气道：“这丫头平日里挺通透的，怎得忽然钻起牛角尖了！”
    “倾城，辛苦你了。”
    “二叔父，她只是一时想不开，给她点时间，我想她定会想明白的。”
    婉儿扬了扬手：“夜里路黑，南红，你去给倾城娘子掌掌灯。”
    “是，夫人。”
    —
    清欢房间。
    倾城将还说着胡话的清欢放在床榻上，帮她掩实了被子：“遇到这种事，你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
    “你先好好休息，等忙完这一阵，阿姐一定带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昏暗的房间里，映出淡蓝色的光影。
    床榻上，少女猛地睁开双瞳，目光凌厉。
    她半靠在床边，缓缓展开手掌，黑玉的扳指在月光下闪出幽暗的荧光，映出少女眼中的熊熊野心。
    少女的脸秀丽清亮，眼角透着抹不去的倔强，她将那黑玉扳指套在了自己手上：“管它是鱼骨还是玉，我想要的，就只能是我的。”
    说罢，她披上了件黑色的斗篷，便悄悄地从耳房跳窗而出。
    少女从侧门悄悄出了府。
    黑暗中，慕容昭牵着马从暗处走出。
    少女笑着举起了戴着黑玉扳指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得意。
    慕容昭伸手去夺，却被清欢灵敏地闪躲开来。
    慕容明白她的意思，眯着眼冷笑了一声：“你放心，我慕容昭向来说到做到。”
    少女闻言，重新伸出了手指：“好，那我便信你一次。
    慕容拿走扳指，骑上了马便扬长而去。
    —
    远郊，水木堂。
    清幽的小路上，打更的老头提着灯笼，走几步就打一个哈欠。
    咚——咚！咚！咚！
    他顶着困意敲响了手中的梆子，一慢三快，口中重复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更夫提着的微弱灯火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随着一声如清亮的口哨声响起，水木堂旁的木丛中忽然猛烈地燃起了火焰。
    很快，火势随风汹涌蔓延，从木丛到大门，又从大门到屋檐……
    四处浓烟滚滚，而堂内却像无人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亭阁密室的暗门大开，燃烧着的门柱已经折成了两半。
    密室内，空空的匣子已经被撬坏，丢在了地上，匣子旁一枚映着火光的黑玉扳指正孤零零地卡在缝隙之中。
    半个时辰后。
    “走水了！走水了……”
    当更夫的惊呼划破夜空，眼前的水木堂早已淹没在了熊熊火海之中。
    —
    不远处的半山。
    两名骑在马上的女子正望着火势冲天的水木堂出神：“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说罢，其中一人摘下斗篷，是慕容昭阴冷的脸。
    她将一香囊丢给另一人，淡淡地说道：“你该回去了！”
    另一名女子打开香囊，拿出里面的印章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满意地收了起来。
    随后她将一金色的令牌丢回给慕容：“三日后，别院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自责

    次日清晨，叶府书房。
    郭子维伸了个懒腰，戳了戳睡在卧榻上的万一户。
    “今日还要去帮万夫人找宅子，吃完早饭，咱们早点出门！”
    万一户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哎，和你住一屋，我就知道又与懒觉无缘了！走！”
    两人刚走出们，便听到了两名家仆的议论。
    “真是太惨了！听闻发现的时候火势太大，根本无法进不去！”
    “是啊！烧了好几个时辰，扑灭时就只剩下框架了。整个水木堂六十多口人，无一人生还。”
    两人听到了‘水木堂’几个字，心中大惊。
    万一户直接拉住了其中一名家仆：“你方才说的可是水木堂？”
    那家仆点点头：“回万侠士，是水木堂，就是城外颇有些名堂，与当家还有交情的那个水木堂。”
    郭子维与万一户震惊地对看了一眼。
    “那乔先生……”
    那家仆看出了郭子维眼中难掩的忧心，吞吞吐吐地回道：“回郭郎君，乔先生他，已经没了。”
    “一大早府衙便派人来了，因乔先生在京师没有家人，只有当家的一个朋友，便差当家的前去认尸。方才当家的已经回府来了，一回来就病倒了，这会孙神医正在正房瞧病呢。”
    咣当——
    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的倾城听了这话，直接惊掉了手中的茶碗。
    她不可置信，焦急追问道：“那火是怎么起的？水木堂内树木虽多，但湖溪环绕，怎么会起火呢？”
    “就算是不慎起了火，水木堂等级森严，巡防的家仆不在少数，怎会无人发现呢？可否又是谣言？”
    两名家仆见叶倾城这般激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倾城娘子，这……这我们便不知了。”
    “如今水木堂失火的事京师都传遍了，好些人都好信儿去瞧了，应……应不会有错。”
    郭子维拉住了她：“倾城，你先别激动。眼见为实，咱们去瞧瞧便知道了。”
    倾城点了点头，三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下一秒，对面东厢的窗子忽然被推了起来。
    一双清冷的杏眼望着三人远去后，便慢慢黯淡了起来。
    少女皱着眉关上了窗子，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她强装镇静地坐下喝了口茶压惊，又跌跌撞撞地走到衣柜前。
    嫩白的双手烦闷地拨弄着衣柜里艳丽的衣裳，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
    豆大的汗珠从少女额间接连蹦出，她深深地呼着气，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砰——
    终于，她用力地关上了柜门，大声喊道：“来人，给我备辆马车！”
    —
    水木堂。
    倾城、子维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水木堂。
    稀稀落落的路人对着已经烧成断壁残垣的水木堂，指指点点。
    几名衙役在堂前拦截着想要进去看热闹的人群。
    而他们身后，一整排盖着白布的担架摆得整整齐齐，还不断地有新的担架被抬出来。
    一旁的灌木丛已然焦如黑炭，往日如仙境般的水木堂已不复存在。
    倾城被眼前的一切惊呆：“怎么会这样？”
    她正想走进去，便被门口的衙役死死拦住。
    少女放低了姿态：“衙役大哥，我们是乔先生的朋友，是听闻了此事特意赶来，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么？”
    “不行！”那衙役不假思索地指了指一旁蹲着抱头的几人，继续说道，“那都是今日谎称认识乔先生想混进去偷东西的人，哼，别以为换成了女子，我们就会网开一面！”
    说罢，便推撵着倾城他们向后退。
    “衙役大哥，我们真的是乔先生的朋友！对了，他有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仆，见过我们多次！还有，堂内中心处的亭阁，我也去过好几次！你若不信……”
    “你少在这里废话！我看你是知道他们全家都遭了难，没人能给你作证才在这里唬我！”
    “走走走！你们若再纠缠，就和他们一样，去墙角那给我蹲着！”
    一户闻言想要强冲，被子维一把拽了回来：“影响府衙办案可是大罪，莫要因此吃了亏。”
    正在此时，一马匹从远处哒哒而来，马蹄飞奔乳燕，扬起的浓灰都足有一米高。
    郭子维眯着眼，惊奇地发现来人竟就是那面容相似的家仆中的一人。
    “小火焰！小火焰！”郭子维大声呼喊。
    那家仆也认出了他们：“郭郎君、叶会长！看来你们也听说了……”
    他迅速下了马，恭敬地说道：“衙役大哥，他们是乔先生的忘年之交。应是来送先生最后一程的，请您行个方便！”
    衙役听了这话终于放了行。
    “小火焰，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户焦急发问。
    小火焰家仆眼神暗淡地摇了摇头：“自从孔明投了案，乔先生担心有人会对他下手，便派了我们三兄弟轮流去县狱保护他。”
    “昨日正轮到了我，所以我才不在堂内。”
    那家仆忽然语气变得激动：“不过今晨我在县狱听回去复命的衙役说，被发现的尸身体内都含有很重的迷药，药量浓重，香气珍奇，似是西域而来。堂内所有人应都是在睡梦中就……”
    他顿了顿，带着哭腔继续说道：“乔先生向来为人低调，又有众多有往来的权贵庇护，我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他！”
    听了他的话，倾城与子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不好的猜想便愈加明确。
    小火焰说的没错，需要水木堂的权贵众多，以乔先生的地位，敢动他的人屈指可数。
    能在此时冒险火烧水木堂的人，只能是冲着无道子的印章去的。
    若不是她将印章交给乔先生保管，兴许水木堂便不会……
    想到这里，倾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剧痛，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再也不敢直视小火焰的眼神。
    此时，一名衙役从堂内匆匆走出。
    “你总算是来了，快进去，县尉和仵作都在，正等着你问话呢。”
    “好！”
    小火焰、倾城他们跟着那衙役进到了水木堂的亭阁密室处。
    还未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焦炭味。
    与外面不同，密室内除了门口处有焚烧过的痕迹外，其余家具内饰都还算完好。乔先生珍爱的画作与器物也几乎都没有受损，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
    众人一进门，便看到了密室地上仰放着的焦尸。
    仵作看着小火焰说道：“你来辨认下，此人可是乔松年？”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是他

    地上的焦尸已然看不出面容，可胸前戴着的玉竹、手里攥着的琉璃笔杆都分明是乔先生平日不离身之物。
    倾城和子维一眼便看到了焦尸旁那空了的金丝匣，心中一沉。
    果然，与他们预料的一样，凶手是为印章而来。
    倾城的头忽然一阵眩晕，心口闷得喘不上气。
    一旁的小火焰眼含热泪，“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他跪走到那焦尸旁边，失声喊道：“先生，先生！我来迟了！我家先生最爱美了，怎么会落得这般模样。”
    听了此话，那县尉终于松了口气：“这就齐全了，既然确定了他就是乔松年，那便快些把他抱着那画呈上去。”
    倾城思索着小火焰的话，猛地想起了什么。
    她走上前，跪在地上仔细地看了看那焦尸的头颅，不禁呢喃道：“不对……这不是乔先生！”
    她激动地转过身来，指着焦尸的前额处，对县尉和仵作说道：“两位官爷，且慢！这不是乔先生。乔先生的额头中心处有一处疤痕，是伤到了头骨的，这焦尸的头骨并没有缺口。”
    “这不是他！”
    县尉与仵作听了，不屑地一笑。
    “小丫头，与那乔松年每日朝夕相处的人都说是他，怎得你这个见了几次的人还能比他的贴身仆人还了解？”
    郭子维担忧地扶起倾城：“倾城，你方才说得可有依据？我不记得乔先生额间有疤痕呀？”
    小火焰也附和道：“倾城娘子，您的心情我很理解，可这话不能乱讲呀。我照顾先生多年，非常确定，先生额头处并没有疤痕。”
    听了小火焰的话，县尉和仵作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纷纷甩手道：“真是耽误功夫！既然所有尸体的身份都已确认，就尽快抬回府衙！尽快查明起火点，把案子结了！”
    “是。”
    倾城不甘心，绕到两人面前再次跪了下去：“县尉大人，我听我二叔父说过，乔先生是小时候被砸到了头，在额间留下了难以去除的疤痕，他平日里爱美，所以用特制的粉霜盖住了，但已经砸到头骨留下的痕迹是去除不了的！”
    说着，她指着小火焰说道：“他就是证据，他的脸是乔先生按照自己的模样做的，因为他在意自己额间的疤痕，所以才在额间给他们画上了好看的花钿。”
    县尉不以为意，低眸问道：“你二叔父又是何人？”
    “是叶氏牙行的老掌柜叶禄，也是乔先生多年的挚友！”
    一旁的随从走上前，在县尉耳边提醒道：“县尉，她说的就是早上刚进来就晕倒了的那位叶掌柜。”
    “哦，就是他啊！”
    “既然你说是他告诉你的，那就传他来作证！”
    倾城略有些为难：“县尉，我二叔父今晨从这回去便病倒了，到现在还未醒来。可否……”
    县尉无奈地撇撇嘴：“也就是说，现下无人能为你说的话作证，而你所说的这些，也都是听来的，并不是亲眼所见咯？”
    倾城有些急了，一把拉住县尉的衣角：“话虽是这么说，但县尉大人，小女可以发誓，我说得都是真的！我二叔父与乔先生是出了名的知己，亲如手足！”
    县尉不耐烦地甩开倾城：“那便等你那二叔父醒了再说！回府！”
    说罢，便派人带着焦尸浩浩荡荡地走了。
    倾城不甘心还想追，却被善后的衙役拦了下来。
    倾城奋力地推着衙役的长棍，崩溃大喊道：“县尉大人，求求您！这不是乔先生！求您再找找，兴许他还活着呢！”
    衙役不留情抬起棍子便要教训倾城，郭子维眼疾手快奋不顾身地挡在了倾城身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万一户气得就要去揍那两人。
    “一户！”郭子维大声喝道，才让他停了手。
    衙役也自觉自己不该冲动动手，便悻悻地走了。
    子维心疼地揽住了倾城，将她护在怀里：“倾城，我们相信你的话，可当下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继续纠缠县尉也无济于事。水木堂这火燃得蹊跷，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找到乔先生，无论他是生是死。”
    “咱们先回府，从长计议。没准二叔父已经醒了呢？”
    倾城点点头，眼底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小火焰眼神暗淡，失魂落魄地就往外走。
    “小火焰，你打算去哪？”万一户发问道。
    “我回县狱，乔先生最关心的便是孔明，如今先生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我定要为先生保护好他。”
    郭子维向小火焰作了个揖：“水木堂的事，劳烦先不要让他知道。”
    “郭郎君放心，我有分寸。”
    --
    另一边，怡春阁。
    慕容昭正美滋滋地欣赏着刚得的金色令牌。
    门外便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娘子，娘子……您不能进去！慕容花魁不轻易见人！您不能硬闯啊！”
    “慕容昭！你别躲在里面！你出来给我说清楚！”
    慕容听出是清欢的声音，不由得挑眉一笑，自语道：“真是和她娘亲一样，鲁莽又愚蠢。”
    慕容抱着双臂推门而出。
    押着清欢的杂役回道：“慕容娘子，这丫头吵着要见您。””
    慕容魅惑地笑了下，轻飘飘地说道：“定是相好的又来咱们这寻欢，气不过来问个究竟的糊涂人。”
    “我今日高兴，就放她进来！”
    “是，娘子”
    清欢跟着慕容进了房间。
    慕容盯着有些凌乱的她，说道：“你大白天的就横冲直闯地跑来，是怕没人知道你背叛了叶家么？”
    “若不是我闻声出去救了你，你怕是在外头就想将你我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了?”
    清欢扬着下巴，怒视着慕容：“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慕容昭，那日我已助你拿到了印章。水木堂为何又会起了火？是不是你干的？”
    慕容昭用袖子遮着脸，笑意盈盈：“当然不！”
    “怎么能说是我干的呢？”她顿了顿，盯着清欢睁大了双眼，继续说道，“明明是我们一起干的啊，我的清欢娘子。”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金色令牌

    清欢愤怒地推开慕容：“你胡说！”
    “我只答应了你帮你拿到那印章，从来没想过要乔先生的命。”
    清欢说着便已心痛到窒息，她一把拽起慕容昭的手，怒吼道：“为什么！你明明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你就一点心都没有么？”
    慕容轻轻一甩，清欢便被重重地甩到了柜子上，发出了“咣铛”一声。
    “你以为拿完印章就完了？真是天真！”
    “你觉得乔松年若发现印章不见了，会怎么做？你阿姐与那郭子维得知印章被偷走会怀疑谁？”
    “若留下乔松年，你我此刻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么？”
    清欢痛苦地抱住了头，再次失声怒吼：“可是，就算你要杀了乔松年，那又为何要火烧水木堂？水木堂上下六十多条人命，他们可全都是无辜的啊！”
    慕容冷哼一声，瞬间抬高了音量：“无辜？你带着叶倾城的扳指去水木堂骗出了印章，那些人可都瞧见了！乔松年若无缘无故被人杀了，第一个嫌疑人便是你叶清欢！”
    “我倒要问问你，你不好好感谢我，倒在这里装起好人了？”
    啊——
    清欢听了这话，再也控制不了情绪，痛苦大吼道：“你再别说了！”
    慕容从容地走近，温柔地轻抚过清欢的额头，帮她擦了擦汗：“瞧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你可以继续喊，最好把你的耶娘、阿姐全都喊过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你叶清欢到底是什么人！”
    清欢愤怒地推开慕容的手：“呸！看你这样子，定然也不会带我去见主上了，对么？”
    慕容柔媚地眨了下眼：“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清欢听闻，没有丝毫犹豫便转身要走。
    叮铃——
    一声清脆的玉石声音忽然传出。
    清欢猛地停住了脚步，脑袋瞬间变得空白。
    这是……
    她缓缓转过身。
    只见慕容昭那玉白修洁的指尖上，正轻盈地旋转着如墨的扳指。
    少女吞了吞口水，眼眶瞬间通红。
    “你这么着急走，可是要去告发我？”
    慕容昭停了手，将那黑玉扳指攥在手里。她的指节根根分明，仿佛握住的不是那扳指，而是清欢已经破碎的心。
    “你想要干嘛？”少女缓缓地挤出了这话，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慕容昭笑眼浅笑：“很简单，把所有事都给我吞到肚子里去！”她稍稍停顿了下，语气霎时变得阴冷，“你该知道，我若要杀你，不过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怕的是被家人朋友嫌恶！你若不让我好过，我便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熬！”
    “闭上你的嘴，自然会有人替咱们背上这口黑锅。”
    说罢，不等清欢反应，慕容昭便厉声招呼来了杂役：“这位娘子寻错了去处，你们带她出去！”
    “是，娘子。”
    杂役微笑着向清欢比了个“请”的手势。
    她只得服软先离开。
    咯吱——
    她刚走出去，门便被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杂役听话地引着她到下楼。
    少女刻意放慢了脚步，一双杏眼微眯，努力地回想着方才进门时她瞥见的那一晃而过的金色令牌。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令牌上最后一个字，好像是个“宫”字。
    这令牌怕是与那“主上”有关。
    可是，到底是什么宫呢？
    清欢捂着肚子，突然痛苦地大喊道：“哎呦哎呦……”
    “你怎么了？”杂役问道。
    少女缓缓地半蹲下去，喘着粗气虚弱地说道：“我晌午吃了酥山，大概是太冰了，闹了肚子。请问，可否借用一下茅房？”
    杂役有些为难，光皱眉却不吭声。
    “哎呦~”清欢故意夹起了嗓子，“小哥哥~求你了！”
    “好好！在那边！”那杂役被清欢叫得心软下来，便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你可得动作快些！不然我要被花掌柜责罚了！”
    “多谢，小哥哥！”
    清欢福了个礼，便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后院。
    --
    叶府。
    倾城、子维他们刚回府，便听到了婉儿中气十足地喊道：“快！再去买些别的吃食来！把所有乔先生爱吃的都买回来！”
    下一秒，几个家仆便急匆匆地从正房里跑了出来。
    万一户奋力拉住了其中一人，不解道：“叶夫人这是怎么了？”
    那家仆眉毛拧成了一团：“回万侠士，是当家的醒了。”
    “可他却像失了神魂一般，一直呆呆地盯着远处，双目无神。还一句话都不说，不吃也不喝。”
    “孙神医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当家的这是悲痛至极所致，只能等他自己个儿想通了才行，他也无能为力。”
    “夫人吓坏了，命人做了好多吃食送进去都无用。这不，刚差了大家伙儿去买乔先生爱吃的，想试试能否将当家的唤醒。”
    “原是这样，那你赶紧去！”万一户闻言，放走了那家仆。
    三人站在庭院里，远远地望着坐在床榻上头发凌乱的叶禄，难受极了。
    “二叔父，这都怪我。”倾城呜咽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我一定要找到乔先生！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能放弃！”
    郭子维轻拍了下倾城的肩膀：“看来带二叔父去做证暂时是不可能了。”
    “印章消失，说明水木堂的火灾与慕容昭、李思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是从何得知印章在乔先生手里的呢？”
    “还有，我亦想不通，他们火烧水木堂闹得这么大，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何又要用其他人的尸身冒充乔先生呢？”
    一连串的谜团像解不开的毛线，让三人一筹莫展。
    万一户气得用力捶了捶一旁的梨树：“有时候我真气自己这脑子，它怎么就一点也不转呢！”
    “在这京师，武艺都只是空有力气，总还要被条条框框束缚着，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那些府衙的人倒是为所欲为！”正说着，一户气得不停地跺起了脚，“今日门口想混进去的那些人都是奔着水木堂的珠宝财物去的。府衙的人抓了他们不让进，自己倒是在里面没少捡漏，我都瞧见了，后面装了好几车，都一起拉回府衙去了。”
    “要说乔先生没有后人，拿走那些身外之物也就算了。那人都死了还不给人家个体面，那焦尸能在死前还抱在胸前的，定是最心爱之物，他们竟连人家那画也一并抽走了！”
    “真不是东西！”

 第二百六十五章 画？

    画？
    经万一户提醒，倾城与子维同时想起了当初他们去找乔先生托付印章之时，李思也在水木堂。
    他当时正是去找乔先生作画，被赶了出来。
    倾城努力回想着，当时乔先生将李思轰撵出去是因为——朝中重臣请他为沉香亭作画，画中要添上宫中后妃，尤其是皇后和贵妃，面庞要清晰可见。
    难道真的是宫中的贵人，恼羞成怒对水木堂下了手？
    那李思与慕容昭口中的主上，难道……
    倾城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可能不可能！
    妄加揣测贵人是大罪，大概是她想多了，若他们的主上是后妃，又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对付他们一个小小的牙行呢？
    这不是太奇怪了嘛！
    可惜那画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就被县尉拿走了，无从印证。
    倾城抬眸正对上了郭子维的一双凤眼。
    从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他正与她忧心着同一件事。
    倾城正想开口，郭子维便笃定地说道：“无论是生是死，乔先生都应在他们手上。”
    万一户挠挠头，好奇问道：“谁们手上？”
    倾城直接回答了子维：“没错，咱们需得亲自去一趟，一探究竟便什么都知道了。”
    “去哪？”万一户愈加不解。
    说罢，两人默契地点点头，便一起出了门。
    万一户眉宇间盛满了疑惑，只得悻悻地追上去：“哎哎！你们俩等等我！”
    --
    怡春阁后院，五颜六色的丝绸纱布挂得到处，都是前面要用的桌布装饰。
    而院子中央处，老婆子正在教舞女们练舞。
    清欢躲在角落里，数着二楼的方位和窗子。
    慕容昭的房间窗子最大，位置也最好，窗外种满了她喜欢的鸢尾，格外抢眼。
    到底怎样才能靠近慕容的房间呢……
    正在此时，慕容房间一侧的窗子忽然被推开。
    花满枝探出半个身子，表情傲慢地倒下去一盆脏水。
    舞女们被泼了水，纷纷尖叫起来。
    花满枝倚靠在窗口，居高临下：“乱叫什么？！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怎么能练好？都给我精神点！等我回来就来验收！”
    说罢，便没好气地关了窗子。
    清欢望着花满枝的窗子，心中暗喜。
    这倒是个好机会，若能混进花满枝的房间，便能听到慕容房里的动静了。
    庭院中，老婆子看着全身湿透的舞女们，满眼怒气，却也不敢对花满枝言语什么。
    她瞪着花满枝的窗子，故意大声说道：“花掌柜教训得极是！都精神些！都回房换件干净的衣裳来！今日还要练唱曲！”
    “是，婆婆。”
    清欢趁乱混进了那些舞女之中，随便跟了一个便进了她们的房间。
    清欢悄悄靠近了其中一位舞女：“我是新来的，还没有换洗的衣裳。能先借我一套么？”
    那舞女打量了下清欢，点头道：“我知道，你就是杏子？听说你一直反抗受了好多苦，昨日你被带走，我们还以为你要被关起来一段时日了呢？竟这么快便回来啦！”
    见清欢有些错愕，她压低了音量：“悄悄告诉你，她们不是不给你换洗衣裳，她们是要等你彻底屈服了才会给。我们刚来时，都经历过。”
    说着，她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新的衣裳递给了清欢。
    “这套是我偷偷攒了客人的赏钱托看门的杂役买来的，还没穿过，听说是现下京师娘子们间最流行的。你长得好看，穿上肯定不差！”
    清欢展开那衣裳，这款式是两年前流行的样式，如今早就过时了。
    “你进来多久了？”清欢反问道。
    “许是四年，也许是五年……我阿娘死了，我就被家人卖了。已经记不得多久了。”她苦笑了下，推了推清欢，“你快换上，回去晚了，花掌柜又要找不痛快了，她每日不折腾就不欢喜！”
    “恐怕只有像慕容花魁那样，在京师混出名堂了，才能安生。”
    清欢看着那舞娘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
    她们如此努力地练舞，原是心中还怀着一丝希望。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进了这里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是慕容和花满枝的工具人，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动作都快点！”外面的婆婆已经在催促。
    “你快些，我先出去了！”
    清欢拉住那舞女的手，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纠结片刻后，吞吞吐吐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昙。”
    说罢，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清欢换了衣裳，悄悄塞了块银锭在阿昙的柜子里。
    对不起阿昙，我还有要事在身，等我查清她们的底细，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清欢趁着门外无人，偷偷溜上了楼。
    她凑近花满枝的房间，刚想戳个小洞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便被一杂役用力拍了下肩膀。
    “你是何人？”
    清欢转过身去，见对方是一穿着暗纹绸衣的一中年郎君，身后还跟着个随从：“我……我是杏子。”
    对方歪着头打量着清欢，眼神中带着些欣喜与冒犯：“你就是杏子？果真是好苗子。”
    他故意向前又走了半步，嗅了嗅清欢身上的香气，继续问道：“这会子你不去训练，跑到二楼来作甚？就不怕我罚你！”
    清欢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人八成是这儿的管家，真是倒霉！
    看来得搬出更厉害的人来压一压才能脱身了，她咽了咽口水：“是花掌柜寻我问话。”
    那中年郎君听了这话虽半信半疑：“花掌柜\/我刚刚瞧见她急匆匆出门去了。你怕不是在蒙我？”
    “奴婢不敢！”清欢手里吓出了汗，正不知如何应对时。
    一旁的随从忽然走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听闻两日后圣人会在沉香亭宴客，国公爷邀请了慕容花魁去献奏，我听娘子的侍婢山茶说，上头来信儿叮嘱要挑出众的新鲜面孔一同前往。”
    “这丫头应该就是花掌柜选出来的，这么大的场面，想必里面等着的不是花掌柜，是慕容娘子。”
    管家也是上道，听到“慕容”的名字条件反射般地一抖。
    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襟，正色道：“既是这样，那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给咱们怡春阁丢了脸面！”
    清欢松了口气，乖巧福礼道：“多谢管家提点。”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监视

    清欢进了花满枝的房间，便开始四处搜罗。
    她们为何一直针对我叶家？
    如此心狠手辣，这背后之人一定是个狠角色！
    与她预想的不同，花满枝的房间并不大，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衣裳和饰品也屈指可数。
    没过多久便已经翻了个遍。
    “怎么说花满枝也是这里的掌柜，还是慕容的心腹，怎么如此清贫？”
    她正疑惑着，忽然瞧见花满枝玉枕后露出了书册的一个角。
    清欢抽出那书册随意地翻了翻。
    十一日子时一刻出门卯时三刻归、十五日酉时出门……
    这是……慕容昭出入怡春阁的记录簿！
    花满枝在监视她？
    清欢不解地将书册放了回去，却发现这玉枕沉得有些过分。她抱起那枕头用力晃了晃，另一本厚厚的册子竟直接从枕头里掉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玉枕边缘有一个活动的卡扣，许是花满枝有什么着急的事，还未扣紧就匆匆出了门。
    清欢好奇地翻开那书册，同样是本记录簿，只是记录的时间点没有那么细致。
    元月十五巳时，与侍女同去南禅寺为家人祈福，砸碎了寺庙的签筒，在南禅寺净扫一个时辰。
    杏月初三午时，与侍女出府去东市茶摊吃茶点，踩断了摊贩的长凳，被讹诈铜钱一贯。
    杏月初十申时，到西市王掌柜府上与其夫人耍叶子戏，因输钱耍赖与王夫人大吵半个时辰，酉时出府踩烂了王府门口的灯笼。
    ……
    清欢一边翻着，一边“噗”地乐出了声，也不知这是何人的记录，竟如此莽撞！
    花满枝闲来无事记这些作甚？真是古怪！
    正在此时，清欢猛然看到了她熟悉的字眼——
    桃月十七未时出府，先在西市购买吃食与茶点，后遇到叶禄，申时一刻去叶氏牙行，在门口遇到叶氏牙郎杜贺，后出城上山，申时三刻到达孔家庄……
    这册子记录的…竟是她阿娘的日常？
    清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往前翻了翻。
    东市救人、府内练枪、云罗馆给家仆购置新衣、上元节坊内发放姜茶……全部都对得上！
    清欢不由得愣住了，捧着书册的手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难道叶府的一切都在她们常年的监视之下么？
    是花满枝？还是慕容昭？
    不，花满枝藏得如此小心翼翼，只可能是……为了她们幕后的那主上在监视她阿娘的一举一动。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花满枝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清欢手忙脚乱地将那册子塞回了枕头里，藏到了屏风后面，屏着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咯吱——
    是隔壁的门开了。
    她踮着脚凑近了窗子，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怎样？叶氏那些人有何反应？”慕容缓缓地问道。
    “自然是反应强烈，这会他们正往少将军那去了，看来应是还未发现叶清欢有问题。”
    “尸身他们可认了？”
    花满枝冷笑道：“那叶倾城果然厉害，似是发现了那尸身不是乔松年。可这又如何？任凭他们如何折腾，也不会猜到乔松年在沉香亭。”
    “娘子，您就安心准备盛典好了。对了，叶清欢那臭丫头怎么处置？”
    “哼，有叶倾城那黑玉扳指在手里，量她也不敢造次，派人盯紧了她！别让她脑子一浑，坏了主上的好事！”
    “是！娘子，那我先退下了。”
    听到花满枝要回房，清欢用最快的速度慌忙地窜出了房间，头也不敢回地便下了楼梯。
    她刚要出门，那好事的管家不知从何处又钻了出来。
    “杏子！见过娘子了？她对你可满意啊？”
    而此时的花满枝刚从慕容的房间里出来，正扶着二楼的扶手向下望着。
    清欢紧张地心跳个不停，低着头福礼道：“已经见过了，娘子很满意。”
    “满意便好，这可是成龙成凤的好时机！”那管家笑着点点头，见清欢满头是汗，又伸手想要轻抚她的脸，“你瞧你，怎么弄的这么狼狈？你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清欢用余光扫到了扶梯上还未离开的花满枝，借着管家的动作，直接侧过了身体藏到了他身前：“多谢管家关心，娘子差我去量衣裳，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罢，便快步奔出了怡春阁的大门。
    管家望着她的背影，一脸狐疑。
    “我们怡春阁什么时候需要娘子们去成衣铺子量衣裳了？不是都是上门来量嘛？”他拍拍自己的脑袋，“难不成是近日缺银子了？”
    他正嘀咕着，一杂役便掂量着一装得满满的钱袋子从他身前走过。
    “回来！你拿着这么多银子要去哪啊？”
    那杂役退了回来：“回管家，昨日被娘子带出去的那杏子殁在了外头，这是掌柜的刚给的，让给她家人送去，知会一声。”
    管家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别胡说！杏子不是刚出去么？刚才我还见了呢……”
    说罢，他突然反应过来，慌张地跑到街上指着清欢消失的方向喊道：“快！给我追！”
    --
    东市，万和牙行。
    倾城、子维与一户一起进了东市，还未走到万和牙行，就已经听到不少路人在吵着要去抢宅子了。
    万一户拉住了一个路人：“这位郎君，大家为何都往万和那边赶啊？”
    那郎君被拉住，一脸的焦急：“哎，你这人！郊外水木堂失火的事你不知道啊？”
    “都是因为水木堂搭建的木材老旧又没有防护，才起了这么大的火，全家丧生。听闻万和牙行会在前不久拍的地块，建造全新结构的宅子，不但可以有效防火，还有助于起火后逃生！”
    “他们正在发资料呢，抢到的人等宅子盖好了，可以优先购置！”
    “哎呀！你们可别再耽误我了！”他嫌弃地甩开万一户，抬腿便奔进了人群中。
    三人也被正狂奔疾走的人挤来挤去。
    万一户皱起了眉头：“万和牙行又在搞什么名堂！”
    叶倾城气得脸色通红：“水木堂起火的原由还尚未调查清楚，他们竟已开始利用水木堂之事卖起宅子了！”
    “真是可恶至极！”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豪宅之争

    郭子维用身体帮倾城挡住了挤过来的人：“此前那些从孔家庄跑走的木匠，怕是又投奔了万和牙行，他们如今才能大兴土木。水木堂刚出了事，他们便突然要动那地块，恐怕不是巧合。”
    “咱们正好去瞧瞧。”
    三人顺着人流挤到了万和牙行门口。
    人群自觉地围成了个半圆状，让出了中间的位置。万和牙行的牙郎们手里都拿着一叠资料，在靠近人群的地方分发着。
    齐木摇着扇子站在一侧，如雄鹰一般扫视着众人。
    而李思又穿着他那玄色衣袍与暗金盔甲，抱着香香乐呵呵地站在中央处，享受着群众的追捧，活像个显眼包。
    叶倾城咬着嘴唇，怒骂道：“真不要脸，明明是他们自己放了火，还在这里像没事人一般，吃人血馒头！”
    郭子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倾城，事情还未查清，先不要下定论。”
    万一户挤到第一排，抢了一张牙郎们发放的资料，转身递给了倾城。
    三人围在一起瞧了瞧，不禁大吃一惊。
    “乌头门、双跨院，前后花园外带角院，这是妥妥的豪宅配置啊！”万一户感慨道，“这宅子恐怕在场的人都买不起，也不知道都挤在这凑什么热闹！”
    此时，一站在他们身旁的郎君笑嘻嘻地低声说道：“这位郎君，你还不知道？咱们今日只要在这给万和牙行凑足了人气，两日后便可以去领一贯铜钱。”
    “白得的便宜，干嘛不要呢！”
    倾城挑起了眉头，表情愈发地不屑。
    心想这不就是水军么？
    居然也玩起了这套，果然狡诈！
    郭子维眯起了眼：“这样看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普通民众，而是想借人群造势，引在朝官员们的注意。”
    “想来也是，万和拍地时的成本花费了不少，提价那么多，若不建豪宅，恐怕也难以回本。”
    万一户附和道：“的确，这规模的宅子，若没有个一官半职，就算有钱也没资格购置。”
    叶倾城抱起双臂，冷哼道：“官员？那李思他们这次恐怕是打错算盘了。官员中有资格买这种宅子的，至少也得是从五品以上，人家可能根本就不缺宅产！”
    “那些缺宅子的，怕是与百姓们一样，根本买不起。”
    郭子维撇撇嘴：“你错了，正因为买得起的那些人不缺宅子，万和牙行才会打着水木堂的旗号。身居高位者正春风得意，自然不想因意外的火灾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万一户仗着身高环视了一圈：“可是子维，这也没看到有官员来啊！”
    郭子维指着不远处一面容洁净、站得挺拔的小郎君说道：“你瞧，那位郎君，单手背后，身体向侧，眼神机警，不是将军府的副将便是金吾卫中的翘楚。”
    他顿了顿，又指着另一边的一穿着深蓝衣衫的男子说道：“你们再看那位，挤在人群中还不忘抬手遮挡阳光，皮肤白皙细嫩，目光纯善不谙世事。想必是侯府的新门客，还未走上仕途，被遣来打探情况的。”
    倾城不服气地吐槽道：“看又如何，看又不一定会买！我定要抓住他们的小辫子，不让他们这诡计得逞！”
    她刚说完，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浑身不自在。
    倾城顺着直觉看了回去，果然发现齐木正阴森森地望着他们。见倾城看到了他，他竟还扯起嘴对她笑了笑。
    “真是晦气！”
    倾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又对着齐木耍狠比划了个挖掉眼睛的手势才罢休。
    齐木不以为意地扇着扇子，淡淡说了句：“差不多了，开始了。”
    万和牙行的牙郎们听了命令，整齐划一地抬起手，霎那间，纷乱的现场便安静了下来。
    李思缓缓起身，又拿出了他那一心为民的神情：“诸位乡亲！”
    “承蒙各位照顾，李某人进驻京师短短两个月，便已站稳了脚跟！”
    “今日我听闻了水木堂之祸事，心哀至极，故而连夜推出了新式的宅院，以预防这种悲剧再次发生。”
    “我李思在此起誓，这宅子价格虽高，但除了拍地、搭建的成本，我万和牙行未赚取各位一分一毫！这完全是为了回馈各位乡亲们对李某人生意的照顾！”
    此时一人群中的大胡子忽然喊道：“好！李掌柜真心待人，我们自当鼎力支持！”
    说罢，散落在各处的一些人也开口附和起来。
    以点带面，很快现场便热络起来，还不时从各处传来阵阵掌声。
    李思扶住额头，眼眸忽然有些湿润，对着众人声情并茂：“想我李思生于青州，长于长安……东扶弱小西散良田……”
    现场的民众听得入神。
    叶倾城却不耐烦地撇嘴道：“又来这一套！这话我都听烂了！他就不能换换嘛！”
    万一户叉腰道：“可这话百试百灵！你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救国英雄归来了呢！”
    买！买！买……
    不知何时，周围的群众全都热血沸腾起来，已然分不清何人是托儿，何人真的被说动。
    就在此时，李思再次扬了扬手：“李某人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十分感怀！”
    “为了不辜负大家对万和牙行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临时决定拿出其中十套宅院来，以一半的价格出售！”
    “两日后，李某人我会在沉香亭外的清斋，亲自签写承诺书给前十位前去购置的客人，作为日后的凭证。”
    此话一出，众人均兴奋起来，大声喊着：“少将军威武！”
    李思不急不慢：“自然，好宅子的规格也高，届时前来购置的客人，请务必带好鱼符，验证后便可记录在册了。”
    “今日多谢各位捧场，若有疑问可以询问万和的任意一名牙郎，我万和牙行门前常备茶汤，请各位乡亲们，随便品用！”
    倾城和子维对看了一眼。
    李思直接说出了“鱼符”，如他们所料，这宅子的目标客群正是在朝官员。
    倾城不解地嘀咕道：“为何单单是两日后的沉香亭呢？”
    郭子维眯眼道：“沉香亭是皇家庭院，李思修缮必然在圣人面前有了姓名，可能是为了震慑这些官员。至于时间，我总觉得与水木堂，以及那印章有某种联系……”
    嗷嗷——
    正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李思抱着香香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怀疑

    “叶会长、郭郎君、万侠士，你们既来了为何不进去打个招呼？咱们也认识一段时日了，怎么如此见外？”
    “我还想差人给你们送我沉香亭庆典的请柬呢，这倒方便了！”
    说罢，李思便将一封请柬插在了倾城正负气抱着的臂弯里。
    倾城看见李思就一肚子火，咬着牙根说道：“好啊！那我们就进去坐坐！我们也正有事想好好请教一下少将军呢！”
    三人跟着李思进了万和牙行的内室。
    倾城一进门便单刀直入：“李思，水木堂刚遭了难，你就借着火灾卖起宅子来了，你还是人么？”
    “叶会长好大的火气。”李思轻抚着香香的毛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豪宅的生意你们不做，我们做！水木堂失火已成事实，我们只是借此让大家更注重宅院建造的选材，有什么问题？”
    “再者，火又不是我放的，我何罪之有？”
    倾城怒气铮铮：“好！你说水木堂的火灾与你无关，那我问你，昨夜你在何处？做了什么？”
    “看来叶会长这是在怀疑李某了。”李思故意笑着走到倾城身边，眼神暧昧，“我昨夜在哪、在做什么，叶会长你当真想要知道？”
    众人瞬间明白了李思的言外之意，纷纷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倾城耳廓微红，却仍不死心：“你……你可有证人？”
    嗷嗷——
    香香似是听懂了一样，忽然把头凑过来对着倾城便大叫了一声。
    倾城推开香香的小脑袋，撇嘴道：“它不算！”
    李思低垂着眼眸，唇边噙着笑意：“几个？”
    “什么？”
    “我是问，你需要几个证人？”他停顿了下，忽然闭眼回味起来，“昨夜本将军船上胡姬环绕，一曲接着一曲，杯盏觥筹，飘然若仙。你要多少证人，都有。”
    “叶会长若感兴趣，大可直接去船上找我，我定会给你找个好位子！”
    “谁敢兴趣了！你……你下流！”倾城气得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李思就爱看倾城吃瘪的样子，见她羞红了脸，便大笑起来。
    “少将军莫要打趣了。”郭子维将倾城拉到身后，一双深邃的眸子冷若霜雪，“少将军的话，郭某自然相信，不过子维想多问一句，齐木先生昨晚可否也在您的花船上？”
    郭子维的话问得李思心虚起来，他将茶盏拿到唇边掩饰心中的忐忑，眼眸也跟着暗沉。
    原是昨夜，在他即将醉倒之时，亲眼瞄到齐木离开了船舱。
    而今日醒来后，他便一心想要知道齐木昨日的行踪，因为平日的他，千杯不醉。
    郭子维看穿了李思的心思：“若少将军不知，可否允许我们查看下齐木先生的房间。我们怀疑水木堂的火灾与齐木有关。”
    李思抬起头，怒目而视：“真是笑话！齐木是我兄弟，不是我的奴才，他去哪里无需向我汇报！”
    “这火灾若有问题，府衙自会查明真相，你们与乔松年无亲无故，没有证据亦没有权利过问此事！”
    “我请你们进来并不代表你们可以在此为所欲为！”
    “若没有其他事了，就请便！”
    叶倾城见李思恼羞成怒成了这样，对齐木的怀疑便愈加强烈。
    “李思，你常将早年为民征战，经商福慧百姓的事挂在嘴边。可水木堂上下六十几口一夜之间枉死，齐木又行踪成迷，你真的就无动于衷么？”
    李思愤被倾城这话激怒，抬手指着倾城怒吼道：“叶倾城，我再和你说一次，水木堂失火与我无关！”
    “与我万和牙行亦无关！你就算怀疑我，也要有理有据！烧了那水木堂，对我有何好处？”
    倾城不甘示弱，大力扇开了李思指向她的手：“有何好处？枉我还以为你为人磊落，竟到现在还为齐木嘴硬！”
    “我们将印章托付给乔先生那日，你刚好也去了水木堂求画！”
    “这次火灾本没有祸及密室，可密室还是被打开了，印章也不翼而飞！你竟还敢说这事与你们万和牙行没有关系！”
    “这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思听了倾城的话，瞬间懵了。
    他睁大了双眼，缓缓拧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什么印章？”
    “我那段时间受侯爷所托日日都去水木堂求画，你们只去了那一日，怎么现在倒指责起我别有用心了？”
    叶倾城太想找到乔先生的下落，心中早就认定了这事与齐木有关，见李思还在辩驳便怒火中烧。
    “你还装？”
    李思与倾城都在气头上，两人相互怒视着对方，互不相让。
    郭子维见状，拉住了渐渐失去理智的倾城：“再多说便无益了，咱们走。”
    倾城冷哼一声：“李思，你最好能做到真的问心无愧！若乔先生真的在你们手上，我就算拼上所有也要把他找出来！”
    说罢，便负气转身，跟着子维和一户离开了万和牙行。
    倾城他们离开后，李思迈进大堂，将门帘撩开了一条缝隙。不远处正与客人说说笑笑的齐木，显得温文尔雅。
    李思将下唇咬得青紫，再次陷入了沉思。
    齐木，你昨夜到底去了何处？
    —
    怡春阁，大堂。
    花满枝手中夹着根粗壮的棍子，掐着腰来回踱步。
    而她面前，管家以及一众杂役跪了一地，个个吓得手脚发抖。
    此时，一小队满身是汗的杂役从门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哆哆嗦嗦地复命：“掌柜的，那小娘子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了解。几个转弯便不见了踪影。”
    啪啪啪——
    那带头的杂役话音刚落，花满枝的木棍便砸了上来。
    “没用的东西！一个大活人在怡春阁明目张胆地进进出出，你们竟无人察觉，最后还让她跑了？”
    那几个杂役将头压得更低了些，齐齐求饶道：“掌柜的饶命！”
    “好了！掌柜的，气大伤身！再说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慕容昭摇着蒲扇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她睫毛卷翘，眼眸弯弯，眼中却透着冰寒。
    就在她走过花满枝身边时，忽然带着怒气甩下句：“你都没发现，还指望他们？”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往事

    花满枝吓得连忙退后了半步，别过脸去不敢直视慕容的眼睛。
    慕容走到管家面前，语气温柔：“管家，我听说，那假扮杏子的娘子离开前，与你有过交谈？”
    “没错，我是与她说了几句。可掌柜的，我没见过杏子！我不知道她是假扮的呀！”
    管家越说越激动，干脆磕起头来：“慕容娘子、掌柜的，我对怡春阁那是忠心耿耿！我发誓，我绝没有助她私逃！若我知道她是假的，早就将她抓起来了！我是无心之失啊！”
    慕容一脸嫌弃：“够了！吵得我头都晕了！”
    “你好好回想一下，她既是假扮的杏子，穿得可是舞娘的衣裳？”
    “这…好像不是。”
    管家吞吞吐吐，愁眉不展。方才他只顾着盯着清欢的脸蛋看了，根本就没注意她穿的什么，这会让他回想，他真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是！她穿的是件湖蓝的衣裙！”
    这时，跟在管家身边的那杂役忽然跳了出来。
    “湖蓝色？”慕容沙哑着嗓子说道，“我怎么不记得咱们给娘子们定过这颜色的衣裙？”
    此话一出，众人均有些慌乱，方才那杂役也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原是因为那些小娘子为了脱颖而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没有掌柜的允许，她们走不出怡春阁半步，平日里赚的赏钱也就没了用处，所以经常托相熟的杂役们帮她们采买些首饰与衣裳，想要等大运降临之时，能够一鸣惊人。
    这样就算没有得到权贵们的赏识，也能在郎君间留下个出挑的印象。不至于未来某日被当成蝼蚁一般，平白无故地碾死了也无人知晓。
    慕容早就发现了小娘子们的那些小动作，此前她就多次因这事不悦，只不过一直没找到个好的由头发作。
    这次倒成了送上门的机会。
    “衣裳总不会自己凭空出现！”慕容说着，忽然抬眸看向了正在二楼偷听的舞娘们，语气犀利强硬，“一个时辰之内，我要你们把怡春阁所有私定过衣裙的，都给我查出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安分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是！娘子！”
    角落里，一经常帮娘子们私定衣裙的杂役心虚地低下了头，眼神闪躲。
    二楼的娘子们有人嬉闹着看戏，有人惴惴不安。
    阿昙紧捏着栏杆仍止不住地手抖，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间滚落。
    —
    叶府。
    庭院中黑漆漆的一片，东西厢房都暗着，正房虽点了烛火，却只有寥寥几盏。
    正堂的门开着，摆在中央处的八角桌上摆满了京师有名的各色吃食，却没人动一口。
    墙上被黑布遮着，而黑布之下是乔松年曾经送给叶禄的画作。
    房间内，叶禄仍丢了魂似的躺在床上，双眼痴痴地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亦不言不语。
    床边坐着正扶额闭目养神的婉儿，平日里高盘起来的发髻今日却十分松散，一缕碎发散落在鬓角，显得格外憔悴。
    自从叶禄醒来，婉儿就几乎寸步未离。她想了几乎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没有让他振作起来。
    此时的她已经经历了从焦急转变为崩溃，再到平静如水。
    此刻的她，除了陪着叶绿，已然不知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南红端着碗汤药缓缓走了进来。
    “夫人，我知道你现下吃不进任何东西，但至少喝碗养神汤。”
    “如今当家的这般样子，您不能再倒下了。”
    “先放在桌上。”
    南红叹了口气，将那药汤放在了另一碗已经沉淀的参汤旁边。
    窗子外。
    清欢背靠在墙上，如杏的眼眸哭得红通通的。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抽泣声。
    乔先生的死让她悔恨莫及。
    她想告诉家人她做的错事，可承认后的后果她不忍去想，也不敢去想。
    只得强忍着心中的纠结，默默回了房。
    屋檐上，金丝坠红玉的折扇后，是一双冷峻坚毅的眼眸。
    齐木盯着红着眼离开的清欢，眉宇间悄然染上了一丝疑惑。
    正在此时，一股轻而有力的小风忽然吹过。
    婉儿脚边，被扔在地上的梨花枪随之“叮叮当当”地滚了几下，本已凌乱的枪缨也因此变得愈发的不成样子，宛如一团乱麻。
    南红将那枪捡了起来，稳稳地立在婉儿眼前：“夫人，你没了精气神，这枪似乎也感同身受了，也变得这般萎靡不振。”
    婉儿抬眸看向了那枪，心疼地捋了捋枪缨：“是啊，这枪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比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都长。”
    南红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夫人，您错了。原本的那把当年若没断，自然是比我跟在您身边的年头长，这把可不是，这把是将军听说您原本的那把断了后，重新给你铸的。”
    婉儿眼中亮起了丝丝温柔的光：“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当年齐桥也不知是怎了，平日里我与他一直是武艺相当分不出胜负的。那日他却突然武力大增，不到三个回合就将我的枪劈成了两半。”
    南红在一旁笑得无奈：“夫人，您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齐副将是一直在让着你？”
    婉儿略有些惊讶：“当年我也的确有所怀疑，不过我想着若是故意让的，怎么可能有人次次都刚好与我不相上下呢。便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是让我的，那怎么突然又不装了！”
    “那是因为……”
    南红瞧了瞧一旁的叶禄，本想说出的话突然就戛然而止。
    婉儿等了几秒，见南红没有继续说下去，便也没再追问。
    若是平时，婉儿的确会有些好奇，可现在的她，除了眼前的叶禄，恐怕其他事都无法吊起她的兴致。
    屋檐上，齐木的心突然像被狠狠地敲了一棒，痛得难以言表。
    那日的回忆如洪水猛兽，忽然涌向了破碎的他。
    他十二岁就成了婉儿陪练。
    年少懵懂的穷小子哪里见过婉儿这般样貌如水、性格如火仙子一般的女子。
    起初的他不敢赢她，后来的他，不忍赢她。

 第二百七十章 不能再等

    那时的他日日打得小心翼翼。
    若回得轻了，她会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叫嚷要换个陪练，若回得重了，她则会将枪扔在地上，整日闷闷不乐。他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能“输得正好”的方法。
    就这样，他陪着她，一直到了可以出嫁的十七岁。
    那大概是他唯一赢了她的一次。
    那日，他听到了婉儿执意要嫁去江陵，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
    他听后，半是担忧，半是喜悦，兴冲冲地去找她。
    正憋了一肚子火的婉儿，见他来了，开心极了，拉着他就要去比试解闷。
    他自然一口答应，天真地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谁知，婉儿三句不离叶禄。
    “我烦闷了还有你陪我过招，也不知他现下如何？”
    “你说他会不会来京师找我？”
    ……
    婉儿一连串的“叶禄”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每一刀都直接捅在了他的心窝里。
    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心中塞满了对叶禄的愤恨。
    婉儿的脸仍近在眼前，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那一刻的他，只想将她占有。
    欲望与理智不断交锋，如一团烈火，在胸腔内四处乱窜。
    终于，他将心中的热烈一股脑地甩了出去，那一剑仿佛注满了怒气。
    可他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他的宝剑径直刺透了婉儿手里的长枪。
    “当啷”两声，被劈成两半的长枪接连落地。
    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下一秒，婉儿气红的脸如喷火的辣椒，眼眶里也含着泪，她奋力地推开他，甩下句“连你也欺负我！”便负气跑开了。
    当时的他想去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在他心中他配不上婉儿。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年少的他，最后一次与婉儿交手。
    他这一赢便赢了二十年。
    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婉儿，最终却嫁给了他认为更配不上婉儿的叶禄。
    咳咳咳——
    一阵小风吹过，婉儿嗓子发紧，轻咳了几声。
    齐木也从回忆中瞬间被拉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跳下屋檐，隔着窗子望了望。
    南红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里，婉儿闭着眼，仍执着地靠在床边，衣衫单薄。
    齐木望着疲累的婉儿，和她鬓边几根跳出来的银发，对叶禄的不满便又新添了几分。
    叶禄，你就是这么待她的？
    看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齐木的眼眸如雄鹰，瞬间便笼罩上了一层暗色。
    下一瞬，素衣清雅的男子一跃而上，轻踏着瓦片飞掠离去。
    而靠在床头的婉儿，慢慢发出了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她房间的所有窗子，都已被仔细地掩实。
    —
    花船上。
    齐木从窗口悄悄跃进房间，他刚想去点亮烛火。
    “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内的烛台便被点亮。
    金丝铠甲在暗光中显得格外耀眼，有种岁月沉淀过的光泽。
    李思端着烛台缓缓站了起来：“你去哪了？”
    见是李思，齐木心中一沉，失望的情绪很快便涌了上来。
    其实白天，他听到了倾城他们对李思说的话。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跟随了李思这么多年，到底他能否信他几分。
    可如今李思在此出现，就已经让他心里凉了一大截。
    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不悦，他强硬地越过了同样不悦的李思，没有说一句话。
    李思抓住他的手臂：“我问你，你去哪了？”
    齐木冷哼一声，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李思：“少将军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一句赌气的回答，却让李思差点踉跄着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水木堂的事难道真的是你做的？”李思眼中满是不解和心痛，抓着齐木的手也更加用力了些，“你可是为了倾城说的那印章？又是慕容昭的任务，对么？”
    “你是不是疯了？咱们来京师只对付叶家，保住将军的性命便好了！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慕容昭勾结作恶？”
    齐木面无表情地继续盯着李思的脸，没有多说一句解释。
    沉默片刻后，他心中积攒多年的怒气全都倾泻而出。
    “作恶？少将军不会不知道，齐木手中的冤魂可多得是呢！”
    “在西洲，若没有我绑走了当地的豪绅，你的万和票号哪有机会打入当地商会？”
    “还有那些难民，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多难民买你的帐么？那都是我花钱请来做戏的！”
    “每一次只要是你想做的买卖，都能恰好有靠谱的同行找来万和票号赊银，你不会真的以为有这么巧的事？”
    齐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你以为，你可以如此安心地做生意，是为何？”
    “若没有我把恶全做了，就凭你往日微薄的面子和糟烂的人缘，就连让跟随你的将士们吃上饭都难！更不要谈发家致富了！”
    “你如今却还言之凿凿地指责起我作恶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思眼眸低沉，心中的痛难以言说。
    齐木说的那些，他都知道。
    他不但心中清明如镜，还是亲眼看着齐木一步步从小恶走向最不可恕的。
    只是，他知道齐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他的名声。为了让那些跟随他冲动离开军营的将士们，不被辜负。让他们觉得跟着李思就是正确的选择。
    多年来，他贪恋着将士们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与崇拜。
    他是这世间，最没资格指责齐木的人。
    可如今的他，却后悔了。
    当他看到倾成为了与自己无关的几户人家能保住宅子，多次奔走相告，甚至不惜自己出钱赔付违约金。
    当他在万宝阁，看到叶家牙郎们为西市所有商户们制作的那花灯，在眼前走过。
    当他在孔家庄，看到倾城为了这不赚钱的生意，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才真的发现自己已经在歧路上走得太远太远了。
    “齐木，我永远都记得你刚被派到我身边时，你我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的你，外表文弱如书生，眼中却有藏不住的野心。你我第一次见面打了一架，后来的考核，你次次拔得头筹。”
    “最后却还是我，成了主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双子星

    “少将军突然说这些作甚？”
    除了婉儿，这大概是齐木最不愿提起的过往了。
    李思能感受到齐木正喘着粗气，平日的他冷面如霜，很少会如此不忿。
    “我知道，当年论武艺，我只稍强于你，但在谋略上，我却远不如你。当年你对我当上主将之事一直不服气，几次三番地想要与我争夺这精锐部队的指挥权，直到出征前几日才终于顺从。”
    李思顿了顿，忽然抬眸看向了他：“我一直想知道，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心意？”
    李思的话让齐木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是啊，当年的他正少年得志，谁都不服。
    他本出身在书香世家，可他阿耶固执古板，不服当地豪绅的欺压，当了出头鸟。
    他为了不拖累他阿娘，让他阿娘能开启新生活，狠下心留了封断绝书，便自此远走他乡。
    起初的他靠给别人写信勉强活了命，直到他听说去前线每月能得二两银钱，便主动投了军。
    在军营中，年少的他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习武基础。
    他的所有全都是靠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早上练功他是起得最早的，吃饭他是吃得最快的。
    他什么都要争，什么苦活累活他都干，什么任务难他就抢什么。
    渐渐地，他成了这批少年中最闪耀的那个。
    当听说将军想从这一批少年中选出一个学做后备参军后，这倔强少年的枕边，从此又多了几本拼凑起来的残破兵书。
    可期望有多高，摔下来时就有多疼。
    将军选拔的那日，他起了个大早，换上了兄弟们凑钱给他买的红褐色衣衫。
    兄弟们兴奋地推搡着他：“齐桥！当了参军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咱们！”
    他脸上害羞，心中却志在必得：“那是自然！咱们从小一起训练，你们每个人擅长什么我都了如指掌。只要咱们齐心，就定能成为将军手中最坚不可摧的少年小队。”
    “好！好！好！”
    那时的他笑得灿烂极了。
    可一炷香后，他们便在军帐中，见到了一脸狂傲的李思。
    他还记得那日的李思，面如冠玉、腰缠玉带，穿着与他相似的红褐色，但却能明显看出面料上的差距。
    曹参军亲密地揽着李思的肩膀：“这是将军亲自挑选的少年参军，叫李思，日后他就是你们少年小队的指挥了。”
    少年笑得豪放又爽朗：“你们好！鄙人李思，青州人氏！以后大家就是共同进退的好兄弟了！今日，我请大家伙吃酒！”
    李思说完，帐内却是一阵安静。
    众人呆愣在原地，都偷偷地瞄着齐桥的反应。
    曹参军也看出了异样，直接点了他的名：“齐桥，你是小队中最优秀的！带李参军熟悉军营的任务，就交给你！”
    “齐桥，你好！就劳烦你了！”
    李思轻拍了下齐桥的肩膀，又恭敬地作了个揖，笑容明媚！
    齐桥却一动未动，只哀怨地盯着曹参军。
    曹参军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只得快速躲闪开目光，冰冷地命令道：“齐桥，李参军与你问好呢，怎么傻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瞧你这穿得是什么样子？穿个红色可是怕敌人不知道你在哪么？”
    “赶快回去换下来！”
    说罢，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军营。
    曹参军既走了，齐桥便直接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他直接对李思提出了比试，满脸都写着“他不服”。
    李思答应得爽快：“好！既然你们想要看看我的本事！那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能打得赢我，我便让出这指挥的位子！”
    有了李思这话，齐桥更是兴奋。
    众人也一起开始起哄，齐桥的本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家都等着看李思的笑话。
    两个红衣少年，一人手执赤色长枪，一人耍着竹节长剑。
    双方打得不分胜负，众人也看得爽心悦目。
    却不想，李思一连赢了齐桥三局，虽每次都是险胜，齐桥却次次都没有破局之法。
    见他们中最强的齐桥都败下阵来，所有人都哑了火。
    齐桥认输后便气得丢了剑。
    回到宿舍，又将身上的红衣撕了个粉碎。那是在军营中，他第一次吃了败仗。
    次日，齐桥公然挑衅李思的事就传到了将军耳朵里。
    从那天起，他便被单独带走，成了婉儿的专职陪练。
    起初他并不甘心，但渐渐地，他发现他的不甘心，无人在意。
    守在婉儿身边，他时常能听到些军营里的消息。
    在婉儿口中，李思阿兄是少年英雄，一次次立功，一次次凯旋而归。
    而他，只能陪着婉儿，从小木桩一点点打到大些的木桩，再到一人高的木桩……
    几年后，他在将军府再次见到了李思。
    李思身上的红褐色衣衫，已经变成了银色的铠甲。高悬起来的马尾上，插着恶贼手骨打磨成的发簪。
    李思手里提着刚从山上打来的野鹿，意气风发，仿佛全身都发着光。
    而站在婉儿身后的齐桥，一身粗布素衣，暗淡无光。面容从容有礼，好似戴上了特制的面具。
    那时的齐桥便知道，他与李思之间早已经天差地别。
    当天晚上，婉儿扯下了一只鹿骨递到了齐桥面前：“你嫉妒他？”
    少女两只眼睛都明亮如星，睫毛扑闪扑闪的，满眼都是机灵的神色。
    “齐桥不敢。”他面无表情地否认。
    “你就是嫉妒他！”
    婉儿笑着将那鹿骨塞进了他手里：“既然你也想与他一样，为何不去争取？”
    他看着手里的骨头，心中满是苦涩：“娘子生来便是贵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不知，有些人是没有争取的资格的。”
    “有些人可能是，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
    婉儿又扯来了一根骨头，轻敲了下齐桥手中的那根：“你听，这是骨头的声音，你可听过？”
    齐桥瞪圆了眼睛，有些诧异。
    婉儿笑了笑，又大口咬了一口肉。
    肉香扑鼻，除去烤得焦脆的外皮，里面的肉丝都还渗着丝丝血红。
    “这便是血性！你尝尝？”少女歪着头盯着他，“你既有骨气，那便不要唯唯诺诺！你嫉妒他，那便努力去成为他，若是败了，也不枉男儿本色。若是成了，我亲自给你送行。”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生没有如果’

    在当年的齐桥眼中，眼前的少女似乎在他暗淡的人生中，瞬间便点亮了一盏灯。
    齐桥眼中闪出了希望的神色，却始终呆在原地没有动。
    少女看出了他的顾虑，跑进屋里将披风上歪七扭八的梨花剪了下来，递给了齐桥。
    “拿好了！你是我的兵，自然要带上我的徽章！你放心，我会与我阿耶举荐，你尽管放手去试！”
    婉儿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笑嘻嘻地跑了。
    隔日，他果真收到了调令，回到了军营，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
    随后，他到处征战，从一名普通的将士，一点点成为了军中最年轻的谋士。
    他将婉儿送他的那刺绣梨花缝在了自己的袖口。
    每次班师回朝，他都会穿着那件衣裳，带他在外买的礼物去见婉儿。婉儿每次都会骄傲地拉着他到处炫耀，说她的兵比其他人要强上百倍。
    看着她笑得得意，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他开始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当上一名将军，这样，他便能配得上她。
    不久后，他终于在军营中再次碰到了李思。
    他成了李思的谋士。
    接下来，便是李思口中，他不断挑战主将之位的那段日子。
    那也是他人生中活得最畅快的时光。
    齐木陷入回忆中，久久没有吭声。李思一直默默地盯着他，从疑惑到感同身受。
    “若你不想说，就算了。”
    “多年的相随，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人。也许当初你选择跟随我，并不是出于自愿。但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般多，多多少少，你也有了些真心？”
    李思忽然开了口，齐木不可置信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失落。
    齐木又点亮了一盏灯，端着它走到了李思面前，仔细端详起他的脸。
    李思的脸在烛火映衬下，显得有些憔悴。
    那个无往不利、没有牵挂的少年郎，已然蜕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顾虑、几分柔和，和几分担忧。
    “齐木不敢，少将军说笑了。少将军是永远的主将，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商战，齐木均以追随少将军为荣。”
    齐木的话在李思听来，格外的冰冷。
    他低垂着眼眸，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你好好休息。”
    说罢，便沉重地出了门。
    水波粼粼，月影摇晃。
    齐木望着已然空了的大门，不自觉地出了神。
    与李思二十年来共同征战、共同经商的画面在眼前不断浮现。
    他救过李思，李思也救过他。他们，是过命的兄弟。
    其他将士常说，没有齐木，便没有李思。很多人甚至将他们当成了一人，因为有李思的地方，就必有齐木。
    李思自然欢喜，因为当年正是他与将军求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了齐木来做他的副将。
    即使齐木一直想要顶替他的位置，将军也担心齐木会反，让他挑选其他人选，他却只看重齐木一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齐木肯答应做他的副将，是因将军承诺了齐木。
    只要他能再立战功，就将婉儿许配给他。
    当年的齐木一口答应，还准备了梨花样式的喜袍，想要在回京之后就求娶婉儿。
    可是不巧的是，当年这一战，他们足足在大漠中多耗费了十日。
    只因当年的李思年轻气盛，不顾齐木的阻拦，一心想要活捉敌首。
    因为他的恋战，大军在荒漠里不但迷了路，还差一点就渴死在黄沙之中，全军覆没。
    幸得上天保佑，他们半路偶遇了一汪野泉，才得以反转了战机。
    可是这一耽误，便让晚了几日回京的齐木错过了婉儿。
    那时的他，听闻婉儿坐上了喜轿去了江陵，犹如晴天霹雳。
    他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骑上战马追去了江陵。
    他策马奔腾，不眠不休。
    当他在江陵大街上找到婉儿之时，她正义愤填膺地与一本正经的叶禄争吵。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如果他再早到那么一点点，那个名叫叶禄的愣头青便不会与婉儿不打不相识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他心中一直对李思有怨。
    多年来，他以为这份怨恨在无形中，已经慢慢消退。
    可当多年后他再次见到婉儿与叶禄时，他才知道，心中的那股怨气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恨自己没有劝住李思，他更恨李思的一意孤行。
    从江陵回京后，将军对他避而不见。
    他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他迷离着双眼望着另一边也一直灌着酒的婉儿。他期待着婉儿能来关心他一句，或者来与他说上一句，却始终没有如愿。
    终于，婉儿醉倒在桌前被丫鬟扶走。
    他摇晃着起身想要去追，却被李思一把揽走，吵闹着要与他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窗外的风吹倒了他面前的烛台，一滴蜡油“啪嗒”一声掉在了他手上。
    回忆渐渐模糊，他猛然被拉回到现实。
    他吹灭了另一盏烛台，房间内变得幽暗，只有月光照亮了窗边的一小块地方。
    齐木站在那光影处，抬头望着月亮，眼中亮如星辰。
    没有齐木，便没有李思。可没有婉儿，便没有当年的少年齐木。
    过去的二十年，他像刀枪一般活了半辈子。
    这次，他要弥补当年的“错过”，为自己再活一次。
    --
    两日后，叶府膳厅。
    叶禄还没有清醒过来，婉儿也无心吃早膳，一直陪在房里不肯出门。
    众人默默吃着东西，各有心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清欢自从在花满枝房里偷听到了乔松年的下落，便一直想着该如何将倾城和子维引到沉香亭去。
    一连两日过去了，她几次徘徊在西厢门口，却始终没有勇气进门。
    她虽不知道那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但强烈的预感告诉她，今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再不开口，她的罪孽便更重了。
    “我吃饱了。”清欢放下筷子，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倾城，小心试探道，“今日是万和牙行预卖那豪宅的日子，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我才不去！他们那卑劣的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去了只会徒增烦恼，有这时间我不如再去找找乔先生可能被关押的地点。”
    倾城反应强烈，自从那日与李思争吵过后，她便将李思彻底与慕容归成了同伙。
    一提到他就烦。

 第二百七十三章 见面

    清欢心里一沉，焦躁地抠着手心。
    “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阿姐若不想直接前往，咱们乔装打扮偷偷去看看，可好？”
    倾城轻敲了一下清欢的头：“阿姐知道你不想让万和牙行的奸计得逞，但咱们没必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与子维想再去一次水木堂，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线索。”
    “你吃好饭便在家里多陪陪二叔母，牙行那边有阿宁和一户呢，不必忧心！”
    “可是……”
    “听话，晚上我们带好吃的回来！”
    见倾城不听，清欢咬着唇边，无奈地挤出了句：“好。”
    郭子维半眯着眼，若有所思。
    自从周茗康那事之后，清欢已经好久不与他们一起吃早膳了，今日不但来了还一反常态地主动与他们搭话，定有蹊跷。
    难道这沉香亭，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原因么？
    饭后，倾城与子维一起离开了膳厅。
    他们到门口时，马车已等候多时。
    两人一起上了车，倾城端坐在窗口，故作镇静。
    郭子维瞥了眼她那张赌气的脸：“你当真不想去沉香亭瞧瞧？”
    “不去！李思摆明了已经与慕容昭沆瀣一气。去了又如何，李思半个字也不会泄露给我们。”
    “沉香亭是他们的地界，就算发现了蹊跷，咱们也无计可施。”
    郭子维从怀里掏出了李思那日给他们的邀请函：“那真是可惜了，那清斋在皇家别苑门口，是观赏沉香亭最佳的位置。平日里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
    “况且，我总觉得李思那日震惊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倾城脑中快速闪过李思当时的神情，的确很真实，那家伙应该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倾城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动容。
    郭子维闷笑着继续说道：“水木堂已被府衙接管，有价值的线索已经全被带走，咱们再去几次，大概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咱们既认定了乔先生的下落与李思、慕容他们脱不了干系。”
    “倒不如就顺着他们递来的剧本，去亲眼看看他们到底要唱什么戏。”
    吁——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一个急停。
    郭子维急忙撩开门帘：“怎么回事？”
    马车前，一名老妇人人摔倒在地上扯着车夫的腿不肯松手，一年轻娘子站在不远处，指着一穿绿衣的小孩焦急地说道：“那孩子偷了我们的钱袋！”
    “那可是我们给家翁救命的钱啊！有没有人能帮帮我们！”
    倾城与子维对视了一眼，便下了决心。
    郭子维当机立断，夺过车夫的鞭子：“送老夫人去看最近的郎中！我们去追那孩子！”
    说罢，他一扬鞭，马车便追着那孩子奔跑而去。
    那孩子灵敏得很，似是对这一片的地形十分了解，几个闪身便钻进了人群里。
    若不是他穿着绿色的衣裳，只怕一户来了也跟不上他。
    见他们的马车接近，那小孩一个转弯就跑进了小巷子里，还时不时回头得意地炫耀着偷来的钱袋。
    “嘿！这臭小孩！”倾城探着半个身子，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窗框，“子维，这孩子专挑小路跑，马车太累赘了，我们下车追！”
    两人将马车丢在了路过，便追着那绿色的小身影一起进了巷子。
    --
    开在皇家别苑前的清斋，本是一家普通的茶馆。
    但因常有穿着便衣的官员们在此密谈，所以慢慢地成了权贵们的聚集地。
    李思将售卖豪宅的地址选在了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熟悉的地方，可以让官员们放下戒心。
    清斋，三楼。
    李思的窗前挂着一盏黑色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万和”两个字。
    他今日一改平日的高调，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穿着单色的粗布麻衣，连腰带都只系了一根布条。
    他轻轻推开窗子，了望着对面的沉香亭。
    虽隔着宫墙，却还能隐约看到别苑里匆忙来去的下人们，显然比平日热闹多了。
    咯吱——
    正在这时，慕容昭推门而入。
    她一进门见到李思这身装扮便忍不住乐出了声：“少将军今日真是格外的……雅致啊。”
    李思转过身，蹙了蹙眉：“那是你没见过本将军征战时的样子。我们在外头一刀一枪都是真格的，不像你们，整日躺在京师吃香喝辣，耍些心眼子就可以了。”
    慕容昭被李思怼了一通，自知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便麻利地掏出了那金色令牌。
    “少将军，主上要见您。”
    说罢，她单膝跪地，将令牌双手呈上。
    “此刻？”
    “此刻。圣人还未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请少将军即刻便随我去别苑一见。”
    “盛典开始后人多口杂，若被主上死对头的人瞧见了，就不好办了。”
    李思闻言，简单整理了下衣襟回了一声：“好。”
    便跟着慕容跃出了窗子。
    --
    另一边，那绿衣小孩捏着钱袋子一路向东，脚步不停。
    郭子维与叶倾城在他后方不远处，扶着墙，累得直不起腰来。
    “你这小孩，还……还真能跑！”倾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吐槽道，“你若识相就现在把钱袋还回来！不然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把你逮回去！”
    那绿衣小孩腿脚也酸痛极了，他将右腿搭在一块大石头上用力敲了敲：“哼！看你们这老胳膊老腿是追不上我了！”
    “再跑下去，你们就没命了！想逮我？下辈子！”
    “你这孩子！”郭子维气得红了脸，抖落了下衣袖便想要过去教训他，“你偷了人家钱，居然还如此嚣张！等我抓到你，就替你耶娘好好收拾收拾你！”
    那绿小孩听了这话，瞬间黑了脸，同时变得暴躁起来：“我有耶娘，不用你们收拾我！”
    说罢，他捡起一块小石子便朝着两人砸了过来。
    郭子维见那小石子飞向了倾城，便伸手挡在了她前面。
    石子打在他手背的关节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倾城反应过来，快速拉过子维的手。
    只见郭子维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小坑，红肿了一片还慢慢有血渗出。
    “你流血了！”倾城担心地吹着子维的手。
    一旁的那绿衣小孩见状，也忐忑起来：“你没事？我不是故意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团伙作案

    就在这时，郭子维快速地捏了一下倾城的手心。
    倾城也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箭步过去便拽住了那绿衣小孩的胳膊：“我看你还往哪跑！”
    郭子维很快跟了上去，帮着倾城固定住了绿衣小孩的双腿。
    绿衣小孩极力地挣扎却仍然动弹不得，气得大喊着：“你们骗人！你们骗人！”
    叶倾城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钱袋，叉腰道：“骗你怎么了？你偷盗在先，我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她随手掂了掂那钱袋，忽然发现不太对！
    这钱袋……没有重量？！
    她立刻扯开了钱袋看了看，不禁睁大了双眼，里面竟是空的！
    “钱呢？”倾城怒气道。
    绿衣小孩闻言，立刻紧紧闭着嘴巴，神情淡定，还得意地看向了别处。
    倾城皱着眉与子维对视了一眼，半威胁道：“你别以为这样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你拿着钱袋当街逃窜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若坚持执意如此，我们就将你送到府衙去！”
    那绿衣小孩完全没有被倾城的话吓到，仍是一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啊！去就去！我又不是没去过！”
    郭子维眯起眼睛，在绿衣小孩身上打量了一番。
    “倾城，把钱袋给我！”
    倾城将钱袋丢给子维。
    郭子维仔细查看了下那钱袋，很快便察觉到了一丝蹊跷。
    他盯着绿衣小孩，眼神深邃：“你此刻心里一定在想，就算我们抓到了你，只要被偷钱袋的那位娘子和老夫人肯原谅你，你就定然会相安无事？”
    绿衣小孩睫毛轻颤：“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郭子维抱着双臂轻笑道：“听不懂？那我便说得更明白些，你和那丢了钱袋的人，是一伙的？”
    “若我没猜错，那年轻娘子便是你阿娘，那摔倒在地上的老夫人，定是你的阿婆。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绿衣小孩明显怕了，黑漆漆的眼瞳不自觉地瞪得溜圆，小手也不自觉地攥得紧紧的。
    倾城强行展开了他一只手，见他手心里沁出了许多汗，故意打趣道：“呦！出了这么多汗啊！看来是被我们说中了？”
    绿衣小孩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道：“没这回事！”
    “还不承认？”郭子维将那钱袋故意提在他面前晃了晃，“若没这回事，这钱袋上的针脚怎会与你内衬上的补丁，一模一样呢？”
    “人的小习惯是改不掉的，像字迹啊、口头禅啊，还有这刺绣的针脚，都是他人最难模仿的。”
    绿衣小孩听了，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慌张，但还是咬着嘴唇，似是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
    倾城笑了笑：“你若还嘴硬，我们便将你大张旗鼓地拉去游街。有你在手里，就不怕你的家人不心软！”
    “好好好！我说！”
    绿衣小孩终于松了口，倾城与子维相视一笑。
    --
    沉香亭。
    兴庆宫内忙碌着做准备的宫人众多，到处都有人把守。
    李思拿着金色令牌，从小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沉香亭中的一间偏僻内室。
    这内室不大，里面却布置得颇为雅致。
    一块雕刻得精细的刺绣屏风赫然立在中间，边角处嵌着彩色的琉璃和墨色宝石，在强光下流光溢彩。
    “李思，拜见主上。”李思隔着屏风做了个拱手礼。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主上么？若不是强行召见你，恐怕我的宫宇你是不想再主动踏进来半步了？”清冷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李思不敢。”李思仍恭敬地弓着身子，“敢问，将军近日是否还安好？”
    啧——
    此问一出，屏风后忽然传出了因刺疼而发出的呻吟声。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婢女跪地求饶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她“咚咚咚”地磕着头，嘴里带着哭腔，连声音都在颤抖。
    站在屏风外的李思仿佛也能感觉到她的惊恐和无助，指尖也跟着不住地轻颤了下。
    “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里面的女声怒不可遏，“你不好好给本宫梳头，只管朝三暮四、一心多用，现下竟还有脸求饶？”
    下一秒，茶盏“哗啦”落地，碎的四分五裂。
    “你打碎了本宫最心爱的茶盏啊！”那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兴奋，“你来说说，该怎么办？你也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了，本宫一直信任你，却不想你随随便便地就把本宫的信任踩在了脚下。”
    “竟学会在本宫头上心猿意马了？”
    “本宫记得，你青州的老家里，还有个在读书的弟弟？”
    “奴婢没有！请殿下明鉴！”那婢女吓得哭出了声，又开始连连叩首。她的磕头声中夹杂了些水花迸溅的，听得人心口发麻。
    “嗯？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了你？”
    “不！不！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了！求殿下饶了卑女……”
    面对婢女的求饶，里面的女子并没有丝毫回应。
    那婢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变成了微弱的哽咽。
    整个内室中，寂静得可怕，沉默震耳欲聋。
    片刻后，那女子终于出了声：“你喊也喊了，哭也哭了，此生也足够了。”她稍稍顿了顿，平静地说道：“拖下去！”
    “是，殿下！”
    布料滑过地面，嘶啦嘶啦地仿佛在李思心中猛烈地撕开了几个裂缝。
    直到里面彻底没了声音，那女子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都是这小蹄子闹的，我都忘了，你方才问什么？”
    李思的喉结像颗青白的橄榄上下滚动了几下：“我……我是问，主上着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哎。”女子一声重重地叹息传来，随后语气忽然变得轻柔，“你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吩咐不吩咐的，阿兄此前不是说过嘛，我们早已是嫡亲的亲人了！”
    “殿下身份高贵，李思不敢。”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件瓷器重重落地！
    随之而来的是暴戾的怒吼：“你多次对叶家心慈手软，私放叶倾城，还不惜为她破坏慕容的计划！”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背道而驰

    屏风后，女子的身影犹如熊熊燃起的火焰，足以将人吞噬。
    李思不寒而栗，却仍耐着性子说道：“殿下想做的事，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那慕容昭绝非善类，她背地里做的恶事早已超出了主上您的想象。”
    李思顿了下，放低了音量继续补充道：“我与叶家无亲无故，没必要偏袒他们。我此前那么做，完全是为了道义。”
    “你佯装醉酒绊住了本应去接应云宁的齐木，又夜探孔家庄，打晕慕容的人，救走叶家那小丫头，还喂她吃了解药，这些难道都是为了道义?”
    “殿下……”
    李思一时语塞。
    只因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早已与眼前的“主上”背道而驰。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女子的声音冰冷低沉，“若不是你横插一杠，慕容早就拿到了无道子的印章！”
    “你指责慕容手段毒辣，可知水木堂的悲剧与你李思，也脱不了干系！”
    李思眼眸暗淡，心痛如绞。
    这话就像一柄利剑，直直地刺进了他心里，深深的自责让他不得不大口地呼吸。
    主上说得没错，他虽没有参与印章之事，但却因他而牺牲了水木堂六十几口人。
    这让他如何释怀？
    屏风内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李思的情绪，她忽然转换了语气：“阿兄啊，过去的事就过去！只要你日后好好配合，这种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说着，女子话锋一转：“我让你去布局豪宅生意，你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只是……我让你杀了叶家那江陵来的嫡女，你为何还不动手？”
    豆大的汗珠从李思额间滚落。
    上次慕容将主上要杀了倾城的纸帛交给他后，他便一直在逃避此事。
    他了解主上，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
    他知道一味的逃避救不了倾城，可他无计可施，便只能一直拖着。
    他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筹备豪宅生意中，就是希望在帮主上笼络群臣之时，还能击垮叶氏，从而让主上打消除掉倾城的想法。
    可他没有料到，这豪宅生意才刚刚起步，主上的催促便先一步来了。
    思忖片刻后，他吞吐地回道：“请殿下见谅，是豪宅生意难做，李思尽全力而为之，却仍觉艰难，更何况一心多用了。待豪宅之事渐入佳境，李思……定着手此事。”
    “好！”女子嗓音柔柔，“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话音刚落。
    一封书信便从屏风后顺着地面快速滑了出来，刚好停在了李思面前，上面赫然写着“军令状”三个大字。
    “阿兄啊，我是相信你的。”
    “可你也知道，宫中琐事繁多，我如今记性格外的差。若没有个记录，我真怕转头就把这些事忘了。到时候，你若立了功，我却不记得奖赏，岂不寒了阿兄的心？”
    “当年你为了大局弃军从商，这么多年了，大家还当你是少将军。我想，咱们就还按老规矩来。”
    “你在这军令上按个手印，立夏之前，要么交出叶家那小丫头的尸首，要么就提着齐木的头来见！”
    屏风外，李思那拿着那军令状的一双大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双手南征北战，从指尖到手腕满是沟壑，伤疤一层叠着一层，早已看不出伤口的形状。
    李思的目光陡然一聚，眼中满是恳求：“殿下，您此前不是说，要让叶家人活着慢慢折磨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女子冷哼一声，“有的人我自会慢慢折磨，但这丫头坏了我太多事，必须得死！”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倾城拍死。
    “还有，我听闻当时在水木堂土拍之时，跟在那叶家丫头身边的牙郎拿出了一块紫玉，与当初的那块十分相像。去查查他是什么来头！”
    就在此时，一婢女进了门，快步掠过李思走到了屏风之后，对着那女子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
    “好了，时辰不早了。把手印按了，就走！”
    说罢，两名婢女便走到了李思面前。
    一人麻利地背过身去，用自己的后背当成桌子。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恭敬地献给李思。
    “少将军，请！”
    李思虽心有不愿，但当下的情况，他除了就范，并没有其他选择。
    他拿起短刀在自己手指上轻快地一划，不情愿地在那“军令状”上按上了手印。
    红色的血迹在纸上慢慢流淌开来，像绽开的血莲花向周围伸出了爪牙。
    其中一名婢女将“军令状”带了进去，另一名则微笑着伸手，示意李思快些离开。
    李思不甘心地向屏风里望了望，不由得向前迈了半步，轻声唤道：“阿见！”
    屏风后，女子珠圆玉润的脖颈处，锁骨微缩，手上的动作也明显停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拾起了桌上的金丝手帕向下人不屑地一摆。
    身旁婢女马上领悟了她的意思，吓得连忙走到了李思身前：“少将军，请您即刻随我离开！”
    见屏风内再没有回应，李思收回自己的目光，便悻悻地走了。
    屏风内，婢女将那“军令状”仔细折好：“殿下，您看这个放在何处？”
    那女子瞧着那信封一时出了神。
    只因这一声“阿见”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那些往事就好像是上一世的事，变得模糊起来。
    “殿下！”
    见她发呆，婢女高声打断了她:“外头来报，圣上已经快到兴庆宫了。那位……已经在沉香亭盛装打扮、列阵相迎了，殿下若去迟了，咱们可就落了下风了。”
    听了这话，那女子仿佛立刻披上了盔甲，立刻将方才的温存抛诸脑后。
    她“腾”地起了身，语气轻蔑：“她以为她去得早就可以搏得圣人的倾心了嘛？”
    “她也不想想圣人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她盛装出席不是摆明了碍眼嘛！哈哈……真是蠢钝！咱们走！”
    她刚迈出几步，又陡然停了下来，侧过头轻飘飘地说道：“那信，就拿去烧了！别留下痕迹”
    “殿下！那若少将军改变了心意……”
    女子嘴角一翘，傲然道：“无碍！我了解他，只要他记得这军令状便可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背道而驰

    屏风后，女子的身影犹如熊熊燃起的火焰，足以将人吞噬。
    李思不寒而栗，却仍耐着性子说道：“殿下想做的事，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那慕容昭绝非善类，她背地里做的恶事早已超出了主上您的想象。”
    李思顿了下，放低了音量继续补充道：“我与叶家无亲无故，没必要偏袒他们。我此前那么做，完全是为了道义。”
    “你佯装醉酒绊住了本应去接应云宁的齐木，又夜探孔家庄，打晕慕容的人，救走叶家那小丫头，还喂她吃了解药，这些难道都是为了道义?”
    “殿下……”
    李思一时语塞。
    只因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早已与眼前的“主上”背道而驰。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女子的声音冰冷低沉，“若不是你横插一杠，慕容早就拿到了无道子的印章！”
    “你指责慕容手段毒辣，可知水木堂的悲剧与你李思，也脱不了干系！”
    李思眼眸暗淡，心痛如绞。
    这话就像一柄利剑，直直地刺进了他心里，深深的自责让他不得不大口地呼吸。
    主上说得没错，他虽没有参与印章之事，但却因他而牺牲了水木堂六十几口人。
    这让他如何释怀？
    屏风内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李思的情绪，她忽然转换了语气：“阿兄啊，过去的事就过去！只要你日后好好配合，这种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说着，女子话锋一转：“我让你去布局豪宅生意，你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只是……我让你杀了叶家那江陵来的嫡女，你为何还不动手？”
    豆大的汗珠从李思额间滚落。
    上次慕容将主上要杀了倾城的纸帛交给他后，他便一直在逃避此事。
    他了解主上，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
    他知道一味的逃避救不了倾城，可他无计可施，便只能一直拖着。
    他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筹备豪宅生意中，就是希望在帮主上笼络群臣之时，还能击垮叶氏，从而让主上打消除掉倾城的想法。
    可他没有料到，这豪宅生意才刚刚起步，主上的催促便先一步来了。
    思忖片刻后，他吞吐地回道：“请殿下见谅，是豪宅生意难做，李思尽全力而为之，却仍觉艰难，更何况一心多用了。待豪宅之事渐入佳境，李思……定着手此事。”
    “好！”女子嗓音柔柔，“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
    话音刚落。
    一封书信便从屏风后顺着地面快速滑了出来，刚好停在了李思面前，上面赫然写着“军令状”三个大字。
    “阿兄啊，我是相信你的。”
    “可你也知道，宫中琐事繁多，我如今记性格外的差。若没有个记录，我真怕转头就把这些事忘了。到时候，你若立了功，我却不记得奖赏，岂不寒了阿兄的心？”
    “当年你为了大局弃军从商，这么多年了，大家还当你是少将军。我想，咱们就还按老规矩来。”
    “你在这军令上按个手印，立夏之前，要么交出叶家那小丫头的尸首，要么就提着齐木的头来见！”
    屏风外，李思那拿着那军令状的一双大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双手南征北战，从指尖到手腕满是沟壑，伤疤一层叠着一层，早已看不出伤口的形状。
    李思的目光陡然一聚，眼中满是恳求：“殿下，您此前不是说，要让叶家人活着慢慢折磨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女子冷哼一声，“有的人我自会慢慢折磨，但这丫头坏了我太多事，必须得死！”
    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倾城拍死。
    “还有，我听闻当时在水木堂土拍之时，跟在那叶家丫头身边的牙郎拿出了一块紫玉，与当初的那块十分相像。去查查他是什么来头！”
    就在此时，一婢女进了门，快步掠过李思走到了屏风之后，对着那女子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
    “好了，时辰不早了。把手印按了，就走！”
    说罢，两名婢女便走到了李思面前。
    一人麻利地背过身去，用自己的后背当成桌子。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恭敬地献给李思。
    “少将军，请！”
    李思虽心有不愿，但当下的情况，他除了就范，并没有其他选择。
    他拿起短刀在自己手指上轻快地一划，不情愿地在那“军令状”上按上了手印。
    红色的血迹在纸上慢慢流淌开来，像绽开的血莲花向周围伸出了爪牙。
    其中一名婢女将“军令状”带了进去，另一名则微笑着伸手，示意李思快些离开。
    李思不甘心地向屏风里望了望，不由得向前迈了半步，轻声唤道：“阿见！”
    屏风后，女子珠圆玉润的脖颈处，锁骨微缩，手上的动作也明显停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拾起了桌上的金丝手帕向下人不屑地一摆。
    身旁婢女马上领悟了她的意思，吓得连忙走到了李思身前：“少将军，请您即刻随我离开！”
    见屏风内再没有回应，李思收回自己的目光，便悻悻地走了。
    屏风内，婢女将那“军令状”仔细折好：“殿下，您看这个放在何处？”
    那女子瞧着那信封一时出了神。
    只因这一声“阿见”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那些往事就好像是上一世的事，变得模糊起来。
    “殿下！”
    见她发呆，婢女高声打断了她:“外头来报，圣上已经快到兴庆宫了。那位……已经在沉香亭盛装打扮、列阵相迎了，殿下若去迟了，咱们可就落了下风了。”
    听了这话，那女子仿佛立刻披上了盔甲，立刻将方才的温存抛诸脑后。
    她“腾”地起了身，语气轻蔑：“她以为她去得早就可以搏得圣人的倾心了嘛？”
    “她也不想想圣人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她盛装出席不是摆明了碍眼嘛！哈哈……真是蠢钝！咱们走！”
    她刚迈出几步，又陡然停了下来，侧过头轻飘飘地说道：“那信，就拿去烧了！别留下痕迹”
    “殿下！那若少将军改变了心意……”
    女子嘴角一翘，傲然道：“无碍！我了解他，只要他记得这军令状便可以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何人所托

    另一边。
    郭子维与叶倾城坐在一起托着下巴，听那绿衣小孩说完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他所说，他们全家本是在街角卖豆腐的小贩，但因妨碍了同做豆腐生意的食肆掌柜，那掌柜的便联合官兵抓了他阿耶，又将他们一家驱逐走了。
    他阿翁又因腿脚不便出不了门，只剩下了老弱妇孺没了生活来源，所以干脆联合起来在街上挑人讹钱。
    “就是这样。”绿衣小孩耷拉着头，却说得诚恳，“你们若执意要去报关，就抓我一人好了！我给你们道歉。”
    郭子维盯着他，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担当。”
    倾城追问道：“那今日你们也是在街上看到了我们的马车，打算讹我们钱？”
    那绿衣小孩稍稍抬起了下巴，慢慢说道：“今日不是。”
    “今日我们是受人所托，托我引你们去沉香亭，事成之后便把我们那钱袋装满银子。”
    倾城与子维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人所托？”
    绿衣小孩眨巴了几下眼睛，指着倾城道：“是一与你长得很像的美貌娘子。”
    --
    清斋。
    当李思再次回到清斋，门口已经挤满了前来购宅的便衣官员。
    排队的人几乎都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他人认出来。
    李思迈着阔步顺着队尾直接上了二楼。
    管家见到他，笑得合不拢嘴：“少将军这招真是妙啊！只因您说了一句要带上鱼符，这些官员便全都自己来了，这长队里竟没有一个下人呢。”
    李思得意地坐下，接过管家殷勤递过来的茶盏便大口大口地喝起了茶。
    “随身鱼符是身份的象征。左边一半存放在宫中，右边一半才在官员手里，切不可离身或委以他人，若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自然会亲自前来。”
    “且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有鱼符，正好可以用来筛选咱们需要的人。”
    “少将军四顾周全，着实让我佩服！”管家正说着，突然一顿，眯缝着眼睛说道，“少将军，那可是叶氏的倾城娘子和郭郎君？”
    听到倾城的名字，李思猛地起了身。
    他一把推开管家，站到了窗口，只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还真是……
    此前他给倾城送上邀请函，只是想耍下威风，因为他料定了倾城一定不会来。
    却不想竟失算了。
    如今他签了“军令状”，还没想到应对之策，正心乱如麻。
    主上要杀倾城是因为她的出现扰乱了对付叶家的计划。
    在他想办法让主上改变心意之前，倾城最好不要掺和豪宅的事情，出现的频率越低越好。
    尤其是今日，万万不能让他们再破坏了主上的大事……
    清斋门口。
    叶倾城与郭子维喘着粗气站在街边，指着不远处的那绿衣小孩，故意大声喊道：“你这小贼还真能跑！今日我们便不与你追究了！别让我再遇到你！”
    绿衣小孩闻言，按照他们提前对好的戏码，对着倾城与子维做了个鬼脸，便提溜着钱袋笑嘻嘻地跑走了。
    他蹦蹦跳跳地绕过长队，左钻钻右晃晃地就躲到了卖酒的小推车后面。
    “大姐姐！大姐姐！”他轻声喊了几声，穿着白衣斗篷的清欢便闻声出现在了一旁。
    “给你！”清欢将一包塞得满满的钱袋丢给了绿衣小孩，“干得不错！路上他们可与你聊过什么么？”
    绿衣小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绝对没有！拿人钱财，我定守口如瓶，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
    清欢点点头：“那就好。”
    “那我先告辞了！”绿衣小孩抬腿便要跑。
    “等一下！”
    绿衣小孩闻言，立刻将那钱袋攥得紧紧地，用胳膊护在怀里后，才机警地问道：“你还有何事？这价钱可是我阿娘提前与你说好的！不能反悔！”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欢看着这才刚及她肩膀的小孩，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怜悯，“回去告诉你阿娘，这银子够你们全家支撑好一阵了。这段时日找找别的生计，别再做这事了！”
    “哦。”小孩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走！”
    清欢话音刚落，绿衣小孩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清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也真是可怜。”
    “你是说这小孩可怜？还是说他阿娘可怜啊？”
    倾城的声音忽然近距离地出现。
    清欢吓得一激灵，猛然回过头来，却发现倾城与子维已经一起站在了她面前。
    “阿姐、子维阿兄。”清欢明白自己的伎俩早已被两人识破，一时无言以对，只得低下了头，“看来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我……我只是不想让李思太过嚣张，才出此下策。”
    “那小孩……”
    郭子维接过她的话：“他都告诉我们了。那小孩此前就偷过你的钱袋，你那街口蹲了他几日才又等到了他，然后一声不吭地一路跟着他回了家，发现了他家的困境。你不但没有拿回钱，还多留了十两给他家人看诊。”
    “是与不是?”
    清欢咬着嘴唇：“你们都知道了。”
    倾城笑着拉过清欢：“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知道阿姐对万和牙行这豪宅生意好奇得很啊？”
    “走！咱们进去看看！”
    清欢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喜色难掩。
    只要他们肯留下来，一会便能看到慕容昭在此献舞了。慕容昭凭空在此出现，以子维阿兄的聪慧，他定会将此事与乔松年的下落联系在一起，那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三人兴致勃勃地走到清斋门口，却被门口的牙郎一把拦住。
    “不许进！”
    倾城不服气地掏出邀请函怼到了那牙郎面门上：“你看清楚了，这是李思亲自给我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那牙郎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请叶会长也看看清楚，这是我们少将军新下达的命令，不买宅的都不许进！有邀请函也不行！”
    “李思可在？”
    “给了邀请函又不让进！他这不是耍人么？”倾城怒气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何人所托

    另一边。
    郭子维与叶倾城坐在一起托着下巴，听那绿衣小孩说完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他所说，他们全家本是在街角卖豆腐的小贩，但因妨碍了同做豆腐生意的食肆掌柜，那掌柜的便联合官兵抓了他阿耶，又将他们一家驱逐走了。
    他阿翁又因腿脚不便出不了门，只剩下了老弱妇孺没了生活来源，所以干脆联合起来在街上挑人讹钱。
    “就是这样。”绿衣小孩耷拉着头，却说得诚恳，“你们若执意要去报关，就抓我一人好了！我给你们道歉。”
    郭子维盯着他，不可置信地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担当。”
    倾城追问道：“那今日你们也是在街上看到了我们的马车，打算讹我们钱？”
    那绿衣小孩稍稍抬起了下巴，慢慢说道：“今日不是。”
    “今日我们是受人所托，托我引你们去沉香亭，事成之后便把我们那钱袋装满银子。”
    倾城与子维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人所托？”
    绿衣小孩眨巴了几下眼睛，指着倾城道：“是一与你长得很像的美貌娘子。”
    --
    清斋。
    当李思再次回到清斋，门口已经挤满了前来购宅的便衣官员。
    排队的人几乎都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被他人认出来。
    李思迈着阔步顺着队尾直接上了二楼。
    管家见到他，笑得合不拢嘴：“少将军这招真是妙啊！只因您说了一句要带上鱼符，这些官员便全都自己来了，这长队里竟没有一个下人呢。”
    李思得意地坐下，接过管家殷勤递过来的茶盏便大口大口地喝起了茶。
    “随身鱼符是身份的象征。左边一半存放在宫中，右边一半才在官员手里，切不可离身或委以他人，若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自然会亲自前来。”
    “且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配有鱼符，正好可以用来筛选咱们需要的人。”
    “少将军四顾周全，着实让我佩服！”管家正说着，突然一顿，眯缝着眼睛说道，“少将军，那可是叶氏的倾城娘子和郭郎君？”
    听到倾城的名字，李思猛地起了身。
    他一把推开管家，站到了窗口，只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还真是……
    此前他给倾城送上邀请函，只是想耍下威风，因为他料定了倾城一定不会来。
    却不想竟失算了。
    如今他签了“军令状”，还没想到应对之策，正心乱如麻。
    主上要杀倾城是因为她的出现扰乱了对付叶家的计划。
    在他想办法让主上改变心意之前，倾城最好不要掺和豪宅的事情，出现的频率越低越好。
    尤其是今日，万万不能让他们再破坏了主上的大事……
    清斋门口。
    叶倾城与郭子维喘着粗气站在街边，指着不远处的那绿衣小孩，故意大声喊道：“你这小贼还真能跑！今日我们便不与你追究了！别让我再遇到你！”
    绿衣小孩闻言，按照他们提前对好的戏码，对着倾城与子维做了个鬼脸，便提溜着钱袋笑嘻嘻地跑走了。
    他蹦蹦跳跳地绕过长队，左钻钻右晃晃地就躲到了卖酒的小推车后面。
    “大姐姐！大姐姐！”他轻声喊了几声，穿着白衣斗篷的清欢便闻声出现在了一旁。
    “给你！”清欢将一包塞得满满的钱袋丢给了绿衣小孩，“干得不错！路上他们可与你聊过什么么？”
    绿衣小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绝对没有！拿人钱财，我定守口如瓶，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
    清欢点点头：“那就好。”
    “那我先告辞了！”绿衣小孩抬腿便要跑。
    “等一下！”
    绿衣小孩闻言，立刻将那钱袋攥得紧紧地，用胳膊护在怀里后，才机警地问道：“你还有何事？这价钱可是我阿娘提前与你说好的！不能反悔！”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欢看着这才刚及她肩膀的小孩，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怜悯，“回去告诉你阿娘，这银子够你们全家支撑好一阵了。这段时日找找别的生计，别再做这事了！”
    “哦。”小孩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你走！”
    清欢话音刚落，绿衣小孩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清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也真是可怜。”
    “你是说这小孩可怜？还是说他阿娘可怜啊？”
    倾城的声音忽然近距离地出现。
    清欢吓得一激灵，猛然回过头来，却发现倾城与子维已经一起站在了她面前。
    “阿姐、子维阿兄。”清欢明白自己的伎俩早已被两人识破，一时无言以对，只得低下了头，“看来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我……我只是不想让李思太过嚣张，才出此下策。”
    “那小孩……”
    郭子维接过她的话：“他都告诉我们了。那小孩此前就偷过你的钱袋，你那街口蹲了他几日才又等到了他，然后一声不吭地一路跟着他回了家，发现了他家的困境。你不但没有拿回钱，还多留了十两给他家人看诊。”
    “是与不是?”
    清欢咬着嘴唇：“你们都知道了。”
    倾城笑着拉过清欢：“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知道阿姐对万和牙行这豪宅生意好奇得很啊？”
    “走！咱们进去看看！”
    清欢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喜色难掩。
    只要他们肯留下来，一会便能看到慕容昭在此献舞了。慕容昭凭空在此出现，以子维阿兄的聪慧，他定会将此事与乔松年的下落联系在一起，那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三人兴致勃勃地走到清斋门口，却被门口的牙郎一把拦住。
    “不许进！”
    倾城不服气地掏出邀请函怼到了那牙郎面门上：“你看清楚了，这是李思亲自给我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那牙郎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请叶会长也看看清楚，这是我们少将军新下达的命令，不买宅的都不许进！有邀请函也不行！”
    “李思可在？”
    “给了邀请函又不让进！他这不是耍人么？”倾城怒气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色鱼符

    “我们少将军不在！”那牙郎抱着膀子，硬气道。
    郭子维狐疑地又看了一遍那牙郎手中的命令，伸出手指在落款处摸了摸，竟印上了一些墨汁。
    那牙郎见状，不由得嘴角一撇，紧张地咳嗽了几声。
    郭子维笑了笑，将那沾上了墨汁的手指比在了他眼前，问道：“这字迹的确是李思的没错，可这墨汁未干，怕不是他在里面刚写的？”
    那牙郎被郭子维问得心虚难掩，干脆将那纸卷起来塞回怀里，直接恼羞成怒道：“是与不是，你们都不能进！”
    叶倾城晓之以情：“你按吩咐做事，我们也不为难你。”
    “你方才说，不买宅的不许进，若我们想要买宅，便可以进咯？”
    “这……买这宅子需要带鱼符，叶会长可有啊？”
    倾城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鱼符：“不巧了，我还真有一块！”
    倾城手中的鱼符一亮，一旁排队的众人几乎同时惊诧不已。
    只因她手中的鱼符，是金色的。
    亲王以金，庶官以铜，凡是在朝为官者，都知道这鱼符的主人定是惹不起的主儿。
    郭子维与清欢也被吓了一跳。
    清欢贴到倾城耳边低声问道：“阿姐，你哪来的金色鱼符啊？”
    倾城嘴角一挑，笑盈盈道：“是周茗贞给我的，她也听说了万和牙行要卖豪宅的事，说若我们没有找到适合的，便也代她去瞧瞧。”
    “今日我本纠结着要不要来，出门时便先将这鱼符带上了，没想到竟还真派上了用场。”
    门口的牙郎被金色鱼符惊得不知所措，只得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偷偷望了望躲在柱子后面的李思。
    只见李思正捂着脸，满脸的无奈。
    他的本意是想让倾城他们知难而退，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让他们入了主上的眼。
    却不想倾城身上竟带着个金色鱼符，他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瞄到了李思的衣角，得意地追问道：“小牙郎，你看今日这清斋我们是进得？还是进不得啊？”
    话音刚落。
    李思便带着他那张好似是刚吃了苍蝇的脸出现在了门口，黑脸道：“让他们进来！”
    三人跟着李思上了二楼。
    清斋的二楼四面都是窗，前可见楼下的长队，后可望兴庆宫内的境况。
    郭子维在窗口站定，率先发问道：“少将军可真会找地方。站在此处，竟有总览全局的感觉了。今日你特意选了这里，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李思抿嘴道：“郭郎君真是抬举我了，李思只是普通商人，哪里有那么多筹谋。选择此处不过是因为官员们偏爱此处罢了。”
    倾城看着楼下的长队，不解道：“我记得那日你说要拿出十套宅子半价出售。可眼下这长队，二十人已有余。”
    “你既不赶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进门，到底意欲何为？”
    李思润了口茶，显得有些不耐烦：“我总要挑挑客人，验一验他们有没有此财力啊，不能来了就卖？再说了，让他们自己亲眼瞧见了这宅子抢手，我们才能卖出好价钱啊。”
    此话一出，倾城与子维不禁对看了一眼，心中瞬间便有了数。
    回想三日前在万和牙行门前李思说的话，他说——这宅子价格虽高，但除了拍地、搭建的成本，万和牙行不赚取各位一分一毫。
    可如今细想起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万和牙行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此前她还好奇李思为何要拿出十套宅子亏本出售，今日他这话倒露出了一些马脚。
    十套豪宅不错，半价出售也不错，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宅子建成后的总价到底是多少。
    若此时与万和牙行签了契书，因宅子还未建完，双方只约定了半价，却不能约定总额。
    待日后宅子建成，万和牙行便了说不尽的由头提高成本金额，那这契书不就成了楼下这些官员的催命符嘛。
    “周茗康？”
    就在此时，郭子维忽然看到了楼下长队中那有些熟悉的身影。
    倾城与清欢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没错，是他，这畜生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清欢咬着牙说道。
    倾城皱起眉头，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怎么来了？这家伙是还嫌给周家惹的祸不够多么？怎么又来趟这趟浑水！”
    李思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叶会长这是说得什么话？来买我的宅子怎么就是趟浑水了？”
    倾城不甘示弱地对上了李思的眼眸：“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你做生意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厚道一些！别再坑害他人了！”
    “说话要讲证据，我给他们半价，是在福惠他们，何谈坑害？”李思别过脸去，淡淡说道。
    “那少将军可否将今日的契书给我们瞧瞧？”郭子维趁机提出了要求。
    李思心虚地哼笑了一声：“郭郎君，你我两家牙行是竞争的关系，哪有给对方看自家契书的道理？”
    “你们带了鱼符，那定然是有人委托了你们求购我的豪宅。等这门生意真成了，你们还怕看不到契书么？”
    倾城盯着李思，心中顿时生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虽一直不待见李思，但却深知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今日的李思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总让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
    倾城故意走近李思，睁大了双眼对上了他低垂着的眼眸。
    “其他人我们暂且不管。”倾城指着楼下蹑手蹑脚的周茗康与郜姨娘说道，“但你的宅子不能卖给他们！”
    李思顺着倾城的指尖看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周家世子？他不是此前刚招惹了你与令妹么？”
    “你为何要帮他们？以德报怨？”
    同样好奇的还有一旁的清欢。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就巴不得看到周茗康消失在京师。
    倾城瞟了眼清欢，继续说道：“这不用你管！”
    “你先答应我，无论他们出多少银两，拿出什么鱼符来，都不要卖给他！”

 第二百七十七章 金色鱼符

    “我们少将军不在！”那牙郎抱着膀子，硬气道。
    郭子维狐疑地又看了一遍那牙郎手中的命令，伸出手指在落款处摸了摸，竟印上了一些墨汁。
    那牙郎见状，不由得嘴角一撇，紧张地咳嗽了几声。
    郭子维笑了笑，将那沾上了墨汁的手指比在了他眼前，问道：“这字迹的确是李思的没错，可这墨汁未干，怕不是他在里面刚写的？”
    那牙郎被郭子维问得心虚难掩，干脆将那纸卷起来塞回怀里，直接恼羞成怒道：“是与不是，你们都不能进！”
    叶倾城晓之以情：“你按吩咐做事，我们也不为难你。”
    “你方才说，不买宅的不许进，若我们想要买宅，便可以进咯？”
    “这……买这宅子需要带鱼符，叶会长可有啊？”
    倾城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鱼符：“不巧了，我还真有一块！”
    倾城手中的鱼符一亮，一旁排队的众人几乎同时惊诧不已。
    只因她手中的鱼符，是金色的。
    亲王以金，庶官以铜，凡是在朝为官者，都知道这鱼符的主人定是惹不起的主儿。
    郭子维与清欢也被吓了一跳。
    清欢贴到倾城耳边低声问道：“阿姐，你哪来的金色鱼符啊？”
    倾城嘴角一挑，笑盈盈道：“是周茗贞给我的，她也听说了万和牙行要卖豪宅的事，说若我们没有找到适合的，便也代她去瞧瞧。”
    “今日我本纠结着要不要来，出门时便先将这鱼符带上了，没想到竟还真派上了用场。”
    门口的牙郎被金色鱼符惊得不知所措，只得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偷偷望了望躲在柱子后面的李思。
    只见李思正捂着脸，满脸的无奈。
    他的本意是想让倾城他们知难而退，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让他们入了主上的眼。
    却不想倾城身上竟带着个金色鱼符，他们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倾城顺着他的目光瞄到了李思的衣角，得意地追问道：“小牙郎，你看今日这清斋我们是进得？还是进不得啊？”
    话音刚落。
    李思便带着他那张好似是刚吃了苍蝇的脸出现在了门口，黑脸道：“让他们进来！”
    三人跟着李思上了二楼。
    清斋的二楼四面都是窗，前可见楼下的长队，后可望兴庆宫内的境况。
    郭子维在窗口站定，率先发问道：“少将军可真会找地方。站在此处，竟有总览全局的感觉了。今日你特意选了这里，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李思抿嘴道：“郭郎君真是抬举我了，李思只是普通商人，哪里有那么多筹谋。选择此处不过是因为官员们偏爱此处罢了。”
    倾城看着楼下的长队，不解道：“我记得那日你说要拿出十套宅子半价出售。可眼下这长队，二十人已有余。”
    “你既不赶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进门，到底意欲何为？”
    李思润了口茶，显得有些不耐烦：“我总要挑挑客人，验一验他们有没有此财力啊，不能来了就卖？再说了，让他们自己亲眼瞧见了这宅子抢手，我们才能卖出好价钱啊。”
    此话一出，倾城与子维不禁对看了一眼，心中瞬间便有了数。
    回想三日前在万和牙行门前李思说的话，他说——这宅子价格虽高，但除了拍地、搭建的成本，万和牙行不赚取各位一分一毫。
    可如今细想起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万和牙行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此前她还好奇李思为何要拿出十套宅子亏本出售，今日他这话倒露出了一些马脚。
    十套豪宅不错，半价出售也不错，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宅子建成后的总价到底是多少。
    若此时与万和牙行签了契书，因宅子还未建完，双方只约定了半价，却不能约定总额。
    待日后宅子建成，万和牙行便了说不尽的由头提高成本金额，那这契书不就成了楼下这些官员的催命符嘛。
    “周茗康？”
    就在此时，郭子维忽然看到了楼下长队中那有些熟悉的身影。
    倾城与清欢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没错，是他，这畜生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清欢咬着牙说道。
    倾城皱起眉头，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怎么来了？这家伙是还嫌给周家惹的祸不够多么？怎么又来趟这趟浑水！”
    李思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叶会长这是说得什么话？来买我的宅子怎么就是趟浑水了？”
    倾城不甘示弱地对上了李思的眼眸：“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你做生意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厚道一些！别再坑害他人了！”
    “说话要讲证据，我给他们半价，是在福惠他们，何谈坑害？”李思别过脸去，淡淡说道。
    “那少将军可否将今日的契书给我们瞧瞧？”郭子维趁机提出了要求。
    李思心虚地哼笑了一声：“郭郎君，你我两家牙行是竞争的关系，哪有给对方看自家契书的道理？”
    “你们带了鱼符，那定然是有人委托了你们求购我的豪宅。等这门生意真成了，你们还怕看不到契书么？”
    倾城盯着李思，心中顿时生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虽一直不待见李思，但却深知他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今日的李思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总让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好！”
    倾城故意走近李思，睁大了双眼对上了他低垂着的眼眸。
    “其他人我们暂且不管。”倾城指着楼下蹑手蹑脚的周茗康与郜姨娘说道，“但你的宅子不能卖给他们！”
    李思顺着倾城的指尖看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周家世子？他不是此前刚招惹了你与令妹么？”
    “你为何要帮他们？以德报怨？”
    同样好奇的还有一旁的清欢。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就巴不得看到周茗康消失在京师。
    倾城瞟了眼清欢，继续说道：“这不用你管！”
    “你先答应我，无论他们出多少银两，拿出什么鱼符来，都不要卖给他！”

 第二百七十八章 阿昙

    倾城语气急切。
    李思也因此猜到了她手中金色鱼符定与周侯府有关，既然他们有求于他，不如就此……
    “好！”李思背过手，目光坚定，“我答应你，不主动与周世子签订契书。”
    “一言为定！”
    倾城回答得不假思索，只要有李思这个保证，便能稳住周茗康与郜姨娘不再节外生枝了。
    “你先别急，我也有个要求。”
    倾城刚要道谢，李思忽然抬高下巴，继续说道：“我可以不赚你朋友府上的钱，但叶氏也必须保证，不参与豪宅生意。”
    “凭什么？”清欢不服气地反问，“为了一个周家，就想让我们叶氏放弃豪宅的买卖，少将军真是好算计！”
    李思轻笑一声：“叶会长若觉得不公平，你们也可以不答应。”
    说罢，便背过了身去。
    转过身后的李思表面淡然，心中却为倾城捏了一把汗。嘴里不断地默念着，希望倾城答应下来。
    倾城一时间骑虎难下，周茗康此时若多生事端定会连累周家和周夫人，可叶家在城中还有一块未动的地块，建豪宅是最好的选择。
    郭子维自然明白倾城的顾虑。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李思的背影，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李思做事霸道，从不与人讨价还价，也从不惧怕竞争，而且越是有争斗他便越是兴奋。
    可此次为何对他们如此防备？
    凭财力和客源来说，叶氏的根基在普通民众上。在豪宅买卖方面，叶氏压根儿不是万和牙行的对手，李思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见他们许久没有吭声，李思甩手下了最后通牒：“若你们舍不得，就全当没有此事好了。”
    “各位是客，李思没有赶人的道理，就请在此好好品茶！”
    “我楼下还有大把的生意要做，就不在此陪各位闲聊了。”
    就在他要出门之时。
    “一个月！”叶倾城忽然对着李思喊道，“你今日将周世子赶出去，一个月内，我们叶氏不碰豪宅生意。你可同意？”
    李思微微侧过半张脸：“好！一个月便一个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他当然会答应，只要倾城肯不碰豪宅生意，别说一个月，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会答应。
    李思步伐轻快，嘴角也挂上了久违的窃喜。
    他单手扶着扶手，纵身一跃便直接越过了剩下的五阶台阶，直接跳到了一楼大堂中央处。
    管家笑面而来：“什么事让少将军如此高兴啊？”他指着门外的长队继续问道，“人可不少了，咱们现在开张否？”
    李思身姿挺拔如松，望着门口点了点头。
    管家将一柄系了红绳的鼓槌双手呈在了他面前。
    李思接过鼓槌在手中随意地转了一圈，随后便大力敲响了锣鼓。
    咚——
    锣鼓响，大门开，所有人蠢蠢欲动。
    李思随即大手一挥，高呼道：“开张！”
    二楼，倾城与子维一同望着楼下人头攒动的盛况，死盯着周世子的身影。
    而清欢的心思却都在另一边的兴庆宫上。
    她紧紧地捏着手心，心急如焚，嘴里还轻声嘀咕着，那盛典怎么还不开始……
    长队中，两名万和的牙郎将周世子与郜姨娘不客气地拽出了队伍，无论他们怎样撒泼挣扎，都被死死地挡在队伍之外。
    二楼的倾城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算他说话算话！咱们走！”
    “等一下！”
    清欢几乎脱口而出，眼神却还停在窗外，目不转睛。
    倾城与子维同时疑惑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沉默片刻后，清欢终于慢吞吞答道：“我……我是想说，你们看那兴庆宫多好看啊！平日里咱们可没有这眼福，今日好不容易进了这清斋，咱们自然要看够了再走！”
    说罢，便直接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兴庆宫那一侧的窗口处，摆出了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
    倾城轻笑着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臂：“兴庆宫是皇家别苑，自然精致。阿姐也喜欢，可是清欢，现在还不是闲情逸致的时候。”
    “乔先生至今还下落不明，李思这没有线索，咱们不如去慕容昭那边碰碰运气。”
    就在此时，兴庆宫外终于有了动静。
    两排金吾卫整齐列阵，两顶花色繁杂的轿撵在门口停了下来，一面容美艳的女子撩开了纱帘。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窗口。
    终于来了！
    清欢欣喜若狂，她没有一丝迟疑地起身，激动着拍着窗框喊道：“是慕容昭！”
    “阿姐，子维阿兄，你们快看啊！”
    两人顺着清欢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她。
    倾城皱起眉头：“刚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这清斋真是个多事之地，好生邪门。”
    郭子维抱着双臂，一脸不解：“这里是皇家别苑，她来这里作甚？”
    清欢抓住时机暗示：“她此前不就经常来往于权贵之间嘛，许是今日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她来献舞，也不奇怪。”
    “跟在她后面的那女子是谁？怎么不曾见过。”
    清欢听了倾城的话，也连忙看了过去。只见从慕容后面的轿撵上走出来一位年轻女子，穿着件湖蓝色的华贵衣裙，举止投足间均带着些怯懦。
    她怯生生地伸开双手接受入宫的检查。
    三人正好奇着。
    那女子突然一扭头，是一张青涩纯善的脸。
    “阿昙？！”清欢大惊失色。
    她不是还在训练中嘛，怎么会是她？还穿着湖蓝色的衣裳……
    “你认识？”倾城见清欢满脸担忧，不禁发问。
    “哦……不，不认识。”清欢立刻心虚地整理好表情，“我只是感慨，这女子生得如此好看，又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
    倾城轻叹道：“若是有得选，天下没有女子愿意做这种卖笑的事。还不是走投无路？”
    郭子维疑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皇家别苑这么重要的地方，慕容昭来献舞名为何会带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此话一出，清欢则愈加担心了起来，眉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拧成了个“川”字。
    是啊，阿昙不但是新人，还是个还没训练好的新人，慕容昭带她来一定没安好心。

 第二百七十八章 阿昙

    倾城语气急切。
    李思也因此猜到了她手中金色鱼符定与周侯府有关，既然他们有求于他，不如就此……
    “好！”李思背过手，目光坚定，“我答应你，不主动与周世子签订契书。”
    “一言为定！”
    倾城回答得不假思索，只要有李思这个保证，便能稳住周茗康与郜姨娘不再节外生枝了。
    “你先别急，我也有个要求。”
    倾城刚要道谢，李思忽然抬高下巴，继续说道：“我可以不赚你朋友府上的钱，但叶氏也必须保证，不参与豪宅生意。”
    “凭什么？”清欢不服气地反问，“为了一个周家，就想让我们叶氏放弃豪宅的买卖，少将军真是好算计！”
    李思轻笑一声：“叶会长若觉得不公平，你们也可以不答应。”
    说罢，便背过了身去。
    转过身后的李思表面淡然，心中却为倾城捏了一把汗。嘴里不断地默念着，希望倾城答应下来。
    倾城一时间骑虎难下，周茗康此时若多生事端定会连累周家和周夫人，可叶家在城中还有一块未动的地块，建豪宅是最好的选择。
    郭子维自然明白倾城的顾虑。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李思的背影，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李思做事霸道，从不与人讨价还价，也从不惧怕竞争，而且越是有争斗他便越是兴奋。
    可此次为何对他们如此防备？
    凭财力和客源来说，叶氏的根基在普通民众上。在豪宅买卖方面，叶氏压根儿不是万和牙行的对手，李思到底在忌惮什么呢？
    见他们许久没有吭声，李思甩手下了最后通牒：“若你们舍不得，就全当没有此事好了。”
    “各位是客，李思没有赶人的道理，就请在此好好品茶！”
    “我楼下还有大把的生意要做，就不在此陪各位闲聊了。”
    就在他要出门之时。
    “一个月！”叶倾城忽然对着李思喊道，“你今日将周世子赶出去，一个月内，我们叶氏不碰豪宅生意。你可同意？”
    李思微微侧过半张脸：“好！一个月便一个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他当然会答应，只要倾城肯不碰豪宅生意，别说一个月，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会答应。
    李思步伐轻快，嘴角也挂上了久违的窃喜。
    他单手扶着扶手，纵身一跃便直接越过了剩下的五阶台阶，直接跳到了一楼大堂中央处。
    管家笑面而来：“什么事让少将军如此高兴啊？”他指着门外的长队继续问道，“人可不少了，咱们现在开张否？”
    李思身姿挺拔如松，望着门口点了点头。
    管家将一柄系了红绳的鼓槌双手呈在了他面前。
    李思接过鼓槌在手中随意地转了一圈，随后便大力敲响了锣鼓。
    咚——
    锣鼓响，大门开，所有人蠢蠢欲动。
    李思随即大手一挥，高呼道：“开张！”
    二楼，倾城与子维一同望着楼下人头攒动的盛况，死盯着周世子的身影。
    而清欢的心思却都在另一边的兴庆宫上。
    她紧紧地捏着手心，心急如焚，嘴里还轻声嘀咕着，那盛典怎么还不开始……
    长队中，两名万和的牙郎将周世子与郜姨娘不客气地拽出了队伍，无论他们怎样撒泼挣扎，都被死死地挡在队伍之外。
    二楼的倾城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算他说话算话！咱们走！”
    “等一下！”
    清欢几乎脱口而出，眼神却还停在窗外，目不转睛。
    倾城与子维同时疑惑地看向了她：“怎么了？”
    沉默片刻后，清欢终于慢吞吞答道：“我……我是想说，你们看那兴庆宫多好看啊！平日里咱们可没有这眼福，今日好不容易进了这清斋，咱们自然要看够了再走！”
    说罢，便直接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兴庆宫那一侧的窗口处，摆出了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
    倾城轻笑着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臂：“兴庆宫是皇家别苑，自然精致。阿姐也喜欢，可是清欢，现在还不是闲情逸致的时候。”
    “乔先生至今还下落不明，李思这没有线索，咱们不如去慕容昭那边碰碰运气。”
    就在此时，兴庆宫外终于有了动静。
    两排金吾卫整齐列阵，两顶花色繁杂的轿撵在门口停了下来，一面容美艳的女子撩开了纱帘。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窗口。
    终于来了！
    清欢欣喜若狂，她没有一丝迟疑地起身，激动着拍着窗框喊道：“是慕容昭！”
    “阿姐，子维阿兄，你们快看啊！”
    两人顺着清欢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她。
    倾城皱起眉头：“刚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这清斋真是个多事之地，好生邪门。”
    郭子维抱着双臂，一脸不解：“这里是皇家别苑，她来这里作甚？”
    清欢抓住时机暗示：“她此前不就经常来往于权贵之间嘛，许是今日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她来献舞，也不奇怪。”
    “跟在她后面的那女子是谁？怎么不曾见过。”
    清欢听了倾城的话，也连忙看了过去。只见从慕容后面的轿撵上走出来一位年轻女子，穿着件湖蓝色的华贵衣裙，举止投足间均带着些怯懦。
    她怯生生地伸开双手接受入宫的检查。
    三人正好奇着。
    那女子突然一扭头，是一张青涩纯善的脸。
    “阿昙？！”清欢大惊失色。
    她不是还在训练中嘛，怎么会是她？还穿着湖蓝色的衣裳……
    “你认识？”倾城见清欢满脸担忧，不禁发问。
    “哦……不，不认识。”清欢立刻心虚地整理好表情，“我只是感慨，这女子生得如此好看，又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
    倾城轻叹道：“若是有得选，天下没有女子愿意做这种卖笑的事。还不是走投无路？”
    郭子维疑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皇家别苑这么重要的地方，慕容昭来献舞名为何会带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
    此话一出，清欢则愈加担心了起来，眉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拧成了个“川”字。
    是啊，阿昙不但是新人，还是个还没训练好的新人，慕容昭带她来一定没安好心。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盛典

    忽然，清欢猛然想起那日在怡春阁，她听到那管家和身旁随从的对话。
    当时那随从说得是——
    两日后圣人会在沉香亭宴客，国公爷邀请了慕容花魁去献奏，还叮嘱要挑出众的新鲜面孔一同前往。
    难道……
    阿昙就是慕容选出来的新鲜面孔？
    那么多新人，为何偏偏就挑中了她？不会是那日的事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清欢心里像忽然被堵住了一样，火辣辣地，恨不得马上就能跳下去把阿昙带走。
    门口的侍卫很快完成了检查，他们打开了大门，示意慕容与阿昙进去。
    阿昙低着头，明显有些害怕。
    就算站在远处的清斋，也能看到她正因恐惧而发颤的衣裙。
    慕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来，似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下一秒，阿昙便乖乖地跟着她走进了大门。
    阿昙……
    清欢不自觉地握紧了窗框，那日在怡春阁阿昙真心真意地帮过她，她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走入险境。
    “阿姐、子维阿兄，慕容昭在此时出现在这，绝非偶然。不如我们想办法混进去，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倾城低垂下眼眸：“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皇家别苑守卫森严。看这样子，今日还有重要的人物，想要混进去，谈何容易？”
    郭子维扫了一眼兴庆宫内的样子：“不急。你们瞧，那宫内来了如此多的仆役，恐怕今日来的不是普通的贵人。”
    “咱们继续看看再说。”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几驾四驾马车接连停在了兴庆宫门口，阵仗十足。
    三人挤在窗口向下望去，个个都屏着呼吸。
    倾城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天啊，全部都是四驾！今日该不会是亲王们的聚会？”
    接着，进了第一道宫门后，马车上的人全都下了车，一一接受起了检查。
    “连亲王们都需要接受检查的话，恐怕是有更尊贵的人要来。”郭子维眯着眼说道。
    “比他们还尊贵的人？”倾城惊讶极了，“该不会是当朝宰相？”
    郭子维走到另一侧的窗口处，见原本排在门口的官员们全都不见了，楼下的大门也关了起来，方才还喧闹的清斋，此时竟真的清净了起来。
    他快速在脑中思忖起来。
    “楼下的那些官员全部藏进了大堂里。他们有此反应，定然也是发现了后面兴庆宫门口的动静。来的人一定是他们所惧怕的。”
    “看来，今日别苑内的活动是秘而不宣的，至少楼下的那群全然不知。”
    倾城一点就通，恍然大悟道：“他们虽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思一定知道。”
    “所以他将地点选在了这里，绝非偶然。”
    “还有慕容昭……不行，咱们一定得想办法进去，我总觉得，这事与乔先生有关。”
    “阿姐说得没错！我也有同感。快想想办法！”清欢略带心虚地附和道。
    她虽不知道慕容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乔先生就在里面，何况现在阿昙也出现在这里。她生怕再迟疑一会，阿昙就成了慕容昭的牺牲品。
    正在他们焦急之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忽然出现，马车前面的灯笼上，赫然挂着“国公府”三个大字。
    与其他马车不同，国公府的马车没有接受检查，一路畅通无阻地便进了大门。
    黑色马车带金丝刺绣，红玉灯架坠着鎏金流苏，倾城知道这马车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马车。
    若国公府的马车不需要检查，那与他们同等级的马车自然也可以直接进门。
    紧接着，一架罕见的六驾马车低调驶来，且比其他马车都宽大了许多。
    三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震惊地相互看了看。
    倾城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道：“这是……太子殿下？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连太子都来了？”
    郭子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狡黠：“太子殿下既来了，也就是说，太子伴读定然不会缺席了？”
    “小世子！”倾城与清欢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嘴角不禁上翘：“国公爷的马车不用检查，那小世子的马车自然也可以直接通行。这可能是我们能混进去唯一的机会了。”
    三人一拍即合，立刻便走下了楼梯。
    --
    沉香亭四周，平静的湖面上飘着几片睡莲叶子。
    湖面之下，几只肥硕的锦鲤顶着烈日在湖中一动不动，似是懒得游动一点。
    而湖水周围，昨日还没开几朵的花圃，突然在一夜之间便争先绽放开来，像是早就知道了今日的热闹，势必要惹人侧目。
    亭前的空地上，陆续而来的权臣与女眷分别恭敬地侧立两旁，数不清的婢女举着硕大的华盖站在贵人们身侧。
    烈日炎炎，但他们均华衣裹身，不敢有丝毫怠慢。
    沉香亭内，摆于正中的雕龙座椅还空着。
    半透明的屏风遮挡着一左一右两张软榻，一边绣着凤凰，一边绣着青鸾。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端坐其中。
    她拿起一只矮桌上的七彩琉璃茶盏交给了身旁的婢女，正色道：“听闻贵妃妹妹操持今日的盛典费了不少心思，事必躬亲，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喝上口水。”
    “真是让姐姐好生心疼。”
    “这是我从宫里特意带来的香露，是道堂里的晨露沁了蜜果酿的饮子，妹妹也尝尝！”
    婢女端着那茶盏用极快的小碎步走到了周贵妃的软榻前，用丝帕隔着那七彩琉璃盏，倒出了一些香露在周贵妃面前的茶盏里。
    “娘娘，请！”
    周贵妃瞧了眼那婢女手中奉为珍宝的茶盏，瞬间便明白了季皇后的用意。
    她浅笑着润了一口香露后，隔空福礼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姐姐这香露酿得讲究，甘甜爽口，隐约还带着些山里露水的清凉，不愧为上品。尤其是盛在这七彩琉璃盏内，更是格外风雅。”
    听了这话，季皇后立刻眼眉含笑，故作恣意道：“妹妹好眼力，这七彩琉璃盏是不久前西域使者刚贡上来的，只得了两枚，圣上一枚，本宫一枚。”
    “是本宫近日的心头好，就不便割爱了。”
    “若日后有多的，姐姐定然赏给妹妹。”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盛典

    忽然，清欢猛然想起那日在怡春阁，她听到那管家和身旁随从的对话。
    当时那随从说得是——
    两日后圣人会在沉香亭宴客，国公爷邀请了慕容花魁去献奏，还叮嘱要挑出众的新鲜面孔一同前往。
    难道……
    阿昙就是慕容选出来的新鲜面孔？
    那么多新人，为何偏偏就挑中了她？不会是那日的事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清欢心里像忽然被堵住了一样，火辣辣地，恨不得马上就能跳下去把阿昙带走。
    门口的侍卫很快完成了检查，他们打开了大门，示意慕容与阿昙进去。
    阿昙低着头，明显有些害怕。
    就算站在远处的清斋，也能看到她正因恐惧而发颤的衣裙。
    慕容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来，似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下一秒，阿昙便乖乖地跟着她走进了大门。
    阿昙……
    清欢不自觉地握紧了窗框，那日在怡春阁阿昙真心真意地帮过她，她断然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走入险境。
    “阿姐、子维阿兄，慕容昭在此时出现在这，绝非偶然。不如我们想办法混进去，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倾城低垂下眼眸：“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皇家别苑守卫森严。看这样子，今日还有重要的人物，想要混进去，谈何容易？”
    郭子维扫了一眼兴庆宫内的样子：“不急。你们瞧，那宫内来了如此多的仆役，恐怕今日来的不是普通的贵人。”
    “咱们继续看看再说。”
    他话音刚落，便又有几驾四驾马车接连停在了兴庆宫门口，阵仗十足。
    三人挤在窗口向下望去，个个都屏着呼吸。
    倾城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天啊，全部都是四驾！今日该不会是亲王们的聚会？”
    接着，进了第一道宫门后，马车上的人全都下了车，一一接受起了检查。
    “连亲王们都需要接受检查的话，恐怕是有更尊贵的人要来。”郭子维眯着眼说道。
    “比他们还尊贵的人？”倾城惊讶极了，“该不会是当朝宰相？”
    郭子维走到另一侧的窗口处，见原本排在门口的官员们全都不见了，楼下的大门也关了起来，方才还喧闹的清斋，此时竟真的清净了起来。
    他快速在脑中思忖起来。
    “楼下的那些官员全部藏进了大堂里。他们有此反应，定然也是发现了后面兴庆宫门口的动静。来的人一定是他们所惧怕的。”
    “看来，今日别苑内的活动是秘而不宣的，至少楼下的那群全然不知。”
    倾城一点就通，恍然大悟道：“他们虽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思一定知道。”
    “所以他将地点选在了这里，绝非偶然。”
    “还有慕容昭……不行，咱们一定得想办法进去，我总觉得，这事与乔先生有关。”
    “阿姐说得没错！我也有同感。快想想办法！”清欢略带心虚地附和道。
    她虽不知道慕容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乔先生就在里面，何况现在阿昙也出现在这里。她生怕再迟疑一会，阿昙就成了慕容昭的牺牲品。
    正在他们焦急之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忽然出现，马车前面的灯笼上，赫然挂着“国公府”三个大字。
    与其他马车不同，国公府的马车没有接受检查，一路畅通无阻地便进了大门。
    黑色马车带金丝刺绣，红玉灯架坠着鎏金流苏，倾城知道这马车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马车。
    若国公府的马车不需要检查，那与他们同等级的马车自然也可以直接进门。
    紧接着，一架罕见的六驾马车低调驶来，且比其他马车都宽大了许多。
    三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震惊地相互看了看。
    倾城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道：“这是……太子殿下？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连太子都来了？”
    郭子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狡黠：“太子殿下既来了，也就是说，太子伴读定然不会缺席了？”
    “小世子！”倾城与清欢几乎异口同声。
    郭子维嘴角不禁上翘：“国公爷的马车不用检查，那小世子的马车自然也可以直接通行。这可能是我们能混进去唯一的机会了。”
    三人一拍即合，立刻便走下了楼梯。
    --
    沉香亭四周，平静的湖面上飘着几片睡莲叶子。
    湖面之下，几只肥硕的锦鲤顶着烈日在湖中一动不动，似是懒得游动一点。
    而湖水周围，昨日还没开几朵的花圃，突然在一夜之间便争先绽放开来，像是早就知道了今日的热闹，势必要惹人侧目。
    亭前的空地上，陆续而来的权臣与女眷分别恭敬地侧立两旁，数不清的婢女举着硕大的华盖站在贵人们身侧。
    烈日炎炎，但他们均华衣裹身，不敢有丝毫怠慢。
    沉香亭内，摆于正中的雕龙座椅还空着。
    半透明的屏风遮挡着一左一右两张软榻，一边绣着凤凰，一边绣着青鸾。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端坐其中。
    她拿起一只矮桌上的七彩琉璃茶盏交给了身旁的婢女，正色道：“听闻贵妃妹妹操持今日的盛典费了不少心思，事必躬亲，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喝上口水。”
    “真是让姐姐好生心疼。”
    “这是我从宫里特意带来的香露，是道堂里的晨露沁了蜜果酿的饮子，妹妹也尝尝！”
    婢女端着那茶盏用极快的小碎步走到了周贵妃的软榻前，用丝帕隔着那七彩琉璃盏，倒出了一些香露在周贵妃面前的茶盏里。
    “娘娘，请！”
    周贵妃瞧了眼那婢女手中奉为珍宝的茶盏，瞬间便明白了季皇后的用意。
    她浅笑着润了一口香露后，隔空福礼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姐姐这香露酿得讲究，甘甜爽口，隐约还带着些山里露水的清凉，不愧为上品。尤其是盛在这七彩琉璃盏内，更是格外风雅。”
    听了这话，季皇后立刻眼眉含笑，故作恣意道：“妹妹好眼力，这七彩琉璃盏是不久前西域使者刚贡上来的，只得了两枚，圣上一枚，本宫一枚。”
    “是本宫近日的心头好，就不便割爱了。”
    “若日后有多的，姐姐定然赏给妹妹。”

 第二百八十章 寒露水，恶过鬼

    周贵妃拿起茶盏在眼前又轻轻摇晃了一下，缓缓说道：“多谢姐姐惦念。”
    “琉璃虽名贵，但臣妾向来用对不用贵。”
    “甘露是天酒神浆，用铜盘取之、白玉杯盛之，更能衬其圣洁。妹妹今日走的匆忙，随手带的正巧是只羊脂白玉盏，正好盛了姐姐的饮子，真是天意。”
    周贵妃寥寥数语，便在众人面前把季皇后的外行点了个通透。还无意间显示了自己对宫内杯盏之多，随手一拿便是羊脂白玉，高下立判。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的脸色已经不太好，她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恨不得马上过去把周贵妃的嘴堵上。
    但周贵妃并不想就此打住，她用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心领神会，轻轻拍了两下手，两名宫人便抱着一雕花坛子走到了凤凰屏风旁。
    “姐姐，妹妹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宫内的东西全靠圣人赏赐。平日里也只有这些不要钱的爱好，刚好姐姐也开始摆弄茶饮了，那我便投姐姐所好，将我收集来的冰露献与姐姐，姐姐可莫要嫌弃。”
    季皇后扫了一眼婢女手里的坛子，见上面还挂着脏兮兮的土，满眼都盛着嫌弃。
    “多谢妹妹好意，只是……”她冷哼一声，“这是妹妹从哪挖出来的呀？”
    周贵妃眼含笑意，朱唇轻启：“这冰露是我去年与道人求的金秋上池水，是白露，冲泡茶水或做饮子都是最上乘的。我得了之后便命人封在坛子里，埋在了庭院中。前几日圣人刚赏赐了春茶，才起出来的。”
    “姐姐前些日子收集来的露水，是寒露。常言道‘白露水，救世人，寒露水，恶过鬼’。姐姐若再做饮子，就用我送您的这坛好了，别伤了身体。”
    季皇后闻言，气得脸都绿了，悻悻道：“没想到妹妹还懂这些，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客气了。”
    “收起来！”
    见季皇后吃了瘪，周贵妃得意极了。
    平日里季皇后没少仗着身份难为她，难得有机会让季皇后也难堪一次，她可不想就此打住。
    周贵妃轻笑了几声，故意高声说道：“姐姐，妹妹宫中的讲究还不止如此。因圣上喜欢茶饮，妹妹我还特意收集了冬雪、秋霜、山泉、梅雨和北疆的深井水，以石养之，清、轻、甘、冽、活都占全了。”
    “姐姐若需要，随时来取。”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捏着茶盏的手抖个不停，低声吐槽道：“谁问她了？”
    一旁的老嬷子见了立刻上前安慰：“娘娘，您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水再金贵难得也是水。”
    “别忘了她可是被天启点了名要禁锢在宫里的人。她闲在宫里无事可做，可不就把心思放在摆弄这些个无用之事上了。”
    “您就不同了，您是后宫之主，哪有闲工夫鼓捣这些水啊、茶啊的。”
    “说得也是。”
    季皇后经那老嬷子提醒，立刻缓和下来，笑着回道：“既然妹妹喜欢在庭院中埋存这些难得的水，本宫之后定会给妹妹再寻觅一处庭院大些的宫殿居住。”
    “毕竟妹妹现在没有诏令便只能在自己宫中活动，庭院大些也能多置些景观，解解闷。”
    季皇后正中要害。
    青鸾屏风后，周贵妃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
    她恨得牙痒痒，紧紧地捏着衣角，纤细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变得紫红，指节“咔咔”作响。
    好你个季淑兰，若不是你平白无故地弄出个什么天启，我又怎会被圣人禁足？
    周贵妃咬牙切齿，艰难地挤出了一抹尬笑，一字一顿道：“那我可就等着姐姐的赏赐了！”
    亭内两宫娘娘斗得你来我往，亭外的众人听得心焦，却只能假装听不见。
    众人穿着华服，顶着烈日，望眼欲穿。
    “圣人怎么还不来啊？”站在前排的路侍郎用胳膊肘轻戳了一下身旁的秦庆，“秦太傅，丹阳县主可有什么内幕没有？她有没有透露为何圣人要突然召咱们来这皇家别苑啊？”
    秦庆微微低垂着眼眸。
    回想起昨夜丹阳从国公府回来，便特意去了他房间撒泼，说今日太史局又要宣告新的星象，还请了怡春阁的舞姬助兴，再三警告他不许看慕容昭一眼，说到激动之处还不慎抓破了他的手背。
    “她哪有什么内幕，不知不知。”
    说罢，还将自己的右手背又往袖子里藏了藏。
    “连县主都不知情？！”路侍郎撇着嘴，“皇后和贵妃都来了，听闻今日太子骑射课都没去，从太子监出来就直接往这赶了。看来定然是大事。”
    “我昨夜就已焦躁难安，今日需得谨言慎行才是。”
    正在此时，门口的宫人突然高声通报道：“太子殿下驾到！季世子驾到！”
    亭外众人纷纷作揖道：“太子殿下万安！”
    在众人的目光下，一穿着紫袍缀金的清秀少年，带着一众随从身姿挺拔地浩荡而来。
    而他身侧跟着的便是穿着暗纹白袍的季之言，和扮成随从和婢女的郭子维、叶倾城和叶清欢。
    太子殿下与季之言直接走到了秦庆面前，纷纷行礼道：“学生问老师安！”
    秦庆面对两个得意门生，自然心中喜悦：“太子殿下、季世子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便一眼扫到了跟在季之言身后的叶倾城他们。
    秦庆惊得瞪圆了眼睛：“你们不是叶……”
    “见过秦太傅！”倾城、子维和清欢见被秦庆识破，只得抢先回了礼。
    秦庆吓得重重咳嗽了几声，不可置信地将季之言扯到了一旁：“季之言，你身为太子伴读，怎能将这种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
    “若是太子殿下因此出了意外，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季之言大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盯着秦庆淡定地说道：“老师，您常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倾城姑姑他们帮过我家，点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若视若无睹，岂不是枉读圣贤书了！”
    “再说，倾城姑姑他们是好人！家中也无人在朝为官，不涉党争，不涉权斗。只是进来看看热闹，有何不可？”

 第二百八十章 寒露水，恶过鬼

    周贵妃拿起茶盏在眼前又轻轻摇晃了一下，缓缓说道：“多谢姐姐惦念。”
    “琉璃虽名贵，但臣妾向来用对不用贵。”
    “甘露是天酒神浆，用铜盘取之、白玉杯盛之，更能衬其圣洁。妹妹今日走的匆忙，随手带的正巧是只羊脂白玉盏，正好盛了姐姐的饮子，真是天意。”
    周贵妃寥寥数语，便在众人面前把季皇后的外行点了个通透。还无意间显示了自己对宫内杯盏之多，随手一拿便是羊脂白玉，高下立判。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的脸色已经不太好，她直勾勾地盯着对面，恨不得马上过去把周贵妃的嘴堵上。
    但周贵妃并不想就此打住，她用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心领神会，轻轻拍了两下手，两名宫人便抱着一雕花坛子走到了凤凰屏风旁。
    “姐姐，妹妹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宫内的东西全靠圣人赏赐。平日里也只有这些不要钱的爱好，刚好姐姐也开始摆弄茶饮了，那我便投姐姐所好，将我收集来的冰露献与姐姐，姐姐可莫要嫌弃。”
    季皇后扫了一眼婢女手里的坛子，见上面还挂着脏兮兮的土，满眼都盛着嫌弃。
    “多谢妹妹好意，只是……”她冷哼一声，“这是妹妹从哪挖出来的呀？”
    周贵妃眼含笑意，朱唇轻启：“这冰露是我去年与道人求的金秋上池水，是白露，冲泡茶水或做饮子都是最上乘的。我得了之后便命人封在坛子里，埋在了庭院中。前几日圣人刚赏赐了春茶，才起出来的。”
    “姐姐前些日子收集来的露水，是寒露。常言道‘白露水，救世人，寒露水，恶过鬼’。姐姐若再做饮子，就用我送您的这坛好了，别伤了身体。”
    季皇后闻言，气得脸都绿了，悻悻道：“没想到妹妹还懂这些，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客气了。”
    “收起来！”
    见季皇后吃了瘪，周贵妃得意极了。
    平日里季皇后没少仗着身份难为她，难得有机会让季皇后也难堪一次，她可不想就此打住。
    周贵妃轻笑了几声，故意高声说道：“姐姐，妹妹宫中的讲究还不止如此。因圣上喜欢茶饮，妹妹我还特意收集了冬雪、秋霜、山泉、梅雨和北疆的深井水，以石养之，清、轻、甘、冽、活都占全了。”
    “姐姐若需要，随时来取。”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捏着茶盏的手抖个不停，低声吐槽道：“谁问她了？”
    一旁的老嬷子见了立刻上前安慰：“娘娘，您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水再金贵难得也是水。”
    “别忘了她可是被天启点了名要禁锢在宫里的人。她闲在宫里无事可做，可不就把心思放在摆弄这些个无用之事上了。”
    “您就不同了，您是后宫之主，哪有闲工夫鼓捣这些水啊、茶啊的。”
    “说得也是。”
    季皇后经那老嬷子提醒，立刻缓和下来，笑着回道：“既然妹妹喜欢在庭院中埋存这些难得的水，本宫之后定会给妹妹再寻觅一处庭院大些的宫殿居住。”
    “毕竟妹妹现在没有诏令便只能在自己宫中活动，庭院大些也能多置些景观，解解闷。”
    季皇后正中要害。
    青鸾屏风后，周贵妃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
    她恨得牙痒痒，紧紧地捏着衣角，纤细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变得紫红，指节“咔咔”作响。
    好你个季淑兰，若不是你平白无故地弄出个什么天启，我又怎会被圣人禁足？
    周贵妃咬牙切齿，艰难地挤出了一抹尬笑，一字一顿道：“那我可就等着姐姐的赏赐了！”
    亭内两宫娘娘斗得你来我往，亭外的众人听得心焦，却只能假装听不见。
    众人穿着华服，顶着烈日，望眼欲穿。
    “圣人怎么还不来啊？”站在前排的路侍郎用胳膊肘轻戳了一下身旁的秦庆，“秦太傅，丹阳县主可有什么内幕没有？她有没有透露为何圣人要突然召咱们来这皇家别苑啊？”
    秦庆微微低垂着眼眸。
    回想起昨夜丹阳从国公府回来，便特意去了他房间撒泼，说今日太史局又要宣告新的星象，还请了怡春阁的舞姬助兴，再三警告他不许看慕容昭一眼，说到激动之处还不慎抓破了他的手背。
    “她哪有什么内幕，不知不知。”
    说罢，还将自己的右手背又往袖子里藏了藏。
    “连县主都不知情？！”路侍郎撇着嘴，“皇后和贵妃都来了，听闻今日太子骑射课都没去，从太子监出来就直接往这赶了。看来定然是大事。”
    “我昨夜就已焦躁难安，今日需得谨言慎行才是。”
    正在此时，门口的宫人突然高声通报道：“太子殿下驾到！季世子驾到！”
    亭外众人纷纷作揖道：“太子殿下万安！”
    在众人的目光下，一穿着紫袍缀金的清秀少年，带着一众随从身姿挺拔地浩荡而来。
    而他身侧跟着的便是穿着暗纹白袍的季之言，和扮成随从和婢女的郭子维、叶倾城和叶清欢。
    太子殿下与季之言直接走到了秦庆面前，纷纷行礼道：“学生问老师安！”
    秦庆面对两个得意门生，自然心中喜悦：“太子殿下、季世子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便一眼扫到了跟在季之言身后的叶倾城他们。
    秦庆惊得瞪圆了眼睛：“你们不是叶……”
    “见过秦太傅！”倾城、子维和清欢见被秦庆识破，只得抢先回了礼。
    秦庆吓得重重咳嗽了几声，不可置信地将季之言扯到了一旁：“季之言，你身为太子伴读，怎能将这种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
    “若是太子殿下因此出了意外，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季之言大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盯着秦庆淡定地说道：“老师，您常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倾城姑姑他们帮过我家，点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若视若无睹，岂不是枉读圣贤书了！”
    “再说，倾城姑姑他们是好人！家中也无人在朝为官，不涉党争，不涉权斗。只是进来看看热闹，有何不可？”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唱妇随

    “看热闹……”
    秦庆看看一脸无辜的季之言，气得青一阵红一阵。
    季之言见状，立刻拱手道：“老师，太子殿下可还晒着呢，我们得进去了！”
    秦庆直接拦住了倾城他们，对季之言低声质问：“你还想带他们进去？”
    “里面都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岂是他们这种身份能进得的？”
    季之言摇晃起秦庆的手臂，眼中满是祈求：“老师~”
    秦庆瞪了眼倾城他们，叹气道：“他们可以留下。但只能呆在我这！”
    “多谢老师！”没有一丝迟疑，季之言怕秦庆后悔，立刻机灵地又对着他行了个拱手礼，堵死了他的后路。
    倾城三人相互对看了眼，也异口同声道：“多谢秦太傅！”
    秦庆冷着脸给季之言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半蹲下来叮嘱道：“之言，你能有今日的机遇并不容易，今日里面圣人与贵人均在，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辜负了你耶娘对你的筹谋。”
    季之言乖巧地点点头：“多谢老师！”
    “去！”
    说罢，他还是一副孩童样子，几步便跳到了太子的华盖之下，随太子一起走进了沉香亭。
    他们走后，秦庆没好气地走到了倾城他们身旁：“你们利用之言的单纯和对你们的信任混进来，什么目的？”
    郭子维俯首道：“秦太傅，我们为寻求一失踪友人的下落而来，来之前并不知圣人今日会到此，绝无破坏之意。”
    “失踪友人？”秦庆疑惑着追问。
    想到水木堂的内情，可能与宫中贵人有关，三人都不想此时就透露太多。
    倾城灵机一动，缓缓上前道：“没错，秦太傅，我们怀疑失踪的友人与慕容昭有关，才追着她而来。却没料到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可以在圣人面前表演了。”
    秦庆闻言，如鲠在喉，只得别过脸去，威胁道：“无论你们是何原因，都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事关圣人与贵人的安全，还有之言的前途，若你们惹出了祸端，我绝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
    “好的，太傅大人！”
    正如倾城所料，听到“慕容昭”的名字，秦庆果然瞬间便没有心情多问了。
    得逞的她与子维和清欢一起站到了秦庆身后。
    他们四处张望着，却始终不见慕容昭的身影。
    正在此时，一众宫人整齐地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硕大精美的正黄色华盖，华盖下垂着半透明的淡紫色纱幔，看不见里面。
    没有通报，也没有声响。
    站在亭外的众人却都默契地整理起衣衫，齐齐地跪拜在地。
    秦庆侧过头来，低声提醒着倾城他们：“还愣着干什么呢？快跪下！”
    这阵仗，想必只有圣人了。
    三人惊慌地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也跪拜了起来。
    倾城微微抬起眼眸，想在夹缝中看看里面的情况。只见那正黄华盖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
    而距离他们较近的这位，虽看不到正脸，但从身型和气质上看，总让她觉得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疑惑之时。
    “是徐少卿。”
    郭子维轻飘飘的一句便解开了她的困惑。
    倾城再次努力回忆了下，没错，的确是阿宁她爹爹。
    清欢不解问道：“如此多的众臣都跪在亭外，徐少卿为何会跟在圣人身后啊？”
    “徐少卿一旁的那官员手里捧着个匣子，看来今日的盛典，一定与太史局有关。宫人们没有备祭祀用品，今日也不是什么神佛重日，那定然是与星象预言有关了。”
    “别说话！”秦庆听到了三人的议论，不悦地回头呵斥道。
    三人自知理亏，齐齐地向秦庆比了个“嘘”的手势后，便满怀歉意地闭上了嘴。
    沉香亭前，二十几阶台阶在阳光下像被撒上了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那金色华盖一摇一晃地走在正中央，两侧是虔诚朝拜的群臣与家眷。
    沉香亭门口，用硕大芭蕉扇遮挡着面容的季皇后与周贵妃一左一右地端立，太子与季之言乖巧地站在季皇后身侧，静候圣驾。
    整个别苑，数不清的宫人从上到下跪了一地，全场肃穆而庄重。
    那黄色华盖终于在最顶端站定。
    一名宫人扬着拂尘大吼道：“嘉月二十，兴庆宫沉香亭，庆春求贵雨，佑我大唐风调雨顺！”
    “给圣人请安，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空灵而有力，好似能穿透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最后一声回响在空气中消失，所有人均齐齐地叩首道：“佑我大唐风调雨顺！圣人万安，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给太子殿下请安！”
    一声声回响响彻整个庭院，倾城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心中油然而生的是说不清的恐惧，她突然对皇权的威严有了切身的实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众卿平身！”
    圣人淡淡地一句，他身边的宫人便一人传一人地重复着这句“平身”，直到所有跪拜之人都起了身。
    众人盯着高处的那金色华盖，只见两名宫人轻巧地撩起两侧的纱幔，圣人才缓缓走进了沉香亭。
    “赐座！”
    那宫人一声命下，四周的宫人们便快步拿着许多矮桌和蒲团走上前来，众人才终于入了座。
    紧接着，圣人一个眼神，徐少卿便与另一名紫衣官员一起走到了堂前。
    两人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季国公高声打断。
    “徐少卿，且慢！”
    季国公威风凌凌地走上前，俯首作揖道：“听闻圣人要在此举办求雨盛典，微臣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特意准备了京师最近新兴的西域舞蹈，请的是长安最好的舞姬，怡春阁的花魁慕容娘子。”
    “在仪式之前，微臣提议，请圣人与众臣一同先欣赏一番。”
    “哦？”圣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转过身去看着季皇后笑眯眯道：“皇后真是有心了！”
    季皇后笑得含蓄：“难得出宫一次，宫里的御前舞姬看多了，本宫也想瞧瞧这民间流行的样式。圣人最爱与民同乐，本宫作为您的妻子，自然也要夫唱妇随。”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唱妇随

    “看热闹……”
    秦庆看看一脸无辜的季之言，气得青一阵红一阵。
    季之言见状，立刻拱手道：“老师，太子殿下可还晒着呢，我们得进去了！”
    秦庆直接拦住了倾城他们，对季之言低声质问：“你还想带他们进去？”
    “里面都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岂是他们这种身份能进得的？”
    季之言摇晃起秦庆的手臂，眼中满是祈求：“老师~”
    秦庆瞪了眼倾城他们，叹气道：“他们可以留下。但只能呆在我这！”
    “多谢老师！”没有一丝迟疑，季之言怕秦庆后悔，立刻机灵地又对着他行了个拱手礼，堵死了他的后路。
    倾城三人相互对看了眼，也异口同声道：“多谢秦太傅！”
    秦庆冷着脸给季之言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半蹲下来叮嘱道：“之言，你能有今日的机遇并不容易，今日里面圣人与贵人均在，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辜负了你耶娘对你的筹谋。”
    季之言乖巧地点点头：“多谢老师！”
    “去！”
    说罢，他还是一副孩童样子，几步便跳到了太子的华盖之下，随太子一起走进了沉香亭。
    他们走后，秦庆没好气地走到了倾城他们身旁：“你们利用之言的单纯和对你们的信任混进来，什么目的？”
    郭子维俯首道：“秦太傅，我们为寻求一失踪友人的下落而来，来之前并不知圣人今日会到此，绝无破坏之意。”
    “失踪友人？”秦庆疑惑着追问。
    想到水木堂的内情，可能与宫中贵人有关，三人都不想此时就透露太多。
    倾城灵机一动，缓缓上前道：“没错，秦太傅，我们怀疑失踪的友人与慕容昭有关，才追着她而来。却没料到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可以在圣人面前表演了。”
    秦庆闻言，如鲠在喉，只得别过脸去，威胁道：“无论你们是何原因，都不能离开我身边半步！事关圣人与贵人的安全，还有之言的前途，若你们惹出了祸端，我绝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
    “好的，太傅大人！”
    正如倾城所料，听到“慕容昭”的名字，秦庆果然瞬间便没有心情多问了。
    得逞的她与子维和清欢一起站到了秦庆身后。
    他们四处张望着，却始终不见慕容昭的身影。
    正在此时，一众宫人整齐地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硕大精美的正黄色华盖，华盖下垂着半透明的淡紫色纱幔，看不见里面。
    没有通报，也没有声响。
    站在亭外的众人却都默契地整理起衣衫，齐齐地跪拜在地。
    秦庆侧过头来，低声提醒着倾城他们：“还愣着干什么呢？快跪下！”
    这阵仗，想必只有圣人了。
    三人惊慌地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也跪拜了起来。
    倾城微微抬起眼眸，想在夹缝中看看里面的情况。只见那正黄华盖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
    而距离他们较近的这位，虽看不到正脸，但从身型和气质上看，总让她觉得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疑惑之时。
    “是徐少卿。”
    郭子维轻飘飘的一句便解开了她的困惑。
    倾城再次努力回忆了下，没错，的确是阿宁她爹爹。
    清欢不解问道：“如此多的众臣都跪在亭外，徐少卿为何会跟在圣人身后啊？”
    “徐少卿一旁的那官员手里捧着个匣子，看来今日的盛典，一定与太史局有关。宫人们没有备祭祀用品，今日也不是什么神佛重日，那定然是与星象预言有关了。”
    “别说话！”秦庆听到了三人的议论，不悦地回头呵斥道。
    三人自知理亏，齐齐地向秦庆比了个“嘘”的手势后，便满怀歉意地闭上了嘴。
    沉香亭前，二十几阶台阶在阳光下像被撒上了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那金色华盖一摇一晃地走在正中央，两侧是虔诚朝拜的群臣与家眷。
    沉香亭门口，用硕大芭蕉扇遮挡着面容的季皇后与周贵妃一左一右地端立，太子与季之言乖巧地站在季皇后身侧，静候圣驾。
    整个别苑，数不清的宫人从上到下跪了一地，全场肃穆而庄重。
    那黄色华盖终于在最顶端站定。
    一名宫人扬着拂尘大吼道：“嘉月二十，兴庆宫沉香亭，庆春求贵雨，佑我大唐风调雨顺！”
    “给圣人请安，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空灵而有力，好似能穿透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最后一声回响在空气中消失，所有人均齐齐地叩首道：“佑我大唐风调雨顺！圣人万安，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给太子殿下请安！”
    一声声回响响彻整个庭院，倾城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心中油然而生的是说不清的恐惧，她突然对皇权的威严有了切身的实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众卿平身！”
    圣人淡淡地一句，他身边的宫人便一人传一人地重复着这句“平身”，直到所有跪拜之人都起了身。
    众人盯着高处的那金色华盖，只见两名宫人轻巧地撩起两侧的纱幔，圣人才缓缓走进了沉香亭。
    “赐座！”
    那宫人一声命下，四周的宫人们便快步拿着许多矮桌和蒲团走上前来，众人才终于入了座。
    紧接着，圣人一个眼神，徐少卿便与另一名紫衣官员一起走到了堂前。
    两人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季国公高声打断。
    “徐少卿，且慢！”
    季国公威风凌凌地走上前，俯首作揖道：“听闻圣人要在此举办求雨盛典，微臣奉了皇后娘娘之命，特意准备了京师最近新兴的西域舞蹈，请的是长安最好的舞姬，怡春阁的花魁慕容娘子。”
    “在仪式之前，微臣提议，请圣人与众臣一同先欣赏一番。”
    “哦？”圣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转过身去看着季皇后笑眯眯道：“皇后真是有心了！”
    季皇后笑得含蓄：“难得出宫一次，宫里的御前舞姬看多了，本宫也想瞧瞧这民间流行的样式。圣人最爱与民同乐，本宫作为您的妻子，自然也要夫唱妇随。”

 第二百八十二章 舞姬

    “好一个夫唱妇随！”皇上捋了捋八字胡，畅快地拍了下大腿，转身看向了站在堂前的季国公，“要说选歌舞，季淮排第二，恐怕全长安都无人敢争第一了！”
    “皇后把这事交给你，真是慧眼如炬啊。”
    圣人摆明了明夸暗贬。
    听了这话，在场众臣全都暗自偷笑起来。
    而此时的陈淑就像个貌美的花瓶，带着浅笑端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季淮的荒唐是出了名的，全京师都知道他是个流连享乐的主儿。皇后娘娘虽是他堂姐，但除了这些玩乐之事，也不敢轻易对他委以重任。
    可他却是天生的命好，前有爵位直接继承，后有京师第一贤妻陈淑，如今府上又冒出个聪慧过人的季明熙，破天荒成了钦点的太子伴读。
    纵使季淮仍流连风尘，自然也跟着小世子沾了光，近几月连参他的奏折都少了许多。
    人人都觉得季淮被圣上打趣，境遇尴尬。
    但季淮早已习惯了这种调侃，面不改色不说，仍站得松弛，笑得潇洒。
    “多谢圣人夸赞！”他淡然一句便挡住了众人的不怀好意。
    一旁的倾城轻声感叹道：“这两口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强，面对如此多的鄙夷，却还能泰然自若。”
    “不但有默契，经历了是上次的事后，他们如今才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小世子一致对外。”郭子维轻笑道。
    倾城不解道：“此话怎讲？若真是一心一意，季国公怎会还在外面看什么时兴的歌舞？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
    话音刚落，秦庆的眼神警告又如约而至。
    距离他最近的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一时失言。”
    “这你就不懂了，国公府不比其他侯爵，天生便是皇后娘娘的人。小世子如今是太子伴读，那些想要对付太子殿下的人，自然会从他身上找破绽。”
    “季国公若是个精明能干的，忌惮国公府的人就更多了，届时站在台前的小世子免不了成了出头鸟。”
    “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小世子虽天资聪颖，但季国公上不了台面，他也就成不了气候，不值得一斗。”
    郭子维一番话刚说完，秦庆再次皱着眉转过身来：“路侍郎还在此呢！你们几个就敢议论起侯爵了？要不要再给你们点干果啊！”
    “唉，秦太傅，你何必生这个气呢！”路侍郎笑呵呵地摆手道，“我倒觉得你这几个家仆看得很是通透！”
    说罢，他还真的取了盘干果递给了他们。
    三人不自然地接过了干果，尴尬地笑了笑，齐齐道：“多谢路侍郎。”
    台子上。
    季皇后打破尴尬，催促道：“季淮，让她们快些开始！别耽误了圣上的正事。”
    “是，娘娘。”
    季皇后温婉端庄，圣上欣慰地对她笑了笑，似是十分满意。
    她向来是个聪明的，虽私下里大小姐脾气不断，但在人前从来都是人淡如菊地出现。待季淮也如寻常的官员一般，不偏袒也不纵容，因此在众臣间风评尚好。
    另一边的周贵妃看着季家姐弟俩默契的表演，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嘀咕道：“一个比一个能演！”
    季淮恣意地拍了两下掌心，一群舞姬便利落地登了场。
    台上。
    众舞姬甩着长长的水袖，身上穿着用贝壳缝制的衣裙，在阳光下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活像一条条俏丽的人鱼。
    随着鼓点，舞姬们如波浪一般，一层层弯下腰，露出了站在最里面的慕容。
    她用轻纱掩面，腰间还坠着个精巧的腰鼓，楚腰蛴领。
    怡春阁声名在外，尤其是慕容，平日里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
    她一出现，在场众臣均不自觉地抻长了脖子，都想要一睹芳容。
    除了已经别过脸去的秦庆。
    倾城见秦庆一幅窘迫难安的样子，一时报复心起，拿了只蒲扇便贱兮兮地凑了过去：“太傅大人怎么热成了这样！我给您扇扇！”
    郭子维与清欢见状，均偷偷地乐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路侍郎指着慕容的方向说道：“出尘如仙，舞态生风，真是不错！与宫里那一板一眼的舞蹈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着，他突然凑到了秦庆身旁：“秦庆，我都差点忘了，听闻你高中之前就住在怡春阁。”
    “不知这花魁娘子，你当年可曾见过？长得可美？”
    咳咳——
    秦庆被路侍郎的一番话，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秦庆，你怎么了？”路侍郎问得一脸真诚。
    倾城只好帮秦庆挡在中间：“路侍郎，我家大人不胜酒力，容他缓缓。”
    “您抓紧时间多看看舞，一会那慕容娘子可就下去了。”
    “好。”路侍郎半信半疑地扭回了头，“刚开局就醉了！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呀！”
    就在此时，台上的慕容轻敲起了腰鼓，发出有力的鼓点，惹得众人一阵欢呼。
    秦庆终于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激动地“腾”地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的慕容，一言不发。
    一旁的倾城不由得愣住了，一边用蒲扇遮脸，一边伸手想把秦庆拽回来，低声提醒道：“太傅大人！您此举……太过招摇了！快坐下！”
    无奈秦庆却像失了神一般，完全不为所动。
    郭子维看出了蹊跷，连忙走上前帮倾城控制住了秦庆：“大人，您喝多了，我扶您到一旁吹吹风~”
    说罢，两人架着秦庆便到了角落里，清欢也悄悄跟了过来。
    郭子维皱着眉头：“秦太傅，可有何不妥?”
    秦庆一脸担忧地盯着郭子维，又望向了台上的慕容昭。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道：“那台上的女子，不是她。”
    听了这话，三人同时开始不安。
    倾城不解道：“怎么可能？我们方才在清斋明明看到了慕容，她定然已经进来了。若此时台上的不是慕容，那会是谁呢？慕容不在这里，又会在哪？”
    倾城的话点醒了一旁的清欢。
    她望着那台上的女子，暗暗捏紧了手心，不好的预感猛然涌上了心头。
    杨柳细腰、轻纱掩面、湖蓝衣衫……
    她早该想到的，那不是慕容，而是阿昙！

 第二百八十二章 舞姬

    “好一个夫唱妇随！”皇上捋了捋八字胡，畅快地拍了下大腿，转身看向了站在堂前的季国公，“要说选歌舞，季淮排第二，恐怕全长安都无人敢争第一了！”
    “皇后把这事交给你，真是慧眼如炬啊。”
    圣人摆明了明夸暗贬。
    听了这话，在场众臣全都暗自偷笑起来。
    而此时的陈淑就像个貌美的花瓶，带着浅笑端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季淮的荒唐是出了名的，全京师都知道他是个流连享乐的主儿。皇后娘娘虽是他堂姐，但除了这些玩乐之事，也不敢轻易对他委以重任。
    可他却是天生的命好，前有爵位直接继承，后有京师第一贤妻陈淑，如今府上又冒出个聪慧过人的季明熙，破天荒成了钦点的太子伴读。
    纵使季淮仍流连风尘，自然也跟着小世子沾了光，近几月连参他的奏折都少了许多。
    人人都觉得季淮被圣上打趣，境遇尴尬。
    但季淮早已习惯了这种调侃，面不改色不说，仍站得松弛，笑得潇洒。
    “多谢圣人夸赞！”他淡然一句便挡住了众人的不怀好意。
    一旁的倾城轻声感叹道：“这两口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强，面对如此多的鄙夷，却还能泰然自若。”
    “不但有默契，经历了是上次的事后，他们如今才是真的一心一意，为了小世子一致对外。”郭子维轻笑道。
    倾城不解道：“此话怎讲？若真是一心一意，季国公怎会还在外面看什么时兴的歌舞？我看他是狗改不了吃屎！”
    话音刚落，秦庆的眼神警告又如约而至。
    距离他最近的清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一时失言。”
    “这你就不懂了，国公府不比其他侯爵，天生便是皇后娘娘的人。小世子如今是太子伴读，那些想要对付太子殿下的人，自然会从他身上找破绽。”
    “季国公若是个精明能干的，忌惮国公府的人就更多了，届时站在台前的小世子免不了成了出头鸟。”
    “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小世子虽天资聪颖，但季国公上不了台面，他也就成不了气候，不值得一斗。”
    郭子维一番话刚说完，秦庆再次皱着眉转过身来：“路侍郎还在此呢！你们几个就敢议论起侯爵了？要不要再给你们点干果啊！”
    “唉，秦太傅，你何必生这个气呢！”路侍郎笑呵呵地摆手道，“我倒觉得你这几个家仆看得很是通透！”
    说罢，他还真的取了盘干果递给了他们。
    三人不自然地接过了干果，尴尬地笑了笑，齐齐道：“多谢路侍郎。”
    台子上。
    季皇后打破尴尬，催促道：“季淮，让她们快些开始！别耽误了圣上的正事。”
    “是，娘娘。”
    季皇后温婉端庄，圣上欣慰地对她笑了笑，似是十分满意。
    她向来是个聪明的，虽私下里大小姐脾气不断，但在人前从来都是人淡如菊地出现。待季淮也如寻常的官员一般，不偏袒也不纵容，因此在众臣间风评尚好。
    另一边的周贵妃看着季家姐弟俩默契的表演，气不打一处来，小声嘀咕道：“一个比一个能演！”
    季淮恣意地拍了两下掌心，一群舞姬便利落地登了场。
    台上。
    众舞姬甩着长长的水袖，身上穿着用贝壳缝制的衣裙，在阳光下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活像一条条俏丽的人鱼。
    随着鼓点，舞姬们如波浪一般，一层层弯下腰，露出了站在最里面的慕容。
    她用轻纱掩面，腰间还坠着个精巧的腰鼓，楚腰蛴领。
    怡春阁声名在外，尤其是慕容，平日里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的。
    她一出现，在场众臣均不自觉地抻长了脖子，都想要一睹芳容。
    除了已经别过脸去的秦庆。
    倾城见秦庆一幅窘迫难安的样子，一时报复心起，拿了只蒲扇便贱兮兮地凑了过去：“太傅大人怎么热成了这样！我给您扇扇！”
    郭子维与清欢见状，均偷偷地乐了起来。
    不明所以的路侍郎指着慕容的方向说道：“出尘如仙，舞态生风，真是不错！与宫里那一板一眼的舞蹈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着，他突然凑到了秦庆身旁：“秦庆，我都差点忘了，听闻你高中之前就住在怡春阁。”
    “不知这花魁娘子，你当年可曾见过？长得可美？”
    咳咳——
    秦庆被路侍郎的一番话，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秦庆，你怎么了？”路侍郎问得一脸真诚。
    倾城只好帮秦庆挡在中间：“路侍郎，我家大人不胜酒力，容他缓缓。”
    “您抓紧时间多看看舞，一会那慕容娘子可就下去了。”
    “好。”路侍郎半信半疑地扭回了头，“刚开局就醉了！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呀！”
    就在此时，台上的慕容轻敲起了腰鼓，发出有力的鼓点，惹得众人一阵欢呼。
    秦庆终于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激动地“腾”地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的慕容，一言不发。
    一旁的倾城不由得愣住了，一边用蒲扇遮脸，一边伸手想把秦庆拽回来，低声提醒道：“太傅大人！您此举……太过招摇了！快坐下！”
    无奈秦庆却像失了神一般，完全不为所动。
    郭子维看出了蹊跷，连忙走上前帮倾城控制住了秦庆：“大人，您喝多了，我扶您到一旁吹吹风~”
    说罢，两人架着秦庆便到了角落里，清欢也悄悄跟了过来。
    郭子维皱着眉头：“秦太傅，可有何不妥?”
    秦庆一脸担忧地盯着郭子维，又望向了台上的慕容昭。
    片刻后，他一字一顿道：“那台上的女子，不是她。”
    听了这话，三人同时开始不安。
    倾城不解道：“怎么可能？我们方才在清斋明明看到了慕容，她定然已经进来了。若此时台上的不是慕容，那会是谁呢？慕容不在这里，又会在哪？”
    倾城的话点醒了一旁的清欢。
    她望着那台上的女子，暗暗捏紧了手心，不好的预感猛然涌上了心头。
    杨柳细腰、轻纱掩面、湖蓝衣衫……
    她早该想到的，那不是慕容，而是阿昙！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启

    秦庆扫视着现场试图找出慕容昭：“这个疯女人，又想要做什么！我去后面看看！”
    “你们三个在此别动，若我回来发现你们不在了，格杀勿论！”
    说罢，便匆匆跑走了。
    “秦太傅！你冷静……”
    可倾城话还没有说完，秦庆就已经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舞台上，“慕容”的舞姿千娇百媚，她一边敲打着腰上的鼓，一边快速的旋转，头上的花瓣不停地飘落下来，鸾回凤翥。
    “慕容”的舞渐入佳境，一旁的亲王、官员们脸上的神色却悄然有了变化，个个憋着笑，另有深意。
    三人不明所以，故而悄悄凑近。
    “这慕容花魁正在跳的就是腰鼓胡旋舞。”前面的老亲王笑呵呵地说道，“听闻当年周贵妃就是靠着这舞，一下便俘获了圣上的倾心。”
    “这舞也没什么特别的呀，这花魁虽美，但她也不过是比别人转的快些嘛。”
    “你懂什么！”那老亲王忽然压低了声音，“虽然这舞姬跳得与贵妃娘娘大差不差，但当年周贵妃扔的可不是花瓣。”
    一旁的官员将脸凑了过去，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老亲王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猥琐地拍了拍那官员的肩膀：“你想想，那跳着舞，从身上扔出来的还能有什么……”
    “哦~”一旁的官员挠着脑袋恍然大悟，“听闻贵妃虽被禁了足，却仍仗着盛宠在宫中作威作福，圣人因为愧疚，还破例封了她女儿为公主。”
    “季国公这波安排，难不成是为了给他家姐出气，故意……”
    “欸！”那老亲王厉声打断了官员，“不可多言，不可多言啊！咱们赏舞便好！”
    说罢，两人便默契地相视一笑，继续看起了舞蹈。
    他们身后的三人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季国公突然安排了这舞蹈，原来是借这舞蹈揭周贵妃的不堪往事。
    季皇后看似端庄，却是心思深沉，诛心于无形。
    倾城望着大堂的方向，若有所思。
    难道李思口中的主上，是她……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爽快地喝了一盏酒，心情畅快。
    又装作无意地挑起话头：“这民间的舞姬虽好，却还是欠了些火候。”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笑着望向了对面：“要我说，当年妹妹的舞姿可是无人能敌。眼前这个，真是不及妹妹万分之一！”
    圣上笑得开怀，顺着皇后的话说道：“那是自然，馨儿风情万种，岂是这些黄毛小丫头能比的！”
    青鸾屏风后。
    周贵妃早就黑了脸，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丝媚笑：“圣人谬赞！我不及姐姐腹有诗书，也就只能勉强伸伸胳膊腿了。”
    “如今年岁已长，哪还有人家跳得出色啊！”
    说罢，周贵妃瞬间便收回了笑容，气得鼻尖都红了，拿起茶盏一连喝了好几盏冰露，仍不解燥热。
    她眼神阴冷地盯着对面屏风上的凤凰眼睛，暗自发狠道：“上次天启的事我还没和你们算账，这次不但故技重施，还搞起了这种小动作！”
    “就让你们姐弟俩再威风一会，日后有你们季家哭的时候！”
    台上。
    鼓点逐渐加快，舞姬们的旋转也开始随之加快，尤其站在中间的“慕容”，已经快到看不清身影。
    在场众人全都被她吸引，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此时，鼓点突然加重。
    咚咚咚——
    随着最后三声重击，舞姬们完成了最后的定格，四周的舞姬将水袖甩向了中间，漫天的花瓣从天而降。
    “慕容”抱着腿、埋头缩在她们中间，宛如鲜艳娇俏的花蕊。
    “好！”
    随着圣人中气十足的喝彩，众人也纷纷鼓起了掌。
    可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之时，站在徐少卿身旁的那官员忽然失声大叫起来。
    “火！火！起火了！”他一边大叫着，一边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大堂，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台阶。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手中捧着的匣子，此时正燃着猛烈的火焰，远远看去就像颗火球。
    啊——
    邻近的女眷和台上的舞姬纷纷尖叫起来。
    禁军闻声而来，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驻守在门口的几名金吾卫训练有素地夺过他手中的匣子，利落地解开自己的披风，每人扑了几下便将那匣子里的火熄灭。
    匣子被火烧得滚烫，金色的边角却没有被灰烬掩盖，仍映着刺眼的光。
    可匣子里面却冒出了浓烟，味道刺鼻难闻。
    那抱着匣子的官员头发散乱，惊魂未定。
    徐少卿快步奔了出来，望了眼那匣子，瞬间便瘫软在地，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全场肃静，人人惶恐不安。
    堂内。
    圣人起了身，对着门口呵斥道：“徐世良，你说！怎么回事！”
    徐少卿面如死灰，捧起那匣子跪爬进堂内，颤抖着声音回道：“回陛下。匣内的天启……天启……”
    季皇后也紧张起来，语气担忧地追问道：“天启怎么了？你快说啊！”
    徐少卿带着哭腔，悲痛万分：“天启，没了。”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哗然。
    季皇后不可置信地跳了起来，满腔怒火：“好好的匣子怎么会突然起了火呢？”
    季皇后大概是全场最不想看见天启起火的人，只因上次周贵妃就是因为太史局的天启被皇上禁了足。
    可不想，周贵妃就算被困在自己宫中，仍然有法子引得皇上接二连三地前往。
    所以，这次她便又想借着圣人初春求雨之际，再用天启打压周贵妃。
    季皇后看向对面，见周贵妃正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惊慌，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缓了缓，不怀好意地开了口：“妹妹，方才徐少卿他们就站在你那边，你可瞧见那匣子是怎么起了火么？”
    周贵妃挑起眉头，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轻声哭道：“姐姐这是何意？”
    “圣人明鉴，姐姐明鉴！”
    “方才馨儿只顾着欣赏台上曼妙的舞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皇上本就因为天启被烧心有不悦，周贵妃这一哭诉，便更加心烦了，直接将气撒在了质问她的季皇后身上。
    “你坐对面都没瞧见，你为难她作甚！”
    “你还有脸质问别人，若不是你与季淮安排的这什么舞蹈，天启都看完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天启

    秦庆扫视着现场试图找出慕容昭：“这个疯女人，又想要做什么！我去后面看看！”
    “你们三个在此别动，若我回来发现你们不在了，格杀勿论！”
    说罢，便匆匆跑走了。
    “秦太傅！你冷静……”
    可倾城话还没有说完，秦庆就已经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舞台上，“慕容”的舞姿千娇百媚，她一边敲打着腰上的鼓，一边快速的旋转，头上的花瓣不停地飘落下来，鸾回凤翥。
    “慕容”的舞渐入佳境，一旁的亲王、官员们脸上的神色却悄然有了变化，个个憋着笑，另有深意。
    三人不明所以，故而悄悄凑近。
    “这慕容花魁正在跳的就是腰鼓胡旋舞。”前面的老亲王笑呵呵地说道，“听闻当年周贵妃就是靠着这舞，一下便俘获了圣上的倾心。”
    “这舞也没什么特别的呀，这花魁虽美，但她也不过是比别人转的快些嘛。”
    “你懂什么！”那老亲王忽然压低了声音，“虽然这舞姬跳得与贵妃娘娘大差不差，但当年周贵妃扔的可不是花瓣。”
    一旁的官员将脸凑了过去，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老亲王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猥琐地拍了拍那官员的肩膀：“你想想，那跳着舞，从身上扔出来的还能有什么……”
    “哦~”一旁的官员挠着脑袋恍然大悟，“听闻贵妃虽被禁了足，却仍仗着盛宠在宫中作威作福，圣人因为愧疚，还破例封了她女儿为公主。”
    “季国公这波安排，难不成是为了给他家姐出气，故意……”
    “欸！”那老亲王厉声打断了官员，“不可多言，不可多言啊！咱们赏舞便好！”
    说罢，两人便默契地相视一笑，继续看起了舞蹈。
    他们身后的三人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季国公突然安排了这舞蹈，原来是借这舞蹈揭周贵妃的不堪往事。
    季皇后看似端庄，却是心思深沉，诛心于无形。
    倾城望着大堂的方向，若有所思。
    难道李思口中的主上，是她……
    凤凰屏风后，季皇后爽快地喝了一盏酒，心情畅快。
    又装作无意地挑起话头：“这民间的舞姬虽好，却还是欠了些火候。”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接笑着望向了对面：“要我说，当年妹妹的舞姿可是无人能敌。眼前这个，真是不及妹妹万分之一！”
    圣上笑得开怀，顺着皇后的话说道：“那是自然，馨儿风情万种，岂是这些黄毛小丫头能比的！”
    青鸾屏风后。
    周贵妃早就黑了脸，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丝媚笑：“圣人谬赞！我不及姐姐腹有诗书，也就只能勉强伸伸胳膊腿了。”
    “如今年岁已长，哪还有人家跳得出色啊！”
    说罢，周贵妃瞬间便收回了笑容，气得鼻尖都红了，拿起茶盏一连喝了好几盏冰露，仍不解燥热。
    她眼神阴冷地盯着对面屏风上的凤凰眼睛，暗自发狠道：“上次天启的事我还没和你们算账，这次不但故技重施，还搞起了这种小动作！”
    “就让你们姐弟俩再威风一会，日后有你们季家哭的时候！”
    台上。
    鼓点逐渐加快，舞姬们的旋转也开始随之加快，尤其站在中间的“慕容”，已经快到看不清身影。
    在场众人全都被她吸引，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此时，鼓点突然加重。
    咚咚咚——
    随着最后三声重击，舞姬们完成了最后的定格，四周的舞姬将水袖甩向了中间，漫天的花瓣从天而降。
    “慕容”抱着腿、埋头缩在她们中间，宛如鲜艳娇俏的花蕊。
    “好！”
    随着圣人中气十足的喝彩，众人也纷纷鼓起了掌。
    可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之时，站在徐少卿身旁的那官员忽然失声大叫起来。
    “火！火！起火了！”他一边大叫着，一边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大堂，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台阶。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手中捧着的匣子，此时正燃着猛烈的火焰，远远看去就像颗火球。
    啊——
    邻近的女眷和台上的舞姬纷纷尖叫起来。
    禁军闻声而来，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驻守在门口的几名金吾卫训练有素地夺过他手中的匣子，利落地解开自己的披风，每人扑了几下便将那匣子里的火熄灭。
    匣子被火烧得滚烫，金色的边角却没有被灰烬掩盖，仍映着刺眼的光。
    可匣子里面却冒出了浓烟，味道刺鼻难闻。
    那抱着匣子的官员头发散乱，惊魂未定。
    徐少卿快步奔了出来，望了眼那匣子，瞬间便瘫软在地，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全场肃静，人人惶恐不安。
    堂内。
    圣人起了身，对着门口呵斥道：“徐世良，你说！怎么回事！”
    徐少卿面如死灰，捧起那匣子跪爬进堂内，颤抖着声音回道：“回陛下。匣内的天启……天启……”
    季皇后也紧张起来，语气担忧地追问道：“天启怎么了？你快说啊！”
    徐少卿带着哭腔，悲痛万分：“天启，没了。”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哗然。
    季皇后不可置信地跳了起来，满腔怒火：“好好的匣子怎么会突然起了火呢？”
    季皇后大概是全场最不想看见天启起火的人，只因上次周贵妃就是因为太史局的天启被皇上禁了足。
    可不想，周贵妃就算被困在自己宫中，仍然有法子引得皇上接二连三地前往。
    所以，这次她便又想借着圣人初春求雨之际，再用天启打压周贵妃。
    季皇后看向对面，见周贵妃正面带微笑，没有一丝惊慌，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缓了缓，不怀好意地开了口：“妹妹，方才徐少卿他们就站在你那边，你可瞧见那匣子是怎么起了火么？”
    周贵妃挑起眉头，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轻声哭道：“姐姐这是何意？”
    “圣人明鉴，姐姐明鉴！”
    “方才馨儿只顾着欣赏台上曼妙的舞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皇上本就因为天启被烧心有不悦，周贵妃这一哭诉，便更加心烦了，直接将气撒在了质问她的季皇后身上。
    “你坐对面都没瞧见，你为难她作甚！”
    “你还有脸质问别人，若不是你与季淮安排的这什么舞蹈，天启都看完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画卷

    周贵妃听了这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悄悄翘起了嘴角。
    季皇后不服气还想追问。
    皇上却没了耐心：“本来这沉香亭修好了，又得了天启，是好事一件。现在倒好了！除了晦气就是晦气！”
    季皇后被皇上怼了一通，只得闭上了嘴，又窝囊又委屈。
    周贵妃则趁机装模做样地哭得更大声了些。
    谁知皇上转过身来，便指着她呵斥起来：“还有你！哭得孤头都大了！”
    “这次盛典都是你安排的，你去负责查清楚怎么回事！查清楚之前莫要再来烦孤！”
    周贵妃见自己也没讨到便宜，便也悻悻地噤了声。
    说罢，他甩了甩袖子便要走，可刚走出几步便又停了脚，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命令道：“把那些舞姬带回宫里去！”
    季皇后与周贵妃同时不悦地抬起了头
    季皇后眼中满是哀怨，小声吐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圣上您还有心情看舞姬跳舞。”
    “大胆！肤浅！”皇上轻咳了几声，抖抖袖子道，“天启被烧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便传了出去！”
    啊啊啊——
    就在此时，台上的那群舞姬突然大叫着四散开来。
    皇上迅速地拉过身旁的侍卫挡在自己身前，皱眉道：“又怎么了？快保护孤！”
    一队金吾卫迅速冲上前一探究竟，一队守在堂前，一队护在了贵胄桌前。
    带头的金吾卫将台上因惊恐而瘫软的舞姬们赶走，才终于露出了台中央的场景。
    只见方才舞姬们围着的“慕容”已然变成了一名穿着白衣，仙气飘然的男子。
    他脸上盖着块黑色的丝帕，手里紧紧抱着幅画卷，躺在台上一动不动。那男子的双手已焦黑腐坏，指节处隐约还透着白骨，脸上的那丝帕，平整得出奇，就像盖在一块平板上一样。
    而丝帕的四个边角处，正滴答滴答地滴着腐臭的血水，令人作呕。
    见这场景，在场众人均惊声尖叫起来。
    连站在最前面的金吾卫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
    叶倾城与郭子维远远地望着台上那抱着画的男子，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因那男子无论是身形、还是衣着，都与乔先生有七八分相似。
    “是，乔先生？”
    “不会的、不会的……”
    倾城不敢相信，想要走上前去看得更真切些。
    郭子维见她踉跄着走了两步，连忙拦住了已然站不稳的她。
    “倾城，圣人还在这，金吾卫围了好几圈，是不可能让我们靠近的。咱们再等等看，也许只是外形相似呢？”
    郭子维嘴上安慰着倾城，这话却连自己都不相信。只因那男子手中抱着画，若他没有猜错，那便是之前李思一直缠着乔先生画的那幅沉香亭的图。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串联在了一起。
    他眯着眼望向了亭内的季皇后与周贵妃。
    设局之人用心之险恶，野心之大已超出了想象。这是权力的游戏，到底，是谁？
    清欢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手心。
    怎么会这样……
    那日她偷听到慕容昭他们说乔先生藏在这里，却没料到，居然是将乔先生的尸体藏在这里。
    她眼中满是悔恨，霎那间被泪水浸湿。
    下一秒，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干涩反酸混杂着丝丝血腥味从喉咙处一起涌了上来。
    这感觉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
    此刻的她，只想将自己身体里的那些罪恶感全部赶出去。
    台上。
    走在最前面的金吾卫定了定神，走上前想要去揭开那男子脸上的丝帕。
    “慢着！莫要惊扰了圣驾！”季国公突然出声阻止，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尽快通知大理寺，让冯少卿把人拉走！”
    “是，国公爷！”
    皇上人生中第一次向季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季淮啊，孤总算见你做了件该做的事！”
    “回头孤重重有赏！”
    皇上正推着身前的侍卫准备遁逃。
    “圣上！您快看！那人手里抱着的那画，是不是亮了一下！”周贵妃忽然指着台上喊了一声。
    众人也随着贵妃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画又亮了一下。
    一时间，在场众人议论起来。
    难不成是天启用别的方式回来了？
    “来人，去把那画取下来，瞧瞧是什么东西在发光！”一旁的老亲王命令道。
    为首的金吾卫沉着脚步慢慢走近，走到那男子身边时，还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位郎君，得罪了！”
    说罢，他慢慢从那男子手中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还不快呈上去给圣人！”老亲王继续命令道。
    皇上的喉咙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下，皱着眉头指着季淮说道：“拿给孤作甚！给他！给他！”
    金吾卫双手持着那画卷，听话地跪在了季淮面前：“国公，请！”
    季淮撇撇嘴，沉沉地吐了口气，才将那画卷接了过来。
    他将脸别到一侧，缓缓地展开画卷。
    众人均屏着呼吸，盯着季淮手上的画卷，翘首以盼。全场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画卷终于展开，季淮鼓起勇气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得全身颤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画卷也随之掉落在地，半露半遮，只隐约能到那画卷一角上有枚红通通的印章。
    季国公的反应让人诧异。
    众人好奇地探着头，议论不停。
    季国公这是怎么了？
    “季淮，你怎么了？画上画了什么？”季皇后追问道。
    季淮跪在地上，齿间不住地打着颤栗，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恐惧。
    皇上不耐烦地指着季淮身旁的两名禁军：“你们俩去把那画展开，让孤瞧瞧。”
    季淮见两名禁军要去捡画，突然就慌了神，慌乱地叩首道：“圣上，使不得啊！这画来路不明，我看就此销毁罢！莫要污了您的眼！”
    说罢，他便哆嗦着向那画卷爬去，想要抢在两名禁军之前将那画拿到手。
    “把他拉走！”
    季淮此举不但没有打消皇上的念头，还反而让他愈加好奇起来。
    季淮被金吾卫架到了一旁。
    两名禁军一人持着画卷的一头，合力将那画卷在大堂内展开。
    下一秒，看清了那画卷内容的人，均惊恐万分地睁大了双眼。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画卷

    周贵妃听了这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悄悄翘起了嘴角。
    季皇后不服气还想追问。
    皇上却没了耐心：“本来这沉香亭修好了，又得了天启，是好事一件。现在倒好了！除了晦气就是晦气！”
    季皇后被皇上怼了一通，只得闭上了嘴，又窝囊又委屈。
    周贵妃则趁机装模做样地哭得更大声了些。
    谁知皇上转过身来，便指着她呵斥起来：“还有你！哭得孤头都大了！”
    “这次盛典都是你安排的，你去负责查清楚怎么回事！查清楚之前莫要再来烦孤！”
    周贵妃见自己也没讨到便宜，便也悻悻地噤了声。
    说罢，他甩了甩袖子便要走，可刚走出几步便又停了脚，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命令道：“把那些舞姬带回宫里去！”
    季皇后与周贵妃同时不悦地抬起了头
    季皇后眼中满是哀怨，小声吐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圣上您还有心情看舞姬跳舞。”
    “大胆！肤浅！”皇上轻咳了几声，抖抖袖子道，“天启被烧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便传了出去！”
    啊啊啊——
    就在此时，台上的那群舞姬突然大叫着四散开来。
    皇上迅速地拉过身旁的侍卫挡在自己身前，皱眉道：“又怎么了？快保护孤！”
    一队金吾卫迅速冲上前一探究竟，一队守在堂前，一队护在了贵胄桌前。
    带头的金吾卫将台上因惊恐而瘫软的舞姬们赶走，才终于露出了台中央的场景。
    只见方才舞姬们围着的“慕容”已然变成了一名穿着白衣，仙气飘然的男子。
    他脸上盖着块黑色的丝帕，手里紧紧抱着幅画卷，躺在台上一动不动。那男子的双手已焦黑腐坏，指节处隐约还透着白骨，脸上的那丝帕，平整得出奇，就像盖在一块平板上一样。
    而丝帕的四个边角处，正滴答滴答地滴着腐臭的血水，令人作呕。
    见这场景，在场众人均惊声尖叫起来。
    连站在最前面的金吾卫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
    叶倾城与郭子维远远地望着台上那抱着画的男子，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因那男子无论是身形、还是衣着，都与乔先生有七八分相似。
    “是，乔先生？”
    “不会的、不会的……”
    倾城不敢相信，想要走上前去看得更真切些。
    郭子维见她踉跄着走了两步，连忙拦住了已然站不稳的她。
    “倾城，圣人还在这，金吾卫围了好几圈，是不可能让我们靠近的。咱们再等等看，也许只是外形相似呢？”
    郭子维嘴上安慰着倾城，这话却连自己都不相信。只因那男子手中抱着画，若他没有猜错，那便是之前李思一直缠着乔先生画的那幅沉香亭的图。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串联在了一起。
    他眯着眼望向了亭内的季皇后与周贵妃。
    设局之人用心之险恶，野心之大已超出了想象。这是权力的游戏，到底，是谁？
    清欢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手心。
    怎么会这样……
    那日她偷听到慕容昭他们说乔先生藏在这里，却没料到，居然是将乔先生的尸体藏在这里。
    她眼中满是悔恨，霎那间被泪水浸湿。
    下一秒，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干涩反酸混杂着丝丝血腥味从喉咙处一起涌了上来。
    这感觉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生理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
    此刻的她，只想将自己身体里的那些罪恶感全部赶出去。
    台上。
    走在最前面的金吾卫定了定神，走上前想要去揭开那男子脸上的丝帕。
    “慢着！莫要惊扰了圣驾！”季国公突然出声阻止，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尽快通知大理寺，让冯少卿把人拉走！”
    “是，国公爷！”
    皇上人生中第一次向季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季淮啊，孤总算见你做了件该做的事！”
    “回头孤重重有赏！”
    皇上正推着身前的侍卫准备遁逃。
    “圣上！您快看！那人手里抱着的那画，是不是亮了一下！”周贵妃忽然指着台上喊了一声。
    众人也随着贵妃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画又亮了一下。
    一时间，在场众人议论起来。
    难不成是天启用别的方式回来了？
    “来人，去把那画取下来，瞧瞧是什么东西在发光！”一旁的老亲王命令道。
    为首的金吾卫沉着脚步慢慢走近，走到那男子身边时，还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位郎君，得罪了！”
    说罢，他慢慢从那男子手中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还不快呈上去给圣人！”老亲王继续命令道。
    皇上的喉咙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下，皱着眉头指着季淮说道：“拿给孤作甚！给他！给他！”
    金吾卫双手持着那画卷，听话地跪在了季淮面前：“国公，请！”
    季淮撇撇嘴，沉沉地吐了口气，才将那画卷接了过来。
    他将脸别到一侧，缓缓地展开画卷。
    众人均屏着呼吸，盯着季淮手上的画卷，翘首以盼。全场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画卷终于展开，季淮鼓起勇气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吓得全身颤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画卷也随之掉落在地，半露半遮，只隐约能到那画卷一角上有枚红通通的印章。
    季国公的反应让人诧异。
    众人好奇地探着头，议论不停。
    季国公这是怎么了？
    “季淮，你怎么了？画上画了什么？”季皇后追问道。
    季淮跪在地上，齿间不住地打着颤栗，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恐惧。
    皇上不耐烦地指着季淮身旁的两名禁军：“你们俩去把那画展开，让孤瞧瞧。”
    季淮见两名禁军要去捡画，突然就慌了神，慌乱地叩首道：“圣上，使不得啊！这画来路不明，我看就此销毁罢！莫要污了您的眼！”
    说罢，他便哆嗦着向那画卷爬去，想要抢在两名禁军之前将那画拿到手。
    “把他拉走！”
    季淮此举不但没有打消皇上的念头，还反而让他愈加好奇起来。
    季淮被金吾卫架到了一旁。
    两名禁军一人持着画卷的一头，合力将那画卷在大堂内展开。
    下一秒，看清了那画卷内容的人，均惊恐万分地睁大了双眼。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是谁

    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卷，猛然站直了身体。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的金吾卫，语气也变得严肃，面无表情地吐了句：“拿近些！”
    在场众人虽然看不到画，但全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言不发地齐齐地盯着大堂内的动静。
    皇上的目光从严肃变成愤怒，又慢慢变成冷漠。
    他走到那画前，一把将画夺了过去，自己提着画轴走到了季皇后身边，目光在那画与季皇后之间来回游移。
    此时，季皇后也看到了画上的内容，吓得“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圣上，请您明鉴！臣妾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季皇后这一跪，在场的群臣也全都跟着她跪了下去。
    皇上盯着季皇后真挚的眼眸，终于找回了理智，又变回了平日里柔和的样子。
    季皇后又看了眼那画作，指着画上说道：“圣人，您仔细瞧瞧那头冠，这头冠可不是只有臣妾能戴啊！”
    皇上闻言，又重新端详了一下那画上的女子。
    他气冲冲地又走到周贵妃身旁，与画作对比了一下。
    周贵妃虽不明其中含义，但也立刻跪了下去，眼中满是对未知的惊恐。
    “是你！这宝冠与我赐与你的那顶，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皇上似是认定了什么，抬起脚便狠狠地踢在了周贵妃身上，毫不留情。
    “娘娘！”
    周贵妃被婢女扶起，迷茫地连连叩首：“圣人您在说什么啊？臣妾听不懂！”
    “你自己看！”
    说罢，他便将那画作愤怒地扔到了周贵妃身上。
    周贵妃狼狈地捡起那画，只一眼便吓得脸色煞白。
    她跪爬到皇上脚边，紧紧扯着皇上的衣角哀求道：“圣上！圣上！臣妾冤枉啊！若这画是臣妾找人作的，怎会画一顶如此明显的发冠呢！”
    “这画一定有问题！一定是有心之人想要陷害臣妾啊！”
    皇上思忖片刻，又气冲冲地对着外面大吼道：“秦庆！秦庆何在？速来验画！”
    倾城和子维闻言，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秦太傅方才出去找慕容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场其他人见久久无人应声，也开始左顾右盼。
    眼看皇上就要暴怒。
    一旁早已被焦尸吓得不能呼吸的路侍郎，忽然“腾”地起了身，咬牙道：“秦庆！就算你欠我的！”
    说罢，他闭着眼便冲了出去。
    路侍郎跌跌撞撞地跪在台前，大声回道：“陛下，秦庆他……他方才喝了酒，突觉身体不适，早已下去休息了。微臣对画作也略懂一二，不如就由微臣来验看此画！”
    皇上眯着眼使劲儿瞧了瞧说话之人：“路宗浩！”
    “正是微臣！”
    “没想到你也懂画，以前孤倒不曾听你提起过。上来！”
    “是！”
    路侍郎长长地吐了口气，便连滚带爬地起了身。
    他脸上像刚被泼了水一般，大汗淋漓。衣衫也紧紧地贴在身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抬起手想要拂去些汗水，抬起的手却不听使唤，哆嗦了许久都未碰到自己的鬓角。
    一旁的群臣见状，都纷纷说起了风凉话。
    路侍郎平日里胆子那么小，为了上位居然连这种风头都要出！
    吓成这样还能验画么？
    ……
    下面的议论声越大，路侍郎就越紧张。
    正在此时，一双大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着侧过身去，居然是郭子维！
    郭子维作揖道：“路侍郎，平日您在府上鉴赏古画教了我不少，今日不如就由子维代劳！”
    路侍郎盯着眼前的郭子维，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心中对郭子维十分感激，但他与郭子维并不相熟，自然也不知他的底细。若郭子维是个危险人物，他不就等于给了歹人接近圣驾的机会了么！
    届时，他便是忠心耿耿也难逃干系。
    可若是不接受郭子维的好意，他自己对画作又实在不太精通，以方才圣人与两位娘娘的反应来看，此画关系重大。
    若一会他在堂前露了怯，或是验错了结果，后果恐怕难以承担，最差也得落个欺君之罪。
    这横竖都是死，该如何是好啊！
    路侍郎左右为难，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
    “原来子维也来了！”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国公夫人陈淑突然开了口。
    她优雅地挽着裙裾，缓缓走到了两人身边。
    “路侍郎，此前子维在西市曾帮我挑选过画作，若不是他，我就买到了旁人的仿作了。原来子维是您府上的家仆呀，路侍郎府上真是卧虎藏龙。”
    “是啊，侍郎！”叶倾城也趁机走了过去，在路侍郎耳边小声嘀咕道，“路侍郎，相信我们，我们不会害你的。”
    说罢，她便强行扶走了路侍郎，高声对众人解释：“我家侍郎大人方才与秦太傅喝了同一壶冰酒，这湿寒最是难解！才出了这么多的虚汗。”
    “验画的事，就请子维代劳！”
    有了陈淑作保，路侍郎也算是终于放下心来，扭过头对子维恭敬地一拜：“有劳！”
    郭子维谢过陈淑，便走进了大堂，恭敬地跪拜下去：“拜见圣人、拜见各位殿下！”
    而后，默默地将双手举过头顶。
    “给他！”
    “你给孤好好验验，这画到底是出自无道子之手，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以假乱真！”
    皇上一个眼神，身旁的禁军便将那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上。
    郭子维慢慢推开了那画卷，着实被画上的内容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画上画的正是沉香亭，场景与现下无异。
    画上画着两个人，一位龙袍加身，龙袍上刺着日月山河，与此时圣人身上穿着的明显不同。头上没有戴着冠冕，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幞头，从幞头的样式上可以看出该男子年纪尚轻。
    画上另一位是名女子，穿着华贵的衣袍，头上戴着只有贵妃以上才能佩戴的珍珠宝冠。
    右手边，无道子红色的印章格外显眼。
    而这画最歹毒之处，就在于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画脸！
    却又画了种种细节，暗戳戳地指明着两人的身份。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是谁

    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卷，猛然站直了身体。
    他一把推开了身前的金吾卫，语气也变得严肃，面无表情地吐了句：“拿近些！”
    在场众人虽然看不到画，但全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言不发地齐齐地盯着大堂内的动静。
    皇上的目光从严肃变成愤怒，又慢慢变成冷漠。
    他走到那画前，一把将画夺了过去，自己提着画轴走到了季皇后身边，目光在那画与季皇后之间来回游移。
    此时，季皇后也看到了画上的内容，吓得“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圣上，请您明鉴！臣妾绝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季皇后这一跪，在场的群臣也全都跟着她跪了下去。
    皇上盯着季皇后真挚的眼眸，终于找回了理智，又变回了平日里柔和的样子。
    季皇后又看了眼那画作，指着画上说道：“圣人，您仔细瞧瞧那头冠，这头冠可不是只有臣妾能戴啊！”
    皇上闻言，又重新端详了一下那画上的女子。
    他气冲冲地又走到周贵妃身旁，与画作对比了一下。
    周贵妃虽不明其中含义，但也立刻跪了下去，眼中满是对未知的惊恐。
    “是你！这宝冠与我赐与你的那顶，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皇上似是认定了什么，抬起脚便狠狠地踢在了周贵妃身上，毫不留情。
    “娘娘！”
    周贵妃被婢女扶起，迷茫地连连叩首：“圣人您在说什么啊？臣妾听不懂！”
    “你自己看！”
    说罢，他便将那画作愤怒地扔到了周贵妃身上。
    周贵妃狼狈地捡起那画，只一眼便吓得脸色煞白。
    她跪爬到皇上脚边，紧紧扯着皇上的衣角哀求道：“圣上！圣上！臣妾冤枉啊！若这画是臣妾找人作的，怎会画一顶如此明显的发冠呢！”
    “这画一定有问题！一定是有心之人想要陷害臣妾啊！”
    皇上思忖片刻，又气冲冲地对着外面大吼道：“秦庆！秦庆何在？速来验画！”
    倾城和子维闻言，心立刻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秦太傅方才出去找慕容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场其他人见久久无人应声，也开始左顾右盼。
    眼看皇上就要暴怒。
    一旁早已被焦尸吓得不能呼吸的路侍郎，忽然“腾”地起了身，咬牙道：“秦庆！就算你欠我的！”
    说罢，他闭着眼便冲了出去。
    路侍郎跌跌撞撞地跪在台前，大声回道：“陛下，秦庆他……他方才喝了酒，突觉身体不适，早已下去休息了。微臣对画作也略懂一二，不如就由微臣来验看此画！”
    皇上眯着眼使劲儿瞧了瞧说话之人：“路宗浩！”
    “正是微臣！”
    “没想到你也懂画，以前孤倒不曾听你提起过。上来！”
    “是！”
    路侍郎长长地吐了口气，便连滚带爬地起了身。
    他脸上像刚被泼了水一般，大汗淋漓。衣衫也紧紧地贴在身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抬起手想要拂去些汗水，抬起的手却不听使唤，哆嗦了许久都未碰到自己的鬓角。
    一旁的群臣见状，都纷纷说起了风凉话。
    路侍郎平日里胆子那么小，为了上位居然连这种风头都要出！
    吓成这样还能验画么？
    ……
    下面的议论声越大，路侍郎就越紧张。
    正在此时，一双大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着侧过身去，居然是郭子维！
    郭子维作揖道：“路侍郎，平日您在府上鉴赏古画教了我不少，今日不如就由子维代劳！”
    路侍郎盯着眼前的郭子维，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心中对郭子维十分感激，但他与郭子维并不相熟，自然也不知他的底细。若郭子维是个危险人物，他不就等于给了歹人接近圣驾的机会了么！
    届时，他便是忠心耿耿也难逃干系。
    可若是不接受郭子维的好意，他自己对画作又实在不太精通，以方才圣人与两位娘娘的反应来看，此画关系重大。
    若一会他在堂前露了怯，或是验错了结果，后果恐怕难以承担，最差也得落个欺君之罪。
    这横竖都是死，该如何是好啊！
    路侍郎左右为难，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
    “原来子维也来了！”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国公夫人陈淑突然开了口。
    她优雅地挽着裙裾，缓缓走到了两人身边。
    “路侍郎，此前子维在西市曾帮我挑选过画作，若不是他，我就买到了旁人的仿作了。原来子维是您府上的家仆呀，路侍郎府上真是卧虎藏龙。”
    “是啊，侍郎！”叶倾城也趁机走了过去，在路侍郎耳边小声嘀咕道，“路侍郎，相信我们，我们不会害你的。”
    说罢，她便强行扶走了路侍郎，高声对众人解释：“我家侍郎大人方才与秦太傅喝了同一壶冰酒，这湿寒最是难解！才出了这么多的虚汗。”
    “验画的事，就请子维代劳！”
    有了陈淑作保，路侍郎也算是终于放下心来，扭过头对子维恭敬地一拜：“有劳！”
    郭子维谢过陈淑，便走进了大堂，恭敬地跪拜下去：“拜见圣人、拜见各位殿下！”
    而后，默默地将双手举过头顶。
    “给他！”
    “你给孤好好验验，这画到底是出自无道子之手，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以假乱真！”
    皇上一个眼神，身旁的禁军便将那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上。
    郭子维慢慢推开了那画卷，着实被画上的内容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画上画的正是沉香亭，场景与现下无异。
    画上画着两个人，一位龙袍加身，龙袍上刺着日月山河，与此时圣人身上穿着的明显不同。头上没有戴着冠冕，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幞头，从幞头的样式上可以看出该男子年纪尚轻。
    画上另一位是名女子，穿着华贵的衣袍，头上戴着只有贵妃以上才能佩戴的珍珠宝冠。
    右手边，无道子红色的印章格外显眼。
    而这画最歹毒之处，就在于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画脸！
    却又画了种种细节，暗戳戳地指明着两人的身份。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是真？是假？

    画上穿着龙袍的男子年纪轻轻，摆明了在说当今圣上已经仙逝归天。
    而能戴上宝冠的除了季皇后便只有周贵妃。
    但众所周知，周贵妃只有一位公主，并没有诞下皇子，有机会登上皇位的，只有太子殿下。这便是开始季国公一看到画卷，就吓得瘫软在地的原因。
    可蹊跷的是，这女子头上的宝冠却与皇上赐给周贵妃的一样，指向明显。
    这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按这画上的预示，到底是季皇后夺了周贵妃的宝冠，还是周贵妃夺走了太子，只怕除了作画之人，便无人能知晓了。
    郭子维自然知道这利害关系，也清楚的知道，谁想利用这画图谋不轨，谁便是火烧水木堂，杀了乔先生及水木堂上下六十几口人的真凶。
    某种意义上，他比皇上更想知道真相。
    可目前线索太少，这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现在他只有帮那幕后黑手把戏唱下去，才能引君入瓮。
    “怎样？郭郎君可有了结果？”徐少卿催促道。
    众人探着脖子，静待着他的回答。
    郭子维淡淡地笑了下：“这画是……”
    “这画是假的!”
    郭子维还未说完，秦庆的声音便抢先从门口传了过来。
    郭子维扭头望去，只见秦庆正扶着门框、喘着粗气，显然是奔走而来。
    见是秦太傅，站在外面的路侍郎急得直跺脚：“秦庆啊，你怎么如此糊涂！两宫之争，是左是右，都是不是！你回来趟这浑水做甚！”
    可秦庆已然站了出去，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一旁的叶倾城同样为他捏了把汗，大脑飞速运转着，怎样才能救秦太傅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一把将路宗浩拉到一旁：“路侍郎，您可知道太傅府在何处？”
    路宗浩叹着气：“我与秦庆是同榜好友，交往甚密，自然知道。”
    “那便好，请您马上去太傅府，找丹阳县主来救人！”
    “丹阳？”
    路宗浩先是一愣，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地对倾城点头道，“娘子聪慧！我这就去！”
    说罢，他拔腿就跑了出去。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揪着心。路侍郎，秦太傅的未来，可就掌握在您手上了。
    堂内。
    季国公盯着秦庆，一脸不悦：“秦太傅不是喝多了不舒服嘛，怎么又回来了？”
    “哦，秦庆休息之时，听闻圣人传召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说着，他快步走到了郭子维身边，“大胆！你才学了几日，就敢在圣上面前卖弄了？还不快退下！”
    郭子维知道秦庆是在救他。
    可秦庆此举甚是蹊跷，他是太子太傅，理所应当应站在季皇后与太子那边，可为什么一口咬定这画是假的呢？
    “秦太傅教训的是，是子维唐突了。”
    他趁着作揖之时，快速打量了下秦庆，只见秦庆身上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如袖口、衣襟、指节处全都藏着微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细小却繁多，肉眼可见之处已不下二十多处，没有流血却全都阴着红。
    若不是站得足够近，很难察觉。
    郭子维将画呈给秦庆，趁机提醒道：“秦太傅，您方才离得远，您近距离瞧瞧再下定论也不迟！”
    “对对对！秦庆你走近些，好好瞧瞧！”皇上附和道。
    郭子维借着给秦庆拿画的功夫，故意压低了声音：“秦太傅，这画兹事体大。您这一句假，便得罪了国公府和季皇后，万不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秦庆听了这话，有些意外。
    “没想郭郎君虽未入官场，却看得比很多人都通透。”秦庆顿了顿，唇语道，“有些事你不在其位，焉知其痛。我，没有选择。”
    郭子维焦急追问：“是何人威胁了你？”
    秦庆低沉着眼眸，并没有回答。
    “是慕容昭？”
    见他这反应，郭子维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不是！”秦庆没有一丝迟疑便脱口而出。
    郭子维盯着他：“秦太傅，您的眼神已然出卖了您。”
    “您为红颜搏命，可她明知这会毁了您，却还让您铤而走险。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又是一次短暂的沉默。
    郭子维叹了口气：“子维身上并无官职，若一定要说出这个决断，也该让子维来说。”
    秦庆冷笑着拍了拍郭子维的肩膀：“郭郎君还真是侠义之心！怪不得苏翎会与你们交好。若能平安度过此劫，郭兄这朋友，秦庆交定了。”
    “只是郭兄不知，这是龙潭，权力争斗之凶险，不是你能承担的。”
    “这话我说了，也许会断了前途，但还不至于殒命。可这话若出自你之口，便会因此送命。”
    说罢，他不等郭子维反应，眼眸一凝，便高声回禀道：“陛下！秦庆已查验明确。这画，的确是假的，并不是出自无道子之手！”
    此言一出，周贵妃的哭闹立刻应声而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眼泪一样。
    “陛下，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画这画的人用心歹毒，这是摆明了要置臣妾于死地啊！您可一定要查出此人，给臣妾一个交代！”
    皇上还没开口，季皇后便指着周贵妃怒斥道：“你闭嘴！这哪有你吵闹的份儿！”
    周贵妃也不知从何处掏出块丝帕，无骨似地跪倒在地上便是一阵委屈：“皇后姐姐，馨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因此挨了陛下一脚，难道不值得哭一哭嘛！”
    她这话一箭双雕，既以柔克刚驳斥了季皇后的指责，又成功激起了圣上的内疚。
    皇上被迫挤出个尴尬的笑，将周贵妃扶了起来：“孤方才不是踢你，孤只是一时气愤伸了伸腿，谁知你正好站那了，是你倒霉！”
    周贵妃见皇上强词夺理，先是翻了个白眼，又马上娇弱地撒起了娇：“可臣妾就是疼嘛！”
    皇上不耐烦地扫视了一圈，指着站得最近的一名婢女道：“你！去给周贵妃揉揉！”
    对面的季皇后看着周贵妃这样子，也气得焦躁，使劲儿用扇子扇着风，没好气地给季国公递了个眼色。
    季国公马上心领神会，拧了发条似的气冲冲走上前，对着秦庆便是一通质疑:“秦太傅，您虽精通书画，但您毕竟年纪尚轻，也从未见过无道子。”
    “怎么就这么肯定，这画不是他画的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是真？是假？

    画上穿着龙袍的男子年纪轻轻，摆明了在说当今圣上已经仙逝归天。
    而能戴上宝冠的除了季皇后便只有周贵妃。
    但众所周知，周贵妃只有一位公主，并没有诞下皇子，有机会登上皇位的，只有太子殿下。这便是开始季国公一看到画卷，就吓得瘫软在地的原因。
    可蹊跷的是，这女子头上的宝冠却与皇上赐给周贵妃的一样，指向明显。
    这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按这画上的预示，到底是季皇后夺了周贵妃的宝冠，还是周贵妃夺走了太子，只怕除了作画之人，便无人能知晓了。
    郭子维自然知道这利害关系，也清楚的知道，谁想利用这画图谋不轨，谁便是火烧水木堂，杀了乔先生及水木堂上下六十几口人的真凶。
    某种意义上，他比皇上更想知道真相。
    可目前线索太少，这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现在他只有帮那幕后黑手把戏唱下去，才能引君入瓮。
    “怎样？郭郎君可有了结果？”徐少卿催促道。
    众人探着脖子，静待着他的回答。
    郭子维淡淡地笑了下：“这画是……”
    “这画是假的!”
    郭子维还未说完，秦庆的声音便抢先从门口传了过来。
    郭子维扭头望去，只见秦庆正扶着门框、喘着粗气，显然是奔走而来。
    见是秦太傅，站在外面的路侍郎急得直跺脚：“秦庆啊，你怎么如此糊涂！两宫之争，是左是右，都是不是！你回来趟这浑水做甚！”
    可秦庆已然站了出去，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一旁的叶倾城同样为他捏了把汗，大脑飞速运转着，怎样才能救秦太傅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灵机一动，一把将路宗浩拉到一旁：“路侍郎，您可知道太傅府在何处？”
    路宗浩叹着气：“我与秦庆是同榜好友，交往甚密，自然知道。”
    “那便好，请您马上去太傅府，找丹阳县主来救人！”
    “丹阳？”
    路宗浩先是一愣，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地对倾城点头道，“娘子聪慧！我这就去！”
    说罢，他拔腿就跑了出去。
    倾城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揪着心。路侍郎，秦太傅的未来，可就掌握在您手上了。
    堂内。
    季国公盯着秦庆，一脸不悦：“秦太傅不是喝多了不舒服嘛，怎么又回来了？”
    “哦，秦庆休息之时，听闻圣人传召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说着，他快步走到了郭子维身边，“大胆！你才学了几日，就敢在圣上面前卖弄了？还不快退下！”
    郭子维知道秦庆是在救他。
    可秦庆此举甚是蹊跷，他是太子太傅，理所应当应站在季皇后与太子那边，可为什么一口咬定这画是假的呢？
    “秦太傅教训的是，是子维唐突了。”
    他趁着作揖之时，快速打量了下秦庆，只见秦庆身上各种不起眼的地方，如袖口、衣襟、指节处全都藏着微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细小却繁多，肉眼可见之处已不下二十多处，没有流血却全都阴着红。
    若不是站得足够近，很难察觉。
    郭子维将画呈给秦庆，趁机提醒道：“秦太傅，您方才离得远，您近距离瞧瞧再下定论也不迟！”
    “对对对！秦庆你走近些，好好瞧瞧！”皇上附和道。
    郭子维借着给秦庆拿画的功夫，故意压低了声音：“秦太傅，这画兹事体大。您这一句假，便得罪了国公府和季皇后，万不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秦庆听了这话，有些意外。
    “没想郭郎君虽未入官场，却看得比很多人都通透。”秦庆顿了顿，唇语道，“有些事你不在其位，焉知其痛。我，没有选择。”
    郭子维焦急追问：“是何人威胁了你？”
    秦庆低沉着眼眸，并没有回答。
    “是慕容昭？”
    见他这反应，郭子维就已经猜到了大概。
    “不是！”秦庆没有一丝迟疑便脱口而出。
    郭子维盯着他：“秦太傅，您的眼神已然出卖了您。”
    “您为红颜搏命，可她明知这会毁了您，却还让您铤而走险。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又是一次短暂的沉默。
    郭子维叹了口气：“子维身上并无官职，若一定要说出这个决断，也该让子维来说。”
    秦庆冷笑着拍了拍郭子维的肩膀：“郭郎君还真是侠义之心！怪不得苏翎会与你们交好。若能平安度过此劫，郭兄这朋友，秦庆交定了。”
    “只是郭兄不知，这是龙潭，权力争斗之凶险，不是你能承担的。”
    “这话我说了，也许会断了前途，但还不至于殒命。可这话若出自你之口，便会因此送命。”
    说罢，他不等郭子维反应，眼眸一凝，便高声回禀道：“陛下！秦庆已查验明确。这画，的确是假的，并不是出自无道子之手！”
    此言一出，周贵妃的哭闹立刻应声而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眼泪一样。
    “陛下，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画这画的人用心歹毒，这是摆明了要置臣妾于死地啊！您可一定要查出此人，给臣妾一个交代！”
    皇上还没开口，季皇后便指着周贵妃怒斥道：“你闭嘴！这哪有你吵闹的份儿！”
    周贵妃也不知从何处掏出块丝帕，无骨似地跪倒在地上便是一阵委屈：“皇后姐姐，馨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因此挨了陛下一脚，难道不值得哭一哭嘛！”
    她这话一箭双雕，既以柔克刚驳斥了季皇后的指责，又成功激起了圣上的内疚。
    皇上被迫挤出个尴尬的笑，将周贵妃扶了起来：“孤方才不是踢你，孤只是一时气愤伸了伸腿，谁知你正好站那了，是你倒霉！”
    周贵妃见皇上强词夺理，先是翻了个白眼，又马上娇弱地撒起了娇：“可臣妾就是疼嘛！”
    皇上不耐烦地扫视了一圈，指着站得最近的一名婢女道：“你！去给周贵妃揉揉！”
    对面的季皇后看着周贵妃这样子，也气得焦躁，使劲儿用扇子扇着风，没好气地给季国公递了个眼色。
    季国公马上心领神会，拧了发条似的气冲冲走上前，对着秦庆便是一通质疑:“秦太傅，您虽精通书画，但您毕竟年纪尚轻，也从未见过无道子。”
    “怎么就这么肯定，这画不是他画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