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伪君子》 第1章 你们等着! 夜幕如墨,暴雨倾盆 在电闪雷鸣之中,一辆马车在小路上风雨中疾驰。 目标扬州城外三十里 乱葬岗! “驾” 车夫不断地挥舞着鞭子,两匹健马也奋力前奔,然而在泥泞的道路上,马车还是不可避免地逐渐慢了下来。 “鬼天气!” 车夫咒骂一声,跃下马车查看,心中不由一沉。 半个车轮已经深深陷入泥辙之中! 车夫气急败坏地拍了拍大腿:“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车夫双手遮雨,环顾四周 忽然发现不远处荒地上竟有一个巨大的土坑,顿时喜出望外。 “有了!” 车夫一把拉开马车门,俩手一用力,就将车内的一人拖了出来。 只见此人头发蓬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遍体鳞伤,一袭月白衣衫已经破烂不堪 即便被如此从车上被拖拽下来也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此人的脸庞。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竟然是不可多得美男子。 更加难得的是,即便在这等情形下,依旧透露出一丝浓浓的书卷气。 “唉,可惜了。” 车夫将人拖到坑边,眼珠一转伸手在其身上一阵摸索,居然真的找到了几枚碎银子。 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露出几颗黄牙。 “冤有头,债有主” “小人只是听命行事,您到了阴曹地府别找我” “这些银两,就算小人的辛苦钱。” 他边说边将人推进泥坑之中,手脚并用推了些烂泥将尸体略做掩盖。 “诶,好好一个举人老爷,你惹刘家做什么?” “可惜,可惜喽”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 车夫快步跑回马车,驾车疾驰而去。 如此荒山野岭,不出两日林中野兽就会将尸首吃的一干二净,倒是这世间也就又多了一个孤魂野鬼。 …… 雷声滚滚 电光闪耀 暴雨如注 天地间一片朦胧。 蓦然,一只有力的手从泥坑中伸出。 五指如钩! 艰难地拨开压在头顶的湿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咳嗽” 死人复活了! 这人艰难地从泥坑中爬出,噗通一声栽倒在坑边,粗重地喘息着。 真是再世为人! “李萱儿,刘章,你们这对狗男女!” 陈牧仰天怒吼:“老天爷,你难道真的瞎了不成??” 言罢,便扑倒在泥泞之中,放声痛哭。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牧本为山东济南人,今年赴京赶考,却不幸名落孙山。 念及自己已到了弱冠之年,理应成家立业,便遵从父亲遗愿,来到扬州欲迎娶指腹为婚的李家千金,闺名李萱儿。 不料李萱儿竟早已与本地豪绅刘家之子刘章暗通款曲,互许终身。 陈牧的出现无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父虽口头上答应了婚事,却对女儿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也不知是眼盲,还是心瞎! 陈牧身为举人,自有其傲骨 见状遂生去意,决意解除婚约,远离是非之地。 岂料这李家小姐不肯善罢甘休。 先是诬陷他企图不轨,致使身为扬州知府的李父大怒,将他逐出家门。 而后更声称要上奏吏部,革去陈牧的举人功名。 李萱儿则在陈牧上门理论之时,与刘章一同将他折磨至死。 幸好陈牧机智过人,在最后关头咬紧牙关,任凭仆役轮番毒打而不吭一声,闭目装死。 那对狗男女一时慌了手脚。 毕竟陈牧眼下仍是有功名之人,不是普通贩夫走卒。 一番商议后,命刘家马夫将他拉至城外乱葬岗掩埋。 恰逢暴雨降临,车夫贪图省事,这才让他侥幸逃生。 在泥地上肆意发泄一番后,陈牧终于在暴雨中冷静下来。 双眼布满血丝,恨意滔天。 “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走着瞧!” 陈牧决心已定,便艰难地站起,从附近拾起一根树枝作为拐杖,忍着全身疼痛,一瘸一拐地向高邮进发。 他深知,要想击败仇敌,非借助外力不可。 在整个扬州府境内,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目前在高邮巡查的新任七品巡按徐怀仁。 “狗男女,你们就等着!” …… 扬州城至高邮足有百余里,陈牧身负重伤,愣是凭着一腔复仇之念,整整走了两天一夜。 途中,他以雨水解渴,以野草充饥,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抵达高邮城外十里的官驿。 “朝廷法度森严,巡按巡查地方,不得私自入城,只能在官驿歇息” “徐怀仁,你必定在此,我能找到你!” “我一定能找到你” “一定能!” “一定!” 意识已经有些恍惚的陈牧,到了官驿踉跄着便想要强闯。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官驿驿卒的注意。 一个衣衫褴褛、跛行乞讨之人竟敢擅闯官驿? 实属作死! 驿卒毫不犹豫地一脚将陈牧踢倒,呵斥道:“死要饭的,快点滚!” “这里是你能随便闯的吗?这副模样还想污了我这地?” 陈牧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但驿卒的一脚却意外地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躺在地上,艰难地摇了摇头,恳求道:“小哥,我并非乞丐,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巡按大人,有重要之事相报。” 驿卒能信他就有鬼了! “哈哈哈,果然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连乞丐都敢要求见大人了” “巡按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你是知府大人还是巡抚大人??” 说罢,又是一脚踢去。 这一脚力道极重,几乎让陈牧失去知觉。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青衣的书童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十四五岁,正是正义感最足的时候,一见此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对驿卒斥责道:“何事喧哗?扰了大人的清静,你能承担得起吗?” 书童虽小,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威势。 驿卒虽是朝廷正式吏员,面对这书童却也不敢造次,只能低头哈腰,连声道歉。 趁着驿卒的注意力转移,陈牧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告诉徐怀仁,济南陈义山有重要之事相告!” 话音未落,陈牧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这一声大喊,让书童和驿卒都愣住了。 他们很快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快,先将他抬进来,我去通报大人。” 书童匆忙离去。 驿卒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有些惊疑 “这乞丐难道还有什么来头? 居然知道巡按大人的名字? 那我……” 他赶紧将陈牧抱到驿站门口的树下,连拍两巴掌试图将他唤醒。 见陈牧依旧没有反应,驿卒额头冒汗了 这一急立刻想了个法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扣住陈牧的人中。 “希望有用,爷爷你醒醒,可别了喽” “啊” “咯娄” 陈牧终于发出一声呻吟,未等驿卒松口气,却脑袋一歪,再次晕了过去。 “诶呀,你这是” “诶呀!” 他也不想想,就他那个大手,都快把人中抠漏了,能不晕么? “人在哪?” 这时巡按徐怀仁闻讯赶来,见到陈牧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安排人将陈牧抬入驿站,并请来大夫为他疗伤,同时吩咐厨房准备易消化的食物。 经过一番忙碌,陈牧终于被灌下了一些米粥和汤药。 然而他的昏沉状态持续了三个时辰,即便大夫为他上药,他也只是轻声呻吟,却并未醒来。 徐怀仁倒是并未在旁守候,而是让书童徐福照料陈牧。 夜深人静,月已中天 徐福正因困意袭来,点头打盹之际,突然听到陈牧发出低沉的呻吟。 人终于醒了! 徐福立刻撒丫子跑去找徐怀仁。 片刻后,徐怀仁披上外衣匆匆赶来,见陈牧已经勉强坐起,便坐在床边,满脸关切地询问道:“陈兄,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如此狼狈?” 陈牧见到徐怀仁,真如见到了救星一般! 挣扎着抓住他的袖口,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扬州知府李冲谋反。” 第2章 谋反大案 李冲,乃李萱儿之父。陈牧之前的岳父大人,现任扬州四品知府! 陈牧话音刚落,徐怀仁面色骤变:“陈兄,莫非你神智不清了?” “李知府素以清廉公正着称,此事朝野皆知,谋反一说事关重大,岂容妄议。” 言辞之激烈,完全不复初见时之关切,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许轻蔑。 关于陈牧之事,他这个巡按也略知一二,心中已认定陈牧因婚约之事心怀不满,故此诬陷,态度遂冷淡了许多。 此乃人之常情,自大明洪武开国以来,谋反案件虽屡见不鲜,然文臣谋反者可谓寥寥无几。 除太祖时期及太宗戡乱之际,根本没有文臣犯此罪行。 至于太祖之胡蓝案,太宗平定燕王之乱时,文臣被加之谋反罪名,其原因人所共知 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况李冲乃是一位素有清名的大大清官,作为巡按,徐怀仁对此拥有绝对的发言权。 如此清官,岂能谋反? 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徐怀仁不信,完全在陈牧意料之中,他并未气馁,反而以坚定的目光望向徐怀仁:“徐兄,你我同年中举,更是一同在京城备考多时,交情莫逆,应知我陈牧为人” “此等大事,若无确凿证据,我岂能信口开合?” 徐怀仁被问得语塞,他与陈牧自幼相识,又同榜题名,近日更是同在京城研读,对陈牧之品行,颇为了解。 若说陈牧信口开河攀污他人,他也不信。 只是此事着实荒唐! 陈牧见徐怀仁犹豫,心中一喜,打蛇随棍上继续追问 “徐兄可知我何以至此境地?” 不等徐怀仁回答,便自问自答道:“皆因我无意中发现李冲谋反之秘,遂遭诬陷,更有人欲置我于死地。” “幸得太祖太宗庇佑,使我得以死里逃生,今日方才得以寻见徐兄,揭露李冲真实面目。” 谈及伤心处,陈牧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 徐怀仁见状,心中亦感酸楚。 徐怀仁见陈牧所言不似虚假,使了个眼色遂示意书童出去,并关上房门。 “义山,你是否有证据?” 陈牧,字义山。 陈牧勉力支撑身体,目光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当然,证据有三!” “首先,李冲家中私藏甲胄数领,位于李府后宅,此乃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其次,李家与刘家交好,有意结为姻亲,而刘家表面上是地方望族,实则为白莲教之余孽,我曾亲眼见到刘家人身上有白莲纹身,若能捉拿此人,便是铁证。” “最后,李冲通倭!家中有大量倭寇赃物,此亦我亲眼所见,若有虚言,我陈牧愿担诬告之罪!” “有此三证,难道不足以证明其谋反之举?” 听陈牧说完,徐怀仁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内不住的踱步。 私藏甲胄,勾结白莲教,私通倭寇,三罪俱全,罪该万死! 只要证实其中一罪,李冲便是死罪难逃! 然而问题在于:陈牧所言是真是假? 李冲非同小可,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不处理,万一是真? 如此重大的谋逆案件,自己作为江南巡按未曾发觉,亦难逃罪责。 最好的结果都是充军发配三千里! 陈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怀仁,见其脸上仍有疑虑,立时决定再加一把火,使出了杀手锏! “徐兄身为二甲第五名进士,深受陛下器重,朝廷信任,委以江南巡按重任,今扬州府出现此等大逆,非大人不可拨乱反正。” 说着话陈牧自床上一跃而下,跪地开始磕头,额头顿时见血。 “国家兴衰,大明存亡,亿万百姓之生死,皆系于徐兄一身矣” 徐怀仁连忙将其扶起,面上的犹豫、挣扎,最终被一丝决然所取代。 “此等大案,非我一人所能定夺,我们即刻启程前往苏州,面见应天巡抚刘大人。” “好” 徐怀仁之所以应允陈牧,全因陈牧最后所言触动其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按国朝惯例,一甲三人可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甲中则是选优录用。 徐怀仁身为二甲第五名,却未能入翰林,甚至连留在京城担任清流散官的机会都未得,被派至边远之地担任巡按,已经成为同窗中的笑柄。 未能入翰林,此生再无入阁之望,外放地方则意味着此生将与清流无缘,这对于骄傲如徐怀仁者,如何能忍受? 虽然此事个中有些隐情,可依旧成为其心中隐痛! 今日有此机会,若不把握,必将后悔终生! 想到此处徐怀仁立即命人备了马车,完全没有顾忌陈牧的重伤之身,日夜兼程之下终于于次日傍晚抵达苏州城下。 …… 徐怀仁出示官凭印鉴,开启城门,直入巡抚衙门,拜见应天巡抚刘应物。 陈牧身份不足以参与议事,只能在堂下静候,屏息聆听。 可惜距离太远,实在无法听清到底说的什么。 此时他内心忐忑不安,如同百爪挠心一般。 自己以名利说服了徐怀仁,不知他又能否说服这位二品大员? 陈牧心中不住祈祷:“怀仁兄,一切拜托了。” 正在此时,一位约莫五旬的青袍师爷快步出了大堂,对略显颤抖的陈牧招了招手:“随我前来,大人要见你。” 陈牧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强打精神跟着进了大堂,刚要行礼,便听堂上的官儿一拍公案喝道:“你就是山东举人陈牧,所言之事,可有实证?”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陈牧凝神静气,躬身一礼:“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件件都有实证,若有不实,学生甘愿同罪” 第3章 酷刑 “啪” 巡抚大人一拍公案,霍然起身。 目光如冰,语气冷峻至极。 “你所言之证据皆指向李府,然仅凭你片面之词,便欲令本官对扬州知府的宅第进行搜查不成? 你若即刻悔悟,鉴于你身负重伤,神智未清,本官可酌情宽宥。 否则朝廷法度森严,决不容你等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面对如此境地,陈牧汗如雨下,两股战战。 可他别已无选择! 陈牧横下一条心,顾不得堂上端坐的二品大员,立刻针锋相对回道:“我大明自有国法,陈牧哪怕一介布衣也知为为国锄奸,中丞大人代天子牧首一方,何故包庇逆犯!” 陈牧言辞掷地有声,气势磅礴,惊得徐怀仁险些魂飞魄散,急忙厉声喝止:“陈牧,中丞面前,岂容你放肆!” “无妨。” 刘巡抚此时倒是颇具雅量,抬手制止了徐怀仁的责难。 他上下打量了陈牧一番,缓缓开口:“单凭这些不够,本官需要确凿的证据。” 陈牧心中一动,琢磨了一下话语中的味道,沉吟片刻立时有所领悟。 “启禀中丞,李府或许难以调查,但刘家的白莲教余孽之事则易于下手。” “学生所见之白莲教余孽藏身于苏州城外三十里的刘家庄,名唤刘二,对外声称是刘家的家生子。大人若暗中将此人擒拿,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刘巡抚沉思片刻,随即召唤两班衙役,共计十二人,命换上便装,详细询问了刘二的体貌特征,命他们去捉拿刘二。 衙役走后偌大的大堂再无一人说话,各想着自身之事。 良久之后,刘巡抚轻敲公案:“你且过来回话。” 陈牧不敢有丝毫懈怠,疾步趋前,至案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只听刘巡抚道:“据徐巡按所言,你与李家原有婚约,李冲更是你的岳丈,你为何选择大义灭亲,难道不知亲情相隐之道?” 陈牧这次毫不犹豫,立刻响亮地回答:“回大人,学生自幼受圣人教诲,四岁启蒙,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一直以来忠君爱民之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家虽与我有旧,然而忠于朝廷忠于百姓乃我等读书人的本分,私情决不能大过国法。” 刘应物听后微微点头,称赞道:“嗯,不错。” 此时徐怀仁也上前为陈牧辩护:“大人或许不知,陈牧因揭露李冲的谋反行为,差点丧命。下官见到他时,已是奄奄一息了。” 刘巡抚倒吸一口冷气,细看陈牧,果见他双腿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原本以为这是惊吓所致,心中还略有不悦,然而此刻才明白陈牧竟是带伤之身。 “既然为国蒙难,自当予以嘉奖。来人,拿椅子来。” “遵命。” 下方的差役迅速行动,片刻后便将椅子抬了过来。 刘巡抚指向椅子,对陈牧道:“坐下。” 陈牧连声道谢,缓缓坐下。 刚才站立时紧张未觉,此刻放松下来,疼痛立刻席卷而来,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刘巡抚也无心情再谈,几人在堂上静静等待。 整个大堂静谧异常,几乎落针可闻。 …… 一个时辰后,衙门外猛然传来人声马嘶 陈牧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两名捕快夹持一人,垂着头就被拖了进来。 陈牧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撩开头发仔细查看。 “黑面短须,嘴角一颗大痣,正是此人。” “成了!” 陈牧立刻躬身回禀:“禀告中丞,此人便是刘二。” “陈牧,你所说的白莲纹在哪里?” “在此。” 陈牧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伤痛,立刻三两下扒下刘二的鞋袜,抬起他的左脚展示给众人。 徐怀仁在堂下看得真切,只见刘二脚掌上果然有一朵盛开的莲花印记,立刻惊呼:“中丞请看,果是白莲教的余孽。” 刘巡抚亲自下堂查看,一见之下,顿时摇头叹息不已:“白莲逆匪为害百姓,本官之过也” “来人,将他唤醒。” 衙役立刻端来一碗凉水,哗地浇在刘二头上。 刘二哼了两声醒来,还没等睁开眼睛,就听徐怀仁一声大喝:“大胆逆贼,还不速速招供!” 这一声吓的刘二立刻清醒过来,一看自己居然被带到了大堂,立刻脸色煞白。 “大人,草民……” 刘巡抚挥手示意徐怀仁退下,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可是刘家庄的刘二?” “是,草民便是。” “年纪几何?家中尚有何人?” “小人今年二十六岁,家中唯有小人一人。” 刘巡抚点头:“无依无靠,怪不得你走上邪路。” 随即冷哼一声:“你何时加入白莲教?在教中担任何职?速速招来!” 四班衙役齐声附和:“快招!” 刘二心中慌乱不已,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人,草民,草民不知什么白莲教啊。” “那你脚上的白莲纹作何解释?” 此时的刘二才意识到自己已无鞋袜,心中一片哇凉,急忙哆哆嗦嗦的分辨:“大人,这,这是小人在幼年时不小心踩在香炉上烙下的印记,与白莲教无关啊。” 刘巡抚一声冷笑:“白莲余孽,果然是狡猾顽固,本官原本不信,今日算是信了。” 徐怀仁上前建议:“启禀中丞,白莲余孽素来狡猾,如此审问难以取得实效,下官建议,动用刑法。” 刘应物点头应允,扔下一根火签:“先打他五十板。” 衙役们一拥而上,把刘二拉了下去,摁在地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大板。 直打的刘二呼爹喊娘惨叫连连。 不多时五十大板打完,衙役将人拖了回来,照例一碗凉水浇下去 “你招是不招” “小人冤枉呀大人” 见此人还是不招,巡抚大人脸色一沉,又是一根火签扔下 “再打五十大板,就在堂上打” “噼啪” “啊啊” 这一顿板子拍下去,血肉横飞 刘二被打昏过去三回,冷水浇醒接着揍。 五十大板打完,官一拍桌案:“你招是不招” “冤……” 还没等刘二哆嗦的说完,又一根火签扔下,这回换套路了。 “上夹棍” 如是此等,这位巡抚大人一连扔了七根火签,把签桶都快扔空了。 衙门堂上的酷刑,刘二整个挨了一遍! 到最后五十脊仗打过后,刘二整个人趴在地上,已是不成人形。 身上的鲜血顺着青石板淌成一片。 这次浇了两桶水,刘二才悠悠醒转 “大胆刘二,你招是不招” “招,招,愿招,愿招啊” 陈牧一看,顿时心中大喜,成了! 第4章 白莲逆案 这次巡抚大人再审,刘二对所问之处逐一作答,毫无隐瞒。 最终,唐师爷将供词整理完毕,待刘二签字画押后,即刻被押解入狱。 巡抚大人边看供词边感慨:“竟然未曾料到刘家为白莲匪之巢穴,刘玄本人更是白莲堂主,隐藏之深,实出人意料。” 徐怀仁见时机成熟,立刻上前请示:“大人,既然刘二之事已证实,可推断陈牧所述李冲之事也应为事实。恳请大人迅速决断,以防夜长梦多。” 巡抚刘应物沉思片刻,遂命人前往三司衙门,请几位正堂官前来商议。 国朝文武分制,一省大权分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分别掌管行政、刑名与军事。 巡抚则设立于其上,实行监管之责 官阶上原本三司长官与巡抚均为正三品。 但后期巡抚多由朝廷直接委派,且常兼有各部侍郎的从二品官衔。 清流浊流泾渭分明,因此便在地位上有所区别。 不久,三位大人抵达巡抚衙门。 刘应物向他们一一展示了刘二的证词,并要求陈牧复述了一遍。 “诸位同僚,蒙圣上器重,委以我等牧守一方之重任,岂料我等治下竟出现此等逆贼,刘某深感愧疚,愧对圣上更愧对朝廷。” “传令,请王命旗牌。” 旗牌官早已做好准备,听令后即刻高举篮旗金牌立于堂上。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根本没想到这巡抚大人刚说了两句话,就把这玩命玩意请了出来。 他想干嘛? 刘应物逐一审视三人,冷声道:“请诸位前来,旨在商讨如何处理此事,方能上报朝廷,下安百姓。” 三位官员互相对视,均未开口,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刘巡抚目光如炬,扫过三人面庞,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令三位官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最终,按察使高成首先起身回话 “禀中丞,李冲身为扬州知府,位高权重素有清廉之名,怎会涉及谋反? 且此事仅有刘二一份供词和这陈牧一人指证,这……” 高成话语未毕,却见巡抚大人脸色骤变,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大人是为李冲辩护吗?哦,对了,本官忽忆起,高大人与李冲尚有同年之谊,难怪难怪。” 一句阴冷的话语,顿时令高成心中惊恐不已,连忙辩解。 “中丞容禀,下官虽与李冲同年,但平日并无深交,下官对圣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刘巡抚轻哼一声,随即转向其他二人:“你们两位意下如何?” 布政使孙荀、都指挥使邱毅见巡抚大人已有决定,哪里还敢犹豫,连忙起身回答:“下官没有异议,请中丞示下。”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我们就联名上奏朝廷,唐师爷。” “是。” 唐师爷答应一声迅速奋笔疾书,片刻间便完成了一份奏表,递给巡抚大人审阅后随后交予三位大人。 “署名” 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高成更是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咬咬牙首先在奏表上签下名字,其余二人一看也迅速跟上。 “徐巡按,你也署名” 徐怀仁心中狂喜,接过奏表迅速签名,交予唐师爷。 巡抚大人盖印后,立派八百里快马将奏表送入京城。 巡抚刘应物一拍惊堂木,开始传令 “事关国朝安危,迟则生变,本官决定立即行动。布政使孙荀。” “下官在!” “你以公务为名邀李冲至布政使衙门,一旦李冲抵达,立即将其扣押,实行软禁,严禁任何人接触。” “遵命。” 孙荀领命准备。 “高成。” “在。” “你亲自率领按察使司全体衙役、捕快,并协同郑千户带领五百兵丁做好准备,待李冲进入布政使司后,立即前往扬州包围李府,严密监控所有人,不得有任何一人逃脱。” “遵命。” 刘巡抚看向陈牧:“陈牧,你随高大人前去,确保证物安全带回。” “遵命。” 陈牧立身回答,随高成退出正堂。 “邱毅。” “在。” “你和徐巡安点齐两千兵丁,即刻出发前往刘家庄,务必擒获匪首刘玄。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记住,这些人都是白莲余孽,绝不可姑息。” “遵命。” 邱毅和徐怀仁领命而去。 短时间内,巡抚大堂空为之一空。 他人离去后,巡抚大人坐在堂上微眯双眼,闭目养神。 片刻后对身边的唐师爷道:“老唐,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唐师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刘兄真的相信陈牧所言?” 刘巡抚摇头苦笑:“唉,老滑头。” “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信与不信,李冲是否真有反意,这重要吗?” “中丞高见。” 第5章 硬闯 陈牧随按察使高成、郑千户二人抵达按察使衙门,自行在堂下站定。 不久,四品副史、五品佥事、经吏、知事、照磨、检校、司狱等二十余名官员陆续汇聚。 陈牧伫立于堂下,面对每位官员均点头致意,以示尊重。 各级官吏虽感困惑,不知此人是谁,不过也不敢怠慢,俱是微微颔首,不敢轻率冒犯。 尽管高成在巡抚大人面前谨小慎微,但在自己的衙门,他却是独掌一省刑名的正三品高官。 坐在堂上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此刻,陈牧方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官威,何为官场! 须知,即便陈牧进士高中,亦不过初授六七品闲职,若能安稳升至四品,已属人中翘楚; 何况他如今可是白身! 若非巡抚大人的安排,暗中有监视之意,他甚至无法踏入按察使衙门! 高成端坐于明堂之上,脸色阴沉。 他心中明白,自己在巡抚衙门的话语已被深深标记为可疑之人,派他与陈牧同往李府,既是为了让他交出投名状,也是为了监视他。 虽然他确有维护李冲之心,但面对巡抚大人坚决查办此案的决心。 他势单力薄,实难撼动。 “为今之计只能自保为上策” “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兄,抱歉了。” 此时此刻,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各级官员齐聚一堂,高成向身边的郑千户递了个眼色。 郑千户立刻领会,一挥手,一群兵卒冲上前,将官员们团团围住。 “大人?” “大人?” 官员们惊慌失措,喧哗声四起。 高成猛拍公案,一声怒喝:“肃静,成何体统!” “本地发生谋逆大案,为防走漏风声,你等今日须在公堂等候,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高成不顾下面人的窃窃私语,铁青着脸开始分配任务。 “刘洪何在?”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捕头迅速上前听命:“刘洪在!” “郑千户,你派遣五十人在此留守,刘洪,你集合其他衙役、帮闲等人,随我前往扬州。” “遵命。” 高成此举其实也算略带一丝善意,毕竟衙役进入李府,总比兵丁更为合适。 又吩咐一些命令,还未等手下召集人手,就见唐师爷匆匆赶来,附耳他低语了几句,高成顿时面露惊宋容。 “这么快?” 唐师爷低声解释:“巧的很,李冲今日正要前往巡抚衙门,派去的人刚出城便遇见了他,如今已被关入布政使衙门。” “诶李兄,你这命呀” “那就怪不得我了!” 待唐师爷离去后,高成心头那丝善意,缓缓消失不见,立刻更改命令。 “陈牧。” “学生在。” “你立即随郑千户带人快马先行赶赴扬州,该做什么不需我多言,我随后便到。” “学生领命。” 陈牧按捺住心中的狂喜! 身上的伤势仿佛一瞬间都好了! 陈牧跟随郑千户快马加鞭,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数个时辰便抵达了百余里外的扬州府城! 此行,陈牧报仇来了! 天下承平数十年,守城兵卒见数百骑狂奔而来,早已惊慌失措,哪里还敢阻拦。 大队人马一路畅通无阻,在陈牧的指引下顺利抵达李府门前。 郑千户挥手下令:“来人围了,不得走脱一人。” 陈牧见李府大门洞开,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跃马直冲入内。 李府下人正在打扫院落,张灯结彩,准备庆贺,陈牧的突然闯入,惊得下人们四散逃窜,顿时哭喊声一片。 “哪来的狂徒!” 有几个胆大的试图阻拦,却被随之涌入的军卒随手击倒,一时间惨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陈牧轻车熟路纵马直入内宅,眼中杀意弥漫。 突然角门一开,内宅中人闻声而出。 陈牧一见来人,顿时大喜。。 正是他指腹为婚的李家小姐李萱儿!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0“拿命来!” 陈牧一夹马腹,这匹战马如箭般冲向李萱儿。 “啊!” 官家小姐哪见过这个,立刻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连躲闪都忘了。 “小姐小心!” “啊” 关键时刻,李萱儿身边的丫鬟用尽全力将她推倒,然而自己却被战马撞飞,随即被踏中胸口,惨叫一声当场气绝。 倒地的李萱儿在惊恐中认清了陈牧的面容,惊怒不已 “是你,陈牧,你竟然还活着!” “来人啊!” 陈牧调转马头,对着李萱儿就是一阵狞笑。 “萱儿小姐久违了,小生有礼了。” 说着就要继续纵马冲撞,可还没等他催动马屁,郑千户已然跃马而至,手中的长刀连鞘挥下,正中李萱儿的后背。 “啊” 李萱儿这样大家闺秀,平日里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承受得住这一击,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倒地,只能痛苦挣扎再无反抗之力。 郑千户见此人衣着不凡并未下杀手,否则李萱儿早已命丧黄泉。 “此人是谁?” “此乃逆贼李冲之女。” “嗯?” 郑千户上下打量两人,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好,来人,将她绑了。” 第6章 母与女 兵卒迅速取出绳索,娴熟地将李萱儿束缚住。 陈牧眉头紧蹙,低声提醒道:“务必捆绑得更紧,此女武艺不俗” 这就是纯扯淡了,李萱儿有个屁的武艺,绣花都扎手的女子…… 大头兵们不知道细节,一听此话立刻点头响应,随即将绳索勒得更紧。 可直至麻绳深深陷入肉中陈牧仍觉不够,亲自出手踩住李萱儿,双手猛力一拉。 “嗯哼!” “啊” 绳索再次紧勒,拽出的部分麻绳竟隐约可见丝丝血迹! 李萱儿这个千金大小姐,何曾受过此等痛苦,早已发出凄厉的惨叫,此时更是痛得脸庞变形,对着陈牧破口大骂。 “陈牧你个畜牲,你不是人……” “嗯?” 郑千户眉头一皱立时有机灵的士卒上前,抡起巴掌狠狠扇了几巴掌,将这位大小姐打得口鼻出血。 又有机灵地从李萱儿的外衣上撕下一块布,用力塞入她的口中。 这下好,李萱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紧盯着陈牧。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恐怕陈牧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郑千户对此并不理会,推了推陈牧道:“陈公子,你所提到的物证,究竟在何处?” 作为巡抚直属的千户,他乃是刘巡抚真正的心腹,自然急刘巡抚之所急。 陈牧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如果找不到证据,刘巡抚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他人强出多少! “在后宅,大人请随我来。” 陈牧引领郑千户等人下马,直奔后宅。 一路上哭喊声、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副凄惨景象,好好的府邸,几成一座地狱。 …… 经过两处庭院,绕过花园,陈牧引着众人抵达一处偏僻之地。 “千户大人,逆犯所藏甲胄,就在此处。” 郑千户点头,挥手示意,数名士兵立即破门而入。 不多时,竟果真抬出两副铠甲 阳光照射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郑千户顿时喜出望外,抚摸着这两副甲胄,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好好好,竟然是两副鱼鳞明光铠。” “还有其他的吗?” “李家的通倭证据比比皆是,只需稍加搜查即可找到。” 郑千户眉头一皱,暗骂陈牧不知好歹 “去搜” 陈牧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 即使自己曾是举人,对这些实权将领来说,也几乎于平民无异。 当即立即躬身领命。 “是。” 陈牧这次不敢怠慢,即刻带领两名士兵穿过后宅,一路上不断反思自己刚才的轻率行为。 “稍后务必设法弥补!” 李府后宅此刻已被士兵全部押解至前厅,整个后宅已是空无一人。 陈牧一脚踢开李冲的卧房,带人就开始搜寻。 在一阵翻箱倒柜后,在书房中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一柄做工精致的倭刀! “找到了!” 陈牧大喜,立即捧着倭刀,快速找到郑千户复命。 “大人,幸不辱命。” 郑千户看着陈牧手中的倭刀,心中大定! 有了刘二的人证,再加上这些物证,这起谋逆大案算是板上钉钉了。 心情大好之下,陈牧的那一丝小小的冒犯,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很不错!” “将所有赃物带上,跟我去前院。” “是” 士兵抬着两副铠甲,陈牧捧着倭刀,心满意足的跟随郑千户来到前院。 然而刚到前院,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李萱儿的绳索竟然已被解开! 一名年约三十几岁的华服妇人挡在李萱儿面前,带着府内众多仆役与士兵对峙。 郑千户当即大怒:“何人如此大胆!” 士兵见郑千户到来,立即有人跑来报告情况。 原来这位妇人正是李冲的妻子卢氏! 今日卢氏本在内宅与管家商量李萱儿的婚事采买之事,不想士兵突然闯入将她赶至前院。 卢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之下,明智的未作反抗。 然而一进前院,便见自己的爱女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卢氏再无法忍受,立命心腹家丁解救女儿。 此时郑千户未在场,几名百户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只知遵命行事。 他们虽不清楚这是何处,但见卢氏的穿戴和气质加之此地府宅之阔,知其非同寻常不敢轻易动手,只是命令士兵将其包围。 郑千户带领众人抵达前厅,听闻禀报后气的眼睛都蓝了! “不过是一名妇人,你们竟敢如此畏惧?朝廷养你们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吗?” “将她一并绑了,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若放在刚才他还不敢于下达此命令,然而随着贼赃已被起获 世事已大不同了! 那倭刀李冲或许尚存些许辩解的余地,但这明光铠却辩无可辩! 国朝对铠甲弓弩历来防范严格,君不见赫赫战功的周亚夫乎? 当前这些人,无论其原本的身份地位如何,此后都将被视为犯官家眷,又何必客气! 闻听上级发令,士兵们立刻士气大增。 蜂拥而上将卢氏以及刚刚解绑的李萱儿捆绑起来。 数名忠诚的家仆试图上前救援,却瞬间被士兵们的长枪刺穿,惨死当场。 一时间血流满地。 李府众人目睹此景,惊愕至极立时安静下来。 李萱儿早就傻了,也可能是有经验了,已放弃挣扎,顺从地被绑得结实。 唯有卢氏仍在激烈地吵闹和挣扎。 “我丈夫乃扬州知府,尔等敢在此行凶,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大胆,速速放我,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有人谋反,速速报官!” “我父亲乃卢尚书!” 这卢氏如待宰的活鱼一般这顿扑腾,一时间两名士兵竟然难以制服她。 郑千户见状非但不怒,反而来了兴致 微笑示意士兵放开卢氏,上前微一拱手,温言问道:“敢问这位夫人,与李冲是何亲戚?与当朝礼部卢方卢尚书,又有何关系?” 被捆绑得如同粽子的卢夫人,猛地一甩头发,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官儿,愤怒地斥责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行事!” “想造反不成?” “卢尚书乃我父,李冲乃我夫,堂堂扬州四品知府。尔等若不想遭受抄家灭族便应立刻放我。否则,我父定不会放过你们。” “原来是李夫人,得罪得罪。” 郑千户说着话一把抓住卢氏的头发,举起蒲扇般大巴掌,毫不犹豫地连续扇了二十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 直至这位尚书之女、知府夫人眼冒金星,口鼻蹿血,整张脸都肿大了三圈! 郑千户猛地一脚将卢氏踢倒在地,踩着卢氏的脸拧了拧 “哈哈哈哈,卢小姐,本官唐突了,能原谅否?” 卢氏在如此的羞辱下,早已气息奄奄,一时间气势全消,只能委顿在地,不停地发出痛苦低哼,哪里还有力气回应。 陈牧趁机上前进言:“大人,此二人乃李冲之妻女,罪不容赦,更不能有些闪失,在下请命将此二人单独看押。” 郑千户闻言亦觉有理。 李冲犯下谋逆之罪,其家眷同样罪不容赦,即便是王爷之子也难以救赎。 然而,考虑到官眷的身份,在大众面前处理的过于有失体统,恐令手下对官府的敬畏心减少。 思及此,郑千户倒是对自己的先前行为产生了一丝悔意。 “陈牧,你对这里熟悉,便由你负责带人将这两名要犯带去关押。待按察使大人到来后再行处置,切不可有任何差池。” 陈牧笑着领命,指挥士兵们将李家母女推搡着送往后院。 他在此地生活了一个多月,自然清楚何处适合关押犯人,带领下士兵曲折前行,最终抵达李府的柴房。 陈牧轻推柴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柴房依旧,但人事已非。 今时不同往日了! 第7章 下黑手 陈牧一把拉过李萱儿,在其惊恐的尖叫声中,一脚将其踹入柴房。 “过瘾!” 卢氏刚欲开口斥责,也轮到她了! “女不教,母之过,您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样遭受一脚踢击,卢氏的身子重重地撞上已倒地的李萱儿,母女二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 这两次踢击之后,陈牧整个身子都轻了二两。 陈牧微微一笑,向倒地抽搐的二人深施一礼:“伯母,萱儿,请你们好好休息,晚生就此告退。” 陈牧倒退两步,轻柔地关上柴房大门, 礼数周全! 门内传来李萱儿悲愤的怒骂:“陈牧,你这个畜生。” 陈牧淡然一笑,未予理会 随即吩咐数名士兵严加看守,自己则前往前厅复命。 柴房内,母女二人相互依偎,抱头痛哭。 “母亲,父亲是不是出事了?” 卢氏双手被绑,只能轻触李萱儿的头顶,以此作为安慰。 “孩儿别怕,你父亲为官清廉,从未有过违法乱纪之行,即便有意外发生,你外公身为礼部尚书,足以保障你的安全。” “嗯” 虽然安慰了女儿,但卢氏心中早已绝望至极。 从今日那群大头兵对自己的态度和言辞来看,夫君所犯之事必定严重非常! 否则自己提及父亲,堂堂礼部尚书的名号,又怎会遭受如此对待? 想到此处,卢氏顿感脸颊疼痛不已,她既恨郑千户,更恨陈牧。 “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那个陈牧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被你父亲逐出扬州,遣返回原籍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李萱儿下意识地避开母亲的询问目光,轻轻摇头,哭泣着回道:“女儿也不清楚,当日是刘公子说将他送出城的,女儿还委托刘公子送了他百两银子作为路费,不料今日……” 话未说完,她已蜷缩在卢氏怀中,痛哭失声。 卢氏痛苦地闭上双眼。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何不明白女儿有所隐瞒,但此刻已无心追究了。 “本以为此人品性善良,且具备举人功名,你父亲与我本有意按照约定将你许配给他为妻,岂料此人竟心怀恶念,竟欲对你施暴。你父亲虽然愤怒之下解除了婚约,却仅限于令其返回原籍,并未深究,没想到一时心软竟培养出了这样一个豺狼之辈。” 卢夫人望着女儿,联想到目前的处境,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 陈牧再次来到前院,与郑千户交接事宜。 “千户大人,李家母女已由在下妥善安置,有四名士兵严密守护,绝无闪失。” 郑千户略一点头,目光扫过陈牧。 “甚好,高大人已抵达知府衙门,陈公子你携带证物,随我同往。” “遵命。” 陈牧虽心中存疑,不解高成为何不直接前往李府,却绕道知府衙门。 但未敢多言,默默跟随郑千户上马,向府衙进发。 其实这是陈牧对官场之复杂不甚了解之故! 李冲可非同小可,不仅身为当朝礼部尚书的女婿,更担任正四品的扬州知府。 掌握一府大权多年,势力错综复杂。 在整个扬州府官员系统中,有多少人受其影响,非外界所能轻易知晓。 仅凭抓捕一人,这事就算完了? 怎么可能! 朝廷之事,远非民间所能比。 抓贼需赃,捉奸需双,此乃常理。 若按朝廷正规流程办理,即便陈牧首告一切顺利,流程亦需数月方能走完。 逐级上报,直至内阁,再禀告皇帝,待旨意下达,方能彻底查办扬州知府此类地方大员。 此次刘巡抚不惜动用王命旗牌,也要迅速压服众人,一举拿下李冲,其中的种种内情,非陈牧此时所能尽知。 此刻的陈牧仅能窥见表象,那便是他以名动江南巡按徐怀仁,引发了一场风云变幻。 然而在许多人眼中,陈牧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同晚清刺马案中的张汶祥,无足轻重。 …… 李府与知府衙门相隔不过两条街,一行人快马加鞭,不久便至。 进入府衙,陈牧与数名士兵依例在堂下等候宣召。 举目四望,堂下皆是各房吏员、衙役捕快,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牧心中明了,主官们应在堂内接受问话。 此时,一名有些眼熟的吏员悄然走近。 “陈公子,敢问今日有何大事,竟引起如此轰动?” 陈牧稍作思索,便记起此人,正是吏房书吏薛青。 陈牧心中一动,随即故作神秘低语:“薛兄,如此大事,你竟不知?” 薛青连忙深施一礼:“请陈兄赐教。” “李知府涉嫌谋反。” “啊!” 此语一出,薛青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陈牧轻拍薛青肩头,语带惋惜的说道:“薛兄好自为之呀。” “哎呀,难怪,难怪。” 薛青战战兢兢地转身,踉跄返回人群中,立刻被一群书吏围住。 此消息迅速在书吏中传开,一些机灵者开始暗中盘算谋划近身之路 这正是陈牧所期望的。 这个薛青可算得上是李冲在衙门中的心腹了,常常出入李府故而与陈牧相识。 若此人能倒戈,李冲的罪行将更加确凿! 此时陈牧心中所思所想与那堂内高座的按察使高成如出一辙! 然而,高按察使显然棋高一着。 小小书吏的作用着实有限,他图的,是知府属官们的投诚与检举! 第8章 父与子 高按察使端坐于公案之后 虽语气温和,然而其间所蕴含的威严与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关于此案的始末,本官已向诸位阐明,如今人证物证俱已确凿,本官也没想到他李冲竟敢勾结白莲余孽图谋造反!。” “诸位与李冲同地为官多年,朝夕相处之下,难道未曾察觉一丝端倪?” 官儿言辞之中满满的问责之意,令在座的官员无不如坐针毡一般。 而扬州同知夏玉海却不然,闻听此言心中一动,似已看见那知府之位正在向其招手。 遂挺身而出,先行礼毕,然后言道:“大人恕罪,李冲其人平日里表面清廉公正,实则贪婪狡猾至极。下官等虽有所察觉,然其身居知府高位,我等畏其权势未敢深究。” 高成听罢,心生同情 “诸位佐贰官的苦衷,本官亦能理解。 如今李冲已被拘押,诸位无需再有所顾虑,若有何平时不敢直言之事,尽可速报。” 言毕其师爷即令侍者将笔墨纸砚分发给堂上官员。 然而诸官员相互对视,却无人动笔。 国朝能穿上官袍的那都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之辈,哪有傻子? 傻子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在此种情境下动笔,万一那李冲一案反转过来,那他们这些人轻则丢官去职,重则做一个诬陷之罪,那可就完了! 谁敢轻易动笔? 高成察言观色之下,已知诸官员顾忌。 于是轻笑一声,循循善诱道:“诸位无需忧虑,朝廷允许风闻奏事。” 此语一出,犹如一缕春风,瞬间吹散诸官的疑虑。 扬州同知夏玉海、扬州通判贾贵交换了一下眼色,均是冷哼一声。 一丝暗暗的交锋已然在期间展开。 彼此心照不宣,随即开始动笔。 有人打了样,其他官员也不再迟疑,亦纷纷提笔书写。 不久,一份份供词便递送上来。 师爷根据供词草拟了一份公文,高按察使阅后,不禁心中震惊不已! 李冲的这些同僚们,短短时间内竟列举出其不下三十条罪状,可谓条条当诛! 高成挥了挥手,示意众官员退下,轻按眉心,犹自心有余悸地感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言非虚也” 师爷笑着上前拜道 “大人此举慈悲为怀,实乃给予扬州官员一线生机。 否则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些官员即使不被视为同党处罚,想在朝中继续为官,亦属难事。” “下官代扬州府官员感谢大人。” 高成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区区绵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请郑千户和陈牧进来。” …… “大人不负使命。” “将证据呈上来。” 几名兵卒将两副明光铠甲抬了上来 陈牧亲自捧着倭刀献上。 “大人请看。” 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寒光闪烁,任谁都要赞叹其做工精良。 倭刀长近三尺,几可吹毛断发! 高成满意地点头:“甚好,你二人继续辛苦一趟,将李家众人押解至苏州府。本官即刻携带证物返回,向巡抚大人汇报。” “额……” 陈牧欲言又止,想进言立即查封李府,把这个事彻底做实。 但见郑千户已领命离去,自己地位尚低,也不便久留,于是也只能领命而去。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每个动作都必须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陈牧在感慨中返回李府,随郑千户将所有人犯绳捆索绑,一路押解着上百人,浩浩荡荡返回苏州巡抚衙门。 沿途百姓围观议论,指指点点。 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但都无人敢于干涉。 一路上,李家母女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陈牧片刻。 若眼神可杀人,他早已身死无数次。 即便是以陈牧的坚韧,也如芒刺在背一般。 他能感受到她们眼中的愤怒与绝望! 以及对他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仇恨! “哼,不知死活!” 人多眼杂,陈牧不便下手,然而这并未难倒他。 陈牧悄悄使了点银两,手下兵卒立即会意,开始对母女二人格外照顾。 诸如将她们的手绑在一起,走得慢了便用鞭子抽打。 吃饭时故意将食物扔在地上等等 至于顺便动手动脚那更是家常便饭。 种种手段,终于压倒了她们的气势! 直至进入巡抚衙门,所有犯人被押入大牢,陈牧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苏州的天气格外宜人。 陈牧抬头望向碧空如洗的蓝天,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 陈牧随郑千户刚抵达巡抚大堂,便见两名衙役如同拖拽死狗一般,将一人拖出,按在地上便是一顿水火棍伺候,顿时便传来一阵惨嚎之声。 只一眼陈牧便认出此人正是那刘章之父,刘家庄庄主刘玄。 陈牧心中不住的冷笑。 “哼,刘玄你教子无方,有此下场实属咎由自取!” 他深知刘玄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平时修桥补路救济孤寡,名声极好,于本地官府也有些关系。 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他牵扯进了谋逆大案,往昔的故交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 不出手弄死他已经算是慈悲了,如何还会救他。 落到官府手里,可以说这刘玄已经是个死人了。 二人拜见巡抚大人,交接完毕后便在一旁恭候。 不久刑讯结束,数名衙役将刘员外拖至堂前,再次浇下一盆凉水。 “大胆刘玄,是否招认?” “草民冤枉。” 巡抚大人好言相劝:“刘玄,你身为白莲堂主的事实,你的儿子刘章已全盘托出,你顽抗到底又有何意义?” 唐师爷也是摇头不已,手持一份口供,走下台阶递给刘玄查看。 “噗!” 刘玄见到确实是儿子的笔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怒骂不已 “孽畜啊!你这一攀咬我刘家九族都要毁在你一个孽畜手中呀” “刘玄,还不速速招认!” “草民无供可招,实属冤枉。” 面对刘玄铁嘴铜牙的态度,巡抚大人也感到有些棘手。 考虑继续用刑,但又看着他年岁已高,若在公堂之上将他活活打死,恐怕不妥。 然而若不用刑,刘玄似乎铁了心要死鸭子嘴硬到底! 没有他的口供,即使其他证据齐全,以李冲的背景恐怕这罪名也难以坐实。 若罪名无法坐实,便有翻案的可能,这是刘巡抚万万无法容忍的。 “算了,宁可打死他,也不能留个翻案的口供!” 在反复思量后,刘巡抚下定决心,就欲下令继续用刑。 这时陈牧走出人群,向巡抚大人躬身一礼:“启禀中丞,在下有一策,或能让他开口招供。” “哦?你有何计策?” “中丞若将这父子二人交于在下,在下定能让他们招出口供。” 巡抚大人略作沉吟,随即点头答应。 “好,这二人就交给你审理,你既有举人功名,本官特赐你临机专断之权,唐师爷会在一旁协助。” “多谢中丞大人。” 陈牧带着几名衙役将刘员外押至巡抚大牢,请唐师爷帮忙找了一间刑室。 命差人将刘员外挂在刑架上,随后又命人将血葫芦似的刘章也带了进来。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虽仅咫尺之遥,却宛如天堑。 陈牧转头对唐师爷笑道:“接下来,学生将采取一些手段,或许不符合圣人教诲,先生若觉得不适,大可在室外等候。” 老而成精的唐师爷眸光一闪已然预料到接下来的残酷场景,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年岁渐长心肠也软了,老朽就在外面等候消息,陈公子辛苦了。” 陈牧目送唐师爷离去,缓步走到刘章面前,背着手绕了他三圈,然后抄起一根暗红铁签轻轻抬起他的头。 “刘公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浑浑噩噩的刘章惨叫一声,睁眼看清了来人,立刻见了鬼一般。 “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师爷尚未走远便听见陈牧放声大笑,那笑声在阴森的大牢内回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唉——” 第10章 见李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唐师爷便听到吱嘎一声,牢门大开。 陈牧面带微笑缓步而出,数名兵卒押解着业已不省人事的刘员外紧随其后。 唐师爷神色骤变,急步上前查看,确认其一息尚存,提着的心方才略微放下。 他确实担忧陈牧把握不住分寸,致使把人刑讯致死,若如此没准还真麻烦了。 “先生,晚生幸不辱使命,这刘玄已招供,此为供词敬请审阅。” 唐师爷接过供词,审视一番,不敢怠慢,立刻带领陈牧等人返回大堂。 “来人把人泼醒” “大人刘玄的供词,请您阅览。” 唐师爷将供状递上,刘巡抚细致阅读一遍,面向堂下刚刚清醒过来的刘玄。 “刘玄,你是否为白莲教青木堂主?” “是。” “扬州知府李冲与你何干?” “他与我共谋叛乱,意图推翻伪明王朝。” “你供词中所陈之事,时间、地点等是否属实?” “所言句句真实。” “好,签字画押。” 刘玄目光悲凉,仰望天空,道道血泪垂下,绝望你按下指印。 唐师爷见状迅速取过供状,转呈刘巡抚。 刘巡抚挥手示意将刘玄带下,端详手中的供状,神情满意之极,不禁暗自感叹 “陈牧此子,办事着实稳妥,看来那事还得他去办!” 有了这份供状,李冲案已大势已定,自无继续审问的必要。 “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即可散去,陈牧留下。” 众官闻言纷纷散去,唯独陈牧留了下来。 就在陈牧不知底细茫然无措之时,就听刘巡抚开口道。 “陈牧,此次破获李冲一党,你功不可没,朝廷必有封赏,本官亦有所表示才是。” 唐师爷面带笑意,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至陈牧面前。 陈牧抬眼一瞥,心中不禁为之一震,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托盘之上金光闪耀,灯火映照下更显夺目之光。 陈牧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了自己一把才保持住平静。 他早已家道中落,否则不会远道而来求娶李萱儿,如今百两黄金在前实难不动心。 然而他也深知,恩非无因,利非无源,岂有无缘无故的赏赐? 难道仅因自己首告了李冲? 哪有这等美事? 陈牧平复心情,并未接过唐师爷手中的托盘,反而躬身一礼: “大人容禀,在下首告李冲非为金钱,更非私利,实为社稷安宁百姓福祉,不得不为。 李冲所图非小,令人震惊 若让其得逞则国家不宁,百姓流离失所,我大明两百年江山亦将岌岌可危。 在下自幼修习圣道,虽才智驽钝亦知忠君爱民之理,学生遇此事,不得不为,不能不为,不敢不为,故请大人收回赏赐。” 陈牧言辞恳切,铿锵有力,拒绝接受赏赐! 唐师爷眼珠一转,顿时明了陈牧的意图,微微一笑也不回转,而是望向公案后,等待巡抚大人示下。 刘巡抚抚须长笑,不住点头:“不错,不错,本官知你有为国为民之心,此赏赐非朝廷所赐,乃本官私人之意。” 陈牧听后,心中并无喜悦,反而心生疑虑。 然而,他此刻却无法再拒绝,否则便是驳刘巡抚的面子。 寻常巡抚已是一省封疆,何况刘应物如今还代掌握凤阳巡抚。 主掌两省实权的巡抚大人的面子,哪个勇士敢驳? 陈牧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托盘,连忙道谢。 “学生谢过大人厚赐,未知大人有何差遣?” 巡抚大人却未答话,仅轻轻挥手,便含笑返回后堂。 陈牧目送刘巡抚消失于后堂,心中更加警惕。 “这是避嫌了?” “到底想干嘛?” 此时唐师爷终于开口道:“陈公子,有件事老朽思前想后,唯有你方能办成,不知可否?” 陈牧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先生请言,学生必竭尽全力。” 唐师爷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老朽欲请公子代为探视李冲,公子或许不知,老朽与李冲往日交情匪浅,今日他犯下重罪,老朽心中实在感伤,未能及时察觉端倪加以劝阻,实感愧对朋友。” 陈牧安慰道:“先生不必伤怀,李冲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关。” 唐师爷摇头苦笑:“如今他身犯谋逆之罪,老朽无力回天,只希望他能免受极刑,不至于身首异处呀” “诶” 唐师爷长叹一声不等陈牧回应,放下腰牌,不住的摇头叹气,顷刻间也转入后堂。 留下陈牧独自看着金条陷入沉思。 “这是何意?” 陈牧一边思索,一边将金条放入怀中。 出了大堂在衙役的指引下,来到了客房 将金子藏好,坐在床上就开始琢磨唐师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首先排除字面上的意思,什么交情颇深什么看望都是扯淡” “难道是让我自己先审李冲” “也不对呀,这种事轮不到我来呀” 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唐师爷最后几句话,猛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莫非?死无对证?” 陈牧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帮当官的好狠的心呐” “我若动手杀了李冲,将来朝廷追究下来,岂不是我成了替罪羊了? “怪不得这巡抚大人躲了出去” “怪不得居然给了我百两黄金” “这尼玛是要买命呀” “可若不动手,我早已在局中,于李家已经是死仇,一旦这事翻过来,我哪有命在!” “左右是个死?” 陈牧这下真的慌了,在房内不住的踱步,左思右想,不住的盘算,一直到将近子时,才终于拿定了主意,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邦邦邦” 他也是真狠,硬是磕到鲜血直流方才停止。 陈牧用手一抹,整个额头肿了鹅蛋大的一个包,再一看 满手鲜血! “好,好,好!” 陈牧忍着头晕满意的笑了笑,随后用衣服擦了擦,方才拿起腰牌便直奔布政使衙门。 两个衙门相距不过一条街,转眼就到。 出示了唐师爷给的腰牌,陈牧十分顺利的便被引到李冲被看押之所。 虽然李府已经被封,其余人等都已被打入大牢,可是李冲却不然! 毕竟是四品大员,朝廷未下明旨之前,只能监禁却不能入牢,更不能用刑。 只能软禁! 李冲便被关在布政使衙门内的一间偏僻院落。 周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守的十分严密。 哪怕有腰牌在身,陈牧也被看守的兵卒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方才放行。 陈牧站在李冲的门前,再次闭眼沉思半晌,才咬紧牙关推门而入。 “吱嘎” 陈牧踏入房内,只见一位身着四品云燕官袍的清瘦男子正在屋内焦急地转来转去。 此人正是扬州知府李冲。 李冲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感到困惑不解,心中猜测万千可却无一证实,只能不安的胡思乱想。 正当他再次陷入沉思之时,听到门栓响动,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开启,有人自外而入。 定睛一看,李冲心中一惊 “怎么会是他?” 第10章 一丝内幕 陈牧一见李冲便急步趋前,撩衣跪倒,紧紧抱住李冲的大腿,顷刻间泪如雨下。 “伯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了。”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多时一般。 李冲突遭此状,一时也愣住了 随即迅速扶起陈牧,急切地询问 “慢着,你如何进来的?” 陈牧抹去泪水,哽咽地回答:“我将先父遗留的传家玉佩典当了,筹得一些银两献予了唐师爷,他却始终不收,我就不断磕头,终究求的唐师爷开口,这才得以拜见伯父。” 李冲看着陈牧红肿的双眼和额头上的伤痕,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又想起已故的陈父,更是五味杂陈不以言表。 “唉,孩子你受苦了,外界情形如何,家中怎样了?” 陈牧哽咽道:“家中遭了巡抚衙门的查抄,伯母与萱儿均被下入大牢,伯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冲听闻此言,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顿时面色苍白跌坐于地,喃喃自语:“是啊,这怎么?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原本是前来商议公务的,不料途中被布政使衙门的人接入此地,自此便被软禁在此。” “你是我数日来见到的唯一之人了。” 陈牧见李冲神色恍惚,忙拭去泪水,继续说道:“我前来时,唐师爷提及了些许事宜,但不知其言是否属实。” 李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陈牧的袖子。 “快快说详情!” 陈牧不敢延误,将所准备的“实情”逐一道明。 “唐师爷透露,刘家与白莲教余孽有所勾结,刘员外更是担任教中堂主要职。事发后朝廷审讯时,他们供出伯父参与了谋反,因此查封了府邸,抓了伯母与萱儿。” 李冲听罢顿时怒火中烧,将桌案拍的啪啪直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我李冲两榜进士出身,忝为扬州四品知府,怎会与白莲教谋反之事有所牵连?”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那刘应物、孙荀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居然会相信此等荒谬之言” 陈牧适时开口:“他们抄家时,发现了两副铠甲与一把倭刀,以此作为了谋反的证据。” 李冲一时语塞,憋的脸红脖子粗,随即连声骂喝骂不止 “什么?蠢货!那明光铠是我李家世代相传之物,倭刀更是我与陈兄当年交换的信物,与谋反又有何干?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冲状若疯狂,反复念着这四个字,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轰隆一声便倒在了地 陈牧急忙上前,将其抱住连声呼唤。 “伯父!” “伯父您醒醒呀” 好半晌李冲才缓缓长出一口气,脑海中恢复了清明。 “无碍。” 李冲紧紧握住陈牧的左手借力站起,在陈牧的搀扶下,艰难地靠在床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牧。 “我未曾想到你会来” 李冲抬眼望向陈牧,虽然声音虚弱,却透露出一丝真挚与疑惑。 “你心中不怨恨于我?” 陈牧肃立一侧,闻比不由得苦笑出声。 “伯父面前侄儿不敢有所欺瞒,侄儿心中有怨,却无丝毫恨意” “伯父误会侄儿为荒淫之辈略施薄惩,侄儿虽委屈却也理解” “只恨自己涉世未深,中了小人之计,以致伯父震怒,先父蒙羞。” 话语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李牧闻言回忆起当日之事,再联想今日刘家父子的行径,心中不禁对陈牧的信任增加了几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言非虚也。” “当日我气急之下曾言欲剥夺你的功名,但终因旧日情谊未将公文正式发出。今日思之,险些铸成大错。” 陈牧心中一动,难道自己的举人功名尚存? 立刻跪拜感谢:“侄儿谢伯父。” “无需多礼,快起来,到那边座” 陈牧搀扶着李冲做到桌旁,就听李冲询问道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待?” “侄儿才疏学浅,一切听从伯父安排。” “今日乃生死攸关之事,无需忌讳,直言即可” “那么侄儿斗胆一言,今日之事皆是因刘家父子诬告所致。只要伯父能够证明刘家父子所言不实,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李重听后却轻轻摇头叹息道:“你尚未知全貌呀,按照我朝惯例,以我的官位即便有人诬告于我,也要先上报朝廷,有了批复才能审查,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先将我软禁起来就抄家的道理” 经历了一次昏迷,他在生死边缘想通了许多事情。 “恐怕是有人意图借此机会,诬我谋反。抄家不过是寻找证据罢了” 陈牧面色骤变,立刻拍案而起 “竟有人如此阴险狡诈!伯父可知是何人?” 李冲脸现迷茫之色,喃喃自语 “我也不得而知” “李某为官多年,一向清正廉洁,同僚中亦无冤家对头,不知何人竟想要置我于死地” “伯父对此事毫无线索?” 李冲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也不尽然,虽然不能洞察此中详情,但推测其背后必有布政使孙荀、按察使高成二人,没有他们此事难以成行。” “恐怕连刘巡抚也参与其中了” 陈牧闻言立刻补充道:“对,唐师爷曾说过带人抄家的正是高成。” “那么这两人为何要如此陷害伯父?” 这亦是他的疑惑之一。 当日他去找徐怀仁告发李冲,其实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和劫后余生的鱼死网破。 在前往见巡抚刘大人的路上,陈牧都不止一次想要退缩。 他深知想要凭空将一位四品大员拉下马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后来见木已成舟,只能豁出破头撞金钟了。 原以为即使巡抚大人同意调查,也需要很长时间,没想到短短两天就完成了? 今夜在房中沉思时,陈牧越来越感到,自己或许无意间成了他人的棋子,手中的刀!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既然无法挽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如今面对李冲,陈牧觉得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李冲沉思良久,还是摇头。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与他们素无冤隙,每年的冰敬碳敬也从未短缺,高成更是我的同年,私交甚厚,为何会至此?” 两人沉默无言 陈牧暗自估算一下时间,自己已经在此等待了近半个时辰,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伯父是否有自保之策?若需协助,侄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冲苦思无解,只能无奈地道:“今日之事纷繁复杂,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寻求谁的帮助,此刻我也不知该信何人了。” “伯父,恕侄儿冒昧,侄儿常听萱儿提及,她的外公乃是当朝礼部尚书卢大人,不知是否可以请他老人家出面,周旋一二。”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冲听后眼前顿时一亮:“是啊,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 “就着眼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了,实在是失策失策!” 李冲面露喜色,不住的点头:“正是,有他老人家协助,此事便迎刃而解。” 说罢,立刻走到书案旁,铺好纸张,提笔欲写求援信。 突然间脑海中一道霹雳划过,之前的迷茫豁然开朗。 李冲顿时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竟然如此恶毒!” “好狠的心呀” ipaoshuba.net 陈牧见李冲提笔欲书却再也不动,满脸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眼睛一眯便上前询问 “伯父,伯父您怎么样?” 在陈牧呼唤声中李冲陡然惊醒,随后就像摆脱毒蛇一般,一把将刚刚蘸好墨汁的毛笔扔出数丈。 满脸煞白,冷汗狂冒! 陈牧一把将其扶住 “伯父?” 李冲陡然发出一声惨笑,看向陈牧的双眼满是绝望。 “孩子,你可知为何他们要陷害于我?” “侄儿不知” “我也是刚刚想通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李冲这个小小的扬州知府,而是想通过我,去算计兰儿她外公卢尚书” “说的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见李冲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陈牧心道 “果然如此” 今日晚间他一番抽丝剥茧,便隐隐有所猜测,只是受限于层次,根本接触不到太多的信息,实在难以肯定。 如今李冲神情恍惚,岂不正是问询的好时机? 陈牧以难以置信的口吻惊呼道:“伯父,你是说他们想算计卢尚书?他二人哪里来的胆量去算计当朝礼部尚书?” “这牵扯到朝中党争,他二人也只是马前卒罢了,说不得连现在的应天巡抚刘大人,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那伯父,这又当如何?” 李冲惨然一笑,徒然坐倒于地 “完了,李家完了,全完了! “既然他们想通过我算计岳丈,那就不会在给我辩白的机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只怕连你今日能够进来见我,也是他们的算计之一,他们就盼着我写下这封求援信呢” 陈牧见李冲失魂落魄神思不属,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哭拜于地 “伯父啊,若世事真如此,那萱儿怎么办?” “她才十五岁啊” “求您老想办法救救她呀” 李冲看着哭倒在地的陈牧,又想到若谋反大罪坐实,自己全家的下场,不由得是肝肠寸断,老泪纵横。 “老夫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她呀” 陈牧猛然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直视李冲。 “伯父一定要救萱儿!” “有萱儿在,就算伯父此次大劫难逃,亦终有平反昭雪的一天” “昔日赵家仅剩一孤儿,亦能后来三家分晋” “桓家全族被杀只逃一子,百年后便灭了他司马家全族” “岳武穆惨死风波亭,二十年后亦平反昭雪” “只要萱儿在,就还有希望啊伯父” 听了陈牧的话,李冲脸色数变,立刻陷入沉思之中。 陈牧也不继续请求,只是跪倒不起。 二人一坐一跪,久久不语。 良久,李冲长出一口气,缓缓起身对陈牧道:“你说的对,跟我来” 李冲走到书案前,再次拿起一只笔,微一沉吟,便唰唰动笔写了一封信。 陈牧侧目看去,正是写给卢尚书的求援信! 写好之后吹干墨迹,李冲将其交于陈牧嘱托道:“我所料不错,你出去后这封信就会被搜走,你不要反抗不要挣扎,保存自身要紧” 陈牧不解:“伯父这是为何” “你照做便是” 李冲并未解释,而是转身解开官袍,脱下白色中衣铺在桌上,咬破手指以血为墨。用笔在衣服上写下一封血书,等血迹干透,李冲又命陈牧将自己里衣换下,穿上血衣。 “孩子,你出去后若遇人搜查,不要反抗,将书信交于他人,便会放你离开” “你且记住,千万不要在扬州停留,立刻回到济南去” “我所料不错,萱儿和你伯母最终会安然无恙的也回到济南” “到时你将这封血书交给萱儿,让她伺机交给她外公,这样我李家便会沉冤得雪了” 陈牧默默换上中衣,哽咽不已 “那伯父你呢?” 李冲摇摇头,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自有去处,你不必挂怀” “孩子,伯父当日对不住你,难得你情谊深重,如此境地依旧不计前嫌弃冒险前来” “受老夫一拜” 说着竟然躬身一礼! 陈牧赶紧拦住慌忙跪倒在地 “伯父何出此言,折煞侄儿了” 李冲看了陈牧半晌,心中不住的权衡利害,最后终究下定了决心。 “你来扬州数月,我看得出来,你对萱儿颇有情义,现在老夫想将萱儿终生托付于你” “你可愿意?” 陈牧当即大喜,立马拜道 “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李冲强自堆笑,受了陈牧一拜,随后将其亲手扶起:“牧儿,你去,以后好好对待萱儿” “岳父放心” 陈牧又是深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李冲看着陈牧出去后旋即又被紧紧关上的大门,愣愣的出神。 良久李冲长叹一声,轻吟道:“去休去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夫人,为夫先走了” “萱儿,好女儿,要好好活着啊” “陈牧,别让老夫失望,否则老夫化作厉鬼也必来寻你 ” 一阵锣声响,子时到了。 第12章 身死 陈牧一路返回巡抚衙门,却惊讶的发现午夜时分衙门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压下心中好奇,没有回寓所,而是直接求见了唐师爷。 在衙役通报的空隙,陈牧拦住一名行色匆匆的书吏,拱手笑道:“先生请留步” 书吏被拦住本来有些不悦,抬头一看是这个陈牧,当下便挤出个笑脸 “原来是陈公子,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陈牧连称不敢。 “只是在下见如此时辰,衙门内还如此繁忙,不觉有些诧异,想请教先生” 书吏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公子,给我等立功的机会,此次都指挥使大人围剿白莲余孽大获全胜,抓获叛逆无数,都指挥使衙门装不下了,便将其中的要犯,送到这来了” 陈牧脸上莫名的有些发烧,干咳一声谢过这名书吏。 正在这时通报的衙役回来,称唐师爷有请,便别过书吏跟随衙役而去。 在一处偏房,陈牧见到了刚刚醒来的唐师爷。 “学生回来了,先生请看” 陈牧伸手掏出李冲交给他的信,双手递了过去。 唐师爷伸手接过,笑道:“多谢陈公子了,快请坐” 分宾主落座后,唐师爷展开书信仔细瞧看。 短短数行文字,顷刻间便看完。 唐师爷冷笑一声:“这个李冲,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居然还想着他那位岳丈大人能救他,真是痴心妄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冲蓄谋谋反之日,当就想到如此结果了,可惜了老先生一番苦心”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难道不忍动手?还是不敢动手?” 唐师爷上下当量了陈牧几眼,仿佛要把他彻底看透一般。 “也罢,有这封李冲亲笔书信,也不错” “那多谢陈公子了,白日忙碌了一天,早些歇息” 见人下逐客令了,陈牧也不好在呆,说了两句客气话,告别了唐师爷回到客房。 一进门陈牧就赶紧脱下里衣,小心翼翼的展开,见李冲血书依旧完好,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玩意说不得会引起什么波澜呀。” 刚才见唐师爷的时候,陈牧想过连血书一起交出,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那样做。 有时候,人是需要偷偷藏些底牌的。 陈牧一点一点的将血书撕下来,仔细叠好藏在了外袍袖口内,这才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能一遍遍的反复思虑复盘这几日的种种事端,每个人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以便查缺补漏。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倒是鼾声如雷。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睡,就越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想睡的时候,却沾枕头就着了。 人与事,莫不如此。 …… 陈牧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间一阵砸门之声传来。 陈牧蓦然惊醒,翻身坐起仔细一听,原来是巡抚衙门的差役。 警惕的扫视了房间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在外的东西,这才起身开门。 “这位大哥何事?” 门外的差役扫了陈牧一眼,面无表情严肃异常,全无昨日的笑意。 “巡抚大人叫你过去问话” 陈牧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强自镇定的笑道:“多谢差爷,烦请带路” 陈牧跟随这位差役来到巡抚大堂,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堂上巡抚大人一声怒喝。 “大胆陈牧,昨夜你去见李冲做了什么?” 当下陈牧心中一突,脖梗子都开始冒凉气,连忙躬身施礼,语气恭敬至极。 “中丞容禀,学生去见李冲就是想以往日情分,劝劝他早日认罪,不要做不必要的抵抗,以免害人害己,并未有其他啊” 唐师爷趁机开口道:“昨夜你离开时,李冲在做什么?” “学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可李冲非但不听,还欲动手殴打学生,因其毕竟是长辈,学生也不敢反抗,只能拼命闪躲,等他累的时候,才堪堪跑出来” 陈牧边说边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好让堂上众人看看自己肿胀的额头。 “学生离开时,李冲正坐在凳子上喘息,并未有他事,莫非李冲出事了?” 唐师爷看了看巡抚大人,转头对陈牧道:“今早看守兵卒来报,李冲自缢了” 陈牧脸色大变,连连惊呼 “不可能,怎么可能,昨晚上还好好的” “伯父啊” 说着便伏地痛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真的将闻者伤心听着泪流演绎的淋漓尽致。 唐师爷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出言解围 “大人,观他言语神态,此事似与陈牧无关” 刘巡抚扫了一眼唐师爷,铁青着脸一拍惊堂木。 “哼,有无关系以后再说,现在别哭了,跟本官去看看” “谢中丞” 陈牧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便在巡抚大人身后。 巡抚出行,必要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衙役差官前呼后拥,各种肃静牌回避牌身份牌林林种种不下十来面,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布政使司衙门。 陈牧跟在轿后,目睹这巡抚出行的气派,不由得发出感慨 “大丈夫当如此也” …… 到了衙门前,布政使孙荀,提刑按察使高成,都指挥使邱毅等等官员早已在此等候。 陈牧扫视一圈就是一愣,却没有看见江南七品巡按徐怀仁的影子,不由得心中诧异万分。 “徐兄哪去了?” 等大轿停稳,侍从拉开轿帘,巡抚大人一声轻咳迈出轿门。 “拜见中丞” 刘巡抚扫视一圈,也是眉头一皱 “徐怀仁呢?” 布政使孙荀上前作答 “禀中丞,徐巡按在验尸” “胡闹,此等事遣一仵作即可,何须他亲自前去,前方带路” “是” 孙荀在前方引路,不久便到了李冲被软禁之地。 还没等进去,众人便见徐怀仁低着头一路小跑着从内跑出。 一抬头便见众人齐齐盯着自己,不由得赧然一笑慌忙施礼 “参见中丞,下官情急之下乱了规矩,请中丞责罚” 刘巡抚见其主动请罪,便也没有继续发作,挥挥手让他起来。 “知错就好,念你初犯便饶过这一次” “你先到有何发现?” “谢中丞” 徐怀仁连忙拱手道谢,随手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将其展开恭敬的呈给刘巡抚 “大人请看,这是李冲的遗书” 第十三章 江南制造局 “嗯?” 巡抚大人伸手接过遗书一看,顿时长叹一声。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巡抚大人阅读完毕,将遗书递予唐师爷,吩咐众人依次查阅。 陈牧闻听徐怀仁提及遗书二字,面色骤变,心中暗忖:“难道李冲留下了某种后手?” 待遗书传递至陈牧手中,他急忙接过,细读之下却愈感困惑。 遗书上,李冲坦白了自己的全部罪行,包括谋反、通倭、通匪三项重罪,并详细陈述了各自的动机。 最后,李冲声称悔不当初,自觉对不起朝廷与百姓,无法苟且偷生,故自行了断,请求朝廷宽宥其族人。 遗书上有手印、签字,完整无缺。 尽管陈牧对李冲的字迹颇为熟悉,但这封遗书却让他难以置信! 因为一旦李冲承认罪行,李家众人便再无翻盘之机,即便陈牧手持血书也无法改变! 因此,这绝不可能是李冲亲笔! 陈牧将遗书传给下一位,深沉地望了一眼唐师爷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后与这些人交往,务必加倍谨慎小心! 这群人的狡猾不下于豺狼,其狠毒更远超豺狼。 待众人阅毕,遗书最终回到唐师爷手中。 “走,进去看看,毕竟同僚一场” 言罢,刘巡抚领先步入屋内,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跟随入内。 狭小的房间容纳不下众多人,官阶较低的官员只能在廊下驻足,远远观察。 陈牧因身份特殊,紧随其后,进入了昨日他刚造访过的场所。 此时,李冲已被放了下来 身着官服,头戴官帽,衣冠整洁,宛如随时能苏醒一般。 然而,那双未能闭合的猩红双眼和伸长的舌头,证实了他已命归黄泉。 “伯父啊!” 陈牧一见李冲惨状,立刻跪地膝行,紧紧抱住李冲遗体,失声痛哭。 不知情的众人见状,纷纷摇头叹息 而知情的众人却不禁心生疑窦。 “难道此人果真是忠臣孝子?” 唐师爷上前,半是劝慰半是搀扶,将陈牧引出屋外。 “陈公子,请节哀顺变。” 陈牧擦拭泪水,面露哀戚。 “多谢先生,学生深知此刻不宜悲伤,但目睹李伯父如今情形,实在难以自制,有劳先生了。” “无妨,李兄能有你这样的佳侄,亦当含笑九泉。” 陈牧闻言嘴角微动,心中暗忖:“老家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这里讥讽我呢。” 随即忍不住反驳:“伯父有先生这样的知己,也足以慰藉在天之灵。” 两人相互恭维一番,皆长叹一声,便在门口静待。 不久,巡抚大人一行离开,陈牧亦随之行至巡抚衙门。 刘巡抚刚下轿,一名差役便疾步上前,低头报告:“禀报大人,织造局黄公公到了” 巡抚大人闻言眉头紧蹙 他实在不愿与这类人打交道,但这件大事却无法绕过这些宦官。 “知道了,你们退下。” 随行人员均领命散去,然而正当陈牧也准备离去之际,却被唐师爷留住。 “陈公子暂请留步,稍后大人或许有需用你之处。” “嗯?” 虽然陈牧心中存疑,但仍遵命行事,于是在大堂外的固定位置等候。 今日阳光明媚,暖意袭人,却依旧难以驱散陈牧心中的些许阴霾。 陈牧挥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心中不禁自嘲 “再过几日,我恐怕就要变成这衙门中的下马石了” …… 刘巡抚步入后堂,便见到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安坐椅上,双目微闭,正在享受两名丫鬟的按摩。 这两名丫鬟年龄不过十三四岁,正值青春年华,身姿曼妙,柔弱如柳。 “狗太监倒是会享受,可惜你并无那般福分。” 刘巡抚心中暗骂,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远远地堆出一丝笑容,高声道:“贵客临门,本官竟未能远迎,实乃罪该万死。” 不料这位黄公公竟似未闻一般,依旧端坐不动。 竟将堂堂巡抚晾在一旁! 刘巡抚心中愤怒不已,本想上前痛斥,但转念一想却终究不敢动。 一个太监不足为惧,但这群人在外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帝的颜面,又有谁敢轻易触犯? 只能强行按下心头怒火,冷冷说道:“黄公公,久违了。” 这次,黄公公并未假装未闻,只见他轻轻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刘巡抚,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原来是中丞大人,堂堂封疆大吏,竟然还能注意到咱家。” 刘巡抚眼神一闪,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公公此话何意?本官实难理解。” 黄公公突然怒目圆睁,一拍桌案愤然起身。 “你糊涂?” “你一点也不糊涂!” “扬州知府李冲谋逆,如此大案你巡抚大人两三天之内便审结了,真是在世包青天啊!” “咱家刚听到消息便赶来了,一问之下,李冲已死了,刘大人你真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啊!” 刘巡抚抚须大笑:“哈哈哈黄公公误会了,刘某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事出突然,不及多想。” “这不本官刚从现场回来,本官堂堂二品巡抚,现在竟然要亲自操办仵作验尸的事了。” 黄公公并未理会他的解释,直接开口问道:“事已至此,打算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刘巡抚略微沉思,然后推过一杯茶。 “既然公公已经到来,那便无需下面的人再费心,刘某欲与公公联名上书朝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巡抚心中清楚黄公公此次前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争功罢了。 织造局虽然是宫中的采买机构,有明令不得干预地方事务。 然而谁不知道,织造局与东厂实则一体两面。 织造局的首领太监同时担任东厂的职务,其职责便是监视地方文武官员。 扬州知府谋逆,如此大案如果织造局未能发现并参与调查,在皇帝心中又岂止是失职那么简单? “咱家对此案还不太了解,怎能随意联名。” 黄公公轻呷了一口茶,淡淡回应:“蒙陛下厚恩,命咱家主理江南事务,咱家必定兢兢业业,岂敢有丝毫懈怠。” 第十四章 联名 刘巡抚实在不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可无奈这事离了这帮阉人还真不成,只能耐着性子开始讲述案情:“公公辛苦了,此事原也简单,且听本官慢慢道来” 当下便将陈牧和徐怀仁如何来找自己,自己又如何与诸位官员协商共同定下的抓捕计划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事无巨细的黄公公讲了。 当然不可避免的有所侧重就是了! 对此黄公公也是有心里准备的,听后微微沉吟片刻,问道:“那首告的陈牧,现在何处?” “在堂下候着呢,来人!” “叫陈牧过来” 有差役一路小跑找到了陈牧,知道信的陈牧不由得暗暗称奇:“咦,这唐师爷神了诶” 其实这事说白了也没什么神奇的。 唐师爷在公门中兜兜转转,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的多了。 无他,唯手熟尔、 也就陈牧这样的官场小白,看不透彻罢了。 陈牧跟随差役到了后堂,拱手见礼后二人后便立在一旁准备听候问询。 刘巡抚见黄公公面有不悦之色,便解释道:“这陈牧乃是山东举子,今年会试不第才来到的江南” 又对陈牧抬手介绍:“这位是织造局的黄公公,还不上来拜见” 陈牧闻言立刻重新施礼拜见。 “居然还是位举人?” 黄公公面有惊奇之色 “你是从何处得知李冲有谋逆之心的?” “在下与李家有旧,来到扬州便住在李府,几个月下来便有所察觉” “原本在下还劝谏李冲悬崖勒马,没曾想却险遭不测” “为朝廷计为天下计,在下虽心中不忍却只能如此了” 陈牧诚实作答,有些话说多了,他自己都信了。 “好一个为朝廷计为天下计,若天下人皆如你,我大明万年可期” 黄公公一边点头称赞,一边掏出一块腰牌递给陈牧。 “似你这等忠君爱国之士,朝廷不会亏待你的,这块腰牌您拿着,以后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话一出,陈牧脑袋当时就嗡一下! 脸色顿时煞白,冷汗就像不要钱似得哗哗往外冒。 “坏了,这怎么冲我来了?” 有人说这不就是一块腰牌么? 怎么给陈牧吓成这样? 其实这就是不了解详情了。 国朝初年太祖皇帝为办胡蓝案初设锦衣卫,用以监察百官。 自胡蓝案后,锦衣卫便被打散形同虚设。 也就昙花一现罢了。 然而燕王之乱时,太宗皇帝在情报一事上屡屡受挫,怒而重建了锦衣卫,用以监察百官,刺探情报。 平定燕王之乱后,鉴于锦衣卫多由良家子充任,天然对官员有所亲近,太宗皇帝又受燕王启发,设置了东缉事厂,专门勘察百官。 本来锦衣卫和东厂是互相监察互相平等的机构,可后来渐渐的东厂凭借皇帝对太监的特殊信任,渐渐的压过了锦衣卫。 前天佑年间,更是直接将锦衣卫置于东厂之下。 故此到了本朝,锦衣卫就是东厂,东厂就是锦衣卫! 而东厂的名声,在官员心中顶风臭出八百里。 陈牧身为举人,天生的文官系统的人,怎么能入锦衣卫? 一旦加入,那便等于从此绝了仕途! 他如何能不惊? 当此时,黄公公拿出了腰牌,陈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了,仕途就此断绝 不接,恶了这位黄公公,仕途不仕途再说,自己能否活命都是个未知数! 无奈何之下,陈牧只能哀求的看向巡抚大人,期望其看在自己还有用的情况下能解救一二。 刘巡抚见黄公公此举也是大为不悦,又见陈牧哀求的目光,心下也觉得陈牧这种人如果进了锦衣卫,恐怕绝不是好事,当即便伸手一把拦住黄公公。 “公公此举不妥,这陈牧乃考过会试的举子,身凭履历早已录入吏部存档,不可再入锦衣卫了” 黄公公不满的斜了一眼:“中丞大人刚还言道,此人已被革去功名了么?那又有何不妥” 见巡抚大人已给自己找了借口,陈牧连忙感激的看了刘巡抚一眼,对黄公公深施一礼:“公公有所不知,那李冲的确想发公文革去在下功名,只是还未等公文发出,便已案发,故此在下功名还在” 黄公公闻言只能悻悻的收回腰牌,冷哼一声。 “哼,那就算了,算你小子没有这个福气” 陈牧连忙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语,便在刘巡抚的挥手示意下,离开了后堂。 出了大门,冷风一吹,陈牧只觉得通体冰凉。 刚才一瞬间,整个后背竟然被冷汗湿透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好险好险啊” 后堂内黄公公面色很是难看! 他本欲拉陈牧入东厂,这样便可将首告之功据为己有。 可不想被眼前之人所阻,不由得出声讥讽道:“中丞大人倒是好胃口” 他很明显在指责刘应物想独揽大功。 刘巡抚听了立刻抚须大笑,连忙摆手。 “公公今日着相了,若无东厂的情报,本官岂能听信一面之词便速速查处此案?此案查处过程,东厂众人居功至伟啊” 黄公公眼前一亮,立刻转嗔为喜。 “都是为朝廷效力,分内之事罢了,咱家可不敢居功啊” 二人又是互相吹捧一阵,你来我往谈好了,便联名写就公文,将李冲一事八百里加急快递朝廷。 刚刚回到客房的陈牧此时浑然不知,由他引起的这一场风波,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引起了怎样的一场大动荡。 第15章 京城风云 九月十五 月圆当空。 应天巡抚刘应物与苏州织造局主管太监黄承恩的联名奏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送到了值班大学士李承宗的案头。 这位年俞五旬的东阁大学士,展开奏本一瞧顿时勃然变色,以他几十年宦海沉浮,如何能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李承宗迅速思虑一番,便带上奏本直入乾清宫。 昔年太宗平定燕王之乱不久,北方草原蒙元余孽死灰复燃,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兵分四路南侵,其前锋甚至一度侵扰淮北之地。 幸好经过平叛大战,朝廷大军也不是燕王之乱初期的明军了。 太宗皇帝率五十万军亲征,经过血战终于将其尽数驱逐到长城以北。 鉴于此次入侵的教训,也为防止燕逆余孽死灰复燃。 太宗皇帝于次年强行下令迁都燕京,重建前元宫禁。 乾清宫从那时起就是当朝皇帝的寝宫,一直到如今。 执事太监见李阁老竟然星夜而来,心知必有大事,简单询问后便急匆匆的入殿禀告天子。 未几,竟见少年天子身着中衣快步而来。 李承宗当即撩袍跪倒请罪。 “臣李承宗参见陛下,午夜惊动陛下,臣死罪” 皇帝朱君洛今年六月初刚刚亲政,很多事还无法独自处理,都会尽量尊重内阁的意见。 如今见李阁老星夜前来,那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少年天子一颗心早就快飞起来了,根本没兴趣和李承宗干什么官场把戏。 “阁老请起,奏本呢” 李承宗身子一愣,连忙起身将奏本呈上。 朱君洛打开奏本仔细观瞧,片刻后一声龙吟响彻乾清宫。 “狗贼!你还真敢呀!” “好大的胆子,常宏速命人请诸位大学士来乾清宫商议” 皇帝稍一停顿继续补充道:“还有吏部尚书温玉汝,礼部尚书卢方,不,通知在朝的三品以上官员,一个时辰内,速来来乾清宫见朕” “遵命” 一声令下如山倒,哪个人来敢不听?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就见这位司礼监位列第三的大太监,一路小跑着便下去传令。 “李阁老,还请回阁房,将今日午间的那封奏疏一并拿来” 李承宗慌忙应允:“臣不敢承陛下一个请字,为陛下分忧乃人臣本分,臣这就去办” …… 夜色如水,满月如镜 。 少年天天静静的矗立在乾清宫外,与恢宏的殿宇渐渐形成一幅玄奥的画卷。 随侍太监总算赶了过来,给小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 “陛下起风了,回” “是啊,起风了,吴锦你聪明了” ……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 少年天子的震怒之声响彻整座大殿。 “三年前皇考宾天,遗命朕为天子,将祖宗江山托付与朕” “自御极以来,朕一日不敢懈怠,心心念念的便是百姓生计与黎民安康,可是朕的大臣们,在做什么?” “在蓄意谋反!” 众臣连忙拜服于地。 “陛下息怒” “他李冲今年不过四十二岁,自入官场也不过短短十余年,先帝与朕便提拔他做了四品知府,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嘡啷” 少年天子说到气头上,狠狠的一脚将宫灯踢飞出去。 纯铜的宫灯打着旋滚到诸位大面前,吓得诸位众臣连忙再次叩拜。 “陛下息怒,臣等万死” 朱君洛悄悄活动了一下腿脚,眼睛微眯闪出两道精光。 “吴锦,把应天巡抚的复本交给列位看看,看看这位知府大人,都做了什么” 大太监吴锦手托一搭奏本走出,俱是刘应物奏疏的复本。 诸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接过副本,跪在地上仔细瞧看。 估摸着众人都将副本看完,天子一挥手朗声道:“都起来,众卿对此事怎么看?” 大殿内众臣是鸦雀无声,俱是无言。 谁都不是傻子,能混到这个层次的哪个不是人精,脑子都在极速思考着对策。 一时之间竟然把小皇帝给晒着了。 天子眉头轻皱,轻轻冷哼一声开始点名。 “程阁老你怎么看?” 在此首辅病重,次辅告老之时,内阁诸般政务皆由武英殿大学士程阁老署理。 听天子点名,程正庸无奈向前一步开始奏对。 “启禀陛下,刘中丞所报令人惊骇,微臣实难相信,我大明朗朗乾坤下竟能出此等谋逆之徒,实乃本朝两百年未有之事,臣启陛下降旨,由三法司会审,彻查此案”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跟进。 左都御史韩馥上前奏道:“启禀陛下,李冲已经认罪伏法,遗书也已随奏呈上,据刘中丞所言,人证物证更是皆备,此案已明,根本无须大动干戈,臣等请陛下裁决” 刑部尚书邱益立刻出声反驳:“韩总宪此言差矣,国朝自有祖制,凡有大案,必由三法司会同审理,岂可轻易更改?臣赞同程阁老所言” 皇帝闻听几人发言,微微颔首却不表态,而是转头看向礼部尚书卢方。 “卢爱卿,那李冲是你的东床快婿,出了此等事,尚书大人何以教朕?” 官员班位中,一名年约五旬的官员越众而出,免冠顿首请罪道:“罪臣卢方启禀陛下,李冲谋逆案情详实证据确凿,请陛下依大明律从重查处,以警天下不臣之心,罪臣属李冲三族之内,甘愿伏法” 卢方此言一出,登时大殿内便一阵轰然,谁也没想到这位尚书大人竟如此决绝! 谋反大案连辩都不辩?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 少年天子亦是一愣,随即沉声安抚 “卢爱卿乃朝廷栋梁,三朝老臣,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朕岂能不知” “这李冲所为,如何能牵扯到你,莫非以为朕是昏君不成?” 卢方连忙叩首:“罪臣不敢” 正在此时,忽听大殿外一声轻咳,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卢方有罪,不可轻纵,陛下对臣下过于宽容了” 众人连忙视之,就见殿门打开,一抬软轿载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缓缓落下。 天子见之大惊,连忙下了高台,抢步上前搀扶住老者,不住的告罪:“是朕的不是,治下出此大案,竟劳得太师无法静养,朕愧对太师” 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师,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江都郡公赵昇。 这赵昇如今年逾七旬,身为两代辅政大臣,历五朝而不倒,执掌中枢三十余年,门生故吏可谓是遍布天下,朝中有一半的官员,都能与之扯上联系。 用一句赵半朝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至于小皇帝,也是事事言听计从,从不敢有一丝违抗。 一年前,朝中发生动荡 赵昇在铁腕处理后,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已经有半年多无法出门了,不成想今日竟然到此! 皇帝扶着赵昇到了众人之前,早有太监搬来一把紫檀大椅,待其坐稳后,才缓声解释道:“朕念及卢卿乃太师爱徒,实不忍责罚太过也” 赵昇展颜一笑,拍了拍皇帝的手颇感欣慰:“谢陛下体念老臣,只是国朝自有法度,岂能因私废公?卢方之罪未明,当免去礼部尚书一职,暂管礼部,待事实查明后,在做处置” “那便依太师” 皇帝待赵昇坐稳后便转身回了龙椅之上问道:“太师的意思,是要派人详查?” “此等大案,不可轻信,不可不查,老臣建议,由刑部左侍郎裴贾任钦差大臣,会同督察院及大理寺一干人等,赴苏州彻查此案” “那便依太师,裴贾,任你为钦差大臣,亲赴苏州,彻查此案,督查院大理寺一应人等人,随你调遣” 裴贾应声出列:“遵旨” 少年天子刚刚按赵昇要求吩咐完,就听赵昇猛然一震咳嗽,喘息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陛下,老臣今日上朝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太师请讲” “老臣年老体弱,自知以时日无多,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嗡”的一声,大殿内一片哗然 第16章 缘由 对于千里之外京城发生的事,陈牧根本就浑然不知。 这半个月来他小日子过的那是相当滋润! 依仗自己目前特殊的身份和举人的背景,在几个衙门中是不停游走,那人结交的海了去了! 毕竟说起来举人那也是有资格做官的! 虽然因为身份原因还是结交不到正印高官等,但是衙门内的书办,吏员,衙役,差役等等,却是没有不认识他的。 当然,作为结交的代价,则是已经花去了整整一根金条。 某日陈牧心下计算,不由得一阵心疼,要知道一根十两的金条,可是能兑换上百两纹银的,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了。 买一名普通的丫鬟,也才不过十两银子! “这几天就花去了十个俏丫鬟?” 这日陈牧和几名吏员在翠红楼吃完酒后,独自回到客栈。 在小二的一路恭维下,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想起这些日子的风流,不禁也有些飘飘然,然飘飘。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日见过黄公公后,案子便再无进展? 陈牧侧面向唐师爷打听后确认,所有人都在等朝廷的风向。 陈牧一琢磨,自己这长期在巡抚衙门借宿也不是个事,便在街上找了座客栈住下。 因陈牧当时有伤在身,连日来跑前跑后也弄的衣冠不整,当时这小二还说了不少风凉话。 不过所有言语在陈牧拍出了二十两银子的房钱后,都转换成了阿谀奉承。 陈牧也并不小气,偶尔拍的舒服了,便随手赏赐几枚大钱,高兴的这小二每次见到陈牧,都使尽浑身解数的恭维,简直比见到亲爹娘还亲,端的是前倨后恭的典型。 陈牧关上房门解开外衣,刚要准备睡觉。 突然屋内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呼的一声将屋内左右两侧的蜡烛尽数吹灭。 “嗯?” 陈牧心道不好,转身就要往外跑。 哪料想自己腿还没挪动一步,脖子上便被一道锐利的冰凉所压住。 一道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陈牧耳后响起:“要钱,还是要命?” 陈牧感受着脖子上的锋利,一动都不敢动,只能连忙求饶:“女侠饶命,我要钱” “嗯?” “好,本女侠今日就成全你” 身后之人声音再度响起,却是换成了女子声音。 “且慢动手,容在下留句遗言在死不迟” “好,那你说” “我好想你” 陈牧抬手握住了女子持刀的手腕,一股软腻润滑的触感传来,不由得当时心下一荡。 “诶呦” 还没等陈牧多做回味,便被女子一脚踹翻在地。 “敢轻薄于我,姓陈的你不要命了?” 陈牧嘿嘿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朦胧中,仅靠着一丝香味便一把将女子抱住,心有余悸的喃喃道:“阿月,真的好想你,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被称为阿月的女子,初时还身体微僵,感受着陈牧的气息,渐渐的语气和身体也柔软了下来。 “小牧哥,好久不见” “阿月,好久不见” 良久,二人分开,陈牧重新点燃蜡烛,看着面前俏生生的白衣少女,一时间手不知往哪里放好了 “你怎么来了?” 少女钟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俏皮的轻哼一声 “当然是我来了,要是别人来,你早死了” 陈牧一愣:“啊?这是为何?” 钟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傻了么?你为了扳倒李冲,把刘二给卖了,虽然刘二只是我教中普通教众,可被你出卖,教中当然要讨个说法” 陈牧真没想到是这个事,震惊之余还有一丝丝的委屈:“阿月,我这可是为你办事的,我帮你们除了李冲,解了你们白莲教的一次大难,不说厚报与我,怎能因一个刘二的事,便迁怒与我?”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钟月见陈牧当真生气了,围着陈牧转了一圈,好好欣赏了一番才噗嗤一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这次来是受教主委托,专门来感谢你的” “若非你出手除了李冲,等他查明我教详情,报给了朝廷,我教非遭大难不可” 说着,钟月便飘飘万福,给陈牧行了一礼:“感谢陈公子大义援手,我白莲众人感激不尽” 施礼完毕,钟月俏皮的眨眨眼:“牧哥哥,别生气啦” 岂料陈牧虽然脸色微红,却坚定缓缓摇头 “这不够” “那这样够不够” 陈牧就见白影一闪,随即唇上便被蜻蜓点水般的一碰。 “软,腻,香,甜,滑……” 等他缓过神来,钟月已经又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含笑而立。 “够不够?” 陈牧紧绷的脸色突然犹如冰雪消融般化开。 “够了”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仿佛在急速升温。 钟月率先察觉,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干咳一声说起正事。 “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要做好准备,朝廷九月十六便下了旨意,派了钦差大臣来查办李冲一案,数数日子这几日应该便到了” “什么?” 陈牧一听心下大惊,连忙问起细节。 “可知是什么人前来?” “刑部左侍郎裴贾为首,督察院和大理寺也有派人来” “娘的,这是三堂会审啊,怎么我从未听说?” 钟月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你这几日就顾得上纵情享乐了,哪里还记挂这正事?” 陈牧闻言,不觉一阵后悔 的确如钟月所言,这十几日他的确流连于结交各路人马,对这方面的消息,以为大事已定,却在未上心过。 当下便暗暗提醒自己,牢记此次教训, 自古多少人和事,毁于大意! “阿月,谢谢你” 这次陈牧难得的说了句实话。 钟月傲娇的一扬头,起身便要离开:“人情记下,下次记得还我,话带到了我走了” 陈牧一愣,连忙阻拦:“这天色已晚,要不你就别走了” “滚” 钟月纵身一跃翻出窗户,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陈牧站在窗前,看着钟月消失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多呆一会也好啊,诶呀对了,你那感谢不准乱给啊” 矗立良久,陈牧才有些意兴阑珊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和钟月的往事。 陈牧家在济南府,少时家中遭遇变故,陈父一人独自去外奔波,将其交给了祖父教养。 陈牧十二岁前,一直是生活在祖父身边的。 而钟月就是祖父邻家的女儿。 二人年纪仅仅相差一岁,从小便一起长大。 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果一切顺利,等年岁到了,陈牧就会娶钟月为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钟月十岁那年跟随父母回娘家探亲,不想竟遭遇了土匪劫掠。 等事情传来在去寻时,却只寻到了钟月父母的遗体。 钟月本人却早已是音空信渺,是生是死都不知晓又去哪里找呢? 为此少年陈牧痛哭了不止一次,整整一年有余都是闷闷不乐。 后来陈牧父亲回来了,将他接到了济南城里。 离开了老宅,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的将此事忘却了。 不想这次从京城来扬州的路上,二人却再次偶遇。 陈牧这才得知,当日她被土匪劫走,结果半途中,土匪又被白莲教来了个黑吃黑。 钟月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加入了白莲教,几年下来更是成为了白莲教四位候选圣女之一。 二人相遇犹如干柴烈火,多年情分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这些年的分离,愈加的醇厚。 只是白莲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碍于钟月如今的身份,二人无法成就好事,最后只能依依惜别。 那刘二其实就是钟月手下,某次曾奉命联系过陈牧,因此陈牧才得知他的身份。 只是当时刘二并未见到陈牧,自然也不识的。 后来他参与了刘章等人对陈牧的施暴,陈牧也才得知他的真实名姓。 而白莲教之所以要对付李冲,全因李冲不知何时竟派人秘密潜入了白莲教内部,掌握了大量隐秘。 一旦李冲上报朝廷派来大军,白莲教必将再次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白莲教是对李冲与欲除之而后快。 陈牧到扬州后,钟月曾想请其帮忙对付李冲,不过当时都被陈牧搪塞过去。 毕竟那时陈牧还想着要做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如何肯对付自家老丈人? 甚至某一时刻,陈牧也动过给李冲提醒的心思。 可惜世事无常! 不成想到最后,还是陈牧出手,解决了李冲这个白莲教的大麻烦,这才有了今晚钟月前来相会。 陈牧躺在床上,不住的胡思乱想,也不知何时便浑然睡去。 这一觉是睡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陈牧才朦胧起身,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吃了早饭,便一路直奔巡抚衙门。 第十七章 师爷开会 陈牧刚到抚衙门口,还没来得及请人去通报一声,便见从正门急匆匆闪出一人。 定睛一看,正是他要找的唐师爷。 陈牧连忙上前一礼:“先生请了,不知这是要往何处去?” 唐师爷闻言一愣,抬头一看原来是他。 当即大喜过望,拉住陈牧就往里走。 “老夫正要去寻找你,不曾想你先来了,快跟我走有要事商量” “嗯?” 陈牧一脸茫然的跟着唐师爷进了巡抚衙门。 这次却没有进入后堂,而是七拐八拐穿堂过廊来到一方小院。 唐师爷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推门而入,陈牧紧跟其后。 俩人刚一进门,门后便有一人闪出,将房门紧紧关上。 陈牧凝神一看,却是刘师爷。 陈牧心中顿时狐疑起来:“这是做甚?” 目光扫视之下陈牧这才看清,屋内早已或坐或站了数人。 陈牧有的认识,有的似乎有些印象,有的却全然不识。 “这是干嘛的?” 唐师爷进了屋内,找了为首的一把椅子坐下,伸手指向陈牧对众人道:“大家都坐下,这是山东举人陈牧,李冲一案的首发原告” 众人有人朝其拱手有人点头,陈牧也一一回礼。 唐师爷也给他挨个介绍了在座众人,陈牧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正印堂官的师爷! 以巡抚衙门唐师爷为首 依次为布政使司刘师爷, 按察使司孙师爷,邓师爷, 都指挥使司廖师爷 江南巡按徐怀仁的亲信家仆徐福 屈指算来,算他在内,屋内七人,有五人是正印官的师爷,堪称典型的师爷开会了。 当下陈牧便知,今日之事恐怕非比寻常! 果然众人落座后,唐师爷开口便是惊雷! “现在人齐了,老夫也不绕圈子” “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朝廷派了钦差大臣裴贾前来彻查李冲一案,而这个裴贾和卢尚书,是同年同乡的关系,想必代表什么各位都清楚,” “今日招诸位前来,便是大家拿个章程出来” “否则出了事我等也绝无幸理” “敢问前辈,这钦差一行,何时到达苏州?” 廖师爷年方三十,在场众人中除了陈牧和徐福,数他最年轻,他先开口最为合适。 “九月十七下的旨意,当天出发,算算路程,这日便到了” 众人一阵哗然:“为何之前公文从未提到?” 唐师爷叹了口气无奈道:“有人特意阻拦了消息,意图很明显便是让我等全无准备,所幸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这也给了我们一点时间” “说的有理,不知唐兄有何高见?” 好嘛,皮球踢回来了 唐师爷心中虽恼,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只能捞干的说了? “此事在老夫看来,解决方法有二” “前辈请将” “唐兄请说” 就连徐福也都朝唐师爷微微躬身,毕竟身份不够,在此地连个做的地方没有,更别说插言了。 唐师爷微微沉吟,将众人话语表情一一扫过眼底,心里有了谱。 “其一,解决钦差大臣裴贾,其二彻底坐实李冲一案,不留一丝余地” 众人听道其一,顿时各个脸色大变 廖师爷更是没沉住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待听到其二时,刘师爷擦着汗连忙道:“第二第二选第二,老唐呀,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敢打钦差大臣的主意,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在诸位师爷齐声应和之时,唐师爷一阵阴沉的话语说的众人是鸦雀无声。 “老夫提醒诸位,这个案子要是翻了。各位主官就是构陷,而我等便是从犯!” “依大明律,凡构陷嫁祸者,比照原罪处罚,罪加一等” “也就是说,一旦这个案子翻了,我等的九族,也就没了” 这时诸位师爷才彻底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皱眉沉思者有之,备手踱步者有之。 半晌后,按察使司孙师爷率先开口道:“第一条不可行,纵使这次钦差出事,也是治标不治本,朝廷随时可另外派人来,我等不可能次次都拦截,故此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刘师爷也复议道:“不错,只要把案子做实,做成铁案,任他裴贾去查,我等自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从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讨论开了, 在座的各位师爷,那可都是公门中打滚多年的存在。 现在齐心处理一件事,那还不快么?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唐师爷便总结性发言。 “刚刚我等商议,想坐实此案,重点有三” “其一刘家父子的人证” “其二物证” “其三整个扬州府的所有官员的检举揭发” “只要把这三方解决了,此案便再无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头沉思。 一时间整个屋内是落针可闻。 第18章 生财有道 陈牧也在思索,只是并未参与众人的讨论。 他心中清楚,自己虽然有些急智,但是短板也十分明显 那便是对朝廷运作方式的严重缺乏,便按住心思倾听众人发言。 直到此时,听了唐师爷的总结,对照一下自己目前的能力,陈牧率先起身开口。 “李冲谋反一案,事关重大,我等不能任由朝中奸佞胡作非为!” “诸位先生,在下是外地人,对本地状况和官场情形并不了解” “但晚生在李府住了多日,对此还算熟悉,查找证物的事,便交给在下了,只需一道可随时进出李府的喻令即可” 他后面的话,很明显是对唐师爷说的。 可一直未发言的邓师爷,见此情形微微沉吟后,便从袖口内扔出一块令牌。 “这事好解决,目前封锁李府的人依旧是提醒按察使司的衙役,这是按察使司的腰牌,足以使你通无阻” 陈牧连忙接过,谢过了邓师爷。 都指挥使司的廖师爷摇了摇扇子:“既然物证方面陈公子做了,那刘家父子的事,便交给我了” “老夫不是不相信廖兄,只是事关重大,不知廖兄准备如何拿下这二人?” 面对唐师爷的询问,廖师爷也不隐瞒? “前辈有所不知,那刘贵除了刘章,还有一个小儿子,事发时并不在家,故此并未当场抓获” “说来也巧,昨日有兵卒巡逻时,竟在江边将其擒获,如今就在我司扣押,现下还并未交接” “据其所供本是要渡江北逃的,如今刘家父子二人早已卷上有名,这个小儿子,就是刘贵唯一的念想了” 唐师爷闻言顿时拂须大笑 “这真是老天庇佑,让此等逆贼,再无容身之地,那此事便拜托廖师爷了” 说罢转头看向布政使司的刘师爷笑道:“那扬州府的事,便拜托刘兄了” 刘师爷闻言脸色一黑,他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本来三件事中,此事便最为麻烦! 况且他的那位恩主孙布政使,对此案牵扯并不深,当下略一犹豫便开口:“唐兄,此事甚大,刘某力有未逮,就怕会误了大事” 唐师爷闻言便是一皱眉,刚想开口责问,一旁站立良久仿佛透明人一般的徐福开口说话了。 “刘先生无须担心,我家公子来时曾交待过,若有需要我家公子愿全力相帮” “哦?不知徐大人,何以相帮?” 刘师爷有此疑惑也不无道理,在场众人所代表的最低都是正三品的高官,一名区区七品巡按,有何能力如此大言不惭? 面对众人的质疑目光,徐福却表现的不卑不亢,与此前陈牧所见仿佛判若两人一般。 “诸位有所不知,当朝李阁老,乃是我家公子的授业恩师” 徐福并未将话说完,但是透漏出的信息却已是极多。 众人皆是聪明人,岂能不懂? 刘师爷当即抚掌大笑道:“好,既如此,此事刘某便应下了” 众人皆含笑相对,唯陈牧却心下翻起巨浪。 他与徐怀仁可谓是总角之交,少年时曾一起读书两年有余,后来徐怀仁回到家乡,二人也是时常通信,更于去年同时中举,一同参加会试。 只是陈牧名落孙山,徐怀仁高中二甲第五名,二人自此便分了高下。 多少年来,其从未听徐怀仁说过他竟然有个老师之事! 这徐怀仁藏的好深啊! 唐师爷见诸事皆已分派完毕,便起身道:“大事要紧时不我待,便不多留诸位了,诸位分头行事,老夫居中策应,散了” 众人起身拱手道别,便纷纷出了巡抚衙门。 陈牧见众人离开后,立刻反身而回,找到了正要离开的唐师爷。 “先生,学生有事相求” 唐师爷见陈牧去而复返,当即一皱眉:“何事?” 陈牧尴尬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先生,学生需要一名绣工,不但技艺精湛,更要绝对可靠” 唐师爷闻言一愣,也不追问他要做什么,思索片刻道:“好,此事我来想办法” 说完见陈牧并未离开,疑惑道:“还有何事” 只见陈牧一脸惭色,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个学生,最近有些囊中羞涩” “你说什么?” 唐师爷目瞪口呆看着陈牧,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 天地良心呀,那可是十根金条,十根呀。 这才几天这小子就囊中羞涩了??? “这个前辈,晚生最近花销有点大” “天天眠花宿柳,陈公子的日子潇洒的很呐” 陈牧就知道会是这个模样,毕竟十根金条说花没了,谁都不会信! 不过如果不趁此机会多捞点,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所以哪怕唐师爷都要吃了他,也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唐师爷。 最终唐师爷怒骂声中,陈牧怀揣着百两纹银,回到客栈换了身行头 又去找客栈老板借了两名杂役,看了看方向,便直奔东城而去。 第十九章 龙袍 在整个江南地区,苏州城的繁华也是前三的存在。 西城因为大部分是官署衙门所在,官员显贵居多,因此显得肃穆典雅一些。 而东城则不然,横五纵四九条大街处处是人山人海,百姓摩肩擦踵,商家叫卖声是此起彼伏。 陈牧一路行来惊诧的发现,城内竟然有不少异国商人,碧眼黄毛满身腥臊,望之是三分好像人,七分好像鬼。 “这帮生物是从哪个山洞里蹦出来的?” 终于在一阵拥挤过后,陈牧带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百戏园! 此时正值晌午,戏园正是歇业之时,陈牧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便上前叫门。 “铛铛铛” 门环响动,半响却是无人搭理。 陈牧嗒嗒嘴,无奈何只能继续紧敲。 好半晌,就听“吱嘎”一声,门栓响动,一名仆役睡眼惺忪的露出半个脑袋。 “别敲了,谁呀,大白天的” 结果开门一看,仆役就是一愣。 只见来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身着月白色直裰,手持折扇,头戴大帽上嵌一块无瑕美玉。 正午阳光一照,是光华四射,夺人耳目。 当下便知此人非同小可,便压下了心头怒火,赔笑道:“这位公子,来此何事?” 陈牧见终于来人了,长出一口气。 “麻烦小哥了,请通知贵班主,就说陈某有要事相商” 随手掏出一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仆役登时便一脸灿烂,接过银子千恩万谢,把陈牧让进客厅,留了两名杂役在外面等候。 “公子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请班主” 说完便躬身而去 片刻后,仆役引了班主过来。 二人礼毕叙了名姓,班主疑惑道:“陈公子不知有何事寻在下?” 陈牧闻言就是长叹一声:“今日来此,是想请班主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讲” “此次前来,是想在班主这,求购一些唱戏的行头” 班主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公子怕是想多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唱戏人的行头,从不外借,何况是买卖!” “公子请回” 说完便要起身送客。 陈牧连忙拉住班主,哀求道:“班主且慢,听我一言” “不瞒班主,家祖母平生最爱看戏,尤好狸猫换太子和铡美案,无奈缠绵病榻多年,无法亲至” “近日病体日沉,大去之日也就在这几日了” 陈牧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恳求道:“故此我欲效彩衣娱亲故事,以完成祖母心愿,万望郭班主成全” 说着便要下拜,郭班主连忙拦住,为难不已。 “公子至孝,令在下钦佩,可行有行规,这……” 陈牧见这班主还要推辞,没等他说完,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一把放到郭班主手中。 “班主,在下愿出纹银五十两,只求购一些旧日行头即可,绝不耽误班主营生,万望班主成全” 郭班主此时也很为难! 这不答应,看此人穿着谈吐,非富即贵,得罪不起啊! 这答应,又的确没有先例,正在纠结时,陈牧的银子到了。 这位班主轻轻颠了颠,打开又看了两眼。 在陈牧和银子之间不停的来回扫视,最后一咬牙一跺脚 “也罢,公子至孝,感天动地,今日就破一回例,相信祖师爷也不会怪罪,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离去,不多时,便领人抬来了一整箱的行头。 “公子且看,这些都是旧日换下来的行头,本来是打算有朝一日随我入土的,今日有缘得见,便都送与公子了” 陈牧一见连忙道谢,打开箱子便开始查看,刚翻了两件便眼前一亮。 “有了!” 按下激动的心情,继续翻看一番,起身对郭班主拱手谢道:“这些行头正合心意,陈某谢过班主,待来日必有厚报”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陈牧命两名杂役抬过箱子,告别了郭班主,一路辗转回到了客栈。 这一路可把两名杂役累苦了! 将箱子抬上楼后,二人是坐在门边喘息不止。 陈牧又每人给了三两银子,二人这才美滋滋的离去。 见二人离去了,陈牧转身插上房门,关好窗户,这才郑重的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叠衣服顺势展开。 入眼处是一片金黄,赫然正是一件龙袍戏服! 陈牧仔仔细细的查看了这件戏服上的每一个细节,没放过一寸地方。 “有些陈旧,好在却毫无缺损” “龙纹细腻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难得是布料居然是上好的绸缎,真是天助我也!” 陈牧越看越是欣喜! “有了此物,等唐师爷找到绣工,变四爪为五爪,在添加几条龙纹,哪怕李冲复生,他也百口莫辩” 想及李冲,顿时陈牧想起一事,连忙爬入床底,从夹缝中将李冲的血书拿出,放到桌案之上。 看着这封血书,陈牧暗自思量 “本来想留着它以备不时之需,不曾想朝廷竟然派了钦差大臣前来,此物已是大祸,决不能留了” 想到此处再不犹豫,翻出火盆,轻轻开启窗户,将血书置于其内,以火引燃。 透过飘摇的火光,陈牧仿佛看见了当日李冲死不瞑目的样子。 陈牧就这么看着李冲的血书在火盆内缓缓燃烧,渐渐的化成一堆黑灰,伸手将黑灰打散从窗户倒出,看着他渐渐消逝风中,缓缓道:“伯父一路走好,您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有个好女儿。” 第二十章 绑匪? 大明景运三年,十月初二 天降暴雨。 苏州城外十里亭,应天巡抚刘应物以下大小官员四十二名,皆在雨中跪拜。 非为其他,不得不为也。 钦差大臣刑部左侍郎裴贾,正在亭内宣旨。 闪电划过,炸雷声响 一片光耀中,巡抚大人的脸色,黑如铁,青似靛! “钦此” 裴贾的声音仿佛天外传来,渐渐飘远。 “应天巡抚刘应物,接旨” “大人?” “大人?” “快来人哪,大人晕倒了,快送回抚衙” 钦差大人看着眼前的乱局不由得嘴角一抽。 “裴大人,中丞大人晕过去了,我等先将其护送回衙门,在前来迎候” 说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刘巡抚,送人轿中,全程有人撩衣做伞,有人前方开路,有人后方殿后,呼啦啦一片,尽皆回了城里。 堂堂钦差大臣,刑部左侍郎裴大人,竟被人晾在了城外! 看着依旧持在手中的明黄圣旨。 裴贾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喃喃道:“任重道远啊” “大人,这?我们去哪?” 本来该安排住所的人,刚跑了…… “去城里包个客栈,花销记在巡抚衙门账上” …… 抚衙后堂,一声巨大的喷嚏,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高成道:“这裴贾,来者不善啊” “是善者不来” 孙荀一边手拧官袍,一边问唐师爷:“中丞大人如何了?” “本官无事,都过来” 巡抚大人换了一身干衣从廊内走出,身后闪出几名仆役皆手拿袍服。 “都换上” “谢大人” 众人换好衣服落座,刘巡抚环视一圈。 “裴贾此来意欲何为,大家都清楚,有什么话,说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众人视线都落到了邱毅头上。 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也不含糊,当即便单刀直入。 “中丞大人,下官有句话不吐不快,这裴贾是何人,朝野尽知,派他来查李冲案,难道陛下就不管么?” 刘巡抚色变道:“邱毅放肆,不得非议圣上” “你等不知,据朝中消息,此事乃首辅大人强力推动,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众人沉默不语,那位老首辅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仰望不及却又挥之不去。 沉默良久后,高成说道:“朝中之事,自有在朝诸公操心,我等先看眼下,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官还就不信了,如此铁案,他裴贾还能翻天不成?” 怒气难消的邱指挥使依旧脾气火爆,蒲扇般的大手把桌子都拍的邦邦作响。 刘巡抚见布政使大人依旧沉默不语,便问道:“孙大人怎么看?” 被巡抚大人点道,孙荀再也无法装聋作哑,只能将思虑之事说出。 “此案关键,便在证据上,只要罪证确凿,哪怕人证反口,也翻不了天” “证物?” 刘巡抚下意识转头问唐师爷:“那个陈牧,近几日在做什么?” 唐师爷躬身笑道:“大人容禀,陈牧最近又想起不少李府可疑之处,只要抄家命令一下,绝无问题” 而此时唐师爷口中绝无问题的陈牧,偏偏就出了问题! 今日听闻钦差大臣到了,陈牧也是心内惴惴,便想去寻找唐师爷打听一二,哪曾想刚出了客栈转过一个街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便被人一掌打晕,搀扶着便上了马车。 这活干的利索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然无一人察觉! …… 昏迷中的陈牧就觉得脸上哇凉,凉丝丝的…… 随后激灵灵打个冷战 醒了! “天怎么黑了?不好” 陈牧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绑了,连忙便要挣扎。 但是手脚都被捆住,哪里挣脱的出来 正自绝望之时,就听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就是陈牧?” “有人?” 陈牧一惊,连忙镇定心神开口 “不知道哪位道上的朋友,和陈某开此玩笑?” “都是江湖儿女,互相帮衬乃是应有之意,我怀中尚有二十两纹银,全当交个朋友” 话音未落,就觉得肩头猛然一疼,一只大脚将其狠狠踢倒在地,一个粗狂的声音吼道:“少废话,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个字,我剁你一个手指头” “完喽” 陈牧心道坏了,这是碰见吃生米的了,只能乖巧答道:“正是陈某” 就听先前问话之人忽地厉声喝问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李大人,更害了大人性命,真是罪大恶极,今天便要你偿命” 紧接着陈牧便感觉自己头颅被人抓起,一道冰冷已然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完喽” 第二十一章 折磨 陈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绳捆索绑,连眼睛都被罩住,哪里还能够挣扎? 只能是眼睛一闭,等死。 “且慢动手,我还有话要问”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陈牧就感觉贴着自己脖子的刀子缓缓地松了松。 “陈牧,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诬陷李大人,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否则活剐了你” 陈牧强自镇定,颤抖着开口:“不知阁下是何人” 这不问还好,话一出口便被人猛的一脚踢飞出两米多远,噗通一声载倒于地。 就听那粗狂的声音冷哼道:“还敢问这问那,老子打死你”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的陈牧是口鼻窜血,脏腑移位,骨断筋折,佝偻在地不停咳血。 “在问你一遍,为何诬陷李大人” 闻听此言,佝偻在地的陈牧忽然心中一动,莫非? “何来诬陷一说,李冲谋逆乃是事实,我举告于他,乃大义灭亲” 最后几个字,陈牧几乎是吼出来的! “冥顽不灵啊,掰折他一个指头” 有人上前不顾陈牧反抗,抓住他已经骨折左手,就听咔一声,在一声惨叫中,将陈牧尾指折断。 “我在问你一次,为何诬陷李大人” 十指连心呀,那是闹着玩的么。 此时陈牧疼的在地上直拿脑袋撞墙,听见此言便是一阵狂骂 “狗日的逆犯余孽,有种你就给来个痛快” “李冲谋反就是我告的” “告诉你们老子不后悔” “今日老子就算死了,也强过他李冲谋反起来造成生灵涂炭” “有什么招呼都给爷爷拿上来,来呀” 随即各种污言秽语南腔北调的骂人话就都出来了,喷的这几位是连祖宗十八代都进去了。 陈牧面前几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轻声嘀咕:“头,这人疯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也有点挠头,可转念一想,管你是真疯假疯,就算真疯了,也得扣出口供来! 随即一使眼色,身边一人狞笑着靠近陈牧,在陈牧惨叫声中,硬生生的掰折了一根指头,直疼的陈牧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给我泼醒” 哗啦一桶凉水浇下,陈牧哼哼两声醒转过来。 又问,陈牧又骂。 如是三回,陈牧的左手被整个掰折了三次,疼晕了三次。 每次醒来,陈牧还是一套说辞,就是痛骂李冲谋逆,痛骂几人八辈祖宗。 最后一次疼晕过去,三桶水下去,陈牧都没醒。 上前一看,早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嗒嗒嘴道:“这疼死了?这如何向大人交待啊” 这为首之人也没了主意。 他也没想到这个陈牧一介书生竟然这么嘴硬,现在倒好,口供没问出来,人快没了…… 此人在屋里转了两圈,终于拿定了主意 “此人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大人想翻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趁着夜色咱把他扔到巡抚衙门去,反正他也不知道咱们是谁” 几人商议已定,壮硕男子便扛起陈牧趁着月色,蹿房越脊来到了巡抚衙门,拾起一块墙瓦就扔了出去。 巡逻的兵卒听见响动往这边一看,就见一个黑衣人扛着个白花花的东西正站在墙上,连忙喊道 “什么人?” 一群兵卒就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壮硕男子看兵卒过来了,伸手一推,便将陈牧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跑! 三晃两晃踪迹不见。 巡逻的兵卒追了两步见再无踪迹,便回身查看,用长枪轻轻一扒拉。 “是个人诶” 有兵卒拉开陈牧头上裹上的黑布,立马有人认了出来,顿时一片惊呼 “是陈公子,快去通知大人” 片刻后,唐师爷匆匆赶来,一见之下果是陈牧。 当即又是拍胸又是掐人中 总算是一番折腾下,陈牧诶呀一声醒了过来。 陈牧睁眼正见到唐师爷,当即便是一声惨叫:“先生救我” 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诶诶诶,诶呀” 唐师爷连忙一挥手叫人将其抬入客房,又派人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给瞧看。 忙活到后半夜,总算是给陈牧包扎好 断的胳膊给接上夹上板 又命人给煎了药灌下 后来看陈牧呼吸平缓了,唐师爷留了个仆役照顾着这才回到自己卧房休息。 …… 陈牧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再次醒了过来,只觉得嗓子眼直冒烟,全身上下哪都疼,不由得惨呼一声。 正要进屋的唐师爷闻听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床前:“诶呦陈公子醒啦” 一见唐师爷,这陈牧可算见到亲人了。 眼含热泪,抓住袖子就不撒手了 “先生啊,疼死学生了” 陈牧这副样子,唐师爷见了也的确心里发酸。 “公子莫慌,莫慌,现在安全了,可知是何人所为?” “先生,乃李冲余孽所为,他们逼迫我说出遗书下落,我誓死不从便得了如此下场啊,请先生请中丞大人给我做主啊” 这陈牧,一个屁三个晃! 其实他当然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除了钦差大臣,别无他人! 当时陈牧的确是疼昏了过去,可是两桶水下去就醒了过来。 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装死。 这方面他有经验! 上次如果不是如此,刘章就把他打死了 此回便来了个依样画葫芦,再次得脱大难。 当时那几人低声讨论时,陈牧便在地上竖着耳朵听的真真切切。 只是这种事,就算和唐师爷说了,有用么? 只能暗暗心里给这位钦差大臣打了个大大红x! 唐师爷在这安抚了陈牧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之类的,安排人送来饭食和药后,便离开客房,反身去找巡抚大人。 刘巡抚见唐师爷回来,便问道:“那陈牧如何了?” “醒了,也吃了点东西喝了点药又睡下了” 巡抚大人眉头紧皱,多事之秋用人之时,这陈牧却差点被杀,不能不令其怀疑! “可知是何人所为?” “据陈牧自己所讲,是李冲余孽所为,为的是李冲遗书” “李冲余孽?哼,怕不是有人冒充的,这个裴贾,小家子气了” “大人英明,在下也觉得八成就是如此” 巡抚大人轻抿了口茶水,想了想对唐师爷道!:“真相如何不重要,既然陈牧都说是李冲余孽,那就是余孽,你派人立刻报告给这位钦差大人,朗朗乾坤之下,逆犯公然抓捕首告功臣,我看他裴贾,又要如何说” “大人高见” 第二十二章 钦差大臣 伤筋动骨一百天,此话着实不假! 陈牧在巡抚衙门躺了三天,便回了客栈居住。 巡抚大人还不错,派了位仆役过来伺候,不过被陈牧婉言谢绝了。 而是请唐师爷帮忙,在人牙子处买了个丫鬟过来。 小小的姑娘,站在那跟豆芽菜一般 非但面黄肌瘦,还遍体鳞伤 除了一双大眼睛有些可人之外,陈牧看不出来这姑娘有什么特别的。 陈牧有些幽怨的看着唐师爷:“先生,这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呀?” “哈哈哈,公子错怪老夫了,你别看她有伤,那都是皮外伤,不妨事的,诶这姑娘才十二岁,可怜哪” 唐师爷摇头叹息不已:“具体的公子自己问,诺,这是给你省下的银钱,” 陈牧脸色一正,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推了出去。 “先生莫不是看不起学生?权当请先生吃酒了” 二人推辞一番,唐师爷见陈牧有伤,便也没在强求,放下身契寒暄几句便回抚衙去了。 陈牧坐在床头,看着眼前的豆芽菜,懊悔的想撞墙,被看添香的期待破灭了。 “你哪人啊?叫什么?因何被转卖” 小姑娘人不大,逻辑倒是很清晰,僵硬的给陈牧磕了个头:“我叫二丫,家在王家村,爹娘又生了个弟弟,昨天进城说带我吃点好吃的,便把我卖了” 到底是个孩子,说着话眼泪便滴滴答答的倘了下来。 陈牧一见就有些头疼,这要是美人垂泪,那是一种情趣。 小黄毛丫头,就剩下烦了。 “别哭了,我再问你,你这伤谁打的?” 小姑娘听话的不再哭泣,只是泪水是依旧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要把我卖进窑子,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就这时刚才那位老先生来了,听说后便把我买来送给公子了” “你为何不愿意去啊?” 陈牧也是着实好奇,小丫头说是十二岁,可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年纪,懂这些? 就听小丫头语带哭腔的哭诉道:“村里的大花姐去年就被他爹卖进去了,刚过俩月我就在乱葬岗看见她了,我不要去窑子,会死的” 陈牧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顿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一想反正钱也花了,收着。 不过这名得改一改,不符合他举人老爷的身份! “以后你叫青儿,就留在我身边,先去找小二,送点吃的上来” 这青儿磕个头,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主仆关系,起身就出去弄吃食去了。 从这天开始,一个公子一个丫鬟,便在这客栈住下了。 陈牧这一养伤,就是一月有余。 …… 虽然陈牧连房门都未出,可唐师爷却是经常来看他,从其言语中陈牧得知这一个多月,整个苏州扬州乃至整个江苏官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应天巡抚刘应物为首的本地大部分官员。 一方是以钦差大臣裴贾为首的三法司官员和部分本地官员。 两方人马明争暗斗那是好不热闹。 本来陈牧还在想,怎么本地官员会和裴贾搞到一起,后来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愚蠢。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刘巡抚再是手腕高明,也没办法笼络住所有官员。 何况那李冲在扬州为官数年,哪能没两个知己朋友呢? 钦差不来时,迫于巡抚大人压力,不敢表露,这次钦差一来,立马便跳了出来,尤以扬州府那通判为最。 恨的唐师爷每次来都要大骂其一番。 陈牧作为关键人物,钦差大人怎能放他一马? 早就派了差官带了枷锁要锁了陈牧过去问话,只是当时便被巡抚大人以陈牧重伤为由给挡了回去。 要不然陈牧还想好好的在这养伤? 做梦! …… 这日陈牧正在青儿服侍下慢慢活动左臂。 一个月来伙食跟上,小丫头也渐渐的有了一丝丝少女风采。 身形抽条了些许,头发也顺了,皮肤也渐渐光滑了许多,微微隆起的胸脯在陈牧胳膊上蹭来蹭去,惹的举人老爷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正在此时,门外唐师爷大笑声传来:“陈公子,好享受啊” 陈牧当时脸色有些微红:“先生打趣了” 请其坐下后,就见唐师爷满脸笑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看的陈牧都有些脊背发凉。 “先生这是为何?” 唐师爷用手轻捻长须,指着青儿说道:“姑娘去外面看看,别让人过来” 青儿看了看陈牧,便领命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唐师爷这才凑过来低声道:“那厮抵抗不住压力,还是命人抄了李家,你猜怎么着,抄出各类兵器数十件,都是深藏暗室啊,最离谱的是还抄出了一件龙袍,一方石制大印,” 唐师爷摇头叹息啧啧有声:“啧啧这李冲不知死呀,如此一来,可坑苦了钦差大人喽” 二人对视一眼,不觉放声大笑。 …… 而此刻被嘲笑的钦差大臣裴贾,正脸色发青的看着面前之人。 “裴兄,何苦呢?何必呢?你看看,证据现在都查出来了,事实俱在,不能因私废公呀” 刘巡抚语调和缓,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令人气恼非常。 “知道你难,那刘玄翻了口供,令你起了疑,那李夫人是你旧识,你将其带出大牢放入钦差行辕,本官也没说什么,人之常情嘛! 本官这也是一直在配合嘛,可如今此等赃物都被查出,裴兄呀,你听老哥一句劝,别再固执啦” 裴贾脸如锅底一般,听着刘巡抚的奚落,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怀疑,这李冲是不是真的做了谋反之事。 各种证据摆在面前,哪怕自己掌握了一些人证可是在铁的证据面前,无用啊 一枚大印,一件龙袍,几乎锁死了此案的所有可能。 想起刚到大牢里时见李家母女二人的情景,心中顿时如刀割一般。 他多年前便和卢家小姐相识,早已暗中倾心,哪知后来却卷入一场大案,等自己从天牢出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此等情愫就只能深埋心底了。 没想到多年后居然有缘再见,裴贾那颗心都酥了。 别说什么派系纷争,就让他看着卢氏受苦,他也做不到! 想及卢氏,裴贾狠下一颗心咬咬牙将刘巡抚怼了回去:“巡抚大人多虑了,裴某受皇命而来,必将此案查明查透,才能不负陛下厚望,朝廷重托” “此案还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本官必一一查实,便不劳巡抚大人费心了” 刘巡抚听了也不禁脸色一僵,心道此人真是个千年的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既如此,裴侍郎就休息,本官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裴贾反应,便起身欲离开。 只是还未等走出两步,就见两人一前一后是急匆匆而来,一看前面之人自己认识,正是自己常随刘福。 “他怎么跑这来了” 就见刘福跑的是气喘吁吁,到巡抚面前便跪在地上,手持一封书信道:“大人京中来信,夫人看后便急派小人来找大人” 刘巡抚狐疑的接过书信,就见刘福身后之人也跑道裴贾面前跪下,口中也是称到京中来信! 刚才还暗中争锋的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的不安。 京城之中出大事了! 第二十三章 形势急转 巡抚大人展开书信一看,顿时心头狂喜! 就见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 “十月二十八,太师赵昇薨逝” 就这一瞬间,刘巡抚就觉得整个心里所有的云彩都散了,这个敞亮劲就别提了! 一句话,天亮了! 与刘巡抚正相反,裴侍郎那边可就一样了,同样打开书信就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也直了,嘴唇也抖了,“诶呀”一声捂着胸口就栽倒余地。 下人们赶紧是又拍又掐又灌,好一会裴贾才缓过来这口气。 就见裴贾醒来之后坐在地上就哭上了 “太师啊太师啊,您老怎么就这么走了” 刘巡抚一听当即心下了然,暗道:“原来你也是这个信,可惜可惜” 当下他也挤出几滴眼泪陪着裴贾哭了几声。 “太师薨逝,国失栋梁啊!” 可这没哭硬挤实在难为人! 特别是此时此刻巡抚大人心里都乐开了花。 哪有眼泪么?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人家从二品大员的果决了,一看哭不出来,巡抚大人抬手照着大腿里子就下了黑手了。 使劲拧了两圈,总算挤出了几滴眼泪。 巡抚大人一合计,算了,哭两声意思意思得了。 当即一边捂着脸做抽泣状,一边踉跄着走出了钦差行辕…… 上了大轿给刘巡抚乐的,差一点蹦起来! “老家伙这一死,卢方又掺和到了谋反案中,看你们这些太师党该如何” 这些年帝党是在太师一党之下苦苦支撑,虽然老太师高风亮节没有丝毫逾矩,可太师党不是老太师一个人! 有些时候,也不是老太师能控制的。 众位帝党心中的信念便是小皇帝总会长大,你这老太师却垂垂老矣,又能蹦跶几年? 终于,今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让铁杆帝党的刘应物怎能不狂喜? 刘巡抚到了抚衙,急命人将几个衙门主官一一请来。 众人落座后,就见巡抚大人满脸悲伤之色。 “诸位啊,刚刚京中传来消息,太师薨了” “朝廷顿失栋梁呀!” 一语出,举座皆惊。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中看出浓浓的惊喜 布政使孙荀立刻起身道:“太师猝然离世,朝野震动,然国事不可废,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刘巡抚悲痛的面容也渐渐散开,双眼闪耀出两道寒光,几若择人而噬的饿狼。 “很简单,上书参他裴贾,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庇护逆犯,诽谤朝廷” “你等回去联络各级官吏,分开上书,务必要造成舆论鼎沸之势,本官要让他裴贾来的了苏州,离不得” “遵命” 几人齐声领命,便欲离开。 不想这时唐师爷却匆匆而来。 “大人,钦差大人裴贾到了,正在大堂等候” 刘巡抚闻言一愣,随即拂须大笑 “好个钦差大人,好个裴贾,好快的反应啊,你等在此等候,本官去去就来” …… 巡抚大人跟着唐师爷来到大堂,就见刚刚分别不久的钦差大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跟川剧变脸似的。 刘巡抚并未急着前去搭话,反而仔细欣赏了一番这堪称绝技的的脸色,方才晃晃悠悠迈着四方步,踱进大堂 “钦使何故来此?” 又看见茶案之上空空如也,便佯怒道:“来人,快给钦差大人上茶,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放肆” 裴大人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得咬碎钢牙。 可惜形势比人强,只能强堆起笑容。 “中丞客气了,不必如此,下官此次前来,是来找中丞大人谈一谈这李冲一案的” 巡抚大人一听,连忙摆手,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可” “万万不可” “此案原是经本官操办,陛下命天使来此,便是连本官须也避嫌啊” 裴贾一听是老脸憋的通红 这话是之前他怼刘应物的,现在人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无奈形势比人强,裴贾只能赔笑道:“中丞大人多虑了,下官此次来苏州,就是走个流程罢了,朝廷对中丞大人是信任有加并以为柱石的!” 巡抚大人心里这个舒爽呦,恨不得让这人再说点才过瘾呢! 不过他可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一旦裴贾疯了来个鱼死网破,那还真不好收场了。 “既然钦使都如此说了,本官就试听之,不知对此案,钦差大人是如何界定的?” “经月余调查审理,勘验证物,经三司共同审理,本钦差可以确定,李冲谋逆一案应当属实” 裴侍郎大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论断,最后两个字几乎一字一蹦的。 不过就这刘巡抚可不满意 “应当?裴兄身为钦差大人主审此案,怎能如此模棱两可?” 裴贾深吸了两口气,想想年迈的父母,想想家里的孩子,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谢中丞大人提醒,李冲一案,证据确凿无疑,谋反属实” 一听这句话,巡抚大人就像炎炎夏日饮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后跟,每个汗毛孔都透露着舒爽! “好好好,裴兄辛苦了,既然如此,不知裴兄打算如何结案?”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裴贾也就不再迟疑:“经三司决议,刘玄父子,犯谋逆大罪,当处凌迟,夷三族,其余人等确属参与者男丁斩立决,女眷发卖为奴。 李冲已死,死前悔过留有自白书一封,对本案办理助力极大,故按律当罪减一等,斩立决,妻女流放三千里” 巡抚大人闻言就是一阵大笑,顺势拍拍裴贾肩膀,大笑不已。 “老裴呀,你这是包庇啊” “中丞大人何出此言?” 巡抚大人缓缓收起笑容,双眼射出两道寒光 “李冲和刘玄父子皆是主犯,岂可轻叛!知道的是你裴大人乃是为了维护朝廷威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裴大人是包庇逆犯,分属同党” 裴贾定了定心神,艰难的开口:“那依中丞的意思?” 谁知巡抚大人这时候又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是此次钦差主官,本官就是提个建议罢了, 听不听还在你嘛” 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 再不站队,死无葬身之地也! 裴贾咬咬牙,终于将一切抛诸脑后。 “中丞大人教训的事,是本官想左了,李冲同为主犯,当夷三族! 妻女没入教坊司,遇赦不赦! 李冲本人虽死,当开棺戮尸,枭首示众七日” 第二十四章 再见 巡抚大人见裴贾终于上道,心中暗喜,遂以桃报李,温言安抚 “裴兄无需忧心,吾皇以仁德着称,四海皆闻,此案终有缓刑之望” “吾等行事,须为陛下预留余地。” 裴贾闻言,本就死寂的心似乎又复苏了一拍。 “裴贾谢刘兄教诲,即刻草拟公文呈送陛下。” 裴贾深深一揖,便在巡抚大人含笑的目光中狼狈的出了衙署。 …… 少顷,巡抚大人回到庭院,将与裴贾之事向等候的官员们说明,并吩咐道:“各位先回,上书之事暂且押后。” “中丞大人,难道便让裴贾逍遥法外?” 刘巡抚轻轻提起茶杯品了一口,望着高成不禁失笑道:“不过是暂缓而已,该准备的仍需进行,务必保密。” “待结案文书下来,再行上书不迟。” “中丞大人英明!” “大人真乃高瞻远瞩!” “大人高见!” ……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嗯?有何喜事?” 唐师爷拱手笑道:“大人此次力排众议,成功破获谋逆大案,老朽自当恭喜。” “老狐狸。” “对了,这几日你去通知陈牧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老朽代陈牧,谢过大人爱护。” …… 唐师爷离去后,陈牧便坐不住金銮殿了。 他单手托腮,在屋内不住的徘徊 青儿小心翼翼跟随其后,生怕他不小心再伤及另一臂。 “青儿,去对面布行买两尺上等松江棉布,就是做中衣的料子。” 青儿虽不明所以,但仍领命而去。 不久,青儿带回棉布。 陈牧支开青儿,将棉布铺展桌上, 沉思片刻毅然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作墨,以指为笔肆意挥洒。 可惜陈牧忽视了一件事 毛笔需蘸墨,指笔亦是如此,写着写着没墨了…… 陈牧只得狠心再次咬破手指。 “夭寿了……” 青儿回来时只见公子瘫软在椅子上,满脸苍白,就剩一个完好的胳膊却是血迹斑斑 吓得姑娘紧紧抱住陈牧的手臂,泪如泉涌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都怪青儿无用,让您受苦了。” 陈牧心中虽感无奈,却也涌起一丝暖意 “这丫鬟买得值,知道心疼人了,只是似乎略显愚钝。” 他放缓了语调,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去那边取药来,为我敷上便好。” 青儿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慌乱地跑去药箱拿药,那模样仿佛比她自己受伤还要慌张几分。 陈牧敷完药后,又转头安慰了那小姑娘一番。 待血迹完全干涸,变黑后,带好自己写的血书,直奔巡抚衙门大牢。 这两个月多来,陈牧前往巡抚衙门的次数,甚至超过了在任的官员们。 这些时日他广结善缘,慷慨解囊,整个巡抚衙门无人不识。 加之众人皆知他已成为巡抚大人的心腹,谁敢轻易阻拦他? 因此,陈牧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大牢。 牢头自然也认识陈牧,两人曾一同畅饮花酒,可谓同道中人。 陈牧一到,牢头立刻满脸堆笑地打趣 “哟,陈公子,来看望佳人了?” 陈牧会心一笑,悄无声息地将二两银子塞给牢头,同时摇头叹道:“刘兄笑话了,看我这模样,有心却无力啊。” 刘牢头接过银子,笑容更加亲切,低声说道:“陈公子放心,我早已吩咐下人,大牢里无人敢侵犯那女子,保证她毫发无伤。” “多谢刘兄,我想单独与她谈谈,不知方便否?” 刘牢头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再次低声关切道:“兄弟,你这伤能行么吗?需不需要我派两个狱卒帮忙?” 陈牧:“……” …… 透过囚室的木栅栏,陈牧凝视着熟睡的少女,心中涌起一丝笑意,轻声呼唤道:“萱儿,醒醒。” “萱儿,我来看你了。” 李萱儿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看到是陈牧,想都没想便扑了上来。 “陈牧!你这个狗贼!还我父亲命来!” 这女子仿佛疯狂了一般,抓住栅栏猛烈摇晃,仿佛要将它拽断过来生吃了他。 陈牧轻轻一闪,躲过了李萱儿的攻击。 看着她原本修饰精致的指甲,如今却布满污泥,不禁感慨万千。 “萱儿,好久不见,你受苦了。” “狗贼!畜生!陈牧,你不得好死!” 陈牧并不理会李萱儿的咒骂,自顾自地说道:“萱儿,我今日来此,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一件事,伯父的案子已经审结,判决已经上报朝廷,算算日子近日便有结果。你不想知道判决如何吗?” 李萱儿并未回应,只是继续疯狂地谩骂和撞击栅栏。 陈牧毫不怀疑,若非栅栏阻隔,这女子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伯父作为主犯开棺戮尸,示众七日,夷三族” “至于你们母女嘛,朝廷开恩留你们性命,只是送入教坊司享福” “皇恩浩荡呀” “对了,有一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那个情郎刘章,日前因受刑不过,已经先行一步去了,诶,你别难过” “啊啊啊啊啊!” 李萱儿的尖叫声在大牢中回荡,无休止的谩骂和哭泣几乎要把整个大牢顶棚都掀开。 陈牧并未阻止也不再刺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见丝毫怒气。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陈牧望着已经无力哭泣的李萱儿轻笑不已 “萱儿别急,还有第二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看,这是伯父的遗书,当日他交给我,希望我转交给你外公卢尚书。” 说着,陈牧从怀中取出那封血书,轻轻扬了扬。 “现在,我将它交给你,这是伯父翻案的证据,可要保管好哦” 李萱儿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陈牧 “你会如此好心?” 陈牧缓缓坐下,隔着栅栏与李萱儿对视,渐渐陷入了沉思。 “萱儿,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我有举人功名,仪表也算不凡,家父与李伯父又是共患难的挚友,为何竟然比不过一个纨绔子弟?” 李萱儿无力地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男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嘲笑。 “你?你有什么资格和刘章哥哥相比?” “他虽无举人功名,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岂是你所能比的,更何况刘章哥哥始终对我一心一意,而你呢?” “你睡梦中呢喃的月儿是谁?” “你这狗贼不过是想借姻亲为仕途做跳板罢了,对我何曾有过半点真心?” 姑娘牙齿紧咬,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更何况你竟敢对我下药,若非刘家哥哥相救,恐怕你这恶贼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陈牧双眉紧蹙沉默良久,待李萱儿怒火稍歇,他才缓缓开口澄清:“信或不信,那药非我所为,而是你所说的刘家哥哥之计。” “而你,竟然与刘章联手对我痛下杀手,若非我福大命大,早已埋骨乱葬岗。” “李萱儿,我陈牧不远千里从济南而来,只为践约迎娶你入门,你若另有所爱退亲便是,何须对我下此毒手?” 李萱儿一声惨笑,宛如夜鬼哭嚎 “陈牧啊陈牧,事到如今,你还在做戏给谁看?你我之间的事,天知地知,你纵然能隐瞒一时,又能隐瞒一世吗?” 陈牧深吸口气,苦笑连连:“罢了,事已至此,追究过往已无意义。” “收好这是你父亲的血书。” 李萱儿紧握手中的白布,见其上血迹斑斑,泪水夺眶而出。 这都是父亲的血呀! 陈牧的声音仿佛从远方飘来。 “萱儿,你外公倒了,你外公的老师也已亡故,这封血书是伯父翻案的最后一丝希望,至于我为何交给你,你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妨猜上一猜?” 说罢,陈牧放声大笑,转身离去。 李萱儿强忍悲痛,展开血书,只见一片血红,字迹斑斑,尽是鲜血写成。 “爹啊!” 李萱儿抱紧血书,痛哭失声,心如刀绞一般。 许久哭声渐止,她这才将血书仔细叠好藏入怀中。 想想又觉得不妥,她果断解开外衣,脱下贴身肚兜,用牙齿轻轻撕开一小口,将血书一点一点塞入,穿好衣服后,静坐地上神色迷茫。 往事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最终定格在陈牧微笑的面庞。 “畜生,不是人!” 李萱儿想到陈牧所言那可怕的场景,顿时万念俱灰。 自己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若沦落到教坊司那等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李萱儿轻轻解下腰带,系在通风窗的铁栅之上, 身躯微微颤抖,低声呢喃:“父亲,女儿前来寻您了。” 不料刚欲伸头,肘部不经意间触碰到胸前的血书,立时面色骤变。 她终于领悟了陈牧话语中暗藏的玄机! “陈牧,你这贼子,心如蛇蝎,竟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悲鸣在牢狱中久久回荡,声声不息。 …… 此时,陈牧已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回到了客栈。 他不是没想过趁此机会将李萱儿就地正法。 只是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等待的过程更可怕! 裤子一脱一穿,李萱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可让她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渊,其中带来的复仇快意,又岂是肉体欢愉所能比拟的。 他交付给李萱儿的血书,正是出于让她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这与他暗中花钱,确保李萱儿在牢中不受侵犯的举动,本质上也正是如此 给予她希望! 因为只有怀抱希望,她才能坚持下去! 否则,以李家的门风,她必然会以死保清白。 但陈牧绝不允许她轻易赴死! 现在,她手中有了所谓的血书,在清白必然不保的时候,将成了她今后人生的唯一希望。 她会抱着这个希望,在绝望的深渊中不住的徘徊。 而这份希望,却是虚构的! 真正的血书已被销毁,李萱儿所持的,是陈牧精心伪造的赝品,连上面的指纹都是他自己的。 陈牧躺在床上,心中暗想,假如有一天,有人拿着这份血书来状告自己,那会是怎样一番戏剧性的场景。 第二十五章 结案。 景运三年 十一月初十 朝廷关于李冲一案的最终批复到了。 钦差大臣裴贾明堂宣旨: 逆犯李冲,戮尸,示众三日 ,夷三族 ,妻女没入教坊司。 刘玄:凌迟,夷三族,女眷发卖,遇赦不赦。 那个引子刘二,也在圣旨上露了一下名字:斩立诀。 扬州府大小官员除个别外,降一级任用,三年内不得升迁。 有罚自然有赏! 江南巡按徐怀仁,应天巡抚刘应物,不日调入京师另有任用。 都指挥使邱毅 ,入京任兵部右侍郎。 布政使孙荀,提刑按察使高成皆有封赏。 钦差裴贾一行羁押人犯即日返京。 “裴侍郎连日操劳,今日终成大功,可喜可贺呀” 裴贾看着眼前满脸和善的巡抚大人,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中丞过誉了,都是为朝廷效劳,裴某不敢居功,本官这就带着一应人犯返京,” “裴兄何必如此匆匆,本官已命人设下晚宴,明日在动身不迟” “多谢中丞大人,只是圣旨已下不敢不从,中丞保重” 说完裴贾拱拱手便灰溜溜而去。 巡抚大人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冷笑:“就这么走了?想的美!” “中丞大人请了,不知那济南举子陈牧可在?” 刘巡抚讶然回头,竟是传旨太监吴瑾! 此人竟并未随裴贾离去。 “公公这边请,陈牧并不在此,本官立即派人去请” 刘巡抚客客气气将吴瑾让进后堂,立即派人火速去客栈去找陈牧。 “不知公公找那陈牧何事?” “中丞不知,咱家来时陛下交待过,有几句话带给陈举人” 巡抚大人心中一惊,暗道:“这陈牧难道有什么来头不成?竟然简在帝心了?” 如此不由得高看了陈牧几分。 其实这是巡抚大人想多了,陈牧哪有那么大的来历背景。 其实就是小皇帝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 不多时陈牧闻讯便急匆匆赶来。 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宦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陈牧整整三十八眼,把正在弯腰行礼的陈牧看的脊背发凉,脖梗子直冒凉气。 “这公公莫非有某种癖好不成” “果然一表人才” 陈牧闻言大骇,顿生两股战战之感。 不料吴公公脸色一肃,沉声道:“陈牧接旨” 陈牧赶紧撩袍跪倒大礼参拜,心中的惊讶不比巡抚大人小多少。 “怎么还有给我的旨意?” “是福是祸?” 陈牧那边脑海里不停的思考对策,只听吴公公用标准的官话缓缓复述道 :“传陛下口谕:陈牧,朕知道你此案有大功,亦忠于朝廷,忠于朕,可朕现在不能赏你,你可明白?好好回乡读书去,朕期待你明年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好了陈举人,谢恩” “谢陛下隆恩” 陈牧一边谢恩一边脑子飞速转动,可奈何限于见识等等,实在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陛下就传这么几句家常话,是有什么深意不成?” 吴公公宣完口谕,袖口一翻熟练的收起刘巡抚递过来的一枚金锭子,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巡抚大人看出了陈牧心中的疑惑,笑着提点几句。 “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封赏与你?” “请中丞大人示下,学生不解” “说实话,老夫羡慕你呀,小小年纪便简在帝心了,陛下之所以不在此时封赏于你,完全是因为对你的爱护啊” 陈牧听见巡抚大人的分析,顿时目瞪口呆:“爱,爱护?” “对,爱护,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案之中你太过显眼了,若此时封赏于你,无异于将你置于死地,此间种种以你的聪明,仔细一想便可明白了” 陈牧琢磨一番,顿时汗如雨下,连忙跪倒对北叩首。 “谢陛下隆恩” 听了巡抚大人的话,陈牧也才想通其中关节,经过这一段时间种种思索和各方面的印证,他把朝中这丝丝缕缕的关系,也看了大概。 以前是雾里看花,如今怎么也算上隔窗观景了。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易的扳倒李冲,巡抚大人如此鼎力支持,根本原因便在这少年皇帝和已故太师的朝争。 自己这次充当了一次帝党的手中刀,马前卒,通过彻底钉死李冲,牵连到了那位礼部尚书,使那位太师最重要的接班人入阁计划成为泡影。 如今老太师已死,帝党全面反扑之际,若皇帝陛下公然厚赏自己,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太师党的刀下。 要知道他们也许拿皇帝没办法,那毕竟是皇帝。 可是要弄死一个区区的举人,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巡抚大人见陈牧已然想明白,便没在这个事上多费口舌,而是问起了陈牧的将来。 “你有何打算?回乡继续读书?” 陈牧想了想,如实道:“学生打算待几日后为李冲收尸,然后送回老家济南安葬” 巡抚大人闻言就是一顿,诧异的看着陈牧,就仿佛初次相识一般。 “你可想好了,李冲是谋逆的主犯,如今朝野关注的焦点,你刚刚入了陛下眼中,这么做值得么” 陈牧长叹一声,苦涩的笑道:“多谢中丞大人提醒,学生知晓其中厉害,只是学生举告李冲,是为国尽忠,为使百姓不至流离失所。 今他已死,学生收其尸返乡,是为孝为义,毕竟李冲与家父乃是至交,两家更曾有婚约在身,虽后有不睦,然厮人已去,便都过去了” 刘巡抚喟然长叹:“李冲眼拙啊” 后世曾有人赞曰: 昔曾婚约缔红妆,今揭逆谋铁胆彰。 收骨何惧流言起,葬魂犹使正气扬。 孤忠已报君王圣,大义终教社稷昌。 千古高风谁得似,寒梅傲雪立苍茫。 第26章 景运四年 “少爷,少爷” “外面下雪了,我们堆雪人好不好?” “青儿,昨日刚堆过了” …… “少爷,少爷” “我去街上给您买了最爱的蜜饯果子,您尝尝” “嗯,好好你放那” “诶,你不用喂” “嗯,嗯,好吃” …… “少爷,少爷” “过年啦,您写副对联呗” “我看隔壁魏叔家都贴上了,人家还有窗花呢 ” “青儿,咱家是居丧期间,没有对联,也没有窗花” …… “少爷,少爷” “为什么你们要吃饺子啊,糕点多好啊,嗯,好吃” “少爷,少爷……” “闭嘴,不想吃出去,饺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牧放下碗筷,怒视着这个小丫鬟。 此时陈牧回到济南已经一个多月了 李冲示众后,陈牧便收敛了他的尸身,作别的苏州府众人。 趁着运河还未封冻,一路回到了济南府。 在安葬好李冲后,他便带着青儿回到了城中宅子闭门读书。 他父祖已逝,家中早已没有了他人。 曾经陈父走南闯北倒是攒下不少银钱,可惜到最后留给陈牧的,除了这个二进宅子,也就剩下城外二十亩薄田了。 自早到晚,就是这一主一仆二人生活。 白天青儿打扫做饭,陈牧用心读书。 晚上青儿也睡在陈牧房内,一如当初在苏州客栈中一样。 其实虽然陈宅不大,小丫鬟也有自己的房间。 只是初来乍到加上年纪尚小,独自住了两晚便吓的夜夜啼哭不止。 没奈何之下,陈牧只能让她晚上搬到了自己卧房。 本来还想着小丫鬟不同意就算了,没想到陈牧刚一提出,小丫头的脑袋就都快点出残影了。 渐渐的二人的关系变得有了些许不同。 丫鬟不太像丫鬟,少爷也不太像少爷了。 就如此过了月余,转眼便是除夕。 “快点吃,一会带你去放鞭炮” “谢谢少爷,少爷最好了” 炮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漫天的烟火和青儿的娇笑声中,大明景运四年,到了! …… “陈兄,久违啦” 男子手拎礼盒,满脸笑意而来。 陈牧赶紧放下书本,起身迎候 “钱兄,一年不见,风采依旧,来里边请” 此人名叫钱幕,两人幼年相识。 同为济南府举人,又一同名落孙山,可谓真正的难兄难弟。 自去年会试后,两人便在未见过。 谁知这刚正月初三,居然携礼而来。 陈牧一见,自是喜不自胜。 两人屋里落座,陈牧便一声呼唤:“青儿上茶” 袅袅婷婷的青儿款款而来,又轻轻而去。 不光带走了手上的茶盘,也带走了钱幕的眼睛。 “陈兄,这位是?” “这是青儿,我在苏州时找的贴身丫鬟” 丫鬟归丫鬟,加了贴身这意味便深长了。 钱幕当即收回目光,满脸遗憾的叹息不已。 “可惜,可惜啊” “有何可惜之有?” “如此鲜花插在你这坨身上,岂不可惜?” 陈牧大怒,这厮竟将自己比作牛粪了? “来姓钱的,今天和爷爷大战三百合” “怕你不成,青儿,是青儿,上酒” 屋外的青儿无奈的摇摇头,学着陈牧的样子叹了口气,便去拿酒。 这样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到济南一个月的时间,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物纷至沓来,最后总是会杀到酒桌上…… 青儿抱起酒坛,好奇心大起,轻轻在坛口摸了一点放入口中,不由得辣的直嘬舌头。 “怪事,怎么这的人都喜欢喝这个?” “少爷也真是的,伤还没好,喝什么酒呀” …… 酒桌上二人推杯换盏,酒到杯就干。 青儿精心准备的几份熏肉熟食几乎未动筷子。 “少爷,您尝尝这个,这可是翠茗轩的” 青儿见两人这么喝,着实担心自己家少爷这身子骨,便趁着倒酒的间隙,给陈牧碗里狠狠的划拉了一碗肉食。 这一幕令钱幕艳羡不已,不由得开口问道:“青儿,不知你家中可有姐妹?” 青儿不明所以,看看憋笑的自家少爷,直觉上准没好事,一低头羞答答的走了。 看着青儿的背影,钱幕喃喃自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陈兄好福气啊” 陈牧举杯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不已。 “不瞒钱兄,我也不知怎么会如此” “当初青儿刚到我这的时候,看起来瘦小枯干也就八九岁的年纪,五两银子我都觉得亏了” “哪想到这才不到数月光景,便如此了” 这次陈牧说的可是实话! 当初青儿被买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浑身是伤。 那时候你说几个月后他能出落的亭亭玉立仿若画中人,陈牧会觉得你疯了。 “啪” 钱幕红着眼睛将一块玉佩拍在桌面之上。 “这玉佩价值纹银五百两,把青儿让我” “滚,绝无可能” 窗口偷听的青儿不由的转惊为喜,抿嘴而去。 钱幕遗憾的收起玉佩,不过嘴上可不饶人。 “真不知好歹,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现在你想换本公子也不换了” “以后拿它去换个名门贵女,我老钱将来就是钱老啦” 陈牧笑骂道:“真是没出息,真正的强者要那些名门贵女,倒贴玉佩前来” 钱幕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高举大指赞道 “陈兄高” “钱兄硬” “两个憨货,其蠢如驴!” 两人愤怒望去,就见一人身着青衣手持折扇款款而来。 倒是风姿俊朗,仪表非凡。 “狗日的孙桐,你骂谁呢” “穿的斯文禽兽一般,揍他” 二人上前兵分两路,一攻左一攻右 一会左攻右,一会右攻左。 片刻间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就变成了村口孙老二。 “诶呀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 一阵嬉闹过后,几人回到桌上,就听孙侗还是不停念叨:“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听得二人捧腹大笑。 钱幕止住笑声好奇问道:“孙兄,你不在京城备考,何时回的济南啊” 见说了正题,孙桐也不在念叨,陈牧也止住笑声坐正了身子,侧耳倾听。 这个孙桐同样也是济南举人,与二人多年交情。 去年会试后,便留在京城准备三年后的再次大考。 不想竟今日来此。 孙桐整理了一下衣服坐直了身子 “三日前回来的,正月二十是祖父七十大寿,在外的族人都回来共同庆祝,这次来这也是给陈兄送请帖的” 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两份请帖,一份交给陈牧,一份递给钱幕。 “正好你俩都在,省的我再跑一趟了” 说完顺手拿起桌上酒杯唧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嗯,好酒啊” 钱幕上前一把夺回自己的酒杯,怒道:“喝自己的去,青儿,给这货拿个酒杯” 青儿袅袅而来,轻轻而去,同样带走了孙桐的眼睛。 “陈兄,这是令妹” 陈牧对上孙桐期待的目光,不由得一阵头疼,怎么一个个的都如同色中饿鬼一般? 我结交的这都是什么人哪! “那是我的贴身丫鬟青儿,别问,概不转赠,多少钱也不卖” 孙桐满脸失望的看了看几乎是同样表情的钱幕,不约而同摇头叹道:“可惜呦,一朵鲜花……” “滚”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钱二人把臂离去,前往醉红楼欲解相思之苦。 本来陈牧也想去的,最近几个月着实素的厉害。 只是奈何自己曾对外宣称要为李冲服丧三月,未免落人口实,只能满脸遗憾的回到房内。 陈牧回屋见到青儿便打趣道:“青儿,你现在可也算的上是一半的千金小姐了” 青儿不解:“为何啊?” “方才可是有人出五百两要买你去过的,被你家少爷直接给否了,可不就是一半千金嘛” “少爷讨厌” 青儿羞红了脸蛋,一转身便开始收拾桌子。 待收拾完将去未去之时,转头对陈牧轻声道:“青儿是少爷的丫鬟,别说一半千金,就是真千金,青儿也不换” 陈牧看着青儿离去的背影,一股发自内心的笑意渐渐的爬上了脸庞。 “小丫头” 陈牧无法看透未来,此时的他还不知,与青儿在老宅的俩月,是他此后近二十年中仅有的安宁岁月 没有背叛,没有提防,没有算计,没有朝廷争斗,没有尔虞我诈 只有一个青年和一名少女的渐渐靠近 只有读书的少爷和他的小丫鬟。 第二十七章 一线牵 孙家是济南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祖上曾出过数位进士,至今进士及第的牌楼还耸立在孙府门前,供后人瞻仰。 陈牧看着高耸的牌楼,不由得心向往之,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公子不需羡慕,明年公子必定高中,将来会有自己的牌楼的” 陈牧下了马车掏出二钱银子递给车夫。 “借你吉言,多谢多谢” 车夫谢过陈牧,便赶车回了车行。 陈牧提着礼盒,快步走上台阶,正碰见迎客的孙桐。 “哈哈陈兄,快里面请” “好说,你忙着” 打过招呼将礼盒交给下人,登记在册后,陈牧便跟着人流步入孙府。 孙府外面已是张灯结彩闹非凡,哪曾想府内更是别有洞天。 这孙家为了给老爷子过寿,也是下了血本了! 居然请了整个济南城的各路名家前来献艺。 说书的、唱戏的、变戏法的 各色人等是应有尽有,让人是流连忘返。 陈牧心中不禁感慨:这哪是做寿,就是庙会也不过如此啊。 孙府占地之广,财势之胜实在令陈牧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我陈府有此规模,也不枉此生了” 陈牧跟着人流,这瞧瞧那看看 穿过一座月亮门后,突然眼前大亮。 一座高达数丈的彩棚出现在眼前。 台上人影绰绰,仔细倾听之下更是心头大喜,唱的正是《铡美案》 陈牧喜滋滋的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的是津津有味,不住的摇头晃脑。 这人有千面,戏也有千面 陈牧看戏的角度就与常人大不相同。 平常人看铡美案,带入秦香莲者有之 带入包龙图者有之 甚至还有女子代入公主身份的。 而陈牧和他们不同! 他最爱的是带入陈世美的角色。 就听他边看边嘴里是念念叨叨。 “这不对啊,你家中已有妻子,就和公主说,让她去处理啊,这瞒着哪行,能不炸了” “你看看这人都来了,这不认你也别放走啊,编个什么话带进府里后,还不是想怎么办都由着你” “还能让去报官?啧啧,就这脑子怎么当的状元?” “诶呀你看看,追杀这事就派一个人去?” “”万一追丢了呢,没追上呢,这脑袋是怎么当上驸马的呢?” “公主可怜呐” 正在陈牧是一边看戏一边分析经验的正来劲时候,突然就感觉这肩头被人拍了两下。 “嗯?” 陈牧老大不愿意,皱着眉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粉衣丫鬟站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诶呀我的妈呀” 吓的陈牧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可算认出这小丫鬟是谁了,不是钟月又是谁来! 就见钟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朝身后花园走去。 陈牧不敢怠慢,连忙查看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自己,也紧随而去。 三转两转之下,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假山背后。 陈牧一见钟月还是那么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到怒从胆边生。 上前一把将钟月整个人抱起横在膝上,举起巴掌对着钟月的屁股就狠狠扇了三巴掌。 钟月没想到会来这一手,一下懵了。 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挣脱开,离了陈牧三尺距离满脸通红,羞怒不已:“你干嘛!” 陈牧这次一点没怂,而是眼珠一瞪低声质问:“我还想问你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就敢乱闯?” “你不要命了?” 孙家为此次大寿是花足了本钱,不光是大摆宴席广邀各路名角。 为了安全,孙家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说动了济南府兵备道的官员,派了足足五百兵卒护卫安全。 整个孙府大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保护的是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就这护卫力量,她钟月作为白莲教说的上号的逆贼,敢堂而皇之的进来蹦哒? 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钟月看着陈牧脸上焦急的表情,一脸的羞怒渐渐如冰雪消融般化去。 “放心,没人认识我的,而且我们也有人在接应” 看陈牧依旧余怒未消,钟月连忙近前拉住陈牧的双手摇了摇,不住的撒娇 “没事的,你相信我” 杀伐果断的月圣女,此时却一副小女儿姿态。 这要让她手下和对手看见,非要惊掉下巴不可! 陈牧顺势轻轻抱住钟月,语气中满是被遗弃的委屈。 “你到了济南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好想你” 可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见钟月登时便柳眉倒竖,伸手在陈牧腰上狠狠掐住转了两圈,冷笑不止 “找你做什么?” “你家里不是已经有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了么?” 这两圈一转下来疼的陈牧是龇牙咧嘴,只能连连解释道:“误会,月儿误会!” “那是照顾我的小丫鬟,在苏州买的” “没有小娘子,就是个丫鬟” 听了陈牧的解释,钟月狐疑的放开了掐住腰间的手:“果真?” “当然,要有半句虚假,天打五雷轰,我临危不得好死,我车撞马踩……” 毒誓还未发完,嘴唇便被一只柔夷盖住 “好啦,我信你了,别胡说了怪吓人的” 钟月轻轻靠在陈牧怀中,神色有着淡淡的忧伤:“小牧哥,我知道今时今日,其实我们再无可能” “你总要找到能宣之与众的夫人,只是月儿总想着这一天,慢点到来、再慢点” 听钟月如此说,饶是陈牧铁石心肠,心中也酸涩不已。 有心想扯几句安慰一下,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钟月于他,终是与旁人不同! 二人拥抱良久,陈牧才想起正事。 “你这次来孙府,所为何事?” 他可不信钟月混进来是为了见他。 想找他哪用的着冒此等天大风险! 钟月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服。 “孙老头手里有一件御赐之物,本教寻找多年,近日才获悉竟然在他手里” “恰好今日人多眼杂,便偷偷混进来了” 陈牧暗暗心惊于白莲教的势力,难道连皇宫中都有眼线不成?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么?” 钟月笑着摇摇头,伸手轻轻拂过陈牧脸颊。 “不用的,我就是在人群中看见了你,忍不住便出来见你一面” “你保重我走了” 陈牧没想到钟月竟然毫无预兆转身就走,连忙起身伸手就想去拉住她。 可是钟月这身手哪里是他一个书生能追上的,就见陆月一个闪身出了花园,三晃两晃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陈牧气的一拍大腿 “诶呀,又跑了” 无奈何的陈牧只能蔫头耷拉脑的继续回去看戏。 原本津津有味的戏份,现在却看的味如嚼蜡一般。 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钟月的安全,一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时辰,天已完全黑透。 院内下人们也早已点起了各类照明用具,将整个孙府照的仿若白昼一般。 见此情景,陈牧是更加担心钟月的安危。 恰逢戏也已到了尾声,算算时间寿宴应该也快开始了,陈牧起身问过下人便朝寿宴而去。 结果刚跨了两个院落,迎面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孙桐。 陈牧打趣道:“孙兄哪里高就?” 孙桐一见陈牧立刻大喜,拽住陈牧就往外走,口中不住的埋怨:“诶哟你老人家跑哪去了?” “我快把整个宅子翻遍了,快跟我走!” “老爷子和知府大人要见你” 第二十八章 孙府夺宝 陈牧就这么一路被孙桐拽着来到寿宴厅,见到了今日的寿星公-孙家老爷子孙启山! 这位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 虽然仅仅是个同进士出身,为官三十余年最高也只做到了五品。 按品级算只能算是中级官员。 可架不住人家位置好呀! 身为当年吏部尚书的亲信,老爷子在吏部文选司和考功司上任职了整整十二年! 若非后来因那位尚书大人在政争中失势,被老太师如秋风扫落叶般扫出朝堂。 这位老先生绝对有希望竞争一下各部侍郎之位。 这些年孙家有如此气派,祖传的底蕴固然重要。 孙启山经营数十年的人脉同样功不可没! 陈牧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孙老爷子见了礼,又依次拜见了居于首位的知府大人,和数位名儒大家,致仕官员等等。 便规矩的站在一旁等候问话 此时可不比在苏州之时,那时他有逆案首告之人的身份护身,上到巡抚下到各级官员都因为忌惮给他几分薄面。 然而回到了济南府,他就是个小小的举人罢了,也就比穷秀才强点有限。 在场的各级官吏,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 对普通百姓来说,举人能被称一声老爷。 可在各级官员看来,那也不过是普通的士林中人罢了。 济南知府年岁倒不大,也就年约三十岁许,在一众宿老之中,颇为显眼。 他谈笑风生,仪态自然,属于那种望之就令人心生好感的人物。 此时见了陈牧,立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才出声问道:“你就是前些时日在扬州的济南举子陈牧?” 陈牧立刻心里就咯噔一下:莫非碰见李冲的好友了? 知府大人问话,陈牧不敢不答,只能收敛心神小心应对。 “启禀大人,若您指的是扬州知府谋反一案,那说的确是在下” 知府大人微微点点头,见陈牧似有惊慌之意,便笑着出言安抚。 “莫慌,别说本官与李冲并不相识,就算是旧识想来也不会因此难为与你” “今日找你前来是有一事本官不解,望陈举人不吝赐教” 陈牧连道不敢,静静的听知府大人接下来的话语。 “本官听闻,那扬州知府李冲被示众七日,最后竟是你将其收敛带回安葬的” “本官着实不解,此案即是你所首告,当知此等行径之凶险,那为何依旧如此呢?” “原来如此!” 陈牧一听这话整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上前从容作答:“大人有所不知,李冲与家父乃至交好友,在下常以伯父遵之,后两家又订立婚约,便更是亲上加亲了” “虽然事后婚约作废,但毕竟旧情还在,因此事后他人可躲可推可视之不见,在下不可” “无论从孝从义皆得如此,若因此受其牵连,在下也不怨不悔” “好个不怨不悔!” “那本官问你,既然你如此重情重义,为何又首告于他呢?” 陈牧飒然一笑,语气中充满了坦然与无畏! “启禀府台大人,晚生首告其谋反与收其遗骸返乡并不冲突” “试想若李冲谋反事起,则江南不保天下震动,届时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有倒悬之危” “无论为国为民,晚生都责不旁贷” “至于收其骸骨回乡,晚生只是出于孝义罢了” “好好好,陈牧陈义山,本官不如你呀” 说罢知府大人竟然站起对着陈牧深施一礼,这可把陈牧吓坏了,连忙回拜 “大人不可,折煞晚生了” 知府大人脸色一板,神色竟然多了有些庄严的味道。 “这不是济南知府向陈举人行礼,而是我山西周维屏拜你济南陈义山,敬的是你这份忠义” 有知府大人开头,在做众人居然全部离席对着陈牧拱手行礼。 陈牧慌忙间只能回以大礼,心中却是惊喜万分! 礼毕,周知府落座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道:“义山,来这边坐” 陈牧不敢推辞,连忙致谢后硬着头皮坐下。 这时就见对面一名白须老者端起一杯酒,拂须笑道:“恭喜府台大人,教化地方牧民有成。此子忠孝仁义,未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 “老夫为府台喝,为朝廷贺” 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饮尽,知府大人开怀大笑 “本官不敢贪天之功,出此等人物亦全赖圣上庇护,地方人杰地灵尔” 说罢周知府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陈牧,他这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一一见礼过后陈牧整个人都彷如梦中一般! 此情此情早在他打算收殓李冲遗骸的时候便有所预见。 可也从未想过是如此情形,大出其预料之外! “太高调了!” 本来陈牧的打算是想以此抵消自己出卖李冲的负面影响。 毕竟国朝是个人情社会,私下里讲究的是亲亲相隐。 律法上你再有理,道德上站不住脚也休想立足朝堂! 陈牧首告李冲谋反这事,哪怕面上都称赞他为国为民,背地里也会认为他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哪怕如今坐实了李冲谋逆,也无他用。 在国朝,一旦道德上站不住脚,想在官场有所作为,简直是痴人说梦! 君不见历朝历代仅仅就因为丁忧之事多少官员折戟沉沙? 故此陈牧思虑良久,才会没碰李萱儿,才会甘冒风险替李冲收尸回乡安葬。 为便是要以孝义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只是好像有些过头了……” …… 戌时三刻,吉时已到! 老寿星在家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举杯四望,感慨不已。 “老朽活了七十年,从未有一日想到区区寿辰,竟劳动诸位大驾光临寒舍,老朽三生有幸,惶恐难当,唯有略杯薄酒以表寸心” “老朽孙启山,敬诸位” 说罢老叶子举起举杯一饮而尽,酒杯倒置于手。 “诸君,饮胜” 仿佛排练好的一般,孙启话音未落,整个孙府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面八方蓦然火起。 烈焰滔天浓烟滚滚! 满院众人登时乱了套。 知府大人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断喝一声:“都别动,来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仆役刚欲前去打探,就见一名百户风风火火而来。 “大人无须惊慌,刚有一名贼人入府行窃,被发现后逃走,此时应是同伙四处放火以分散兵力作为接应” 知府急忙问道:“贼人抓到没有?”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三队人马去追,料想那贼人跑不了多远” “好,其余人等速速灭火,天干物燥之时,万不可使火势蔓延” “是” 陈牧在身边听的真真的,此刻心如火焚一般! 所谓的贼人定时钟月无疑! 如今八方火起,孙府顿时乱作一团,可是因为有兵卒值守却并未造成太大混乱。 刚才那百户禀报称竟然有足足三队人一百五十人去追钟月! 陈牧整颗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第二十九章 白玉牌 衙门派来的数百兵卒加上孙府打大量仆役,很快便将火焰扑灭。 只是烧了一些四周的厢房和无人院落,火势虽大却并无人伤亡。 听了汇报后知府大人这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否则一旦火势控制不住,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须知今日整个孙府内可足有着数千人,若都葬身火海。 就算他能侥幸逃出生天,出了这么大个事,他是这个正印官又在场,朝廷绝不会轻饶了他。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至于入府的贼人,知府大人却并未放在心上。 抓住自然好,抓不住也不打紧,就让他孙家自己烦恼去。 火势已灭,众人也没了继续饮宴的兴致,连连告辞离开,陈牧也借此机会脚底抹油离开孙府。 回去的这一路上,陈牧心似油烹一般! 这脑子胡思乱想什么都有,一会这样了怎么办,一会那样了怎么办? 钟月的影子在陈牧脑海里滚来滚去,一会满身血红,一会如小鸡仔一般被人擒住…… 此刻的陈牧深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个书生。 要是也能高来高去的,怎么会如此无力! “诶!” 人就是这样,担心的时候就往坏处想,期待的时候总往好处想。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怪,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越担心什么他就往往就成真了。 就在陈牧离家门还有不到半里路的时候,猛然间就听见头顶这瓦片被踩的咔咔直响。 还没来得及抬头瞧看,就见一黑衣人大头冲下“噗通”一声便栽了下来,将沿街铺户的木桌砸了个稀巴烂! “月儿!” 陈牧想都没想,一把将人扛起来就往家跑。 区区半里路,平时也就眨眼功夫就到了,今天陈牧就觉得怎么这么慢? “快点,在快点!”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就见青儿正在门口等着。 陈牧无暇多言,吩咐一声锁门,便一路小跑入屋内。 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于床上,才松了一口气。 陈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呼的直喘粗气,汗如雨下两条腿,都在打颤。 青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锁好院门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就见自家少爷宛若死狗一般伸着舌头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盯着床上之人。 如此紧张的时候,青儿也不敢乐,只能忍住笑意,从水壶里倒了碗水给陈牧端了过去。 这点水可算把陈牧给救了。 “诶呀,少爷你慢点,我家那老人说了,剧烈运动后喝大多凉水容易炸肺的” 陈牧将一大碗水是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 “再来一碗”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少爷你随意就好” 陈牧也没管青儿的心思,缓了一会径直来到床前,轻轻将此人的覆面黑纱揭去。 霎那间便是一阵天雷滚滚。 “不是,这谁呀?” 床上这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声“好”! 可是此人并非陈牧心心念念的钟月,不光不是钟月,这人他还是个男的!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懊悔的想撞墙! 自己怎么就没第一时间查看一下呢,这下好,捡回个“爹”回来! “这怎么办?” 他本有心再把这人扔回去,可是看着自己不断发抖的两条腿,再听着大街上不断传来的人吼马嘶,只能无奈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被官府发现,恐怕我也脱不了关系” 左思右想之下,陈牧眼睛微眯下了狠心。 “这人不管什么身份,留着迟早是祸害” “不如趁他病要他命,我掐死他找地一埋就得了” 想干就干! 陈牧快步走到床前,伸出两手就要掐此人的脖子。 这要是掐实了,哪怕功夫再高也得死在这! 话说也是这人命不该绝。 陈牧刚伸手,就听“嗯啊”一声呻吟,此人随即睁开了一对仿佛黑曜石般的眼睛。 人醒了! 这就使本欲行凶的陈牧尴尬了。 幸好他非比常人,心如电转之下双手顺势一分。 本来伸向脖子的双手,顺势一探额头一抓此人手腕,同时出声制止了这人的反抗。 “别动!” 此人果然未动,只是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牧。 “这是哪,是你救了我?” 陈牧像模像样的摸了摸脉,又试了试额头温度,才缓缓点头。 “是我把你扛回来的,小兄弟你没事了” 话音未落,就见这人猛然坐起身躯右手在胸口连点数下,随后一口黑血喷出。 男子用袖口擦擦嘴,看向陈牧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现在才算无事了,你这医术还不到家” 陈牧:“……” 男子盯着陈牧思索片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牌,递给陈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萧某身无长物,便借花献佛将此物送与你”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男子面色一沉:“拿着” 陈牧心里一突不敢再推辞,伸手接过白玉牌。 “这是?”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就当是个普通的古玩,应该也能值点银子” 男子说罢翻身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出了房门,足尖一点地,\"嗖\"的一声便蹿上屋脊,转瞬之间便不见踪影。 陈牧和青儿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茫然。 若非手上的白玉牌还在,陈牧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好半晌青儿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陈牧衣角。 “少爷,那人走了?” 陈牧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随即吩咐道 “青儿,你去收拾一番,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容易惹来杀身大祸” 一番话吓得青儿是连连点头,小跑着回去收拾。 陈牧座在椅子上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手中的白玉牌。 整个牌子应是和田白玉所制,整体呈现椭圆形。 牌面上乃是密密麻麻的镂空浮雕多达数层,甚至可以轻轻移动,可谓巧夺天工! 可惜陈牧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雕是图画还是什么字符。 只知道这玩意应该值钱,相当值钱! “可这是什么玩意呢?就是个普通玉器?” 研究了半晌毫无头绪,陈牧只能将其放入床底隐蔽格子中,和从扬州带回的财物一起,当成了压箱底的宝贝。 陈牧轻唤青儿一声后,便倒头而卧 “小牧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似有人轻声呢喃。 陈牧悚然惊醒。 月光下,女子顾盼生辉,含笑而立。 第三十章 齐人之福 “月儿!” 陈牧一激动,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将姑娘抱在怀中,紧紧搂住。 “在孙府吓死我了” 姑娘身躯微僵,片刻后轻轻回抱过来,低声劝慰道:“放心,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嘛”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把陈牧其他心思勾起来了。 陈牧双手抓住钟月肩膀,脸色严肃异常 “月儿,不要再回白莲教了,那里太危险了” “你回来,我养你” 钟月娇躯轻颤,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渐渐的眼中一丝薄雾升起。 这一幕看的陈牧心里一阵剧痛。 “你答应我好不好,如果当年不出事,我们早该成亲了” 话音刚落,陈牧就感受到双唇间传来一抹清凉。 宛如初夏清晨晶莹的露珠,温柔且沁人心脾。 一瞬间,陈牧脑海中宛如霹雳一般轰鸣。 万千思绪与情感交织碰撞之下,他的身躯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感染,全身瞬间炽热如火。 出于本能他缓缓的试图剥夺那一抹清凉。 衣衫轻解,长发如瀑垂落。 姑娘那细腻的肌肤宛如世间最柔软的丝绸,不觉便沉醉其中。 呼吸交织,心跳一致 宛若宇宙间最为和谐的旋律。 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他们身上,为这一幕增添了一抹神秘与浪漫的色彩。 即便是窗外的弯月,也似乎羞涩的渐渐躲进云后,不愿打扰这世间的美好。 夜色愈发浓郁,窗外星光点点犹如无数的眼睛,见证着这一刻独属于他们的幸福。 许久许久之后,天际已经有了一缕鱼肚白。 一场大战终于云收雾散,陈牧抱着怀中的人儿,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臂还了过来,钟月俏脸微扬,淡淡的红晕依旧未散。 “你怪我么?” 陈牧眸光一闪顺势亲了上去,无奈实力不允许,实无法再战沙场了。 “下次别说这种话,你我之间无须如此” “哼,你还想还有下一次?” 钟月轻哼一声起身想穿上衣服,不想刚有所动作,一股剧痛传来,不由得痛呼出声。 “嘶” 陈牧一脸尴尬,连忙将姑娘环抱住:“别走了,起码将身子养好” 钟月又如何能舍得这个刚刚有了肌肤之亲的情哥哥,也就坡下驴躺了下来。 “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 陈牧咧嘴笑道:“你想说就告诉我了,不想说我就不问” “昨日我一时不慎中了情毒,若非你在附近恐怕会不知道便宜谁了?” 陈牧下意识的手掌猛然攥紧,沉声道:“是什么人?” 钟月换了个姿势靠在陈牧怀里,轻轻问道:“你知道我在白莲教的身份么?” “白莲圣女,未来白莲圣母的继承人!” “其实准确说是白莲教候补圣女” 陈牧眉头一皱,疑惑道:“候补?” “对,与我同为候补圣女的还有三位,我们四人之中只有一个会成为真正的白莲圣女” 陈牧身躯猛然僵硬,反应过来立刻大惊失色,立刻搬过姑娘肩头急道:“如果你失败会怎么样?” 相比于陈牧的失态,钟月就淡定的多,也许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白莲教是以养蛊的方式培养圣女,我若失败自然绝无幸理” 陈牧眼中寒光闪闪,心中涌起万千思绪:“这次就是其余几人对你出手了?” “应该是!” “昨夜我带人寻到了那个物件,不想被仇敌偷袭,东西也被人夺走” “我带人抢夺之时被人暗中打了一下,便中了情毒” “打哪了我看看?” “别” 此刻陈牧这个心疼,要是知道钟月有伤在身,哪怕他也中了毒怎么也会轻柔一点。 片刻后陈牧便发现了那处伤口,姑娘腋下三寸一道细细的伤口,其上淡淡的手印还在。 陈牧心中立刻涌起无限愧疚。 “对不起月儿,我不知道” “傻瓜,我又不怪你” 钟月不着痕迹的拦住男人即将要作怪的一双贼手,顺势穿上中衣。 陈牧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询问道:“听你的意思,昨日和你争夺东西之人与暗中偷袭你的并不是一伙人?” 钟月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 “夺宝的应该是近年来与我白莲屡次交手的江湖客郑铎,曾经我们交手过数次” “至于暗中偷袭我人,必然是其余三人之一,因为如果是他人不会用情毒” 陈牧恍然明白了钟月所指,既然都有机会伤人,那剧毒岂不比这情毒要强?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觉得情毒要比用剧毒杀钟月所能给幕后之人带来的回报更大! 想到此处陈牧顿时替钟月担心起来。 “那月儿,如今你我这情况,岂不是给你带来了大麻烦?” “没事,幸好是你,我能搪塞过去的” “嗯?” 钟月扭头看向陈牧,眼中万种柔情。 “你替我教除了李冲,解了我白莲教大难,我可以跟圣母回禀,是我用身子诱惑了你才如此的” 陈牧其实并不赞同陆月的做法! 他最想的就是趁此机会让钟月脱离白莲教那个烂泥塘。 可惜他也知道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白莲教一旦入教便没有了退出的可能,若想退出即是叛教,会遭遇整个白莲教的追杀。 如今他还真的没有实力能护的住她! “总有一日我陈牧要爬到高位,让白莲圣母也要仰望也不敢惹的高位!” 许是陈牧心底发狠的表情多少有些阴森,钟月不禁会错了意,伸出双手揉了揉陈牧的脸颊,柔声道:“牧哥哥,你放心,这种答谢不会给别人的” 陈牧一愣立刻明白了原委,感受着传来的柔软甜香,不禁嘿嘿一笑。 “我不能白担这个理由?” “嗯?” “你啊”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雨打芭蕉。 “啊!!!” 就在陈牧即将斩将夺旗之时,一声尖利的惊呼在屋内响起,吓的陈牧一哆嗦,好悬没兵刃断折。 “坏了,青儿!” 青儿双手捂着眼睛放声尖叫,整个身子抖如筛糠一般。 陈牧想也没想立刻跳下床一把将小姑娘嘴捂住,低声喝道:“别叫,是我” “听懂没?” 见青儿缓缓点了点头,陈牧这才把手挪开。 “幸好反应快,月儿身份见不得光,这要是招来差役岂不坏了” 陈牧所思所想都是钟月,完全忘记了对于一个怀春少女来说,初次目睹男女交合的巨大冲击。 特别是那男子还是她的少爷。 青儿一张脸涨的通红,扫了一眼赤身裸体的二人,立刻捂着脸落荒而逃。 陈牧下意识的要追,然脚步刚一动便被他强行止住了。 “怎么?小情人生气了,牧哥哥不去管管?” 恰在此时陆月略显慵懒的声音响起,陈牧摇了摇头返回床上。 “没事,过会就好了” “这也怪我,一时竟忘记了青儿还在” 说到这里陈牧心里一动,试探道:“青儿是你打晕的?” 钟月娇笑一声,手指在陈牧胸口不住的画圈。 “不是打晕的,我给她喷了点迷烟”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心有余悸道:“你居然还会迷烟?” “那是,我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哼,本将不信,来来来你我再战八百合” “” …… 从这日起钟月便住下了,陈牧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被看添香。 什么是桃花劫! 陈牧刚一坐下准备温会书,二女便连斌前来,一左一右将他围住。 “公子,您喝茶” “牧哥哥,吃口点心” 一夜大雪过后,遍地银白。 “雪后” 陈牧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刚憋出俩字! 钟月携裘服给他披上 “牧哥哥太冷了,回屋” 青儿捧手炉放到他手中。 “公子暖暖身子” 第三十一章 离去 夜色降临,渐是初更时分。 陈牧大爷似得半靠在躺椅上。 两女一人揉肩,一人捶腿。 美的他直哼哼,端的是无比享受。 猛然间肩头一疼,回头一望就见钟月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 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这如何能忍? 立刻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流向某处高耸之处。 陈牧干咳一声吩咐道:“青儿,这几日先回房去” 青儿捶腿的小手一颤,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起身离去。 看着小姑娘略显萧瑟孤单的背影,陈牧心中多少有心疼。 钟月轻哼一声:“怎么心疼了?” “诶呀月儿你想多了,你知道我家里情况,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我与青儿分属主仆,其实我一直拿青儿当妹妹看的” 男人某方面的确有某种共性…… “哼?信你就有鬼了” 陈牧深知这种事越描越黑,不在这方面多做纠缠而是选择直接欺身而上。 “月儿,我证明给你看” 瞬间干柴勾动地火,好一场惊天大战! 一夜荒淫,第二日正午陈牧才捶着腰起来,却发现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 原本早早起来准备早点的青儿竟然没有出现一丝响动! 联想到昨日那道背影,陈牧心下不安立刻进房查看。 屋里冰冷异常,准备好的炭盆内并无炭火痕迹,陈牧进屋就看见了床上那道人影。 青儿拥着锦被满脸泪痕,却是眉头紧皱昏睡不醒。 陈牧上前用手一试,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发烧了!” “你呀,这是玩命呀!” 陈牧曾随祖父学过医,精通各种医术。 青儿这是明显的受寒导致的高烧不退,陈牧直接去药房抓了两副药,又亲手煎了。 总共忙活了小半天才把药给青儿灌下。 等他忙完回到自己房间,却遍寻不见钟月身影,最终只在床头拿到一封留信。 陈牧急忙展开细瞧,却见其内并无一个字迹,乃是白纸一张。 白纸展开,一缕青丝悄悄滑落 陈牧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不禁万种柔情涌现心头。 “月儿……” 济南城外,大雪飞扬 钟月回身遥望,但见寒风呼啸,银装素裹。 “小牧哥,你保重” 身畔一名手下低声提醒道:“圣女,该走了” “好” 大雪无痕,渐渐掩盖了来往痕迹,也掩盖了数日来三人的纠葛。 …… 钟月的离去是意料之中的事,陈牧虽然伤心也很容易就接受了。 留下的一缕青丝被他结合了自己的头发,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贴身放好。 每次想念了,便轻轻拍一拍胸口,这会让他有种感觉,那姑娘还在她身边。 陈牧缓住了心神开始认真照顾青儿。 没有了突然出现的女子,主仆二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模式 只是有些事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一丝淡淡的隔膜出现在了二人中间,譬如青儿终于改口叫他公子了。 “诶,希望青儿能想通” 哪怕最终不是钟月,陈牧最终也是要娶妻的! 青儿的出身就代表着她永远不可能会成为陈牧的正妻,甚至做个妾室都很难。 士子们的婚事极为重要,因为国朝对道德的看重,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在本朝直接成为了官员的铁则! 一旦哪位娶了妻之后还想停妻另娶或者有宠妾灭妻之事,那这位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只要想走仕途的读书人,无不对婚姻大事慎之又慎! 因为这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是仅有的几种能攀上关系的办法! 陈牧当初一心一意求娶李萱儿,最后更不惜自己配药,为的就是如此! 陈牧透过热茶飘散的热气,看着角落认真学习绣工的青儿,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若她想不通,恐怕这份主仆情谊就到头了……” 许是陈牧的目光太过直接,青儿手指一颤,撑子上掉落了点点血迹。 “嘶” 青儿顺势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就听那边陈牧立刻出声提醒道:“小心点” “谢谢公子” 青儿嘴角挂起一丝弧度,其实陈牧想多了,她要的其实不多。 真的! …… 正月二十六这日,孙桐与钱幕再次来见陈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桐说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陈兄,陛下为先太师祈福决议增开恩科,我与钱兄已经决定再次赴京赶考,不知陈兄可愿一同前往?” 钱幕也放下酒杯补充道:“对,我们几人一起进京,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陈牧眉头一皱,难以置信的问道:“恩科?下旨意了?” “当然,昨日公文就到了济南府” “而且今次恩科与往年不同,日期定在四月初六先太师冥寿之日,因此我们要赶考就要抓紧了” “这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牧从苏州州归来这几个月也不是白过的,将其中的事情几乎掰开了揉碎了琢磨。 当时虽然看不清弄不明,经过这些时日的琢磨复盘,也明白了个八九。 可这更让他迷惑不已。 “老太师非但死后哀荣备至,现在居然还要为其开恩科祈福,难道太师党这个顶梁柱倒了,继承人礼部卢尚书也被免职归家,这种情形下陛下还没控制住朝局?” 陈牧眸光闪动下意识的便开始分析背后的因果,一时竟忘了回话。 钱幕一见陈牧不言,便以为陈牧是因为李冲之事打算放过此次恩科,立刻苦劝 “陈兄,我知你打算为李冲守孝三年,可此次恩科万万不可错过,要知历年恩科录取率都极高,我等苦读数十年,为的还不就是这一天么?” 孙桐也开口劝道:“钱兄说的在理,那李冲本就是谋逆之辈,陈兄又不是直系后裔,有这份心就够了” “再说先贤也有明例,以日易月嘛” 陈牧此时也醒过味来,见此故作迟疑道:“这可毕竟是故交长辈……” 钱幕是个急性子,见陈牧还在犹豫立刻急道:“陈兄学识胜我十倍,又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当早日入仕为朝廷出力,为百姓造福,岂可因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也” 这个也说,那个也劝 陈牧一看火候到了也就坡下驴长叹一声:“好,那陈某就随你们京城走一遭!” 第三十二章 出行 二人闻听陈牧应允,立刻狂喜 钱幕更拍着桌子大声呼唤:“青儿,快拿酒来,今日本公子要与两位同欢,一醉解千愁!” 青儿微微嘟囔着小嘴,对这位越苞代疽的行为很是不满,却还是端上了一坛酒置于桌上。 钱幕伸手一摸,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竟然是温酒!” 话音刚落,便从怀中取出一粒小金豆,递给青儿。 小金豆比黄豆粒大上些许,足有五六钱之多。 “青儿,这枚小豆子送给你。” “多谢钱公子” 青儿看了看陈牧,确定公子无异议后,才接过金豆,盈盈一礼,转身退下。 “唉,如此佳人,可惜……” 钱幕的感慨未完,就被陈牧打断。 “数日不见,钱兄似乎发了笔横财啊?” 陈牧深知钱幕的家底! 虽然祖上曾显赫一时,家中也出高官,但如今家道早已中落,全仗着祖宗底蕴在撑着。 今日这一出手就是一枚小金豆,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钱幕饮尽一杯酒,满脸得意地向二人炫耀: “这是家中为我准备的盘缠,足有黄金百两,些许金豆子又算得了什么。” 陈牧与孙桐闻言,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孙桐笑骂道:“怪不得你这次竟然主动邀我同赴京城,原来是怀揣巨款,担心途中遇劫啊。” 陈牧则一脸正色的劝解。 “这百两黄金,恐怕是你家中最后的家底了。既是用于赶考,钱兄怎能轻易送与他人?” 正欲唤回青儿,却被钱幕一把拉住。 “陈兄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钱幕又独自饮一杯,眼中已有了一丝醉意。 他环顾四周,凑过来低声在二人耳边道:“此次进京,我有十足把握高中。” “一旦高中,些许金银罢了,不值一提” 陈牧心中一惊,试探地问:“钱兄莫非有内幕?” 钱幕哈哈大笑:“哪里有什么内幕,以我之才,高中犹如探囊取物。” 钱幕并未正面回答,陈牧也不再追问,只是叮嘱道:“我等读圣贤书,行事要要光明正大,切莫偏离正道,否则悔之晚矣” 钱幕微微拱手,满脸笑容:“陈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孙桐感叹:“有陈兄这样的高洁之士为友,实乃我等之幸。” 呵,高洁…… …… 约定了次日启程,二人离去后,陈牧与青儿便开始整理行装。 赶考不同于一般出行,不光要带上路引银钱,书籍、笔记、文房四宝缺一不可,换洗衣物也要准备几套。 一番收拾下来,竟然装满了两个大书箱。 “怎么这么多?” 青儿主动请缨:“公子,我帮你背这个大的。” 看着那几乎与青儿等高的书箱,陈牧明智地拒绝了。 “算了,再挑选一下。” 想起父亲去世时的情景,除了这座宅子,就只剩下城外的二十亩田地,他又不会农活,只能请族人打理。 陈牧当时只是个穷秀才,生活颇为拮据。 幸好扬州之行让他很是赚了些银钱,回到济南后,除购买科举资料外,并无太多开销,手头也算是宽裕。 “不能让人小看了。” “青儿,带上些贵重的,能在京城买的,就不要带” “好的” 片刻后青儿悄悄来到陈牧身边,轻轻勾了勾袖口,低声问道:“公子,这个如何处理?” 陈牧侧头一看,顿时心中一惊。 正是那天神秘人所赠的白玉牌。 “这东西……” 联想到钟月的叙述,陈牧不禁将这东西与白莲教所寻之物联系在一起。 “这东西如果是他们所说的宝贝,留在身边恐怕会招来麻烦。” “不过那人自称姓萧,而月儿说对手姓郑,会是一人么?” “不行,还是预防万一的好” 这念头一起,陈牧便想让青儿找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放你身上先带着,小心保管。” “好的公子” 青儿露出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看的陈牧不禁有些失神。 青儿离开后,陈牧摇头苦笑:“青儿不会误会我要送她?” …… 第二日清晨,陈牧与青儿会合孙桐、钱幕,四人分乘两辆马车赴京。 车厢内,钱幕不停地摸这看那,赞不绝口。 “孙兄,没想到你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 孙桐一笑,指向身后:“再别有洞天,也比不上你身后这位。” 钱幕一拍大腿,立刻转变攻击方向:“就是,进京赶考还带女眷,实在是……” 孙桐立刻接话:“让人羡慕啊。” “有女在侧,怎能专心读书?不如把陈兄唤来,我们共同温书备考。” “嗯,正合我意!” 真损友也! 两人说做就做,硬生生将陈牧从中唤了出来。 钱幕正襟危坐,递过书册,朗声道:“陈兄,请。” 陈牧接过书册,忍不住瞪了二人一眼。 他如何不知两人的用心,不过是见他独享清福,心中不平衡罢了。 “这两个混蛋!” 瞥了一眼专心致志读书的孙桐,陈牧提醒道:“孙兄,书拿倒了。” 孙桐一愣,忙翻转书卷,随即明白自己被捉弄,脸色一红。 “岂有此理!” “哈哈哈哈哈……” 三人互相打趣一番,陈牧想起正事,仿佛不经意间好奇地问:“孙兄,那日搅闹贵府的是何人?” 孙桐苦笑着摇了摇头,连连叹息:“毫无头绪呀,别说人没捉到,就是直到现在连是什么人做的都不清楚” 钱幕一听也坐直了身子,不禁紧皱双眉:“当日知府大人就下了死命令,限期三日捉拿人犯么?” “如今半旬已过,怎会毫无头绪?” 陈牧索索片刻猜测道:“难道是贵府未曾打点?” 孙桐连忙摆摆手,帮助知府大人开脱道:“不是,不是,知府大人也尽力了” “三班衙役尽皆派了出去,只是那群人不知是何来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查起来的确有些困难” “那贵府可曾丢了什么重要物事?” 孙桐脸色一黯,心底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到:“东西丢的倒是不多,只是其中一样是先帝当年赐给祖父的一块玉饰” 钱幕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凉气 “御赐之物丢了?若被有心之人捅出去,那不是有大麻烦了” “倒也不至于” 孙桐缓缓说道:“当日知府大人也在,很多名家宿老都可作证,并非是我孙家保护不力道,哪怕被捅了出去,也只是受些责难罢了” 第三十三章 来者不善 陈牧长叹一声,一掌拍在案几之上。 “朗朗乾坤之下,此等恶人居然能隐藏至今,实是官府无能” “若有朝一日我牧守一方,必然扫清群盗,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钱某就佩服陈兄这为国为民的德行,若有那一日,钱某愿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我孙桐,这天下就看我们济南三英的了” 好嘛,连名号都有了! 陈牧没想到自己一番发自肺腑的长叹,收获竟然这么好! 刚要趁热打铁继续说话,马车猛然一停。 巨大的惯性带着几位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举人大老爷摔了个前仰后合,顿时一片惨叫之声。 “诶呦呦” 孙桐捂着额头拉开车门怒斥:“怎么赶的车?” 车夫是个哑巴,一见少爷怒了,立刻连连比划。 孙桐顺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就是一愣。 山间有轻雪,遍地银白。 一抹藕荷是那么的显眼! “这是?” 这时陈牧二人也探出头来张望,顺着目光看去也都是一愣。 只见马车之前道路上匍匐着一人,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其衣着仿佛是个女子。 “女的?” 钱幕眼前一亮,挤开二人率先跳下马车,连赶几步来到女子近前,轻轻将散落的头发撩起。 “先看看长什么样,嘶!” 散发之下是一张令钱幕心跳几乎为之停顿的绝色面庞。 钱幕满脸呆滞,喃喃自语。 “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这副模样立刻引起了其余二人的好奇。 陈牧也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全然忘了自己那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伤了。 要说这人形形色色,平时还能装一下,一激动本性就暴露无疑。 陈牧趁着钱幕一副猪哥样在那发傻,直接伸手将那女子抱在怀中。 这下钱幕反应了过来,急的直拍大腿:“你你” 陈牧脸色一沉:“你什么你,事急从权的道理不懂么,快去拿水壶救人要紧” “呃好” 钱幕还真让他唬住了,连忙返身去取水壶。 这倒是不怪他,实在陈牧平时给自己弄得形象太正面,使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么一个人如此做纯粹就是好色 钱幕分了差事,陈牧也不能厚此薄彼,对赶过来的孙桐吩咐道:“孙兄,我记得你那里有准备的药箱,我看此女子非伤即病,恐怕需要尽快处理才是” 孙桐没那么好唬弄,不过他没这二位的心思,摇头苦笑一声也被支了回去。 这时候陈牧才有空仔细端详怀中的女子,这一看他也如同钱幕一般心跳都慢了半拍。 女子衣衫单薄,年约双十左右,皮肤极白! 如瀑黑发下是一张几近完美的鹅蛋脸,哪怕双眼紧闭也依旧无法掩饰其出众的样貌。 陈牧见过的所有女子中,论样貌青儿当属第一,论气质李萱儿当据魁首。 而钟月虽然是他此生挚爱,却只是他心头好罢了,真论起来也仅仅一双柔情万种会说话的眼眸能称为绝色。 然而就是这三人绑一块也不敌眼下这女子的一半! 就这还是女子昏迷不醒的状态,要知道眼睛那可是人的心苗,一个人的精气神全在一双眼眸之中! “这要是醒了,岂不是天上仙女临凡了?” 陈牧长吸一口气,强行稳了稳心神,伸出三指搭在女子脉门轻轻扣动。 “软腻滑” 陈牧赶紧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女的脉象上,片刻后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二人返回正看见陈牧在切脉皱眉的一幕,钱幕不禁心里一翻个,急道:“陈兄,她怎么样?” 陈牧缓缓摇头,叹息道:“不妙不妙啊”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相比于钱幕,孙桐就正常的多,不过闻听此言脸色也很不好看,沉声问道 “陈兄,这女子是病了?” 陈牧并未回话而是问起一事:“孙兄,不知你可否与车夫大哥沟通一下,这女子刚刚是什么情况?” 孙桐点头应允,和车夫比划半天终于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车夫说这女子是从林中出来的,远远就看见这人脚步踉跄,正好倒在了马车前面” 陈牧抬头四望,正月的北方荒野一片萧索,林中积雪覆盖足有半尺,而一行淡淡的脚印从女子脚下一直延伸的林中。 “坏了!来者不善呀” 陈牧心中犹豫了一瞬,便明白这女子自己肯定得救了! “孙兄来帮忙,将她抬车上去” “我来我来!” 未等孙桐说话,钱幕颠颠的挤了过来,和陈牧一起将女子抬上马车。 “陈兄,这女子?” 陈牧挤出一抹笑意:“没事,应该是荒山野岭又冻又饿昏倒了,先喂点水,待醒来后在吃点东西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钱幕搓着手就要给女子喂水,却被孙桐拦住了。 “钱兄,男女授受不亲” 钱幕急了:“陈兄都说了,事急从权救人要紧” 孙桐摇头苦笑:“钱兄,青儿就在后车呢” 钱幕哑然:“这” 论照顾人,青儿那真不是吹得! 非但一点一点给女子喂了点温水,还将带来的糕点一点点揉碎了用温水化成糊糊给喂了进去。 女子吃了些东西,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只是人却是一直昏迷不醒。 人不醒,青儿就不能离开。 可孙家的马车再大,也放不下五个人。 偏偏三位举人老爷有一个算一个,宁可紧贴车厢坐的笔直,也不愿离去。 特别是钱幕,看着眼前的青儿,在看看昏迷的女子,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真色中饿鬼也! 青儿自打钟月走后,陡然明白男女之事,此刻被钱幕火辣辣的看着,不由得羞红了整张脸。 “公子,不如我将她带到后车照顾?” “不行” “不行” 青儿一愣,看看陈牧在看看钱幕,不知道自己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怎么都反对呢? 钱幕的心思很简单,四人同行之时,后车分给了陈牧主仆二人,如果将女子带去后车,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青儿还不够,陈牧狗贼居然还想跟我抢人,本少爷决不答应!” 而陈牧的思虑就复杂的多,这女子不简单。 他不放心将她和青儿放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 柳莺儿 陈牧的祖父在年轻时,曾是济南地区声名显赫的医师,尤其擅长治疗红伤。 后来因故放下医术,但那些医术典籍依旧保存。 陈母去后,陈父依旧天南海北的乱闯,他便随祖父生活。 在那青涩的岁月里,他的启蒙读物便是医书,诸如《千金方》、《黄帝内经》等,皆已烂熟于心,对望闻问切的技巧更是了如指掌。 老人家见他颇有天赋,便手把手的教,打算让他继承衣钵。 然而,随着陈父的回归,他开始研读圣贤之书,渐渐将医术便放下了。 不久前,在与钟月缠绵之际,陈牧曾以情趣为由为陆月把脉,从而对习武者的脉象有了认识。 方才为这位女子把脉时,他发现她的脉象沉实有力,显然是习武之人,且与陆月一般,具有内力! 绝非江湖卖艺之辈的外家功夫或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再加之雪地上隐约的足迹,陈牧如何不知这女子虽看似因冻饿而昏厥,实则恐怕是对他们有所图谋。 他怎能让青儿与她独处? “青儿,就在这里,若有事我们也能照应。” 青儿虽不解其意,但仍遵命行事。 车厢本就狭小,五人拥挤其中,连心中隐约不安的陈牧也不得不多次出去透气。 可钱幕居然硬生生地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祈祷女子早日醒来。 “若第一眼见到的是我,她是否会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呢……” “……” 正在钱幕傻笑之时,女子轻吟一声,恰如其分的醒来。 女子这一睁眼,犹如画龙点睛一般,整个人绽放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整个车厢仿佛都亮了几度。 “这是哪里?” “你们是谁?” 女子的声音轻柔甜美,宛如最美妙的乐章。 钱幕听得心动神摇,连刚进来的陈牧,在早就心中提防的情况下,一颗心也狠狠的跳了数下。 “姐姐您醒了,别怕,您安全了。” 可惜车厢内有青儿在,钱幕无法近前,只能干着急。 “您感觉如何?这里有热粥。” 青儿将女子缓缓扶起,顺手递过粥碗。 “谢谢。” 女子不客气,接过粥碗便开始饮用。 一个人的出身和教养,往往在诸多细节中得以显现,例如饮食习惯。 女子显然是饥饿已极,青儿所煮的热粥仅有一小碗,不久便被她缓缓吃尽。 尽管如此,她依旧一小口一小口地细致品尝。 寂静无声,粥迹未沾唇角。 陈牧眼见这一幕,不由心中暗自思忖:“这女子,莫非真是出自大户人家?” 女子恰好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见陈牧注视的目光,急忙挣扎着起身,轻盈地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陈牧目光一转,拱手回礼:“姑娘误会了,真正救你的是我的挚友钱幕。” 钱幕原本略显失落的表情瞬间转变,此时即便让他为陈牧挡刀,他亦心甘情愿! “真兄弟也!” 陈牧此言让女子微愣,转头望向一脸猪哥儿的钱幕,眸光一闪,强打精神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 “无碍,无碍。” 钱幕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宽慰,自豪地介绍:“小生济南举子钱幕,不知姑娘名讳,又是如何落得这般境地?” 他倒也并未完全失去理智,知道探问女子的来历。 女子迅速整理思绪,抬手轻遮面容,假装拭泪:“小女子姓柳,名莺儿,京城人士,此次随母亲前往杭州灵隐寺上香还愿,不料途中遭遇盗匪,母亲为救我,现已被贼人所掳。” 言至此,泪如泉涌,向陈牧等人俯身请求:“求公子们施以援手,救出家母,小女子日后定当厚报。” “柳莺儿?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陈牧陷入沉思,而旁边的二人已将女子搀扶起来,钱幕更是胸脯拍的邦邦响承诺道:“姑娘放心,此事包在我等身上,我与这两位位兄弟皆通武艺,区区毛贼不在话下。” 柳莺儿喜极而泣,泪眼闪烁:“莺儿感激不尽。” 孙桐相比钱幕更为冷静,见钱幕轻易许诺,虽心中也很同情,仍出言提醒:“钱兄,我们平日所练不过强身健体,如何能与盗贼相抗衡?” “不如一起去当地报官,等待朝廷派兵更为稳妥。” 钱幕听后亦开始迟疑,他自己清楚自己本事,若真动手恐怕连一个盗贼都敌不过,更别提手中无兵器。 然而记忆之中那张与柳莺儿七分相似的面庞猛然脑海,渐渐重合开来。 “孙兄,我们乃是进京的举子,天下盗贼无人敢犯” “只要亮明身份,再花费一些银两,自可救出伯母,无需动武。” 孙桐虽知钱幕是在强词夺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说辞确有几分道理。 国朝两百余年,除了早年间有过赶考举子被掠杀的事件,之后此种事早已绝迹。 这倒并非是赶考的举子武力大增,亦非财力雄厚,而是朝廷早有严令:无论县试、乡试还是会试,若有士子在赴考途中遇害,当地官员必受严惩,朝廷将派军清除沿途匪患。 换成一句通俗易懂的话,哪个山头任何人敢动赶考的学子,祖坟都得刨了! 曾经山西地界有一伙贼人,因为私人仇怨虐杀了一名赴京赶考的举人。 朝廷大怒之下锦衣卫和军队同时出手,没超过一个月,便把已经潜逃到蒙古草原的贼人带了回来。 九族好几百口人,灭了个干干净净。 因此,任何盗贼,除非打算公然造反,否则谁也不敢轻易对赴京的举子下手。 “若是如钱兄所说,此事倒也并非全无希望。” 正当此时,陈牧终于想起柳莺儿这个名字的来由,心中不由一沉。 “原来是她?” 柳莺儿的名字,陈牧在半年前曾听说过一次。 那是在他初至扬州,钟月来求他援手对付李冲时,提及了这名女子…… 此人竟然就是李冲派遣潜入白莲教内部的卧底? 难道她就是那个能压制钟月险些成为真正白莲圣女的柳莺儿? 陈牧从未考虑过同名同姓的巧合,这女子身怀内力,假装晕倒在车前,目的无非是为了接近他。 如此处心积虑,怎么会是巧合? “她是打算取我性命,还是希望通过我来为李冲洗脱冤屈?” 尽管不清楚女子的确切意图,陈牧却明白一点。 绝不能让这女子留在身边,更不能随她前往所谓的山寨! 那所谓的山寨,恐怕就是意图让他葬身的十八层地狱! “但这女子精通武艺,一旦彻底翻脸,恐怕她会立刻动手,那时局面将极为不利。” 陈牧再次感叹自己武力不足,若他有钟月那样的武学造诣,又怎会屡屡受制于人! 虽然武力不足,但他的头脑却极为灵活,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对策的对策。 陈牧向后扯了扯钱幕,开口说道:“钱兄,孙兄,你们进京赴考要紧” “我本无意参与此次会试,不如由我陪同莺儿姑娘一同去寻找山匪。” “我也是举人身份,应该够用了” 泪流满面的柳莺儿听后立刻起身,再次行礼道:“多谢公子。” 姑娘眼中含着泪水,满眼都是对陈牧的感激与崇拜。 看的钱幕心头大急! “不可。” 第三十五章 求救 钱幕的断然喝止,让沉思中的孙桐一惊,下意识追问道:“何故不可?” “山匪皆身怀武艺,陈兄未曾练过武,若遇不测,连逃跑都难。” 钱幕越说越自信,完全忘了刚才还说三人俱都身怀武艺这个茬,厉声道:“我自幼习武,长短兵器无不精通,这种事情我去做最为合适!” 孙桐忍不住皱眉反驳:“你那点功夫,怎么” 他的话未说完,钱幕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孙兄未曾与我交手,怎能评判我的武艺?” “你这” 陈牧急忙上前调和:“钱兄误会了,孙兄并非质疑你的武艺,只是此事太过危险,担心你会有闪失。” 钱幕挥手表示不满:“担心我有闪失,那换你就不担心!” 一句话将陈牧也顶了回去,顺便孙桐也给顶没词了。 钱幕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伸手搀扶柳莺儿。 “柳姑娘放心,只要你能带我去匪巢,我定会将令堂安全救回。” 柳莺儿眼中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机,随即低声泣道:“多谢公子。”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陈牧敏锐的目光,他立刻确信这女子就是柳莺儿! 柳莺儿的确是李冲安插在白莲教内部的卧底! 她本出生自书香门第,因其父柳澄被诬陷贪污军械而满门抄斩。 女眷按律要没入教坊司,六岁的她被忠仆藏匿在家中,才逃过一劫。 后来机缘巧合下习得一身武艺,为了翻案她答应了李冲的请求,伪装打入白莲教内部。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掌握了白莲教的大多数秘密。 本等待李冲成功为她洗清冤屈,却未料李冲自己先遭了灭族大祸。 柳莺儿不清楚李冲是否真的谋反,但她绝不相信李冲会勾结白莲教。 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料功亏一篑! 一方面是不甘心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查清真相,柳莺儿便将目标转向了陈牧身上。 她到济南找到陈牧之时,正逢陈牧此次出行,便打算混进来,悄悄将陈牧骗走。 那山寨之中都是她的属下,早就布下了一个局。 只要陈牧到了山寨,无论各种手段,软硬兼施之下总会撬开他的嘴! 她之所以不直接动手,也是怕真的惹出大事,她就真成了匪了! 那还如何为父申冤! 本来计划出乎意料的顺利,没用她开口,陈牧便主动要求随她而去。 不料半路杀出了钱幕这个程咬金! 柳莺儿心中愤怒无比,一瞬间没忍住,露出了杀意,终被陈牧所察觉。 她一句感激的话语,让钱幕感觉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为了防止再生变故,钱幕立刻将其他三人及马夫打发走。 “孙兄,陈兄,前方便是陵县县城,你们在清风客栈等我三天,三日内我钱幕必定返回。” 不等他人劝阻,钱幕一扬马鞭,驱车沿着山路就开始狂奔。 几人目送马车远去,脸色都极为凝重。 孙桐长叹一声,愤愤地说道:“这个钱幕,早晚会因女色丧命。” “不必等到早晚,这次就够他受的。” 陈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冷冽:“孙兄可知那虎头寨位于何处?” 孙桐无奈摇头:“不知,近几年山东境内土匪横行,谁知道是哪个山头。” “你我不知,但有人知晓。” 孙桐一愣:“谁知晓?” “德州卫。” “你是说德州卫千户所?” 陈牧微微颔首,目光凝重地追随着钱幕消失的背影:“钱兄方才提及陵县,我忽地记起这德州卫与陵县相去不远。古语有云‘兵匪一家’,德州卫的千户定能熟知虎头山的所在。” “我们即刻动身,请求官军协助” “有进京举子遭受劫难,这理由足以让任何千户所都无法坐视不理。” 孙桐闻言喜出望外,立即召唤众人登上马车,一路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向陵县驶去。 陈牧这就是要借刀杀人! 有道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这柳莺儿费尽心机想把自己带走,说不得那所谓的山寨就是专给他设下的龙潭虎穴! 他激一把钱幕,让其主动替自己前去,为的便是以这个借口调动官军围剿! “哼,任你有什么阴谋,天兵一到俱化为齑粉” 至于钱幕,陈牧心中很是不舍,多年兄弟感情,不是假的。 “诶,希望钱兄举子的身份,能令他们有所顾忌” 一行人风驰电掣抵达陵县,递上拜帖后,顺利见到了陵县县令。 陈牧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事情经过,县令闻言立刻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已。 陈牧见状不禁摇头苦笑,于是语气稍缓,建议道:“县尊,事态紧急,不如求助于卫所官兵?” “对对对” 县令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不错,速去请郑千户,快来备轿。” “不,备马,要快马!” 县令深知事态严重,行动异常迅速,完全不敢有一丝拖延。 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令就一边安排人上报消息,一边跨上一匹临时从马车上卸下的瘦马。 带着一名捕头作为护卫,与陈牧等人星夜兼程赶往德州卫。 第三十六章 发兵 一路上这位县令大人在马上栽载歪歪,好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不过也得佩服人家这官儿的拼命精神,就这愣是不准停。 硬是在黎明时分赶到了德州卫千户所。 孙桐下了马低声嘀咕道:“这县尊人不错呀” 陈牧嘴上连连称是,心里跟明镜似得! 这县尊岂止是不错,那是相当会来事儿了! 这一番行为做出来,哪怕最后此事直达天听,他最多也就是一个去职的处分。 过个一年半载疏通一番,又是一地父母官! 如果他仅仅是派那名捕头带人前来,能不能请得动千户所的人另说。 这事捅出去,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县官爬下马也没顾得上喘口气,从怀中掏出知县大印便吼了起来。 “陵县县令高玉德,有紧急公务,速速通报郑千户” 他们这一行人明晃晃的停到千户所大门前,护军早就警戒了起来。 刚要问话便听高玉德这一嗓子,哪里还敢怠慢,立刻一名军卒颠颠的赶往报信。 片刻后德州卫千户郑屠便一路急匆匆的赶了出来。 都是朝廷里混的,听手下一报就明白必然出大事了。 否则陵县县令不会携大印而来。 书中代言这位郑千户,和当年扬州的郑千户,可不是一个人! 不过二人的确有些瓜葛,此事之后会细表。 郑千户是认识高县令的,一见这官儿五官都挪移了,立刻便知晓了问题的严重性。 急匆匆将人引入大堂,便立刻开口询问:“高县令星夜来此,难道地方出了大案?” 高县令一拍大腿:“郑千户,你可知虎头山?” “嗯?虎头山?陵县和治县中间的虎头山?” “他知道!” 高县令闻言大喜,连忙继续道:“正是!那虎头山占山为王的匪徒胆大包天,居然劫持了进京赶考的举子,还请速速发兵解救” 郑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有此事?” 可略一思索郑千户就感觉这事有点不对,抬手指向陈牧二人疑惑道 “高大人,这二位就是报信的举子?” 陈牧二人拱手一礼,郑千户见孙桐衣着不凡便先开口问他。 “你二人亲眼所见人被带到了虎头山?还是说那贼人据称是虎头山的?” 孙桐顿时讶然,他怎么知道? 幸好一旁的陈牧接过话头:“千户大人,是贼人自称是虎头山中人” “那就怪了!” 高县令急得都冒汗,一看这怎么还唠起来了! 这官仿佛都看见自己乌纱帽都长了翅膀,就差飞了。 可看郑千户这样子,难道这里面还有事不成? 想到这里不由得火往上撞,暗骂郑千户不晓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火都上房了! “郑千户不速速发兵,难道这虎头山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县官就差没指鼻子说郑千户勾结匪类了! 郑千户眉头一皱,心中略微不喜,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高县令不知,这虎头山曾经的确有一伙盗匪,可三个月前已经被人扫平了,怎么还会有人在此聚集?” “想必是漏网之鱼,穷途末路之辈,否则怎敢劫持赶考举子,那是要诛九族的!” “千户大人不管如何,先救人为重!” 高县令的这一句话把郑千户点醒了,本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别说这个县令,就是他这个千户也脱不了干系! “本官职权范围只能调动五十人,超过这个数需要都指挥使司的命令,不知那伙贼人,人数有多少?” 陈牧心底快速计较了一番,按钟月的战力来说,五十名军卒结阵,应该够用了! “千户大人,行凶之人并不多,想来五十劲卒足够了” “好,那本官这就调动人马!” 郑千户命人寻来纸笔,高县令写就一份文书盖上大印,千户又签上章派人迅速送往都指挥使司报备。 千户所有常备兵,郑千户优中选优挑了五十人,具是顶盔惯甲的骑兵! 孙桐看这架势心里不住的打鼓,悄悄捅了捅陈牧 “陈兄,这事闹的好像有点大呀?” 陈牧冷静的点点头,安抚道:“放心,有什么事我担着,只要能救钱兄,一切都值得” 他这话一说,孙桐心中不安的同时竟然涌现出丝丝愧意,都是热血男儿如何能受得了这个! “陈兄哪里话来,要担也我担,以我孙家在山东的人脉,哪怕出了事也不是什么事” 孙桐说的掷地有声,而陈牧等的就是这句话! 此话一出这孙桐算是彻底绑住了! “孙兄你我共同来此,那就没有让你一人担着的道理,将来无论如何,我陈牧陪你走到底” 哥俩在这正下决心呢,那边人马已经点齐,郑千户扬起马鞭一声断喝:“你们也跟上,随我兵发虎头山” 随着马鞭落下,五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去。 …… 话说钱幕如愿以偿和跟随柳莺儿赶往虎头山,一路上那心里都乐开了花。 “奴家多谢钱公子仗义援手” “无论能否救出家母,莺儿都感激不尽” 姑娘软言细语,犹如一汪甘泉,滋润的钱幕整个心都快化了。 “姑娘放心,这包在我身上了,架!” 钱幕不住扬鞭,在姑娘的指点下,来到一处大山之中。 但见山高岭险,俱是悬崖绝壁。 峰峦叠翠之间隐现重重屋脊。 哪怕根本不通军事,钱幕也能看出这虎头山之险,颇有古书上那玉碧天下险的架势 不禁喃喃自语:“好险的山寨呀” 柳莺儿眸光一闪,顿时泪眼婆娑的拉住钱幕,趁机劝道:“钱公子,这伙贼人凶狠异常,恐怕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凶恶之徒,莺儿思虑再三,公子不可冒险” 她是真想劝,这局是给陈牧准备的,用在这位身上着实不值。 可惜这不劝钱幕还真有些胆虚,听了姑娘这句话,顿时气血上涌,顺势抓住姑娘小手,心中涌现万丈豪情。 “莺儿姑娘放心,伯母我救定了” 说罢一扬马鞭,马车顺着盘山路直奔虎头寨。 可这越走这事越诡异,山上岗哨林立却空无一人,钱幕驾车竟径直进入山寨之中。 整个大寨屋脊林立,足可容纳数百人之多。 可此刻整个山寨却是鸦雀无声,寂静的吓人! 饶是钱幕那被美色冲昏的头脑,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莺儿姑娘,这事不对呀,偌大的山寨怎么好似空无一人?” 第三十七章 虐杀 各种蹊跷钱幕都看出来了,柳莺儿自然也不例外,心中暗惊:“人呢?难道出事了?” “我离去时还好好的呀” 想到这里柳莺儿心下大急! 推开钱幕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径直跑向了居中的聚义厅。 “诶呀,你快回来!” 钱幕急得直跺脚,这姑娘怎么如此莽撞! 无奈之下也紧跟着姑娘跑进了聚义厅。 一进聚义厅,钱幕就知道这山寨肯定是出事了! 只见厅内桌椅零落,遍地血迹,竟似乎发生了大战一般! 见此情形,柳莺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抬脚就要往里走,不想却被追过来的钱幕一把抱在怀里 “莺儿小心,伯母肯定没事!” 柳莺儿此刻真想一掌把这登徒子拍死! 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丝丝垂落,哽咽不已:“钱公子,我母亲她……” 温香软玉在怀,钱幕心中不由得一荡,轻抚姑娘后背安抚道:“莺儿放心,这看起来是山寨出事了,伯母不是山寨中人,料必无事” “公子” 钱幕胸脯一挺:“莺儿放心,我这就去寻些线索,你在这等我” “不,我跟公子一起” “好,那你躲我身后” 钱幕顺手拉着柳莺儿手腕,在山寨内就转开了。 但见整个山寨处处有血迹,打斗痕迹更是遍地都是。 偏偏别说活人了,就是一具死尸也未曾见过。 “咄咄怪事诶” 初时的不安渐渐褪去,感受这手掌传来的软滑触感,钱幕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虚此行之感。 “要是一直这么着也不错啊” 可惜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万事万物都是有原因的! 就在钱幕心神渐渐转移到姑娘身上的时候,二人来到一处偏房。 钱幕抬脚踹开房门,就看了一眼顿时胃里便是一阵翻腾,捂住嘴跑到外面就吐开了。 “哇” “呕” 钱幕好悬没把苦胆吐出来! 等他终于缓过来扭头一看,就见柳莺儿愣愣的站在门口仿佛傻了一般,心里不由得一疼,赶紧上前捂住姑娘眼睛将其紧紧抱住。 “别看” “走开” 柳莺儿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即钱幕便感觉一股巨力顺着手掌袭来,整个人还在半空后脑便是一疼,就此人事不知。 柳莺儿一击放倒钱幕,任由其昏倒在地,踉跄着进入房内。 地面上鲜血几乎凝固,脚踩上去竟然已没过鞋底。 整整二十三具或男或女的裸尸被钉在墙上,尽皆胸腹大开。 而地面上,五脏六腑被分门别类的叠放在一起,仿如一座血肉祭坛一般。 柳莺儿踉跄着来到一名男子身前,颤抖的伸出手轻抚对方已经没有五官的头颅。 “师兄” “白莲教!” “啊!!!!!” “诶呦,嘶,我这是哪呢?” 钱幕龇牙咧嘴的缓缓醒来,就觉得半个胳膊跟要断了似得,整个脑袋也嗡嗡作响,呻吟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对了,清灵!” 钱幕连忙四下寻找,就见在他身侧,姑娘也匍匐在地生死不知。 “清、莺儿姑娘!” 钱幕连忙爬行两步把姑娘抱起,颤抖着试探了一下鼻息,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嗯?” 钱幕本想把姑娘摇醒,可低头看见姑娘那粉白的小脸,那鼻子,那嘴,特别是那透过领口浮现的一抹雪白,顿时心中怦怦直跳,口干舌燥,下意识的就想一亲芳泽。 “啪” 最后关头,钱幕狠狠的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幕你不是畜生” “不是!” 做了好一会心里斗争,钱幕这扭过头去,轻轻呼唤:“莺儿” “莺儿姑娘?” 钱幕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清明,可算救了自己性命。 他要是真亲上去了,恐怕那室内的五脏祭坛,就要多上一副心肝了。 钱幕呼唤了半晌,柳莺儿才嗯嘤一声醒了过来。 睁开迷茫的眼睛看见钱幕,扭头又看了一眼房门方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娘呀”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听得钱幕整个心都碎了,顺势将姑娘紧紧抱在怀中安抚: “莺儿别怕,我在呢”。 此刻哪怕温香软玉在怀,钱幕心中竟然生不起一丝涟漪,只有浓浓的悲哀 “诶,可怜” “太可怜了……” 钱幕将柳莺儿母亲的尸首抬了出来,堆起柴垛准备焚化,见姑娘脸色惨白,便出声劝解道:“莺儿姑娘,事急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柳莺儿双眼垂泪,喏喏道:“莺儿明白的,只是家母信佛多年,其余死难之人若不管不顾,任其抛尸荒野,恐家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歇” 钱幕闻言一呆,万万没想到这姑娘想的居然是这个,只能扯了扯嘴角,强撑道:“放心,这些人一会我都带出来,一一安葬” “多谢公子” 柳莺儿盈盈下拜:“公子之德,古之樊重不及也” 被带了顶高帽的钱幕,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强笑道:“莺儿姑娘过誉了”。 二十几具尸体,各个都是开膛破肚死相凄惨,初时钱幕也是又怕又吐,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没多大事,死人不也就是百十斤肉么” 虽然心里是坚定了,可这些年他这个举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干过体力活 人都挪出来后,累的鼻洼鬓角热汗直倘,坐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 不过有柳莺儿不住的加油打气,钱幕又觉得这点累,值得! 太值得了! 第三十八章 世事无常 俩人总共忙活到第二日中午,这才把二十几人通通安葬了。 看着并排的二十几个土丘,钱幕整个人都是傻的。 “这都是我干的?” “我干了一天一宿把这人都埋了?” 不过转头看见千娇百媚的莺儿姑娘,钱幕又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俗话讲女要俏,一身孝。 此话着实不假! 事起匆忙一下哪来的孝服,二人便以钱幕的中衣简单撕了个孝帽披上,虽然如此也难掩其绝代风华。 “大恩不言谢,公子今日之恩,莺儿谨记在心,永世不忘” 柳莺儿行了个大礼,钱幕连忙将其搀扶起来。 “姑娘无须如此,我辈读圣贤书,为的便是扫天下不平之事” “此等惨事如论何人都不能无动于衷,钱某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姑娘身子柔弱无骨,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钱幕将人顺势抱在怀中,大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感慨。 柳莺儿轻轻推开钱幕,低声拜别 “我这就携亡母遗骨返回京城,公子大恩莺儿永世不忘” 钱幕闻言大急,如何肯放过到嘴的肥肉? “山高路远,危险重重,姑娘一人如何远行,我等正要进京赶考,不若随我等通行如何” 怕姑娘多想,还欲盖弥彰一般解释道:“姑娘放心,我等有青儿随行,你与青儿一起,断无给他人口舌的机会” 柳莺儿装作迟疑片刻,低头嗯了一声。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钱幕那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总是顾忌对方有孝在身强行扭过头去,颠颠的准备马车。 近两日来的疲劳几乎一扫而空! “莺儿姑娘,我们走喽!” 俩人来虎头山之时,钱幕那马鞭都快抽出残影了 这和陈牧等人汇合之时,那可就磨洋工了。 小马鞭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 两匹马晃晃悠悠的走着,钱幕趁机是对这姑娘大献殷勤。 柳莺儿本就有意配合,加之钱幕也的确风趣,天南海北,古今风物每每随口而出,便能收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或者一阵满满崇拜的眼神。 她本来的打算是既然钱幕来了,那就演一出戏,然后带着“母亲”和陈牧汇合,共同进京。 同行数日,她有信心能看出陈牧是何等样人,甚至能得出李冲一案的线索。 可惜山寨出了事,只能改变策略。 幸好有眼前这个棒槌! “钱公子,您学问真好” 一句话美的钱幕都快找不着北了,心道:“陈兄,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青儿?” “和我的莺儿比,那就是个丫鬟!” 也就是这么凑巧,他这边正想到陈牧,那边陈牧带着五十骑已经迎面而来! 道左相逢,自是别样的欣喜。 孙桐望见马车上的钱幕,未等马停便跳了下来,急奔大呼道:“钱兄” 陈牧眸光一闪看了马车一眼,也快速下马跟随其后。 钱幕初时一见骑队还愣了半晌,一见从中冲出的孙桐,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两位兄弟带人来了” “孙兄陈兄!” 三人把臂言欢,一时之间竟把那五十骑给晾那了。 郑千户纵马上前,冷声问道:“这是何人?” 孙桐连忙带钱幕来到马前,率先开口 “千户大人,这就是被掳走的举子钱幕” 说完又扭头对钱幕眨眨眼:“这是德州卫千户郑大人,得知你出了事,星夜前来解救” 钱幕能考上举人自然不是笨人,心里一转就明白了大概,拱手致谢道:‘济南举子钱幕,多谢千户大人” 郑千户凝眉不语,片刻后追问道:“你不是被虎头山贼人掳走了么,如何脱身的?” 面对郑千户的追问,钱幕完全没有在柳莺儿面前的猪哥像,侃侃而谈 “千户大人容禀,我等的确被掳去了虎头山,可事有凑巧,虎头山当日便惹上了大敌,顷刻便被强人屠戮” “我二人因为被囚在牢房,因此才得以幸免于难” 郑千户声音都不觉高了几度。 “嗯?虎头山又被灭了?” 钱幕一愣,诧异道:“又?” “这虎头山以前被灭过?这么惨?” 不过想归想,还是回话道 “不错,虎头山贼人已经尽数被虐杀,我不忍其暴尸荒野 ,已经将其尽数埋葬了” 郑千户面色阴沉,半晌后点点头,意味难名的赞道:“钱举人倒是心善” 这事如今看起来,几个举子是没事了,他的事大了! 在他的治下出现了路劫举子的事件,偏偏他还没有功劳抵罪。 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他这个千户恐怕就做到头了! 想到此处,郑千户阴沉的扫了一眼这几个举子,心头杀意翻涌! 可他也深知,这几个人不是他能动的,只能恶狠狠的瞪视几眼,就欲打马回府准备应对上封的责罚。 “听我命令” 那个撤字还没说出口,陈牧便出声阻拦道:“千户且慢,虎头山贼势猖獗,能死灰复燃一次,难保不会有下次” “为本地民生计,千户大人还是仔细调查一番才是” 郑千户眉毛一挑,看向这个小小的举人,冷哼一声:“陈举人,莫非教本官做事?” 本朝虽然也如前代一般重文轻武,可相比于赵宋,武官地位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然主官大部分依旧由文官担任,但是武将的地位,却不是赵宋那种丘八能比的。 更何况陈牧等人只是举人罢了! 他善待几人高看一眼,敬的不是他们举人身份,而是他们的未来。 谁知道这几人有没有将来能登临鹿鸣宴的? 路不能自己走窄了不是。 不过这可不代表郑千户会纵容几个举人。 尤其是在这一位捅了个大篓子,可能要拿他顶缸的时候! “本官如何行事,就不劳陈举人费心了” “听我命令,撤” 他要是撤了,陈牧还真就没辙。 毕竟他还要顾及自己的身份,有些话实在无法挑明了,不由得心底暗怒 “这人是怎么做到千户的?” “怎么如此棒槌?” 幸好郑千户虽然是个直性子,他带来的人中有个倒是有个机灵的。 这位微微一琢磨便回过味来,连忙纵马来到近前,低声提醒道:“千户大人且慢,虎头山我们要去” 郑千户一愣,扭头一看认出了此人,当时眼前便是一亮 “薛越?你有何计?” 有道是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这个薛岳别看如今是个队正,其实也是有来历的。 薛岳出自将门世家,当年先祖跟随太宗皇帝平定燕王之乱,有功被封为世袭百户, 自此薛家便在山东扎下了根,繁衍生息两百余年,一直是百户的位置,雷打不动! 可偏偏薛岳父亲这一代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烧山 当年也不知道那老先生是怎么玩的,小小一个千户所的百户,居然能得罪了潜龙在渊的首辅大人。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能猜的到,在首辅大人飞龙骑脸碾压局的情况下,后果可想而知! 小小一个百户根本没用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便被人揣摩上意的情况下一撸到底,成了最底层的大头兵。 偏偏薛家作为军户,还无法从事他业, 那些年薛家过的那个惨就别提了! 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本来薛岳也要面临跟他爹一个命运,哪怕他能耐再大,脑子再灵活,也没用! 制度在那呢,除非天下大乱,否则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不想命运齿轮开始转动,首辅大人终于死了! 漫天乌云顷刻散尽! 作为当年被打压的代表,薛岳很快便被提到了百户的虚衔,实领队正一职,只要有百户空缺,第一时间递补! 自家千户所里有这么一位特殊存在,郑千户如何能不知晓,加之这薛岳这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对这孩子的聪颖他是打心眼里信服的。 曾经也不止一次的私下替其可惜。 如今看他居然越众而出,郑千户立刻喜出望外。 “薛岳你有何主意,快快道来!” 面对郑千户的催促,薛岳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牧,这才凑到郑千户耳边轻声道:“大人,现成的军功呀”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郑千户眼睛猛然大亮,不觉挑起大指赞叹道 “好小子!” 郑千户坐直了身子一带马缰绳,抬手一招。 “走,兵发虎头山!” 呼啦啦数十骑,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不过数个时辰便赶到了虎头山。 不用钱幕带路,几十人往里一闯略一搜查便看到了未经收拾的惨烈现场。 哪怕是死尸已经被尽数埋葬,可那满地的鲜血,成堆的脏腑可还在那呢。 “哇” “呕” 一片呕吐之事响起,国朝承平百余年,这些兵卒平时捕盗捉贼算是战斗了,哪见过这等惨烈的景象。 先进去的十来人,有一个算一个 俱是脸色煞白,呕吐不止。 别说他们,就是手上真真有着不少人命的郑千户也是脸色蜡黄,强忍着胸中的翻涌,咬牙问钱幕:“你将贼人埋在哪了?” 钱幕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带着人就赶往埋葬之地。 这时候他可没傻到端举人老爷的架子, 刚才在路上和陈牧等人一探讨,也明白了这千户大人的用意。 “这是要抢功呀” 自古拦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别说那些山匪跟他非亲非故,就算有个什么关系,这时候他也不会犯傻阻拦。 真当军队好惹的? 军匪一家之事,可不是本朝独有! 钱幕带着人很快赶到埋葬之所,抬手一指:“千户大人,那盗匪尽数埋在此处” 郑千户眼睛微眯,嘴角挂起一抹压抑不住的喜色:“来人,将盗匪挖出来” 一声令下如山倒,哪个人来敢不听。 钱幕费了一整夜的牛劲才埋下的尸首,不出半个时辰,就被郑千户带人整个挖了出来,整整齐齐摆了两排。 郑千户做了嘬牙花子心里也有些胆虚,实在是这些人的死状太过凄惨。 “开膛破肚,剖腹挖心呀” “这是什么人呐?” 江湖上寻仇厮杀很是常见。 可最多不过灭门罢了! 如此虐杀非但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薛岳悄悄凑了过来,本就白皙的不似武夫的面上如今更是煞白。 “千户大人,恐怕动手之人非是善类呀” 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 来之前他万万也没想到这的景象竟然如此残忍。 一旦自己等人冒领军功的事被这强人发现,追查之下是自己出的主意,那自己的小命恐怕都难保了! “大人三思呀”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薛岳这人脑子的确好用。 可惜到底年少,在事上还是欠缺锻炼。 这么和顶头上司建议,不等于明摆着让千户大人怂了么? 果然郑千户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一声冷哼道:“哼,我堂堂大明官军,剿匪本就应有之事,无需多言” 薛岳吓的一缩脖,低头退了下去。 “来人,将人头砍下带回去” “慢着” “嗯?” 郑千户扭头看去,就见一身披白衣的女子款款而来,飘飘万福,不觉声调柔和了许多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小女子柳莺儿,拜见千户大人” 柳莺儿不能不来了,再不来难道看着自家师兄,那些陪着自己反出白莲的手下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么? “原来是柳姑娘,不知为何阻止本将?” “千户大人容禀” 还没等柳莺儿把话说完,赶过来的陈牧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沉声道:“柳姑娘,陈某知晓你心善,想让这群贼人入土为安,可国朝以人头算军功,万不可因私废公” 陈牧转身对郑千户一礼解释道:“千户大人,此人姓柳乃京城人士” “钱举人逃出匪巢,多亏了这位姑娘搭救,才幸免于难” “原来还是位义女,失敬失敬” 郑千户点点头扫了一眼众士卒,眉头一皱:“还等什么?动手” “咔嚓” “咔嚓” 当兵的不敢怠慢。顷刻间手起刀落将人头砍下,二十几颗人头血淋淋堆在一起,哪怕陈牧也直冒冷汗,脖颈子直冒凉气。 “啊” 与此同时柳莺儿一声惊叫,顿时委顿余地,人事不知。 “莺儿” 刚刚赶过来的钱幕大呼一声,赶紧将人扶住,搀扶进马车之中。 陈牧侧头看向躺在钱幕怀中的柳莺儿,心中暗笑:“反应不错呀” “可惜一般女子见此情景,早就晕了,还等砍头?” “我就再给你加一把火,不信你不露出马脚!” 想到此处,陈牧上前进言道:“千户大人,此地匪巢屡屡死灰复燃,全在此地有山寨可以凭借,不若将其彻底焚毁,还附近百姓一个太平!” “好,不愧是举人,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想的仔细” 陈牧这句话可算说到郑千户心坎里去了。 冒领军功这种事最怕查! 可要是连山寨带尸首一块烧了,那任谁来,都查不出个究竟了。 “来人,准备引火之物,将这匪巢一把火烧了!” 滚滚浓烟中,偌大的虎头山山寨渐渐化为一片焦土。 郑千户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目光闪动间纵马来到陈牧身侧。 “陈举人,如今可否告知本官实情了” 第四十章 圈套 陈牧摇头苦笑:“什么都瞒不住大人” “哼,本官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说说,怎么回事?” 郑千户虽然性子比较直,不太会绕弯子。 可不代表这人脑子不好,能在承平岁月做到千户的,哪有笨人? 陈牧等人最开始报称的是赴京赶考的举子被劫。 可如今种种迹象来看,此事恐怕猫腻甚多! 他一时贪婪已经卷了进来,自然要把原委弄清楚,否则这军功如何能拿的稳? 万一吃不着狐狸惹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牧自打从钱幕口中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问题,早就有了腹稿,如今回答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当然首先要套近乎拉感情。 “陈某与千户大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称呼大人为兄?” “自然,陈贤弟有话请讲” 两者都想结交一番,一切水到渠成。 “郑兄猜的没错,此事说来还是小弟等做的不对” 陈牧这次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跟这位千户大人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知道自己计划下一步怎么走,必须要这位配合,如果不以诚相待,如何取信于人? 郑千户听完叙述,脸色微僵,讥讽道:“果真是国朝的举子,读的圣贤书,做的好大事” 陈牧一脸愧色拱手致歉: “诶,钱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平时还是很稳重的” 这话说出来陈牧自己都觉得脸红! “事到如今,贤弟打算怎么做?” 郑千户瞪着一双圆眼,死死的盯着陈牧,右手不自觉的便按在了刀柄之上。 陈牧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依旧笑着开口道:“郑兄带人剿灭了匪患,救了钱兄,此事我与孙兄都愿做证” “哈哈哈哈哈好,那就有劳贤弟了” 这事本来就是两方都有短处被对方拿捏着。 陈牧等人谎报官府有罪,郑千户谎报军功同样有罪。 本就是互相合作的局面,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不过陈牧所求可不止于此! 陈牧凑近低声道:“郑兄,光有头颅恐怕不妥,小弟给兄长送上一个活口如何?” …… 夜凉如水,明月如镜 在军营中间的空地之上,二十几颗头颅整整齐齐的插在木杆之上。 惨白的月光下,既恐怖又分外悲凉。 一路纵马疾驰辛苦之极,加之白日的景象着实恐怕,郑千户便没有连夜返回,而是就在虎头山不远的一处山坡上,安下营帐。 也幸好是带的骑兵,每一队都有马匹带着一队士卒所需的营帐之类的用具。 否则要是步卒,一群人只能露宿荒山了。 军士们早早的都歇息了,甚至因为在国朝境内,连基本的岗哨都没布置! “诶,这就是如今我大明的军队么?” 柳莺儿迷晕了青儿,悄悄出了车厢,扫了一眼寂静的军营,心头不禁有了一丝黯然。 “父亲,您在天之灵看看,这还是幼时您给我讲述的那支战无不胜的大明军么?” 防守松懈,军容散漫,这本应该是柳莺儿开心的事。 可惜自小培养的信念,却使她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诶” 柳莺儿使劲晃了晃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师兄的头颅带走。 “陈牧,以后本姑娘再找你算账!” 哪怕万分不甘,柳莺儿也只好暂时放下找陈牧麻烦的想法了。 作为曾经白莲候补圣女之一,能把钟月压的抬不起头,柳莺儿的一身功夫真不是盖的。 身形一晃,木杆上的头颅便被她抓在怀中。 脚步刚落地,柳莺儿迅速将头颅放入准备好的包裹内,顺势往身后一背,飞身就跑。 猛然间身后一声弓弦响动。 “嘭” 柳莺儿心头一颤,想也没想身形一扭,一根长箭擦着腋下就飞了过去,狠狠的扎进树木之中。 入木三寸! “不好,是圈套!” 可惜此刻她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十余座军帐帘门一掀,五十名军卒甲胄俱全,各拉兵刃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刹那间便是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 人群一分,郑千户按刀而行,脸上带着一抹狞笑。 “小女娃,还不束手就擒?” 陈牧三人跟在郑千户身后,眼睛眨呀不眨的盯着被围在人群中的柳莺儿。 钱幕目露不忍之色,低声询问道:“陈兄孙兄,莺儿会怎么样?” 未等陈牧说话,孙桐就一把拉住钱幕臂膀,沉声道:“她如何已经与我等无关了,钱兄切勿自勿” 陈牧也在旁劝道:“钱兄,世间女子无数,总会有合乎心意的女子,万不可心存侥幸,此人是贼盗之属,初时便不曾有那好心” “钱兄万不可自勿” 左一句不可,右一句自勿,说的钱幕心头一震绞痛。 柳莺儿的身份他不是没有一丝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今日晚间陈牧二人拉着他告诉了计划,三人还闹了好大的不愉快,也就是仗着多年交情才没翻脸。 如今一切都试探了出来,钱幕心如死灰的同时,也不由得替人群中的柳莺儿担心不已。 “莺儿” 也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那边话不投机当场动手。 数十名精锐步卒摆开阵势把柳莺儿紧紧围在当中。 刀枪如林,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来。 柳莺儿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护住周身,身形转动如那花中蝴蝶一般,在刀锋枪尖之间不住的穿梭。 月华之下,不住闪转腾挪的姑娘宛如月下仙子临凡! 一时间连心中杀意甚浓的郑千户,都有了片刻的失神,更不要说他身后那三位了。 郑千户不由得由衷的赞叹道 “嘶,真是个好女子呀” 第四十一章 义薄云天 闻听此言陈牧不由得眉头一皱,立刻上前装作惋惜的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呀”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将郑千户刚刚升起的欲望浇了个一干二净,眸光中冷光一闪而逝,朗声喝道:“速速拿下女匪,死活不论!” 这女子哪怕死了,也是个完整尸首,完全可以当成匪首请功! 最重要的是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一声令下整个战场顿时发生巨大变化,长枪如林,钢刀如山,尽皆下了死手。 这一下柳莺儿可招架不住了。 她能打斗这么长时间,靠的就是这些军士听命想拿活的,因此动手之际往往畏首畏尾。 都是男人谁看不出眼前女子的绝色之姿! 万一她日此女被收入房中,也许对郑千户没什么威胁,可拿捏他们这些动手的兵卒,那还是举手之劳! 如今郑千户下了死令,军士再无顾忌,纷纷下了死手。 那柳莺儿如何能抵挡的了,眨眼之间便受创数处。 正在陈牧嘴角已然挂起一丝笑意之时,变故突生! 围在人群中垂死挣扎的柳莺儿突然手中软剑横扫逼退数名军卒,飞身而起直奔郑千户而来。 “嗯?擒贼先擒王?” “她傻了不成?” “郑千户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事实正如陈牧所想一般,面对飞身而来的女子,郑千户目光一凝,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右手抽出腰间长刀就准备亲手擒下此人。 “来得!” “千户小心!” 郑千户这一声大喝还没等说完完,就觉得身后一股大力袭来。 功夫再高他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茬,不由自主的一股趔趄。 “钱兄!” “不要!” 钱幕冲过来一把推开郑千户,自己身形也不由自主的一僵。 恰在此时柳莺儿飞身来到,一把抓住钱幕的同时手中长剑一闪,直接剑压脖颈,冷喝道 “别动!” 那当兵的听他的么? 立刻就有兵卒抡刀就砍,这可吓坏了郑千户,急忙大呼一声阻拦 “退下!” 当官的发话了,军卒们只能缓缓退下。 郑千户一张脸跟开了颜料舖似得,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好半晌才咬牙挤出几个字:“你放开他,本官放你离去” 没办法,一旦这个举子死在这,他这个千户也干到头了! 本来郑千户想他已经给出路了,这女匪就该同意了呗。 可这柳莺儿还真不是一般的贼,人家偏不! 柳莺儿眼角眉梢带着千般杀气,映着雪白的脸蛋仿佛罗刹一般。 “哼,放人?” “等本姑娘离去后自然会放人,千户大人,麻烦让手下军卒让个道” 嘿,好么,她要带人质! 郑千户一声冷哼:“那你休想,要么现在放人让你离去,要么本官立刻下令将你格杀” 柳莺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闻言一声轻笑:“千户大人说笑了,本姑娘手中的可是赶考举子,出了事你这小小千户,担待不起” 郑千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下麻烦了,这还是个老贼! 可要让钱幕被带走,这他是万万不肯的。 柳莺儿说的没错,一旦赶考举子在他地界上出了事,这个罪责他还真担当不起。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人被带走了! 就在两方对峙的时候,陈牧总算缓过神来,暗骂钱幕糊涂! 心下计较一番后快步上前朗声道:“柳姑娘,我替钱兄做你的人质,你放了他,我来” 身后的孙桐气的一拍大腿,赶紧上前拉住陈牧 “陈兄不可!” 陈牧顺手一推孙桐,急道 “诶呀孙兄,我陈牧孤家寡人一个,死也就死了,钱兄还有一家老小呢” 这几句话说的孙桐豪气顿生,热血上涌顿时仰天长笑。 “哈哈哈陈兄说的哪里话来,你陈家就一根独苗了岂可轻易赴死,我孙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这事我去” 说罢孙桐一步窜了出来,高声叫道:“你放了钱兄,我孙桐跟你走” “我去” “我去” 俩人就在郑千户与柳莺儿之间一顿拉扯,不知不觉间便靠近了柳莺儿。 柳莺儿知道这二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也没多做提防,反倒是对陈牧多少改观了一番。 “这人能为兄弟赴死,难道当日之事真有隐情?” 柳莺儿剑下的钱幕看着自己两个好兄弟为了自己争相赴死,早已红了眼眶,心里也急的直跺脚。 “你们,诶呀!” “别过来呀!” 无奈何只能高声阻拦道:“孙兄,陈兄,不需如此,若真出了事还请照顾我老母幼妹” 陈牧二人见此也停止了拉扯,齐齐一躬到底,语带哽咽的承诺道 “钱兄放心” “钱兄放心” 眼前满是兄弟情义的一幕看的众人心中一阵激动,特别是柳莺儿,更是心中疑云再起。。 “难道这陈牧我错怪了他不成?” “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第四十二章 土炮神威 她这一愣神可坏了! 陈牧虽然一躬到底眼角余光可一直盯着她呢。 见其目光一犹疑,立刻手指轻轻一动,拉动一根细线。 身形往前一站的时候,这袖口里的玩意就撒开了。 “噗”的一声! 说是迟那是快,陈牧袖子一甩就是一股白烟直奔柳莺儿面门! 陈牧精心研究多日的绝学-土炮! 柳莺儿大惊:“不好” 再想躲就来不及了,被生石灰灌了满头满眼,顿时一身雪白。 “啊啊啊啊啊” 生石灰这玩意入眼还有个好么? 柳莺儿别说本来就没想动手杀钱幕,就是有那心思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手中软剑脱落,双手捂着脸疼的在地上不住打滚。 郑千户一见此情此景立刻大喜,连忙吩咐道:“来人,将女匪绑了!” 几名士卒应声上前,拿出绳索就要把柳莺儿给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那柳莺儿能让么? 虽然眼睛的巨疼整个人都疯了,可也不想束手就擒,闭着眼睛就抡起了王八拳。 一时之间数名士卒竟然拿她不下。 郑千户眼中寒光一闪,抽出刀鞘在手一个纵身来到柳莺儿近前,抡起来照着姑娘双腿就砸了下去。 柳莺儿耳中听的恶风不善纵身想躲,可惜双眼不能视物加上剧痛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步,左腿蹦起来了,右腿没躲过去。 “咔嚓”一声 柳莺儿小腿迎面骨被整个砸断,整个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哼,绑了!” 这下柳莺儿是再无还手之力,被几名士卒拿出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粽子一般。 这边拿下匪徒,郑千户才抽空看看那边的三位举人。 一看之下,心里那颗石头算是落地了。 钱幕虽然也被生石灰给喷了一脸,可在陈牧孙桐二人一左一右强自安抚之下,倒是还算平静,只是嘴角都疼的直抽抽。 陈牧见郑千户看了过来,立刻赶了过来躬身道:“千户大人,军中可有灯油?钱兄需要赶紧洗一洗眼睛” 郑千户上下打量一番陈牧,赞道:“有情有义,有勇有谋,陈举人未来不可限量啊” “多谢郑兄,在下愧不敢当” 郑千户夸完陈牧也没耽搁,立刻叫人取了灯油给二人洗洗眼睛。 不光钱幕需要,柳莺儿也得洗一洗,要是疼死了,这事反倒不美了。 生石灰入眼虽然疼,只要用油冲洗一番,一般没什么大碍。 最怕的是水洗 一旦沾水生石灰发热,这双眼睛就算废了! 一般情况如果生石灰入眼,最好用菜油清洗。 可惜如今这情况上哪找菜油去,拿灯油应付一番倒也还算合适 一番洗漱之后,钱幕这双眼睛算是保住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坐在那红着眼睛,眼泪哗哗直淌。 看的陈牧心里多少真有点不是滋味。 “诶,钱兄,放宽心没事的。” 钱幕红肿着的眼睛缓缓转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时孙桐也凑了过来,坐到钱幕右手边,看了看四周低声训斥:“糊涂!” “愚不可及!” 钱幕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孙桐气的一拍大腿:“得儿,对牛弹琴了” 随即扭头看向陈牧,指了指对方袖口,诧异道:“陈兄,你这?” 陈牧尴尬一笑,下意识的收拢了一下袖口,满脸庆幸之色的解释道:“年前在扬州之时,遇见过歹人,侥幸得脱大难后,扬州府的朋友帮我想了这么一个自保的办法,没想到今天还就用上了” 孙桐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可陈兄如此,虽是防身之用,终究有些失了身份,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用” 士林之中潜规则极多,譬如陈牧这袖里炮,虽然是防身之用,可终究不是磊落手段。 文人自古相轻,此等行事必然为他人所鄙夷。 文人最好的就是面子和名声,古往今来不外如是也。 陈牧一拱手:“多谢孙兄,陈牧受教了” 其实这法子哪是什么扬州府的人帮他想的? 这是陈牧自己琢磨的! 本来里面放的是细土面,后来有一日夜间和钟月闲聊的时候提起了这茬,还献宝似得显摆了一番。 钟月对此手段鄙夷不已,不过还是根据自己江湖经验给出了建议。 由此细土面,被换成了更具杀伤力的生石灰。 可怜的柳莺儿姑娘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 钟月要是知道这东西会被用来对付柳莺儿,非得建议陈牧在生石灰里掺毒不可 陈牧二人一左一右说着话,终究把钱幕这个话匣子给打开了。 钱幕神色晦暗,言语中隐藏着深深的担忧与失落 “你们说莺儿会如何?” 孙桐皱着眉打量了他两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呀,算是被迷了魂了” “她是匪徒,眼下是没有性命之忧,郑千户要拿她做匪首向上面请功,不过活罪是难免了” 钱幕心中一阵剧痛,泪水又滴滴答答的垂落,喃喃道 “就没有办法救她么?” 孙桐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子,气的牙根咬大嘎嘎直响。 “你也是花丛老手了,怎么就掉进这坑里爬不出来了?” “一个女子罢了,等金榜题名后,什么世家女子娶不到?” “你还想在这女匪身上吊死不成?” 一旁的陈牧也跟着劝:“钱兄,刚才你已经救她一次了,她没跑出去,是她的命了” 钱幕下意识的横了陈牧一眼,气哼哼的扭过头去,目光灼灼的看向孙桐道:“孙兄,眼下人还在郑千户手里,如果花些银钱,能否将人要过来?” 他之所以看向孙桐,那是自家知自家事。 他钱家虽然曾是大户,可早已没落,如今也就比普通人家强点有限,一旦需要大量银钱,还就得需要孙桐帮忙。 孙桐听完摇头不已,可这句话却提醒了陈牧,当即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 “钱兄,此事大概率能成” 钱幕一听立刻扭头看了过来,满脸的惊喜:“真的?” 陈牧下意识的伸手在膝盖上缓缓敲着,沉吟一会道:“只是要想把人好好的救出来,恐怕很难” 钱幕熊木一挺,坚定到底说道:“只要性命无碍就可” “好,我去试试” 陈牧说完便起身首先来到马车上,看着熟睡的青儿,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这才放心下来,随即摇头苦涩一笑。 “傻丫头,这次算是我对不住你了” 为了稳住柳莺儿,陈牧并未告知青儿自己等人的计划。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青儿被他舍出去了。 也幸好柳莺儿不是嗜杀之人,只是把青儿迷晕了,并未下杀手。 陈牧上了马车,从青儿腰间慢慢抽出二十两金条分别放好,下了马车来见郑千户。 郑千户刚回到帐篷,下了甲胄,便等来了陈牧。 “千户大人,恭喜恭喜呀” 陈牧一上来就是满脸笑意,连连拱手,姿态放的极低。 郑千户笑着摆摆手:“为百姓剿匪,分内之事” 毕竟是紧急行军携带的帐篷,大帐内别无陈设,俩人一官一举人也只能席地而坐。 刚坐下郑千户便似笑非笑的看向陈牧:“贤弟有话但讲无妨” 这个军营本就没多大,陈牧三人刚才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身为武者的郑千户还是隐约听见了一丝话语。 他也很好奇这个陈举人,想用什么手段让自己放人? 难道还能拿出一大笔能匹敌军功的银钱不成? 第四十三章 断筋 郑千户一双虎目微微眯起,不住的上下打量陈牧,心中万分疑惑。 “要是那个孙举人,好像还能拿出不少,这个陈举人,家境好似一般呀” 就在郑千户打量陈牧的同时,其实陈牧也在打腹稿。 想说动这郑千户放人,哪那么容易? 不过陈牧能考上举人的脑子到底不是白长的,很快便想好了应对之法。 就见陈牧脸色一板,将身子凑了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郑兄可知那山寨是什么人动的手?” 郑千户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从这里展开游说的疑惑道 “莫非贤弟知晓?” 陈牧使劲叹了一口气 “嗨,我也是刚想到此处啊” “那动手之人必是白莲教之人” “嘶” 郑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的看向陈牧。 “你如何得知?” 白莲教前些年闹的厉害,更一度造反欲建立什么佛国。 后来虽然被镇压下去了,可事过多年,据说已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他就一个小小千户,一旦惹上白莲教,那还有命在? 君不见当年先帝都差点死在白莲教手里! 何况他一个小小千户。 几乎肉眼可见的,郑千户那额头就冒了汗了。 陈牧就知道郑千户一定有此疑问,毕竟白莲教行事历来隐秘,哪里是他一个普通举子能知晓的? “郑兄有所不知,在下去年曾在扬州接触过白莲教之事,故此得知其行事风格” “刚刚和钱兄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确定是白莲无疑” 郑千户狐疑的看向陈牧,琢磨琢磨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陈牧?那个扬州知府谋反案中的济南举子陈牧?” 陈牧嘴角一抽,不自然的拱拱手:“正是在下” 郑千户下意识的舔舔嘴唇,竟也拱手还礼道:“久仰久仰” 陈牧:“” 您老不会说话就憋着! 郑千户也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竟然是你,那白莲之事?” “千真万确!” 陈牧目视郑千户,眼神极为肯定。 “郑兄,我也不瞒你,我那位兄弟看上了那名女匪,托我来说个情” 说话间将一根十两金条掏出放在放在手心。 “但是陈某不能欺骗郑兄” “郑兄,我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如何选择陈某绝无怨言” 郑千户眸光闪动,心中不住的权衡利害,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贤弟,她能被白莲教追杀,想来不是简单人物,这等人放出去,遗祸无穷” “况且你等不过普通举子,一旦此女子暴起发难,又如何能治!” “你我一见如故,为兄不能害了你们!” 陈牧嘴角抽了抽,这个回答还真在他意料之中,至于什么一见如故,就当放屁了! “诶!” 陈牧仿佛内心经过剧烈挣扎一般,半晌低声说道:“钱兄只要人,还请郑兄成全” 说着从靴子内拿出另一根金条,两根金条放在一起轻轻一撞,发出一阵诱人的脆响。 “人活着就好!” 二十两金条放在这,诱人的光泽耀人耳目。 可郑千户心里却咯噔一下,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举人,仿佛刚刚认识他一般。 片刻后低声确认道:“活着就行?” 陈牧心头一喜,知道这事成了! 当即将金条往对方面前一送,眉眼低垂。 “是,活着就行” 郑千户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眸光中异色连闪,片刻后嘴角挂起一抹弧度 “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些许小事罢了,今次就卖贤弟这个面子” “多谢郑兄” 陈牧起身参拜,同时感到手上一轻,金条已被对方收走。 “贤弟请起,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正巧为兄这里也有一事需要麻烦你们三位” “莫非是需我等三人留书作证?” 郑千户颔首大笑:“贤弟果然大才,正是此事” 陈牧躬身一礼:“千户大人不辞辛苦,亲冒矢石,顺利剿灭匪徒,解救了钱兄,此等对朝廷的耿耿忠心,此等大仁大义大勇,我等自然要留书作保” “好好好,陈贤弟放心,一个时辰后,那女子自然送到” “多谢郑兄!” 陈牧辞别的郑千户,回身来见钱幕二人。 一听人能放出来,钱幕乐的好悬没当场给陈牧磕一个。 “陈兄,你就是我钱幕的在世父母呀!” 看着钱幕激动的模样,陈牧阴沉着脸给他泼了盆冷水。 “钱兄,人虽然能放出来,恐怕” 钱幕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吐沫试探着问道:“什么意思?” 陈牧叹了口气,低声道:“恐怕这柳莺儿,会遭点活罪了” “这” “也罢!” 钱幕心疼的一跺脚,咬着牙道:“只要人活着就行,我钱家再没落,也不差她那一口吃食” “这是打算娶回家 ?” 孙桐想到此便眉头紧皱,张口欲劝却被钱幕身后的陈牧缓缓摇头阻止。 “嗯?” “陈兄什么意思?” 他深知陈牧不会无的放矢,便压下了劝解的念头,就听陈牧道:“钱兄,孙兄,为了换回莺儿姑娘,我代替你们答应帮郑千户留书作证,现在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写” “好” “好” 二人也没废话,当即表示同意。 这次事情的起因是钱幕跟着柳莺儿去了山寨才引起的一连串的事件,三人作证自然不能如此说话。 将彼此所得消息一汇总,最终几人商量出来一个说辞。 言称几人结伴进京赶考,半路上钱幕车坏了,结果被劫匪劫上了虎头山。 陈牧二人为救钱幕,跑到千户所求救,结果千户早就带人去剿匪了。 结果郑千户在剿匪途中,意外救下了刚刚被劫持的钱幕,并护送了回来。 三人把这前后顺序一改一编,里面柳莺儿的事直接抹去了。 郑千户乃至整个山东官场因为赶考举人被劫可能产生的影响顷刻间变成了官员得力,忠心为国为民的典型范例! 孙桐是个老实人,手里拿着写好的文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我们这么干行么?” 陈牧笑着摆摆手:“孙兄放心,这么做最合上面的心意,不会有事的” 孙桐出身官宦世家,这里面的道道如何能不清楚,只是禀性使然,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经过陈牧这么一说,也放下心来。 陈牧将三人写就的文书收在一起:“钱兄,跟我去将莺儿姑娘接回来” 虽然郑千户说的是把人送来,陈牧可不敢托大。 再说人家要你写就文书的意思,不就是文书换人么? 对于去接柳莺儿,钱幕自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立刻跟着陈牧来见郑千户。 郑千户看了三人的文书,心里这个美! “有这个军功,运作一番我老郑也能往上升一升了” 将文书贴身放好,郑千户扭头看向钱幕。 “钱举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钱幕一愣,连忙拱手道:“大人请讲” “嗯” 郑千户点点头,颇有些推心置腹的说道:“今日我帮你,也是全了你们三人的兄弟情谊,免得将来因为这事你怪罪陈举人” 钱幕连道不敢,郑千户摆摆手继续道:“你是举人,当仕途为重,切不可沉迷于儿女私情,别说这女子的出身,哪怕是良家女子,你这心里也要有杆称才是” 虽然此刻钱幕心中都是那柳莺儿,如同着了魔一般,可也分得清好赖话 虽然不知这郑千户为何交浅言深,可话语中透露出的提点却是实打实的。 钱幕一躬到底:“多谢大人提醒,钱某醒的” “嗯” 郑千户微微颔首,抬起巴掌拍了三声朗声道:“来人,将人抬进来” 大帐门帘一挑,两名军士抬着一人走了进来放到地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钱幕刚要上前将盖着的白布掀开,一看究竟,却被陈牧抢先一步拉住手臂,低声道 “不急” 陈牧转身冲着郑千户深施一礼:“多谢千户大人,我二人这就去了” “去,我们也要开拔了” 陈牧二人抬着担架出了大帐,刚晃晃悠悠来到马车旁,钱幕就再也忍不住,将担架放下一把拉开覆盖的白布。 “嘶,咯喽” 这一看钱幕好悬没背过气去,陈牧赶紧过来又拍又捶,好半天才把人救过来。 这时孙桐也听见动静下了马车,近前一看也是面色一白。 “这” “先别说话,将人抬上马车!” 三人一起搭手,将柳莺儿缓缓抬上马车。 与此同时军士们已经快速的将营帐收拾妥当,一应战利品都收了起来。 郑千户纵马来到近前,扬了扬马鞭:“三位就此别过,待将来金榜提名之时,别忘了有郑某一杯水酒” 钱幕和孙桐还没缓过神来,只能陈牧上前搭话:“千户大人搭救之恩,容我等来日再报” “哈哈哈什么恩不恩的,分内之事罢了”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钱幕气的狠狠跺了一脚,低声怒骂:“呸,畜生” 这一嗓子吓得孙桐赶紧拉住他:“钱兄慎言” “哼” 钱幕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可想起柳莺儿如今的惨状,心如刀绞一般,连陈牧也吃了挂唠,被狠狠瞪了一眼。 钱幕一个纵身上了马车,扬鞭就走 “架” 孙桐连忙高呼 “钱兄哪里去?” “治伤!” …… “公子恕罪,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无能为力” “公子恕罪,本医馆专治妇疾不假,可治不了红伤,还请别处寻寻” “治不了” 钱幕带着柳莺儿,一直在治县跑了数家医馆,愣是没找到肯给柳莺儿治伤的大夫。 初时钱幕还想着再找找,可一连找了数家都是如此,气的钱幕在医馆门口破口大骂。 “都说医者父母心,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病患如此严重,依旧推三阻四,难道是怕小爷少了你们的药钱?” 这钱幕疯了似得从腰间掏出一把散碎银子随手就扔了出去,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一点。 “看看小爷有钱,赶紧给我治” 任他如何谩骂,医馆大夫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含笑相对 “公子,真治不了,您还是去别家” “你!” “够了,钱兄走” 钱幕还想发火,硬是被陈牧二人推搡着拉上马车,连地上的散碎银子也顾不上捡,立刻驾车离去。 马车上孙桐弓着腰气的不住怒斥 “姓钱的你疯了,你是真疯了” “为了这么个女人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那是人家不给治么,那是不敢治” “哪个大夫看不出来这是刑伤,谁敢惹麻烦?” “你还漫天散赏银子了,还想不想要功名了?” “你还想不想要你在士林中的名声了” 孙桐一阵大骂,把钱幕骂的脸红脖子粗,一双牛眼瞪的和铜铃一般。 片刻后这么大个人,竟然呜呜的哭上了。 “孙兄,我如何不知此举不妥呀,可莺儿” “疼死我也” 这时陈牧将马车停入一条小巷,一把拉开车门,皱着眉头无奈的叹口气。 “别闹了,她这伤我治” 钱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对了,陈兄你自幼精通医术,快快给莺儿看看” 这就是典型的前倨后恭,不是刚才横眉怒目的时候了。 陈牧也没和他计较,来到柳莺儿近前探手查看。 这姑娘可太惨了! 那帮大头兵恨她出手伤人,根本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心,下手这个黑! 浑身上下打的血葫芦似得,藕荷色长裙已经染成了黑红色。 陈牧试探着撕扯一下,发现根本拽不动。 天寒地冻的日子,早就冻上了。 这也就是幸好行军在外没什么刑具,加之陈牧去的也快,否则那些大头兵非把人打成肉糜不可。 “诶,谁让你这女子动手时候伤人太多了,也是你合该有此一劫呀” 他这纯粹是有感而发,可这话听在钱幕耳中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小脖一梗就想反驳两句,却被孙桐一把摁住,对其缓缓摇了摇头。 钱幕动作一僵,只能气的直哼哼 “哼” 这一声陈牧听得真真的,正在检查伤势的手掌猛然一停,哪怕他动机不纯,可目前也是为这货办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陈兄,不知柳姑娘伤势如何?” 孙桐的话算是给二人打了个圆场。 陈牧也就坡下驴揭过了这个小小的不愉快,叹息不已 “不妙呀,身上到处是鞭伤,有些地方深可见骨” “内腹应该也有损伤才导致至今昏迷不醒” “不过最要紧的却是这手脚筋都被挑了,恐怕就算救过来,人也废了” 第四十四章 变换 陈牧低沉的话语犹如一柄柄重锤,重重的敲在钱幕心头,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心中剧痛。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怒火,追究什么原委了。 钱幕撩袍跪倒:“陈兄,求你救救莺儿” 说着眼泪下来了 这么大的山东汉子愣是哭的像个孩子似得。 陈牧万万没想到钱幕会来这么一下,吓的他跳起闪避。 可他们这是在马车上,他这一蹦脑袋正撞到车顶上。 “嘭!” 陈牧顿觉头顶一阵巨疼,随即眼冒惊星一阵天旋地转。 “诶呀你们俩啊” “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哭你爹呢赶紧起来” 孙桐叨叨的一脚踢起钱幕,连滚带爬的过来瞧看陈牧,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兄怎么样?” 钱幕也凑了过来,愧疚道:“陈兄?” 陈牧跌座到那不住的哼哼,吓的俩人都有些麻爪了。 其实陈牧没什么事。 他的确不是有意的,可头顶有方巾有发髻,他也没装怎么样,只是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片刻后陈牧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有些虚弱无力的开口 “我没事,救人要紧,你们快找个客栈,再去医馆买些工具和药,就说缝合用的” “还有把青儿唤醒” 陈牧说一句,那两位点一下头,颇有些应声虫的架势。 等陈牧说完,钱幕立刻答应一声出去驾车。 孙桐也下了马车去唤青儿。 …… 马蹄声声传来,陈牧揉着头不住的哼哼,眼角余光可一直偷偷盯着柳莺儿。 见这位姑娘一动不动,呼吸缓慢低沉,依旧一副昏睡的模样。 不由得心下暗自佩服不已。 “还真是个奇女子呀,此时此刻还忍得住一声不吭” 是的,柳莺儿其实早就醒了! 这沉稳的呼吸能骗过他人,如何能骗过陈牧。 刚刚手指一搭脉门,姑娘心跳有一瞬间的急速跳动。 虽然很快就平复了下去,可陈牧也明白了。 姑娘是醒了, “这是装昏迷以便看清局势呀,能在如此境地依旧如此沉稳,这等心性不愧是能打入白莲教的人才” 想到这里,陈牧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爱才之心。。 他手下实在没人! 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动不动就要亲自上阵。 如果能把这女子收下,恐怕会是一大助力! “难,难,难!” “而且不过她伤这么重,就算救过来,恐怕也够呛了,可惜了” 这位全然忘了柳莺儿造此大难,罪魁祸首是谁了 要不怎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陈牧原本的计划就是把柳莺儿送给郑千户,以绝后患! 可他也没想到这个钱幕居然如此情根深种! 对钱幕这个同年好友,他还是颇为看中的,便迅速转变了计划。 既救了人,也铲除了威胁。 一个四肢俱断的女子,除了一些美貌,再无他用也。 用他换一个挚友,陈牧觉得很划算! 可在他发现柳莺儿的心性之后,计划又变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与柳莺儿之间,其实原本没有生死大仇! 是可以解的! 这女子找自己,为的应该是就是李冲之事。 而从其行动来看,应该未曾接触过李萱儿母女。 否则不会还想抓自己,直接动手就是了。 如今她虎落平阳,自己施以援手,将来未尝不可将人收入囊中! 只是要动些手段罢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这柳莺儿还能救的过来。 否则不过是一副躺在床上随时等人蹂躏的绝美肉体罢了。 …… 车上两人,各怀心事。 一个闭目装昏 一个抚额筹划 一时间整个车厢只能听见钱幕不停的驾车声音。 “让开” “架” “走开!” 陵县最大的客栈就是清风客栈。 硕大的牌匾远远就能看见。 钱幕驾车径直来到客栈门前,马车刚停便钻进车厢,抱起柳莺儿就往里闯。 “小二小二死哪去了“ ”给老爷我开间上房” 他这马车一停,其实人家客栈小二就迎出来了。 谁想这位竟然直接往里闯,根本没看见,急的小二赶紧在后面追。 “客观客官,这边” “这边请这边请” 小二擦着汗一路小跑把钱幕引到客房 待钱幕把人放好,这才满脸堆笑的上前躬身问候:“公子你请了” 说这话顺势手臂一伸,意思很明确,您老得下去交房钱呀。 谁料这位根本没搭这茬,把人放好掉头就往外跑。 急得小儿直跺脚。 “诶,诶,诶” “公子,公子” 钱幕边跑边摆手 “找后面人要” 小二一愣 “啊?” 四处瞧看一圈这才看明白,原来这后面还有人呢! 立刻小跑着来到陈牧近前,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公子,你们这房钱?” 陈牧扶着额头,不住的摇头,哪里有心情搭理这个,信手一指后面的孙侗。 “找他” “啊?” 小二就跟个皮球似得,又给踢到刚下车的孙桐这了。 “公子,您看?” 幸好孙桐厚道人,没再扯皮,很是爽快的付了的二十两银子,开了四间上房。 连两个马夫都给开了个普通房子住下。 小二带着人进了客房,千恩万谢离去后孙桐摇头苦笑不已。 “你们俩呀” 陈牧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为了把人救出来,我垫了五十两金子,那是我全部家底了,现在是真没钱了” 饶是以孙桐的财大气粗,也被惊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五十两?” 陈牧摇头苦笑:“孙兄,你以为那千户为什么那么好说话,都是钱堆的” “诶” 孙桐一声叹息,心下一衡量,正色道:“陈兄你放心,这钱如果钱兄不凑手,我出一半” “我们兄弟的事,大家一起担着” 陈牧连连摆手:“好说好说” “青儿呢?” “青儿刚醒,此刻还有些糊涂,一会就进来了” 话音刚落,青儿便在小二指引下来到屋内,俯身一礼。 “公子” 陈牧连忙起身,抬手一指床上躺着的柳莺儿。 “青儿你来的正好,你去打盆温水,帮柳姑娘把衣服尽数解下,一会药来了,你先帮着清理一番然后上药” “是” 青儿满心疑问,也知此刻不是多说的时候,立刻翻身出去打水。 姑娘虽然出身农家,可曾经和陈牧也在客栈住了月余,这里面的事那也是门清。 出了房门便唤来小二,吩咐下去 片刻后,便端来一盆温水。 “啊” 柳莺儿的惨状吓的姑娘差点把水盆扔了,泪眼汪汪的求救似得看向陈牧, “公子” 陈牧冲她点点头,温言安抚 “别怕,先将血衣脱下,擦拭干净” 自家公子发话了,青儿就算再胆怯,也只能期期艾艾的挪到床前,用毛巾沾上热水一点点擦拭姑娘身上的血迹。 也不知是哪下碰到了伤处,就听柳莺儿痛呼一声 “啊” “啪嚓” 青儿被吓的一个激灵,手中的热毛巾顿时甩了出去。 说来也巧,这毛巾不偏不倚正落到柳莺儿脸上,将口鼻盖的严严实实。 “啊啊啊” 柳莺儿不住摇头挣扎,可如今她浑身剧痛四肢被废,只有脖子上还能动,晃了几下脑海中便是一阵轰鸣,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老天爷你没长眼呀” 咯喽一声,这次是气晕过去了。 陈牧反应过来,一个健步冲了上来,拽下毛巾探了探鼻息,长出一口气。 “没事没事” 青儿泪眼婆娑的拉了拉陈牧的袖口:“公子” 陈牧脸色一沉,将手上毛巾又递了过来,随即缓和几分轻轻揉了揉姑娘头发,低声劝道:“男女有别,我们不方便,此时只能有劳你了” 青儿无奈的垂下头,继续给柳莺儿擦拭。 这次柳莺儿醒的很快,不过却并未再发出声响。 哪怕疼的浑身颤抖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傻傻的睁着。 她这副模样看的青儿心头酸涩不已 “莺儿姐姐,你受苦了” 柳莺儿目光缓缓转动,看向了青儿,透过青儿也看见了稍远处的陈牧二人。 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又想起郑千户的话,一瞬间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害我的是他,救我的还是他” “苍天呀” 种种思绪最终化为滚滚热泪,顺着眼角不住的流淌。 …… 不久后钱幕匆匆而回,竟真的带回了用具和疗伤药。 待青儿将伤药给涂抹好并盖上一层薄布后,陈牧深吸一口气来到床前,递上一块干毛巾。 “柳姑娘,我要把你断掉的手筋脚筋重新接上,过程会比较痛苦,你把这个咬上” 柳莺儿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 “这” “好” 陈牧扭头看向其余几人:“你们去外面守着,不可发出声响,万不可让我受到打扰,否则后果难料” 现在陈牧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钱幕那绝对的言听计从,还没等孙桐反应,便一手一个将孙桐和青儿都推了出去。 孙侗边走边摇头叹息。 “诶,柳姑娘受苦了” 青儿眼眶微红,喃喃道:“是呀,我光换血水就换了四盆,这什么人怎么这么狠心” 孙桐钱幕对视一眼,俱是一声叹息,没给她多做解释。 房间内,陈牧将一应用具一一展开,刀剪锤针应有尽有。 “呵,钱兄倒是尽心,还真能买到红伤大夫的刀具” 陈牧信手提起一枚小刀,在手里转了转,竟颇为合手。 “柳姑娘,接筋续骨之术,我从小和祖父学过,可也只在野狗野兔身上练过,你应是这方面的行家,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指出来” 柳莺儿嘴角微颤,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话。 “你为何救我?” 陈牧手上动作不停一一检查用具,十分自然的回道。 “不是我救你,是钱兄对你情根深种,否则似你等贼人,哪怕陈某身死,也不会救你” “等你好了之后,若还有良心,不要辜负了他” 陈牧低沉冰冷的话语说的柳莺儿一愣,不禁喃喃自语。 “良心?你还有那个?” 陈牧眼睛一眯,没给她更多思索的时间 “柳姑娘,本来依规应该将你手脚绑起来,才能施术” “不过姑娘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有些胆色,我就不如此了” “一会你莫要乱动,否则一旦这断筋缩了回去,便再也无法了” 柳莺儿不答,只是以极为复杂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哼,很硬呀” 陈牧心中冷笑,面色倒是依旧古井不波,一手抓住姑娘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手中小刀就划了下来。 “呲嘎” “嗯哼!” 柳莺儿下意识的身子一阵颤抖,随即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还真行呀” 说实话陈牧现在对这姑娘真的有些佩服 书上说当年关云长曾刮骨疗毒,饮酒下棋面色如常。 如今这柳莺儿,恐怕也不遑多让。 “算了,能忍住如此剧痛,想来其他也不过等闲,这次就放过她” 陈牧绝不承认是自己内心里怜香惜玉的心情使他改变了念头,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便开始一点点的寻找断筋。 “嘎吱嘎吱” “滋滋” 刀锋划过皮肉骨骼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不住的响起。 陈牧也渐渐的额头上冒起了细密的汗珠,别说正在经受近乎凌迟的柳莺儿了。 说起来这郑千户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如果挑筋之后将伤处敷上冷水,断筋一缩别说陈牧,就是华佗在生也难以救治。 可就是如此,陈牧也是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将手脚的断筋尽数接好 待他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抬起头,却发现柳莺儿不知何时已然昏了过去,嘴角处一缕血迹滑落。 “坏了” 陈牧艰难的掰开嘴角一看,柳莺儿满嘴银牙竟然有半数已经生生咬碎了。 “这女子,留还是不留?” “我真能收服她么?” “别反过来称为祸害!” 头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陈牧心头剧烈挣扎半晌,望向那四处刚刚包扎上的伤口,再扭头看向屋外钱幕的倒影,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缓缓打开房门。 “算了,还是到时候送给月儿” “嘎吱” “噗通” 屋外的三人听见响动刚回身,就见陈牧打开房门的同时,身影一晃便栽倒在地。 “公子!” 青儿一声尖叫,挤过二人冲了进来,一摸陈牧整个人都湿透了,顿时姑娘就哭开了 “公子,你醒醒,别吓我” 陈牧闭眼呻吟几声,摇了摇头 “我没事,青儿放心” 随即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看向刚走进来的钱幕二人。 “柳姑娘的伤我治完了,去看看” 第四十五章 入京 钱幕下意识的刚要抬脚,却又落了下去 看了看陈牧又扭头看了眼床上的柳莺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兄,此恩钱某记下了,终身不忘” 说着竟然梆梆给陈牧磕了三个响头,速度之快连一旁的孙桐都没拉住。 陈牧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将其一把抱住,愧疚不已 “当日若非我出手,柳姑娘也不会造此劫难” “你我兄弟也,于情于理我都应相帮,无需如此” 钱幕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次竟然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陈兄别说了,那事不怪你,钱幕虽愚,还能分清好坏” 陈牧拍了拍钱幕肩膀,笑道:“别在我这了,快去看看” 钱幕老脸一红,尴尬的舔舔嘴唇,挤出一抹笑意。 “也好,陈兄你先去房间休息” 说着站起身形,屁颠屁颠的跑到床前,查看自己心上人的情况。 孙桐摇头苦笑不已,伸手搀起陈牧。 “走,我送你回房” 陈牧摆手拒绝:“有青儿就好,你陪陪钱兄” 孙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搀扶陈牧 “算了,这时候他不需要兄弟,我还是管你” “好好,那多谢孙兄” “放屁” “嘿” 柳莺儿这伤,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甚至能不能好,陈牧都没把握。 伤筋动骨还需一百天 何况她这是断筋重续,更是天长日久的将养。 按陈牧估算,没个两三年,想下地都费劲。 也正因为如此,陈牧才最终没下狠心,不顾及钱幕的感受将其除去。 “算了,放都放了,还有的是时间,以后再看看” 三人还要赶考,自然也无法照顾这样一个病患。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孙桐出钱,买了一个丫鬟,命车夫驾车将人送回济南,交给钱家。 为了能让家里照料柳莺儿,钱幕还修书一封,给柳莺儿编造了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 马车远远离去,带去的不光是柳莺儿,还有钱幕一颗心。 “好了别看了,我们还要拜访县令大人呢” 孙桐连拖带拽,可算把这位快成望夫石的举人给拉了出来。 这次他们求救找上了陵县县令,如今事情已过,自己等人又来到了县城,自然要拜访一二。 县令对三人来访很是热切,特别对孙桐和陈牧,堪称折节下交。 得知几人失了马车,更是主动赠送了一辆。 “县尊请回,我等告辞了” “哈哈哈,请” 送走了陈牧一行,高玉德回到后堂,师爷对其这番姿态,很是不解,便疑惑道:“县尊,这三名举人,难道有什么大来头?” “诶,你有所不知呀” “请县尊教我” 高县令端坐太师椅上,轻轻喝了口热茶 “那孙举人,出自济南孙家,孙家你知道?” 师爷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孙家子弟” “呵” 望着师爷那惊讶的模样,高县令得意的笑了笑 “老张,你吃惊早了,你可知那陈举人是何人?” “何人?” “去年扬州知府李冲谋反案你知道,他就是那个陈牧” “啊!” …… 陈牧三人自然不知他们离去后县令二人的对话。 几人上了马车,依旧是孙钱二人一辆,陈牧和青儿一辆。 孙桐调笑道:“陈兄,跟上呀,可不要误了赶考” 一句话,将青儿整张脸羞的通红。 也不知一个纯洁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条条大路皆通京城,孙兄放心就是” “哈哈哈” 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在出什么幺蛾子,八天后后,一行人顺利的来到北京城。 本朝太宗时期,为防御北方蒙古入寇,迁都北京城。 不想第二年蒙古大军二十余万破宣府大同,直抵北京城下。 虽然很快便被击退,但也把满朝公卿吓得不轻。 一时间朝野哗然! 本就不同意迁都的朝臣纷纷进言,欲还都金陵。 最后还是太宗力排众议坚持定都北京, 天子守国门! 不过为了安抚朝臣,太宗定下一条严令 “北京城墙,每年高一尺!” 如今近两百年过去,虽然后期这条命令并没有被严格执行,可北京城墙之巨,也是古今未有。 特别是下方的城墙部分,外墙上满是刀砍斧凿的痕迹。 北京城已经百年未有战事,可依旧能从中感受曾经战事的惨烈。 陈牧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可每一次看见这几乎耸入云霄的城墙, 也会发自内心的涌起一股自豪。 “公子,这就是京城?” “对呀,京城到了” …… 一国京城,可以说汇集了天下之最。 权贵更是多如牛毛。 这么多人凑到一块,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 就像今天在陈牧面前,就上演了一出大戏。 本来他们一行两辆马车已经快要入城了,不想后方由远及近猛然响起一阵喧哗。 “公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 第四十六章 武安长公主 陈牧坐在车头扭头看去,就见一队黑骑护送着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城门卫正在驱散人群。 “让一让” “去那边,快快” 陈牧很识趣,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哪里敢惹事,立刻将马车调转到了一旁。 可这世上千奇百怪,人也形形色色。 有陈牧这样识趣的,自然就有不识趣的。 就在陈牧前方,一辆已经到城门口的马车上站起一人。 此人身着锦袍,腰缠玉带,挺着大肚子抬手呵斥道:“狗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驱赶本世子的马车” 城门官是个明白人,一看这位也不是好惹的,立刻点头哈腰想过去解释。 “这位公子” 结果这位话刚说出口,一股恶风袭来。 “啪” 那自称世子的年轻人一马鞭抽在城门官脸上,恶狠狠的训斥道:“公子?” “你这双眼睛要了也没用了,怀勇” “是” 马车后闪出一人,一把抓住有些发蒙的城门官,满脸横肉的脸上就是一阵狞笑。 “公子要你的眼睛,你给我拿来” 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活抠眼睛。 那城门官能让么,当时就剧烈挣扎。 可他在这壮汉手上就如同个小鸡仔似得,根本挣脱不开。 这城门官可不是一个人,手下还有一票人呢,眼看自家头头被如此对待,如何能忍? 立刻呼啦啦就冲了上来准备抢人。 “呦,这京城的兵,有点胆色呀” 怀勇咧嘴一笑,身形晃动如风。 你也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就看这一队城门卫纷纷惨叫着被踢飞出去。 有甚者更是直接被踢倒城墙上,噶一下背过气去。 “哈哈哈好了,杂鱼收拾完了,该你了” “嗖” “不好” 这怀勇刚要下手,一道破风之声传来,吓的他心里咯噔一下,纵身就想躲。 可惜这一箭来的太快,太猛! 他刚想躲身子还没来得及等动呢,箭就到了。 “噗” “当” 一根手指粗的铁箭径直洞穿怀勇头颅,狠狠扎在城墙之上 入墙三寸! 这怀勇也忒惨了,整个脑袋都炸没了! 噗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到此刻手上还牢牢抓住那城门官。 那世子顿时勃然变色,惊怒道:“是谁?” 这时候黑甲骑队缓缓而来,到他面前停住马匹。 一股清风吹过,如同沸水般不住喧哗的城门处陡然一静。 世子咽了口唾沫,眼中游移不定,下意识的开口道:“我乃镇海侯世子,你等何人?” 片刻后马车上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镇海侯?” “以后没有镇海侯了” 世子大怒,虽然知道眼前之人恐怕来历非小,依旧怒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女子声音极冷,仿若万古不化的冰川,冻人心脾。 “带走,送天牢” “是” 黑甲骑兵冲出数骑,三下五除二砍翻护卫,掏出绳索将这高高在上的世子捆的结结实实。 到这时候,这世子爷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可连连求饶也不管用,只能绝望的哀嚎。 “你是谁?” “你是谁?” “” 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名黑骑眉头一皱,伸手一拍,这世子就如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城门消失在京城复杂的街道之中。 直到这一队消失不见,城门口可开了锅了,眨眼间就成鼎沸之势。 陈牧顺着耳朵听着,半晌后总算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不禁喃喃自语道:“武安长公主?” “这位不是一直在东海么?” “怎么回朝了?” 先帝有五子,在本朝皇室之中可以说子嗣颇丰了。 可在先帝继位前十年,膝下却仅有一位公主,那便是如今的武安长公主。 先帝是兄终弟及承继的大统,膝下仅有一女,皇位后继无人。 那些年整个皇室乃至整个天下可以说人心浮动,各有各的算计。 与其让旁支继承大同,先帝却动了让长公主继位的心思。 为此不但从小培养,潜移默化的在朝廷中给公主培养势力。 甚至不按礼法,将长公主排了字辈,更是赐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名字-尧。 长公主朱君尧! 可让女子继承皇位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用一句与天下无敌都不为过。 哪怕有太宗实录作为依据,先帝也可以说举步维艰。 先帝不好受,朝臣们也不好受,就在两方剑拔弩张的最后时刻,后宫传来喜讯,皇后有喜了 接下来几年,就如同堵塞的河道终于疏通了一半,先帝三年之间竟得了五个皇子。 这下不会再有女子继承皇位的事了,先帝和朝臣乃至整个皇族的关系,肉眼可见缓和了下来。 一切都很好,除了长公主! 作为从小被先帝悉心培养的继承人,长公主身侧早已汇聚一批忠诚的手下。 既然再无继位的可能,那长公主的势力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将来太子的权威。 大唐太平公主的例子在前, 任谁都无法忽视。 面对朝野后宫纷纷劝谏,先帝到底顾念骨肉亲情,没有下狠手,而是选择在次年也就是长公主十六岁时候,赐婚给了东海侯世子。 本来此事也算解决了,可世事总是无常 先帝后期已被钦定多年的的太子薨了,皇后娘娘没经受住丧子之痛,七日后也撒手人寰。 储君之位空悬,其余四位皇子纷纷施展手段欲夺至尊之位。 一时间竟然出现了本朝极为罕见的夺嫡大战! 也就是这个时候,隐居多年的长公主,渐渐又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其内的纷纷扰扰外人不得而知,只知这一场罕见的夺位大战,一直到先帝驾崩才分出胜负。 先皇后同母妹贤妃所生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手持先帝遗诏登基。 长公主以拥立之功特加“武安”二字,是为武安长公主。 自今上登基,长公主隐居东海之滨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不想今日竟然入朝了! 陈牧遥望已经看不见的车队,心中万种思绪翻涌。 “难道朝廷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在陈牧进不去也看不见的深宫大内,年纪轻轻的帝王缓缓睁开了双眼。 “吴锦” “在” “这个时辰皇姐入京了” 大太监吴锦默算了一番躬身道:‘启禀陛下,算算行程,此刻该入城了’ “很好,明日你就去山东” “起驾” “是” 举子入京赶考,往往有几种住宿方式。 有亲朋师长的,会去投靠。 家境殷实的,会选择住到城中客栈备考,或者有人会租住一套小院 家境普通的,一般会住到各省会馆内。 譬如陈牧等人如果想,就可以入住山东会馆,那里有专门为本省举子留出的客房,可谓经济实惠。 有些实在囊中羞涩的极少数举子,则会选择入住城外的庙宇道观内。 陈牧一行本来的是入住到孙家的,这也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可到了京城,钱幕反悔了! 借口入住孙家诸事不变也不想添麻烦为由,硬生生的拉着陈牧租住了一套二进院子,半年纹银一百两! 这惹得孙桐老大不满,最后这位也没住到孙府,跟着住了进来。 “你们两个休想甩开老子,本举人一定要监督你们好好温书,省的你们做一些乱七八糟的” 陈牧二人相顾无语,就看着孙桐从孙家那搬来搬去弄了一天,把个简朴的二进小院塞的满满当当。 “对嘛,这才像个宅子么” 陈牧对此只能摇头苦笑并欣然接受。 能享受谁愿意吃苦不是! 二进院子三间正房,孙桐二人把最大的正房让给了钱幕。 原因无他,他两个人 回到自己房间,青儿将腰间所藏金银以及那白玉牌递了过来。 “公子您的东西” 陈牧点点头,却只接过了白玉牌,低声嘱托道:“金银你放好,不可被他人所知” 青儿脸上洋溢着甜美至极的笑容:“青儿知道,公子放心” “公子骗人说没钱了,这一路上花销用的都是人家的,这个事可得帮公子兜住了” 陈牧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就你聪明!” “嘻嘻” 第四十七章 买书 将青儿打发回房,陈牧躺在床上手里捏着白玉牌不住的翻看。 可这复杂之极的白玉牌除了好看之外 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就这么个东西,为什么值得白莲教出手呢?” “仅仅是因为珍贵?” “不可能” 陈牧眸光中狠色一闪 “要不砸开看看?” 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止住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陈牧长出一口气来到窗边,看着天外刚刚升起的一轮新月,思绪万千。 这宅子可不就他一个人,他还没站一会,就见钱幕晃晃悠悠走来。 一手拿酒一手拎书,远远的就呼喊道:“陈兄,走温书去” 陈牧无奈的一抚额:“有喝酒温书的么” 这三人聚在一块儿,也并非真的都是喝酒作乐。 都是明白人,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会试才是主要目的! 有一说一,三个人一起温书,有些疑惑,八股技法等等拿出来一探讨,顿时迎刃而解。 相比于各自闭门苦读,效率着实提升了不少。 八股文模式死板,想用它作出传世文章那是休想。 可八股却是眼下一切文章的根基所在,着实考验一名举子的读书功底。 这日陈牧写就一篇八股应试文,自己查验后颇为自傲,立刻来寻孙桐。 “孙兄,来看看我这篇写的如何?” 孙桐也在写文,见陈牧来到寒暄几句顺势接过便自己赏阅,倒是看的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呀” 陈牧当然也没闲着,拿起孙桐写了一半的文章拜读起来。 可读着读着,便眉头一皱。 “孙兄你这?” 孙桐一愣,随即恍然道:“这是前朝探花的一篇八卦文,我默写下来研习一二” “怪不得文风和孙兄不同” 陈牧仿佛看见至宝一般不住的抚摸这篇前朝旧文,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 “孙兄,你这里还有这等文章否?” “可否一观?” 孙桐放下陈牧的文章,疑惑不已。 “陈兄莫非从未看过此等文集?” 陈牧赫然无语,脸颊通红。 孙桐自知失言连连告罪。 陈牧也没计较,摆摆手道:“我家境孙兄知道,又无师长亲朋,故此这类文章还真从未读过” 说起来陈牧也的确是个人杰! 他人有家族依靠,有师长提携 他就靠自己闭门苦读,愣是读出一个举人出来 在国朝可算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 就像钱幕,哪怕家道中落,也硬是请了名师教导。 可惜陈父当年走南闯北做买卖,倒是打下不小家业。 然而终究限于阶层,根本没有那个见识和渠道。 导致陈牧除了县学之外,并未他出能得到师长指点。 而到了举人层面,更无人能教导了。 孙桐也知陈牧家中情况,山东举人不在少数,他之所以折节下交和陈牧相交,除了缘分使然,也的确佩服陈牧自身才华。 有句话讲,打铁还需自身硬! 陈牧没有那点才华,也融不进这个圈子。 不过陈牧想从他这得到这类文章,却使他为难不已。 “陈兄,不是小弟不舍,而是这类文章都是小弟多年墨记于心,并未有存稿在旁啊” 见陈牧面露遗憾之色,孙桐连忙给出解决之法。 “陈兄,此时正值恩科期间,书局内应该就有这类文章售卖,只是略贵了些又鱼龙混杂罢了,你等我给你写个条目” 说完孙桐便笔走龙蛇刷刷写了满满两页纸的名字,递了过来。 “陈兄,你拿这些去就好,都是国朝这些年会试文章中的佼佼者” 轻飘飘的两页纸,对陈牧来说却重逾千斤! 陈牧语带哽咽的一躬到底:“孙兄此恩,陈牧永记于心” 带着孙桐写的单子,陈牧跑了两家书铺便很顺利的买到的需要的书册。 就是这银子花的陈牧很是肉疼。 “足足三百两纹银,这是抢钱呀” 幸好他身上还有些银钱,这才没在京城露了怯。 陈牧抱宝贝似得抱着两册书,找了个茶楼开个雅间,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研读。 这一读便是整整一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收了书册准备回家。 再喝下去,他怕茶楼都要撵客人了。 “一壶茶才喝一下午,也不算多大事么,雅间的钱,小爷我还出了呢” 走出不远想到茶楼老板那张臭脸陈牧就来气,冷哼一声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 他本是要发泄一下不满,可这一眼看去却是一愣,随即身子一晃隐在一摊位后面,悄悄探出头来查看。 “钱兄?” “他在这是做什么?” 茶楼门口走出两人,一个身着一身青袍,正是据说正在屋内温书的钱幕。 而与之同行的却是一名全身华袍的中年人,两人在茶楼门口嘀咕一会,才拱手道别。 片刻后见人走远了,陈牧这才闪身而出,心中狐疑不已。 “这人是谁?没听说钱兄在京城有熟人呀?” 随即摇头苦笑,暗骂自己多疑。 “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自己还能都听过不成?” 正思索间,猛然间肩头一沉,随即一声有些熟悉的笑声传来。 “好你个陈牧,来京城居然不来拜会!” 陈牧被拍的一惊,回头一看立刻转惊为喜。 “原来是唐先生,学生有礼了” 来人非是别人,正是苏州府唐师爷! “快起来快起来,无须多礼,你何时来的京城呀” 他乡遇故人,自是别样欣喜 特别二人在李冲一案中,配合可谓默契之极。 如今一见陈牧自然喜出望外。 “学生是半月前到的京城,不知先生居然也在,学生失了礼数,还请勿怪。” 第四十八章 泄题! 唐师爷拂须大笑:“哈哈哈无事,其实不只我,大人如今也在京城” “啊?真的?” “自然” 陈牧激动的面色潮红,颇有一种终于找到组织了感觉。 当初刘巡抚据说是进京述职另有重用,没想到居然留京了! 那位大佬的品级别在京城之中恐怕地位不小! “先生,不知大人如今居于何职,晚生当前往拜见” 无论此时刘应物是何身份,因为李冲一案,他已经和刘应物天然的绑定成为一党,提出拜见自无不可。 可没想到唐师爷却摆摆手,一指茶楼道:“还是先去茶楼叙话” 陈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随唐师爷又回到茶楼。 好巧不巧还是陈牧刚离开的那雅间。 两人落座,小二上茶后,陈牧立刻急不可耐的追问。 “先生,莫非大人此刻有难?” 他和唐师爷等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起话来自然直接不少,根本没有绕弯子。 唐师爷一口茶水好悬没喷出来,连忙摆手。 “想哪去了,大人好着呢” 陈牧不解:“那为何晚生此刻不宜拜见?” 唐师爷上下打量陈牧几眼,不禁失笑道:“你为何认为是不宜拜见,而不是大人不会见你呢?” 陈牧展颜一笑,冲着窗外拱拱手。 “大人不是那等俗人,不会如此的” “哈哈哈,你倒是和大人颇有点知己的意味,实不相瞒大人进京后,还常常念叨你呢” 陈牧大喜:“真的?” “自然” “那为何?” 唐师爷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眼睛滚来滚去不住打量陈牧 “先生?” 好半晌,唐师爷放下茶碗,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笑意,语气颇为感慨。 “你来的倒是正好,本来如果你不进京,大人都打算去山东寻你了” 陈牧心里一动,试探道:“大人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 唐先生这次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大人如今居于何职” 陈牧一愣,无奈的摇了摇头 “学生一直在济南闭门读书,并不知朝中之事” 唐先生嘿嘿一笑,哪怕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还是刻意降低了声音,以防隔墙有耳。 “大人如今是礼部左侍郎,代礼部尚书”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狂喜对着北方遥拜。 “陛下圣明!” 你道陈牧为何如此激动? 盖因这礼部左侍郎可不一般。 国朝自宣德时内阁独大,成为事实上的宰辅后,渐渐形成了种种不成文的规矩。 六部之中,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几乎成为入阁的必然人选。 要知道如果按照国朝惯例,巡抚一职虽然挂着侍郎衔,但并不属于京官清流。 国朝两百年,做过巡抚又最后入阁拜相的,只有百余年前的连中三元的商阁老,再无他人! 如今刘应物居然破天荒的以左侍郎代理礼部尚书,那代表着入阁的道路几乎畅通无阻! 这让如今已是事实上一党的陈牧如何不喜? 更何况当今陛下如此安排也透露出一种信息。 今上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而作为同样在李冲一案出过大力的陈牧,自然心中欢喜异常。 唐师爷拂须大笑,轻轻拍了拍陈牧手臂。 “先别激动,且听我说完。” “先生请讲” “你可知本次恩科的主考官,是何人?” 看着唐先生那满是笑意的双眼,陈牧心跳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喃喃道 “难道是大人?” “哈哈哈然也” 陈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自己狂笑的冲动,撩袍跪倒。 “陛下圣明啊!” 他几乎已经想不出其他别的词了! 好半晌陈牧才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再次落座。 “此等良机,先生不若再入科场如何?” 唐师爷拂须的手猛然一顿,迟疑片刻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诶,老了,没那个命了” 想当年唐师爷也是年少成名,早早就中了举人。 可惜往后二十余年,屡试不第 眼看着同年中举的刘应物已经几年一个台阶的攀上高位,他如何能不急。 可惜先帝时他奋力一搏,却依旧名落孙山,自此也就认了命。 正逢刘应物来信请他出山,也便欣然应允了。 如今多年已过,唐师爷也已近花甲之年,纵有心也无力了。 陈牧惋惜不已:“先生大才,不能为朝廷出力,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唐师爷此时已经整理好有些失落的情绪,笑着摆摆手。 “能为大人做事,也是为朝廷出力嘛,一样的” 陈牧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放下茶杯问起正事。 “先生刚才说道,仿佛有事需要学生办?” 唐师爷点点头,凑到陈牧耳边低声道:“大人如今闭门谢科,直到恩科结束才会见你” 陈牧了然般的点点头,就听唐师爷继续道:“如今有个事,只能找信得过的人去做,我就跟大人推荐了你” “先生有话请讲,学生必全力以赴” 唐师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 陈牧心中一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就是一愣。 只见纸上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写着两行小字 “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陈牧快速在脑中中将这两句话转了一圈,脸色猛然大变。 汗如雨下,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这是” 唐师爷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坏了!会试试题,这是要出大事呀!” 陈牧下意识的站起来转了一圈,才擦了擦冷汗重新坐下,试图规劝道:“大人如今正是潜龙在渊之时,飞龙在天就在不远,何须如此兵行险招?” 唐师爷长叹一声,并没有仔细解释,只是低声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难处” 说实话这个事陈牧是真不想接! 也不敢接! 那可是会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这时候公然贩卖考题,一旦事发,整个大明朝廷都在无他容身之地,连祖坟都得被刨了! 可如今这情况,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接的事了。 唐先生将这东西拿出来,他就已经被卷了进来,再也无法脱身了。 陈牧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猛灌一气,这才苦笑的看向唐师爷 “先生害我呀” 唐师爷笑呵呵的宽慰道:“放心,对你的能力,大人还是认可的,只要你做的隐秘,不会有事的” 陈牧下意识的叹道:“诶,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这句话一出,就见唐师爷面色微沉,伸手拿过纸张就要揣入怀中。 “陈公子不愿,老夫也不便强求,这本就是掉脑袋的差事嘛” “老夫理解!” “你理解个屁!” 第四十九章 作死! “老夫理解!” “你理解个屁!” 陈牧心头大骇! 立刻反手将纸张夺了过来,随即不满道:“先生以为我陈牧是何人,既然是大人和先生的事,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这事交给我,只是不知一份应该售价几何?” 唐师爷对陈牧有些冒犯的举动也不恼,笑呵呵给个甜枣。 “老夫就知你为人可靠,不是那种躲艰畏难之人” “大人有言,每份黄金百两” “至于你能卖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牧脸色一变,心里不住嘀咕 “黑,真黑呀” 要知道一两黄金可以兑换纹银十两 散碎银子更是能兑换到十二两。 某些时候,甚至一两黄金能兑换而是二十两! 京城之中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不过五六十两罢了。 这还是京城,而一般城中,二三十两日子过的就很好了。 国朝官员的俸禄曾经极低! 一直到太宗朝才渐渐涨了不少,可惜又被后世帝王不可又渐渐收了回去。 是以如今官员俸禄虽然比之洪武朝强了不少,可依旧不足以支撑其庞大消耗。 就拿刘应物如今这个礼部左侍郎来说,正三品的京官,不过五百石的俸禄,折合成白银也不过两百余两罢了。 那位要说了,不是五六十两就能过的不错么? 这两百多两还不够? 的确不够! 官员们要体面,迎来送往也要银钱,更别说各种下人了。 譬如唐师爷,他的薪俸就是刘应物自己给的,花的可不是公账! 所以国朝官员基本都有些灰色收入,最着名的便是那冰敬碳敬,以及淋尖踢斗。 哪怕算上灰色收入,百两黄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不过这个价虽然令陈牧惊讶,倒是也并不意外。 别忘了当初刘巡抚赏他,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 如果卖的太少,恐怕真不值得堂堂礼部左侍郎候补阁臣亲自出手。 “先生,不知此物,打算出售多少份?” 这个问题陈牧一定要问清楚,这玩意卖的越多,风险越大! 如果有可能陈牧打算就卖给钱幕算了 可惜唐师爷不会给他这个取巧的机会。 “陈公子放心,无须太多,百来份就好” “百百来份?” “你们要疯呀” 陈牧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憋过去。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连忙急道:“会试总共才录取多少人,卖百来份?” “这和作死有什么区别?” “嗯?” 陈牧正急的冒火,猛然对上唐师爷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动,一个猜测涌入脑海。 “先生,大人难道志不在钱财?” 唐师爷盯着陈牧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嘘” 这放肆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吓的陈牧连忙上前动手将其嘴捂上。 “我的先生呀,您小点声,隔墙有耳呀” “老夫欣慰呀” 唐师爷止住笑声,看陈牧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自家子侄一般。 “你能想到此点,这事交给你,我才彻底放心” “大人宦海多年,筹谋深远,其中深意我亦不得而知,你只要把这事做好,便帮了大忙了” “这……好” 陈牧见此也没在追问,小心的将那张要命的纸张揣进袖口好,又和唐师爷谈论了一会,便告辞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陈牧这心里就开了锅了! 想起唐师爷临走时的告诫,种种猜测在脑海里急速翻涌,可却一一被推翻。 无他,任何推论都是建立在足够信息的基础之上。 如今的他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知晓会有何深意。 “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恐怕是说不能把大人牵扯进来” “又要卖,又不能暴露,还要达到目的” “诶,难呐!” “这事怎么找上我了!” “纯纯的烫手山芋呀” 陈牧就这么心思复杂的回了居所,把买来的宝贝书册随手一扔。 此刻哪有心思看这东西! 青儿一看公子的面色,就知恐怕有事,她也不敢细问,只能悄悄凑过来,伸出小手不住的帮陈牧揉着太阳穴。 感受着那指尖轻柔,陈牧一颗心也渐渐的安定下来,由衷的叹道 “诶,还是青儿好” 青儿轻笑一声,俏皮挺了挺小鼻子。 “嘻嘻” “公子,外面的事青儿不懂,不过若有什么烦心事,不若去找他们两位聊聊” “刚刚钱公子还来寻您喝酒呢” 陈牧眉头一皱,顺势拉住姑娘小手,疑惑道:“钱兄回来了?” “当然,早就回来了” “难道和那人分别后,钱兄就回来了?” “可看当时那情形,不像要分别的样子呀?” “嗨” 陈牧此刻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最近怎么竟琢磨人了,老将事想复杂了 也许人家就是朋友相聚罢了,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是了! “那青儿你先准备些吃食,我去找钱兄,一会一起过来聚一聚” “是” 青儿应声退下,准备酒菜。 陈牧整理一下衣袍,想了想还是拿起一册刚买的书册,动身去见钱幕。 三人比邻而居,可谓抬脚就到。 可出乎意料的事,钱幕房中居然无人! “这货跑哪去了?” “莫不是跑孙兄那去了?” 果然当陈牧信步来到孙桐居所之时,刚到门外就听见钱幕那极有特色的笑声。 非常淫荡…… 还别说钱幕这爽朗的笑声,剔除其中的不和谐部分,真的有感染力。 陈牧心头那一丝阴霾都被一扫而空,不由得脸上也带出一丝笑意。 “二位兄长在谈论何事,竟如此热烈?” 第五十章 萱儿出阁! 陈牧笑着进门,不想热脸贴了冷屁股 屋内聊的热火朝天的二人一见陈牧,顿时哑火了。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竟是一时无言。 这一幕看的陈牧心头顿时火起,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委屈。 “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陈牧说完扭头就走。 这下急的孙桐直跺脚,大吼道:“你给我回来,想什么呢” “嘿嘿” 陈牧顿时转换了一副笑脸,应声而回,打趣道:“这不是怕你们二位聊私房话嘛” 刚才心底发火是真的,如今这副笑脸自然也是真的。 人嘛,总是不住变换的。 陈牧找了个椅子坐下,好奇道:“你们这是聊什么呢,怎么还背着我呀” “不够兄弟了不是” “这” 孙桐一时也没词了,干咳一声推了一把钱幕。 “这事你说” 钱幕也面色有异,动动嘴却没憋出一个屁来。 这下可把陈牧的好奇心勾起来了,站起来背着手围着二人转了好几圈。 “啧啧,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大好男儿,居然还有悄悄话勒” 这话谁忍的了,钱幕眼珠一瞪,抬腿就是一脚,大怒道:“你放屁” 孙桐也满眼冒火,撸胳膊挽袖子:“钱兄,抽他” “诶,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姓陈的你下黑手” “陈兄松手,松手,再不松手钱兄就进宫了” 好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孙桐侧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灌了一口,嗤笑不已。 “堂堂举人居然动手互殴,也不知你们那圣人之道学哪去了” 钱幕太字型跌坐在椅子上,依旧心有余悸。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碎了” 陈牧不由得笑骂道:“放屁,我就没碰你那东西,老子拽的是你裤子” 孙桐不由得摇头失笑,感慨不已 “我们三人上次这么胡闹,好像有五六年了” “是呀,那次还是在胡宗昌家” 钱幕一句话,三人顿时沉默了。 好半晌陈牧才喃喃自语:“也不知胡贤弟如何了” “辽东苦寒之地呀” 这胡宗昌和三人也是一起长大的同窗,交情莫逆! 更加上四人极为凑巧,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谓天生的兄弟缘分。 可惜数年之前,胡家遭遇了变故,胡宗昌被夺了秀才功名,远远发配到了辽东。 自那之后,三人互称兄长,却再无贤弟。 因为贤弟在辽东! 提起往事,一时气氛很是沉闷。 陈牧长出一口气,将话题转了回来,正色道:“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难道牵扯到我?” 以三人的交情,除非天大隐秘,不然绝无背着自己的道理。 如今想来刚才的情形,恐怕他们所谈之事,多半与自己有关! 果然那二位再次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钱幕率先开口解释 “陈兄,不是瞒你,而是这个事,怕你知道了为难” 这下陈牧就更好奇了。 “何事使我为难?” 钱幕张了张嘴,这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实在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和陈牧说,只能踢了一脚孙桐。 “孙兄,还是你来” “真没用!” 孙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陈牧,一副便秘的模样。 这一幕看的陈牧火大,不禁紧皱双眉 “有话说有屁放” “是这样,刚才钱兄从外归来得到一个消息,你曾经的未婚妻,犯官李冲之女李萱儿,如今花名如月,三日后便在教坊司出阁了。” “啪嚓” 闻听此言陈牧心头俱震,一掌拍在桌案之上,牙齿咬的嗝嗝直响。 “陈兄” “陈兄” 陈牧一摆手,拦住了要过来搀扶的两人。 “没事” “诶!” 随即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这演技,绝了! 孙桐二人也不知这种事该如何劝说,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半晌陈牧才用袖口拭去眼泪,拱手拜别。 “我先回房了,你们聊” 说着扭头便走,脚步踉跄。 看着陈牧远去的背影,在看着脚下刚才失手打落的茶盏,孙桐不禁仰天长叹。 “诶,李冲呀李冲,看你做的孽呀” 陈牧脚步匆匆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就笑开了,天知道他在二人面前装的有多辛苦! “李萱儿呀李萱儿” “小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一天怎么少的了小爷” “萱儿呀萱儿,你等我!” 陈牧翻身坐起,眼中精光闪烁 目光悠悠,如豺似狼。 李萱儿可不是普通人,他外公乃是曾经的礼部尚书! 就这个身份,恐怕不少人都不会吝啬。 睡礼部尚书的外孙女,和睡其他女子能一样么! 不一样! 陈牧从来不会认为本朝官员会有多高尚。 这种事恐怕就是那平日和卢方称兄道弟之人,也会忍不住。 他要想在一群人中夺得头筹,做那惜花之人,恐怕不但需要金钱,也要借势! “幸好小爷早有准备,萱儿呀萱儿” “哈哈哈哈哈” 早在苏州之时,陈牧就预料到了今日。 当初他本可强行占有了李萱儿,可一来为了名声,二来他那时候的身子骨,也没法用强。 “想来经过教坊司的数月培训,萱儿应当学了不少,你爹将你托付给我,这么重要的时刻,又怎能假手他人!” “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陈牧早早起来亲自跑了一趟东市,买了一大堆用具,在屋里弄了半天,终于在日落时分将自己整个捯饬了一遍。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陈牧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形象,萱儿应该喜欢” 原本丰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硬生生的变幻成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花甲老者。 连从头看到尾的青儿此刻都呆住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您这是?” 陈牧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这事你别管,我要出去几日,记住了我偶感风寒不见人,孙兄钱兄来了,你帮我一定拦住!” 青儿虽然不理解,可依旧不住的点头,脸上竟然浮现一抹庄重之色。 “公子您放心,我就当您真的风寒一样办!” 陈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多少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怎么办?” 青儿想了想:“我煎药,假装服侍您,给您端饮食” “不对,还差一点” 青儿一愣,就听陈牧低声提点道:“你得哭” “公子您真聪明!”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牧揣好需要携带的东西,悄悄出了宅子。 华灯初上,整个北京城依旧人流如织。 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势卖艺的,应有尽有! 更不要说某些晚上才开门的行业,更是门庭若市。 陈牧就这么穿梭在人群之中,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抱月楼! 第五十一章 星云使 抱月楼从百年前开始就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其内的莺莺燕燕更是美不胜收,甚至还有异国女子在此献艺,是以哪怕国朝对官员押妓有明确规定,可依旧拦不住那些达官显贵来此消遣。 毕竟教坊司的官家小姐沦落风尘是一个味,青楼中的花魁娘子又是一个味道。 各有千秋嘛。 陈牧精心设计的造型一出现在抱月楼门口,就吸引了老鸨子的注意。 实在是哪怕见多识广的老商人,也很少见过这岁数逛青楼的。 他不怕马上疯死在这么? 看人的确奔着来了,老鸨子一使眼色,立刻有龟公热情的迎了上去。 “老爷您来了,里面请” 一般情况下抱月楼这种档次的青楼,是不外迎的,迎人只在门内,没有那种脂粉地的乌烟瘴气。 可今日不同,老鸨子怕这老爷子上台阶在摔个好歹,那可就摊上事了。 陈牧伸手搭在龟公肩膀之上,借力上了台阶走入正门。 老鸨子立马上前娇笑着询问 “诶呦老爷您来了,可有相熟的姑娘么?” “咳咳咳” 陈牧咳嗽了几声,才有些沙哑的凑到老鸨子耳边,低低的声音道:“我找花韵姑娘” 老鸨子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的快速打量陈牧几眼,娇笑道:“那姑娘可不便宜呀” 陈牧干笑一声,摸出十两银锭塞到老鸨子手中。 老鸨子悄悄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些为难的开口。 “呦老爷,您这可不够” “够了,你还得找我一两三钱呢” 老鸨子掩嘴一阵娇笑:“原来是老客呀,是奴家唐突了,您跟我来” 说完便带着陈牧穿过大堂,东拐西绕来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外,低声道:“姑娘等您多时了” “多谢多谢” 目送老鸨子离去,陈牧轻轻推开房门 就见一麻衣女子背对他站在墙边,仿佛在欣赏一幅画作一般。 可屋内陈设很是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再无其他。 别说这花团锦簇的青楼,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如此简陋! 陈牧反手关上房门 女子转过头来,盈盈下拜。 “圣女座下星云使,参见圣使” 陈牧微微点头:“起来” 自称星云使的女子待陈牧坐好,便面色凝重的直接开口询问 “圣使此来,可有要事?” 此地是白莲教在京城中经营多年的重要据点,为防泄密非大事教中绝不会派人前来,如今竟然有圣使前来,恐怕此事非小! 陈牧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 当初他含糊的和钟月提了一嘴,到京城之时可能会用人用钱,请钟月帮忙安排人手,没想到钟月直接告诉了他一个符号以及暗语,让他来抱月楼即可。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他本以为这最多就是钟月个人心腹的据点罢了,昨夜晚间他便在城墙特定位置画下了符号,可一来到这,他便明白这么大手笔,恐怕不是钟月自己能做的了的! “这要是白莲教重要场所,那后果恐怕难以预料了” 更何况听话听音,这好像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圣使的头衔? “难道月儿还没放弃把我拉入白莲教的想法?” 这也是陈牧没有自己心腹人所带来的恶果,这种事只能请他人代劳,如今便坐蜡了。 不过陈牧很快就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是谁想来只有钟月知道,只要这次办完事不出错,以后这抱月楼爱谁来谁来! 反正他不来! 打定主意陈牧抬头看向星云使,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此次前来是教中机密,除了你之外,不可让任何人得知。” 星云使眸光一闪,微微躬身 “那紫苑?” 陈牧哪知道谁是紫苑? 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这一声冷笑听得星云使心头一沉,不过教规森严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微微躬身低声道:“星云明白了” 陈牧管他明白啥,爱啥啥,反正不管他的事。 “你去准备黄金五千两,要金票” “另外此次行动,我需要一个身份,不需要经得起查证,只需要短时间能唬住人,能进入教坊司即可” 陈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需要几名冲门面的车夫小厮常随等等,不能是我教中人,也不是京城中人” 等陈牧说完,星云使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垂了下去。 她是没想到圣使来此,需要的就是这些? “不知圣使什么时候需要?” “两日后” “是” 星云使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道:“是否需要为圣使安排人陪伴?” “不需要,此处肃静清雅,很好” “是” 星云使退下后,陈牧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复盘二人的对话,直到确定再无问题之后,才躺在床上,活衣而眠。 白莲教内部,上位者几乎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利。 别说陈牧这次来,要办的事其实在星云使看来很简单,就算陈牧要行刺皇帝,星云使也会尽力筹划。 否则一旦上面追究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恐怖到极点的刑罚。 对陈牧的身份,她没有一丝怀疑,因为这种暗号只有教中极少数核心才知晓,能对上暗号的,自然身份确认无疑。 她也没想到自家圣女居然会有别的心思·是以星云使办事效率极高,第二日便将一切尽数办妥。 “大人,安排您的身份是两淮盐商中的孙家老爷孙四维” “此人深居简出已经多年,外人一般不得见,最重要的是此人与圣使样貌很像” 陈牧眉头一皱,冷声道:“这个身份,能进教坊司?” 国朝的教坊司,接待的都是官员士人,毕竟里面具是犯官家眷,一介商人能入教坊司? 开什么玩笑? 真当士农工商是说着玩的? 第五十二章 教坊司中 星云使既然安排这个身份,便知陈牧必然有此疑问,躬身解释道:“这孙家老爷当年在弘德帝还是亲王之时,有过密切接触,弘德皇帝登基后,曾亲赐六品冠带,贡生身份,自然能入的了教坊司” 陈牧缓缓点头,算是应允了此事。 其实他也没得选择。 除非他肯用自己陈牧的身份进去,否则还真就只能这么办。 “其他人手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明日圣使出京,到郊外二十里归阳亭,便换成马车回京” 不待陈牧发问,星云使便开口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通过教外之人雇佣的,绝无问题” “很好,就这么办” “是” 国朝教坊司归于礼部管理,位于本司胡同内。 雕栏玉砌,清净典雅。 不像市面上的青楼楚馆,更像是某些王公贵族的府邸。 其内自然也无那许多脂粉气,而是分成大小数十个院落 可谓移步易景,曲径通幽。 整个教坊司正中间,是仅有的一间二层大厅,本是专为歌舞表演之所,后来渐渐的发展成为教坊司姑娘梳笼报价之地。 此刻整座大厅可谓座无虚席,楼下的大堂,二楼的雅间包厢,坐满了京城乃至全天下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 虽然都知道为什么来的,官儿们也要脸面! 多年来早已形成了一个文化潮流,每个客人进来之后,下人都会贴心的递上一张面具,以遮掩客人容貌。 毕竟以国朝官吏的薪俸水平,想在这里一掷千金,哪怕从娘胎里开始做官也不够。 此乃国朝官员都知晓的潜规则,哪怕在清正的官儿,也不会在这方面来找茬。 不过有需要遮掩容貌的,自然也就有不需要的,譬如某些王公贵戚,他们与普通官员不同,享受的是祖荫,求的就是一个奢侈。 要真的出一个无欲无求一心上进的侯爷之类的,官儿们睡不着,龙床上的天子,恐怕也睡不香甜。 当然除了这些王公贵戚之外,也有一些举子之类的士林中人,很多就是凑个热闹,也不会用到面具。 此刻魏国公府二公子徐志胜,就在和郑国公府的三公子常远举杯痛饮,不住的点评台上的歌舞。 “庸脂俗粉” “俗不可耐!” “什么时候教坊司也好这个调调了?” 常远放下酒杯嗤笑一声鄙夷不已。 “庸脂俗粉你还天天来?” 抬手一指台上的女子:“你就说说这些,哪个你没碰过?” “您好意思么?” 徐二公子双臂一舒狠狠伸了个懒腰,叹道:“都是犯官家眷,总不好厚此薄彼嘛” “雨露均沾嘛!”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顿大笑,常远好奇的凑了过来,调笑道:“你这天天流连于此,身子能吃得消么?” 这话哪个男也受不了,徐志胜更是如此,当即豁然站起,双目紧盯常远一声冷哼:“你可以说我文不行,武不行,这方面本公子敢称第一” “你若不服,今日就比划比划” 都是纨绔子弟,花丛老手,谁怕谁呀! 常远胸脯一挺,当即表示同意。 两人手掌一拍,这番荒唐的对赌就算成了。 “先说好了,谁输了,今日的梳笼花费,可得他全包” 徐志胜眸光一闪,嘿嘿冷笑 “常小三,在这等我呢” “怎么徐二哥不敢了?” 京城爷们混的就是个面! 哪怕徐志胜心里也有点犯虚,依旧脑袋一晃嘴一撇 “那就这么办!” 他心里犯虚还真不是对自己身子没信心,毕竟一来年岁在这,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二来作为花丛老手,哪能没点压箱底的药呢。 他是对这梳笼的花费多少有些虚! 今天来的人可是不少! 虽然大部分都戴着面具,可都是京城里的人物,就看轿子和随从,很多也能猜出大概。 徐志胜不由得心下腹诽:“尼玛平日里一个个的都称兄道弟,尊师重礼,这一听能睡礼部尚书的外孙女,一个个的都现了原形了” “今日花费恐怕不小,看来本公子的丹药要有用武之地了” 想起不久之后的画面,顿时小腹就是一股火热之意,不由得更加期待了几分。 “诶,就是要可怜那姑娘喽,嘿嘿” 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身旁的常远轻轻推了他一下,抬了抬下颚 “你看那边来了个老头?” 徐志胜眼前一亮,立刻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楼下丫鬟正引着一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堆叠的老者缓缓上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头恐怕得有六十了?” 常远咂咂嘴,摇了摇头:“我看最少得七十了” “哈哈哈哈,这岁数也来了?” “哈哈哈哈” 徐志胜更是站起身形朗声道:“老伯,您这么大年纪,也来凑热闹,行不行呀” 京城中人谁不认识徐二公子呀,听的这一声,哪怕原本没注意到的人也顺势看去,顿时满堂大笑。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一枝梨花要压海棠呀” “” 倒是一旁的常远眉头一皱,轻轻一把将徐志胜拉了回来。 “胡闹,你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就敢胡来?” “管他什么身份,我徐家怕的谁来?” “你!” 这一句傲慢到极点的话语好像没把常远气个倒仰,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徐志胜说的有道理。 作为洪武开国时就传下来的家族,魏国公徐家可以说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这一点哪怕同为开国公爵的常家也比不了! 洪武朝时,常家就已经没落,后来还是太宗平定燕王之乱后,追思太祖创业之艰,又重新封赏的。 相比于徐家,他常家总是差了那么一个档次。 故此常家家风,要比徐家严谨许多,也小心许多。 常远说不动徐志胜,只能自己冲着楼下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而作为全场焦点的陈牧,心中却无丝毫恼怒之意,更是直接楼上楼下来了个罗圈作揖。 “咳咳,老朽不过才七十二,还年轻呐” 一句话,惹得再次满堂哄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这老头有点意思呀。” 陈牧就在笑声中,被引入二楼一处包厢之内。 这想上二楼,除了身份之外,还需要足够的钱财。 姑娘梳笼之夜,不同以往,没点银钱作保,你想喊价都没人搭理你。 对这分三六九等的规矩,官儿们自然有所不满,可教坊司直属礼部,不满也没用! 陈牧在包厢坐好,喝着茶看着歌舞,往事一幕幕的闪过脑海,心头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阵叹息。 “诶,事儿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都怪你呀,李萱儿” “你要是好好的和我成亲,怎么会有如此大祸” “可惜,可惜呀” 第五十三章 萱儿登场 教坊司也没让大伙多等,陈牧落座没多久,台上歌舞暂歇。 一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晃晃悠悠走了上来,先是做了个罗圈稽,随后朗声笑道:“诸位客人久等,在下教坊司管事何成” “料想诸位也不愿看我这张老脸,那咱就话不多少,直接开始” 话音一落,一名身着薄衫的女子款款上台,微微万福。 “这是留香姑娘,年方十四正当妙龄,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尤其擅长琵琶,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今日留香出阁,还请诸位客官怜惜” 早有侍女上台递上琵琶,姑娘接过琵琶身形一矮居然凌空虚座。 就这一手立刻赢得了满堂彩! “好!” “好腰力” “好腿” 咦,好像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论调…… 随着琵琶声响,一曲传自战国的“阳春白雪”被姑娘素手弹来,听得在场众人沉醉不已。 一曲终了,姑娘在一片叫好声中缓缓后撤数步,便如同那案板上鱼肉,任人挑选。 “四号房五十两” “八号房一百两” “十二号房一百五十两” “四号房三百两” “” 二楼每个包厢门口,都有一名侍女伺候,根本不用客人亲自喊话,只需轻轻说个价格,侍女便会朗声竞价。 这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才做的设置。 还是那句话,官儿要脸。 最终这位十四岁的留香姑娘,被四号房客人以八百两纹银的价格买去。 陈牧看着那缓缓退下的姑娘,心中不由得怜意大生。 “可惜,可怜呐” 也不知他可惜什么,又可怜什么。 台上的女子一位接着一位,每每都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教坊司每年只会举办一场这等竞价,能放到今日才梳笼的女子,自然都是个中翘楚。 可谓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各色才艺更是展示的淋漓尽致。 要知道身子是本钱,除非真的人间绝色,否则这才艺才是真正能拉开身价的。 终于经过连续八位姑娘铺垫之后,今日的压轴大戏,终于缓缓展开了序幕。 侍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在大厅中,将除台上外的所有灯笼上卷起的黑纱放下,顿时整座大厅陷入一阵朦胧的黑暗之中。 “叮咚” 随着一阵悠扬的琴曲,一名女子身着火红嫁衣,全套凤冠霞帔缓缓登台。 红底缎绣金纹,宽袖窄腰。 标准的红嫁衣。 哪个女子不怀春? 哪个女子没有一个嫁衣梦? 身着自己绣的嫁衣,嫁给此生的挚爱,相守一生,是每个女子对人生最美好的期待! 曾经的李萱儿也是如此! 当第一次知道自己订了娃娃亲之后,便不止一次的憧憬过那个羞涩的日子。 后来情定刘章,更是在母亲指导下开始亲手缝制嫁衣。 可惜,那件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自己再也穿不上了。 正如那刘家哥哥,早已阴阳相隔。 扫了眼大厅内的的人群,李萱儿早就死了的心依旧狠狠的疼了一下。 虽然灯火昏暗,可她依旧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呵呵,故旧?” “同年?” “都是败类!” 头上的凤冠,是太祖高皇后亲下谕旨赐予天下女子的礼物。 如今戴在头上,却重逾千斤。 何成见她居然愣在了原地,不由得面色一沉,嘴上挂笑,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月姑娘,向在座的客官,介绍一下子”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李萱儿身躯猛然一颤,笼在袖中的手掌狠狠攥在一起,长长的指甲已经将手心刺破依旧毫无所觉。 何成见姑娘没动,连忙打个哈哈。 “如月姑娘害羞嘞” 一句俏皮话,惹得满堂哄笑。 趁着这个功夫,何成凑到李萱儿近前,低声威胁道:“姑娘,莫非想母女同台不成??” 李萱儿娇躯一震,眼中泪水盈盈,终究缓缓上前两步,僵硬的飘飘万福 “奴家如月,今日出阁,还请诸位客官怜惜” 姑娘眼中含泪,面容悲戚,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看的人心中怜意大生。 就在这时,二楼包厢之内,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姑娘放心,本公子今夜会好好疼你的” “轰” 有人开头,自然就有人起哄,一时之间各种调戏的话语纷纷涌向台上李萱儿。 姑娘哪经历过这个,哪怕知道沦落至此再无幸理,也不由得面色羞红,几欲滴出血来。 眼中泪水更是悄然滑落在白皙的面庞上。 何成心头冷笑不已,他是举人出身,本来前途远大,不想一不小心冒犯了当时的礼部侍郎卢方,便被强行录为小吏,自此仕途断绝! 整整五年 五年!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这五年你知道我怎么过的么?” “卢方呀卢方,堂堂礼部尚书,你也有今日!” 何成仔细欣赏一番李萱儿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躬身抱拳道止住了在场众人的调戏,笑呵呵的提醒道:“如月姑娘,今日是你出阁梳笼的好日子,这么哭不好” 李萱儿无奈,只能挤出一个三分像笑七分好像哭的表情,总算应付了过去。 何成哈哈大笑:“这就对嘛,好日子,当笑一笑” 说完转身看向在场众人,高声道:“如月乃我教坊司精心培养的姑娘,自然与她人不同,讲的就是一个缘字”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枚年初新铸的景运通宝,向众人展示一圈。 “此乃朝廷新铸的一文铜钱,今日便以此为底价,上不封顶” “诸位,请!” 话音未落,十六号隔间的徐志胜第一个拍案而起,根本不用侍女,直接亲自喊话。 “一文钱?” “本公子给你翻一翻,两文” “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顿时惹得满堂哄笑,何成也极配合,渐渐拱手致谢。 “多谢徐公子” 调笑过后,便是你来我往的竞价,很快便到了纹银一千两。 “本公子出价三千两!” 京城中人谁不认识徐二公子? 都知道这位爷是真不拿银子当钱花的主,又见其直接拔高了两千两,很多人掂量掂量自己荷包,明智的选择了放手。 反正大部分也就是享受一下竞价礼部尚书外孙女的快感罢了。 有些人不差钱,也得掂量一下惹恼了这位国公府世子的后果,也忍痛放手。 正因为如此,徐志胜喊话过后数息,满满数百人的大厅居然鸦雀无声,竟无一人继续竞价。 这可急坏了何成,顿时脑门上就见汗了。 “坏了,不能玩大了” 第五十四章 公主往事 作为教坊司管事,他能揽下这个差事,除了上头有人知道往事有意安排外,也是要上下打点的。 按规矩他能得到半成的分润,可要是这如月被人三千两就买走了,那不光他那分润没戏,恐怕在教坊司也混不下去! 可没人喊话,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人怕急,马怕骑 这么一急,何成还脑海中灵光一闪想了一个办法,当即朗声道:“多谢徐公子捧场,三千两第一次” “三千两第二次!” 何成这是把商人搞拍卖那一套,活学活用给拿来了。 还别说这太宗皇帝当年鼓捣出的方法就是好用。 何成这第二次话音刚落,二层包厢内就响起了侍女清脆的报价。 “四号房三千五百两!” 这一声好悬没把徐二公子给气死,立刻破口大骂。 “定了一位,还想要如月,不怕累死你个龟孙!” “哈哈哈,徐老二你放心,哥哥我身子好得很!” 徐志胜咔咔眼睛,心底微一琢磨就听出来此人是谁! 云南沐王府二公子,沐镇远! “沐镇远,你个孬货当这里是云南么?本公子出价五千两!” “哈哈哈徐老二五千两就想带走如月?六千两” 徐志胜大怒:“你!” 很快徐志胜就怒不出去了,因为又有其他人参与了竞价。 你来我往,价格一路竟一路走高到了一万五千两! 何成心里都乐开了花,不住的祈祷上苍。 “涨呀,快涨呀” 此刻对自己能先知先觉抢到这个差事,深感自豪。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明显不是负责报价的侍女。 “黄金两千两!” “哗” 这一声传出,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顿时就开了锅了。 “怎么会有女人?” “谁家女眷混进来了?” “这教坊司是怎么回事!” 怒斥声,指责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厅。 别说诸位客人,就是何成也傻了,身上那汗哗哗的直流到脚面。 “这怎么回事?” “这如何是好?” 要知道教坊司之所以能成为青楼行业的头把交椅,除了官办的身份和其内女子的来历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私密性。 在别的青楼里,想寻欢作乐总是有些提心吊胆,就怕碰上个愣头青的御史之流。 甚至某些家中,也是有河东狮的。 可在教坊司不同,这是一个官员能放心消遣的地方。 哪怕锦衣卫和东厂想抓人,都会等人从里面出来走远了在动手。 这几乎是整个大明朝臣的默契。 如今教坊司中居然混进了女子? 这还得了! 在场所有人都爆发了滔天的怒意。 正在何成束手无策之时,二十三号包厢内的灯笼猛然大亮,一名锦衣女子缓缓站起身形,长长的丹凤眼冷冷的扫了一眼暴怒的人群。 只一眼,整个教坊司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女子,本宫要了!” 女子露了面容,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嘶,长公主?” “这位什么时候回京的?” 相比于窃窃私语的众人,徐二公子的面色就好看了,一阵青一阵白,汗水噼里啪啦的掉,猛然一拍脑门,掉头就想跑。 他刚有所动作,就听长公主特有的清冷声音传来:“站住” 再看刚才嚣张无比的徐二公子,此刻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 僵硬的缓缓转过身子,面上一副吃了死耗子的表情,不住的谄笑。 “嘿嘿,参见殿下,您何时回来的” “哼,等着” “是,是” 这徐二公子僵硬的坐下,都没敢坐实,屁股就搭了半面,可谓是两股战战。 要说这位怎么如此怕长公主,莫非是幼时被欺负狠了? 其实不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水是有缘的,树是有根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当年长公主情窦初开,情定之人不是后来的驸马东海侯世子,而是魏国公府世子徐志和。 那是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 潇潇君子骨,郎朗赤子心。 曾是京城之中无数闺阁女子梦中的郎君。 作为魏国公府的嫡长子,自小便出入宫禁,与长公主可谓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可惜当时的朝局,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入大明第一勋贵之家! 先帝纵有心成全,也有心无力。 最后一个指婚给了东海侯世子,一个心伤之下远赴边疆。 本来此生二人再无缘分,可长公主驸马短短两年后竟然病逝了! 上天又给了二人一个机会。 自古就有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之说,加之朝局变化,二人结合的阻碍竟然渐渐烟消云散。 可惜,上天是一个有着恶趣味的编剧,就在二人都憧憬着未来之时,北方蒙古草原遭遇了白灾。 生存的压力下,蒙古骑兵再次抡起的弯刀,入寇宣府,大同。 边疆一日三惊! 而徐志和,就在宣府! 经历了两月鏖战,大明边军终于击退了入寇的蒙古铁骑。 可徐志和,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永远的留在了边塞。 老年丧子之痛,魏国公夫妇一时没挺住,也撒手人寰。 一时间整个魏国公府,就剩下了还未成年的庶子徐志胜,以及将承继国公之位的嫡幼子徐志朋,可谓大厦将倾。 也就是这个时候,长公主强忍悲痛出手了,以皇家之名将这俩孩子接到公主府照顾,这一照顾就是八年! 直到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长公主为避嫌远遁东海为止。 都说长嫂如母,对于长公主,徐志胜可谓又敬又怕! 如今自己的纨绔模样被看了个正着,哪能有好果子吃就怪了! “常……常兄,你救救小弟呀” 看着刚才不可一视的徐二公子这个模样,常远心里都乐开了花,可听要让他想办法,也吓得连连摆手。 “别您是我哥,您老自求多福” 说着常远一扭直接跑了! 这下好悬没把徐志胜给气死。 “你……你” “诶呀!” 就在徐志胜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黄金三千两!” 第五十五章 功成 “嗡!” 整个大厅都炸了,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顾不上什么遮掩面目,都是京城地面上的,谁不认识谁呀。 “这谁呀?” “胆子这么大,敢和长公主抢人?” “他疯了?” “那可是长公主呀” 当然除了质疑,也有不少佩服的声音悄悄响起。 “好!” “加的好!” “老爷子支持你!” 长公主也没想到自己亮出了身份,依旧有人敢加价,当即柳眉倒竖,冷声喝道:“你是何人藏头露尾,出来说话” 众人齐齐朝着传出声音的隔间看去,可谓相当期待! 陈牧也不负众望,缓缓起身露出斑白的头发,拱身拜道:“老朽参见长公主” 看见陈牧的模样,长公主也是一愣 虽然刚才听着声音很是苍老,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岁数还要逛青楼? “你是何人?” “老朽扬州孙四维。” 长公主眉头紧锁,在脑海中迅速翻找了一番,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 “扬州盐商?” “竟然是他?” 要和扬州盐商比财力,长公主还真没那个底气。 虽然家业也许比之大得多,可论到能随时调动的银钱,她还真没这么底气。 不过银钱不够,地位来凑。 长公主缓缓开口:“我知道您老,当年父皇登基,您出力不小,算是当年的潜邸旧人” “即是如此,本宫便明言了,今日这女子,本宫甚是喜爱,不知您老可否割爱?” 按理讲换了任何一个人,长公主都这么客气的说了,都得答应。 一个女子罢了,如何能与长公主的人情相媲美? 可惜长公主也点背,碰见了陈牧这么个怪胎。 陈牧老脸挤出一抹苦笑,深鞠一躬。 “启禀殿下,不是老朽不给殿下面子,只是此女子于我有大用,万万不敢舍弃也” 谁也没想到 这老头居然敢拒绝长公主的请求,顿时整个大厅一阵吸气之声,就连徐志胜都悄悄挑起大指赞道 “老头子,牛” 长公主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眉头一皱面色冷了下来。 “您老是想和我本宫抢人了?” “整个大明朝廷,论抢人还没人抢的过本宫。” 长公主说的霸气至极,人家也的确有底气。 陈牧摇头苦笑,叹息不已。 “殿下,如有其他办法,老朽怎敢如此,实在是老朽身患不治之症,已是药石难救,请了高人出手,才算得只有此女的元红,才能救老朽一命” 陈牧一躬到底,哀求道:“请殿下成全!” 在场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江淮盐商行业的老魁,来此的目的居然如此荒诞,一时哗然。 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指责陈牧此举荒唐! 哪怕就是长公主,也一时沉默不语。 无他,盖因此事虽然荒唐,可却无损国法。 这老头又并非朝廷中之人,所谓风评又管不到他。 人家花自己的钱,救自己的命,说到金銮殿也有理! 真要论起荒唐,先帝后期之所以缠绵病榻造成本朝罕见的诸子夺嫡,其原因不就是因为吃多了妖道进献的红丸丹药,导致身子被掏空么。 一国之君都如此,谁能苛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更何况这老者还不是个普通人,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与山西晋商并称,作为资历极深的老盐商,背景可谓深厚无比,不到最后时刻,谁知晓人家背后会有何人? 不过长公主倒是不会忌惮这孙老的背景,她很清楚这孙老头曾经最硬的靠山就是先帝,要是比起背景,整个大明没有她朱君娆不敢惹的人。 只是她也清楚,阻人生路乃是生死大仇,非智者不为也。 何况两淮盐商的财力,某些时候却是绝佳的助力。 她想救一下李萱儿,其实也不过是今早听下人提过,又恰巧看这姑娘可怜,顺手而已。 “罢了,天下间可怜之人太多,我又能救的了几人,既然到了教坊司,这也就是她的命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长公主微微颔首:“你老是父皇潜底旧人如今又涉及生死,本公主就不与你争了” 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吩咐道:“回府” 陈牧赶紧撩袍跪倒:“老朽多谢千岁成全” 再抬头看时,隔间内已是空无一人,正如人们不知道长公主何时来的,也不知从何处走的。 待看清长公主真走了,整个大厅顿时就开了锅,人声之鼎沸差点将房顶给掀了。 相比于其他人,徐二公子却长长出了一口气,庆幸不已。 “忘了好,忘了好啊” 可惜他高兴早了! 包厢门开,一名女使低头行了一礼。 “徐公子,长公主有请。” 徐志胜陡然间感觉眼前一黑 “完了!” 长公主退出了竞价,选择成全老头,其他人自然不会蓄意哄抬竞价,平白结下大仇,因此最后陈牧成功的花费三千两黄金,成功赢得了这次给李萱儿梳笼的机会。 “噗通” 李萱儿再也坚持不住,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何成一愣,立刻哈哈大笑,阻止了要搀扶的侍女,对着陈牧揶揄道:“如月姑娘,这是迫不及待也,孙老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呀” 他这一开头,立刻有人起哄。 “对,老爷子快去” “老先生用帮忙否,在下可代劳” 更有甚者还直接开始做买卖:“老先生,我这里有龙虎山的丹药,只要百两一颗,保准您老今夜生龙活虎,再展雄风” 反正在乎脸面的都带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不戴面具的基本都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都到这了,还不放肆一番。 陈牧自然也不可能扭捏,对着众人笑呵呵的拱拱手,快步下了二楼。 伸手将李萱儿打横抱起,还特意的转了一圈,这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引入早就装饰好的宅院。 其实陈牧一搭手就知道这姑娘已经醒了。 原本他认为以李萱儿的性子,怎么也要挣扎一番,不曾想李萱儿在他怀里竟丝毫不动。 除了能明显的感觉的身躯僵硬之外,还真就和昏迷差不了多少。 陈牧心头暗笑:“嘿,这几个月,看来你也不是白过的呀” 第五十六章 待嫁 陈牧不知道,怀中的李萱儿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整颗心都快被悔恨填满了。 刚才她哪里是被陈牧夺得头筹给急的,那是长公主转身一走给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此刻的李萱儿恨不得直接找根绳吊死算了。 “李萱儿呀李萱儿,你怎么这么蠢!” “如此良机你怎么就错过了!” 教坊司这种地方,对女子来说就是地狱! 哪怕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也能化成绕指柔。 李萱儿入了教坊司,初时还抱着世家女子的脾气,可很快她就认清了现实。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等到翻案的那一天!” 也就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活到今天。 否则哪怕以母亲作威胁,以她的性情,也早就死去多时了。 今日本来她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个地步了,替他梳笼的男子是谁,长相如何年岁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 反正都不是她的刘郎。 也就是因为这个心境,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注意力完全没放在那羞辱至极的竞价上,何成一番心思算对牛弹琴了。 等她反应过来居然长公主亲临之时,一颗心都慢了半拍。 李萱儿真想直接跪地高呼冤枉,将血书呈上替她李家平反。 可想了想又有些迟疑。 她是个闺阁女子,这所谓的长公主她从未听闻。 其人性情如何,能力如何,又是什么立场,会不会为她翻案,这些她都不清楚。 手里的血书是她最后的希望,自然要衡量一番。 结果坏了,就在她犹豫的一会,长公主走了! 这下可把李萱儿给后悔死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陈牧怀中,哪里还有心思挣扎,只能默默垂泪。 到了小院门口,早有两名健妇等候,从陈牧手中接过李萱儿搀扶进房间梳洗打扮,而陈牧责被引入小厅。 一来是等候姑娘准备 二来也是要交钱的。 这种事讲究的是先给钱后办事,万万没有吃干抹净再结账的道理。 不像如今的某些场所,潇洒一圈最后拿个手牌结账就好。 诶,落后的封建社会! …… 这何成也是个妙人,接过陈牧递过去的金票连数都没数,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孙老,这女子性子有些烈,不知可否需要一些工具?” 陈牧眼前一亮,低声询问:“都什么东西?” 何成笑的如同黄鼠狼一般,从袖口抽出一本书册,递了过来。 陈牧打开一看,顿时大开眼界。 原来这竟是一部有些特殊的春宫图册,不但各种功法应有尽有,更是细细描述了种种诸如绳,锁,针,药等等用法,插画竟然还是西洋人画的! “人才呀!” 不似国朝画法的中意不重形,西洋画最重要的便是形! 也不知道这教坊司从哪找的西洋画高手,不但图画中的女子体态画的宛如真人,就是脸上的细微表情,也惟妙惟肖,宛若活过来一般。 “啧啧啧,好宝贝呀!” 一见有戏,何成立刻笑的更加真诚,一双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孙老,这图册以及相应工具,仅需黄金百两” 陈牧闻言脸色一变,暗怒道:“尼玛,这是拿小爷当冤大头了!” “什么破玩意居然要百两黄金?” 何成那是多精明的人,一见眼前之人脸色变了,立刻就知道自己要价高了, 不过他可舍不得放过这么大一个财神,这玩意能卖多少,可都是揣他自己腰包的! 更何况这东西可是要用到卢方那狗贼的外孙女身上的! 想到这里何成立刻笑着解释,生怕这老头跑了。 “孙老,您别觉得贵,您往后翻,奥妙尽在其中也” 陈牧闻言一愣,顺手将薄薄的书册翻到最后,就见最后数页画的竟是连环画,待看清其上物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何成哈哈一笑,指了指图册,露出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 “此乃我教坊司秘制的逍遥床,任何女子只要上了它,您老想要怎么逍遥,便会如何逍遥啦” 陈牧扬天长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东西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好,一百两就是一百两” “好东西,老夫买了!” 室内燃着地龙,根本感受不到早春的寒气。 可哪怕浸没在温水中,李萱儿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年长的嬷嬷一边帮她搓洗,一边低声劝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出自哪里,又因为何事到了这,总归是个苦命的孩子” “只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想开些,就是一狠心的事” “总得活着” “不是么?” 听着这暖心的话语,李萱儿不禁悲从中来。 行行清泪垂在粉红的面庞上,分外凄美。 “诶” 嬷嬷心中怜意大生,抬手想帮她拭去泪水。 却发现这眼泪如决堤一般,越擦越多,根本就止不住。 “姑娘,听老身一句劝,看开些” “老身入教坊司数十年,见过的姑娘不下数百,都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小姐,没有一个不委屈不寻死觅活的” “可后来呢,渐渐的也都想开了”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怎么活不是活呢,教坊司有吃有穿,冬冷不着,夏惹不着,比起贫寒百姓之家,已经算是福地了” “不就是伺候男人么,听以前的老人讲过,百年前有个尚书家的千金也入了教坊司,可那姑娘活的通透,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了一辈子,临了还留了一句话” “这世间多少女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可老娘睡了不知道多少男人,这辈子值了” 嬷嬷一边搓洗,一边苦口婆心的劝 这倒不是完全出于好心,在教坊司呆了多年,此类事件看的太多,早已麻木了。 虽然依旧心疼眼前的姑娘,可之所以如此苦劝,那是因为这是她的任务。 一旦发现有姑娘想不开,有自残或者不配合的迹象,立刻要上报管事,上面自然会动用手段让女子屈服。 教坊司虽然归属礼部,可内部的妇刑却一点不逊色于寻常青楼。 能活生生把大家闺秀变成的倚门卖笑的妓子,难道就靠劝说? 怎么可能! 嬷嬷继续苦劝,手上可一点没停,一点点把李萱儿整个人搓了个里外通透。 也不知道哪句话李萱儿听进去了,还是最终想通了,嬷嬷说了半晌抬头一看,就见眼前的姑娘目光含泪,面上却带着一丝复杂到极点的笑意。 “嬷嬷,谢谢您,我会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嬷嬷心头也放下一块大石。 人哪怕见的再多,也不想看人受那活罪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一刻老嬷嬷心里竟然出奇的有了一丝满足。 嬷嬷将人里里外外仔细梳洗一遍,又服侍着穿上衣服,外面套上嫁衣,最后又拿出一副红盖头。 “姑娘,今天你也算出嫁了” 第五十七章 羞辱 陈牧在外间等了半晌,终于被引入房内,入眼处就是一身嫁衣端坐喜床之上的李萱儿,不禁脑海中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此情此景也曾入梦。 可惜世事无常,如今梦境照进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 陈牧心底忽然一软,仅剩不多的良知在蠢蠢欲动。 可很快他便想到了昔日的李府柴房以及那瓢泼大雨的扬州城外,眼神瞬间变为冷冽,心肠再次坚硬如铁 “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了” 陈牧踱步立在李萱儿两步之外,却并未立刻掀开红盖头,而是饶有兴致的欣赏一番,才抄起一旁的喜称,将那红盖头一点一点的掀起。 正如猫捉老鼠,总不会直接吃掉,而是玩弄一番直到老鼠筋疲力尽,才会一尝美味。 如今的陈牧也是如此,一点点的欣赏着眼前人的紧张,无助,彷徨,乃至绝望! “萱儿呀萱儿,三千一百两的黄金,换成铜钱比你都重,不会白花的” “这一夜,一定让你终生难忘!” 红盖头缓缓掀起,露出了那张令陈牧曾为之心动的面庞。 姑娘正值妙龄,肤如凝脂一般。 不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倒映出了陈牧苍老的模样。 “哈哈哈,如月姑娘,老夫孙四维,这厢有礼了” 李萱儿嘴角不禁一抽,可事已至此哪怕万分不愿,也只能依照教养嬷嬷教导,用细如蚊蝇般的声音低声哀求。 “奴家如月,还请公老爷怜惜” 陈牧眉头一皱,好奇不已 “如月姑娘,你说什么?” 随即摇头自嘲:“这上岁数了,耳力不行了,你大点声” 一句话说的李萱儿眼泪都下来了,说实话自打入了教坊司,她就有过这方面的心里准备,哪怕再绝望其实也幻想过会是哪家公子竞得她的初夜。 可万万也没想到居然是个老头! 看这年纪要是她爷爷还活着,恐怕都没这老头岁数大! “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呀!” 哪怕心里在不愿,李萱儿也只能将委屈痛苦咽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奴家如月,还请老爷怜惜” 她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老者猛然猛然一抬手,未等她有所反应后脑便被用力一推,随即一股炽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吓的她心跳都没了半拍。 “啊” 一声惊呼被硬生生的怼了回去。 好半晌直到怀中的人儿放弃了挣扎,陈牧才心满意足的放开了手,舔了舔嘴唇,发出心满意足沙哑笑声。 “不错不错,没有乱七八糟的胭脂味,教坊司诚不欺我也” 说完自然的伸开双臂,看向依旧呆愣在那泪光盈盈的李萱儿。 “如月姑娘,还不帮老夫宽衣” 李萱儿回过神来,身躯都在不住的颤抖,好半晌才僵硬的站起身子,慢慢的将帮陈牧将身上衣物尽数除去。 陈牧这厮为了伪装的像,就连身上都用药水改变了肤色,看起来不但苍老,还乌漆麻黑的。 好似多少年没洗过了,不但脏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一想到一会这副躯体就要压在她身上,李萱儿就直反胃,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拉住陈牧:“老爷这边请,奴家服侍您先沐浴一番” 陈牧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可不可,今日说的话姑娘可听见了? “为了治病,老夫已三年未曾沐浴了,今日不可破例” “可这……” 陈牧眉头一皱,不耐烦的看了李萱儿一眼,冷声道:“怎么教坊司中有必须要沐浴更衣才能一亲芳泽的规矩?” “也罢!” 李萱儿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也这样了,就像嬷嬷说的,就当被狗啃了! 是白狗是脏狗,又有什么关系? “是奴家想错了,教坊司自然没有这规矩” 可惜她这心一横,横的早了点,更大的侮辱接踵而至。 就见陈牧翻身大马金刀的往喜床上一作,抬手一指胯下那物,忍不住笑道:“老夫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为了治病,人就不洗了,不过此物倒是可以梳洗一番” 李萱儿这才发现,刚才说话间,眼前的老者竟然将最后一件底裤也脱了下去,如今可以说一丝不挂坐在那里,整个身子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哪见过这个! 腾的一下,刹那间满面红霞,几乎要滴出血来,逃也似的后撤:“我……我去帮您端水” 这一急,也不奴家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身子刚转身,就听身后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话中的内容令她脑海中一阵轰鸣。 “不用水了,姑娘自己来就好” 陈牧说完抬手指了指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又指了指自己胯下的不明之物 “老夫病重不能沾水,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李萱儿感觉此刻天都塌了! 这老头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想让我? 怎么办? 怎么办? 教坊司中的教养嬷嬷,的确教过她们一些房中技巧,可她万万没想到如今第一次出阁,就碰见这个事,对面还是个鸡皮鹤发的老者! 还是个三年不曾洗澡的老者! 哪怕李萱儿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依旧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只有一双满含恐惧的眼睛看向陈牧,期待对方能大慈大悲放她一马。 可惜,陈牧要的就是拿这个折辱她,又如何肯放过她? 就听陈牧一阵如同夜猫子一般的笑声,脸上却连那丝虚假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如月姑娘,莫非要老夫请管事过来指点一番?” 李萱儿身子猛然一僵,想起教坊司中所见那恐怖刑法,下意识的浑身战栗不止。 可就是如此,依旧下意识的不住摇头后退。 陈牧见她依旧迟疑不决,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寒光 “还是如月姑娘想请令堂过来,一起钻研?” “姑娘放心,三千两金子都花了,老夫不在乎再花三千两” “不!” 李萱儿猛然大叫一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母亲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之人,侥幸得脱大难,怎能因她再陷入魔掌? “诶……” 心中剧烈挣扎半天,终于还是慢慢的挪了过来。 正所谓: 朱唇轻启吐芳华,玉齿微露映月牙。 口齿含香承甘露,应是墨竹伴晚霞。 室内烛火摇曳,床板吱吱作响,终于随着一声长哼,陈牧缓缓从李萱儿身上爬起,一头栽到床上,不住的喘息。 “哈哈哈哈哈” 片刻后,陈牧抬手搬开姑娘满是狼藉的娇躯一抬,从下面抽出一幅白绢。 白绢之上,红梅点点。 第五十八章 畜牲 陈牧低头轻轻一嗅,露出一抹沉醉之色。 “哈哈哈人间至宝也” 经历疾风骤雨般的蹂躏,李萱儿早已昏睡不醒,否则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陈牧抬手拍了拍姑娘满是泪痕的脸庞。 “如月姑娘醒醒” “该为老夫清理一番了” 这一个多时辰,对李萱儿来说,仿佛一生那么漫长。 曾经的深闺岁月如今想来恍若隔世一般。 李萱儿缓缓抬手在眼角一抹,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指尖,不住的颤动,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 正如那守了十六年的清白,终究还是化为尘埃。 哪怕早就心如死灰,依旧忍不住泪眼滂沱。 恩爱之后美人垂泪,这本应是令每一个男子痛爱不已的时刻。 可惜她面对的她这一世的冤家! 陈牧站起身形,一步跨下红床,随手套上中衣便来到庭院。 “进去” 门外四名健妇早已等候多时,将早就准备好的逍遥床,慢慢抬入室内。 红床上的李萱儿听见动静,缓缓扭头。 “不……” 一声只能用凄厉来形容的惨叫之声只不过传来半声,便被人堵了回去。 片刻后四名健妇鱼贯而出,其中一人低头一礼。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客人请便” “嗯” 陈牧嘴角挂着一丝狞笑,来到逍遥床前,看着已经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绑缚住的李萱儿,抬手不住的轻抚。 所过之处,无不汗毛直竖,娇躯颤抖不已。 李萱儿更是不住的摇头,眼中的恐惧几乎要夺眶而出一般。 “救命,救命” 可惜口中的东西,让她的求饶只能成为一声声听不清的呢喃。 陈牧长出一口气,凑到李萱儿耳边,缓缓说出那句期待已久的话语。 “萱儿,好久不见” 一句话出,李萱儿身子猛然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牧,眼中的恐惧顷刻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随即如同疯了一般剧烈挣扎,竟然将整座精铁所制的逍遥床硬生生的摇晃了起来。 “嗷嗷嗷嗷嗷嗷嗷” 李萱儿口中发出的怒骂只能传出如野兽般的吼叫,可陈牧依旧能从中听出她想骂什么。 实在是闺阁女子真的没那么多骂人词汇,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词了。 “萱儿,你是在骂我是畜生么?” 陈牧仰天长笑,伸手在用力抓了两下。 “那今日老夫便让你知道,何为畜生!” “你可还记得唐时杜牧的那首泊秦淮?” “此中有重点,一会要考哦” 终于再次长哼一声后,将那白绢再次按下,片刻后一朵血色菊花便跃然其上。 “哈哈哈,萱儿这百花图,确实好看,不愧是大家闺秀,小生佩服佩服” 陈牧没给李萱儿一丝喘息之机,翻手取过逍遥床上的箱子, 将其中物事一一展在李萱儿眼前划过,在姑娘几乎择人而噬的目光中,轻笑一声 “萱儿,选一样?” “或者几样?” 清晨的阳光照在陈牧脸上,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累死了!” 坐在地上的陈牧缓缓站起身子,一阵酸疼袭来,顿时疼的他龇牙咧嘴 “嘶” 脚步虚浮的捡起衣物穿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面容,确认并无太大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诶,以后一定小心” 扭头看向逍遥床上依旧死死盯着他的李萱儿,不禁眉头一皱。 昨日这姑娘死命挣扎,居然硬生生的将右手从固定的铁环中抽了出来,狠狠的给他来了一下,若非他反应快,此刻恐怕破相了。 虽然并未伤他多少,可心底也是后怕不已。 “以后万不可得意忘形,谨记!” 该说不说这陈牧除了为人之外,优点有很多,这能随时总结经验教训,就是其中之一。 陈牧穿戴好衣物,缓缓来到李萱儿面前,不禁轻掩口鼻,眼中满满的厌恶与嫌弃,正如昔日的李家千金。 “李萱儿,你怎么如此不守妇道,真给你李家先祖蒙羞” “陈家虽不是簪缨世家,可似你这般女子,怎配做我陈家妇” “今日我陈牧正式知会你,你我婚约取消,从此一别两宽,婚姻嫁娶,再不相干” 说着陈牧拱手一礼:“陈某祝姑娘在教坊司,万事顺遂,生意兴隆” 陈牧倒退数步,礼数周全的缓缓转身离去。 只留下李萱儿如同地府幽灵一般的吼叫以及那几乎倾尽五湖四海也难以洗涮的怨毒。 陈牧信步出了教坊司,看着天外的白云朵朵,眼中有了片刻恍惚,思及教坊司中的荒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牧,你就是个畜牲” “诶” …… 陈牧离开教坊司就在京城转开了,一会去个东市,一会逛个天桥,总之是哪人多去哪,为的就是甩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最后陈牧来到一处茶楼,借着茶水将头上,手上易容药水尽数除去,身上衣物一翻,华贵的锦袍立刻化为一件月白色的书生长衫,取出儒巾带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便应运而生。 “青儿这手艺,是越发的精巧了” 将用来擦拭的细布踹好,最后借着茶水倒影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碍后,这才欣欣然走出茶楼,往家里赶去。 陈牧不知道,他谨慎的这番操作真的救了他的性命! 长公主府内,公主殿下听了随从禀告之后眉头紧皱,吓的跪地的随从大气都不敢喘。 贴身女官来英见状劝解道:“殿下,不过是名老盐商罢了,不值得您多费心思” “来英,你不懂” 第五十九章 出大事了 长公主挥挥手让随从退了下去,抬起头,目光透过重重帷帐看向远方。 “孙四海不是一般的盐商,父皇在潜邸之时,曾与之过从甚密,某些时候称之一声心腹也不为过。” “可父皇在位二十五年,他却从未有一日来过京城” “今日竟然出现在了京城之中,非但面貌有些变化,为的还是卢方的外孙女,怎能不让本宫疑惑” “如此多事之秋,本宫不能不防呀” 昨日长公主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 早年间她随先帝出行,是见过孙四海的。 虽然时隔多年,然以孙四海的年纪,不应该面容大变才对。 可长公主见过的人也太多,一时也拿不准,便顺手命随从在教坊司那监视着,随时禀报。 结果陈牧这一东游西逛,还真把这几个不专业的尾巴给甩了开去。 否则一旦被发现,恐怕陈牧小命难保! 陈牧可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躲过一个死劫。 在京里逛了一天,终于趁着夜色悄悄摸回了自家,躺在床上顿时鼾声如雷,就连青儿帮他脱衣服,这位爷都没醒。 睡得和死猪一般。 要不怎么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呢。 男人,量力而行呀。 …… 陈牧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才醒,在青儿伺候下彻底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这才算回了魂。 “青儿,这几日可还好?” “嗯,公子放心,孙公子和钱公子都来过几次,不过都被我挡了回去,并没发现异常” 陈牧点点头,颇觉欣慰。 “好青儿,做的不错” 青儿小脸一红,心里暖暖的。 其实这姑娘要的不多! 她的世界只有她的公子,一切喜怒哀乐几乎都寄托在陈牧身上。 陈牧喜,则她欢喜, 陈牧忧,则她忧愁。 诶! “对了,钱公子前日过来,曾给公子一封信,言道等你看了,自然会痊愈了” 陈牧一愣,就见青儿快步取来一封白皮书信,递了过来。 “什么鬼?” “还给我写上信了?” 陈牧笑骂一句的同时,好奇心大起。 立刻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件展开观瞧。 “嘶” 这一看不要紧,陈牧就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手一松,信件便飘落而下 “捡起来” 陈牧一声大吼,几乎不似人声一般,吓的青儿都一个哆嗦,喏喏道 “公子,给” 陈牧双手紧紧攥住这不过写着数个字迹的纸张,汗如雨下,体如筛糠一般。 “公公子” “你怎么了?” 陈牧摆摆手拦住青儿试探过来的小手,咽了口唾沫。 “青儿,那日我走之前,在屋内烧了个东西,那灰烬你打散了么?” 青儿不明所以,想了想连连点头。 “打散了,放了水倒掉了” “公子说过,哪怕余灰也要彻底扫除” “好好,那就好” 陈牧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下,拿起皱巴巴的信又看了一遍。 “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这是唐师爷交给他的考题! 如今居然明晃晃的写在了钱幕交给他的信上! 这说明什么? 主考官刘应物出的考题,自己还没等卖呢,先被别人泄露了! 陈牧仿佛看见一口天大的黑锅奔自己袭来。 “这如何是好?” 陈牧这次真的慌了! 坐在那脑海拼命转动,思考各种可能性,以寻求脱身之法。 “难道唐师爷给我这个,就是为了栽赃嫁祸与我?” “钱幕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为什么给我了?” “我该怎么办?” “找钱幕求证?” “还是去找唐师爷?” “还是去举报?” “举报了钱幕怎么办?” “还是当不知道此事,继续准备售卖?” “” 陈牧此刻脑海中就像无数个小人打架一般,慌根本没有一丝主意。 本来唐师爷交给他这个差事,就是一个天大的雷。 如今这个雷已经是眼看就要炸了,可他连为什么这个雷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难道小爷要糊里糊涂的死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最终陈牧脑海之中就剩下了这三个字盘旋,一瞬间愁的脑子都炸了! 陈牧这个模样,把青儿急的都快哭了 她哪里知道自家公子不过就看封信罢了,怎么就疯了似得在那念叨上了。 “钱公子这是给公子下咒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样,别吓我” 陈牧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青儿,看着对方泪光盈盈的双眸,突然见一道闪电自脑海中划过。 “唐师爷给我的,我烧了” “钱幕给我的,如果我也烧了” “谁又能证明这个事我知道?” 这事是一团乱麻,想整理好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头! 陈牧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头,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这个事我不能参与了” “这科恩科我也不能考了” “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理由?” “对,对,李萱儿出阁,我心伤之下病重,无法赶考!” “对,就这么办” 第六十章 快跑! “萱儿呀萱儿,没想到连出阁都帮了我一把,将来一定要多多照顾生意才是” 这思路一旦打开,办法立刻就出来。 陈牧思虑片刻起身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青儿。 “青儿,你替我去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一位姓唐的先生” 青儿不敢怠慢,接过书信,记好地址快步离去。 陈牧不忘叮嘱道:“那门第高,你雇辆马车去” “知道了公子” 青儿离去后,陈牧搬过脏桶,手指头往嗓子眼一抠,就吐上了。 直到吐的头晕眼花,脸色煞白眼眶充血,这才擦擦嘴将身上衣物又故意扯的皱皱巴巴的。 找了一下昨日刚从教坊司出来时候的感觉,脚步踉跄着来见钱幕。 钱幕这日真没出门,正在那字斟句酌的琢磨文章,猛然看见陈牧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立刻一声惊呼,跑了出来将人扶住。 “陈兄,你这是怎么了?” 陈牧喘着粗气摆摆手,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不碍事,去去你房里说话” “诶呀!” 钱幕搀着他便来到床上坐好,埋怨道:“你呀,病的如此沉重,还出来做什么,好好将养才是” 陈牧苦笑一声,抬眼死死盯着钱幕,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再不来,你就要死了” 钱幕脸色一变,气的一甩手 “有你这么咒人的么?” “是咒你么?” 陈牧咬着牙,气的不住点指。 “你居然敢买考题!” “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么?” “一旦事发轻则削去功名永不录用,重则满门抄斩,祸连九族” “你胆子多大呀?” “怎么敢做此事!” 钱幕没待他多说,急的一蹦三尺高,一把将他嘴捂住。 “我地哥哥呀,你小点声,想害死我呀” 陈牧等他手拿开,看向孙桐那院疑惑道:“孙兄不知道?” 钱幕凑到他耳边低声埋怨:“当然,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要不是看你因为那李家女病成这样,我才不跟你透露呢” “以孙兄的家世,自然无须趟这趟浑水,我怎么会告诉他” 钱幕这番话,听在陈牧耳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于是难得的真心劝告道:“钱兄,此事不可继续,恐有不可测之危也” 陈牧抬手阻止了钱幕的辩解,给他分析眼前的局势。 “钱兄,此次恩科主考乃是当年我在扬州时的旧识,因李冲谋反一案,才入京做的礼部左侍郎” “可谓是铁杆的帝党” “此案我全程参与,颇知其中内情,如今的主考刘大人,可是太师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欲除之而后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买到考题,他人自然也能,此等天赐良机,太师党怎会错过?” “我敢保证,此考题不用则可,一用必然案发!” “钱兄,慎重呀” 这些话很多都是陈牧基于对朝政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对不明就里的人来讲,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以陈牧的性子,能推心置腹如此和钱幕沟通,更是极为难得! 这其中有仅剩不多的良心之外,也有基于多年情分的考量。 陈牧虽然手段狠辣,可也不是见谁咬谁的疯狗。 秦桧还有三朋友呢,钱幕真心相待,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可惜陈牧这难得的真心,抛给了瞎子。 钱幕听完沉默半晌却依旧摇了摇头。 “陈兄,你这些都是危言耸听罢了” “就算真如你所说,我的考题也是通过信得过的人买的,哪怕出事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自然也不会牵连你,放心就是” 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钱幕长叹一声:“陈兄,你知我家世早就中落,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急需一人挑起大梁,我等不起下一个三年了,钱家也等不起了” 陈牧气的直拍大腿:“你这是作死,哪里是振兴家业!” 无奈何钱幕实在猪油蒙了心,陈牧怎么劝都没用。 他又不能把唐先生交待的事给卖了,气的陈牧真的有些头晕眼花。 这下不用装了,看起来真病了。 左劝不听,右劝不听,最后陈牧只能长叹一声,有些萧瑟的说道:“钱兄,我话已说尽,你若不听我也没法了” “这条路我是不会走的,我陈某想要功名,也要堂堂正正考来的功名” “我这就回济南了” 钱幕被说的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看着陈牧离去,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阻拦的话来。 陈牧没把实底说出来,其实他也没有。 钱幕买的考题,既不是出自刘应物,也不是出自对头势力,而是出自皇宫大内! 他家中有个姐姐,幼时落下一点残疾,一只脚有些微跛,嫁不得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只能下嫁给了河南一赵姓商户。 婚后多年才得知,这赵家当年贫困之时,曾有一子入了宫,做了太监,赵家自然也是借此发了家。 那太监如今正在御书房伺候,像考题这种必然要报给皇帝的东西,他看起来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条线,钱幕才得了这个考题! 也正因为如此,钱幕才不担心陈牧所说的情况! 因为哪怕将来考题泄露的事发了,他的渠道也和他人不同,自然不会有一丝危险。 大不了考题作废呗! 此事陈牧不知,他心里清楚的很。 故此哪怕陈牧可谓推心置腹一通苦劝,也没劝动这位。 不是他不懂,实在是心里有底气! “陈兄,多谢了” “你能来这一趟,这个朋友我钱幕就算没白交!” “值了!” 陈牧阴沉着一张脸回到自家,想了想又去和孙桐告别。 孙桐自然万分不舍,苦劝良久。 可眼看陈牧这模样,也知恐怕如今无心科考,只能叹息不已。 “诶,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为个女子,值得么?” 陈牧脸上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人生不过如此罢了”。 成功忽悠了孙桐,陈牧回来就见青儿已经回来了,一问才知唐先生并不在家,而是家人代收的。 陈牧思虑片刻便下定了决心,此时不走,晚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青儿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孙桐见实在拦不住陈牧,想了想也觉得如今以陈牧的身体状况,恐怕就算呆在京城也难以专心备考,便无奈的回孙府叫来了车夫。 “你们现在就走?” 陈牧点点头,和二人拱手道别 “祝二位兄长,蟾宫折桂,雁塔提名” 孙桐苦着一张脸,叹息不已。 “当日我们强行把你拉来,没想到最终还是如此” “哈哈哈哈” 陈牧长笑一声,说不尽的洒脱 “该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追求不来” “二位兄长,就此别过” “陈兄保重!” 钱幕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 如今眼看陈牧就要走了,再也憋不住了。 “陈兄,能不走么?” 陈牧缓缓走到钱幕身前,双手拍了拍对方肩头。 “钱兄,你是了解我” “这” 钱幕还想劝一劝,可猛然间看见陈牧那满是血丝的双眼,满腹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诶” “陈兄保重” 陈牧还了一礼,在青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二人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复杂至极。 良久化为一声长叹。 “诶,陈兄可惜了” 第六十一章 好久不见 车夫还是来时的聋哑人,陈牧连连比划终于让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马车出了城门,便上了官道 一路急奔片刻不敢拖延。 径直赶赴山东。 陈牧看着远去的北京城,心头多少有一丝失落与黯然。 这次恩科对他来说的确是极为难得的机遇。 不但竞争压力小,主考官还是自己靠山,想不高中都难! 然而不走不行呀! “诶,真不知何时还有此等天赐良机了” 可转念又想到能摆脱大难,立刻心中又愉悦不已,跟酸脸狗似的。 一旁的青儿见他终于面露一丝笑意,也放下心来,轻轻拉了拉陈牧袖口。 “公子,我们回家了” “嗯,青儿,回家了” 这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恰如陈牧的逃离京城 他想到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譬如唐师爷来了月下追韩信 甚至是柳莺儿的人拦路等等 都一一想好了说辞。 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通州遇见一位“故人”。 仅仅不过是下车解手的空档,便见官道上数骑疾驰而过而来。 这本是管道之上最普通不过的事,陈牧也没当回事,依旧愉快的放水。 “呼啦啦” “过瘾” “吁你是陈牧?” “我x……” 一声略微有些熟悉的喊声在背后响起,吓的陈牧差点没憋死。 有过经验的同学们都知道,那是憋的相当难受了。 等他终于手忙脚乱的系上腰带,红着眼睛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马上之人一身锦袍,面白无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竟然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欣喜之色。 此人非别,正是当日李冲一案前来传旨的太监-吴锦! 哪怕再难受,他也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放水了,那和秃子面前梳头发有什么区别? 陈牧慌忙躬身一礼。 “不想在此遇见吴公公,陈牧有礼了” 吴锦调转马头仔细打量陈牧一番,突然放声大笑。 这笑声简直比夜猫子叫还难听,联想起上次苏州时的古怪眼神,陈牧不由得冷汗直冒。 “公公?” 吴锦止住笑声开口问道:“陈举人,咱家问你个事,今年正月二十济南孙府寿宴,你可在场?” 陈牧心里一颤,连忙作答:“正是” 这事他可不敢撒谎,那日太多人看见他了。 这种一查就漏的谎话,陈牧是不会说的! “好,陈举人果然坦诚,那咱家就有话直说了” “关于那日寿宴之事,陛下要问清楚,既然你当日在场,便随咱家进宫面圣” 陈牧脑海里轰隆一声,立刻知道了怎么回事,小皇帝这是要那御赐之物来了! “夭寿了,那玩意在我……” “对了,在青儿身上呢” “万幸万幸” 陈牧当即拱手一礼:“既然如此,我就随公公走一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即恰如好处的面露一丝难色,正被吴锦看在眼中。 “陈举人莫非有难言之隐?” 陈牧装作一愣,随即苦笑着一指马车 “我这侍女家中母亲病重,本欲随我回去探望,这” “哈哈哈,这有何难,马六,你送那位姑娘回济南” 话音未落身后便闪出一骑,同样的面白无须,一看也是位公公。 “遵命” 陈牧真没想到这位竟然这么大方,连忙阻拦道:“多谢公公,车夫将人送回就好” “你可会骑马?” “会” 吴锦也不在这细枝末节上跟他废话,见陈牧如此说便立刻应允。 “也好,陛下问话后,你也可以继续出京,无非多耽搁几日罢了” “来人,闪出一匹马给陈举人” “驾” 陈牧低声叮嘱了青儿几句,便翻身上马,一路紧跟其后,当日晚间便来到自己刚刚逃出的北京城。 “诶,这算什么事么!” 陈牧懊恼归懊恼,脑子可一点没闲着! 孙家的事和他没关系,听话音无非是让自己做个证人罢了。 可面圣是大事! 君不见多少官员当了一辈子官,也就能远远的看一眼天颜! 一旦在皇帝心里挂上了号,那青云之路几乎畅通无阻 “如此说来,这吴公公还真是小爷的贵人呀” 可惜很快陈牧心里便凉了半截,吴锦的确把他带入了宫禁之中,却仅仅在皇城门便停了下来。 这一停就是一夜过去,偏偏他还是个候昭之身,只能站那干等,连动一下都是失礼! 眼下虽然冬日已过,可也是早春时节,夜晚冷风一吹,冻得人骨头都疼。 陈牧别说心凉了,身子都快凉了! “尼玛,我不会冻死在这” “那史书上会不会写我一笔” “也算另一种的名留青史了” 正在他几乎快冻僵的时候,远远跑了一名小太监,到他身前叫道:“你便是济南陈牧?” 陈牧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点了点头。 小太监根本没发现陈牧的情况,或者发现了也不放在心上。 “跟我来,陛下要见你” 这小太监常年宫内行走,早就练出来了。 走的又快又稳,偏偏还如同会武功一般,脚步声极轻。 可这就苦了陈牧了! 他这腿此刻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跟的上? 片刻时间就被落下不少距离,急的陈牧没办法了,只能开口恳求道:“公公捎等,在下不胜脚力” “嗯?” 小公公厌恶的看了陈牧一眼,开口便是训斥:“陛下传召还敢怠慢,小小举人好大的胆子?” 第六十二章 面圣 这就开始扣帽子了? 陈牧被吓的一哆嗦,连道不敢,拼老命倒腾自己那两条腿,终于硬生生的跟上了步伐。 其实陈牧不知道,他这是纯粹的无妄之灾! 这小太监纯纯的是拿他撒气呢! 大太监吴锦星夜返回要见陛下,可小皇帝睡了! 哪怕吴锦就是小皇帝的随侍太监也没办法径直进入,只能让这顶班的小太监李和先进去通报。 可惜小皇帝朱君洛愣是没醒! 说一句公道话,李和不是故意为难吴瑾。 他的品级也不敢这么做。 实在是小皇帝这数月来一直睡不好,长公主入京后得知此事,便晋献了一个药方 眼下刚刚才服药睡下,打雷都叫不醒那种。 结果吴瑾也只能干等,连着陈牧也是如此。 一直到刚刚小皇帝睡醒了,吴锦才得见天颜。 结果这小皇帝气眼珠一瞪气他没叫醒自己,对着李和好一顿训斥。 然后这点火就烧到陈牧这了,找谁说理去!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米呗。 陈牧眼下就是这么一条小虾米罢了。 …… 一个普通百姓,想要见皇帝,总共分几步? 这是平民百姓很热衷的话题。 就像经典的金锄头和肉饼。 百姓总是津津乐道那种在他们看来,也许永远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并乐此不疲的八卦。 如果这个问题交给陈牧来回答,那他一定会说 三步。 第一步,推开门 第二步,迈进腿 第三步,关上门 别说他人,就是陈牧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见到了这位少年天子, 小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一些尖利,乃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嗓音。 没有传说中的龙吟之声,却宛如一个邻家兄弟一般的问候。 “你就是陈牧?” “陈牧陈义山?” 陈牧撩袍跪倒,大礼参拜:“济南举人陈牧,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虽然天子给他免了礼,陈牧还是一板一眼的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三拜九扣大礼。 这一幕吓的一旁的吴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祖宗呀,你没听见陛下免礼了” 相比于吴锦的骇然,朱君洛则淡定的多,甚至眼角眉梢带有三分好奇三分惊喜的意味。 “有点意思。” 陈牧行完礼,规规矩矩的站好,低头聆听圣训。 “抬起头来,朕看看你” “是” 陈牧答应一声缓缓抬头,脑中不住幻想着各种先贤的教导,以达到一种水波不兴的表情与眼神。 也就是常人所讲的坦然! 少年天子兼职了一下算命先生,给这位闻名多时的举子,相了相面。 “双目有神目光坦然,说明心底光明,正直磊落” “鼻若悬胆,一副富贵之相” “双唇紧闭,乃是沉稳老练之相” “身躯挺拔如松,当是坚毅果敢之辈” 一番打量看完,朱君洛缓缓点头。 这幅样貌与奏章以及案卷上的陈牧,倒是几分吻合,只是想起东厂以及锦衣卫报上来的内幕,小皇帝心中还是有些狐疑。 “看来想要用,还要在试一试” “陈牧,你可知朕叫你来何事?” 陈牧下意识的将身躯站的更加挺拔,目光颇为清澈的直视当今天子的龙颜。 “学生听吴公公说过,陛下欲询问正月二十济南府孙家当夜所发生之事” 国朝进士,称作天子门生 陈牧这等举人,多少也算是候补门生,称一句学生倒也不为过。 小皇帝点点头,被陈牧看的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么多年哪怕老太师,也没这么看过他。 不过他也没计较,这点倒是有了一丝明君气量。 “不错,的确如此,你详细说说” “另外你是有功之人,就不要称学生了,称臣” 陈牧一看小皇帝的神色,便知自己演的有些过头,立刻借着话头翻身跪倒在地。 “谢陛下隆恩” “臣与孙家长房孙桐相交莫逆,接到请帖后便与二十日来到孙府” 陈牧这次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的那个详细就别提了,连当日知府大人的问询,也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当然关于钟月以及最后那黑衣人,他可没傻傻的讲出来。 那就不是坦诚,那叫自首。 他口才极好,往往几句话便能勾勒出一个画面,听的小皇帝频频点头,颇有一种听戏的感觉。 等陈牧终于讲完,小皇帝转到陈牧身后,猛然开口问道:“那依你之见,孙家对御赐之物的丢失,便无责任了?” 这可是个要命题! 不过这可难不倒陈牧,来的路上早就对好了腹稿。 “启禀陛下,臣以为孙家有错” “其一行事太过招摇引起他人觊觎” “其二御赐之物保管不利,此罪责难逃” “其三失窃之后追查不利,致使歹人逃脱至今” “有此三罪,岂能无责” 对陈牧的应变,小皇帝颇为满意, 这就是给陈牧的一次考题,就看他如何说如何做,是否真如奏本上所写一心为国为民,还是暗中调查中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情报中,那个满肚子阴诡伎俩的小人。 如今陈牧给了三条罪责,看似不少,却处处都有余地。 其一招摇,这是过而不是罪,怎么论罪可以说都是帝王一句话的事。 其二保管不利,这倒是便无可辩,偏偏陈牧刚才诉说之中着重强调了孙老头对先帝的恭敬,以及孙家当日奋力救火保护御赐之物的举动,在加上事后的积极追查,哪怕是罪,也不是大罪了。 至于第三点,则更贴不到孙家头上,捕盗捉贼是地方官府的事,如果孙家能把官府的事做了,那恐怕是祸非福了。 条条有罪,又条条有余地,是非对错存乎一心。 这就是陈牧给的答案。 “这个陈牧既不是那种真正的谦谦君子,也不是那种阴诡小人,倒像是个会办事的能吏呀” 小皇帝眼珠一转,继续试探:“那依你之间,孙家此事当如何惩罚?” 陈牧连忙叩首:“陛下恕罪,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如何责罚全在陛下一心,臣万万不敢逾越” “朕让你说,恕你无罪” 陈牧冷汗都下来了,不是他计谋不够,也不是多怕眼前的少年人,他怕的是皇帝! 这次来,他是想给皇帝加深好印象的,每句话可谓字斟句酌,为的就是塑造一个忠臣,纯臣的形象,彻底在皇帝心中抵消李冲一案自己的黑账。 可让他断案,这怎么断? 叛的重了,岂不显得刻薄忘义 毕竟刚还说和人家相交莫逆。 叛的轻了,那是御赐之物,按法理属于怠慢君父,你难道想徇私不成? 反正就是里外不是人的活! 小皇帝一看陈牧半晌无言,眉头一皱 “怎么,很为难?” “身为应试举子,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陈牧吓的立刻俯身再拜:“启禀陛下,臣已有判罚,只是有些冒犯陛下” “嗯?” “说来听听,恕你无罪” 第六十三章 砍头 小皇帝朱君洛心中也着实好奇,这个举人到底会有什么说辞? 如此突然情况之下,此人还能不暴露本性? 到底是忠是奸,是能臣是还是卫道士? 他哪能料到,陈牧这辈子就靠机变活着了。 就这么一会陈牧真就想到了主意! “启禀陛下,臣以为孙府失了御赐之物,无论如何都该重罚,否则不足以警戒后世” “然而此事纯属意外,孙家事后也尽力弥补,不可处罚过甚,以免寒了天下人心。” “臣妄加揣测,陛下举棋不定,恐怕也正因如此?” 陈牧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吴锦一声怒斥:“大胆陈牧,竟敢揣测圣意” 没等陈牧请罪,小皇帝便大度一摆手 “无妨,无妨” “你说的不错,的确就是如此” 看着小皇帝和煦的目光,陈牧竟然有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当即叩首拜道 “谢陛下隆恩” “臣以为孙家当罚,又不可太过,既要显示陛下宽仁,又需警戒后世,故此臣判孙家罚银十万两” “此银不入国库,不入内库,由陛下派心腹赶赴济南,救济孤寡老弱,开启善堂以彰陛下贤明盛德” 陈牧奏报是低着头的,只能看见眼前帝王的脚尖。 虽然能分辨出龙靴的材质,可他并未看见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表情,那真可谓耐人寻味之极。 就连一旁的吴锦也面露讶色,这对于在宫中这个虎狼环伺之地存活下来的大太监来说,是极为少见的。 整个寝宫安静的吓人,陈牧跪伏于地,汗水不住滴嗒,就像一个囚徒,在等候最终的判决。 “陈牧,吴锦说遇见你时,你正在赶回济南,怎么此次恩科,你不参加了?” 陈牧完全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话锋一转提起此事,顿时有些发愣。 御前奏对根本没有思虑他事的机会,陈牧立刻强行将脑海中的思路扭转过来,专心应对此刻的问题。 “启禀陛下,臣的贴身侍女家中有事,便连夜赶回济南” 这是他搪塞吴锦的话语,此刻依旧拿来回答小皇帝,自觉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大了! 小皇帝听完一声冷哼,抬手拍了拍陈牧头顶。 “陈牧,你可知欺君何罪?” “完了!” 小皇帝每拍一下,陈牧身子就剧烈颤抖一番。 脑海中一阵轰鸣,什么计谋什么巧思都化为乌有,整个脑海就一句话。 “皇帝都知道什么了?” 小皇帝没给他猜疑的时间,缓缓踱到陈牧身后,开口就是惊雷! “刘应物带进京的师爷唐玄礼,应该已经给了你今科考题” “怎么反倒不考了?” “你那个贴身侍女,是在苏州买的,家人什么时候搬到济南了?” 短短三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吓的陈牧匍匐在地,体如筛糠一般。 他倒是想开口辩解一二,可这嘴已经不听使唤了,哆哆嗦嗦半天连一个完整字都没憋出来。 “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时,大救星出现了。 吴锦上前训斥道:“陈牧,陛下面前岂敢妄语,还不如实道来” 大太监这句话本身好似没帮上陈牧什么,但是他这么一打岔,陈牧脑海中陡然间灵光一闪,敏锐的抓住小皇帝话语之中的一丝漏洞。 “陛下好像还不知道,钱幕这个事?” “那能不能做突破口呢?” 虽然转瞬之间陈牧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无他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卖友求荣之辈? 可这就像解开鲁班锁,找到了第一根木条一般,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 陈牧连忙叩首:“陛下慧眼如炬,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罪该万死” “好,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是”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如同拖死狗一般把陈牧脱出了寝宫,往哪一扔抬脚踩住陈牧后心,抽刀就砍。 陈牧完全傻了。 哪怕他脑子在好使都没反应过来,怎么说的好好的突然就要砍脑袋了? 再说砍头得去菜市口,最也得是午门,怎么拖出来就砍么? 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侍卫长刀高举猛然一挥,咔嚓一声。 一刀剁到了陈牧脖颈边的石砖之上。 陈牧吓的整个人都没脉了。 直到被侍卫又拖回来重新扔进寝宫,依旧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的没有一丝焦点、 缓缓抬手摸索了一番脑袋,甚至不可置信的自己抬手拔了一下,这才长出一口气。 “脑,脑袋还在呀” 大太监吴锦走了过来,距离陈牧三步之外停住脚步。 “你为何要回济南” 此刻陈牧脑子里都是乱的,下意识的回道:“恩科要出事,这科不考了” 吴锦双眼一眯继续问道:“恩科有什么事?” “有人泄题” “谁泄露考题?” 也就这么几句问话的功夫,陈牧总算回神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谁也没料到的事发生了,经过刚才这么一吓,竟然把陈牧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疯劲给勾起来! 正如昔日他头脑一热就跑去举报李冲谋反一般,完全不计后果。 陈牧双眼充血,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对着小皇帝一拱手,扭头就到殿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脖子一伸眼一闭,闭目等死! 你不要砍头么,我让你砍,来。 这下可坏了! 就见原本还满面含笑的小皇帝,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双眼射出两道寒光! 多少年了,自打小皇帝登基还没遇见这么挑衅的! “好好好” “那就成” 如果让小皇帝把话说出来,那可不是刚才的吓唬陈牧了。 那就是真正的金口玉言,陈牧不死也得死了! 这纯粹是自己作的! 幸好皇帝身边有个吴锦! 这位大太监一看事不好,当即撩袍跪倒,低声苦劝:“陛下三思呀” 小皇帝气的眼角都在跳。 “此人不杀留待何时?” 第六十四章 作大死 陈牧这番作死的操作,不光惹得小皇帝雷霆震怒,也令吴瑾气的直哆嗦。 可无奈这个陈牧他只能保,非保不可! 这里并非是因为他多次明里暗里推荐陈牧的缘故,其中还有隐情。 这个吴锦别看长得齿白唇红一副少年模样,其实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只是看着年轻罢了。 他生在浙江淳安县,自幼家贫,家中只靠二亩薄田过活。 可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在他九岁那年淳安发了一场大水,波及数县。 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偏偏那个时候,正是先帝和朝臣们因为长公主之事顶牛的时候,朝政荒废之下救灾的事就被耽搁了。 祖父母饿死了。 父母把最后的吃食给了两个孩子,活生生的也饿死了。 为了他这个独苗,他姐姐一狠心一跺脚,把自己卖进了青楼,用卖身的银子买了点粮食,总算是让吴锦挺到了朝廷救灾粮下来。 可但凡大灾之年,总有各种不法之事,小小的吴锦没有家人照拂,很快便被人掳走了。 后来一路转卖最后被一个公公看上,净身入了宫,成为了伺候当时的三皇子的一位普通小太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曾经的三皇子已经成为了当朝帝王,小太监吴锦也成为了司礼监排的上号的总管太监,仅次于掌印和禀笔的第三巨头。 可终于有能力拯救姐姐的时候,却发现多年前自家姐姐还未出阁便被人赎了身。 多方打探之下仅仅知道那是一位被他姐姐以一碗稀粥救了性命的行商。 济南人,姓陈! 没错,这吴锦正是陈牧的亲舅舅! 当初翻看陈牧卷宗的时候,他便起了疑心,通过探子一查却发现人是对上了,可姐姐已经故去多年,连姐夫都去了。 只留了陈牧这么一根独苗! 正因如此,吴锦才不遗余力的给陈牧说好话,递台阶,甚至去年亲自去了一趟苏州传旨,就为了见一见陈牧这个亲外甥! 这次他也是想让陈牧在小皇帝身前多露一下面,否则你当吴瑾疯了路上遇见个人就带回宫面见皇帝? 结果谁能想到他这个外甥脑袋被驴踢了,居然还跟皇帝犯起了倔。 这不纯纯是找死么! 可纵使这样,吴锦也得想办法救呀。 谁让那是亲外甥呀! “陛下,从李冲一案可知,此人对陛下对朝廷可谓赤胆忠心” “而从其宁愿舍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也要保持本心不参加恩科来看,更说明此人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眼下更是宁可引颈就戮也不出卖刘侍郎,足见其禀性纯良,实乃重情重义之辈” “此等贤才,年方二十便已是如此,稍加培养足可成为未来数十年的国之利器,请陛下三思” 吴锦陪在小皇帝身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竭力举荐他人,为此甚至言语都有些冒失。 朱君洛强忍住心中杀意,有些不解的看向吴锦,片刻后嗤笑一声。 “你收他钱了,这么为他说情?” 一听这话,吴锦就知道这事成了! 当即咧嘴一笑,语气竟颇为俏皮。 “陛下,奴才如今在司礼监也算个人物,他一个小小举人,还入不了奴才的眼” 小皇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愣是说了句粗话。 “哼,屁的人物,别忘了你前面还有好几位呢,熬走再说” “奴才眼中只有陛下” “闭嘴” 小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滚出去,往那一跪像幼时你捏的泥雕,平白污了朕的眼睛” 吴锦吓的一缩脖,慌忙再次请罪:“奴才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根本没搭理他,气呼呼的一甩袍袖绕过重重帷幕离去。 吴锦等了半晌,这才心有余悸的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万幸,万幸呀” 皇帝这生物都是多疑的,今天他的话实在太多。 若非多年感情在,恐怕此刻已经下了大牢了。 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吴锦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诶,能救下这孩子,我就是死了也对得起姐姐了” 相比于吴锦的坦然,陈牧此刻冷静了下来,晦的肠子都青了! “尼玛,皇帝不会真杀了我?” “陈牧呀陈牧,你真是死催的,那是皇帝呀”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 可惜哪怕陈牧脑子再好用,此刻也不顶事了,只能保持着造型等待最后的宣判。 陈牧不由得心内高呼:“陛下,我陈牧是忠臣呀,忠臣呀,您可不能错杀忠良呀” “那是要写上史书的呀” 陈牧心下不住祈祷之时,脚步声传来,吓的紧闭双眼的陈牧不由得一个激灵。 “不是来砍我的?” “听脚步声不疾不徐,应该不是” “要真是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跟皇帝服个软一点不丢人!” “陛下臣错了!” 陈牧那求饶之声已经都到嗓子眼了,猛然间就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长叹。 “诶,你呀,你呀,跟咱家走” 是吴锦! 顷刻之间陈牧那满是乌云的心门就像开了两扇窗似得。 敞亮! 陈牧有心再装腔作势一番,不过终究胆虚,赶紧爬起来躬身一礼。 “多谢公公相救之恩” 虽然寝宫内的对话他是听不见,可能让小皇帝回心转意放了他,恐怕少不了这位大太监的功劳。 况且就算不是,这个人情也得记下,这个人脉也得交下! 这位可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太监,平时想结交还没门路呢! “将来若有吩咐,陈某万死不辞!” “放你是陛下的意思,与咱家无关” 陈牧立刻翻身跪倒再拜:“谢陛下隆恩” “起来,随我出宫” 吴锦脸上虽然挂着一丝笑意,可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喷火! 这也就是身份使然自己没办法收拾这小子,否则非得替早逝的姐姐教训他一番 陈牧那是多机灵的人呀,跟邮轮上的耗子似得,立刻感觉有些这吴锦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 不过他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当年陈母病故之时,他还年幼根本不记事。 而他母亲还有个弟弟这个事,整个陈家只有陈父知道。 随着陈父呕血而亡,这个事便根本无人和他提起。 此刻他想到的是自己这一番冒失的举动,可能惹恼了这位带自己进宫的大太监。 毕竟宫中朝中俱为一体,有些潜在规则是相通的。 譬如洪武朝的功臣之首的李善长,最后杀头的罪名之一,便是因为他推荐的胡维庸谋逆! 虽然都知道怎么回事,可道理是一样的。 今日陈牧脖子一挺玩了一把强项令,恶了皇帝,恐怕这个引荐他的大太监,也吃了不少瓜唠。 想到此处陈牧立刻琢磨开了,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拿的出手的。 “幸好幸好” “就它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 俩人一前一后直奔宫门而去,当走到无人的宫道之时,陈牧一看四下无人立刻快步上前。 “公公,我们这就走了?” 说话的同时一张金票已经出现在手,不着痕迹递到了吴瑾手边。 “多谢公公” 吴锦眉头一皱,快走两步拉开距离, “禁声” “啊?” 陈牧傻了,这年头怎么送礼还送不出去了? 第六十五章 馊主意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吃腥的猫么?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都是吴锦在保护他! 宫墙之内戒备森严,谁知道哪个角落就藏着皇帝的耳目? 他本就因为这次替陈牧说话犯了大忌,如果还不知避嫌,那他落不到好下场,就连陈牧恐怕也终生仕途无望了。 历朝历代,朝中官员结交近侍,都是大忌中的大忌! 就因为这个想法,吴锦一直和陈牧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就连最后将人送出宫门,也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愣是一句话没讲。 虽然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无一字能够流露。 大太监看起来呼风唤雨,其实不过皇家的奴才罢了。 …… 陈牧回望紧闭的宫门,转头看看灯火恢弘的北京城,一股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我刚刚的确去皇宫见了皇帝?” “怎么跟个酸脸猴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太监不收礼了?” “当初在苏州那娴熟的手法,过个年给忘了?” 陈牧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可有一点他想的清楚,恐怕自己离不开这个京城了! “诶,这事闹得” 无奈何的陈牧只能踏着月色,赶往租住的宅院。 幸好他不是第一次到京城,否则这后半夜,还真未必能摸的回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陈牧终于来到租住的二进小院,抬手就是一顿“砰砰砰”。 “谁呀大早上的?” 睡眼惺忪的钱幕一见是陈牧,可乐坏了! 上来就给了一个熊抱。 “陈兄你想明白回来了?” “咦,青儿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第一眼就发现青儿不在了。 陈牧没好气的推开对方:“青儿回济南了,我自己回来的” 钱幕一愣,随即急的一跺脚 “什么?” “你让青儿一个人回去了?” “诶呀陈兄呀陈兄” “这要是遇见匪徒可如何是好?” 该说不说,这位比陈牧这个主子都关心青儿姑娘。 他这一吵闹,也将熟睡的孙桐喊了起来。 这位揉着眼睛开门一看也是一愣,随即便是狂喜之色。 “陈兄,你想明白回来了?” 果然是好兄弟,说话的词都一样。 一夜未睡又是紧张刺激的作死,陈牧此刻困乏的厉害,和这二位也没客套的必要,勉强拱拱手:“有话稍后在说,我困倦的厉害,先去休息片刻” 说着也不理二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的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这二位不是什么勤快人,根本没收拾。 他离去之时也仅带走了随身衣物,床铺被褥都是现成的。 陈牧进了屋随手裹上棉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便倒头就睡。 片刻后便已是鼾声如雷。 孙桐二人来到房内,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番,悄悄退了出去 “钱兄,陈兄这是?” 钱幕摇了摇头,也是万分不解。 “不知道呀,不过看其脸色,恐怕一夜未眠” 孙桐眉头紧皱,思量片刻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莫非还是因为那李萱儿?” 钱幕一愣,随即想到孙桐并不知那要命的事,有此疑问也是应当,便顺着话茬道:“应该不能,如今木已成舟,陈兄不是那等看不开的人呐” 孙桐缓缓摇了摇头,叹息道:“难说呀,陈兄乃至情之人,恐怕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了” 钱幕见孙桐说的认真,也有些不自信了。 “可若真如此,我们该如何?” “这个” 孙桐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反倒是钱幕,这心思一转过来,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一个主意。 “孙兄,这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李家小姐我们是弄不来了,不如我们帮她再找一个如何?” “啊?” 钱幕凑到孙桐耳边嘀咕半天,听得孙桐二人眼如铜铃一般。 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能行么?” “诶呀你放心,陈兄就是太古板了,见得女人太少了,才会把那个女子当个宝” “等陈兄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自然心结就解开了” 经过钱幕这么一狡辩,孙桐琢磨了一番竟然也觉得此事可行,只是叮嘱道:“此事万万做的隐蔽,不可张扬,否则与名声有损” 钱幕一拍胸脯:“您放心” 说完回房准备一番便直奔醉红楼。 如果说整个北京城青楼这行有排名的话,教坊司当之无愧的排行第一 京城抱月楼位居第二 至于第三是谁那就众说纷纭了,不过有一点是整个京城中的海鲜爱好者公认的。 那就是单以技术而论,醉红楼当居魁首! 而整个醉红楼中,出道已经十年的红杏姑娘,又是当仁不让的首席技术大拿! 要知道海鲜商人们,吃的是青春饭。 一般姑娘依照天赋十四到十六出道,而过了双十年华,便连自己都承认,属于年老色衰了。 能在这个行业一红十年,堪称青楼行业的23号。 而今天钱幕来到醉红楼,找的就是这位红杏姑娘。 可等钱幕说明来意,却被老鸨子一脸娇笑的拒绝了。 “诶呦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红杏姑娘有个规矩,从来不接外客” “对不住您了,春桃,绿袖,快来伺候客官” 两名衣着华丽却几乎四处漏风的女子娇笑着凑了上来, 两对白皙饱满紧紧的贴在钱幕身上,一人一只手的就把钱幕往里拉。 “客官您快里面请,外面风大” “来我们醉红楼您算来对了,奴家新学的了个调调” 这要换一般人,还真就拒绝不了这诱惑。 好,以前的钱幕也拒绝不了。 可如今他变了,再不是曾经的钱幕了! 如今心中有了柳莺儿,此等庸脂俗粉,怎么能入了他的眼。 “放手!” 第六十六章 一朵红杏 钱幕眉头微皱双臂猛然一甩,立刻挣脱了那诱人的束缚 这位爷胸脯一挺,左右扫了一圈最后看向老鸨子。 “春娘是,这边请” 老鸨子春娘一看这架势,也挥手赶散了两名有些不忿的小娘子,跟着钱幕来到柱子后。 “客官有何吩咐?” 钱幕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从袖口掏出两枚金元宝扔了过去。 “楼里的规矩爷懂,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这是黄金二十两!” “事后如果伺候好了我那兄弟,本公子再赏二十两” 言罢,钱幕可能还嫌不够,居然随手又扔出一锭金元宝。 “这是爷赏你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原本老鸨子面上还有些迟疑,毕竟这四十两黄金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算多。 还真没达到能让鼎鼎大名的醉红楼破规矩的地步。 可最后这十两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鸨子脸上的犹豫之色刹那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立刻娇笑一声:“诶呦呦春娘谢过公子” “不过您得稍微给奴家透个底,您这兄弟是什么身份,奴家好去劝说红杏姑娘” 这话其实有真也有假,她的确需要给他人解释,只是那人不是红杏,而是醉红楼幕后的大老板。 醉红楼不是没破过规矩,而是要看是对谁! 要看有没有价值! 红杏姑娘虽然如今还当红,可毕竟岁数在那摆着,距离摘花也就是这一年半年的事了,如今可以说正是榨取剩余价值的时候。 故此只要有个差不多的理由,出趟外差这种事,还真不算什么事。 至于红杏自己的规矩? 你红的时候是规矩。 江河日下之时,那就是个屁! 钱幕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也没傻到就把陈牧的名姓来历报上去,而是眼珠一转编了个瞎话。 “我那兄弟可不是常人,乃是侍郎家的公子,只是因为些事一时想不开躲了出来,这才想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帮他冲一冲” 京城里的侍郎,官不大不小,算上虚衔少说十来位,至于是哪家的,就让醉红楼猜去。 “侍郎公子?” “够了,客官你捎带,我这就去和红杏姑娘说说” 其实哪用的着说,这楼里她当家,不过就是一句吩咐的事罢了。 钱幕到雅间刚喝了会茶,不到半个时辰,老鸨子便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客官,幸不辱命” “红杏姑娘答应了,您留下贵府的地址,稍后姑娘便给您送过去” 钱幕将茶水一饮而尽,留下宅子地址转身离去。 醉红楼办事相当利落,钱幕回到宅子在门口和孙桐叙话,还没聊上几句,数名仆役拱卫着一顶软轿便来到门前。 轿帘一掀,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轻移莲步,缓缓来到二人面前,盈盈一礼。 “奴家红杏,见过两位公子。” 她声音如黄莺出谷,带着几分慵懒与妩媚。 身着一袭淡粉色纱裙,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绣带,裙摆轻摇间,隐约可见修长的玉腿。 要说缺点也有,那就是长相并非绝色,然而却生就一双妩媚至极的桃花眼,仿佛能勾人魂魄一般! 只一眼,花丛老手的两兄弟便觉小腹一阵滚烫,心中狂跳不止。。 钱幕不禁喃喃自语:“乖乖,这是个妖怪呀” 他虽然纵情花丛,可限于家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这次为了陈牧,也是下了血本了! 相比于前者,孙桐则要强上些许。 倒不是这位见过多少,而是本性使然,哪怕心中也是不停敲鼓,依旧面上不显,率先拱手回礼道:“姑娘辛苦了,里面请” 说话间将红杏姑娘让进房内,分宾主落座。 孙桐一见钱幕那眼睛都快掉到姑娘领口里了,白了他一眼无奈的开口道:“今日请姑娘来此所谓何事,想必姑娘已经清楚,我就不多言了” “若能解了我这兄弟的心疾,我等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红杏姑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两位年轻公子,心中好奇之心大胜。 哪怕见多识广如她,也真没见过帮朋友找姑娘上门的。 不过欢场厮混十年,她早就知道有些事该打听,什么事少问,什么事连看都不能看! 没这点眼色,她也混不到如今这个层次。 于是按捺住心头的好奇,微微颔首,露出领口一抹雪白。 “公子放心,奴家明白” “只是不知那位公子,现在何处?” “行动可否方便?” “行动?” 孙桐微微一愣随即恍然,这姑娘是认为陈牧行动不便才把人请了回来,不由得失笑不已。 “姑娘放心,我这兄弟只是心疾,身子康健的很” 红杏姑娘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掩嘴轻笑,眼角含春。 花魁娘子,一颦一笑可谓尽显风流。 “公子误会了,奴家问的是床底之间是否康健” 好嘛,刚才的康健她用这了。 还别说一听这词,哥俩秒懂! 钱幕干咳一声,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他,还可以” “虽不及我,也差不些许” …… 陈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呼噜打的震天响。 猛然间感觉到脸上一阵凉意。 睡眼朦胧之中,便见一抹倩影俏立床头,便想也没想抓住眼前的小手一扯。 顿时温香软玉在怀。 “嗯,月儿,你来了” 本能便欺身而上,将整张脸拱入一片柔软之中。 陈牧猛然惊醒过来,四肢一起用力,“蹭”的一窜三尺高,再落地手上已经举起一旁的雕花木凳,剑眉倒竖满面含煞:“你是何人?” “因何在此?” 红杏姑娘侧在床上,酥胸半露间便是一声娇笑:“奴家是青丘山的九尾狐呀” “特来人间报恩的” 陈牧可不管这是什么人,虽然此女子不像歹人,可夜入房中非贼既盗! 他身上不能见人的事太多,万一这女子发现了什么,或者刚才自己睡梦之中说了什么被听去了,岂不平白坏了性命? “看这女子身段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那就留下” 想到此处陈牧心中杀意顿生,举着手中木凳就要往下砸。 红杏那是什么人? 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 看陈牧眼中凶光一闪,便知要遭! 连忙喊道:“公子别误会,是您那两位兄弟派我来的” 陈牧闻言一愣,昏睡的脑袋这时才反过味来。 “两位兄弟?” “孙兄钱兄?” “此话是真是假?” 正在此时,屋外的二人听见动静,知道是陈牧醒了。 钱幕放声高呼道:“兄弟,红杏姑娘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放心就是” 就连稳重的孙桐此刻也是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兄弟,门已经被我们从外面锁了,良宵苦短,我们就不奉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牧听着二人笑声越来越远,一张脸黑红黑红的。 “两个王八蛋!” 第六十七章 好友就该如此 “误交损友呀!” 陈牧心里暗骂,不过刚才也从两人对话中听出一丝端倪。 “看这女子做派,应该是名青楼妓子,被他们找来陪我的” “而且从孙兄二人并未用常用称呼来看,我是何身份,这女子应该也不曾知晓” “那也就说明,这女子应该不是谁派来的” 想至此处,陈牧缓缓将手中之物放了下来。 红杏姑娘见对方终于把“凶器”放下了,也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多少年苦日子终于快熬到头了,她可不想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既然危险已经解除,姑娘也相当有职业操守,身子一晃如同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公子,时候不早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 不过这点小小的瑕疵,陈牧表示还可以接受。 男人睡醒之后本就有些冲动,更何况花魁娘子媚眼如丝,半遮半掩间那抹雪白更是令陈牧双眼几乎都掉了进去。 “诶” “月儿怎么就不能如此呢?” “青儿?” “以后得给她多吃点,太瘦了” 心动不如行动! 等陈牧思索完,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和女子滚到了床榻之上。 “诶!” “钱兄误我,孙兄害我呀” 随即,满室皆春! 回到房间的孙侗,刚打开一卷书便听见了不断传来的靡靡之声,不由得苦笑一声起身关好门窗。 可那动静依旧如同早春的东风一般。 润物细无声! 手上的书本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什么意思,他已没空深究了。 “禽兽呀” 第二日天光大亮,孙桐红着眼睛推开房门,看着天外的朝阳,不禁长叹一声。 “这一宿呀,可算消停了”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同样的有些沙哑,同样的怨念深重。 “禽兽呀” 孙桐侧目一看,就见钱幕也推开了房门。 看见对方有些潦草的头发,便知这位肯定也没休息好,不由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钱兄,早呀” “哈哈哈孙兄早” 随即不约而同的脸色一黑。 哥俩根本不用商量,便默契一起站在庭院内,如同迎接凯旋而归的勇士一般。 半晌后,吱嘎一声房门开启 花魁娘子扶着房门看向庭院中二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多年不曾有过的红晕。 “奴家见过两位公子” 对花魁娘子的遭遇,两位举人老爷深表同情。 “姑娘辛苦了” 钱幕更是想都没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金元宝,亲手递了过去,同时十分体贴的询问道:“红杏姑娘,我去帮你叫软轿过来” 红杏伸手接过自己的辛苦钱,同时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状况,十分明智的选择接受这番好意。 “那就多谢公子了” 轿夫和仆役一直就在门口等着,钱幕喊了一声,很快便将姑娘被抬上软轿。 临去之时犹豫再三,看在金子面子上,红杏姑娘还是出声提醒一番。 “二位公子,奴家觉得你们错怪他了” 为情所伤的人,会折腾她一夜? 会不自觉的摆弄各种奇葩姿势? 那就见了鬼了! 红杏姑娘带着满身的战斗痕迹走了 来时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去时力软筋麻,同样满满。 姑娘留下的话语在二人耳边回荡,俩人面面相觑。 “钱兄,难道陈兄不是为情所困?” 钱幕扯扯嘴角,干笑一声:“哈哈,谁知道呢,那就只好问他了” 孙桐一想也是如此,俩人猜了半天可能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走,去看看这个禽兽。” 这二位兴师问罪而来,可一进门还没等张嘴,就见陈牧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对着他们二人张口就是抱怨。 “两位兄长,你们是怎么搞的? “不知道送些茶水过来么?” 一句话说的二人心头火起,也不知谁喊了一声 “揍他” 俩人撸胳膊挽袖子就冲了上去,对着陈牧就是一顿太祖长拳。 往常三人也打闹过,这是从小留下的毛病。 陈牧虽然也不会武,但是他懂医术,对人身上什么地方疼,哪里好拿捏门轻。 故此一直没吃过亏 哪怕有时面对俩人,如上次一般总也能闹个平局。 可如今不同,他虚的厉害! 前天刚在教坊司荒唐了一夜,转过头来就慌忙出京,接着又被带进皇宫吓个半死。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结果又与行业内顶尖高手红杏对决了一整夜。 铁打的汉子也成绕指柔了。 陈牧挣扎片刻,便被二人联手压制。 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连连求饶不已。 “二位兄长,小弟错了” “饶命呀饶命” 好一阵哄闹过后,孙桐看着满屋狼藉不由的皱紧了鼻子。 “啧啧,这个味呀,还是去我那” 三人来到孙桐房间,俩人将经过一说,陈牧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暖意。 “是小弟的不是,让两位兄长忧心了” 孙桐仔细打量陈牧半晌,试探道:“陈兄,那李家小姐,你可真的放下了?” 陈牧苦笑一声,满脸的惆怅与失落 “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放下放不下又能怎样,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只希望她好好活着,能等到天下大赦的那一天” “诶” 三人一时无言,好半晌钱幕才出声问道:“既然如此,你这次回来,是回心转意打算继续科考了?” 孙桐也忧心忡忡的看向陈牧,他心中其实并不相信陈牧放下了,于是也开口劝道:“都说情场失意,考场得意,陈兄” 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赶紧补救:“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事没事” 陈牧笑着摆手,扶着腰踉跄着站起身来到窗前,扬天长叹。 仿佛要把一股郁郁之气一口吐尽。 “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齐家,治国,平天下尔” “岂能因小事而损志向,我意已绝,全力备考本次恩科” 钱幕一拍大腿,豁然起身大笑道:“好” “从今日我等便全力备考,势必拿下此次恩科” 看着战意盎然的两位兄弟,孙桐不禁也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 “本次恩科前三甲,我们三包了” “对,包了” 正在三人互相打气意气风发之时,门外匆匆跑来一名仆役,边跑边喊 “大公子” “大公子” 孙桐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得眉头一皱,来到窗前喝问道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成何体统” 第六十八章 拜会 仆役一见孙桐,立刻跑了过来,伏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就见孙桐当即面色大变,一个踉跄好悬没坐到地上。 钱幕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其扶住,急忙问道:“孙兄,出了何事?” 孙桐晃了晃脑袋,对着二人道 “钱兄,陈兄,我家中出事了,要立刻赶回孙府” 陈牧眉头一皱立刻追问道 “孙府?你要回济南?” “不是,是京城的府邸” 孙桐没再多言,连衣服都没来及换便急匆匆的跟随仆役而去。 留下忧心忡忡的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钱幕凑过来低声问道:“陈兄,你刚才离得近,听清什么事了么?” 陈牧面色凝重的摇了摇摇头:“没有,只是恐怕此事非小,要不然孙兄不会如此慌张” 钱幕叹口气,看着孙桐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禁想起往事。 “当初宗昌也是如此匆匆而去……” 陈牧立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赶紧闭上你那个乌鸦嘴” 他对孙桐的事,其实还真有些猜测,而且恐怕八九不离十。 “说不得是吴锦去济南的消息,传过来了” …… 孙桐这一走就没回来,兄弟俩一合计第二日便一起来到孙府探听情况。 却发现孙府大门紧闭。 钱幕连敲数下才从门内传出一句话。 “主上吩咐了,近日家中有事,概不见客,客人还请回去” 俩人面面相觑,无奈只能返回宅子。 因为这个事,俩人也没有饮酒畅谈的心情,甚至忧心忡忡的连书都看不进去,只能各自躺在屋内想着自己的一摊事。 这次回来后,陈牧没有和钱幕谈起那试题的事,钱幕自然也没和他说。 仿佛这事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可事就在那里,逃避是没有用,总要去面对。 这日陈牧换上一套书生长衫,去外面买了盒点心,提着来到唐家,拜会唐师爷。 “这次总要问个究竟,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 唐家也是一座二进小院,陈牧刚一敲门,就见从里面出来一名老仆,看那年岁,恐怕比唐师爷,也小不了多少。 都快掉渣了! “公子,您找谁呀?” 陈牧没因对方是个仆役而有所怠慢,深施一礼道:“学生陈牧,前来拜会唐先生” “不知先生可在家中?” “陈牧?” 老仆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喃喃自语 “好像听公子提过,忘了” “公子在家,您进来” 老仆将陈牧放了进来,弓着腰去通报 这两步颤颤巍巍走的,陈牧都替他急得慌。 “唐先生家这么简朴么?” “如此老仆还用着,是他伺候人,还是人伺候他?” 正在陈牧腹诽之际,唐先生快步而来,远远的便笑道:“我说今早怎么喜鹊直叫,原来是贵客临门” 陈牧连忙施礼:“来京多日,今日才来拜会先生,是学生之过也” “哈哈哈不晚,一点不晚,快里面请” 唐先生将陈牧引到客厅,便招呼道:“福叔,贵客来访,将前些日子大人送我的好茶沏上” “是,公子” 看着老仆那颤颤巍巍的样子,陈牧都觉得心酸。 “先生,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在您面前我就是您学生。” 看这关系拉的,一天没教也能当老师。 唐先生哈哈一笑,将身子凑了过来,低声揶揄道:“怎么不跑了?” 陈牧面上一僵,只能尴笑两声作为回应。 唐先生则拍了拍他手臂,叹道:“我贵客之语可不是说说而已,对大人,对我来说,你陈牧真是贵不可言” 陈牧心底一喜,脸上却赶紧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和先生,才是陈某此生贵人” “若无先生,学生扬州之时,恐步履维艰” “若无大人,学生恐已遭不测” “此恩此德陈牧铭刻肺腑,永不敢忘” 唐先生一双鹰眼紧紧的盯着陈牧,心中也在思量陈牧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从他内心来说,觉得能有一分都是这小子有良心了。 可昨日从宫内传来的消息,又让他迟疑了。 “这陈牧到底是奸诈之徒,还是光明磊落的奇男子?” 说实话以唐先生的阅历,看人历来是极准的。 可就这个陈牧,所做的事单论起来每一样都够让人不齿,甚至欲杀之而后快! 偏偏每一样却都有一种大道理在里面,让人拿捏不定此人到底是奸邪之徒还是真的那种读书读傻了,就认死理的犟驴! “怪哉怪哉” 既然想不明白,唐先生索性不想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直接来了个单刀直入。 “你在宫中对大人的维护,大人已经得知了消息,对此十分欣慰,将来必有你的好处” “既然都是自己人,老夫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前些时日你留信离京到底为何?” “不要说为了那李家女之类的搪塞话” 陈牧也没想到唐先生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省略了相互试探之类的,来了个单刀直入,这一下还真把他问的愣住了。 不过陈牧此来也是打算探底的,既然要探那作为交换,他这边的消息自然也要讲出去。 故此只是微微一愣便立刻下了决心,将事情和盘托出。 “先生明白人,那的确是学生找的借口” “真实原因是学生发现不止咱们准备卖考题,有人已经走到咱们前面去了,而且和您给我的分毫不差!” “什么!” 唐先生豁然站起,脸上已是阴沉似水, “你确定?” 陈牧点点头:“万分肯定,一字不差” 唐先生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决然道:“走,你跟我去面见大人” 陈牧明知故问:“大人肯见我了?” “嘿,都火烧眉毛了,还避个什么嫌” 第六十九章 难得找回点良心 虽然察觉事态紧急,唐先生到底还是稳重之人。 经过短暂失态后立刻缓了过来,给陈牧外面套了一身老仆的旧衣服,这才带着他来到刘府后门。 轻叩门扉,便有小厮打开门,轻车熟路的见到了如今的礼部左侍郎刘应物。 “学生陈牧,拜见大宗伯” 一番见礼过后,唐先生立刻一五一十的将陈牧的话转述了过来,听的这位从二品大员也是勃然变色,半晌无语。 花厅里沉香袅袅,刘应物端坐太师椅上,手指指轻敲桌面,心头不住的盘算。 而陈牧的则透过眼角余光,贪婪的注视着那一身锦鸡绯袍。 “大丈夫当如是也” “陈牧,当真一字不差?” 陈牧连忙恭敬回道:“与唐先生给我的文字,一字不差!” “那你可知他是通过什么渠道买的考题?” 陈牧十分坦诚的摇了摇头:“不知,只知事泄一定是在唐先生找到我之前” 话音一顿,陈牧继续试探道:“另外陛下已经知道此事,接下来如何做,还请大人明示” 唐先生也顺着陈牧的目光看向端坐的刘大人,直到对方缓缓点头,才对陈牧解释道:“此事倒是无需担心,陛下原本就是知情的” “什么?” 陈牧脸上的惊骇可谓半真半假,对这个他多少有些猜测。 可哪怕唐先生亲口承认,他依旧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他图什么? 唐先生露出一抹笑意,对着北方拱手一礼:“陛下传信之时对你赞赏有加,老夫恭喜小友,从此简在帝心了” “原来狗皇帝真的是在试探老子!” “可一国之君犯得着出此下策么?” 陈牧面色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随即装作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如此” “学生一直想不通,大人已经入阁在即,为何行此险招,原来是为陛下分忧” 说着对刘应物躬身一礼:“大人为陛下分忧,竟不惜搭上一世清名,耿耿忠心实令学生敬佩” 真是随时随地不忘拍马屁 刘大人很自然的收下了这枚并不高明的马屁,摆了摆手示意陈牧坐下。 “为国分忧,为陛下出力,本就是我等天职,将来你若入朝为官,万万不可忘了这个忠字”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永世不忘” 至于这个忠是忠诚于陛下,还是忠诚于他刘应物。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牧,你可还能寻到那卖题之人?” 陈牧心中一阵犹豫,终究还是没有把钱幕卖出去。 “如果见了应该还能认出来” 刘大人微微颔首,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那就好,这几日辛苦些,多去市面上转转,见到人立刻来报” 好么,人家端茶逐客了。 陈牧没办法,只能礼毕后退出花厅,在下人带领下出了刘府。 看着紧闭的小门,陈牧不禁一阵苦笑 “钱兄呀钱兄,都是为你呀” “诶” 刘府内,唐先生对刚刚刘应物的反应着实有些不解。 “大人是否对这陈牧,略显冷淡了些” “如此岂不寒了人心” 刘应物面对这位同年兼铁杆亲信,倒是丝毫不加隐瞒,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他没说实话,那人他必然认识” “派人查一下,他是与何人来的京城,这段时间又与何人交厚” “他一个刚入京的举人,此事应该不难查” “那买题卖题之人,必然就在其中” 唐先生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眼中闪出两道寒光。 “这陈牧投靠别人了?” “那是不是要?” 说着手掌一竖,笔画了个手势。 刘应物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应该不能” “这是个聪明人,李冲一案让他与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躲是躲不开的” “想来应该是那人与他交厚,不忍出卖朋友” 唐先生莫名的心里一松,叹息道:“恐怕就是如此了,这也倒是符合他一贯的为人” “那此事我们是否请示陛下?” “陛下还是要请示的,如果能调动锦衣卫,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考题自然就不用卖了” 此刻的刘应物,哪有刚才在陈牧面前忧心忡忡面沉似水的模样,眼睛都快笑没了。 “真没想到,这种脏活居然还有人抢着做,时来天地皆同力也” “哈哈哈” 唐先生见此立刻也马屁跟上:“此乃大人洪福,入阁就是首辅,当之无愧” “哈哈哈哈” …… “陈兄何故归迟矣” 陈牧低头耷拉脑的回了宅子,一进垂花门,便看见了热情打招呼的钱幕。 “哼” 想起刚才刘府的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扭头关上房门。 把一脸笑意的钱幕,差点拍在门上。 “陈兄?” “你这是何意呀” 现在看见钱幕,陈牧就想到自己那可能长膀要飞的靠山,哪能给他好脸色。 一张脸黑如炭,阴似水,拉的比驴都长。 吃了一鼻子灰,钱幕非但没气的甩袖子走人,反倒推门进来关切道:“陈兄,出了何事?” 看着满脸担忧的钱幕,陈牧心下一叹,挥挥手让他坐下。 “诶” “钱兄,有一事我想和你说说” 没想到钱幕看见陈牧说话了,立刻眉开眼笑,从怀中掏出五根金条递了过来。 足足五十两! “巧了,我这也有事和你说” “这是五十两,你收好” 陈牧诧异道:“钱兄你这是何意?” “诶呀你忘了,莺儿那事你垫付了五十两金子,一直没还你呢” “如今手头宽裕了,自然该还给你了” 这钱陈牧如何能要,连忙推脱道:“钱兄见外了,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何况前日那女子,你也花费不小了,我又怎能再收你的” 钱幕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不算,当我是兄弟你就收下,不准推辞” “这” 这能怎么办,陈牧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当初花了二十两,如今回来五十两,其实也不算亏本。 不过陈牧着实好奇,当初因为这位爷来京城就带了百两黄金的家当,事后钱幕要还钱的时候被他婉拒了。 这才过了多久,就阔绰起来了? 陈牧疑惑道:“钱兄,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兄弟现在不差这点” “嗯?” 突然陈牧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颤抖着抬手指向满脸笑意的钱幕。 “你……” “你不会去卖考题了?” 第七十章 作死的祖宗 钱幕被吓的一蹦三尺高,连忙伸手过来捂嘴。 “祖宗诶,隔墙有耳呀” 陈牧一巴掌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脸色煞白如纸,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真干了?” 钱幕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辩解道:“陈兄,你知我家事,这百两金子是我全部家当,总要赚回来才好” “诶呀,你呀,你呀” 这次陈牧是真气坏了,有个词叫暴跳如雷,形容的就是此刻的陈牧。 “你是真作死,真作死呀” 刚才在刘府,他难得的找回点良心,帮这位给瞒住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位作死的祖宗。 这下谁能保得住的他? 反正陈牧知道,自己肯定不行。 “完了” “全完了” “济南四友眼看要变济南二杰了” 那边钱幕低头还辩解呢:“陈兄,你放心我找的人绝对靠的住,死都不会出卖我的” “呵呵” 陈牧一阵冷笑,以手点指道:“钱幕呀钱幕,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茫茫史书之中,父子相残都屡见不鲜,何况他人” “你你真气煞我也” 陈牧气成这样,气愤钱幕的作死行为是其一,心底也在暗暗后悔。 “早知道他这样,我何苦保他呀” 可眼下不保也保了,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牧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你坐下,我和你说点事” “啊?” 钱幕此时也冒了汗了。 他不是傻子,从陈牧的表现来看,只怕这个事要糟! 忙搬过凳子坐到陈牧身侧有些慌乱的问:“兄弟,有话快讲,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陈牧那话都到嘴边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辞。 “今日我出去,遇见个算命的,他拦住我,非说我有金榜题名的命” “我不信,他便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一张纸,言说今科必中,只卖我五两银子” “我担心和你有关,便掏银子买了下来,一看我头都炸了” “一字不差呀” “钱兄呀钱兄,你糊涂呀“ ”事已秘成言已泄败的道理你怎么忘了?” “这种事做到如此地步,你还想好好收场不成呀?” “恐怕此刻抓你的官差,就在路上了” 说着说着陈牧自己都信了,不由得眼中泛起泪光,最后一句连话语都有些哽咽了。 钱幕此时听了陈牧的所言人也傻了,呆若木鸡一般。 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 “陈,陈兄,你不是诓我” 该说不说陈牧这演技,真不是盖的 一听此言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眼珠一瞪大怒的一甩手。 “滚” “你给我出去” “再管你我姓陈的不是人” 钱幕吓的连连拱手认错,这才把陈牧哄的重新落座。 可钱幕依旧不住的拍脑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不能啊,我前日才把信递出去,怎么就这么快呢” 陈牧眸光一闪抓住机会问道:“你是找谁合作的买卖,怎么如此粗心大意” 钱幕哭丧着脸一摊手:“我姐夫,他在京多年,各省的会馆都有熟人” “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多卖,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可他怎么就不听呢。” “你姐夫?那是何人” 钱幕此刻也是慌了神了,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京城东来客栈的东家,叫赵芳” “我这考题就是通过他买的” “他?他怎么能得到考题?” “我姐夫他弟弟早年间入了宫,如今是伺候陛下身边的一名公公,专门负责御书房” 陈牧默默的将名字记在心中,不住的思量。 钱幕一看陈牧不言语,更慌了神了,冷汗哗哗的往外淌。 此刻他是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主意,只能求助似得看向陈牧,期待自己这个兄弟能给他指条明路。 良久陈牧长叹一声,搬过钱幕的脑袋贴在耳边低声道:“你姐夫是救不了了,你倒是还能脱身” “现在你就回济南,半点不要停留” “将来一旦有人问你,你就咬住了坚决不承认” “你是举人,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哪怕你姐夫咬出你,也不行” “因为你没参加恩科,自然就没有买考题的必要” “理由,理由就是你不放心家中女眷明白么,就是莺儿姑娘明白么?” 陈牧说一句,钱幕点下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好,我全听陈兄的,那孙兄那边就有劳你费心了” “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慢了就来不及了” 陈牧一咬呀又把那五十两金子掏了出来,叮嘱道 “这些你拿着路上用,记住一定要快,你越早出现在济南,这事越好开脱,明白么!” “好好,我这就走” 钱幕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站起身子就往外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回身跪在地上。 “陈兄,你我多年兄弟,客气的话就不说了,此恩此德钱某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若这次我躲不过去,还望陈兄照顾家中老母幼妹” “还有莺儿” 说着梆梆给陈牧磕了三个响头,抹身离去。 看着钱幕仓惶离去的背影,陈牧眼睛一闭,长叹一声倒在床上。 脑海里就开了锅了。 “诶,钱兄,希望你能躲过此劫”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一个小太监居然都能弄到考题,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陛下为什么要让刘大人卖考题呢,老太师死后,难道朝中还有当皇帝的对付不了的人么?” “这么个下下策都能使出来,要对付的是何人?” “武安长公主?” “不能,这位远离朝堂多年,应该不是?” “那她怎么回来了?” “有什么目的?” 种种杂乱无章的信息在脑海中不住的碰撞,却没有一丝的头绪。 哪怕以陈牧的脑子,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就这么一直熬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非但全无困意,还一个头三个大! 最后陈牧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宅子就逛开了。 原本他就是想散散心顺便换换脑子,好仔细思考一下之后该如何行事。 这是他多年总结的经验,主意这东西,光靠闭门苦思是没用的。 很多时候往往那一刹那的灵感来源于其他事情的触类旁通。 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结果这一溜达,出事了! 第七十一章 悦来楼 陈牧在街市上东游西逛,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饿了就随手买份小吃,渴了就找个茶摊喝碗茶。 根本没有一丝读书人的架子。 若非那一身惹眼的月白色长袍,几乎和底层百姓无异。 不经意之间,心头的烦恼渐渐远去,一丝笑意也重新挂在了他脸上。 “要是青儿在身边,就好了” 陈牧正逛的兴起,猛然间提鼻子一闻,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袭来,不觉食指大动。 “这附近有酒楼?” “闻这味不错呀” 陈牧也是属狗鼻子的,大老远闻着味,绕了好半天才找到正门。 抬头一看,斗大的三个大字。 悦来楼。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 “嘶,竟然是这?” 这悦来楼在京城名气极大! 背景貌似也不普通。 当然想在京城之中做大买卖,没有背景是不可能的。 悦来楼最出名的除了菜品,就是那幌子。 各行各业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酒楼行业自然也不例外。 门口的幌子,代表着酒楼的实力。 普通的馆子挂个幌,告诉您这是吃饭的地,别走错了。 精致一些的会挂两个,代表厨子本帮菜手艺不赖,可以请个客什么的,保证不会丢了面子。 在往上那就是挂四个幌子的,这类酒楼一般都是本地的翘楚,天南北各色菜式只要点到就能做的出来。 而且色香味俱全,可谓达官贵人饮宴的首选。 而这悦来楼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不按套路出牌,幌子挂了整整两排…… 这就是一锅粥里进了老鼠屎了! 无数人想挑刺,把这幌子给它摘了! 可惜从开张到现在整三年时间,应对了无数或明或暗的各种找茬挑衅。 那两排红红的幌子依旧明晃晃的挂在那。 亮瞎人眼。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悦来楼屹立不倒,口碑便越来越好。 除了依旧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外,京城第一酒楼的牌子,挂的稳如老狗。 陈牧去年参加会试之时,便听说过它。 可惜那时候的陈牧,刚才穷书生,晋升穷举人,自身财力着实有限,根本没底气来这里胡吃海喝一顿。 只能安慰自己 读书人当安贫乐道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小爷今日就好好的奢靡一把” 怀揣着从白莲教那弄来的金票,陈牧腰板拔的笔直,昂首阔步走入悦来楼。 “嚯” 陈牧刚跨进大门就惊呆了! 一般的酒楼一楼是大厅散桌,二楼以上是包厢,此乃千百年来的定数。 可这悦来楼偏偏玩了个花活,一楼并无一桌一椅,而是采用了西洋工艺弄了个高达数丈的弧形穹顶,可谓气派恢弘。 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灯高高挂起,将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照耀的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陈牧哪见过这个,当时眼睛都直了。 胆子肥到敢和皇帝顶牛的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敢往前哪怕迈出一步。 这种事悦来楼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女子来到陈牧身前微微万福。 “公子,您里面请” “嗯?” 陈牧万万没想到这的小二居然是一名满脸书卷气的女子。 仅仅一句话一个礼,便能看出此女子教养非凡,不似平常女子。 “这悦来楼居然是女子跑堂?” “咄咄怪事矣” 陈牧心中啧啧称奇,可面上不显,依旧强装淡定的跟着女子顺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这悦来楼的楼梯也别出心裁,用的居然是石制台阶。 与一般酒楼的木制不同,宽大的台阶几乎能并行数人,毫无一丝憋闷之感。 陈牧心中不住的嘀咕。 “这悦来楼不怕逾制么?” 国朝对很多东西的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 陈牧虽然对此并不十分了解,可总觉得似这等大气之物,不该是一个酒楼应该有的东西。 其实陈牧说的一点没错,国朝对什么人住什么房子,用什么装饰,甚至穿什么衣物,都有严格的制度。 若这台阶和吊灯,是木质或者铜制的,那绝对逾制,不用陈牧来,这馆子早被人举报八百回了。 盖因国朝对此类的条例,乃是遵循的洪武旧例,那个时候哪有这西洋玩意 套用一句现代用语,就是法律的规定落后于社会的发展了。 有些国朝官员想管,可翻遍大明律也没找到对应的条文。 只能徒呼奈何了。 宽大的楼梯折节向上,就在拐角处,从楼上走下两名青年男子,一高一矮,身形都是极为消瘦,步履匆匆的从陈牧身边经过。 “嗯?” “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陈牧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回望了过去,不想那高个子青年却也正好回望。 两人目光对视,均是一愣。 女跑堂的见陈牧愣在原地,轻声唤道:“公子?” 陈牧回过神来,歉意一笑:“走” 等他回完话在回头看时,那两人一时出了大门,只给他留下了两个消瘦的背影。 “这是谁来着?” “我印象中应该没这个人才对” “怎么觉得好像就是见过似得?” 第七十二章 草菅人命 陈牧心中有事,便没再注意这悦来楼如何奢华等等,直到进了包厢才又打起精神来。 无他,该点菜了。 “姑娘,你们这的拿手菜,有哪几道?” 女子抿嘴一笑,竟有一股另类的风情 “回公子,悦来楼总计三千六百八十道菜,样样都拿手” “三千六百八十?” “幸好幸好呀” 陈牧咽了口唾沫,心中庆幸不已。 刚才他那句拿手菜都来一份,都跑到嘴边了,被他下意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要是喊出来,小爷这点钱,还真未必够呀” 陈牧没来过这种高档酒楼,自然不知道什么菜好吃,什么菜肴珍贵,故此直接从袖口抽出一张金票拍在桌子。 “这里是黄金百两的金票,就本公子一个人,今日尝尝你们的手艺” “是,请公子稍等” 女子答应的极为爽快,丝毫没有被这百两黄金的数目给吓到。 素手轻挥便收走了金票,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 “这是熟能生巧了?” “百两金子不会就给我端上一盘大萝卜?” 陈牧喝着送上来的茶水,不住的打量屋内的装饰分散注意力,免得露怯。 可看着看着陈牧就不敢看了,实在是太诱人了一些。 哪怕他这罕见的穷举人,也能看出不少珍品。 特别墙上的一幅画,居然是数十年前号称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寅的真迹。 当年唐寅高中探花后,便走入了仕途,最后更是官至南京礼部侍郎。 因此他是当年江南四大才子之中,存世佳作最少的一人。 二十年前唐寅一幅真迹流出,引起了莫大的轰动。 曾有人花费万两白银求购都未能如愿! 如今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这了? 陈牧心中惊诧不已:“这悦来楼就不怕有人给它来个偷龙转凤么?” “而且这幅画的意境放在这,与整个包厢氛围也有些不搭呀” “这要被刘侍郎看见,把楼拆了也得把画弄走” 反正陈牧不是爱画之人,都有些冲动,就不用说刘应物那种嗜画如命之人了。 “能堂而皇之放在这,这悦来楼背后的东家要么是傻子” “要么是底气十足,没有人胆敢在这里找事” 至于是哪个,陈牧连猜都不用猜! 立刻鼻观口,口观心。 如老僧入定一般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茶水。 “嗯,好茶,好茶” “像龙井” “……也像普洱” “管它是什么茶,好茶” …… 悦来楼上菜速度很快,陈牧一壶茶还没品出个大概,便听人轻扣房门, “客官,您的菜到了” “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名年轻男子,手中托着个托盘,其内是四样精致的小菜,一壶酒。 “客官,这是百鸟朝凤” “乌龙吐珠” “升平炙” “桂花鱼翅” “这是本店秘制的秋露白” “请客官慢用” 这小二上一道菜,念一道名字,具是陈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然而这秋露白他可知道,这是山东特产呀。 他从小就没少喝。 “这是听出我口音了?” “悦来楼都是人才呀”。 陈牧一见四下无人,也不装腔拿调了。 抬起筷子随手就挑了一口,顿时口颊留香 “好手艺呀” “尝尝这个?” “嗯,这个绝了!” “这百两金子花的值呀” “咦?好酒呀” 正在陈牧大快朵颐之时,突然房门吱嘎一声,一道灰影猫着腰就钻了进来。 此人身形消瘦,一身悦来楼的杂役打扮,腋下却紧紧夹了个长条之物。 钻进屋来头都没抬,便赶紧转过身去,悄悄关上房门,发出一阵得意的低笑。 “嘿嘿嘿” “老子略施小计,这画就留下来,赶明卖它三千两就什么都有了” 这位也是个人才,竟然愣是没发现身后居然还有个大活人。 等他得意洋洋的扭过头来,就见一名青年书双眼圆睁,手中那檀木雕花座椅已经被高高举过头顶,顿时被吓的亡魂大冒,腋下所夹之物也掉落下来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幅画! “误误会” “嗯?” 陈牧心头一跳,一点灵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刹那间便做了决定! 手中的檀木椅子刮着风就砸了下来。 “别” “啪” 陈牧这一下可以说使了十成力道,檀木所制的椅子顷刻间被砸的四分五裂。 就别说人了。 这位闯进来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一下拍倒在地。 红的白的流的那个全乎。 陈牧左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柄短刀扔了过去,右手迅速一把捡起地上那幅画一卷,想都没想就插入怀中。 也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听见动静的女跑堂跑了过来,一见之下立刻惊呼:“啊,杀人了” 陈牧立刻虎下一张脸,怒斥道:“你们悦来楼是怎么回事?”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放匪徒进来行凶!” 女跑堂也慌了神了,下意识连连道歉之后立刻跑了出去找人。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带着数人快步走了进来,一看这情形便脸色一变,微微躬身道:“客官,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牧剑眉倒竖,满面含煞,将桌子拍的啪啪直响。 “哼,你来问我,本公子还问你呢” “没想到你们悦来楼居然是开黑店的”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贼人胆敢入室行凶,若非本公子懂些武艺今日还就栽到这了” 中年男子俯身仔细一瞧,脸色当即狂变。 地上这人是已经没气了,可此人他却真认识! 正是他悦来楼后厨的一名叫孙二的杂役。 转头再看向地上那柄短刃,眼睛立刻就红了。 “狗杂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他有耳闻这孙儿嗜赌如命。 可毕竟这厮手上活做的的确不错,人也麻利,便没管那私事。 没想到今天给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这位根本没想过客人会蓄意杀人 能来这的非富即贵,谁会蓄意杀一个杂役? 不可能的事。 这时就听陈牧继续吼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去报官” 能报官么? 这种事捅出去,悦来楼的杂役居然要杀客人,那这酒楼还开不开了? 幕后东家能饶的了他? 中年男子心下微一衡量立刻拿定了主意,摆摆手让人把死尸抬下去后,对着陈牧躬身赔罪。 “在下冯衡,添为悦来楼大掌柜” “今日惊了公子,实属本店罪过” “在下做主今日公子花费全免了” 陈牧挑眉扫了一眼这冯掌柜,不屑道:“本公子既然来了,就不差那点银钱,你还是速速报官的好,毕竟人命关天,乃是头等大事” 冯掌柜擦擦冷汗,强忍心中怒意继续赔罪道:“公子放心,此人还活着,下人们已经拖下去医治了” “哪怕最后死了,也是他行凶在先,与公子无关” “脑浆子都出来了,还能活着,这掌柜也是个妙人” 陈牧佯装烦躁的摆摆手:“既然如此,赶紧命人医治,把这里收拾收拾,本公子还要继续用饭” “真晦气” 冯掌柜面上带笑,心中也是一抖,暗道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狠辣! 刚刚致人死命居然还能安心坐下用饭? “诶,这些贵公子呀,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呀” “公子,不若换个包厢如何?吃食重新给你奉上” “不用了,本公子懒得挪动,赶紧收拾” “是” 冯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 “快点,手脚麻利些。” 下人们虽然也有些胆虚,可依旧手脚麻利的将地上的血迹涂抹干净。 又用清水连擦数遍这才在冯掌柜带领下躬身离去。 等人走后陈牧将房门从里面插上,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幅画。 仔细打量一番来到墙边,将唐寅真迹取下,替换了上去。 意料之中的和谐!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第七十三章 来历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刚才画卷展开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这幅画,无论是画轴还是画面质地乃至整幅画的意境,都和这悦来楼内的装饰,一般无二。 霎那间心中便已有所猜测 如今一看果然是这样! “这才是原本这包厢的装饰画呀!” “看来此物合该为我所有” “哈哈哈哈”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陈牧将唐寅真迹塞进腰间藏好,铁青着脸出了包厢。 那冯掌柜还在楼下未走,见陈牧出来了,立刻凑了过来歉意道:“本店招待不周,还请公子恕罪” 陈牧烦躁的摆摆手,厉声训斥道:“在京城中,想做好生意,冯掌柜要管好下面的人才行,否则再大的瘫子也不够败的” 在冯掌柜又是一顿歉意声中,陈牧快步离开了悦来楼。 在外面逛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尾巴,这才绕路回了自己租住的宅子。 陈牧锁好房门,将画卷抽出展开,一点一点的仔细端详,终究确认这就是唐寅真迹! “真是天意,天意呀” 前几日他良心发作,惹了大靠山不快,正愁如何补救,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 “此画无论画风笔法还是印章,都与去年在扬州所见相同,应是真迹无疑了” “将此物奉上,刘大人应该不会再介意了” 陈牧抚摸着画卷,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得此宝贝了” “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做了好一顿心理建设,陈牧终究还是决定将此物奉上,去博取自己的金色前程。 既然不是自己之物,想到这幅画上还覆着一缕冤魂,陈牧不觉间竟对此画厌恶了几分。 “不详呀,不详” 他可不知道,这幅画上的冤魂何止一条! 此画名为红树秋山图,乃是唐寅晚年致仕后所绘,送与了净土宗法慧禅师。 法慧禅师圆寂之后,此画便不知所踪。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本朝。 此画被富商魏清意外收入囊中,自此秘不示人,时时闭门欣赏。 可这世界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魏清防住了所有人,却没防住枕边人。 他有一妻一妾,虽然并无子女,多年来家中倒也和睦。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身子不似年轻之时的活力。 老妻倒还守的住,那小妾王氏渐渐的就起了别的心思。 驴找驴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某一日王氏就和这孙二看对眼了,从此便鬼混到了一起。 这孙二除了厨房中的本事以外,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把王氏哄的一愣一愣的。 久而久之竟起了天长日久双宿双飞的心思。 自此之后,王氏就开始在家中倒腾上了,硕鼠一般开始从魏家往外掏东西。 这些财货自然一点不剩都落到了孙二手中。 结果转头就被这位送去了赌场,输了个一干二净。 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后宅还有一位正室紧盯着呢。 前些时日王氏预感大事不妙,便想找孙二私奔。 可惜一问好悬没气死,财货都没了。 没钱拿什么私奔? 无奈王氏便又把主意放到了魏家身上。 可此时她已经被正室夫人就叮住了,想再去库房倒腾已是难如登天,便把目光放到了魏清的书房之中。 魏清也是倒霉,整日交际应酬没有防备,也没想到自家后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被王氏把这幅真迹就给偷了出来。 王氏不通文墨,孙二也是睁眼瞎,根本不了解这幅画的价值,便想着以防万一找人看一下,确定价值连城之后在走,以防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就这一等出事了! 魏清只要得空,总要欣赏一番这画,要不然都睡不着觉。 正巧那日约好的宴席因事取消了,他便回到书房打算看一眼心爱之物。 这一看王氏这事就露了馅,等王氏回到家便被控制住了,好一顿审问。 那王氏能承认么? 又哭又闹甚至还要悬梁自尽,吵的魏清脑仁都疼,便把人关入柴房准备明日再审。 要么说最毒妇人心呢! 这王氏本就有错在先,可她偏偏还恨上魏清和魏夫人了,一狠心便下了毒手。 晚间偷偷跑了出来将一包鼠药都给下到食物之中,当夜魏清夫妇便毒发身亡。 原本以为这下魏家该她做主了,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魏清夫妇虽然没有孩子,可平日待人和善,总有两三忠仆念着主家恩情。 几名忠仆一合计,觉得事发蹊跷便报了官。 这王氏一看官府来人,知道瞒不住了,又想到自己所犯的大罪,那非万剐凌迟不可! 为了不受活罪,竟然真的来了个悬梁自尽。 一天之内,魏家灭门了! 那幅画自然无人提起,便落入到了孙二手中。 按理讲你孙二落的个天大便宜,就消停换俩钱咪着得了呗。 可这孙二偏不! 那大嘴一咧就嘚嘚说开了,路过的狗都知道他有一幅好画。 这事引起了他常去的赌场老板蒋老板的注意。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画,听说价值连城也起了贪念,设了个局让刘二欠下的一千两的赌债。 为了活命,刘二只能把这画交出去。 可他耍了个心眼,昨日晚间从悦来楼包厢之中,偷偷摘了一幅画来唬弄蒋老板。 反正他也从未说过这是谁的画不是。 结果这小心思还真成了! 蒋老板见了画大怒,又带人去他家挖地三尺也没找到第二张,只能无奈的承认自己走眼了。 这画虽然画工也算不错,可一看就是当世之人所画,不是鼎鼎大名的名家作品,想值钱蒋老板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将这孙二狠狠揍了一顿后,蒋老板扬长而去。 这幅画人家也没要,既然不值钱,蒋老板也犯不着惹一身腥。 然后就是孙二想趁着白日悦来楼人少的空档,把东西再换回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陈牧居然来的这么早,愣是稀里糊涂的把命给丢了。 诶,都是命呀。 孙二上辈子可能欠陈牧点什么,这辈子专程来还的。 否则根本解释不通,巧合的都过分! 第七十四章 君子陈牧 陈牧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卷起画卷藏好后,头脑冷静了下来,便开始反思今日的举动。 “实在太冒失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取人性命,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第一次。 何况那是背景深厚的悦来楼! 也就是孙二干巴巴一个人,连个亲朋故旧也没有,平日人缘也不怎么样,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加上为了怕影响生意,悦来楼冯掌柜才把这个事给压了下来。 否则哪怕陈牧泼了脏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就是王公贵戚朝廷大员,家中想弄死个奴婢,都要有合理的理由,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举人。 陈牧被那唐伯虎的画所能带来的利益给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便下了杀手,如今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心头也是后悔不已。 “既然知道了这幅画的存在,就该悄悄行事,用些手段将其弄来,而不是如此莽撞!” “这次是侥幸脱身,今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这位是没救了,他就没反思那怎么也是一条人命。 让他杀鸡似得就给宰了,难道不值得一悔么? …… 青儿没在,孙桐也回了孙府,钱幕又被他撵回了济南。 一时间原本人气满满的二进院子,竟然显出一丝冷清。 “诶,青儿不在,这想喝口热茶都没办法” 陈牧长叹一声,起身去往厨房。 都说君子远庖厨,陈牧则有些不一样。 前些年陈家败落的连个仆人都没有,当时还是穷秀才的他,只能学着做饭烧菜,否则难道等着饿死不成。 也就是有了青儿这几个月,他才清闲下来,真成大老爷了。 如今又捡了起来,倒是轻车熟路。 一点没有生涩之感。 茶香缥缈间,陈牧的思绪渐渐转到之后的事情上去。 如今对他最要紧的,是考好此次恩科。 而想要如此,与主考官刘应物的关系,就必须挽回! “也不知道这位大人知道我瞒了他多少?” ”希望这幅画能有作用” “否则恐怕只有苦读这一条路了,只是若刘大人对我生厌,哪怕我这文章做的再好,恐怕也不会录取呀” 陈牧正在思索对策之时,就听大门一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东西放这边” “摆好摆好别弄乱了” “你们轻点,摔坏了你们赔的起么?” 陈牧连忙看了一眼藏着红树秋山图的地方,确认不会暴露后这才推开房门喝道:“谁来了?” “咦,孙管家?” 屋外足有二十来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一副精干的模样。 正是京城孙府的管家,孙有福。 当初刚到京城之时,帮着收拾院落的就是这位管家,两人也算熟悉。 陈牧便打趣道:“孙管家这是又来给孙兄添置家具了” 孙管家一见陈牧,连忙躬身施礼,态度恭敬之极。 “老奴见过陈公子” 这一幕看的陈牧一愣,连忙躲闪。 着实不明白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敢受此大礼。 “受着,这是我爹吩咐” 孙桐从人群中穿过,边说边来到陈牧身边伸手推开房门。 “来人,把里面的破烂都给我抬出来,将带来的东西都放进去” “是” “且慢” 陈牧连忙抬手阻拦,他这屋里东西可不少! 别说新得的红树秋山图,或者从白莲教那得来的金票,就是钱幕给他写的那考题,可都还悄悄藏着呢。 这要是进了人翻出来,那还得了! “孙兄你这是何意?” 孙桐哈哈一笑,指了指身后的东西 “这些都是家父吩咐送你的,我就是个跑腿的” “来人快搬” “不可,说清楚再动不迟” 孙桐无奈的看了一眼拦在屋前的陈牧,只能摆摆手让下人们停下。 “你呀你呀” “活活一头倔驴” 陈牧没管他这句吐槽,依旧两手一伸拦在门口,等着见招拆招。 “你们把东西先放好,我和陈兄有话要谈” 孙桐安排好下人,率先进了屋,打量着陈牧这有些简陋的居所,不禁摇头苦笑。 “陈兄,你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本性改不了了” “说说,令尊为什么要给我换家具?” 孙桐嘿嘿一笑,指了指外面。 “不光家具,还有不少古玩字画以及书籍呢” 陈牧没接这茬,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孙桐一看不说是不行了,只能苦笑一声,随即面露肃然之色,对着陈牧躬身一拜 “孙家阖府上下,感谢陈兄相救之恩” 陈牧立刻明白了,看来是得到宫里的消息了。 心头一喜面上却依旧装傻。 “孙兄为何如此大礼?” “我陈牧没做什么啊” 孙桐见此心下又感动了几分,心下叹道 “施恩不忘报,陈兄真有古君子之风,我不如也” “得此挚友,我孙桐也算不枉此生了” 想到此处孙桐整了整衣服,再次深施一礼。 “若非陈兄在宫中仗义执言,我孙家又如何能顺利度过难关” “孙家阖府上下两百余口,谢陈兄活命大恩” 陈牧面露恍然之色,随即不在意的摆摆手。 “原来是此事,不过是当日陛下询问,陈某照实直言罢了,算不得什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于陈兄而言,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对孙家上下,却是活命之恩,如何能不报答” 没等陈牧开口拒绝,孙桐便笑道:“本来家父是要以纹银万两相谢的,不过被我拦住了” “陈兄品性高洁,那等俗物岂能酬谢万一?” “这些家具是直接从家父书房搬来的,用了多年自然沾染了不少文气” “加之我孙家藏书,足可助陈兄一举夺魁” 陈牧抬手使劲搓了搓脸颊,真想把孙桐掐死 “我喜欢被侮辱,请把这些破二手家具给我换成有银子!!!!” “那是一万两呀,就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长膀飞了?” “夭寿呀” 不过事已至此,陈牧再心疼也没有用,只能脸色一沉继续道:“孙兄既知我脾性,如何还会送这些东西” “心意陈某领了,东西还请孙兄抬回去” 第七十五章 事发 “心意陈某领了,东西还请孙兄抬回去” “完了,这个倔驴呀” 孙桐仰天长叹,心中郁闷不已。 他刚才之所以不说,径直让下人抬东西,怕的就是陈牧不收,想来个先斩后奏。 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爷还真就不收。 这可把孙桐难住了,他在家中是打了包票的。 大户人家不怕银钱上的债,就怕人情债! 银钱有数,人情无价。 孙桐无奈只能继续苦劝:“陈兄,都是一些日常用的家具,行走坐卧之用,也是小弟一片一心不是” 陈牧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连拒绝,心道:“你要是银子我还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些东西我怎么收?” “孙兄,你我相交多年,应知我为人,此事不可再提” 也是陈牧这些年装的实在太好,孙桐哪里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还真以为这位爷清高自诩。 心中挫败之余,也是深深叹服。 “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勉强,这些家具就再抬回去,不过这些书籍,陈兄务必收下” “这好,那就当我借阅的,恩科过后一并归还” 一见陈牧总算松口了,孙桐一颗心就像开了两扇门似得,那个敞亮! 赶紧招呼人手把书箱抬进来。 一切尘埃落定,下人们抬着家具又返回了孙府。 孙桐这才感觉院子里少了个人,笑问道:“咦,钱兄又去哪里逍遥了,还未回来?” 陈牧面色一黯,叹息道:“诶,他回济南了” 孙桐一愣,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 “他回济南做什么?” “糊涂!” “恩科不考了?” 陈牧不想把孙桐扯进来,便没说实情,只推托钱幕家中有事。 不想孙桐听后勃然大怒。 “天大的事也没有恩科重要,他怎能如此不晓事” “他应该刚出城不久,走!” “你我快去将他追回来” 陈牧脸色狂变,拉住孙桐急问 “他昨日便已离京了,你又何处去寻?” 孙桐诧异的看向陈牧:“昨日?” “今日早间孙管家还见过他呢” 陈牧气的一拍大腿:“坏了,这货没听劝” 孙桐一看陈牧这架势,便知其中恐怕有些内情,连忙关好门窗低声询问 “钱兄出了何事?” “没什么事应该” 孙桐也急了,瞬间拍案而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瞒我做什么” “我们三人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么!” 事已至此陈牧也没办法了,只能低声将钱幕的事和孙桐讲了个大概,吓的孙桐脸都白了。 这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嘴想骂几句。 却发现好像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诶呀!” 这是又气又怕憋住气了! 陈牧连忙上前朝着对方后背猛拍了一巴掌,就见孙桐咯喽一声长出一口气,剧烈喘息片刻便气的连咬牙在跺脚。 “糊涂!” “糊涂呀!” “气煞我也!” 陈牧也是气的够呛,等孙桐发泄一通才道:“我让他赶紧走,他偏不听,如果这时候出了事可怎么办好!” 要不怎么说人这嘴,有时候跟开了光似得。 好的不灵坏的准灵! 陈牧俩人在屋里正想办法的时候,就听见外边乱了套。 “就是这” “来人,进去搜” “哗啦啦” 陈牧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查看。 不想此时房门却已被人一脚踢开,呼啦啦的就冲进数人,一见有人立刻抽刀在手叫道::“这里有人” “别动” 陈牧立刻剑眉倒竖,二目圆睁喝道:“你们是哪来的公人,怎敢擅闯?” “眼中还有国法么!” “锦衣卫办案,靠的就是国法” 姜封跨刀而入,随手掏出腰牌晃了晃便是一声冷哼:“你们是何人,与钱幕是何关系?” 这次没等陈牧说话,孙桐生怕陈牧不知厉害,忙抢先一步拱手道:“原来是姜百户,孙桐有礼了” 姜封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疑惑道:“你是何人,居然认识本官?” 孙桐咧嘴一笑,恭维道:“姜百户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识” “在下孙桐,家父国子监祭酒孙礼” 姜封快速的将脑海中的朝中官员过了一遍,立刻想起了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清流官。 不由得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感慨道:“原来是孙祭酒家的公子,记得上次见你,还是数年之前,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你不在自己府邸,在这做什么,你们与那钱幕又是何关系?” 该说不说,孙桐亮出身份,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姜封虽然依旧是审问的口气,可语气却松了不少,完全不是一开始那种审问嫌犯的口气。 要说这孙桐一个举人,怎么能认识锦衣卫的百户呢? 这事还得从他父亲,那位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说起。 五年前的孙礼还是国子监司业,不想当时的祭酒卷入了夺嫡旋涡之中。 那位也是个不知死的,夺嫡之争哪里是他有资格参与的。 果然没出一个月便被按了个罪名,咔嚓一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作为副手的孙礼也遭了殃,被下了昭狱。 当日去孙府抓人的,就是眼前的姜封姜百户。 孙桐当时刚刚考中秀才不久,便被接来京城。 一来是长长见识,二来也是父子过个团圆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虽然后来经过营救,孙礼平安出来了。 可这个事在孙桐心里可扎了根,如今再见哪能认不出这位锦衣百户大人。 面对问话,孙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几人进京赶考,租住院落的事说了出来。 不想这姜百户听完,没在事上多询问,反而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看向陈牧。 “你便是济南举子陈牧?” 第七十六章 抉择 “李冲谋逆案的那个举人?” 陈牧嘴角一抽,心道我这算是出名了,连锦衣卫都知道。 “不错,在下正是济南陈牧” 姜封用一种打量稀有动物的眼神,仔细打量陈牧半晌,喃喃道:“原以为这陈牧有三头六臂呢,原来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何老大栽的真冤” 陈牧不知道,相比于朝廷之中,他的名字在锦衣卫中那可要响亮的多! 原因无他,李冲一案结案后,苏州府官员的联名奏本便到了。 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举告了钦差大人裴贾的恶劣行径,小皇帝见之大怒,直接扒了裴贾的官儿衣,逐回了淮南老家。 钦差大人倒了大霉,下面的人也不好受。 锦衣卫的几名差官都受了责罚,为首的何立更是被押入南镇抚司问话,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虽然人没出来,可问话却流了出来。 锦衣卫里大大小小的人马也都知道了那么一位举人,硬的跟块石头似得。 那真是打死都不说。 姜封原本以为陈牧不得满身腱子肉,一身虎胆那种,否则怎么能熬得住折磨? 没想到今日一见,发现还真就是个书生,除了长的不赖,怎么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硬骨头! “这么一看,何老大也不算冤” “都是命呦” 姜封冲着二人微微点头 “哪个是钱幕的居所,待我们过去” “是” 二人不敢怠慢也不敢细问,带着一众官兵来到钱幕房间,就见一群人一哄而上翻箱倒柜,片刻间整个房子就乱成了一团。 姜封眉头一皱吩咐道:“小心一些,别弄坏了证物,能带回去都带回去,带不回去的贴上封条” 好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官兵们带着大箱子小箱走了。 钱幕这屋子除了地板房顶,就剩四面墙了 姜封留到最后,对陈牧二人道 “你们二位近期不要离京,很多事官府需要问话” 二人只能连连点头,保证绝不离京,这才目送这位锦衣百户离去。 早春的冷风一吹,孙桐陡然惊觉就这么一会,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 “钱兄看来出事了” “我们怎么办?” 陈牧仰天长叹,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办法了,让他走不走,这回再也走不了了”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转身进屋,你一言我一语的琢磨对策。 可惜两个举人,对朝政完全不了解,想了半天也是全无一丝头绪。 最后孙桐索性回了家,想通过家里的关系,打听一些情况。 陈牧独自坐在床头,烛火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正如此刻他的内心,剧烈的挣扎。 良久,陈牧缓缓站起来到窗前,看着头顶的满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钱兄,都是命啊,你别怪我” 陈牧将红树秋山图取了出来,抚摸一阵后终究下了决心,踏着月色来见唐先生。 唐先生住在东城,而陈牧住在西城。 上次相见之时,他觉得怎么路这么长? 这次则不同,感觉上一刻才出了房门,再睁眼已是到了唐家门口。 路途上的一切恍如雾里看花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诶” 陈牧在门口矗立良久,终究还是敲响了大门。 “老夫就知道你会来” “学生不想来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 陈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算了,来都来了” “呦,来就来,还带东西了” 陈牧咧嘴一笑,没继续意识流的对话,将红树秋山图缓缓展开。 “先生请看” 唐先生拂须大笑:“好,那老夫就替公子长长眼” “嘶,这是?” 唐先生本来以为这是陈牧送给他的,可一搭眼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他能收的。 “唐伯虎的真迹?” 陈牧缓缓点头,开始编故事。 “在下前日查访之时,偶见有一道人在售卖此画,想到大人酷爱唐寅的画作,便打算借此辨别一番,将来有机会能帮到大人,没想到越看越像真迹” “先生您帮学生掌掌眼” “好好好” 唐先生慎重的取出珍藏的西洋镜,又将油灯上盖上薄纱,这才小心的查看。 良久唐先生倒退数步,喃喃自语 “真迹,真迹无疑了” “成了!” 有了唐先生这话,陈牧心中一块大石是彻底落下了。 “先生,此刻为时尚早,不如现在就送与大人如何?”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此刻已是亥时三刻,也就是半夜十点多了,还早呢? “这” 唐先生此刻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刚想要找个借口,就见陈牧手腕一翻,将一张金票轻轻放到桌上。 托西洋镜的福,有些昏暗的房内,金票上的三个大字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嘶,一百两?” “这小子从哪搜刮来的?” 话是开心锁,钱是万能丹。 唐先生话锋陡然一转:“这有何难,我这就带你去见大人” 随即仿佛才看见那金票一般,佯怒道:“嗯?你这是何意?” 陈牧真想把这位掐死,你那眼睛都快掉进去了,还问我何意? 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只能配合。 “陈某在苏州时,多亏先生照拂” “若无先生,学生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也说不定” “如今手头宽裕了些,自然要报答先生” 说话间陈牧一躬到底,可谓诚意十足。 “学生知晓此不足以报先生之恩,只是聊表寸心罢了,还请先生万勿嫌弃” “诶呀,你这” “罢了,老夫就先帮你收着” 陈牧心里暗骂不已:“老家伙,转头还能还给我怎地?” 他可不知道,这点钱最后还真回来了,甚至带回来不少。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了。 …… 唐先生带着陈牧轻车熟路的来到刘府,哪怕已近子时,依旧顺利的见到了刘应物。 一番客套过后,陈牧将画奉上。 本来稳如泰山的侍郎大人也坐不住了,站在画前不住的欣赏。 那幅模样哪里像是看画,分明与当初钱幕见到柳莺儿之时别无二致。 果然这男人上了岁数,都会痴迷一下女人之外的事物,譬如字画,盘串,钓鱼,修驴蹄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刘应物总算暂时欣赏完了,捶着老腰不住的叹息:“诶,老喽,站这么大一会都不行了” 唐先生笑着接过话头:“您这身子骨还老呀,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呦,刚才跟陈公子过来的时候,就这么段路我就歇了三回” 刘应物笑骂道:“你那是年轻时候太过孟浪,亏了身子” “陈牧呀,你可别和他学,这老不休当年都浪出花来了” 第七十七章 剑指首辅 这话头陈牧实在也没法接,只能提着烛台连连赔笑,一副乖巧晚辈的模样。 “嗯,你倒是有心了,老夫就不推辞了” “不过此画价值不菲,本官作为朝廷命官,自当以身作则,清廉自首” “一会去账上将银钱支了,此画就当本官买的” 陈牧连忙将烛台放下,俯身拜道:“大人风骨,天下驰名,学生早就耳闻多时,自不敢行贿赂之事” “此画乃学生在一道人处所得,其人言行甚怪,当时有人出价极高他都不曾售卖,却只让学生给他买了些吃食,便送给了学生” 刘应物闻言奇道:“还有这等事?” “那道人可否说明理由?” 陈牧摇摇头,很是疑惑的模样:“那道人将画递给学生后大笑数声便扬长而去,只不过转过一个街角便了无踪迹了” 刘应物闻言赞叹道:“果然高人也” 通过一幅画,陈牧和侍郎大人的那丝隔阂,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 可惜陈牧知晓,画再如何贵重也只是个引子。 想让其真正看重自己,恐怕还得拿出真东西不可。 “钱兄,对不住了!” 三人重新落座之后,两人的目光便齐齐看了过来。 陈牧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在犹豫,躬身请罪道:“大人恕罪,前日学生对大人有所隐瞒,其实那买卖考题之人,正是学生的好友钱幕”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唐先生便开口问道:“既然已经隐瞒,那为何今日又来禀明大人” “诶,学生与钱幕相交多年,知他本性良善,此次乃是被人蒙蔽所致” “学生之所以隐瞒此事,也是存了私心” “一是想劝其戴罪立功,减轻罪责,二也是想通过他,看看能否查出是谁给他传递的考题” 唐先生的声音猛然急切了几分。 “你今日来此,可查出了什么?” “钱幕是通过东来客栈的掌柜赵芳买的考题,而赵芳则是通过宫内的关系得到考题,至于从宫中拿出考题之人,乃是陛下身边管理御书房的公公,据说入宫前是赵芳的弟弟” 堂上一时无言,陈牧心中着实忐忑。 今日钱幕一出事,他便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 能抓到钱幕,也就代表着他那一条线都已经被朝廷掌握。 他前几日的隐瞒已经成为了笑料。 非但如此,恐怕一旦钱幕开了口,他也推脱不了干系! 酷刑之下,陈牧也不敢赌钱幕能不能咬出自己,只能自救了。 他送出价值连城的名画,主动将事情和盘托出。 某种程度上,不过是为了求饶活命罢了。 陈牧不知道,他这个情报还真的极有价值! 那日他走后,刘应物推测出买卖考题的人就在他身边,便连忙进宫请了皇命,调动锦衣卫的人手去调查陈牧进京以来的种种。 作为进京四人之一,钱幕很快便入了锦衣卫的眼中,正准备找寻证据的时候,发现这个钱幕居然要跑。 锦衣卫的人当机立断便把人抓了。 抓错了大不了放了呗,要是贼人跑了,整个锦衣卫都要吃瓜唠。 也是钱幕作死,他要是听了陈牧的话连夜出城,还真就没事了。 坏就坏在这位太重感情,都出城了又折返了回来,找了他姐夫赵芳说明了情况后才又想走,结果晚了。 钱幕也是个硬汉,哪怕酷刑相加也绝口不提姐夫赵芳和陈牧。 就连考题的事也是咬紧牙关愣是一句不说。 然而他的不说不承认,在审讯的锦衣卫眼中,也就知道没抓错人,只是没有口供罢了。 锦衣卫八八六十四路酷刑,屈打成招的还少吗? 太过反常本身就是肯定! 可哪怕已经认定就是钱幕参与了买卖考题,撬不开嘴得不到口供,这个案子想快速推进就很难。 皇帝已经下令务必查清此事,也就是不但要查清,还要查透,更要快! 否则等最后查出来了,也没办法用这枚棋子搅动风云了。 这么说,钱幕此刻对于刘应物来说,是整个计划极为重要的一环,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李冲谋反的陈牧一般。 万事总得有个头! 正在刘应物想着是否需要故技重施的时候,陈牧送枕头了。 赵芳! 事件陡现转机,刘大人手里的牌顿时活了! 这位大人也就此失去了和陈牧互相试探的兴趣,幽幽说道:“陈牧,钱幕被抓的事,你知道了?” 陈牧脸上闪过一丝心痛之色。 “知道,白日锦衣卫去过了” 唐先生笑道:“那如今才来,岂不晚了些?” 陈牧当即撩袍跪倒:“只要大人能救的钱兄性命,陈牧愿为大人驱策” “那就好,在苏州时,本官便发现你是个聪明人” ‘眼下有一桩事非你不可,不知你可愿意?’ 陈牧闻到了熟悉的投名状气味,试探道:“大人可是想让学生去劝劝钱兄,说出幕后之人?” 刘应物抚须大笑,赞道:“不愧是差点中了解元的举子,就是心思玲珑” “不错,正式如此,只要你能劝说钱幕尽快开口说出幕后主使,本官算他戴罪立功,保他性命无碍,哪怕将来再次考取功名也非难事” 陈牧当即再拜:“学生代钱幕谢过大人,只要钱兄能留的性命,学生愿去诏狱走一遭” “不知大人可知幕后是何人?学生要做到心中有数” “内阁首辅,程正庸” 第七十八章 诏狱 陈牧出了刘府,一路魂不守舍的回了宅子,整个人都是乱的的。 “程正庸?” “没想到他们的目标居然是如今的内阁首辅” “也对,朝堂纷乱,说到底也就那几把椅子罢了” “可不应该呀,陛下也参与了进来,怎么会就为了对付一个新任的内阁首辅,这位又不是老太师复生!” “要是刘大人对付首辅大人,还有情可原,有利可图,可陛下图什么呢” “原本以为对付的可能是进京的长公主,甚至是数年前夺嫡失败的三位藩王,一个程正庸,值得一国之君动手么?” 陈牧使劲摇了摇头,将纷乱的猜想压了下去,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 现在他要想的是如何劝说钱幕咬住程正庸! “诶,虽然给了程家管家这条线,可如何劝说钱兄呢?” “钱兄此人虽然偶尔有些轻佻,可大是大非上却绝不糊涂,想让他随意攀咬,难如登天呀” 陈牧琢磨了一宿,也没把握成功劝说钱幕。 然而有些时候,这事可不等人。 陈牧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说服钱幕,午间孙桐便急匆匆的赶来,拉住他就往外跑。 “我请人打点了一番,现在你我快去看看钱兄” “嗯?哪里去?” “昭狱呀” “啊!” 哪怕万分不情愿,陈牧也被孙桐硬拉着来到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昭狱。 昭狱是锦衣卫私设的监牢,在国朝任何典章制度中,都不存在。 可偏偏就是存在了两百余年。 这些年,死在锦衣卫昭狱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刑讯致残的更是数不胜数。 据市井传闻,若谁家小儿有中邪之类的杂症,只要带孩子到昭狱门口转一圈,什么妖魔邪祟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作乱。 颇有一恶压百邪的架势。 就这么一个在官员之中臭名昭着的监牢,偏偏从外面看去,不见丝毫戾气。 白墙灰瓦,绿树两行。 若非那赫然悬挂的昭狱二字,说是哪位王公贵族的府邸,都有人相信。 “陈兄,你在此稍待,我这就去请人” 孙桐说完便来到昭狱门前,跟守门官兵说了两句顺利的走了进去,把陈牧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一阵无语 “这什么事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渐渐感觉到一丝从脊骨散发出凉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袍子,下意识的远离了昭狱门口, “这地还是不适合我这种人呆呀” 其实他有些妄自菲薄了,昭狱这地方,太适合他了。 “陈举人来迟矣” 陈牧微楞,怎么到哪都有人认识我? 忙转头一看,却发现正是昨日见过的锦衣卫百户姜封。 “原来是姜大人,陈牧有礼了” 姜封笑着竟也拱了拱手,颇为给面子。 “你倒是来的早,走” 陈牧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疑道:“姜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姜封面露诧异之色,随即恍然失笑:“陈举人想哪里去了,今日上面传下话来,你若来此不得阻拦,若有需要还要配合行事” “本官已等候多时了” “请” 陈牧无奈只能跟着姜百户进了昭狱,没走几步就碰见正在挠头的孙桐。 这位的确托了关系,昨夜人家也承诺可以带他进去。 没想到今天一来,变卦了! 正在着急之际,便看见了姜百户带着陈牧走了进来,心里咯噔一下。 “哟,孙举人也在呀” 孙桐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慌忙行礼:“原来是姜百户,在下有礼了” 姜封扭头看向陈牧:“你们一起的?” “不是” “是”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听得姜封不由得眉头一皱。 “嗯?” 陈牧连忙给孙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姜封点点头,扫了一眼孙桐。 “既然如此,孙举人还是回,昭狱可不管饭” 事就是这么寸,想进的进不去,不想进的离不开。 事如此,人生有时候也是如此。 第79章 钱幕 昭狱总共分三层。 第一层也就是地面部分,除了锦衣卫狱卒的值守区,便是几座极为干净整洁的监牢,甚至还能透过窗户照到外面的阳光。 第二层就惨的多,不光牢房众多拥挤不堪,因为深处地下也潮湿阴冷的多,别说阳光,能有一床干草都是幸事。 第三层则是刑讯室以及几座特制的监牢,关押到这里的囚犯,想重见天日,那比登天还难! 而钱幕,此刻就被绑缚在暗红色的刑讯室内,一身衣物早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酷吏鲍横抬手抽出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便是一阵狞笑。 “小子,嘴挺硬呀” “进了昭狱还想玩梁山好汉那一套?” “也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怎么想好了没?” 钱幕微微抬头,失神的双眼看见那通红的烙铁身子便下意识的一颤,只是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小子,看你嘴硬,还是老子的家伙硬” 说话间鲍横眼中凶光一闪,抬手就要烙。 就在这时姜封带着陈牧到了。 “住手” “嗯?” 鲍横猛然回头一看,见是姜封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屁颠屁颠的跑到近前点头哈腰,一副好狗的模样。 “小的见过百户大人” 姜封冷哼一声算了回应,挥挥手吩咐道:“你把人先放下来,然后出去” “是” 鲍横看了眼眼陈牧,虽然心头万分不解可也只能照办。 手脚麻利的和几名手下把钱幕从刑架上卸下来,还极有眼色的扒了一名手下的衣袍给钱幕盖上,这才慌忙离去。 “陈举人,你们旧友重逢,当有很多话说,本官就告辞了” 姜封说着话也转身离去,把刑室留给陈牧二人。 满是油脂的火把插在石墙凹处,将石墙上的不知多少年积存血迹映的紫红。 中间摆放的刑具之上,还有些一丝未曾甩去的碎肉 刚刚挂着钱幕的刑架之上,道道血线还在顺着木纹缓缓流淌。 陈牧踩着黏黏的地砖,跑到近前蹲下身子,一看钱幕这凄惨的模样,心如刀绞一般! “钱兄,你受苦了” 一句话说出,已是泪如雨下, 倒是钱幕居然咧嘴一笑,反过来安慰他。 “没事,小伤罢了” “别难过” 他这么一说,陈牧心里更疼了。 虽然已经决心舍弃这位挚友,可多年兄弟情义是真的。 如今眼见如此惨状,怎能不心痛万分。 “钱兄” “听我说” 未等陈牧将话说完,钱幕挣扎着打断了他,一把抓住陈牧手腕。 “我没供出你,也没供出姐夫” “你们不要管我,更不要想办法救我” “我死定了,谁也救不了” “陈兄,你我相交多年,我就信得过你” “我死后,帮我照顾老母幼妹,不要让她们被欺负” 说话间这位面对酷刑都一言不发的山东汉子已是泪眼滂沱。 看着这多年挚交好友,陈牧想也没想反手握住那已经没有一根指甲的手掌,哽咽道:“钱兄放心,若你出了事,伯母我帮你养老送终,小妹我给她找个好人家” “若有不妥,我养她一辈子” “谁若敢欺负她们,我陈牧宰了谁” “好好好,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钱幕借着陈牧肩头,踉跄的站了起来,刚想说什么突然目光看向陈牧身后一声惊呼:“咦,宗昌?” 陈牧闻言大骇,连忙扭身回望,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陈牧回望的一瞬间,钱幕一把抓起一件早就盯上的锥刑刑具,想也没想对着自己咽喉就刺了下去。 “噗” “钱兄” 陈牧一声惨呼将人抱住,就见钱幕咽喉处鲜血混杂着气泡呼呼直冒,拇指大小的铁锥将整个咽喉都洞穿了。 “钱兄别怕,别怕” “我救你” “我能救你!” 陈牧慌乱的用袖口给钱幕擦血,另一只手就打算把铁锥拔出来。 身为医者他清楚,这伤致命在血液堵塞气管引起的窒息上,施救及时是有可能救过来的。 就在此时,一只血手拉住了他手腕 满身是血的钱幕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 陈牧的身子猛然僵住,近在咫尺的手掌终究还是没有拔出那要命的铁锥。 就这么看着钱幕,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钱幕这一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陈牧也惹了大祸! 第八十章 牢狱之灾 姜封躲出来,就是预感到这事有点脏。 可也没想到能脏成这样。 人犯竟然死了! “怎么回事?” “来人!” “都他娘的死哪去了” 刚才出去的狱卒也疯了似的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钱幕抬出去找人施救。 姜封快步来到呆愣陈牧面前,双眼喷火。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抬腿就是一脚。 “啊” “嘭” 陈牧整个人被踹飞起来两米多高,狠狠的撞到墙面之上。 这墙上有多年血迹,粘度极大,姜百户这一脚也是狠了点。 陈牧竟然一瞬间贴到了墙上! 姜封见此更是勃然大怒:“好哇,你还给我来个仙人倒挂画”。 说着便迈着大步来到近前,一把薅住陈牧领口两人提溜下来,蒲扇般的大手就举起来了。 “噼里” “啪啦” 一转眼就是二十个耳刮子。 陈牧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窜血 愣是一吭不吭。 “哇呀,你还是个嘴硬的” 姜封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旁的铁锤就要砸。 这下要是砸下来,陈牧十条命都得玩完。 幸好此时有个年轻狱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姜封提醒道:“大人,这是上面派下来,而且他好像是晕了” 这一句话把姜封从暴怒的状态清醒了一些,搬过陈牧的脑袋一看。 可不是么,人早昏迷了。 “嘿,好家伙这么打都没醒?” “来凉水给我泼醒他” 天可怜见,陈牧可不是没醒。 他是被踢晕了被打醒,结果一个字还没说又被揍晕了! 诶呦这个惨呐! “哗”一盆冷水浇下,陈牧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特别这脑袋感觉都大了三圈不止。 “这是哪呀” “你还装傻!” 姜封上去又是两脚,直踢的陈牧口鼻窜血方才停下施暴。 一把将陈牧提按在铁床之上,抄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哐当”一声砸在一旁,火星四溅。 “说,谁派你来杀人灭口的” “不不是我,钱兄是自尽的” “自尽?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呀” 说话间姜封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烙铁就下去了。 “呲” 一阵烤肉的焦香…… 姜封到底清醒了不少,心底里还顾忌着陈牧的背景,没敢下死手。 这一下直接找了个肉多的地方,给陈牧在屁股上卡了个章。 “嗷” 陈牧惨叫一声,那真是手刨脚蹬,犹如那上岸的活鱼似得,这顿扑腾。 “不是我,真不是我” “大人你可以问问上峰,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没有” 这一句话算是救了他自己的小命。 姜封恶狠狠的一把推开陈牧,对着外面的狱卒吩咐道:“来人,把他关起来” 狱卒不管你是谁,有罪没罪,立刻冲上两人,一边一个押着陈牧就往外走。 “大人,不是我,我冤枉” 这位一着急,把这经典的三个字喊出来了。 可大牢里,这三个字有什么用? 进了这的,有几个不冤的。 暴怒的姜封更是不会管这个,人犯在他手里升天了。 套用站长那句名言:想露脸的,结果把屁股露出了。 他这一脑门的官司,还有心情管你冤不冤,先抓个替罪羊再说。 就这么着,兄弟俩一死一伤,一个魂归九泉,一个诏狱望天,典型的难兄难弟。 …… 国朝官场曾有人戏言 没被御史弹劾的官员,算不得高官 没进过昭狱的言官,那算不得好官。 盖因御史这官儿,做的就是风闻言事的差事,得罪高官显贵,甚至皇帝陛下,那是常有之事。 而无论党争还是政争,也多由御史冲锋在前。 故此十个御史中至少八个会有昭狱旅游的经历。 陈牧如果未能高中三鼎甲,那他很大概率会被分到御史这差。 如今他以举人之身,破天荒的入了昭狱,也算提前体会了一把国朝官员的待遇。 …… “我冤枉呀” “冤枉” “哗楞,咔嚓” 哪怕陈牧放声喊冤,依旧被扔入一间二层囚牢之中,随着大锁咔嚓一声,算是正式解锁诏狱成就。 “我真冤枉呀……” 陈牧绝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嗷一声窜了起来。 “疼……疼……疼” 诸位别忘了,他这后丘可让姜封盖了章了。 虽因为有棉袍阻拦,加之姜封也没下死手,烙的并不严重,可他也受不了呀。 “哇呀呀,疼死我也” 最后陈牧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发泄似得捶打地面。 “没天理呀!” 好久之后陈牧才算恢复了理智,趴在地上思考起了如今的状况。 “钱兄这一死,刘大人的计划恐会暂时中断” “不过针对程阁老的谋划,应该不会停” “只是经此一事,恐怕我在刘大人那,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真不知要在此关押多时呀” 陈牧想到灰暗的前程,不由得心中憋闷不已,又想起刚刚离去的钱幕,眼角不觉又挂出一丝泪水。 “钱兄,一路走好” 陈牧所料不错,他在这昭狱之中,一住就是数日。 没人审,没人问。 颇有一股常住沙家浜的架势。 哪怕每日送饭的狱卒,也是把馊馒头烂菜汤给他一放便走。 根本不搭理他。 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不过世间事就是变化无常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陈牧在这居然还认识了一位高人! 第八十章 牢狱之灾 姜封躲出来,就是预感到这事有点脏。 可也没想到能脏成这样。 人犯竟然死了! “怎么回事?” “来人!” “都他娘的死哪去了” 刚才出去的狱卒也疯了似的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钱幕抬出去找人施救。 姜封快步来到呆愣陈牧面前,双眼喷火。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抬腿就是一脚。 “啊” “嘭” 陈牧整个人被踹飞起来两米多高,狠狠的撞到墙面之上。 这墙上有多年血迹,粘度极大,姜百户这一脚也是狠了点。 陈牧竟然一瞬间贴到了墙上! 姜封见此更是勃然大怒:“好哇,你还给我来个仙人倒挂画”。 说着便迈着大步来到近前,一把薅住陈牧领口两人提溜下来,蒲扇般的大手就举起来了。 “噼里” “啪啦” 一转眼就是二十个耳刮子。 陈牧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窜血 愣是一吭不吭。 “哇呀,你还是个嘴硬的” 姜封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旁的铁锤就要砸。 这下要是砸下来,陈牧十条命都得玩完。 幸好此时有个年轻狱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姜封提醒道:“大人,这是上面派下来,而且他好像是晕了” 这一句话把姜封从暴怒的状态清醒了一些,搬过陈牧的脑袋一看。 可不是么,人早昏迷了。 “嘿,好家伙这么打都没醒?” “来凉水给我泼醒他” 天可怜见,陈牧可不是没醒。 他是被踢晕了被打醒,结果一个字还没说又被揍晕了! 诶呦这个惨呐! “哗”一盆冷水浇下,陈牧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特别这脑袋感觉都大了三圈不止。 “这是哪呀” “你还装傻!” 姜封上去又是两脚,直踢的陈牧口鼻窜血方才停下施暴。 一把将陈牧提按在铁床之上,抄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哐当”一声砸在一旁,火星四溅。 “说,谁派你来杀人灭口的” “不不是我,钱兄是自尽的” “自尽?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呀” 说话间姜封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烙铁就下去了。 “呲” 一阵烤肉的焦香…… 姜封到底清醒了不少,心底里还顾忌着陈牧的背景,没敢下死手。 这一下直接找了个肉多的地方,给陈牧在屁股上卡了个章。 “嗷” 陈牧惨叫一声,那真是手刨脚蹬,犹如那上岸的活鱼似得,这顿扑腾。 “不是我,真不是我” “大人你可以问问上峰,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没有” 这一句话算是救了他自己的小命。 姜封恶狠狠的一把推开陈牧,对着外面的狱卒吩咐道:“来人,把他关起来” 狱卒不管你是谁,有罪没罪,立刻冲上两人,一边一个押着陈牧就往外走。 “大人,不是我,我冤枉” 这位一着急,把这经典的三个字喊出来了。 可大牢里,这三个字有什么用? 进了这的,有几个不冤的。 暴怒的姜封更是不会管这个,人犯在他手里升天了。 套用站长那句名言:想露脸的,结果把屁股露出了。 他这一脑门的官司,还有心情管你冤不冤,先抓个替罪羊再说。 就这么着,兄弟俩一死一伤,一个魂归九泉,一个诏狱望天,典型的难兄难弟。 …… 国朝官场曾有人戏言 没被御史弹劾的官员,算不得高官 没进过昭狱的言官,那算不得好官。 盖因御史这官儿,做的就是风闻言事的差事,得罪高官显贵,甚至皇帝陛下,那是常有之事。 而无论党争还是政争,也多由御史冲锋在前。 故此十个御史中至少八个会有昭狱旅游的经历。 陈牧如果未能高中三鼎甲,那他很大概率会被分到御史这差。 如今他以举人之身,破天荒的入了昭狱,也算提前体会了一把国朝官员的待遇。 …… “我冤枉呀” “冤枉” “哗楞,咔嚓” 哪怕陈牧放声喊冤,依旧被扔入一间二层囚牢之中,随着大锁咔嚓一声,算是正式解锁诏狱成就。 “我真冤枉呀……” 陈牧绝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嗷一声窜了起来。 “疼……疼……疼” 诸位别忘了,他这后丘可让姜封盖了章了。 虽因为有棉袍阻拦,加之姜封也没下死手,烙的并不严重,可他也受不了呀。 “哇呀呀,疼死我也” 最后陈牧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发泄似得捶打地面。 “没天理呀!” 好久之后陈牧才算恢复了理智,趴在地上思考起了如今的状况。 “钱兄这一死,刘大人的计划恐会暂时中断” “不过针对程阁老的谋划,应该不会停” “只是经此一事,恐怕我在刘大人那,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真不知要在此关押多时呀” 陈牧想到灰暗的前程,不由得心中憋闷不已,又想起刚刚离去的钱幕,眼角不觉又挂出一丝泪水。 “钱兄,一路走好” 陈牧所料不错,他在这昭狱之中,一住就是数日。 没人审,没人问。 颇有一股常住沙家浜的架势。 哪怕每日送饭的狱卒,也是把馊馒头烂菜汤给他一放便走。 根本不搭理他。 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不过世间事就是变化无常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陈牧在这居然还认识了一位高人! 第八十一章 高人 他这牢笼紧靠墙壁,只有右侧有人。 初时两人互不搭理,陈牧没那个心,对方也没那个意。 只是这诏狱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一顿只有一个馒头不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嗖的,一口下去还半口麸子 那菜汤就更别提了,清的能照出人影来,悦来楼的泔水都比那有味道。 陈牧连着三天一口没吃一口没喝,饿的头晕眼花之时,边上的狱友看不过去了。 “小友,吃点” “虽然口感不佳,总能果腹不是” 陈牧憋了好几天,第一次听见人声,立刻顺着话音看了过去。 就见这位一手端着木碗,一手拿着黑了唧的馒头 一口馒头,一口汤 那令陈牧难以下咽的饭食,对方竟吃的慢条斯理津津有味。 最后竟然连一点渣子都不放过,活着汤底喝了个干干净净。 陈牧立刻知道这位绝对是个狠人! 有样学样拿起令人作呕的馒头,闭着眼睛一狠心,几口就吞了下去 陈牧强忍着反胃对着老者躬身一礼,可谓礼数周全。 “多谢老人家提点,小子醒的了” 其实老者不说,他也准备吃了。 难道还真能饿死不成? “嗯,孺子可教也” “看你好像不是官身,因为什么进来的?” “诶,说来话长” 就这么着,陈牧渐渐的和这位搭上了话茬。 老者被关了多年,也想打听一下外面形势。 陈牧则看老者仿佛不一般,试探着能否烧个冷灶。 一老一少各有心事,各有所求一来二去还真就熟悉了起来。 若非身在昭狱,朝不保夕 还真有一丝忘年交的意思。 通过交谈陈牧也得知了这位的身份。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这位居然是先帝时的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严刚严子穆! 得知此人身份,陈牧想也没想纳头便拜:“恩公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这一拜把老头也弄懵了,连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口称恩公” “小子家住济南府,我家姓陈,家父陈东坡” 严刚有些浑浊的老眼翻了翻,思索片刻还是疑惑摇了摇头:“济南?老夫没去过济南府呀,小友认错人了” 陈牧连连摇头,激动的解释道:“二十五年前家父曾去西北行商,路上因为让路之事惹恼了知府家的公子,是当时身为巡按御史的恩公出手,才让家父得脱大难” “小子名字之中这个牧字,就是家父取自恩公的字稍作变化而来,是为此恩终生不忘之意” 那位说陈牧说的是真的么? 就这么巧合? 还别说,这回陈牧说的真是基本没掺假。 他爹当年的确是被严刚救了,也的确多年来不住念叨,感念其救命之恩。 只是陈牧这个牧,可和严刚一点关系没有。 这名是陈牧爷爷给取的,意为州牧之意。 八竿子打不着的俩字,硬是通过陈牧一顿胡扯,成了感恩的铁证了。 人这嘴呀! 严刚思虑片刻,也恍然想起往事:“原来是那位小兄弟,诶呀侄儿快快请起” 这位也是活明白了,侄儿都叫上了。 “你父亲如何了?” 陈牧神色一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家父前些年因故过世了” 严刚一愣,随即有些萧索的长叹一声:“你爹当年独走西北,那是壮如虎狼的人呐,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诶,天妒英才呀” 陈牧躬身再拜,恳切道:“有恩公这句话,先父足慰平生了” 俩人这么一相认,顿时亲近不少。 严刚一口一个贤侄,陈牧初时还恩公恩公的叫,后来也听话叫了声伯父。 “伯父,您在此地关押多久了?我去年进京就曾打听过您老下落,可却无一人得知呀” 严刚面色稍微一黯,随即苦笑一声:“老夫是洪德二十四年进来的,屈指算来,五年了” 这话听得陈牧嘬舌不已,那可是五年呀。 就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老爷子能活五年。 真人杰也。 陈牧试探打听了一下老爷子是为什么进来的,怎么今上登基大赦都没放出去。 可老头只是摇头苦笑,并未解释太多。 其实陈牧不知道,这老头是因为党争进来的。 也着实是倒霉! 先帝年号洪德,除了长公主外,共生有五子。 皇长子朱君泽,乃薛皇后所生,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袍的姐弟,早早的就被立为了皇太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八岁那年因为天花夭折了。 次子德王朱君泓 三子信王朱君洛 四子庆王朱君洵 五子吉王朱君涣。 都是嫔妃所生,并无嫡庶之分 四子年纪相仿,虽然性情各有不同,却也难分高下。 加之洪德帝晚年因服用丹药导致身子亏空的厉害,一时之间出现了本朝罕见的夺位之争。 其实说是夺位,其实和几位皇子的关系还真不大。 毕竟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虽然出身皇家成熟的早了些,可个人实力有限,也无非是党争抬出的牌子罢了。 本来这个夺位这事和严刚没什么关系。 虽然他官位不低,可品性刚直,一生清正,并未参与其中,心心念念只做个纯臣。 按理讲这种臣子无论谁上位,都是妥妥不倒翁。 可坏就坏在他性子上。 洪德二十四年,事实上的皇长子德王遭到诬陷,一时难以辩白。 时任督查院右副都御史的严刚意外得知真相,毅然上书为其喊冤。 可那个时节,哪有什么黑白对错,哪有什么冤不冤? 德王赢了,就是冤枉 德王输了,那便是罪有应得。 可惜最后德王在其他三位兄弟围攻之下,输了。 虽然严刚并不是二皇子一党,可也被强行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关进了昭狱。 这一关就是五年! 哪怕今上登基,都没把他放出来。 属于典型的政治斗争牺牲品,极为悲催。 外界甚至渐渐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不过虽然被关了多年,严刚的脑子依旧清晰,听了陈牧编排叙述的自身遭遇之后,便开解道:“贤侄放心,过几日你就能出去了” “昭狱之中有的是高手,分得清是自尽还是谋杀” “你的身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是比御史更容易点火就着的群体,等闲动不得的” 陈牧心中发苦,自家知自家事。 他最大的祸事其实是把事办砸了,现在蹲在昭狱无人问津,恐怕也是有人想惩戒自己的想法。 “谢伯父吉言,若小侄此番能出去,必为您奔走一番,早日得脱樊笼” “那感情好,多谢贤侄了” 他这么一说,严刚也就那么一听。 其实谁都没抱太大希望。 陈牧是病急乱投医,烧个冷灶碰碰运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严刚是更为直接,既然是故人之后,提点一番结个善缘罢了。 小皇帝没把他放出去,自然是有些事情在里面的,这不是陈牧一个小小举人能办的到的。 正如严刚所预料的一般,陈牧坐监第七天的时候,终于被人想了起来。 哗啦一声,牢门大开 “带走!” 第八十二章 简在帝心 陈牧整颗心都在打颤,瞬间衣服湿透 “这不是要用刑?” 哪怕心中惶恐之极,陈牧依旧对着严刚躬身一礼:“伯父,侄儿去了” 颇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一路战战兢兢的走着,竟出了昭狱。 没人解释为什么关他,也没人解释为什么放他。 仿佛这七日的牢狱之灾,一场梦幻一般。 看着外面等他的唐先生,陈牧颇有一股恍如隔世一般。 “多谢先生搭救之恩” “跟我走,大人要见你”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刘府,见到了礼部侍郎刘应物。 陈牧立刻跪倒请罪。 “大人,学生把事办砸了” “没事,起来,这事不怪你” 出乎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刘应物居然伸手相搀,言语之中更是全无一丝怒意。 “昭狱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些日子受苦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陈牧眼泪顿时下来了,哽咽不已 “大人,学生愧对你的托付啊” 刘应物伸手握住陈牧,满脸的关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府里已经备好的酒菜,给你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 上位者仁,下位者恭,一老一少玩的明明白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应物放下酒杯道:“本官如今已不是恩科主考,也就方便跟你说几句了” 陈牧忙起身肃立,就听刘应物道:“这次的缘由你也猜的出来,事涉宫闱,便不多言了” “你昔日对朝廷有功,陛下不会忘了你” “回去好好温书,以你的才学,堂堂正正博取功名并非难事” “这次的劫难,有本官之故,也有你自身原因所在” “你这人有一颗忠心,却也将个人情义放的太重了” “倒不是说重情重义不好,而且一旦和对朝廷的忠心起了冲突,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切不可再行差踏错” “须知无论为官还是为民,都要忠字当头” 陈牧听完当即跪倒在地,眼眶微红:“学生本字义山,从今日起改为忠义” “大人教诲,学生铭刻肺腑,永世不忘” …… 陈牧进府时还是艳阳高照,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开始琢磨 “刘大人什么意思?” “撇清关系?” “还是彻底收入门下” “难道仅仅是为了显示宽宏?” “忠?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 其实不只陈牧心中猜疑,唐师爷今日未曾多说一句,也是因为有些看不透这位同年的想法。 “大人,陈牧此人外表忠直,重情重义” “可老夫总觉得此人内心奸诈,乃莽操之流” 想到那巡抚大牢中的刘家父子,唐先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此人如何使用,还请大人三思” 刘应物抚须的手掌一顿,叹息道:“此事已不由我了” 唐先生闻言大惊:“大人何出此言?” “我本意是放他在里面磨一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知晓了此事,当我面斥责了敬惇,并令他将人放出来” 唐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这个陈牧何时走通了陛下的门路?” 刘应物摇头苦笑:“此人现在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已然不是本官能随意驱使的了” “今日留下一桩善缘,来日结个善果” …… 陈牧虽然心中疑惑不已,这脚步却是未停,急匆匆的赶回了宅子。 看着屋内熟悉的乱中有序,陈牧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还好还好,总算是没抄家” 他就怕这些天锦衣卫来他这搜查一番。 那事可热闹了。 别说他藏起来的近两千两金票,就是原本留作后手的那张写着考题的纸,就是个天大的雷。 想到此处,陈牧立刻爬进床底,一点点撬开块方砖,取出钱幕当初写给他那封要命的信。 看着熟悉的字迹,陈牧心中黯然 信还在,人事已非。 “诶” “钱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天地良心,这次陈牧哪怕最后都把钱幕卖了,也根本没想过要其性命。 本来以他的谋划,让钱幕举报一下所谓的幕后黑手。 他再走一下门路,最少也可算作戴罪立功。 虽然科举之路可能无法继续,可在地方上,一个举人想过的好一点,却并非难事! 何况还有他和孙侗。 可万万没想到,这钱幕居然如此刚烈。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陈牧依旧心痛不已。 借着烛火点燃了那要命的信,透过火光,陈牧仿佛看见了钱幕昔日那爽朗的笑脸。 “钱兄,答应你的事我必然做到” “至于柳莺儿,只要她不再打我主意,我便拿她也当个妹子照顾” “一路走好” 钱幕虽死,可案子依旧继续。 在陈牧蹲昭狱的七日,锦衣卫顺利拿下赵芳,通过口供矛头直指当朝首辅程正庸。 一场看不见血的厮杀,在朝中蔓延开来。 不过这一切已经和陈牧没有关系了。 自出了昭狱后,陈牧便闭门苦读,一门心思备考。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得益于孙家赠送的藏书,半个月的时间,陈牧自觉进益极大。 “如今凭本事,我也应该能中进士了” “也好,堂堂正正得来的功名,才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 “陈兄,你看我给你带谁回来了” 陈牧起身一看,顿时大喜! 第八十三章 又一个婚约 却见来人正是孙桐。 身后之人竟是多日不见的青儿 不由得露出一抹喜色。 “孙兄,回来了” 孙桐一见陈牧模样,心头便是一酸 “嗯,陈兄你诶” 陈牧看了一眼身上的麻衣,长叹一声 “相交多年,应有之意罢了” 青儿红着眼睛,心疼的看了陈牧一眼,轻车熟路的跑去厨房准备吃食。 两人进屋落座,陈牧问起钱家之事,孙桐满脸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我带着钱兄骨灰去了钱家,伯母和妹子哭的死去活来的,可谁想到这时节那钱家族人居然上门想要吃绝户,气的伯母当即就病倒了” 陈牧一听就急了,将桌案拍的直响。 “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我这就回济南府教训这群畜生” 孙桐赶紧起身安抚:“陈兄息怒,息怒” “有我在,怎会让钱兄家人受委屈,已经处理过了” 闻听此言陈牧这才气呼呼的做了下去,不放心道:“你怎么处理的?” “这个……” 陈牧这才注意到孙桐那有些欲言又止的面色,当即心里一突,有些警惕的再次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孙桐干咳一声,侧过脸去 “这个嘛” “其实钱兄出事之前曾给家去了封书信,言道他若出事,家中一切事都托付给你我了” “当时的情况你也能猜的出来,按我朝惯例这主家绝嗣,从旁支过继也是应有之意,我也不好阻拦不是” “所以,我就想了不是办法的办法” 孙桐说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听得陈牧心头火起:“有话说有屁放,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孙桐索性一狠心把话说开了。 “钱家妹子嫣儿今年十六岁,也到了婚嫁年龄了,我和伯母一商量,便把妹子许配你了” “你们有了孩子之后,过继一个到钱兄名下继承香火” 陈牧整个人都傻了,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抬手不住的点指,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哐当”一声,门外的青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的真真的,手上刚烧的热水壶脱手,直接砸落在地。 “啊” 姑娘一声尖叫,整个腿脚直冒白气。 “诶呀” 陈牧赶紧跑过来连抖带拽,总算如今还是早春时节,姑娘穿的够厚,这才没被烫伤。 “你小心点,这烫伤了怎么办,快回去换换” 姑娘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看了陈牧一眼,转身回自己小屋去换衣服。 经过这么一打搅,陈牧也顺过那口气了,围着孙桐转了两圈就是一阵冷笑:“孙兄呀孙兄,你真是我陈牧的好兄弟,什么好事都能想得到我?” 孙桐尴尬一笑,忙解释道:“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么,再说也就是个说辞,将来有机会你推脱了便是嘛” “胡闹!” 陈牧勃然变色,怒斥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与闺阁女子而言更是如此,若他日我去退婚,你让嫣儿妹子如何自处?” 孙桐一摊手,无奈道:“当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再说嫣儿也是你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持家,都是拿得出手的” “绝对的良配呀” 说着说着孙桐反而来了底气了,对陈牧劝道:“钱家虽然没落,也是累世书香门第,嫣儿作为正妻再合适不过” “而且钱兄是你我至交,遭遇此等祸事,留下寡母幼妹,你我自然有照拂之责” 陈牧气急反笑,讥讽道:“你也未有婚约在身,当时还在场,为什么你不娶?” “还不是因为嫣儿脸上有瑕?” 陈牧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之所以如此大的反应,很大原因就在于钱家小妹虽然样样都好,就是这脸上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胎记,正好遮住了半张脸。 若没有这点瑕疵,也不会十六岁还没定亲。 陈牧说完就后悔了,可话已出口再想收回不能。 想解释可张张嘴,那么能说会道的人,愣是没词了。 孙桐脸色一僵,随即正色道:“陈兄,我不娶嫣儿,实是因为年初家中已经定过亲了,而嫣儿又是钱兄幼妹,怎忍让她做妾,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此事是我孟浪了,陈兄若实在不愿,将来我去与伯母推了便是” 其实孙侗刚才说了一句不算谎言的谎言。 那就是钱幕那封家书中,托付后事之人只有孙侗一人。 原话是家中之事俱托付于孙侗,陈牧也会帮扶一二。 所以如今的孙侗,在钱家是能做主的。 此时陈牧也有些想明白了。 他总归是要娶妻的,青儿出身又太过低微做不得正妻。 钟月的身份使的二人终生都只能是情人关系。 与其将来娶一名背景深厚的女子,钱家小妹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最起码后宅不会乱套,他能压得住。 想至此处,陈牧长叹一声:“诶” “你我相交多年,不分彼此,你做的承诺与我又有何区别” “钱兄临终之时,执手托我身后事,此责无旁贷也” “娶妻娶贤,嫣儿也是好女子,此事就这样” 孙桐看着陈牧,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拱手一礼:“陈兄高义,受孙桐一拜” 陈牧连连摆手:“什么高义不高义的,不过顺从本心罢了” “今日你回来了,又给我订了门亲事,自己也有了婚约,可谓三喜临门,今日我做东,咱们出去吃” 孙桐诶呦一声,诧异的看向陈牧,随即连忙纵声高呼 “青儿,青儿快换衣服” “铁树开花了,你家公子要请客了,快走” 陈牧租住的这个小院在明时坊,靠近会试所在的贡院。 也因此这里最多的就是酒肆茶楼书坊,都是读书人爱去的地,自然生意兴隆。 当然最爱去的某处,是不会开在这的。 那都在西城延康坊一带,周边都是商户,没有大人物的府邸,做起事来也免得碰见熟人尴尬。 陈牧三人一行本来想找个有点规模的酒楼,可一看人都不少。 因为钱幕之死,眼下他们的心境,都有些不太想见太多生人,故此走来走走去,竟在一处胡同内,找到了一家颇有年头的小馆子。 孙桐一眼就看见那挂着的老匾,不由得啧啧称奇 “陈兄,你看这牌匾上的字,泰始十八年?” “三十余年了!” 陈牧顺着孙侗所指看去,顿生好奇。 “能做三十多年,看来味道应该不错,孙兄,要不就这?” 孙桐打量了一下这店门,从外面看着倒是挺干净,也颇为雅致。 加上这是陈牧请客,他也不好反对。 “嗯,也好,能开这么多年,想来自有其独到之处” 陈牧也没想到,自己随手选的馆子,居然是他大运的开始! 第八十四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馆子的确不大 一眼就能看的清楚。 六七张桌的样子,食客也就一人而已。 可待看清桌子上摆的东西,二位举人老爷立刻呆立当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傻眼了。 桌上那物通体紫红,阴阳两分 赫然正是铜锅! 孙桐拉了一下陈牧,疑惑道:“怎么是个涮锅子的店?” 陈牧也没想到,这外边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小馆子,居然竟是个吃羊肉的地。 不由得大失所望。 “要不我们换个地?” 那位要说了,怎么吃个涮羊肉还把这两位举人给为难住了? 那是自然是有原因的! 铜锅涮肉这个东西是当年太宗扫北之时弄出来的物件。 随着大军凯旋自然也在北京城遍地开了花,这百年间也算深入人心。 虽然因为这东西吃相不雅,历来受到士大夫的批判,可依旧受到京中百姓喜爱,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事就出在先帝朝那次蒙古入关上。 当时蒙古草原遭了白灾,为了活命入寇宣府大同。 其中有一支骑兵更是冲破了拦截,跑到京郊劫掠。 京师震动! 这让承平了百多年的大明京城子民实在难以接受,恨的牙根直痒痒。 后来虽然胜了,可边军也死伤惨重。 魏国公世子徐志和,更是直接战死在了大同。 铜锅涮肉作为从蒙古传来的吃法,一时之间竟然成了京城百姓发泄愤怒的出口。 那个时节谁敢吃这东西,老百姓抓住就是一顿打,官府都管不了。 上哪说理去。 结果就导致这曾经开遍北京城的铜锅涮肉,竟然在京中渐渐绝迹了。 陈牧等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幸存了一家。 虽然时过境迁,毕竟人言可畏。 这种涮肉吃法也的确有些不雅,二人一时都有些踌躇。 还是那句话,官儿要面儿,读书人也要面儿! 他们二位山东大汉往这一站,跟两根大蜡似得,立刻引来唯一的那名食客以及掌柜的注意。 这掌柜看起来没有六十也得五十大多了,穿着一身粗布袍子,腰间围了个围裙正在那折酒。 看见有人来了立刻放下酒坛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招呼道:“二位公子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一看掌柜这模样,孙桐就没了吃东西的兴趣,为难的开口道:“陈兄,要不换一家” 他孙家虽然和京城顶级大族比不算什么,那也是大富大贵之家。 这等平民馆子属于孙桐做梦都梦不到的地。 能进来看看,都算难为他了,别说吃了。 没想到陈牧居然摇了摇头,抬手指了一圈道:“孙兄,我朝太宗皇帝曾说过,大明官员都是从百姓中来,再回到百姓中去的” “官员尚且如此,我等不过区区举子,更不该远离百姓生活” “知道百姓疾苦,将来才能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呀” 这位句句不离百姓,张嘴不离朝廷 知道的他是个举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宣过誓呢。 孙桐也蒙了,就吃个饭罢了,怎么还上纲上线了。 陈牧说的都是大道理,真没法反驳,只能无奈的表示同意。 “陈兄说的在理,此地甚好” 陈牧见他同意了,颇觉欣慰,随便选了一个桌子坐好,大手一挥道 “今日我请客,你们放心点” 总共三个人,竟然说出一副聚义厅的味。 不愧是山东好汉,自带豪爽底子。 孙桐自然也没和他客气,赌气似得直接点了五斤羊肉,其他各种菜式基本都来了一遍,看的陈牧一愣一愣的。 “孙兄,这些你能吃的完么” 孙桐白了他一眼,指了一下旁边的青儿:“青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 一句话说的青儿姑娘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本就因为和公子们一起落座如坐针毡,此刻更是坐立不安了。 “公子,要不我还是服侍你们,我们老家有话,女子上桌不好” 陈牧一听就乐意了,脸色一沉训斥道: “那是陈规陋俗,女子怎么了?” “我太宗皇帝当年手下便有女谋士为其出谋划策,更亲口有女子能顶半边天之语。” 话未说完孙桐连忙在下面狠狠的踢了他一脚,急道:“陈兄你疯了,什么都说!” 陈牧一声冷哼,不满道:“本就是实话,有何不能说的?” “太宗朝有女官文秀辅佐太宗皇帝平定燕王之乱” “本朝亦有武安长公主,当年一人压三王,扶保当今陛下登基” “女子怎么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 话音未落,就见那店里唯一的客人一拍案子,大喝一声:“好” 此人年约三十岁许,声音有些低沉。 一身粗布麻衣,浆洗的相当干净,淡黄的面皮上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 “不愧我大明举子,见识深远不似凡人,在下佩服佩服” 说话间对着陈牧遥遥拱手,颚下那一缕小黑胡一撅,再配上那挺拔的过分的鼻头,活像个山羊头成精。 看的青儿不住掩嘴轻笑,孙侗也是忍俊不已。 可陈牧非但没笑,闻听此言更是一颗心都颤了三颤,抖了三抖,心中不禁大呼一声:“成了!” 陈牧当即起身抬手还礼:“兄台过誉了,在下济南陈牧陈忠义,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这人听了陈牧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眸光一闪才继续道:“在下薛和,京城人士” “薛和?薛?和?” “是她!没跑了!” “原来是薛兄,相逢就是缘,不若同桌共饮如何?” 面对陈牧的邀请,这位还真有些动心了。 一来是陈牧说的话处处说到心坎上了 二来也是陈牧眉眼之间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一样的坦然真挚,一样的坚毅无畏。 只是眼光扫光脸色不爽的孙桐,这位还是摇了摇头谢绝了好意:“多谢美意,只是在下还有事,下次有缘再会” 说完喊了掌柜一声便要结账。 陈牧能让他结账么,立刻高声道:“掌柜且慢,薛兄的账算到我账上” “这?” 掌柜的看看陈牧,再看看薛和,一时拿不定主意。 倒是这薛和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没有一丝扭捏,直接拱手作别:“那就多谢陈兄了,山水有相逢,再会” 陈牧一直保持着礼数,目送此人离开,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哈哈哈,掌柜的快上菜” “好嘞,来了” 孙桐看着陈牧这一番做派,心中疑窦丛生。 “陈兄,此人你原来认识?” 陈牧连连摇头:“不曾,今日才认识” “那为何?” “孙兄,茫茫人海兆亿生灵,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八十五章 傻丫头 “陈兄说的在理,小弟受教了!” 这位装的像模像样,把孙桐唬的一愣一愣的。 还真以为陈牧有钱突然转性了。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刚才这自称薛和之人,陈牧前几日见过。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悦来楼曾与他擦身而过的年轻男子。 当日初见后,陈牧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人到底像谁,后来事多也就放下了。 结果这次出了事,在诏狱活生生关了七天。 闲极无聊和老严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当今朝局时,犹如灵光乍现一般,陈牧终于想起这人像谁了! 武安长公主朱君尧! 当时发现这事的时候,陈牧肠子都悔青了。 这么粗的一根大腿,愣是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要是搭上这位的关系,什么刘应物? 狗屁! 今日一进门陈牧就认出她来了。 虽然这位易容的水平不错,肤色脸型都有一些变化,看起来更像男人一些,还特意加了一缕小胡子。 可陈牧那学过医的眼睛眼睛多毒呀,蚊子飞过都知道公母。 一眼便看出哪些是伪造的,哪是改的,加上那双当日在教坊司给他带来极大压迫感的丹凤眼,陈牧当即肯定这位就是朱君尧! 那位被先帝特旨加入皇家字辈的武安长公主! 否则陈牧疯了在这宣扬什么女子不如男? 这都是给她听的! “薛和,薛和,不就是先帝薛皇后和魏国公世子徐志和么!” 事实证明,哪怕是听惯了阿谀奉承的长公主,听见素不相识之人在背后称赞,也忍不住开口叫“好”。 这就是人性! 陈牧成功在长公主那留下了好印象,心里那个美,加上这家老店虽然环境普通了些,可味道着实不赖。 这位爷是频频举杯,可谓酒到杯干。 结果就是一顿铜锅涮肉吃完,整个人已经瘫软的跟面条似得。 烂醉如泥! 孙桐也喝的五迷三道,看人都是双影,拉着老板就要结拜,非要效仿桃园三结义。 就一个青儿没饮酒,可万万没办法把这两个酒鬼送回去,急的姑娘差点哭出来。 “这怎么办嘛” 最后还是掌柜的帮忙雇了一辆马车,才把这二位送回了宅子。 …… “嗯……我这是在哪呢?” 陈牧自宿醉中醒来,顿觉头疼欲裂,口渴难耐,闭着眼睛就开始嚎 “水” “青儿,拿水来” “青儿” “青我” 陈牧愣愣的看着脖颈间的一条白皙的胳膊,满目惊骇。 “不能?” 视线缓缓顺着胳膊滑去。 柔荑,香肩,玉颈 最后是青儿那张面带一丝笑意的绝美面庞。 “嘶,坏了” 陈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本来刚要起的身子又慢慢的躺了下去。 因为他这又喊又叫的,有些吵到了熟睡中的青儿。 小姑娘抱着陈牧的脖子不自觉的紧了紧,一颗小脑袋在陈牧身上蹭了蹭。 如同小猫一般睡得香甜。 “我把青儿睡了?”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事实,陈牧脑袋嗡嗡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倒不是说陈牧有多正人君子,对小丫鬟一点意思没有。 毕竟青儿顶着那张绝色面庞,除了吴锦之流,很难不动心。 陈牧之所以如此惊骇,是因为青儿实在太小。 今年才刚刚十四岁! 他是学医的,深知无论男孩女孩,都不宜成婚太早。 特别女孩,成婚太早身子未长成,一旦生产几乎必然是一尸两命! 也正因为年纪太小,其实陈牧对青儿的感情之中,男女之情并不多。 眼下更多的类似于一个兄长对待妹妹的意思。 可这哥哥突然把妹妹弄上床了。 禽兽呀! “陈牧呀陈牧,你怎么酒后乱性呢” “这要是青儿以后出个好歹怎么办!” 陈牧心里那个后悔就别提了! 可如今木已成舟,只能思考之后的事了。 看着姑娘那满脸幸福的笑脸,陈牧便觉得有些牙疼。 “难道这么快,就要给丫鬟再买个丫鬟了?” “诶,也不知道是我睡你,还是你睡我,笑的这个开心” “嗯?” 突然陈牧意识到一点不对,慢慢凑到青儿脸前仔细观瞧,又轻轻抽动鼻头嗅了嗅。 片刻后陈牧疑惑道:“怎么没有一丝泪痕?” “还笑的这么开心” “不应该呀” “还有股酒味?” 陈牧对自己身子是有充分自信的,眼前姑娘的甜美笑颜,实在不像一个女子破瓜之夜该有的表情。 何况自己还是酒醉之后完全不懂怜惜的情况下,更加不可能了! “嘶” “难道??” 想到此处,陈牧左手两指并拢,对着青儿的后脑昏睡穴,快速的点了一下。 “青儿,青儿?” 陈牧喊了几声,确认姑娘是昏睡了过去,这才一把掀开两人身上的棉被。 二人意料之中的身无寸缕。 可陈牧仔细查看半天,却发现没有那本该出现的痕迹,顿时心头一松。 “傻丫头呀” 说话间,视线不由自主的在姑娘身上打了个来回,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两下。 “小荷才露尖尖角” “青儿还需努力呀” 陈牧收回罪恶的爪子,取过姑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帮她穿好,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咱俩谁是主子,还得公子给你穿衣服,都是惯的” “一点经验都没有,这事还有空叠衣服?” “真是傻丫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陈牧虽然头疼却也没了睡意。 打了盆冷水洗漱了一番,便挑了本书坐下仔细研读。 可看着看着,脑海中就不自觉的回想起那幅玉体横陈的画面。 书上的每一字他都认识,然而合起来总是一片象牙白 “算了,出去走走” 这位也是不长记性,上次出去就是孙二一条性命,这次又去! 第八十六章 救人 此时虽已入春,可清晨的北京城依旧寒风陡峭。 陈牧本来想找个地儿吃口东西。 可无奈昨夜宿醉的实在厉害,现在是吃什么都不舒服。 只能随意喝了碗稀粥便信步来到未名湖赏景。 贡院西侧的这未名湖,来历颇大。 此地原本不是湖,乃是昔年的燕王府旧址。 当年燕王朱棣战死后,靖难军一路溃败,最终朝廷大军兵围北京城。 半年后,燕王三子相继战死,燕王妃徐氏携家眷举火自焚,整个燕王府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曹国公李景隆上奏请按前朝秦桧故事,立燕王夫妇跪像于此,以警后世。 太宗皇帝并未采纳,而是选择将整个燕王府挖空后引水成湖,定名未名湖。 建文十八年,太宗迁都北京后,曾亲至此处,留下了一座无字碑。 “碑上无字,心中有情,当年的太宗皇帝,是否也在反思呢?” 陈牧在无字碑旁驻足良久,颇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也不知道青儿醒来后会不会怪我?”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就在陈牧思想渐渐动摇之时,湖边隐约传来的一声喊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嗯?” “什么动静?” 陈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奇的走了几步,声音渐渐清晰。 “救命” “咕咕咕” “救咕咕命咕” 这是有人落水了! 陈牧紧跑了几步赶了过去,就见此刻湖边已经围了数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想办法救人。 而湖水之中,一名孩童正在水里奋力的挣扎。 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挣扎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弱。 陈牧大喝一声:“你们等什么呢,还不快快救人” 书生模样的青年急的一摊手:“都不会水呀” 陈牧大怒:“不会水不会想办法,想看着孩子死在面前么?” 人群中有人冲着陈牧喊了一句:“公子,你可会浮水呀” 陈牧会水么? 当然会,而且十分精通。 可这个时节,湖水冰冷刺骨。 如今已是四月初二,还有几日恩科就开考了,若此时下水激出病来,那怎生是好? 想到这里陈牧略一犹豫便想开口拒绝。 可话到嘴边,陈牧却改变了主意,大喝一声道:“都闪开,我来!” 陈牧一把甩开棉袍,助跑几步“嘭”的一声便扎进冰冷的湖水之中 片刻后浮出水面,游鱼一般快速接近落水的孩童。 水里救人,是有诀窍的。 不是说水性好就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而是要从落水之人背后下手,万万不能让落水者将自身缠住。 否则水性再好的人,也得搭进去。 陈牧自小便被祖父逼着下水,这种事如何能不明白。 赶到孩童身边从后面一把搂住胸口,便奋力的往回划。 这时湖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给陈牧暗暗打气,就等着人救上来给喝彩了。 陈牧也不负众望,手脚并用一点点的把孩子举了上来。 “好哇” “公子好样的” 待陈牧上来更不得了,孩童的家人也到了。 “恩公啊,我们一家子给您磕头了” 说话间呼啦啦就跪倒了一大片,不下十七八口,有男有女俱是口称恩公。 陈牧连忙搀扶起最前面的富态老者 “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这老者拉着陈牧手就哭开了。 “公子呀,你可救了老夫一家的性命呀” 通过老者这一哭诉,陈牧才闹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富态老者姓孙,在街面上经营着一家当铺一家茶楼。 生意做的十分红火,家境也算殷实。 可惜儿子早亡,就留了这么个小孙儿。 昨日出嫁女回家省亲,老头便多喝了几杯。 这独苗苗便趁着爷爷睡着,躲过家中仆人来湖边玩耍。 若不是陈牧出手,老头非上吊不可。 陈牧听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人群中抹泪的女子,微微提点道:“老伯,一个孩子能躲过家中众多仆役,看来家中您老要好好规矩一番了” 人老精,马老滑,这话一点都不假。 老者闻言就是微愣,随即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叹道:“多谢恩公,老朽明白了” 陈牧婉言谢绝了老者的谢礼,脱离人群快步往回走。 “一步” “两步” “十步” “” 都快走到自家宅子了,陈牧忍不住回望。 却见街上行人倒是不少,却没有一个那一扫而过的身影。 “难道我看错了?” “不能呀” 你道为何陈牧这次破天荒的居然做了回好人?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麻衣身影,正是昨日刚刚见过的长公主! 这才拼了老命救人! 可万万没想到,人救了,长公主没来 “我为你救人,你不来?” “那我这人,不是白救了么?” 第八十七章 终于搭上了! “阿嚏” 陈牧无奈,只能快步跑回了宅子。 青儿还在昏睡,便只能换好衣服自己弄点姜汤驱寒。 “可千万别风寒了,那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结果这怕什么来什么! 陈牧喝着姜汤就感觉脑袋开始发昏,浑身栗抖,骨头里开始往外透寒气。 陈牧心下冰凉一片,知道坏了! “要出事!” 人就怕急,越急越出乱子 人急无智这话一点不假。 就像陈牧这么精明的人,病了赶紧喊人买药去呀。 他偏不! 这位爷汤碗一摔就往外跑,直奔三条街之外的药铺。 可他就忘了,就他这急病期,腿都打颤,能跑到药铺? 陈牧刚跑了一里地,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此时已近午时,这么大一人突然栽倒在地,立刻引来人群围观。 “这人怎么了?” “诶呦看这脸色好像是急病” “从那边跑过来的,有认识的么?” 众人七嘴八舌正议论的时候,从远处驶过来一辆马车,前后左右皆有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人群中有眼尖的立刻认了出来,惊呼道:“长公主出行,快闪开” 说话间人群一哄而散,远远避开,就把陈牧给闪了出来。 马车来到近前,侍卫见地上躺了个人,不敢擅专,立刻回报。 “启禀殿下,街上躺了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昏过去了” 女官来英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长公主,轻轻挑起车帘吩咐道:“将人抬到檐下,不要误了殿下行程” “是” 侍卫们答应一声,便下来两人,一抬胸一抬腿,将陈牧到了墙边,转身就要继续前行。 也就在这个时候,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缓缓睁开双眼,轻轻的扫了一眼。 “且慢” “来英你下去看看,那是不是前些日在悦来楼见过的那人” 来英闻言微愣,立刻下了马车,撩开陈牧散乱的头发瞧看。 可当时不过一错身的功夫,长公主能记下那是因为陈牧眉宇间有些故人的影子,来英怎么可能记得住。 正自不知如何回话之时,看见陈牧衣着,顿时眼前一亮,忙回复道:“殿下,是早上在未名湖救人的那位公子” “嗯?真是他?” “来人,将其带上,回府” 陈牧迷迷糊糊的醒来,眼皮沉重如山岳一般,耳畔却渐渐清晰起来。 有炭火在铜盆中的噼啪炸响,亦有一丝极轻的脚步声。 等他挣扎着睁开双眼,入眼便是薄如蝉翼的鲛绡帐,烛光下闪耀着几如珍珠般的光泽。 “我这是在哪?” 脚步声响起,一身浅绿色袄服的丫鬟走了过来,手中正端着一碗仍在散发着徐徐热气的汤药。 “吖,公子可您醒了” 陈牧还没等说话,身子便被扶起,药碗也顺势递了过来。 丫鬟露出一抹甜笑:“正巧您又该服药了” 陈牧无奈的张开嘴,把一碗药汤灌下,刚想说话就见丫鬟嫩白的小手上竟然托着一块蜜饯也递了过来。 “公子请” 一块蜜饯,顿时压住了嘴里的苦涩,这是陈牧多少年也没享受过的待遇。 “小生陈牧,多谢姑娘搭救” 小丫鬟连摇头带摆手,连连否认。 “不是的,救你的是公主殿下,可不是翠儿” 陈牧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公主?敢问是哪位公主相救?” 翠儿小脸一扬,露出两个酒窝,颇为自豪的道:“还能是哪位公主,我家主人是长公主殿下” “诶呀!” 陈牧兴奋的都想蹦下来跳三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就说这人,没有白救的,福报在这等着呢!” 强行压下心头的涌起的波涛,陈牧拱手道:“翠儿姑娘,不知殿下现在何处,小生当面致谢” 翠儿看了一眼外面的夜幕:“殿下眼下该是就寝了,明日奴婢去禀报殿下,应该会召见您的” “那就多谢姑娘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哪怕陈牧本就是医家,也是肉体凡胎。 接连又是昏昏沉沉了两日,才渐渐身子有了力气,下地走动已是无碍,只是身子依旧虚的厉害。 长公主并未急着召见他,可陈牧自己急的都快冒烟了。 这日翠儿来给他送药,陈牧便提出了离去之意。 翠儿一愣,诧异道:“公子病还没好利索呢,而且您不见公主殿下了?” 陈牧叹息一声:“多谢姑娘连日照料,只是恩科在即,小生早就在礼部录了名姓,却是耽搁不得了” “这那您稍等片刻,奴婢去请示来英姑姑” 说是片刻,这次还真就是片刻,很快长公主的贴身女官来英便匆匆而来。 “陈公子,殿下有情” 一路上陈牧想过长公主会在哪里召见他。 书房? 正厅? 或者寝宫? 可惜都猜错了,来英带着他竟然绕到了后花园。 凉亭之中茶香缥缈,长公主一袭素色锦袍侧坐于亭边,看着湖中的游鱼愣愣的出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竟然从中体会到了一丝萧索之意。 “殿下,陈牧到了” “嗯,带过来” 长公主回过头来,陈牧这才讶然发现,这位殿下今日不光一身素袍,全无一件饰物。 脸上竟然也是未施粉黛,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 “这模样怎么好似祭奠一般?” “咄咄怪事诶” 虽然心中疑惑,陈牧可没敢表露出来,来到近前,立刻大礼叩拜 “济南举子陈牧陈忠义,参见殿下”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长公主秀眉一挑,纠正道:“你是举人,不该对本宫行此大礼” 按太宗规制,有功名之人,天下间只需叩拜帝后。 其他哪怕皇子王爷,都无须叩拜,行礼即可。 这条规制陈牧当然清楚,立刻言道:“陈牧所拜非长公主殿下,而是陈牧的救命恩人” 长公主展颜一笑,心中相当受用。 “免礼,如你下水救人一般,不过顺手施为罢了” 陈牧应声起身,随即面露不解之色,疑惑道:“殿下如何得知?” 未等长公主发话,贴身女官便一脸傲然说道:“京城之中,有什么事瞒得过殿下?” 长公主佯怒道:“放肆,还不退下” 呵斥完来英,扭头看向陈牧,目光中满满都是探究之意。 “若当时你知道下水会得风寒,甚至可能影响科考,还会去救人么?” 陈牧飒然一笑:“自然会去,人命关天的大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长公主面色猛然一白,看向陈牧的目光竟有了片刻恍惚,轻喃道:“真像呀” 不过到底是曾被先帝寄予厚望的女子,不过转瞬之间就收敛了情绪,对陈牧笑道:“那本宫就祝你科场顺遂,一举提名” 刚才的片刻失神到底是有些影响,长公主陡然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致,便抬手唤来来英吩咐道:“去将药物准备一些给他带上” 陈牧躬身一礼:“多谢殿下,若他日高中,陈某必来府中传捷” “好个陈忠义,本宫期待不久后,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陈牧这一病就是三天。 他在公主府里吃的香睡的足,精神头养的倍儿棒! 空余时间就琢磨怎么和长公主拉近关系了。 结果还基本都没用上。 全然忘了家里那还有两口子人呢。 孙桐和青儿都快急疯了! 第八十八章 鸡飞狗跳 家里的孙桐和青儿都快急疯了。 特别是青儿! 这姑娘以为是她把公子气跑的,羞愧难当整日以泪洗面。 要不是孙桐看的紧,姑娘早就上吊了。 为了找陈牧,不光孙家仆役尽数派了出去,就连孙掌柜也把手上的人手撒了出去。 二人坐在台阶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诶,恩公到底去哪了” 孙府仆役满大街的打听陈牧下落,也扫听到他那了。 孙掌柜一听衣着心里便咯噔一下,急匆匆的跟来一核实,确认就是救了自己孙儿的恩公后,立刻也发动自家人去找。 其实陈牧当初被长公主带走,大街上人可都看在眼里。 这些天两家人满北京城的打听,愣是没一个透露出来的。 无他,谁都不想惹事! 那是长公主,谁知道为什么把人带走? 谁又知道带哪去了? 那等人物吹口气普通百姓都挺不住! 就这么着三天时间转眼就过,愣是一点消息没有,孙桐都快愁死了。 “宗昌发配辽东,钱幕去了,怎么义山也出事了” “难道我孙桐中了什么邪了,专克朋友?” 要是再找不着,这位估计就快找算卦的了。 两人正自忧愁之时,突然脚步声传来。 青儿穿着一身麻衣,头上裹了个白帽,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就哭开了。 “孙公子,我家公子走了,我也不活了,等你找到公子,把我们埋一块” 这一下气的孙桐直跳脚,忍不住怒吼道:“诶呀青儿,你家公子还没死呢,你穿哪门子孝,赶紧给我脱了” “给我脱了!” 青儿此刻心如死灰一般,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劝,心中就一个念头:公子走了好几日了,我得快些要不然黄泉路上追不上了。 给孙桐磕完三个响头,青儿脑袋一低奔着垂花门旁的石柱就撞了过去。 姑娘寻死好几次了,虽然都被救了回来,也有了些经验。 要是碰别的地,孙桐能拦得住。 就这地在她身后,还是石头的,只要碰上准没命。 “公子,我来找你了” “青儿!” “姑娘!” 孙桐惊呼一声疯了似的就追,可姑娘精挑细选的地,怎么能让他们拦住。 眼睁睁的看着青儿就要横尸当场,孙桐眼睛一闭,完了! “陈兄回来我怎么交待呀!” 有些时候事就这么寸,不怪写小说的胡编。 艺术来源于生活! 就在孙桐一闭眼的时候,陈牧终于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这位边走还边哼小曲,心中正在得意之时,就见迎面一人闷头就撞了过来。 “啊!” 陈牧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想躲,可惜本就身子虚的厉害,又走了半晌两条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能在撞上来的一瞬间抬手一推。 “嘭” “诶呀” 青儿抱着必死的决心使劲这么一撞,不想这墙怎么软乎乎的? 与此同时肩头传来一股力道,整个人转了一圈便栽倒在地。 再看陈牧乐子可大了! 好家伙,这位整个被撞了个满怀,身子一趔趄噗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本就身子虚弱加上这么一撞,顿时眼前一黑。 “噗通” “陈兄!” “恩公!” “公子!” 院里几位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之后,孙桐和孙掌柜赶紧跑过来查看,一看人就是背过气了。 “还好还好” “我来” 孙掌柜抱住陈牧,伸出大拇指就开始扣人中。 陈牧这人中跟着他也倒了霉喽,短短半年不到,被扣了好几回。 不过招虽老,可是管用! 陈牧“诶呀”一声缓过了这口气,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这是哪呀” 还没等他人说话,青儿一个虎扑抱住陈牧就不撒手了,随即是放声痛哭。 “公子呀,你还活着” 青儿这么一哭,陈牧也回过神来,连连安慰:“青儿不哭,公子我在呢” “没事,没事啊” 好半晌青儿可算止住了哭声,睁着两双红肿的眼睛,咧嘴就想笑。 可这眼泪还依旧止不住的流,顿时一个绝色小美人,成了一只花脸猫了。 “公,公子,我去给你烧水,对烧水” 陈牧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一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便问孙桐道:“青儿这是怎么了?” 也就这时候,陈牧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一位呢,立刻拱手道:“诶呦,孙掌柜何时到的,是陈某怠慢了” 孙掌柜一看陈牧回来了,也放心了。 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自己在恐怕不甚方便,便拱手作别。 “恩公既然回来了,老夫就先回了,他日再来拜会恩公” 陈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寒暄两句将孙掌柜送出大门。 “孙兄,孙掌柜怎么来了?” 孙桐看见陈牧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见陈牧这脸色,以及手里拎着的药包,便知这几日恐怕有事。 “你走这几天可够乱的,回屋再说” 第八十九章 黄贞侯 来到屋内俩人落座,将各自这几天的事一对,俱是瞠目结舌。 孙桐没想到自家兄弟居然是被长公主带走的,怪不得自己找了这些天没找到人。 陈牧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失踪这几天到底惹了多大乱子。 孙桐甚至都找人去问了顺天府和诏狱 “孙兄,这都怪小弟,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没想起来这茬,多谢兄长了” 孙桐摇头苦笑:“你没事就好,明日开考了,今日早些准备” “这几日青儿伤心坏了,好好安抚一下” 说话间孙桐起身便欲离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想了想转身对着陈牧躬身一礼 “陈兄为救幼童,如此时节竟舍命下水,我孙侗自愧不如也” “这些年来,家中长辈每每称赞陈兄,其实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服气,如今孙桐却服了!” “得友如此,孙侗幸甚” 国朝科举总体可以分为六步,即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县试,第一名为县案首,本地知县主考 府试,第一名为府案首,本地知府主考。 院试,第一名为院案首,由各省提学任主考官。 此三试也被称为童生试,最后院试录取之人,便是人称的秀才。 秀才已经算是有功名在身了,可以免除徭役以及见知县不跪,不可用刑等等。 考中秀才,便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 第二名为亚元 第三至第五名,统称为经魁 主考官由天子钦定,考中者即为举人,已经拥有了初步为官的资格。 历来有穷秀才,但是从未有穷举人一说 那是因为一旦成为了举人,哪怕不做官,日子也能过的风生水起。 陈牧这个举人之所以以前日子过的艰难,那是因为这位刚刚中举便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名落孙山之后便又跑到了扬州,根本没来及深耕本地的关系网,否则那也是一名举人老爷! 乡试之后就是会试,又称春闱。 基本都是三年一考,历年都是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在京城贡院分三场考试。 同样由天子钦命主考官一人,副主考两人,同考官十八人。 录取者约三百人为贡士,第一名便是会元。 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考的只有一项,那便是策论! 一般录取的贡士都会被殿试录取,不做淘汰之法,只做排名之用。 殿试分三甲,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 人称三鼎甲。 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二甲一般四十至五十人,赐进士出身,择优录入翰林院。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般会被选为地方官员。 此即是科举的全过程,千余年来,难倒了无数学子。 但是有人凭借其绝世才华,完成了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是连中三元! 即是解元,会元,状元,三元齐聚一人! 国朝百余年前就出过那么一位,鼎鼎大名的商辂商阁老。 然而若论最顶级的成就,连中三元依旧不够看。 乃是集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解元,会元,状元于一身,是为六首状元! 科举千余年,这个前无古人成就的创造者,便是洪武二十四年的状元,姓黄名观字澜伯,贵池清溪金墩人。 建文四年,燕王叛军兵围南京,黄观率三千募兵勤王救驾,战死于南京城下,是年三十八岁。 太宗平定天下后,追封贞侯,谥文忠,配享太庙。 其二女被太宗收为义女,封为郡主,先后下嫁方孝孺二子,子孙绵延至今,成就太宗朝一段佳话。 太宗朝至今近两百年,民间不少地方依旧有习俗,科考之前要拜黄贞侯。 无他,求个彩头罢了。 “公子,您就拜一下嘛” 青儿举着等人高的画像,红肿的眼睛依旧像个剥了皮的桃,可说出的话却让陈牧气恼不已。 “青儿,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之说不足信也” “公子” 最终陈牧哪怕脸黑如铁,还是没扭过青儿,僵硬的黄贞侯画像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黄侯在上,请保佑晚生今科高中” 看着画像上那清瘦刚毅的面庞,那仿佛直入人心的目光,陈牧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 “这种人物会保佑我?” “别开玩笑了,要是真有灵的话,这位得活吃了我” 该说不说,陈牧对自己定位还是准确的,颇有自知之明。 倒是青儿虔诚许多,连拜带叩首,嘴里念念叨叨,最后还在已经挂上墙的画像连上了三炷清香。 “公子,有黄贞侯保佑您,这次您绝对能一举高中!” 陈牧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中道:“我倒是怕他老人家注意到我” 第九十章 春闱传说 春闱考场在贡院,共分三场 一场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 三场经史策五道。 本次恩科乃是为故江都郡公赵昇祈福,天子明旨免去复试,只考四书经义,故此会试只需三天。 虽然时间减少了三分之二,可该有的流程依旧一点没少。 特别搜身之时,将人扒的精光,全无一丝举人的威严。 别说衣物了,就是干粮都掰开揉碎了。 陈牧领了三根蜡烛,夹着笔墨砚,抱着被掰成小块的干粮,进了号房。 “嘎嘣”一声锁响过后,陈牧看着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号房,不由得叹息道:“国朝就不能把这地弄得好一点么?” “诏狱里都比这宽敞”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毕竟官儿们这辈子是不会进考场了,然而昭狱可就说不准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呐” 陈牧将东西放下,干噎了块干粮,将有些年头的棉被一裹,开始呼呼大睡。 他身子还没养好,此时脑子还有些混沌,想做好文章,脑子不清楚是万万不行的。 不多时差役过来发放考题,一看顿时乐了。 “诶呦,这位举人倒是心大呀” 一传十,十传百,陈牧不知不觉间,倒是成了此次恩科一景,就连新任主考督查院右都御史纪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特意路过看了一眼,不禁摇头不已。 “现在的举子呀” 陈牧这一觉就睡到了当夜子时,晃晃头起来吃了点东西,倒头继续睡。 好家伙把不住巡视的差役们都看傻了。 “敢情这位爷是来贡院补觉来了?” 到了第二日正午,陈牧总算睡够了,简单吃了点东西,撕开了那装着考题的袋子。 打开考题只看了一眼,陈牧便是两眼一黑。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狗,又是截搭题?” 正常科举出题,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抽出一句作为考题。 可随着时间推移,四书五经中能抽出的字句渐渐稀少,总不能用前朝的题考本朝举子。 最后也不知哪位大聪明想了个办法,分别从两本书中各抽出半句放在一起,是为截搭题! 此方法一出,立刻大受欢迎。 无论哪级科考,主考官都不用再为考题发愁了。 只是苦了应届的考生们了。 陈牧虽然吐槽,可也只能无奈的开始破题。 “乃是人而可以不知鸟乎?” “对了,出自大学,原句是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后一句穆穆文王,穆穆?” “出自诗经,穆穆文王,与缉熙敬止” “诶,堂堂周文王,和鸟放到一起,不亦悲乎” 既然找到了出处,接下来就要把两句话给联系起来。 当然说一句胡扯也不为过。 陈牧经过上次会试以及这些时日的苦读,其实有了一丝那隐晦的心得。 那些会试高中的文章之中,并非都是精品,甚至有些同年份的文章,很容易便能区分出高下。 然而事实却是高下颠倒,为何? 盖因主考官个人意志决定的。 具体到本次科举,陈牧对如今的主考官不甚了解。 可他了解朝局呀! 如今可以说是小皇帝对太师党徐徐清算之时。 而太师党失去了顶梁柱,虽然依旧势力庞大,却如无头巨人,根本无法有效反击,甚至根本无从反击。 老太师赵昇为官数十年,政敌无数。 可有一点哪怕是死仇也是认可的,那就是此人绝无司马仲达之嫌,可谓一心为国之人辈。 他留下的庞大势力,自然从根本上就失去了对抗皇权的底气,被清洗分化,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此朝局之下,不管这个主考官现在是哪一派的人,总归大不过皇帝的人! “既然如此,我文章中就突出一个忠,忠君的忠!” 主意既定,剩下的便是仔细推敲,在八股文的框架内,将文章堆砌的华美。 此事自然难不倒陈牧,思量片刻便在稿纸之上开始写就初稿,修修改改了一日光景,终于写就了一篇满意的八股文章。 “好,有此文,不说会元,中个贡士还不是探囊取物!” “我就不信,满朝公卿谁敢把我这文章罢落” 这位爷在文中极尽忠君之言,对国朝之赞美自己看了都有些脸红。 要知道这可是陈牧! 脸皮厚如城墙的陈牧! 可想而知此文已到何种程度。 修改好了初稿,陈牧便郑重的提起笔,以标准的馆阁体将文章书写到答卷之上。 一篇八股文不过五百字,陈牧愣是写了整整一下午。 写完之后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无一处不妥,这方长出一口气。 “成了!” 陈牧又蒙头大睡了一夜,醒来后将最后一点吃食消灭干净,等差役收走了答卷,拍拍屁股溜达出了贡院。 他人虽然走了,却永远留下了春闱睡神的传说。 很多很多年之后,有一名叫袁牧的读书人闻听此间传闻,当即挥毫泼墨成诗一首。 槐烟三日烬,烛泪五更残。 梦去登云易,酣于得月难。 莫言稽古力,鼾睡亦弹冠。 且看燕京道,金鞍耀日寒。 第九十章 悲喜各不同 考生的答卷并非直接交于考官们审阅,而是要先经过弥封誊录之后,交由同考官审阅。 择其优者送与主考审阅定品,最后也由主考官填榜。 这是时间大约三日左右。 期间考生无不心中惴惴,三日未眠者大有人在。 泰始年间便有举子二十年不第,一招榜上有名,驾鹤西去者。 都是这功名闹的! 不过作为能在贡院都呼呼大睡的睡神,陈牧自然不会如此惴惴不安,回到宅子便是喝药 睡觉 吃饭 喝药 睡觉 三天时间循环往复,青儿姑娘看陈牧的目光已经由最初羞涩、关心、渐渐转为了惊惧。 “公子一定是因为大病初愈身子弱,在贡院被什么东西黏上了” 黄贞侯的画像又被挂了起来,青烟袅袅间青儿双手合十不住参拜。 “求侯爷保佑我家公子,早日去除邪祟” “若公子能康复如初,信女必每日给您供奉香火” 姑娘正在诚心参拜,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就见自家公子一身月白长袍,手拿一柄牙骨折扇缓步而出。 当真是玉树临风浊世佳公子也。 “诶呀,公子您可好了!” 陈牧微微一愣神,看见青儿那副模样便眉头紧皱。 “不是跟你说过别信这些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赶紧收了” 青儿俏皮的吐了下小舌头哦,赶紧把画像卷了卷塞回床底。 至于什么香火供奉? 天大地大公子最大! “公子,您这是要出去么?” 陈牧点点头,轻声道:“今日春闱放榜了,也该去看看了” 青儿一双小手不住的捏着衣角,语气中满满的期待 “公子,要不您带我出去看看呗,来京城这么久,除了买菜我还没出去过呢” “这……” 陈牧刚想婉言拒绝,猛然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又想起了那日的象牙白,不由得心中软了下来。 “也好,不过不得乱走,不可多话” “谢谢公子” 青儿一声欢呼,跑回房间开始换衣服。 陈牧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由得喃喃道 “现在还真不像个丫鬟了。” …… 春闱放榜,京城震动。 陈牧这一主一仆来的晚了些,贡院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欣喜若狂,放声大笑者有之。 放声痛哭,自言愧对列祖列宗者亦有之。 陈牧放眼望去,有人神态自若,有人满面忧伤,不由得顿生感慨。 “好一副云云众生相呀” 青儿眼尖,一眼就盯上了榜单最上方那个名字,激动的拽住陈牧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公子,公子” “你看最上面那是不是你,是不是” 陈牧折扇轻摇,满脸的云淡风轻之色 “青儿,每逢大事有静气,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青儿刚才的话声音有些高,自然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 这人看模样也是一名举子,闻听青儿之言立刻扭头看了过来,拱手道:“这位仁兄,可是济南陈牧?” 陈牧手中折扇一合,回礼道:“在下正是陈牧,不知阁下是?” 这人眼中眸光一闪,抬手一指春闱榜单,叹息道:“一人之下也” 春闱榜,第一名 会元 山东济南 陈牧 第二名 榜眼 江西吉安 李道玄 陈牧朗声大笑,躬身一礼:“原来是李兄” “幸会幸会,陈牧有礼了” 俩人这一谈话,立刻引起的周围人的注意,仔细一听居然是新科会元和榜眼到了。 轰的一声,整个人群就炸了锅了。 “快看,新科会元和榜眼在这呢” “在哪呢” “这边这边” “快来快来” 会元虽然不是状元,可那也是一元! 何况很多举人都会嫌弃这里人多,而派仆役之流前来看榜。 新科会元出现在榜单之下,可是好多年没有的稀奇事了。 谁不想看看这稀有生物,万一沾沾喜气呢。 陈牧一看这情形便知要遭! 想都没想,拉上青儿就跑。 衣服也挤皱了,扇子也挤丢了。 主仆俩才总算挤出人群跑到一处街角。 青儿小手不住抚胸,一脸的惊慌混杂着褪不去狂喜。 “公、公子,您没事” “中了,您中了是?” 陈牧一脸淡然的点点头:“嗯,中了” 虽然说的淡定,可那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充分暴露了陈牧此刻的心情。 “青儿,我们走,去看看孙兄如何了” “嗯,孙公子肯定也高中了,就是不如公子罢了” “青儿,下次这种话私下说,被人听见不好” “嗯,知道了公子” 一主一仆晃晃悠悠的走了,可苦了那位新科榜眼李道玄。 这位动作慢了一拍没跑出去,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猴一样被欣赏了半天。 等他出去出去再想找陈牧,哪还有影子! “诶,失策,失策呀” …… 人世间的悲喜各不相同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落寞。 说的便是陈牧的至交好友孙桐。 相比于陈牧主仆还要挤入人群看榜,家大业大的孙家,自然无须大公子亲往。 早早的便派了仆役等在那里,也第一时间传回了消息。 “诶,又是名落孙山” 孙桐目中含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着眼睛看向陈牧。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陈兄,此次恩科都未能高中,我孙桐这一生还有可望金榜题名么?” 陈牧本想开口劝他一劝,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站在干岸上的人,该怎么劝解泡在泥水中的人呢。 倒是一旁的青儿,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突然开口劝道:“孙公子,您虽然此次未能考中,可要是您现在就备考下次会试,那成功机会不是更大了么” “因为您又不仅多了两年的时间,而且您会是备考下次科考最快的一人” 孙桐端着酒杯的手猛然一顿,随即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 “青儿,好青儿” “你说的有道理,比你家公子强多了” 说话间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来,青儿” “本公子谢谢你,陪我走一个” 青儿红着脸看向陈牧,见后者缓缓点头。 这才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嘶,好辣” 第九十二章 三圣女 ipaoshuba.net 世界上的事,不会围着一个人转。 每个人都有它自己的缘法。 陈牧在京城中荣登会元宝座之时,遥远的济南府钱家小院。 那位曾经风华绝代柳莺儿,也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男子一身青衣,缓步来到床前,持剑而立。 古井不波的面上,痛惜之色一闪即逝。 “师妹,好久不见” 柳莺儿展颜一笑,眼眸中仿佛蕴含着万种柔情,嘴角却挂起一抹苦涩。 “大师兄,你终于来杀我了” “如此活着也是折磨,能死在大师兄手上,也是莺儿的福气” 男子眼神中有了片刻的恍惚,随即恢复了坚定,缓缓抽出长剑搭在雪白脖颈。 “师妹,后悔么?” 柳莺儿仿佛感觉不到那冰冷的长剑,目光迷离的喃喃道:“后悔什么?” “杀了师父么?” 男子手中长剑一颤,眼中满是杀意与浓浓的不解。 “你家遭逢大变,是师父救了你” “从小带上山,教你武功,将你养大成人,恩比天大” “你为何伙同秦骅恩将仇报害了师父性命?” “就为了一本不知所谓的剑法?” 柳莺儿雪白的脖颈间,已然出现了一丝血痕。 可她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一般,依旧喃喃道:“大师兄,我用的是软剑,那本功法与我有何用?” “那又是为何?” 柳莺儿苦笑一声,缓缓闭上双目,两道泪光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上,也滴到了男子心上。 “大师兄你动手” 男子眼中满是痛苦之色,多年持剑稳如泰山般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师妹,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杀了师父” “我杀了你之后,会把你葬回家乡” “你放你,你的守宫砂呢?” 柳莺儿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身躯不住颤动,泪水更是如决堤一般,痛哭道:“大师兄,你别问了,杀了我” 男子却不依不饶,切齿道:“到底是谁?” “是那些官兵?” “还是秦骅” 柳莺儿痛哭的摇了摇头,只求速死。 然而男子心如刀绞,宛如着了魔一般,不住的厉声逼问。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男子脸色猛然大变,踉跄着后退数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难道是师父?” 柳莺儿突然放声痛哭,诉道:“当初你下山闯荡,师父便不止一次对我用强,这事后来被二师兄知道了” “他去找师父理论就动起手来” “二师兄打不过师父,我这才从背后给了师父一剑,没想到师父就这么死了” “大师兄你杀了我,求你了” “不,不可能!” “你撒谎” 男子手中长剑猛然挥落,柳莺儿含笑闭目。 “哐啷”一声长剑坠地。 “啊!” 男子疯了一般掉头就跑。 柳莺儿呆呆的看着男子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很久,也很可能仅仅过了片刻。 终于不知不觉间,她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男子去而复返! “无论如何,你杀了师父是事实” “我若现在杀你,恐被江湖人耻笑” “我带你回山,师父留下的天香断续膏还有一些,足够将你断筋重续了” “等你恢复了武功,你我在师父灵前,一决生死” 总算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借口,男子扯过锦被将柳莺儿包好,抗在肩头翻身便上了屋脊。 身子一晃便是十余米,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牧主仆二人从孙府回到宅子,迎面便碰上了携带重礼而来的孙掌柜。 “恭喜恩公,贺喜恩公” 孙掌柜满脸笑容,来到近前躬身一礼,可还没等继续说话,就见陈牧脸色一沉:“孙老,您这是做什么?” 孙掌柜顺着陈牧手指一看,顿时笑道:“恩公荣登会元,老朽特来恭贺,小小贺礼罢了” 陈牧连忙摆摆手,拒绝道:“陈某谢过您老好意,心意我领了,礼物您还是收回去” 孙掌柜面色一僵,刚想在说什么,就听陈牧低声道:“孙老,我知您是好意,可如今我刚中会元,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架我在火上烤么”。 孙掌柜福至心灵,立刻意识到错在哪了,连忙致歉。 “诶呦呦,小老二险些酿成大错,多谢恩公提醒” “快快,将东西收回去” 陈牧一见东西抬走了,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抬手拍了孙掌柜手臂三下。 “您老前些日多有辛劳,我这还没感谢您呢,快请进” 闻弦歌而知雅意,孙掌柜拱手笑道:“老朽就不进去了,待恩公状元及第之时,老朽再来叨扰” 送走了孙掌柜,一边走青儿一边低声问道:“公子,您刚才拍那三下,是不是让孙老先生今天三更来呀?” 陈牧闻言一滞,诧异的看向这个小丫鬟 “不错啊,这你都懂了?” 青儿抿嘴一笑,双眸中闪着动人的光。 “公子您给我讲过西游记的故事呀,这叫……” “嗯?” “触什么通” 看着姑娘凝眉苦思的模样,陈牧就想乐,伸手在其额头一点。 “让你好好学偏偏不听,那是触类旁通” 青儿揉着额头俏皮的眨眨眼:“青儿有学的,我都认识您名字了” 主仆两人低声说笑着打开大门,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并未见到街角处那一抹白影。 钟月望着有说有笑的二人,心头不由的涌起一抹酸楚。 “小牧哥” 哪怕知道此生无望,可亲眼见到心爱的男子和人亲密,那等滋味实非外人所能理解 不想正自黯然时,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女子轻笑。 “呦,没想到堂堂月圣女,居然也有为了男人黯然神伤的一天” “谁?” 钟月身形一晃闪出数道残影,再现之时已是数米开外,抬手就是三掌。 招招挂着风,掌掌可穿石。 可她快,对面的人也不慢! 女子身姿曼妙,裙摆飘摇间足尖轻轻一点,便仿佛全身没有重量一般暴退三丈开外。 “小月月,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么” 钟月眼中寒光爆闪,素手一晃两柄月牙短刃已然出现在手中。 “白霜灵!” 此人不能不杀! 必须死! 一旦陈牧和自己的关系被人泄露出去。 她都不敢想会对陈牧产生什么可怕后果! “死来” 女子一见钟月真急了,忙收敛了调笑之色。 “且慢,我是来合作的” 第九十三章 白霜灵必须死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陈牧端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三盘点心的轮廓,愣愣的出神。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窗棂轻响下只不过开了巴掌宽的缝隙,一道白影便已如柳絮一般飘然而入。 陈牧抬手点亮了桌上烛台,嘴角挂起一丝揶揄之色。 “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钟月愣愣的转身,看向满脸笑意的情郎。 烛光中,那双眼中都是她的模样。 “夜色深沉,迷路至此,望公子海涵” 陈牧脸色一沉,豁然站起 “哼,本公子乃天上仙人临凡,区区狐妖还想诱惑本仙” “上仙饶命” “饶命可以,先与本仙大战三百回合” “啊?你等会别” 此处省略两千字…… 事实证明,哪怕武艺高强的江湖女侠,在不能伤人的情况下,武力值和普通女子,其实相差不远。 云歇雾散,满室皆春。 钟月一边拿手指在陈牧胸口画着圈,一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陈牧双手环抱住心爱的姑娘,面色温柔之极。 “我中会元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会缺席”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陈牧兴奋的坐了起来。 “月儿,这几天你别走了” “嗯?为什么?” 陈牧兴奋的掰手指头给她算。 “你看,我十一岁中县案首的时候,你在” 姑娘缓缓点头:“然后呢?” 陈牧接着说:“之后你离开了,我这一路再没取过第一名,连到手的解元都飞了” “啊?” “然后这次你在,我又是会元了” 陈牧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人儿,说的自己都信了。 “月儿你是我的福星!” “你在我身边,我定能取得状元之位” 钟月本身就是白莲教中人,对玄而又玄的东西本就很容易相信。 听陈牧说的言之凿凿,心底也不禁有些动摇了。 “这可能么?” 陈牧一看有戏,立刻将姑娘紧紧抱住 “月儿,就多留几日” 语气之中,竟然已有些一丝丝央求的意味。 其实钟月又何尝不想长相厮守,可世上事总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这次来她的确是为陈牧而来,却也是有着教中任务的。 可情郎如此,她如何狠下心拒绝? 只能有些含糊道:“这几日我就在京城,你中了状元,我自来陪你的。” 陈牧面上一黯,只能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享受着不多的温存。 这青年男女互相一温存,就容易擦枪走火。 本来俩人只是互相依偎,可渐渐的味道就不对了。 钟月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发白的天色,赶紧一巴掌拍掉那作怪的大手。 “小牧哥,有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陈牧有些悻悻的收回了爪子,一看姑娘神色,顿时收起了轻浮之心 “你说,什么事?” “白霜灵欲邀我共同刺杀圣母” 陈牧闻言立刻惊的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的问:“白霜灵?” “就是你们白莲教那个北方圣女?” “她素来与你不合,怎么会找你合作?” “圣母?就是白莲圣母?” “为什么杀她?想篡权?” 陈牧连珠炮似的问了数个问题,把钟月问的都愣了一愣。 “其实昨日下午我便到了,正看见你和青儿回家” 说到这里钟月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道:“正欲离开之时,白霜灵来到,她以你我二人的关系相挟,提出此事,并承诺事后白莲教由我掌控” “她未说明动机,但为取信与我,亲手杀了被拘禁来的白莲圣使” 陈牧听完脸色已经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他真没想到自己和钟月这关系居然这么快就被他人发现了! 原本他和钟月的事,白莲教中只有白莲圣母一人知晓,便已让他如坐针毡,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人知晓,那和人尽皆知有什么区别! “月儿,白霜灵必须死!” 第九十四章 谋划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存秘密! 钟月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即便被决然取代。 “好,我们怎么做?” 陈牧想了一下问起一个关键问题 “你如果和白霜灵对战胜算几何?” 钟月略作沉吟,给出了答案。 “这……我们练的武功不同,我更偏向于正面对敌,而她更多的是灵巧” 话说到这,陈牧心里有谱了,这是打不过了。 “那白莲圣母实力多高?” “这……” 钟月实在不知怎么和陈牧这个丝毫不懂武艺之人,形容这其中差距。 突然目光扫向陈牧下身,竟来了一丝灵感。 “这,大致就相当于你现在和刚才的区别……” 言罢,姑娘脸上已是一片红霞。 陈牧表情微滞,低头看了看匍匐的兄弟,恍然大悟 “这意思是两个她也白给!”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借着白莲圣母之手除了白霜灵” “然而如此一来,不说月儿会陷入险地,而且耗时长久,恐怕会节外生枝” “此女一天不除,小爷一日不得安睡!” 陈牧思绪渐渐展开,思索京城之中什么地方能够借力。 “皇宫?” “锦衣卫?” “军营?巡防营?十二团营?” 陈牧气的狠狠一拳捶在床头:“这些地方都行,可以如今的身份,根本搭不上呀!” “京城之中还有何地能又有高手,又看起来不似龙潭虎穴,又能接触上的呢?” 陈牧思来想去,突然间一个画面划过脑海,立刻摇了摇钟月急道:“一个人百米之外射出铁箭能入北京城墙数寸,此人的武力能否威胁到你和白霜灵这种高手?” 钟月眼睛一眯,立刻知道了陈牧的想法,心下衡量一番。 “若射中的话,绝无幸礼” 陈牧激动的一拍大腿:“妥了” 地方找到了,长公主府! 也是他目前唯一可能借用的势力了。 问题就是这样,解决一个又出来一个,直到彻底解决完,才算成功。 “可怎么能让白霜灵去长公主府?白霜灵又不是傻子,平白去公主府找不自在。” “看来需要一个引子!” “月儿,以你对白霜灵的了解,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消息,能引得她不得不去,不得不死战么?” “嗯?” 陈牧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这种事靠他一个人是想不周全的,必须有钟月这个了解敌人详情之人的参与才行。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钟月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白霜灵此人外面轻浮,内藏锦绣,这么多年来,我还真不知她到底在乎什么” 陈牧下意识的搓了搓脸:“这样,你把知道的都跟我说说,我分辨一番” 钟月轻轻点头,思索一翻将白霜灵的生平讲了出来 “我们白莲教圣女之位如今空悬,包括我在内共有四名候补圣女,我是东方圣女,白霜灵是北方圣女,叛教的柳莺儿是西方圣女,南方圣女慕容如今在云贵一代和沐王府的人周旋” “圣母如今已经年过七旬,之所以分我们四人为圣女便是要以养盅的方式培养出一个能接班的继承人出来。” “我是当年被救之后半年多,才被圣母收入门下的,而白霜灵则不同,她很小之时就被圣母带在身边抚养起来的,和慕容一样原本就是圣母的弟子” “这些年来,她对圣母感情甚驽,可谓百依百顺,并未有任何不满” 说到这里钟月突然一愣,纠正道:“不对,有过一次,那就是京城原本是她的辖区,可去年春时圣母突然将京城以及天津附近的势力,都交给我负责了” 陈牧心中一跳,连忙追问:“那你可知白莲圣母为何如此安排?” 钟月摇了摇头:“圣母做事,我等只有听命的份,根本不敢深究” “那之后呢?她与你争斗愈演愈烈了?” 经陈牧这么一说,钟月仔细想了想,也疑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因为地盘接近,时常相互争锋” “原本柳莺儿叛教后又加上京城之事,我以为她会疯狂针对我,可不想这一年来,她安静的很,数次见面也并未有什么过激举动” “直到这次,她突然提起合作之事” 陈牧缓缓点头,沉思片刻,说出自己的分析:“看来她之所想杀圣母,那原因很可能就出在京城上” “加之她许诺事成之后白莲教归你所有,先假设她此言为真,那也就说明,她想要的是杀了圣母之后脱身白莲教” “那也就是说,京城之中一定有她最在乎的人或物,导致白霜灵为了叛教而想杀白莲圣母!” “我们以此为饵,借长公主府的力量杀她!” 钟月仔细听完,沉吟片刻有些疑惑的看向陈牧:“小牧哥,如果真如你所推断的一般,那我们有没有可能借此让白霜灵为我们所用呢?” 陈牧冷笑道:“月儿,你能想到此点,说明这几年的圣女没白做” “可惜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收服的” 第九十五章 秘闻 “不管因为何事,她能对一手抚养长大的白莲圣母动杀机,此人必有反骨” “哪怕能短时间收服此人,久之也必为大患” “与其如此,不若尽早除之” 钟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就和你当初执意为李冲收敛骸骨,扶灵回乡一个意思” 陈牧脸色一黑,抬手在姑娘峰峦上用力扇了两下,无力的辩解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还是那句话,青年男女有些时候一旦打闹,就容易天雷勾动地火。 手掌间弹性十足的触感出来,陈牧不由得心中一荡,已然隐隐有抬手之势。 钟月面色一变,立刻游鱼一般挣脱陈牧魔爪。 “我这就去探查一番” 到嘴的鸭子要飞! 陈牧“蹭”的一下跳下床,一把将人抱住,身手敏捷的宛如武林中人。 “一会再走,时间还够” “不行,天都亮了!” “放心,我这没人” “一会青儿该醒了” “嘿,放心,昨夜为了等你,我给青儿放了点安睡药,不到日上三竿醒不过来的” “……” 一番惊天大战过后,双方将领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只是双方交战的士卒死伤惨重,遍地狼藉。 陈牧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自己扒的衣服,得自己给人穿上。 可惜女子衣物,历来就很杂 陈牧只会脱,这要往上穿,着实有些超纲了。 “月儿,你这是什么?” “这是干嘛的?” “闭嘴” 钟月脸色一红,一把夺过贴身衣物自己穿好。 陈牧嘿嘿一笑:“那我来帮你盘发” “” “你现在和我保持三尺距离” “啊?” “嗯?” 陈牧无奈,只能自己套好衣物,坐在那欣赏这难得美景。 “诶,要是天天见,该有多好” 待钟月换好衣服收拾完毕,陈牧拿出昨日准备好的糕点道:“昨日就给你买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吃完再走” 钟月眼眶微红,强忍着才没把眼泪掉出来,拿起一块尝了一口,撇撇嘴:“都起皮了” 陈牧双手一摊:“谁让昨晚你不吃” 一句话立刻招来一队白眼以及一声冷哼。 这也怪不了人家姑娘,昨晚上都做什么,他不知道么? 趁着钟月吃东西这会,陈牧好奇道:“对了,你们那次去孙府偷的是什么东西?居然那么重要,皇帝都特意去讨要了?” 经陈牧一提,钟月又想起了那已经到手却又丢了的宝物,不由得恨的银牙紧咬,满脸肃杀。 “郑绎那个混蛋总有一天本姑娘要亲手宰了他” 陈牧见姑娘神色有异,心底有些发虚,连忙歉声道:“月儿,要是太过隐秘,我就不问了” 钟月闻听必言就知道陈牧误会了,白了他一眼,一口咬在杏花糕上。 仿佛这不是糕点,是那夺了她宝贝的仇人。 “据说那是传自太宗皇帝的宝物,有通天之能” “当年泰始帝暴猝而亡,先帝登基后清理了一大批内臣,其中就有专门看顾这宝物的老太监” “后来圣母从老太监处得知此事,便准备夺宝,可惜皇宫戒备森严,花了十余年才知道宝贝的下落” “原来因为先帝并非顺位继承,很多皇室隐秘并不知情,只当那是普通物件,随手赏给孙启山” 说话间,钟月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本姑娘本来都得手了,横空冒出个贼人,真是气煞我也” “咳” 陈牧不自然的干咳一声,忙转移话题。 “那东西有通天之能?” “难道还能帮着你白莲教夺取天下不成?” 钟月丝毫没注意到陈牧一瞬间的情绪变化,顺着话头道:“小牧哥你可别不信,当年燕王靖难都打到南京城了,最后之所以被建文帝剿灭,据说此物功不可没” 陈牧调笑道“一个物件罢了,怎能有此等威力,莫不是圣母年纪大了,被老太监给骗了” 钟月狠狠白了他一眼,根本懒得解释继续道:“此物据说还有一份配套的黄绸,记载的是使用之法” “只是黄绸只在历代帝王手中秘传,泰始帝死后,那老太监也不知那黄绸在哪里” 陈牧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研究多日都没看出名堂来,原来居然还有使用之法! “看来以后得多多注意才是” “这东西恐怕就在小皇帝手里,万一侥幸得了它,岂不是朕也有机会荣登大宝?” 看见这位爷的野心没,这八字别说一撇,连笔墨还没呢,就朕上了。 第九十六章 殿试 四月十五 殿试之日 陈牧早早起身收拾妥当,在青儿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坐上马车,来到礼部等候。 国朝优待士大夫,故此贡生入皇宫不得搜身。 然而皇帝陛下的安全总要保证,谁知道有没有疯子? 变通! 既然皇城内不得搜身,那就贡生们在礼部集合,搜身之后在进宫! 礼部为此专门腾空了一个院落。 陈牧作为新科会元,昂首阔步进去搜身。 “伸手” “蹲下” “张嘴” “啊” 这帮狗太监也是尽职尽责,检查的那个详细。 不光头发被打散,连舌头都拽了出来查看一番,就别说其他的了。 陈牧换好特制的青底红缀贡生服,抬头仰望苍穹。 突然对自己曾经在教坊司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丝悔意。 “过些天,买些伤药给她送去” 陈牧不知道,作为会元他多少还有一丝优待。 太监们也是人,对会元这稀有品种,也是好奇十足,下手自然轻了一点。 他后面的贡生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狂怒者有之 痛呼者有之 甚至一名身量不高颇有些女相的贡生,出来之时更是眼含热泪,满面悲容。 李道玄和陈牧叹道:“从这就能看出,话本里的故事都是假的” 陈牧不解:“李兄何出此言” “读过女状元的话本没?” “就这情形,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搜身?” “都是没参加过科举的女子幻想罢了” 陈牧恍然,不过他却有不同意见。 “李兄此言差矣,试问你我搜身,出现那等事,会舍得报告上峰么?” 李道玄微微一愣,顿时醍醐灌顶,拱手道:“陈兄不愧是会元之才,小弟不如也”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之时,礼部响起二十四发炮响。 两千禁军护送着三百贡生,从礼部出发,由大明门进入皇城,过承天门一路直至太和殿。 景运帝朱君洛一身衮龙袍,头戴一般只有祭祀才会用到的十二旒冕,高居御座之上。 俯视着下方叩拜的三百贡生,不禁豪气顿生!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夙夜惕厉如临渊履冰” “今召尔等俊彦于丹墀之下,非欲闻歌功颂德之辞,惟愿得济世安民之策” “观夫吏治如朽索驭奔马,国库似漏卮注江河,士风若浮云蔽赤日,尔等既读圣贤书,当以何术挽此颓波?” 陈牧匐在殿上,头顶冷汗直冒。 “陛下这是要干嘛?” “吏治腐败,国库亏空,士风日下,貌似条条都奔着太师党去的” “莫非陛下真的想赶尽杀绝?” “不能?那朝堂岂不为之一空?” 陈牧惶恐猜疑之时,少年天子的话语还在继续。 整个太和殿都回荡着有些青涩的龙吟之声。 “朕观史册,范文正先忧后乐,司马温公凿壁偷光,皆尔辈楷模” “今策问非欲求高谈阔论,惟望得刍荛之见” “诸生其各抒胸臆,勿以忌讳为虑,勿以空言塞责” “朕将虚席以待,侧耳以闻,若得药石之言,必当悬于朝堂,布告天下” 陈牧脑袋晕乎乎的三百九叩之后,被礼部官员引入华盖殿。 此刻偌大的大殿内早已摆放了三百张长案,其上笔墨纸砚俱全,只等贡生作答。 按制,陈牧等落座后,将会由礼部官员逐一发放考题。 可此次恩科不同,帝王训话之时,已经将考题直接说与众人听了,自然也就省了这个步骤。 陈牧单手执墨,在砚台上仔细研磨,心底却绝不平静。 “陛下策问求贤,三条策问只需答一即可” “问题是,答哪条,怎么答?” “想整顿吏治,必然绕不开党争,可党争一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根本无法禁绝,无非按下葫芦起了瓢罢了” “国库亏空,能做的无外乎开源节流,可如今两眼一抹黑,该从何处着手?” “士风日下,这更是无从抓手,此事须有名望的大儒引导,才能缓缓纠正过来,如何能快速见效,总不能把有异议的士子都杀了” “偏偏陛下又明言禁制高谈阔论不实之言,哪怕我写出来,恐怕也无法打动陛下” “加之陛下本就对我不耐,要是堂堂会元落到三甲,岂不成了笑柄” 都说登高易跌重,此言非虚也。 陈牧若是普通贡生,反倒压力会小很多。 总之贡生没有罢落的,最次也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不是。 可他如今是会元,若掉出前五,那可真的留名青史了! 因此他的策论,不光要写好,还要写透,更要写进小皇帝的心里。 “太难了!” 陈牧研好了磨,坐在案前不住的沉思,脑筋急速旋转,想着对策。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整整三个时辰,陈牧别说写策文,就是连笔都没动过! 这可把吴锦给急坏了。 这位大太监今日被指派巡监,冷着一张脸不停的在贡生之中来回穿梭。 可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始终都在陈牧身上。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过,距离日落也就一个时辰了,这陈牧面前居然还是一片空白! “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难道想在殿试交白卷不成?” 有心想上前提醒一番,可他真不敢。 他已经在皇帝面前和陈牧有些接触过多了。 如果殿试之时还去提醒,那皇帝会怎么想? 无计可施的吴锦只能尽可能的在陈牧附近转圈。 哪怕心如火焚一般,也不敢表露一丝出来。 “小祖宗诶,你倒是写呀” 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这么一转还真把陈牧的灵感给转来了! 陈牧本来已经牛角尖里出不来了,眼角余光看见了巡监的吴锦,突然间福至心灵,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 “这三策各有侧重又各有难点,无论哪一条以我如今的见识以及对朝政的理解,都难以真正看的明白,琢磨的清楚,更何况给出具体办法” “可事都是人去办的,解决不了事,我可以解决人呀” “朝臣们做不了的事,该找谁?” “皇帝!” “可皇帝明知有此三弊,为何不动手解决呢?” “无非就是力有未逮罢了” “那我若从加强皇权方面着手,不但能貌似解决这三条顽疾,还能真正的说到陛下心中” “没有哪个帝王,会嫌弃自己手上权利太多!” “对,就这么办!” 陈牧眼中精光爆闪,缓缓提起笔。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 文思泉涌,一气呵成! 全策八百五十字,陈牧一字未改,一字未错! 正所谓: 丹墀对御久垂绅,腹稿浑成动紫宸。 蛰龙须待春雷信,沧海先凝碧落尘。 李泌七龄曾作赋,张衡十载始成论。 今朝独占鳌头立,始信文章有鬼神。 第九十七章 她成精了 陈牧忙着殿试,钟月自然也没闲着。 可想找到白霜灵隐藏起来的痛脚,谈何容易。 白莲教多年前险些被灭,最近十几年都在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重新铺开地下网络。 北京城作为京畿重地,防卫极严,是以京城之中只有抱月楼一处据点 虽然抱月楼一个顶十个,可依旧稍显不足。 钟月此次进京的任务,便是将一批准备数年的童男童女,送入宫中潜伏。 她便借着这个理由,重点查询白霜灵被夺取京中控制权之前一两年的情报,同时也侧面询问了不少教众。 可惜一无所获。 “难道小牧哥猜错了” “白霜灵的弱点,不在京城?” 无论是抱月楼留存的情报底档,还是他人叙说,白霜灵在京中数年,根本没有一丝诡异的迹象。 “怪事了,那为何圣母会突然把京城交给我,把她踢出京城?” 突然间陈牧之前的一句话划过脑海 “有些事,越是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钟月心中一动,立刻知道事情在哪里出现了差池。 “恐怕白霜灵真正的惹怒圣母的原因,被圣母亲自住手掩盖了” “否则不会留不下一丝痕迹” 想到此处,钟月立刻召来星云使。 “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霜圣女身边曾有一名叫做月莲的亲信,为何数次来京,都未曾见过她?” 星月使略微迟疑片刻,躬身回道:“启禀圣女,月莲已经死了” 钟月细眉一挑,讶然道:“死了?是失手被鹰犬杀了?” “不是,月莲犯了教规,被处理了” “混账” 钟月脸色一变,怒叱道:“月莲是霜圣女的人,要处理也该有她处理,谁给你们的胆子私下将人处死” “可还将我等圣女放在眼中” 星云使连忙跪地请罪:“启禀圣女,月莲之死不是属下等人做主,而是圣母亲自下的命令” “嗯?” 钟月心中一喜:“既然是圣母下令,那想必其必有取死之道” “她人已死,不知可有遗物留存?” “将来见了霜灵,我也好有话说” 星云使有些为难道:“启禀圣女,月莲执行的是火刑,连兵器在内都已尽数化为齑粉,在不存世了” 钟月面色一沉,看向星月使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三分杀气。 “就一点都没留下?” 星云使被吓的面色惨白,突然眼前一亮急道:“后来收拾其房中时,倒是拾到了一幅画像,只是” 钟月没等她分辨,立刻柳眉倒竖呵斥道:“还不找来” “是,圣女稍待”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你看钟月这演技,丝毫不比陈牧差多少。 两口子妥妥的演技派! 星云使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她也不清楚那画像如今到底还在不在了。 当初月莲死后,那画像就被随手放到了库房。 如今一年多过去,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扔了都有可能。 “看圣女这面色,如果找不到画像,恐怕要拿我立威了” 也许是星云使运气好,当然更可能是在一股异世界之外的神秘力量加持下,钟月运气极佳。 还真让她在库房中将那幅画像给找了出来。 星云使是打开画像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边角处有些许损毁,可整体依旧完好无损。 “万幸,万幸” 逃过一劫的星云使,赶紧将画像送到钟月面前。 “禀圣女,属下幸不辱命” 钟月伸手接过画像,摆摆手 “下去” “是” 星云使走后,钟月将画像徐徐展开,顿时心中猛然一跳。 她有种预感,找对东西了! 这是一幅略显潦草的画像。 画像的背景是一间装饰有些奢华的房间,一名青年站在房内,手持一卷书册在仔细阅读。 此人头上无冠无帽,身着一袭锦袍,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画的极为传神。 寥寥数笔便将一名灯下读书的少年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钟月不禁喃喃道:“此人是月莲的情郎?或者说是白霜灵的?” “要是白霜灵的,那她的心思就不难猜了” 是夜,钟月再次翻窗而入,来见陈牧。 可陈牧没见到,却撞上依旧未睡的青儿。 二女四目相对,不觉间火星四溅,一片杀机弥漫。 青儿放下绣花撑子起身微微一礼,有些欣喜的道:“原来是姐姐来了,吓了我一跳,还当屋里进贼了呢” 钟月眼睛微咪,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妹妹还没睡呢,可是小牧哥又给你安排了什么活计” 说话间拉起姑娘小手看了看瞧了瞧,心疼的埋怨道:“小牧哥也真是的,一点不知道心疼人” 青儿有些委屈的撇撇嘴,顺势收回自己的小手。 “公子说让给帮他绣个荷包,可我哪会呀,手都扎烂了” 钟月脸上的笑意猛然僵住,破防了。 “他还让你绣荷包了?” 青儿小鸡啄米一般脑袋狂点,委屈不已 “嗯,还非要绣两个鸟在上面” 钟月嘴角微抽,下意识的纠正道:“那是鸳鸯” 说完就后悔了,这嘴怎么这么欠呢。 果然青儿一听立刻赞:“对对,就是鸳鸯,姐姐你学问真好” 短短几句话,钟月就知道对方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再不是曾经随意揉搓的小姑娘了。 她还成精了! 不过这还难不倒钟月,立刻展开绝杀。 “青儿妹妹,东西明日在绣” “姐姐自小体寒怕冷,一会小牧哥回来要洗个热水澡,帮姐姐烧些热水呗” 青儿脸色猛然一白,险些没控制住当场哭出来。 不过到底是陈牧一手培养的小丫鬟,立刻展开了绝地反击。 青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甜笑 “好的,我这就去” 转身之际,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的喃喃道。 “过几日公子成了亲,青儿想帮姐姐,也帮不到了” “站住” 钟月声音猛然尖利了起来,双眼中寒光爆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明争暗斗 “你说陈牧要成亲了?” 青儿苦笑着点点头,诧异道:“姐姐您不知道么?” “公子和钱公子的妹妹定亲了,恩科过后可能就要成亲了” 说完没事人一样去准备热水。 小丫鬟懂事,该是自己的活计,从不推诿。 第1章 你们等着! 夜幕如墨,暴雨倾盆 在电闪雷鸣之中,一辆马车在小路上风雨中疾驰。 目标扬州城外三十里 乱葬岗! “驾” 车夫不断地挥舞着鞭子,两匹健马也奋力前奔,然而在泥泞的道路上,马车还是不可避免地逐渐慢了下来。 “鬼天气!” 车夫咒骂一声,跃下马车查看,心中不由一沉。 半个车轮已经深深陷入泥辙之中! 车夫气急败坏地拍了拍大腿:“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车夫双手遮雨,环顾四周 忽然发现不远处荒地上竟有一个巨大的土坑,顿时喜出望外。 “有了!” 车夫一把拉开马车门,俩手一用力,就将车内的一人拖了出来。 只见此人头发蓬乱,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遍体鳞伤,一袭月白衣衫已经破烂不堪 即便被如此从车上被拖拽下来也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此人的脸庞。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竟然是不可多得美男子。 更加难得的是,即便在这等情形下,依旧透露出一丝浓浓的书卷气。 “唉,可惜了。” 车夫将人拖到坑边,眼珠一转伸手在其身上一阵摸索,居然真的找到了几枚碎银子。 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露出几颗黄牙。 “冤有头,债有主” “小人只是听命行事,您到了阴曹地府别找我” “这些银两,就算小人的辛苦钱。” 他边说边将人推进泥坑之中,手脚并用推了些烂泥将尸体略做掩盖。 “诶,好好一个举人老爷,你惹刘家做什么?” “可惜,可惜喽”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 车夫快步跑回马车,驾车疾驰而去。 如此荒山野岭,不出两日林中野兽就会将尸首吃的一干二净,倒是这世间也就又多了一个孤魂野鬼。 …… 雷声滚滚 电光闪耀 暴雨如注 天地间一片朦胧。 蓦然,一只有力的手从泥坑中伸出。 五指如钩! 艰难地拨开压在头顶的湿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咳嗽” 死人复活了! 这人艰难地从泥坑中爬出,噗通一声栽倒在坑边,粗重地喘息着。 真是再世为人! “李萱儿,刘章,你们这对狗男女!” 陈牧仰天怒吼:“老天爷,你难道真的瞎了不成??” 言罢,便扑倒在泥泞之中,放声痛哭。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牧本为山东济南人,今年赴京赶考,却不幸名落孙山。 念及自己已到了弱冠之年,理应成家立业,便遵从父亲遗愿,来到扬州欲迎娶指腹为婚的李家千金,闺名李萱儿。 不料李萱儿竟早已与本地豪绅刘家之子刘章暗通款曲,互许终身。 陈牧的出现无疑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父虽口头上答应了婚事,却对女儿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也不知是眼盲,还是心瞎! 陈牧身为举人,自有其傲骨 见状遂生去意,决意解除婚约,远离是非之地。 岂料这李家小姐不肯善罢甘休。 先是诬陷他企图不轨,致使身为扬州知府的李父大怒,将他逐出家门。 而后更声称要上奏吏部,革去陈牧的举人功名。 李萱儿则在陈牧上门理论之时,与刘章一同将他折磨至死。 幸好陈牧机智过人,在最后关头咬紧牙关,任凭仆役轮番毒打而不吭一声,闭目装死。 那对狗男女一时慌了手脚。 毕竟陈牧眼下仍是有功名之人,不是普通贩夫走卒。 一番商议后,命刘家马夫将他拉至城外乱葬岗掩埋。 恰逢暴雨降临,车夫贪图省事,这才让他侥幸逃生。 在泥地上肆意发泄一番后,陈牧终于在暴雨中冷静下来。 双眼布满血丝,恨意滔天。 “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走着瞧!” 陈牧决心已定,便艰难地站起,从附近拾起一根树枝作为拐杖,忍着全身疼痛,一瘸一拐地向高邮进发。 他深知,要想击败仇敌,非借助外力不可。 在整个扬州府境内,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目前在高邮巡查的新任七品巡按徐怀仁。 “狗男女,你们就等着!” …… 扬州城至高邮足有百余里,陈牧身负重伤,愣是凭着一腔复仇之念,整整走了两天一夜。 途中,他以雨水解渴,以野草充饥,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抵达高邮城外十里的官驿。 “朝廷法度森严,巡按巡查地方,不得私自入城,只能在官驿歇息” “徐怀仁,你必定在此,我能找到你!” “我一定能找到你” “一定能!” “一定!” 意识已经有些恍惚的陈牧,到了官驿踉跄着便想要强闯。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官驿驿卒的注意。 一个衣衫褴褛、跛行乞讨之人竟敢擅闯官驿? 实属作死! 驿卒毫不犹豫地一脚将陈牧踢倒,呵斥道:“死要饭的,快点滚!” “这里是你能随便闯的吗?这副模样还想污了我这地?” 陈牧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但驿卒的一脚却意外地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躺在地上,艰难地摇了摇头,恳求道:“小哥,我并非乞丐,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巡按大人,有重要之事相报。” 驿卒能信他就有鬼了! “哈哈哈,果然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连乞丐都敢要求见大人了” “巡按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你是知府大人还是巡抚大人??” 说罢,又是一脚踢去。 这一脚力道极重,几乎让陈牧失去知觉。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青衣的书童走了出来。 此人约莫十四五岁,正是正义感最足的时候,一见此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对驿卒斥责道:“何事喧哗?扰了大人的清静,你能承担得起吗?” 书童虽小,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威势。 驿卒虽是朝廷正式吏员,面对这书童却也不敢造次,只能低头哈腰,连声道歉。 趁着驿卒的注意力转移,陈牧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告诉徐怀仁,济南陈义山有重要之事相告!” 话音未落,陈牧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这一声大喊,让书童和驿卒都愣住了。 他们很快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快,先将他抬进来,我去通报大人。” 书童匆忙离去。 驿卒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有些惊疑 “这乞丐难道还有什么来头? 居然知道巡按大人的名字? 那我……” 他赶紧将陈牧抱到驿站门口的树下,连拍两巴掌试图将他唤醒。 见陈牧依旧没有反应,驿卒额头冒汗了 这一急立刻想了个法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扣住陈牧的人中。 “希望有用,爷爷你醒醒,可别了喽” “啊” “咯娄” 陈牧终于发出一声呻吟,未等驿卒松口气,却脑袋一歪,再次晕了过去。 “诶呀,你这是” “诶呀!” 他也不想想,就他那个大手,都快把人中抠漏了,能不晕么? “人在哪?” 这时巡按徐怀仁闻讯赶来,见到陈牧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安排人将陈牧抬入驿站,并请来大夫为他疗伤,同时吩咐厨房准备易消化的食物。 经过一番忙碌,陈牧终于被灌下了一些米粥和汤药。 然而他的昏沉状态持续了三个时辰,即便大夫为他上药,他也只是轻声呻吟,却并未醒来。 徐怀仁倒是并未在旁守候,而是让书童徐福照料陈牧。 夜深人静,月已中天 徐福正因困意袭来,点头打盹之际,突然听到陈牧发出低沉的呻吟。 人终于醒了! 徐福立刻撒丫子跑去找徐怀仁。 片刻后,徐怀仁披上外衣匆匆赶来,见陈牧已经勉强坐起,便坐在床边,满脸关切地询问道:“陈兄,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如此狼狈?” 陈牧见到徐怀仁,真如见到了救星一般! 挣扎着抓住他的袖口,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扬州知府李冲谋反。” 第2章 谋反大案 李冲,乃李萱儿之父。陈牧之前的岳父大人,现任扬州四品知府! 陈牧话音刚落,徐怀仁面色骤变:“陈兄,莫非你神智不清了?” “李知府素以清廉公正着称,此事朝野皆知,谋反一说事关重大,岂容妄议。” 言辞之激烈,完全不复初见时之关切,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许轻蔑。 关于陈牧之事,他这个巡按也略知一二,心中已认定陈牧因婚约之事心怀不满,故此诬陷,态度遂冷淡了许多。 此乃人之常情,自大明洪武开国以来,谋反案件虽屡见不鲜,然文臣谋反者可谓寥寥无几。 除太祖时期及太宗戡乱之际,根本没有文臣犯此罪行。 至于太祖之胡蓝案,太宗平定燕王之乱时,文臣被加之谋反罪名,其原因人所共知 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况李冲乃是一位素有清名的大大清官,作为巡按,徐怀仁对此拥有绝对的发言权。 如此清官,岂能谋反? 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徐怀仁不信,完全在陈牧意料之中,他并未气馁,反而以坚定的目光望向徐怀仁:“徐兄,你我同年中举,更是一同在京城备考多时,交情莫逆,应知我陈牧为人” “此等大事,若无确凿证据,我岂能信口开合?” 徐怀仁被问得语塞,他与陈牧自幼相识,又同榜题名,近日更是同在京城研读,对陈牧之品行,颇为了解。 若说陈牧信口开河攀污他人,他也不信。 只是此事着实荒唐! 陈牧见徐怀仁犹豫,心中一喜,打蛇随棍上继续追问 “徐兄可知我何以至此境地?” 不等徐怀仁回答,便自问自答道:“皆因我无意中发现李冲谋反之秘,遂遭诬陷,更有人欲置我于死地。” “幸得太祖太宗庇佑,使我得以死里逃生,今日方才得以寻见徐兄,揭露李冲真实面目。” 谈及伤心处,陈牧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 徐怀仁见状,心中亦感酸楚。 徐怀仁见陈牧所言不似虚假,使了个眼色遂示意书童出去,并关上房门。 “义山,你是否有证据?” 陈牧,字义山。 陈牧勉力支撑身体,目光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当然,证据有三!” “首先,李冲家中私藏甲胄数领,位于李府后宅,此乃我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其次,李家与刘家交好,有意结为姻亲,而刘家表面上是地方望族,实则为白莲教之余孽,我曾亲眼见到刘家人身上有白莲纹身,若能捉拿此人,便是铁证。” “最后,李冲通倭!家中有大量倭寇赃物,此亦我亲眼所见,若有虚言,我陈牧愿担诬告之罪!” “有此三证,难道不足以证明其谋反之举?” 听陈牧说完,徐怀仁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内不住的踱步。 私藏甲胄,勾结白莲教,私通倭寇,三罪俱全,罪该万死! 只要证实其中一罪,李冲便是死罪难逃! 然而问题在于:陈牧所言是真是假? 李冲非同小可,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不处理,万一是真? 如此重大的谋逆案件,自己作为江南巡按未曾发觉,亦难逃罪责。 最好的结果都是充军发配三千里! 陈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怀仁,见其脸上仍有疑虑,立时决定再加一把火,使出了杀手锏! “徐兄身为二甲第五名进士,深受陛下器重,朝廷信任,委以江南巡按重任,今扬州府出现此等大逆,非大人不可拨乱反正。” 说着话陈牧自床上一跃而下,跪地开始磕头,额头顿时见血。 “国家兴衰,大明存亡,亿万百姓之生死,皆系于徐兄一身矣” 徐怀仁连忙将其扶起,面上的犹豫、挣扎,最终被一丝决然所取代。 “此等大案,非我一人所能定夺,我们即刻启程前往苏州,面见应天巡抚刘大人。” “好” 徐怀仁之所以应允陈牧,全因陈牧最后所言触动其心中最隐秘的痛处! 按国朝惯例,一甲三人可直接进入翰林院,二甲中则是选优录用。 徐怀仁身为二甲第五名,却未能入翰林,甚至连留在京城担任清流散官的机会都未得,被派至边远之地担任巡按,已经成为同窗中的笑柄。 未能入翰林,此生再无入阁之望,外放地方则意味着此生将与清流无缘,这对于骄傲如徐怀仁者,如何能忍受? 虽然此事个中有些隐情,可依旧成为其心中隐痛! 今日有此机会,若不把握,必将后悔终生! 想到此处徐怀仁立即命人备了马车,完全没有顾忌陈牧的重伤之身,日夜兼程之下终于于次日傍晚抵达苏州城下。 …… 徐怀仁出示官凭印鉴,开启城门,直入巡抚衙门,拜见应天巡抚刘应物。 陈牧身份不足以参与议事,只能在堂下静候,屏息聆听。 可惜距离太远,实在无法听清到底说的什么。 此时他内心忐忑不安,如同百爪挠心一般。 自己以名利说服了徐怀仁,不知他又能否说服这位二品大员? 陈牧心中不住祈祷:“怀仁兄,一切拜托了。” 正在此时,一位约莫五旬的青袍师爷快步出了大堂,对略显颤抖的陈牧招了招手:“随我前来,大人要见你。” 陈牧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强打精神跟着进了大堂,刚要行礼,便听堂上的官儿一拍公案喝道:“你就是山东举人陈牧,所言之事,可有实证?”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陈牧凝神静气,躬身一礼:“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件件都有实证,若有不实,学生甘愿同罪” 第3章 酷刑 “啪” 巡抚大人一拍公案,霍然起身。 目光如冰,语气冷峻至极。 “你所言之证据皆指向李府,然仅凭你片面之词,便欲令本官对扬州知府的宅第进行搜查不成? 你若即刻悔悟,鉴于你身负重伤,神智未清,本官可酌情宽宥。 否则朝廷法度森严,决不容你等胡言乱语,诬陷他人。” 面对如此境地,陈牧汗如雨下,两股战战。 可他别已无选择! 陈牧横下一条心,顾不得堂上端坐的二品大员,立刻针锋相对回道:“我大明自有国法,陈牧哪怕一介布衣也知为为国锄奸,中丞大人代天子牧首一方,何故包庇逆犯!” 陈牧言辞掷地有声,气势磅礴,惊得徐怀仁险些魂飞魄散,急忙厉声喝止:“陈牧,中丞面前,岂容你放肆!” “无妨。” 刘巡抚此时倒是颇具雅量,抬手制止了徐怀仁的责难。 他上下打量了陈牧一番,缓缓开口:“单凭这些不够,本官需要确凿的证据。” 陈牧心中一动,琢磨了一下话语中的味道,沉吟片刻立时有所领悟。 “启禀中丞,李府或许难以调查,但刘家的白莲教余孽之事则易于下手。” “学生所见之白莲教余孽藏身于苏州城外三十里的刘家庄,名唤刘二,对外声称是刘家的家生子。大人若暗中将此人擒拿,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刘巡抚沉思片刻,随即召唤两班衙役,共计十二人,命换上便装,详细询问了刘二的体貌特征,命他们去捉拿刘二。 衙役走后偌大的大堂再无一人说话,各想着自身之事。 良久之后,刘巡抚轻敲公案:“你且过来回话。” 陈牧不敢有丝毫懈怠,疾步趋前,至案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只听刘巡抚道:“据徐巡按所言,你与李家原有婚约,李冲更是你的岳丈,你为何选择大义灭亲,难道不知亲情相隐之道?” 陈牧这次毫不犹豫,立刻响亮地回答:“回大人,学生自幼受圣人教诲,四岁启蒙,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一直以来忠君爱民之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家虽与我有旧,然而忠于朝廷忠于百姓乃我等读书人的本分,私情决不能大过国法。” 刘应物听后微微点头,称赞道:“嗯,不错。” 此时徐怀仁也上前为陈牧辩护:“大人或许不知,陈牧因揭露李冲的谋反行为,差点丧命。下官见到他时,已是奄奄一息了。” 刘巡抚倒吸一口冷气,细看陈牧,果见他双腿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原本以为这是惊吓所致,心中还略有不悦,然而此刻才明白陈牧竟是带伤之身。 “既然为国蒙难,自当予以嘉奖。来人,拿椅子来。” “遵命。” 下方的差役迅速行动,片刻后便将椅子抬了过来。 刘巡抚指向椅子,对陈牧道:“坐下。” 陈牧连声道谢,缓缓坐下。 刚才站立时紧张未觉,此刻放松下来,疼痛立刻席卷而来,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刘巡抚也无心情再谈,几人在堂上静静等待。 整个大堂静谧异常,几乎落针可闻。 …… 一个时辰后,衙门外猛然传来人声马嘶 陈牧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两名捕快夹持一人,垂着头就被拖了进来。 陈牧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撩开头发仔细查看。 “黑面短须,嘴角一颗大痣,正是此人。” “成了!” 陈牧立刻躬身回禀:“禀告中丞,此人便是刘二。” “陈牧,你所说的白莲纹在哪里?” “在此。” 陈牧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伤痛,立刻三两下扒下刘二的鞋袜,抬起他的左脚展示给众人。 徐怀仁在堂下看得真切,只见刘二脚掌上果然有一朵盛开的莲花印记,立刻惊呼:“中丞请看,果是白莲教的余孽。” 刘巡抚亲自下堂查看,一见之下,顿时摇头叹息不已:“白莲逆匪为害百姓,本官之过也” “来人,将他唤醒。” 衙役立刻端来一碗凉水,哗地浇在刘二头上。 刘二哼了两声醒来,还没等睁开眼睛,就听徐怀仁一声大喝:“大胆逆贼,还不速速招供!” 这一声吓的刘二立刻清醒过来,一看自己居然被带到了大堂,立刻脸色煞白。 “大人,草民……” 刘巡抚挥手示意徐怀仁退下,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堂下可是刘家庄的刘二?” “是,草民便是。” “年纪几何?家中尚有何人?” “小人今年二十六岁,家中唯有小人一人。” 刘巡抚点头:“无依无靠,怪不得你走上邪路。” 随即冷哼一声:“你何时加入白莲教?在教中担任何职?速速招来!” 四班衙役齐声附和:“快招!” 刘二心中慌乱不已,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人,草民,草民不知什么白莲教啊。” “那你脚上的白莲纹作何解释?” 此时的刘二才意识到自己已无鞋袜,心中一片哇凉,急忙哆哆嗦嗦的分辨:“大人,这,这是小人在幼年时不小心踩在香炉上烙下的印记,与白莲教无关啊。” 刘巡抚一声冷笑:“白莲余孽,果然是狡猾顽固,本官原本不信,今日算是信了。” 徐怀仁上前建议:“启禀中丞,白莲余孽素来狡猾,如此审问难以取得实效,下官建议,动用刑法。” 刘应物点头应允,扔下一根火签:“先打他五十板。” 衙役们一拥而上,把刘二拉了下去,摁在地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大板。 直打的刘二呼爹喊娘惨叫连连。 不多时五十大板打完,衙役将人拖了回来,照例一碗凉水浇下去 “你招是不招” “小人冤枉呀大人” 见此人还是不招,巡抚大人脸色一沉,又是一根火签扔下 “再打五十大板,就在堂上打” “噼啪” “啊啊” 这一顿板子拍下去,血肉横飞 刘二被打昏过去三回,冷水浇醒接着揍。 五十大板打完,官一拍桌案:“你招是不招” “冤……” 还没等刘二哆嗦的说完,又一根火签扔下,这回换套路了。 “上夹棍” 如是此等,这位巡抚大人一连扔了七根火签,把签桶都快扔空了。 衙门堂上的酷刑,刘二整个挨了一遍! 到最后五十脊仗打过后,刘二整个人趴在地上,已是不成人形。 身上的鲜血顺着青石板淌成一片。 这次浇了两桶水,刘二才悠悠醒转 “大胆刘二,你招是不招” “招,招,愿招,愿招啊” 陈牧一看,顿时心中大喜,成了! 第4章 白莲逆案 这次巡抚大人再审,刘二对所问之处逐一作答,毫无隐瞒。 最终,唐师爷将供词整理完毕,待刘二签字画押后,即刻被押解入狱。 巡抚大人边看供词边感慨:“竟然未曾料到刘家为白莲匪之巢穴,刘玄本人更是白莲堂主,隐藏之深,实出人意料。” 徐怀仁见时机成熟,立刻上前请示:“大人,既然刘二之事已证实,可推断陈牧所述李冲之事也应为事实。恳请大人迅速决断,以防夜长梦多。” 巡抚刘应物沉思片刻,遂命人前往三司衙门,请几位正堂官前来商议。 国朝文武分制,一省大权分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分别掌管行政、刑名与军事。 巡抚则设立于其上,实行监管之责 官阶上原本三司长官与巡抚均为正三品。 但后期巡抚多由朝廷直接委派,且常兼有各部侍郎的从二品官衔。 清流浊流泾渭分明,因此便在地位上有所区别。 不久,三位大人抵达巡抚衙门。 刘应物向他们一一展示了刘二的证词,并要求陈牧复述了一遍。 “诸位同僚,蒙圣上器重,委以我等牧守一方之重任,岂料我等治下竟出现此等逆贼,刘某深感愧疚,愧对圣上更愧对朝廷。” “传令,请王命旗牌。” 旗牌官早已做好准备,听令后即刻高举篮旗金牌立于堂上。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根本没想到这巡抚大人刚说了两句话,就把这玩命玩意请了出来。 他想干嘛? 刘应物逐一审视三人,冷声道:“请诸位前来,旨在商讨如何处理此事,方能上报朝廷,下安百姓。” 三位官员互相对视,均未开口,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刘巡抚目光如炬,扫过三人面庞,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令三位官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最终,按察使高成首先起身回话 “禀中丞,李冲身为扬州知府,位高权重素有清廉之名,怎会涉及谋反? 且此事仅有刘二一份供词和这陈牧一人指证,这……” 高成话语未毕,却见巡抚大人脸色骤变,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高大人是为李冲辩护吗?哦,对了,本官忽忆起,高大人与李冲尚有同年之谊,难怪难怪。” 一句阴冷的话语,顿时令高成心中惊恐不已,连忙辩解。 “中丞容禀,下官虽与李冲同年,但平日并无深交,下官对圣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啊。” 刘巡抚轻哼一声,随即转向其他二人:“你们两位意下如何?” 布政使孙荀、都指挥使邱毅见巡抚大人已有决定,哪里还敢犹豫,连忙起身回答:“下官没有异议,请中丞示下。”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我们就联名上奏朝廷,唐师爷。” “是。” 唐师爷答应一声迅速奋笔疾书,片刻间便完成了一份奏表,递给巡抚大人审阅后随后交予三位大人。 “署名” 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高成更是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咬咬牙首先在奏表上签下名字,其余二人一看也迅速跟上。 “徐巡按,你也署名” 徐怀仁心中狂喜,接过奏表迅速签名,交予唐师爷。 巡抚大人盖印后,立派八百里快马将奏表送入京城。 巡抚刘应物一拍惊堂木,开始传令 “事关国朝安危,迟则生变,本官决定立即行动。布政使孙荀。” “下官在!” “你以公务为名邀李冲至布政使衙门,一旦李冲抵达,立即将其扣押,实行软禁,严禁任何人接触。” “遵命。” 孙荀领命准备。 “高成。” “在。” “你亲自率领按察使司全体衙役、捕快,并协同郑千户带领五百兵丁做好准备,待李冲进入布政使司后,立即前往扬州包围李府,严密监控所有人,不得有任何一人逃脱。” “遵命。” 刘巡抚看向陈牧:“陈牧,你随高大人前去,确保证物安全带回。” “遵命。” 陈牧立身回答,随高成退出正堂。 “邱毅。” “在。” “你和徐巡安点齐两千兵丁,即刻出发前往刘家庄,务必擒获匪首刘玄。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记住,这些人都是白莲余孽,绝不可姑息。” “遵命。” 邱毅和徐怀仁领命而去。 短时间内,巡抚大堂空为之一空。 他人离去后,巡抚大人坐在堂上微眯双眼,闭目养神。 片刻后对身边的唐师爷道:“老唐,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唐师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刘兄真的相信陈牧所言?” 刘巡抚摇头苦笑:“唉,老滑头。” “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信与不信,李冲是否真有反意,这重要吗?” “中丞高见。” 第5章 硬闯 陈牧随按察使高成、郑千户二人抵达按察使衙门,自行在堂下站定。 不久,四品副史、五品佥事、经吏、知事、照磨、检校、司狱等二十余名官员陆续汇聚。 陈牧伫立于堂下,面对每位官员均点头致意,以示尊重。 各级官吏虽感困惑,不知此人是谁,不过也不敢怠慢,俱是微微颔首,不敢轻率冒犯。 尽管高成在巡抚大人面前谨小慎微,但在自己的衙门,他却是独掌一省刑名的正三品高官。 坐在堂上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此刻,陈牧方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官威,何为官场! 须知,即便陈牧进士高中,亦不过初授六七品闲职,若能安稳升至四品,已属人中翘楚; 何况他如今可是白身! 若非巡抚大人的安排,暗中有监视之意,他甚至无法踏入按察使衙门! 高成端坐于明堂之上,脸色阴沉。 他心中明白,自己在巡抚衙门的话语已被深深标记为可疑之人,派他与陈牧同往李府,既是为了让他交出投名状,也是为了监视他。 虽然他确有维护李冲之心,但面对巡抚大人坚决查办此案的决心。 他势单力薄,实难撼动。 “为今之计只能自保为上策” “死道友不死贫道” “李兄,抱歉了。” 此时此刻,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各级官员齐聚一堂,高成向身边的郑千户递了个眼色。 郑千户立刻领会,一挥手,一群兵卒冲上前,将官员们团团围住。 “大人?” “大人?” 官员们惊慌失措,喧哗声四起。 高成猛拍公案,一声怒喝:“肃静,成何体统!” “本地发生谋逆大案,为防走漏风声,你等今日须在公堂等候,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高成不顾下面人的窃窃私语,铁青着脸开始分配任务。 “刘洪何在?”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捕头迅速上前听命:“刘洪在!” “郑千户,你派遣五十人在此留守,刘洪,你集合其他衙役、帮闲等人,随我前往扬州。” “遵命。” 高成此举其实也算略带一丝善意,毕竟衙役进入李府,总比兵丁更为合适。 又吩咐一些命令,还未等手下召集人手,就见唐师爷匆匆赶来,附耳他低语了几句,高成顿时面露惊宋容。 “这么快?” 唐师爷低声解释:“巧的很,李冲今日正要前往巡抚衙门,派去的人刚出城便遇见了他,如今已被关入布政使衙门。” “诶李兄,你这命呀” “那就怪不得我了!” 待唐师爷离去后,高成心头那丝善意,缓缓消失不见,立刻更改命令。 “陈牧。” “学生在。” “你立即随郑千户带人快马先行赶赴扬州,该做什么不需我多言,我随后便到。” “学生领命。” 陈牧按捺住心中的狂喜! 身上的伤势仿佛一瞬间都好了! 陈牧跟随郑千户快马加鞭,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数个时辰便抵达了百余里外的扬州府城! 此行,陈牧报仇来了! 天下承平数十年,守城兵卒见数百骑狂奔而来,早已惊慌失措,哪里还敢阻拦。 大队人马一路畅通无阻,在陈牧的指引下顺利抵达李府门前。 郑千户挥手下令:“来人围了,不得走脱一人。” 陈牧见李府大门洞开,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跃马直冲入内。 李府下人正在打扫院落,张灯结彩,准备庆贺,陈牧的突然闯入,惊得下人们四散逃窜,顿时哭喊声一片。 “哪来的狂徒!” 有几个胆大的试图阻拦,却被随之涌入的军卒随手击倒,一时间惨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陈牧轻车熟路纵马直入内宅,眼中杀意弥漫。 突然角门一开,内宅中人闻声而出。 陈牧一见来人,顿时大喜。。 正是他指腹为婚的李家小姐李萱儿!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0“拿命来!” 陈牧一夹马腹,这匹战马如箭般冲向李萱儿。 “啊!” 官家小姐哪见过这个,立刻被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连躲闪都忘了。 “小姐小心!” “啊” 关键时刻,李萱儿身边的丫鬟用尽全力将她推倒,然而自己却被战马撞飞,随即被踏中胸口,惨叫一声当场气绝。 倒地的李萱儿在惊恐中认清了陈牧的面容,惊怒不已 “是你,陈牧,你竟然还活着!” “来人啊!” 陈牧调转马头,对着李萱儿就是一阵狞笑。 “萱儿小姐久违了,小生有礼了。” 说着就要继续纵马冲撞,可还没等他催动马屁,郑千户已然跃马而至,手中的长刀连鞘挥下,正中李萱儿的后背。 “啊” 李萱儿这样大家闺秀,平日里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承受得住这一击,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倒地,只能痛苦挣扎再无反抗之力。 郑千户见此人衣着不凡并未下杀手,否则李萱儿早已命丧黄泉。 “此人是谁?” “此乃逆贼李冲之女。” “嗯?” 郑千户上下打量两人,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好,来人,将她绑了。” 第6章 母与女 兵卒迅速取出绳索,娴熟地将李萱儿束缚住。 陈牧眉头紧蹙,低声提醒道:“务必捆绑得更紧,此女武艺不俗” 这就是纯扯淡了,李萱儿有个屁的武艺,绣花都扎手的女子…… 大头兵们不知道细节,一听此话立刻点头响应,随即将绳索勒得更紧。 可直至麻绳深深陷入肉中陈牧仍觉不够,亲自出手踩住李萱儿,双手猛力一拉。 “嗯哼!” “啊” 绳索再次紧勒,拽出的部分麻绳竟隐约可见丝丝血迹! 李萱儿这个千金大小姐,何曾受过此等痛苦,早已发出凄厉的惨叫,此时更是痛得脸庞变形,对着陈牧破口大骂。 “陈牧你个畜牲,你不是人……” “嗯?” 郑千户眉头一皱立时有机灵的士卒上前,抡起巴掌狠狠扇了几巴掌,将这位大小姐打得口鼻出血。 又有机灵地从李萱儿的外衣上撕下一块布,用力塞入她的口中。 这下好,李萱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紧盯着陈牧。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恐怕陈牧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郑千户对此并不理会,推了推陈牧道:“陈公子,你所提到的物证,究竟在何处?” 作为巡抚直属的千户,他乃是刘巡抚真正的心腹,自然急刘巡抚之所急。 陈牧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如果找不到证据,刘巡抚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他人强出多少! “在后宅,大人请随我来。” 陈牧引领郑千户等人下马,直奔后宅。 一路上哭喊声、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副凄惨景象,好好的府邸,几成一座地狱。 …… 经过两处庭院,绕过花园,陈牧引着众人抵达一处偏僻之地。 “千户大人,逆犯所藏甲胄,就在此处。” 郑千户点头,挥手示意,数名士兵立即破门而入。 不多时,竟果真抬出两副铠甲 阳光照射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郑千户顿时喜出望外,抚摸着这两副甲胄,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好好好,竟然是两副鱼鳞明光铠。” “还有其他的吗?” “李家的通倭证据比比皆是,只需稍加搜查即可找到。” 郑千户眉头一皱,暗骂陈牧不知好歹 “去搜” 陈牧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 即使自己曾是举人,对这些实权将领来说,也几乎于平民无异。 当即立即躬身领命。 “是。” 陈牧这次不敢怠慢,即刻带领两名士兵穿过后宅,一路上不断反思自己刚才的轻率行为。 “稍后务必设法弥补!” 李府后宅此刻已被士兵全部押解至前厅,整个后宅已是空无一人。 陈牧一脚踢开李冲的卧房,带人就开始搜寻。 在一阵翻箱倒柜后,在书房中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一柄做工精致的倭刀! “找到了!” 陈牧大喜,立即捧着倭刀,快速找到郑千户复命。 “大人,幸不辱命。” 郑千户看着陈牧手中的倭刀,心中大定! 有了刘二的人证,再加上这些物证,这起谋逆大案算是板上钉钉了。 心情大好之下,陈牧的那一丝小小的冒犯,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你很不错!” “将所有赃物带上,跟我去前院。” “是” 士兵抬着两副铠甲,陈牧捧着倭刀,心满意足的跟随郑千户来到前院。 然而刚到前院,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 李萱儿的绳索竟然已被解开! 一名年约三十几岁的华服妇人挡在李萱儿面前,带着府内众多仆役与士兵对峙。 郑千户当即大怒:“何人如此大胆!” 士兵见郑千户到来,立即有人跑来报告情况。 原来这位妇人正是李冲的妻子卢氏! 今日卢氏本在内宅与管家商量李萱儿的婚事采买之事,不想士兵突然闯入将她赶至前院。 卢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之下,明智的未作反抗。 然而一进前院,便见自己的爱女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卢氏再无法忍受,立命心腹家丁解救女儿。 此时郑千户未在场,几名百户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只知遵命行事。 他们虽不清楚这是何处,但见卢氏的穿戴和气质加之此地府宅之阔,知其非同寻常不敢轻易动手,只是命令士兵将其包围。 郑千户带领众人抵达前厅,听闻禀报后气的眼睛都蓝了! “不过是一名妇人,你们竟敢如此畏惧?朝廷养你们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吗?” “将她一并绑了,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若放在刚才他还不敢于下达此命令,然而随着贼赃已被起获 世事已大不同了! 那倭刀李冲或许尚存些许辩解的余地,但这明光铠却辩无可辩! 国朝对铠甲弓弩历来防范严格,君不见赫赫战功的周亚夫乎? 当前这些人,无论其原本的身份地位如何,此后都将被视为犯官家眷,又何必客气! 闻听上级发令,士兵们立刻士气大增。 蜂拥而上将卢氏以及刚刚解绑的李萱儿捆绑起来。 数名忠诚的家仆试图上前救援,却瞬间被士兵们的长枪刺穿,惨死当场。 一时间血流满地。 李府众人目睹此景,惊愕至极立时安静下来。 李萱儿早就傻了,也可能是有经验了,已放弃挣扎,顺从地被绑得结实。 唯有卢氏仍在激烈地吵闹和挣扎。 “我丈夫乃扬州知府,尔等敢在此行凶,难道不怕掉脑袋吗?” “大胆,速速放我,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有人谋反,速速报官!” “我父亲乃卢尚书!” 这卢氏如待宰的活鱼一般这顿扑腾,一时间两名士兵竟然难以制服她。 郑千户见状非但不怒,反而来了兴致 微笑示意士兵放开卢氏,上前微一拱手,温言问道:“敢问这位夫人,与李冲是何亲戚?与当朝礼部卢方卢尚书,又有何关系?” 被捆绑得如同粽子的卢夫人,猛地一甩头发,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官儿,愤怒地斥责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行事!” “想造反不成?” “卢尚书乃我父,李冲乃我夫,堂堂扬州四品知府。尔等若不想遭受抄家灭族便应立刻放我。否则,我父定不会放过你们。” “原来是李夫人,得罪得罪。” 郑千户说着话一把抓住卢氏的头发,举起蒲扇般大巴掌,毫不犹豫地连续扇了二十个耳光。 “啪啪啪啪啪” 直至这位尚书之女、知府夫人眼冒金星,口鼻蹿血,整张脸都肿大了三圈! 郑千户猛地一脚将卢氏踢倒在地,踩着卢氏的脸拧了拧 “哈哈哈哈,卢小姐,本官唐突了,能原谅否?” 卢氏在如此的羞辱下,早已气息奄奄,一时间气势全消,只能委顿在地,不停地发出痛苦低哼,哪里还有力气回应。 陈牧趁机上前进言:“大人,此二人乃李冲之妻女,罪不容赦,更不能有些闪失,在下请命将此二人单独看押。” 郑千户闻言亦觉有理。 李冲犯下谋逆之罪,其家眷同样罪不容赦,即便是王爷之子也难以救赎。 然而,考虑到官眷的身份,在大众面前处理的过于有失体统,恐令手下对官府的敬畏心减少。 思及此,郑千户倒是对自己的先前行为产生了一丝悔意。 “陈牧,你对这里熟悉,便由你负责带人将这两名要犯带去关押。待按察使大人到来后再行处置,切不可有任何差池。” 陈牧笑着领命,指挥士兵们将李家母女推搡着送往后院。 他在此地生活了一个多月,自然清楚何处适合关押犯人,带领下士兵曲折前行,最终抵达李府的柴房。 陈牧轻推柴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柴房依旧,但人事已非。 今时不同往日了! 第7章 下黑手 陈牧一把拉过李萱儿,在其惊恐的尖叫声中,一脚将其踹入柴房。 “过瘾!” 卢氏刚欲开口斥责,也轮到她了! “女不教,母之过,您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样遭受一脚踢击,卢氏的身子重重地撞上已倒地的李萱儿,母女二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啊” 这两次踢击之后,陈牧整个身子都轻了二两。 陈牧微微一笑,向倒地抽搐的二人深施一礼:“伯母,萱儿,请你们好好休息,晚生就此告退。” 陈牧倒退两步,轻柔地关上柴房大门, 礼数周全! 门内传来李萱儿悲愤的怒骂:“陈牧,你这个畜生。” 陈牧淡然一笑,未予理会 随即吩咐数名士兵严加看守,自己则前往前厅复命。 柴房内,母女二人相互依偎,抱头痛哭。 “母亲,父亲是不是出事了?” 卢氏双手被绑,只能轻触李萱儿的头顶,以此作为安慰。 “孩儿别怕,你父亲为官清廉,从未有过违法乱纪之行,即便有意外发生,你外公身为礼部尚书,足以保障你的安全。” “嗯” 虽然安慰了女儿,但卢氏心中早已绝望至极。 从今日那群大头兵对自己的态度和言辞来看,夫君所犯之事必定严重非常! 否则自己提及父亲,堂堂礼部尚书的名号,又怎会遭受如此对待? 想到此处,卢氏顿感脸颊疼痛不已,她既恨郑千户,更恨陈牧。 “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那个陈牧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被你父亲逐出扬州,遣返回原籍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李萱儿下意识地避开母亲的询问目光,轻轻摇头,哭泣着回道:“女儿也不清楚,当日是刘公子说将他送出城的,女儿还委托刘公子送了他百两银子作为路费,不料今日……” 话未说完,她已蜷缩在卢氏怀中,痛哭失声。 卢氏痛苦地闭上双眼。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如何不明白女儿有所隐瞒,但此刻已无心追究了。 “本以为此人品性善良,且具备举人功名,你父亲与我本有意按照约定将你许配给他为妻,岂料此人竟心怀恶念,竟欲对你施暴。你父亲虽然愤怒之下解除了婚约,却仅限于令其返回原籍,并未深究,没想到一时心软竟培养出了这样一个豺狼之辈。” 卢夫人望着女儿,联想到目前的处境,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 陈牧再次来到前院,与郑千户交接事宜。 “千户大人,李家母女已由在下妥善安置,有四名士兵严密守护,绝无闪失。” 郑千户略一点头,目光扫过陈牧。 “甚好,高大人已抵达知府衙门,陈公子你携带证物,随我同往。” “遵命。” 陈牧虽心中存疑,不解高成为何不直接前往李府,却绕道知府衙门。 但未敢多言,默默跟随郑千户上马,向府衙进发。 其实这是陈牧对官场之复杂不甚了解之故! 李冲可非同小可,不仅身为当朝礼部尚书的女婿,更担任正四品的扬州知府。 掌握一府大权多年,势力错综复杂。 在整个扬州府官员系统中,有多少人受其影响,非外界所能轻易知晓。 仅凭抓捕一人,这事就算完了? 怎么可能! 朝廷之事,远非民间所能比。 抓贼需赃,捉奸需双,此乃常理。 若按朝廷正规流程办理,即便陈牧首告一切顺利,流程亦需数月方能走完。 逐级上报,直至内阁,再禀告皇帝,待旨意下达,方能彻底查办扬州知府此类地方大员。 此次刘巡抚不惜动用王命旗牌,也要迅速压服众人,一举拿下李冲,其中的种种内情,非陈牧此时所能尽知。 此刻的陈牧仅能窥见表象,那便是他以名动江南巡按徐怀仁,引发了一场风云变幻。 然而在许多人眼中,陈牧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同晚清刺马案中的张汶祥,无足轻重。 …… 李府与知府衙门相隔不过两条街,一行人快马加鞭,不久便至。 进入府衙,陈牧与数名士兵依例在堂下等候宣召。 举目四望,堂下皆是各房吏员、衙役捕快,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牧心中明了,主官们应在堂内接受问话。 此时,一名有些眼熟的吏员悄然走近。 “陈公子,敢问今日有何大事,竟引起如此轰动?” 陈牧稍作思索,便记起此人,正是吏房书吏薛青。 陈牧心中一动,随即故作神秘低语:“薛兄,如此大事,你竟不知?” 薛青连忙深施一礼:“请陈兄赐教。” “李知府涉嫌谋反。” “啊!” 此语一出,薛青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陈牧轻拍薛青肩头,语带惋惜的说道:“薛兄好自为之呀。” “哎呀,难怪,难怪。” 薛青战战兢兢地转身,踉跄返回人群中,立刻被一群书吏围住。 此消息迅速在书吏中传开,一些机灵者开始暗中盘算谋划近身之路 这正是陈牧所期望的。 这个薛青可算得上是李冲在衙门中的心腹了,常常出入李府故而与陈牧相识。 若此人能倒戈,李冲的罪行将更加确凿! 此时陈牧心中所思所想与那堂内高座的按察使高成如出一辙! 然而,高按察使显然棋高一着。 小小书吏的作用着实有限,他图的,是知府属官们的投诚与检举! 第8章 父与子 高按察使端坐于公案之后 虽语气温和,然而其间所蕴含的威严与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关于此案的始末,本官已向诸位阐明,如今人证物证俱已确凿,本官也没想到他李冲竟敢勾结白莲余孽图谋造反!。” “诸位与李冲同地为官多年,朝夕相处之下,难道未曾察觉一丝端倪?” 官儿言辞之中满满的问责之意,令在座的官员无不如坐针毡一般。 而扬州同知夏玉海却不然,闻听此言心中一动,似已看见那知府之位正在向其招手。 遂挺身而出,先行礼毕,然后言道:“大人恕罪,李冲其人平日里表面清廉公正,实则贪婪狡猾至极。下官等虽有所察觉,然其身居知府高位,我等畏其权势未敢深究。” 高成听罢,心生同情 “诸位佐贰官的苦衷,本官亦能理解。 如今李冲已被拘押,诸位无需再有所顾虑,若有何平时不敢直言之事,尽可速报。” 言毕其师爷即令侍者将笔墨纸砚分发给堂上官员。 然而诸官员相互对视,却无人动笔。 国朝能穿上官袍的那都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之辈,哪有傻子? 傻子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在此种情境下动笔,万一那李冲一案反转过来,那他们这些人轻则丢官去职,重则做一个诬陷之罪,那可就完了! 谁敢轻易动笔? 高成察言观色之下,已知诸官员顾忌。 于是轻笑一声,循循善诱道:“诸位无需忧虑,朝廷允许风闻奏事。” 此语一出,犹如一缕春风,瞬间吹散诸官的疑虑。 扬州同知夏玉海、扬州通判贾贵交换了一下眼色,均是冷哼一声。 一丝暗暗的交锋已然在期间展开。 彼此心照不宣,随即开始动笔。 有人打了样,其他官员也不再迟疑,亦纷纷提笔书写。 不久,一份份供词便递送上来。 师爷根据供词草拟了一份公文,高按察使阅后,不禁心中震惊不已! 李冲的这些同僚们,短短时间内竟列举出其不下三十条罪状,可谓条条当诛! 高成挥了挥手,示意众官员退下,轻按眉心,犹自心有余悸地感慨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言非虚也” 师爷笑着上前拜道 “大人此举慈悲为怀,实乃给予扬州官员一线生机。 否则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些官员即使不被视为同党处罚,想在朝中继续为官,亦属难事。” “下官代扬州府官员感谢大人。” 高成一愣,随即摆手笑道:“区区绵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请郑千户和陈牧进来。” …… “大人不负使命。” “将证据呈上来。” 几名兵卒将两副明光铠甲抬了上来 陈牧亲自捧着倭刀献上。 “大人请看。” 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寒光闪烁,任谁都要赞叹其做工精良。 倭刀长近三尺,几可吹毛断发! 高成满意地点头:“甚好,你二人继续辛苦一趟,将李家众人押解至苏州府。本官即刻携带证物返回,向巡抚大人汇报。” “额……” 陈牧欲言又止,想进言立即查封李府,把这个事彻底做实。 但见郑千户已领命离去,自己地位尚低,也不便久留,于是也只能领命而去。 他心中明白,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每个动作都必须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陈牧在感慨中返回李府,随郑千户将所有人犯绳捆索绑,一路押解着上百人,浩浩荡荡返回苏州巡抚衙门。 沿途百姓围观议论,指指点点。 有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但都无人敢于干涉。 一路上,李家母女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陈牧片刻。 若眼神可杀人,他早已身死无数次。 即便是以陈牧的坚韧,也如芒刺在背一般。 他能感受到她们眼中的愤怒与绝望! 以及对他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刷的仇恨! “哼,不知死活!” 人多眼杂,陈牧不便下手,然而这并未难倒他。 陈牧悄悄使了点银两,手下兵卒立即会意,开始对母女二人格外照顾。 诸如将她们的手绑在一起,走得慢了便用鞭子抽打。 吃饭时故意将食物扔在地上等等 至于顺便动手动脚那更是家常便饭。 种种手段,终于压倒了她们的气势! 直至进入巡抚衙门,所有犯人被押入大牢,陈牧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苏州的天气格外宜人。 陈牧抬头望向碧空如洗的蓝天,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 陈牧随郑千户刚抵达巡抚大堂,便见两名衙役如同拖拽死狗一般,将一人拖出,按在地上便是一顿水火棍伺候,顿时便传来一阵惨嚎之声。 只一眼陈牧便认出此人正是那刘章之父,刘家庄庄主刘玄。 陈牧心中不住的冷笑。 “哼,刘玄你教子无方,有此下场实属咎由自取!” 他深知刘玄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乃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平时修桥补路救济孤寡,名声极好,于本地官府也有些关系。 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他牵扯进了谋逆大案,往昔的故交恨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 不出手弄死他已经算是慈悲了,如何还会救他。 落到官府手里,可以说这刘玄已经是个死人了。 二人拜见巡抚大人,交接完毕后便在一旁恭候。 不久刑讯结束,数名衙役将刘员外拖至堂前,再次浇下一盆凉水。 “大胆刘玄,是否招认?” “草民冤枉。” 巡抚大人好言相劝:“刘玄,你身为白莲堂主的事实,你的儿子刘章已全盘托出,你顽抗到底又有何意义?” 唐师爷也是摇头不已,手持一份口供,走下台阶递给刘玄查看。 “噗!” 刘玄见到确实是儿子的笔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出,怒骂不已 “孽畜啊!你这一攀咬我刘家九族都要毁在你一个孽畜手中呀” “刘玄,还不速速招认!” “草民无供可招,实属冤枉。” 面对刘玄铁嘴铜牙的态度,巡抚大人也感到有些棘手。 考虑继续用刑,但又看着他年岁已高,若在公堂之上将他活活打死,恐怕不妥。 然而若不用刑,刘玄似乎铁了心要死鸭子嘴硬到底! 没有他的口供,即使其他证据齐全,以李冲的背景恐怕这罪名也难以坐实。 若罪名无法坐实,便有翻案的可能,这是刘巡抚万万无法容忍的。 “算了,宁可打死他,也不能留个翻案的口供!” 在反复思量后,刘巡抚下定决心,就欲下令继续用刑。 这时陈牧走出人群,向巡抚大人躬身一礼:“启禀中丞,在下有一策,或能让他开口招供。” “哦?你有何计策?” “中丞若将这父子二人交于在下,在下定能让他们招出口供。” 巡抚大人略作沉吟,随即点头答应。 “好,这二人就交给你审理,你既有举人功名,本官特赐你临机专断之权,唐师爷会在一旁协助。” “多谢中丞大人。” 陈牧带着几名衙役将刘员外押至巡抚大牢,请唐师爷帮忙找了一间刑室。 命差人将刘员外挂在刑架上,随后又命人将血葫芦似的刘章也带了进来。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虽仅咫尺之遥,却宛如天堑。 陈牧转头对唐师爷笑道:“接下来,学生将采取一些手段,或许不符合圣人教诲,先生若觉得不适,大可在室外等候。” 老而成精的唐师爷眸光一闪已然预料到接下来的残酷场景,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年岁渐长心肠也软了,老朽就在外面等候消息,陈公子辛苦了。” 陈牧目送唐师爷离去,缓步走到刘章面前,背着手绕了他三圈,然后抄起一根暗红铁签轻轻抬起他的头。 “刘公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浑浑噩噩的刘章惨叫一声,睁眼看清了来人,立刻见了鬼一般。 “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师爷尚未走远便听见陈牧放声大笑,那笑声在阴森的大牢内回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唉——” 第10章 见李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唐师爷便听到吱嘎一声,牢门大开。 陈牧面带微笑缓步而出,数名兵卒押解着业已不省人事的刘员外紧随其后。 唐师爷神色骤变,急步上前查看,确认其一息尚存,提着的心方才略微放下。 他确实担忧陈牧把握不住分寸,致使把人刑讯致死,若如此没准还真麻烦了。 “先生,晚生幸不辱使命,这刘玄已招供,此为供词敬请审阅。” 唐师爷接过供词,审视一番,不敢怠慢,立刻带领陈牧等人返回大堂。 “来人把人泼醒” “大人刘玄的供词,请您阅览。” 唐师爷将供状递上,刘巡抚细致阅读一遍,面向堂下刚刚清醒过来的刘玄。 “刘玄,你是否为白莲教青木堂主?” “是。” “扬州知府李冲与你何干?” “他与我共谋叛乱,意图推翻伪明王朝。” “你供词中所陈之事,时间、地点等是否属实?” “所言句句真实。” “好,签字画押。” 刘玄目光悲凉,仰望天空,道道血泪垂下,绝望你按下指印。 唐师爷见状迅速取过供状,转呈刘巡抚。 刘巡抚挥手示意将刘玄带下,端详手中的供状,神情满意之极,不禁暗自感叹 “陈牧此子,办事着实稳妥,看来那事还得他去办!” 有了这份供状,李冲案已大势已定,自无继续审问的必要。 “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即可散去,陈牧留下。” 众官闻言纷纷散去,唯独陈牧留了下来。 就在陈牧不知底细茫然无措之时,就听刘巡抚开口道。 “陈牧,此次破获李冲一党,你功不可没,朝廷必有封赏,本官亦有所表示才是。” 唐师爷面带笑意,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至陈牧面前。 陈牧抬眼一瞥,心中不禁为之一震,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托盘之上金光闪耀,灯火映照下更显夺目之光。 陈牧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了自己一把才保持住平静。 他早已家道中落,否则不会远道而来求娶李萱儿,如今百两黄金在前实难不动心。 然而他也深知,恩非无因,利非无源,岂有无缘无故的赏赐? 难道仅因自己首告了李冲? 哪有这等美事? 陈牧平复心情,并未接过唐师爷手中的托盘,反而躬身一礼: “大人容禀,在下首告李冲非为金钱,更非私利,实为社稷安宁百姓福祉,不得不为。 李冲所图非小,令人震惊 若让其得逞则国家不宁,百姓流离失所,我大明两百年江山亦将岌岌可危。 在下自幼修习圣道,虽才智驽钝亦知忠君爱民之理,学生遇此事,不得不为,不能不为,不敢不为,故请大人收回赏赐。” 陈牧言辞恳切,铿锵有力,拒绝接受赏赐! 唐师爷眼珠一转,顿时明了陈牧的意图,微微一笑也不回转,而是望向公案后,等待巡抚大人示下。 刘巡抚抚须长笑,不住点头:“不错,不错,本官知你有为国为民之心,此赏赐非朝廷所赐,乃本官私人之意。” 陈牧听后,心中并无喜悦,反而心生疑虑。 然而,他此刻却无法再拒绝,否则便是驳刘巡抚的面子。 寻常巡抚已是一省封疆,何况刘应物如今还代掌握凤阳巡抚。 主掌两省实权的巡抚大人的面子,哪个勇士敢驳? 陈牧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托盘,连忙道谢。 “学生谢过大人厚赐,未知大人有何差遣?” 巡抚大人却未答话,仅轻轻挥手,便含笑返回后堂。 陈牧目送刘巡抚消失于后堂,心中更加警惕。 “这是避嫌了?” “到底想干嘛?” 此时唐师爷终于开口道:“陈公子,有件事老朽思前想后,唯有你方能办成,不知可否?” 陈牧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先生请言,学生必竭尽全力。” 唐师爷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老朽欲请公子代为探视李冲,公子或许不知,老朽与李冲往日交情匪浅,今日他犯下重罪,老朽心中实在感伤,未能及时察觉端倪加以劝阻,实感愧对朋友。” 陈牧安慰道:“先生不必伤怀,李冲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关。” 唐师爷摇头苦笑:“如今他身犯谋逆之罪,老朽无力回天,只希望他能免受极刑,不至于身首异处呀” “诶” 唐师爷长叹一声不等陈牧回应,放下腰牌,不住的摇头叹气,顷刻间也转入后堂。 留下陈牧独自看着金条陷入沉思。 “这是何意?” 陈牧一边思索,一边将金条放入怀中。 出了大堂在衙役的指引下,来到了客房 将金子藏好,坐在床上就开始琢磨唐师爷的话是什么意思。 “首先排除字面上的意思,什么交情颇深什么看望都是扯淡” “难道是让我自己先审李冲” “也不对呀,这种事轮不到我来呀” 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唐师爷最后几句话,猛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莫非?死无对证?” 陈牧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帮当官的好狠的心呐” “我若动手杀了李冲,将来朝廷追究下来,岂不是我成了替罪羊了? “怪不得这巡抚大人躲了出去” “怪不得居然给了我百两黄金” “这尼玛是要买命呀” “可若不动手,我早已在局中,于李家已经是死仇,一旦这事翻过来,我哪有命在!” “左右是个死?” 陈牧这下真的慌了,在房内不住的踱步,左思右想,不住的盘算,一直到将近子时,才终于拿定了主意,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邦邦邦” 他也是真狠,硬是磕到鲜血直流方才停止。 陈牧用手一抹,整个额头肿了鹅蛋大的一个包,再一看 满手鲜血! “好,好,好!” 陈牧忍着头晕满意的笑了笑,随后用衣服擦了擦,方才拿起腰牌便直奔布政使衙门。 两个衙门相距不过一条街,转眼就到。 出示了唐师爷给的腰牌,陈牧十分顺利的便被引到李冲被看押之所。 虽然李府已经被封,其余人等都已被打入大牢,可是李冲却不然! 毕竟是四品大员,朝廷未下明旨之前,只能监禁却不能入牢,更不能用刑。 只能软禁! 李冲便被关在布政使衙门内的一间偏僻院落。 周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守的十分严密。 哪怕有腰牌在身,陈牧也被看守的兵卒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方才放行。 陈牧站在李冲的门前,再次闭眼沉思半晌,才咬紧牙关推门而入。 “吱嘎” 陈牧踏入房内,只见一位身着四品云燕官袍的清瘦男子正在屋内焦急地转来转去。 此人正是扬州知府李冲。 李冲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感到困惑不解,心中猜测万千可却无一证实,只能不安的胡思乱想。 正当他再次陷入沉思之时,听到门栓响动,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开启,有人自外而入。 定睛一看,李冲心中一惊 “怎么会是他?” 第10章 一丝内幕 陈牧一见李冲便急步趋前,撩衣跪倒,紧紧抱住李冲的大腿,顷刻间泪如雨下。 “伯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了。”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多时一般。 李冲突遭此状,一时也愣住了 随即迅速扶起陈牧,急切地询问 “慢着,你如何进来的?” 陈牧抹去泪水,哽咽地回答:“我将先父遗留的传家玉佩典当了,筹得一些银两献予了唐师爷,他却始终不收,我就不断磕头,终究求的唐师爷开口,这才得以拜见伯父。” 李冲看着陈牧红肿的双眼和额头上的伤痕,心中不免泛起阵阵酸楚,又想起已故的陈父,更是五味杂陈不以言表。 “唉,孩子你受苦了,外界情形如何,家中怎样了?” 陈牧哽咽道:“家中遭了巡抚衙门的查抄,伯母与萱儿均被下入大牢,伯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冲听闻此言,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顿时面色苍白跌坐于地,喃喃自语:“是啊,这怎么?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原本是前来商议公务的,不料途中被布政使衙门的人接入此地,自此便被软禁在此。” “你是我数日来见到的唯一之人了。” 陈牧见李冲神色恍惚,忙拭去泪水,继续说道:“我前来时,唐师爷提及了些许事宜,但不知其言是否属实。” 李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陈牧的袖子。 “快快说详情!” 陈牧不敢延误,将所准备的“实情”逐一道明。 “唐师爷透露,刘家与白莲教余孽有所勾结,刘员外更是担任教中堂主要职。事发后朝廷审讯时,他们供出伯父参与了谋反,因此查封了府邸,抓了伯母与萱儿。” 李冲听罢顿时怒火中烧,将桌案拍的啪啪直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我李冲两榜进士出身,忝为扬州四品知府,怎会与白莲教谋反之事有所牵连?”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那刘应物、孙荀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哪去了?居然会相信此等荒谬之言” 陈牧适时开口:“他们抄家时,发现了两副铠甲与一把倭刀,以此作为了谋反的证据。” 李冲一时语塞,憋的脸红脖子粗,随即连声骂喝骂不止 “什么?蠢货!那明光铠是我李家世代相传之物,倭刀更是我与陈兄当年交换的信物,与谋反又有何干?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冲状若疯狂,反复念着这四个字,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轰隆一声便倒在了地 陈牧急忙上前,将其抱住连声呼唤。 “伯父!” “伯父您醒醒呀” 好半晌李冲才缓缓长出一口气,脑海中恢复了清明。 “无碍。” 李冲紧紧握住陈牧的左手借力站起,在陈牧的搀扶下,艰难地靠在床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牧。 “我未曾想到你会来” 李冲抬眼望向陈牧,虽然声音虚弱,却透露出一丝真挚与疑惑。 “你心中不怨恨于我?” 陈牧肃立一侧,闻比不由得苦笑出声。 “伯父面前侄儿不敢有所欺瞒,侄儿心中有怨,却无丝毫恨意” “伯父误会侄儿为荒淫之辈略施薄惩,侄儿虽委屈却也理解” “只恨自己涉世未深,中了小人之计,以致伯父震怒,先父蒙羞。” 话语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李牧闻言回忆起当日之事,再联想今日刘家父子的行径,心中不禁对陈牧的信任增加了几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言非虚也。” “当日我气急之下曾言欲剥夺你的功名,但终因旧日情谊未将公文正式发出。今日思之,险些铸成大错。” 陈牧心中一动,难道自己的举人功名尚存? 立刻跪拜感谢:“侄儿谢伯父。” “无需多礼,快起来,到那边座” 陈牧搀扶着李冲做到桌旁,就听李冲询问道 “今日之事,你如何看待?” “侄儿才疏学浅,一切听从伯父安排。” “今日乃生死攸关之事,无需忌讳,直言即可” “那么侄儿斗胆一言,今日之事皆是因刘家父子诬告所致。只要伯父能够证明刘家父子所言不实,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李重听后却轻轻摇头叹息道:“你尚未知全貌呀,按照我朝惯例,以我的官位即便有人诬告于我,也要先上报朝廷,有了批复才能审查,断不会如现在这般,先将我软禁起来就抄家的道理” 经历了一次昏迷,他在生死边缘想通了许多事情。 “恐怕是有人意图借此机会,诬我谋反。抄家不过是寻找证据罢了” 陈牧面色骤变,立刻拍案而起 “竟有人如此阴险狡诈!伯父可知是何人?” 李冲脸现迷茫之色,喃喃自语 “我也不得而知” “李某为官多年,一向清正廉洁,同僚中亦无冤家对头,不知何人竟想要置我于死地” “伯父对此事毫无线索?” 李冲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也不尽然,虽然不能洞察此中详情,但推测其背后必有布政使孙荀、按察使高成二人,没有他们此事难以成行。” “恐怕连刘巡抚也参与其中了” 陈牧闻言立刻补充道:“对,唐师爷曾说过带人抄家的正是高成。” “那么这两人为何要如此陷害伯父?” 这亦是他的疑惑之一。 当日他去找徐怀仁告发李冲,其实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和劫后余生的鱼死网破。 在前往见巡抚刘大人的路上,陈牧都不止一次想要退缩。 他深知想要凭空将一位四品大员拉下马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后来见木已成舟,只能豁出破头撞金钟了。 原以为即使巡抚大人同意调查,也需要很长时间,没想到短短两天就完成了? 今夜在房中沉思时,陈牧越来越感到,自己或许无意间成了他人的棋子,手中的刀!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既然无法挽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如今面对李冲,陈牧觉得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李冲沉思良久,还是摇头。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与他们素无冤隙,每年的冰敬碳敬也从未短缺,高成更是我的同年,私交甚厚,为何会至此?” 两人沉默无言 陈牧暗自估算一下时间,自己已经在此等待了近半个时辰,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伯父是否有自保之策?若需协助,侄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冲苦思无解,只能无奈地道:“今日之事纷繁复杂,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寻求谁的帮助,此刻我也不知该信何人了。” “伯父,恕侄儿冒昧,侄儿常听萱儿提及,她的外公乃是当朝礼部尚书卢大人,不知是否可以请他老人家出面,周旋一二。”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冲听后眼前顿时一亮:“是啊,我怎么把他老人家给忘了” “就着眼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了,实在是失策失策!” 李冲面露喜色,不住的点头:“正是,有他老人家协助,此事便迎刃而解。” 说罢,立刻走到书案旁,铺好纸张,提笔欲写求援信。 突然间脑海中一道霹雳划过,之前的迷茫豁然开朗。 李冲顿时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竟然如此恶毒!” “好狠的心呀” 第11章 绝命书 陈牧见李冲提笔欲书却再也不动,满脸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眼睛一眯便上前询问 “伯父,伯父您怎么样?” 在陈牧呼唤声中李冲陡然惊醒,随后就像摆脱毒蛇一般,一把将刚刚蘸好墨汁的毛笔扔出数丈。 满脸煞白,冷汗狂冒! 陈牧一把将其扶住 “伯父?” 李冲陡然发出一声惨笑,看向陈牧的双眼满是绝望。 “孩子,你可知为何他们要陷害于我?” “侄儿不知” “我也是刚刚想通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李冲这个小小的扬州知府,而是想通过我,去算计兰儿她外公卢尚书” “说的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见李冲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陈牧心道 “果然如此” 今日晚间他一番抽丝剥茧,便隐隐有所猜测,只是受限于层次,根本接触不到太多的信息,实在难以肯定。 如今李冲神情恍惚,岂不正是问询的好时机? 陈牧以难以置信的口吻惊呼道:“伯父,你是说他们想算计卢尚书?他二人哪里来的胆量去算计当朝礼部尚书?” “这牵扯到朝中党争,他二人也只是马前卒罢了,说不得连现在的应天巡抚刘大人,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那伯父,这又当如何?” 李冲惨然一笑,徒然坐倒于地 “完了,李家完了,全完了! “既然他们想通过我算计岳丈,那就不会在给我辩白的机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只怕连你今日能够进来见我,也是他们的算计之一,他们就盼着我写下这封求援信呢” 陈牧见李冲失魂落魄神思不属,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哭拜于地 “伯父啊,若世事真如此,那萱儿怎么办?” “她才十五岁啊” “求您老想办法救救她呀” 李冲看着哭倒在地的陈牧,又想到若谋反大罪坐实,自己全家的下场,不由得是肝肠寸断,老泪纵横。 “老夫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她呀” 陈牧猛然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直视李冲。 “伯父一定要救萱儿!” “有萱儿在,就算伯父此次大劫难逃,亦终有平反昭雪的一天” “昔日赵家仅剩一孤儿,亦能后来三家分晋” “桓家全族被杀只逃一子,百年后便灭了他司马家全族” “岳武穆惨死风波亭,二十年后亦平反昭雪” “只要萱儿在,就还有希望啊伯父” 听了陈牧的话,李冲脸色数变,立刻陷入沉思之中。 陈牧也不继续请求,只是跪倒不起。 二人一坐一跪,久久不语。 良久,李冲长出一口气,缓缓起身对陈牧道:“你说的对,跟我来” 李冲走到书案前,再次拿起一只笔,微一沉吟,便唰唰动笔写了一封信。 陈牧侧目看去,正是写给卢尚书的求援信! 写好之后吹干墨迹,李冲将其交于陈牧嘱托道:“我所料不错,你出去后这封信就会被搜走,你不要反抗不要挣扎,保存自身要紧” 陈牧不解:“伯父这是为何” “你照做便是” 李冲并未解释,而是转身解开官袍,脱下白色中衣铺在桌上,咬破手指以血为墨。用笔在衣服上写下一封血书,等血迹干透,李冲又命陈牧将自己里衣换下,穿上血衣。 “孩子,你出去后若遇人搜查,不要反抗,将书信交于他人,便会放你离开” “你且记住,千万不要在扬州停留,立刻回到济南去” “我所料不错,萱儿和你伯母最终会安然无恙的也回到济南” “到时你将这封血书交给萱儿,让她伺机交给她外公,这样我李家便会沉冤得雪了” 陈牧默默换上中衣,哽咽不已 “那伯父你呢?” 李冲摇摇头,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自有去处,你不必挂怀” “孩子,伯父当日对不住你,难得你情谊深重,如此境地依旧不计前嫌弃冒险前来” “受老夫一拜” 说着竟然躬身一礼! 陈牧赶紧拦住慌忙跪倒在地 “伯父何出此言,折煞侄儿了” 李冲看了陈牧半晌,心中不住的权衡利害,最后终究下定了决心。 “你来扬州数月,我看得出来,你对萱儿颇有情义,现在老夫想将萱儿终生托付于你” “你可愿意?” 陈牧当即大喜,立马拜道 “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李冲强自堆笑,受了陈牧一拜,随后将其亲手扶起:“牧儿,你去,以后好好对待萱儿” “岳父放心” 陈牧又是深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李冲看着陈牧出去后旋即又被紧紧关上的大门,愣愣的出神。 良久李冲长叹一声,轻吟道:“去休去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夫人,为夫先走了” “萱儿,好女儿,要好好活着啊” “陈牧,别让老夫失望,否则老夫化作厉鬼也必来寻你 ” 一阵锣声响,子时到了。 第11章 绝命书 陈牧见李冲提笔欲书却再也不动,满脸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眼睛一眯便上前询问 “伯父,伯父您怎么样?” 在陈牧呼唤声中李冲陡然惊醒,随后就像摆脱毒蛇一般,一把将刚刚蘸好墨汁的毛笔扔出数丈。 满脸煞白,冷汗狂冒! 陈牧一把将其扶住 “伯父?” 李冲陡然发出一声惨笑,看向陈牧的双眼满是绝望。 “孩子,你可知为何他们要陷害于我?” “侄儿不知” “我也是刚刚想通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李冲这个小小的扬州知府,而是想通过我,去算计兰儿她外公卢尚书” “说的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见李冲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陈牧心道 “果然如此” 今日晚间他一番抽丝剥茧,便隐隐有所猜测,只是受限于层次,根本接触不到太多的信息,实在难以肯定。 如今李冲神情恍惚,岂不正是问询的好时机? 陈牧以难以置信的口吻惊呼道:“伯父,你是说他们想算计卢尚书?他二人哪里来的胆量去算计当朝礼部尚书?” “这牵扯到朝中党争,他二人也只是马前卒罢了,说不得连现在的应天巡抚刘大人,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那伯父,这又当如何?” 李冲惨然一笑,徒然坐倒于地 “完了,李家完了,全完了! “既然他们想通过我算计岳丈,那就不会在给我辩白的机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只怕连你今日能够进来见我,也是他们的算计之一,他们就盼着我写下这封求援信呢” 陈牧见李冲失魂落魄神思不属,眼中精光一闪,连忙哭拜于地 “伯父啊,若世事真如此,那萱儿怎么办?” “她才十五岁啊” “求您老想办法救救她呀” 李冲看着哭倒在地的陈牧,又想到若谋反大罪坐实,自己全家的下场,不由得是肝肠寸断,老泪纵横。 “老夫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她呀” 陈牧猛然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直视李冲。 “伯父一定要救萱儿!” “有萱儿在,就算伯父此次大劫难逃,亦终有平反昭雪的一天” “昔日赵家仅剩一孤儿,亦能后来三家分晋” “桓家全族被杀只逃一子,百年后便灭了他司马家全族” “岳武穆惨死风波亭,二十年后亦平反昭雪” “只要萱儿在,就还有希望啊伯父” 听了陈牧的话,李冲脸色数变,立刻陷入沉思之中。 陈牧也不继续请求,只是跪倒不起。 二人一坐一跪,久久不语。 良久,李冲长出一口气,缓缓起身对陈牧道:“你说的对,跟我来” 李冲走到书案前,再次拿起一只笔,微一沉吟,便唰唰动笔写了一封信。 陈牧侧目看去,正是写给卢尚书的求援信! 写好之后吹干墨迹,李冲将其交于陈牧嘱托道:“我所料不错,你出去后这封信就会被搜走,你不要反抗不要挣扎,保存自身要紧” 陈牧不解:“伯父这是为何” “你照做便是” 李冲并未解释,而是转身解开官袍,脱下白色中衣铺在桌上,咬破手指以血为墨。用笔在衣服上写下一封血书,等血迹干透,李冲又命陈牧将自己里衣换下,穿上血衣。 “孩子,你出去后若遇人搜查,不要反抗,将书信交于他人,便会放你离开” “你且记住,千万不要在扬州停留,立刻回到济南去” “我所料不错,萱儿和你伯母最终会安然无恙的也回到济南” “到时你将这封血书交给萱儿,让她伺机交给她外公,这样我李家便会沉冤得雪了” 陈牧默默换上中衣,哽咽不已 “那伯父你呢?” 李冲摇摇头,竟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自有去处,你不必挂怀” “孩子,伯父当日对不住你,难得你情谊深重,如此境地依旧不计前嫌弃冒险前来” “受老夫一拜” 说着竟然躬身一礼! 陈牧赶紧拦住慌忙跪倒在地 “伯父何出此言,折煞侄儿了” 李冲看了陈牧半晌,心中不住的权衡利害,最后终究下定了决心。 “你来扬州数月,我看得出来,你对萱儿颇有情义,现在老夫想将萱儿终生托付于你” “你可愿意?” 陈牧当即大喜,立马拜道 “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李冲强自堆笑,受了陈牧一拜,随后将其亲手扶起:“牧儿,你去,以后好好对待萱儿” “岳父放心” 陈牧又是深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李冲看着陈牧出去后旋即又被紧紧关上的大门,愣愣的出神。 良久李冲长叹一声,轻吟道:“去休去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夫人,为夫先走了” “萱儿,好女儿,要好好活着啊” “陈牧,别让老夫失望,否则老夫化作厉鬼也必来寻你 ” 一阵锣声响,子时到了。 第12章 身死 陈牧一路返回巡抚衙门,却惊讶的发现午夜时分衙门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压下心中好奇,没有回寓所,而是直接求见了唐师爷。 在衙役通报的空隙,陈牧拦住一名行色匆匆的书吏,拱手笑道:“先生请留步” 书吏被拦住本来有些不悦,抬头一看是这个陈牧,当下便挤出个笑脸 “原来是陈公子,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陈牧连称不敢。 “只是在下见如此时辰,衙门内还如此繁忙,不觉有些诧异,想请教先生” 书吏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公子,给我等立功的机会,此次都指挥使大人围剿白莲余孽大获全胜,抓获叛逆无数,都指挥使衙门装不下了,便将其中的要犯,送到这来了” 陈牧脸上莫名的有些发烧,干咳一声谢过这名书吏。 正在这时通报的衙役回来,称唐师爷有请,便别过书吏跟随衙役而去。 在一处偏房,陈牧见到了刚刚醒来的唐师爷。 “学生回来了,先生请看” 陈牧伸手掏出李冲交给他的信,双手递了过去。 唐师爷伸手接过,笑道:“多谢陈公子了,快请坐” 分宾主落座后,唐师爷展开书信仔细瞧看。 短短数行文字,顷刻间便看完。 唐师爷冷笑一声:“这个李冲,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居然还想着他那位岳丈大人能救他,真是痴心妄想”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冲蓄谋谋反之日,当就想到如此结果了,可惜了老先生一番苦心”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难道不忍动手?还是不敢动手?” 唐师爷上下当量了陈牧几眼,仿佛要把他彻底看透一般。 “也罢,有这封李冲亲笔书信,也不错” “那多谢陈公子了,白日忙碌了一天,早些歇息” 见人下逐客令了,陈牧也不好在呆,说了两句客气话,告别了唐师爷回到客房。 一进门陈牧就赶紧脱下里衣,小心翼翼的展开,见李冲血书依旧完好,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玩意说不得会引起什么波澜呀。” 刚才见唐师爷的时候,陈牧想过连血书一起交出,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那样做。 有时候,人是需要偷偷藏些底牌的。 陈牧一点一点的将血书撕下来,仔细叠好藏在了外袍袖口内,这才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能一遍遍的反复思虑复盘这几日的种种事端,每个人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以便查缺补漏。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倒是鼾声如雷。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睡,就越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不想睡的时候,却沾枕头就着了。 人与事,莫不如此。 …… 陈牧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间一阵砸门之声传来。 陈牧蓦然惊醒,翻身坐起仔细一听,原来是巡抚衙门的差役。 警惕的扫视了房间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在外的东西,这才起身开门。 “这位大哥何事?” 门外的差役扫了陈牧一眼,面无表情严肃异常,全无昨日的笑意。 “巡抚大人叫你过去问话” 陈牧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强自镇定的笑道:“多谢差爷,烦请带路” 陈牧跟随这位差役来到巡抚大堂,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听堂上巡抚大人一声怒喝。 “大胆陈牧,昨夜你去见李冲做了什么?” 当下陈牧心中一突,脖梗子都开始冒凉气,连忙躬身施礼,语气恭敬至极。 “中丞容禀,学生去见李冲就是想以往日情分,劝劝他早日认罪,不要做不必要的抵抗,以免害人害己,并未有其他啊” 唐师爷趁机开口道:“昨夜你离开时,李冲在做什么?” “学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可李冲非但不听,还欲动手殴打学生,因其毕竟是长辈,学生也不敢反抗,只能拼命闪躲,等他累的时候,才堪堪跑出来” 陈牧边说边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好让堂上众人看看自己肿胀的额头。 “学生离开时,李冲正坐在凳子上喘息,并未有他事,莫非李冲出事了?” 唐师爷看了看巡抚大人,转头对陈牧道:“今早看守兵卒来报,李冲自缢了” 陈牧脸色大变,连连惊呼 “不可能,怎么可能,昨晚上还好好的” “伯父啊” 说着便伏地痛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真的将闻者伤心听着泪流演绎的淋漓尽致。 唐师爷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出言解围 “大人,观他言语神态,此事似与陈牧无关” 刘巡抚扫了一眼唐师爷,铁青着脸一拍惊堂木。 “哼,有无关系以后再说,现在别哭了,跟本官去看看” “谢中丞” 陈牧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便在巡抚大人身后。 巡抚出行,必要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衙役差官前呼后拥,各种肃静牌回避牌身份牌林林种种不下十来面,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布政使司衙门。 陈牧跟在轿后,目睹这巡抚出行的气派,不由得发出感慨 “大丈夫当如此也” …… 到了衙门前,布政使孙荀,提刑按察使高成,都指挥使邱毅等等官员早已在此等候。 陈牧扫视一圈就是一愣,却没有看见江南七品巡按徐怀仁的影子,不由得心中诧异万分。 “徐兄哪去了?” 等大轿停稳,侍从拉开轿帘,巡抚大人一声轻咳迈出轿门。 “拜见中丞” 刘巡抚扫视一圈,也是眉头一皱 “徐怀仁呢?” 布政使孙荀上前作答 “禀中丞,徐巡按在验尸” “胡闹,此等事遣一仵作即可,何须他亲自前去,前方带路” “是” 孙荀在前方引路,不久便到了李冲被软禁之地。 还没等进去,众人便见徐怀仁低着头一路小跑着从内跑出。 一抬头便见众人齐齐盯着自己,不由得赧然一笑慌忙施礼 “参见中丞,下官情急之下乱了规矩,请中丞责罚” 刘巡抚见其主动请罪,便也没有继续发作,挥挥手让他起来。 “知错就好,念你初犯便饶过这一次” “你先到有何发现?” “谢中丞” 徐怀仁连忙拱手道谢,随手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将其展开恭敬的呈给刘巡抚 “大人请看,这是李冲的遗书” 第十三章 江南制造局 “嗯?” 巡抚大人伸手接过遗书一看,顿时长叹一声。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巡抚大人阅读完毕,将遗书递予唐师爷,吩咐众人依次查阅。 陈牧闻听徐怀仁提及遗书二字,面色骤变,心中暗忖:“难道李冲留下了某种后手?” 待遗书传递至陈牧手中,他急忙接过,细读之下却愈感困惑。 遗书上,李冲坦白了自己的全部罪行,包括谋反、通倭、通匪三项重罪,并详细陈述了各自的动机。 最后,李冲声称悔不当初,自觉对不起朝廷与百姓,无法苟且偷生,故自行了断,请求朝廷宽宥其族人。 遗书上有手印、签字,完整无缺。 尽管陈牧对李冲的字迹颇为熟悉,但这封遗书却让他难以置信! 因为一旦李冲承认罪行,李家众人便再无翻盘之机,即便陈牧手持血书也无法改变! 因此,这绝不可能是李冲亲笔! 陈牧将遗书传给下一位,深沉地望了一眼唐师爷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后与这些人交往,务必加倍谨慎小心! 这群人的狡猾不下于豺狼,其狠毒更远超豺狼。 待众人阅毕,遗书最终回到唐师爷手中。 “走,进去看看,毕竟同僚一场” 言罢,刘巡抚领先步入屋内,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跟随入内。 狭小的房间容纳不下众多人,官阶较低的官员只能在廊下驻足,远远观察。 陈牧因身份特殊,紧随其后,进入了昨日他刚造访过的场所。 此时,李冲已被放了下来 身着官服,头戴官帽,衣冠整洁,宛如随时能苏醒一般。 然而,那双未能闭合的猩红双眼和伸长的舌头,证实了他已命归黄泉。 “伯父啊!” 陈牧一见李冲惨状,立刻跪地膝行,紧紧抱住李冲遗体,失声痛哭。 不知情的众人见状,纷纷摇头叹息 而知情的众人却不禁心生疑窦。 “难道此人果真是忠臣孝子?” 唐师爷上前,半是劝慰半是搀扶,将陈牧引出屋外。 “陈公子,请节哀顺变。” 陈牧擦拭泪水,面露哀戚。 “多谢先生,学生深知此刻不宜悲伤,但目睹李伯父如今情形,实在难以自制,有劳先生了。” “无妨,李兄能有你这样的佳侄,亦当含笑九泉。” 陈牧闻言嘴角微动,心中暗忖:“老家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这里讥讽我呢。” 随即忍不住反驳:“伯父有先生这样的知己,也足以慰藉在天之灵。” 两人相互恭维一番,皆长叹一声,便在门口静待。 不久,巡抚大人一行离开,陈牧亦随之行至巡抚衙门。 刘巡抚刚下轿,一名差役便疾步上前,低头报告:“禀报大人,织造局黄公公到了” 巡抚大人闻言眉头紧蹙 他实在不愿与这类人打交道,但这件大事却无法绕过这些宦官。 “知道了,你们退下。” 随行人员均领命散去,然而正当陈牧也准备离去之际,却被唐师爷留住。 “陈公子暂请留步,稍后大人或许有需用你之处。” “嗯?” 虽然陈牧心中存疑,但仍遵命行事,于是在大堂外的固定位置等候。 今日阳光明媚,暖意袭人,却依旧难以驱散陈牧心中的些许阴霾。 陈牧挥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心中不禁自嘲 “再过几日,我恐怕就要变成这衙门中的下马石了” …… 刘巡抚步入后堂,便见到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安坐椅上,双目微闭,正在享受两名丫鬟的按摩。 这两名丫鬟年龄不过十三四岁,正值青春年华,身姿曼妙,柔弱如柳。 “狗太监倒是会享受,可惜你并无那般福分。” 刘巡抚心中暗骂,面上却不露声色,反而远远地堆出一丝笑容,高声道:“贵客临门,本官竟未能远迎,实乃罪该万死。” 不料这位黄公公竟似未闻一般,依旧端坐不动。 竟将堂堂巡抚晾在一旁! 刘巡抚心中愤怒不已,本想上前痛斥,但转念一想却终究不敢动。 一个太监不足为惧,但这群人在外代表着朝廷,代表着皇帝的颜面,又有谁敢轻易触犯? 只能强行按下心头怒火,冷冷说道:“黄公公,久违了。” 这次,黄公公并未假装未闻,只见他轻轻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刘巡抚,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原来是中丞大人,堂堂封疆大吏,竟然还能注意到咱家。” 刘巡抚眼神一闪,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公公此话何意?本官实难理解。” 黄公公突然怒目圆睁,一拍桌案愤然起身。 “你糊涂?” “你一点也不糊涂!” “扬州知府李冲谋逆,如此大案你巡抚大人两三天之内便审结了,真是在世包青天啊!” “咱家刚听到消息便赶来了,一问之下,李冲已死了,刘大人你真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啊!” 刘巡抚抚须大笑:“哈哈哈黄公公误会了,刘某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事出突然,不及多想。” “这不本官刚从现场回来,本官堂堂二品巡抚,现在竟然要亲自操办仵作验尸的事了。” 黄公公并未理会他的解释,直接开口问道:“事已至此,打算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刘巡抚略微沉思,然后推过一杯茶。 “既然公公已经到来,那便无需下面的人再费心,刘某欲与公公联名上书朝廷,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刘巡抚心中清楚黄公公此次前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争功罢了。 织造局虽然是宫中的采买机构,有明令不得干预地方事务。 然而谁不知道,织造局与东厂实则一体两面。 织造局的首领太监同时担任东厂的职务,其职责便是监视地方文武官员。 扬州知府谋逆,如此大案如果织造局未能发现并参与调查,在皇帝心中又岂止是失职那么简单? “咱家对此案还不太了解,怎能随意联名。” 黄公公轻呷了一口茶,淡淡回应:“蒙陛下厚恩,命咱家主理江南事务,咱家必定兢兢业业,岂敢有丝毫懈怠。” 第十四章 联名 刘巡抚实在不愿意和这群人打交道,可无奈这事离了这帮阉人还真不成,只能耐着性子开始讲述案情:“公公辛苦了,此事原也简单,且听本官慢慢道来” 当下便将陈牧和徐怀仁如何来找自己,自己又如何与诸位官员协商共同定下的抓捕计划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事无巨细的黄公公讲了。 当然不可避免的有所侧重就是了! 对此黄公公也是有心里准备的,听后微微沉吟片刻,问道:“那首告的陈牧,现在何处?” “在堂下候着呢,来人!” “叫陈牧过来” 有差役一路小跑找到了陈牧,知道信的陈牧不由得暗暗称奇:“咦,这唐师爷神了诶” 其实这事说白了也没什么神奇的。 唐师爷在公门中兜兜转转,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的多了。 无他,唯手熟尔、 也就陈牧这样的官场小白,看不透彻罢了。 陈牧跟随差役到了后堂,拱手见礼后二人后便立在一旁准备听候问询。 刘巡抚见黄公公面有不悦之色,便解释道:“这陈牧乃是山东举子,今年会试不第才来到的江南” 又对陈牧抬手介绍:“这位是织造局的黄公公,还不上来拜见” 陈牧闻言立刻重新施礼拜见。 “居然还是位举人?” 黄公公面有惊奇之色 “你是从何处得知李冲有谋逆之心的?” “在下与李家有旧,来到扬州便住在李府,几个月下来便有所察觉” “原本在下还劝谏李冲悬崖勒马,没曾想却险遭不测” “为朝廷计为天下计,在下虽心中不忍却只能如此了” 陈牧诚实作答,有些话说多了,他自己都信了。 “好一个为朝廷计为天下计,若天下人皆如你,我大明万年可期” 黄公公一边点头称赞,一边掏出一块腰牌递给陈牧。 “似你这等忠君爱国之士,朝廷不会亏待你的,这块腰牌您拿着,以后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话一出,陈牧脑袋当时就嗡一下! 脸色顿时煞白,冷汗就像不要钱似得哗哗往外冒。 “坏了,这怎么冲我来了?” 有人说这不就是一块腰牌么? 怎么给陈牧吓成这样? 其实这就是不了解详情了。 国朝初年太祖皇帝为办胡蓝案初设锦衣卫,用以监察百官。 自胡蓝案后,锦衣卫便被打散形同虚设。 也就昙花一现罢了。 然而燕王之乱时,太宗皇帝在情报一事上屡屡受挫,怒而重建了锦衣卫,用以监察百官,刺探情报。 平定燕王之乱后,鉴于锦衣卫多由良家子充任,天然对官员有所亲近,太宗皇帝又受燕王启发,设置了东缉事厂,专门勘察百官。 本来锦衣卫和东厂是互相监察互相平等的机构,可后来渐渐的东厂凭借皇帝对太监的特殊信任,渐渐的压过了锦衣卫。 前天佑年间,更是直接将锦衣卫置于东厂之下。 故此到了本朝,锦衣卫就是东厂,东厂就是锦衣卫! 而东厂的名声,在官员心中顶风臭出八百里。 陈牧身为举人,天生的文官系统的人,怎么能入锦衣卫? 一旦加入,那便等于从此绝了仕途! 他如何能不惊? 当此时,黄公公拿出了腰牌,陈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了,仕途就此断绝 不接,恶了这位黄公公,仕途不仕途再说,自己能否活命都是个未知数! 无奈何之下,陈牧只能哀求的看向巡抚大人,期望其看在自己还有用的情况下能解救一二。 刘巡抚见黄公公此举也是大为不悦,又见陈牧哀求的目光,心下也觉得陈牧这种人如果进了锦衣卫,恐怕绝不是好事,当即便伸手一把拦住黄公公。 “公公此举不妥,这陈牧乃考过会试的举子,身凭履历早已录入吏部存档,不可再入锦衣卫了” 黄公公不满的斜了一眼:“中丞大人刚还言道,此人已被革去功名了么?那又有何不妥” 见巡抚大人已给自己找了借口,陈牧连忙感激的看了刘巡抚一眼,对黄公公深施一礼:“公公有所不知,那李冲的确想发公文革去在下功名,只是还未等公文发出,便已案发,故此在下功名还在” 黄公公闻言只能悻悻的收回腰牌,冷哼一声。 “哼,那就算了,算你小子没有这个福气” 陈牧连忙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语,便在刘巡抚的挥手示意下,离开了后堂。 出了大门,冷风一吹,陈牧只觉得通体冰凉。 刚才一瞬间,整个后背竟然被冷汗湿透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好险好险啊” 后堂内黄公公面色很是难看! 他本欲拉陈牧入东厂,这样便可将首告之功据为己有。 可不想被眼前之人所阻,不由得出声讥讽道:“中丞大人倒是好胃口” 他很明显在指责刘应物想独揽大功。 刘巡抚听了立刻抚须大笑,连忙摆手。 “公公今日着相了,若无东厂的情报,本官岂能听信一面之词便速速查处此案?此案查处过程,东厂众人居功至伟啊” 黄公公眼前一亮,立刻转嗔为喜。 “都是为朝廷效力,分内之事罢了,咱家可不敢居功啊” 二人又是互相吹捧一阵,你来我往谈好了,便联名写就公文,将李冲一事八百里加急快递朝廷。 刚刚回到客房的陈牧此时浑然不知,由他引起的这一场风波,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引起了怎样的一场大动荡。 第15章 京城风云 九月十五 月圆当空。 应天巡抚刘应物与苏州织造局主管太监黄承恩的联名奏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送到了值班大学士李承宗的案头。 这位年俞五旬的东阁大学士,展开奏本一瞧顿时勃然变色,以他几十年宦海沉浮,如何能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何等的惊涛骇浪! 李承宗迅速思虑一番,便带上奏本直入乾清宫。 昔年太宗平定燕王之乱不久,北方草原蒙元余孽死灰复燃,控弦之士二十余万兵分四路南侵,其前锋甚至一度侵扰淮北之地。 幸好经过平叛大战,朝廷大军也不是燕王之乱初期的明军了。 太宗皇帝率五十万军亲征,经过血战终于将其尽数驱逐到长城以北。 鉴于此次入侵的教训,也为防止燕逆余孽死灰复燃。 太宗皇帝于次年强行下令迁都燕京,重建前元宫禁。 乾清宫从那时起就是当朝皇帝的寝宫,一直到如今。 执事太监见李阁老竟然星夜而来,心知必有大事,简单询问后便急匆匆的入殿禀告天子。 未几,竟见少年天子身着中衣快步而来。 李承宗当即撩袍跪倒请罪。 “臣李承宗参见陛下,午夜惊动陛下,臣死罪” 皇帝朱君洛今年六月初刚刚亲政,很多事还无法独自处理,都会尽量尊重内阁的意见。 如今见李阁老星夜前来,那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少年天子一颗心早就快飞起来了,根本没兴趣和李承宗干什么官场把戏。 “阁老请起,奏本呢” 李承宗身子一愣,连忙起身将奏本呈上。 朱君洛打开奏本仔细观瞧,片刻后一声龙吟响彻乾清宫。 “狗贼!你还真敢呀!” “好大的胆子,常宏速命人请诸位大学士来乾清宫商议” 皇帝稍一停顿继续补充道:“还有吏部尚书温玉汝,礼部尚书卢方,不,通知在朝的三品以上官员,一个时辰内,速来来乾清宫见朕” “遵命” 一声令下如山倒,哪个人来敢不听?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就见这位司礼监位列第三的大太监,一路小跑着便下去传令。 “李阁老,还请回阁房,将今日午间的那封奏疏一并拿来” 李承宗慌忙应允:“臣不敢承陛下一个请字,为陛下分忧乃人臣本分,臣这就去办” …… 夜色如水,满月如镜 。 少年天天静静的矗立在乾清宫外,与恢宏的殿宇渐渐形成一幅玄奥的画卷。 随侍太监总算赶了过来,给小皇帝披上厚厚的大氅。 “陛下起风了,回” “是啊,起风了,吴锦你聪明了” ……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 少年天子的震怒之声响彻整座大殿。 “三年前皇考宾天,遗命朕为天子,将祖宗江山托付与朕” “自御极以来,朕一日不敢懈怠,心心念念的便是百姓生计与黎民安康,可是朕的大臣们,在做什么?” “在蓄意谋反!” 众臣连忙拜服于地。 “陛下息怒” “他李冲今年不过四十二岁,自入官场也不过短短十余年,先帝与朕便提拔他做了四品知府,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嘡啷” 少年天子说到气头上,狠狠的一脚将宫灯踢飞出去。 纯铜的宫灯打着旋滚到诸位大面前,吓得诸位众臣连忙再次叩拜。 “陛下息怒,臣等万死” 朱君洛悄悄活动了一下腿脚,眼睛微眯闪出两道精光。 “吴锦,把应天巡抚的复本交给列位看看,看看这位知府大人,都做了什么” 大太监吴锦手托一搭奏本走出,俱是刘应物奏疏的复本。 诸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接过副本,跪在地上仔细瞧看。 估摸着众人都将副本看完,天子一挥手朗声道:“都起来,众卿对此事怎么看?” 大殿内众臣是鸦雀无声,俱是无言。 谁都不是傻子,能混到这个层次的哪个不是人精,脑子都在极速思考着对策。 一时之间竟然把小皇帝给晒着了。 天子眉头轻皱,轻轻冷哼一声开始点名。 “程阁老你怎么看?” 在此首辅病重,次辅告老之时,内阁诸般政务皆由武英殿大学士程阁老署理。 听天子点名,程正庸无奈向前一步开始奏对。 “启禀陛下,刘中丞所报令人惊骇,微臣实难相信,我大明朗朗乾坤下竟能出此等谋逆之徒,实乃本朝两百年未有之事,臣启陛下降旨,由三法司会审,彻查此案”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跟进。 左都御史韩馥上前奏道:“启禀陛下,李冲已经认罪伏法,遗书也已随奏呈上,据刘中丞所言,人证物证更是皆备,此案已明,根本无须大动干戈,臣等请陛下裁决” 刑部尚书邱益立刻出声反驳:“韩总宪此言差矣,国朝自有祖制,凡有大案,必由三法司会同审理,岂可轻易更改?臣赞同程阁老所言” 皇帝闻听几人发言,微微颔首却不表态,而是转头看向礼部尚书卢方。 “卢爱卿,那李冲是你的东床快婿,出了此等事,尚书大人何以教朕?” 官员班位中,一名年约五旬的官员越众而出,免冠顿首请罪道:“罪臣卢方启禀陛下,李冲谋逆案情详实证据确凿,请陛下依大明律从重查处,以警天下不臣之心,罪臣属李冲三族之内,甘愿伏法” 卢方此言一出,登时大殿内便一阵轰然,谁也没想到这位尚书大人竟如此决绝! 谋反大案连辩都不辩?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 少年天子亦是一愣,随即沉声安抚 “卢爱卿乃朝廷栋梁,三朝老臣,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朕岂能不知” “这李冲所为,如何能牵扯到你,莫非以为朕是昏君不成?” 卢方连忙叩首:“罪臣不敢” 正在此时,忽听大殿外一声轻咳,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卢方有罪,不可轻纵,陛下对臣下过于宽容了” 众人连忙视之,就见殿门打开,一抬软轿载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缓缓落下。 天子见之大惊,连忙下了高台,抢步上前搀扶住老者,不住的告罪:“是朕的不是,治下出此大案,竟劳得太师无法静养,朕愧对太师” 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师,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江都郡公赵昇。 这赵昇如今年逾七旬,身为两代辅政大臣,历五朝而不倒,执掌中枢三十余年,门生故吏可谓是遍布天下,朝中有一半的官员,都能与之扯上联系。 用一句赵半朝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至于小皇帝,也是事事言听计从,从不敢有一丝违抗。 一年前,朝中发生动荡 赵昇在铁腕处理后,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已经有半年多无法出门了,不成想今日竟然到此! 皇帝扶着赵昇到了众人之前,早有太监搬来一把紫檀大椅,待其坐稳后,才缓声解释道:“朕念及卢卿乃太师爱徒,实不忍责罚太过也” 赵昇展颜一笑,拍了拍皇帝的手颇感欣慰:“谢陛下体念老臣,只是国朝自有法度,岂能因私废公?卢方之罪未明,当免去礼部尚书一职,暂管礼部,待事实查明后,在做处置” “那便依太师” 皇帝待赵昇坐稳后便转身回了龙椅之上问道:“太师的意思,是要派人详查?” “此等大案,不可轻信,不可不查,老臣建议,由刑部左侍郎裴贾任钦差大臣,会同督察院及大理寺一干人等,赴苏州彻查此案” “那便依太师,裴贾,任你为钦差大臣,亲赴苏州,彻查此案,督查院大理寺一应人等人,随你调遣” 裴贾应声出列:“遵旨” 少年天子刚刚按赵昇要求吩咐完,就听赵昇猛然一震咳嗽,喘息半天才艰难的开口:“陛下,老臣今日上朝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太师请讲” “老臣年老体弱,自知以时日无多,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嗡”的一声,大殿内一片哗然 第16章 缘由 对于千里之外京城发生的事,陈牧根本就浑然不知。 这半个月来他小日子过的那是相当滋润! 依仗自己目前特殊的身份和举人的背景,在几个衙门中是不停游走,那人结交的海了去了! 毕竟说起来举人那也是有资格做官的! 虽然因为身份原因还是结交不到正印高官等,但是衙门内的书办,吏员,衙役,差役等等,却是没有不认识他的。 当然,作为结交的代价,则是已经花去了整整一根金条。 某日陈牧心下计算,不由得一阵心疼,要知道一根十两的金条,可是能兑换上百两纹银的,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了。 买一名普通的丫鬟,也才不过十两银子! “这几天就花去了十个俏丫鬟?” 这日陈牧和几名吏员在翠红楼吃完酒后,独自回到客栈。 在小二的一路恭维下,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想起这些日子的风流,不禁也有些飘飘然,然飘飘。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日见过黄公公后,案子便再无进展? 陈牧侧面向唐师爷打听后确认,所有人都在等朝廷的风向。 陈牧一琢磨,自己这长期在巡抚衙门借宿也不是个事,便在街上找了座客栈住下。 因陈牧当时有伤在身,连日来跑前跑后也弄的衣冠不整,当时这小二还说了不少风凉话。 不过所有言语在陈牧拍出了二十两银子的房钱后,都转换成了阿谀奉承。 陈牧也并不小气,偶尔拍的舒服了,便随手赏赐几枚大钱,高兴的这小二每次见到陈牧,都使尽浑身解数的恭维,简直比见到亲爹娘还亲,端的是前倨后恭的典型。 陈牧关上房门解开外衣,刚要准备睡觉。 突然屋内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呼的一声将屋内左右两侧的蜡烛尽数吹灭。 “嗯?” 陈牧心道不好,转身就要往外跑。 哪料想自己腿还没挪动一步,脖子上便被一道锐利的冰凉所压住。 一道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陈牧耳后响起:“要钱,还是要命?” 陈牧感受着脖子上的锋利,一动都不敢动,只能连忙求饶:“女侠饶命,我要钱” “嗯?” “好,本女侠今日就成全你” 身后之人声音再度响起,却是换成了女子声音。 “且慢动手,容在下留句遗言在死不迟” “好,那你说” “我好想你” 陈牧抬手握住了女子持刀的手腕,一股软腻润滑的触感传来,不由得当时心下一荡。 “诶呦” 还没等陈牧多做回味,便被女子一脚踹翻在地。 “敢轻薄于我,姓陈的你不要命了?” 陈牧嘿嘿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朦胧中,仅靠着一丝香味便一把将女子抱住,心有余悸的喃喃道:“阿月,真的好想你,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被称为阿月的女子,初时还身体微僵,感受着陈牧的气息,渐渐的语气和身体也柔软了下来。 “小牧哥,好久不见” “阿月,好久不见” 良久,二人分开,陈牧重新点燃蜡烛,看着面前俏生生的白衣少女,一时间手不知往哪里放好了 “你怎么来了?” 少女钟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俏皮的轻哼一声 “当然是我来了,要是别人来,你早死了” 陈牧一愣:“啊?这是为何?” 钟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傻了么?你为了扳倒李冲,把刘二给卖了,虽然刘二只是我教中普通教众,可被你出卖,教中当然要讨个说法” 陈牧真没想到是这个事,震惊之余还有一丝丝的委屈:“阿月,我这可是为你办事的,我帮你们除了李冲,解了你们白莲教的一次大难,不说厚报与我,怎能因一个刘二的事,便迁怒与我?”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钟月见陈牧当真生气了,围着陈牧转了一圈,好好欣赏了一番才噗嗤一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其实这次来是受教主委托,专门来感谢你的” “若非你出手除了李冲,等他查明我教详情,报给了朝廷,我教非遭大难不可” 说着,钟月便飘飘万福,给陈牧行了一礼:“感谢陈公子大义援手,我白莲众人感激不尽” 施礼完毕,钟月俏皮的眨眨眼:“牧哥哥,别生气啦” 岂料陈牧虽然脸色微红,却坚定缓缓摇头 “这不够” “那这样够不够” 陈牧就见白影一闪,随即唇上便被蜻蜓点水般的一碰。 “软,腻,香,甜,滑……” 等他缓过神来,钟月已经又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含笑而立。 “够不够?” 陈牧紧绷的脸色突然犹如冰雪消融般化开。 “够了”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仿佛在急速升温。 钟月率先察觉,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干咳一声说起正事。 “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要做好准备,朝廷九月十六便下了旨意,派了钦差大臣来查办李冲一案,数数日子这几日应该便到了” “什么?” 陈牧一听心下大惊,连忙问起细节。 “可知是什么人前来?” “刑部左侍郎裴贾为首,督察院和大理寺也有派人来” “娘的,这是三堂会审啊,怎么我从未听说?” 钟月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你这几日就顾得上纵情享乐了,哪里还记挂这正事?” 陈牧闻言,不觉一阵后悔 的确如钟月所言,这十几日他的确流连于结交各路人马,对这方面的消息,以为大事已定,却在未上心过。 当下便暗暗提醒自己,牢记此次教训, 自古多少人和事,毁于大意! “阿月,谢谢你” 这次陈牧难得的说了句实话。 钟月傲娇的一扬头,起身便要离开:“人情记下,下次记得还我,话带到了我走了” 陈牧一愣,连忙阻拦:“这天色已晚,要不你就别走了” “滚” 钟月纵身一跃翻出窗户,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陈牧站在窗前,看着钟月消失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多呆一会也好啊,诶呀对了,你那感谢不准乱给啊” 矗立良久,陈牧才有些意兴阑珊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和钟月的往事。 陈牧家在济南府,少时家中遭遇变故,陈父一人独自去外奔波,将其交给了祖父教养。 陈牧十二岁前,一直是生活在祖父身边的。 而钟月就是祖父邻家的女儿。 二人年纪仅仅相差一岁,从小便一起长大。 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如果一切顺利,等年岁到了,陈牧就会娶钟月为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钟月十岁那年跟随父母回娘家探亲,不想竟遭遇了土匪劫掠。 等事情传来在去寻时,却只寻到了钟月父母的遗体。 钟月本人却早已是音空信渺,是生是死都不知晓又去哪里找呢? 为此少年陈牧痛哭了不止一次,整整一年有余都是闷闷不乐。 后来陈牧父亲回来了,将他接到了济南城里。 离开了老宅,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的将此事忘却了。 不想这次从京城来扬州的路上,二人却再次偶遇。 陈牧这才得知,当日她被土匪劫走,结果半途中,土匪又被白莲教来了个黑吃黑。 钟月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加入了白莲教,几年下来更是成为了白莲教四位候选圣女之一。 二人相遇犹如干柴烈火,多年情分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这些年的分离,愈加的醇厚。 只是白莲圣女必须是处子之身,碍于钟月如今的身份,二人无法成就好事,最后只能依依惜别。 那刘二其实就是钟月手下,某次曾奉命联系过陈牧,因此陈牧才得知他的身份。 只是当时刘二并未见到陈牧,自然也不识的。 后来他参与了刘章等人对陈牧的施暴,陈牧也才得知他的真实名姓。 而白莲教之所以要对付李冲,全因李冲不知何时竟派人秘密潜入了白莲教内部,掌握了大量隐秘。 一旦李冲上报朝廷派来大军,白莲教必将再次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白莲教是对李冲与欲除之而后快。 陈牧到扬州后,钟月曾想请其帮忙对付李冲,不过当时都被陈牧搪塞过去。 毕竟那时陈牧还想着要做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如何肯对付自家老丈人? 甚至某一时刻,陈牧也动过给李冲提醒的心思。 可惜世事无常! 不成想到最后,还是陈牧出手,解决了李冲这个白莲教的大麻烦,这才有了今晚钟月前来相会。 陈牧躺在床上,不住的胡思乱想,也不知何时便浑然睡去。 这一觉是睡到日上三竿,天光大亮,陈牧才朦胧起身,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吃了早饭,便一路直奔巡抚衙门。 第十七章 师爷开会 陈牧刚到抚衙门口,还没来得及请人去通报一声,便见从正门急匆匆闪出一人。 定睛一看,正是他要找的唐师爷。 陈牧连忙上前一礼:“先生请了,不知这是要往何处去?” 唐师爷闻言一愣,抬头一看原来是他。 当即大喜过望,拉住陈牧就往里走。 “老夫正要去寻找你,不曾想你先来了,快跟我走有要事商量” “嗯?” 陈牧一脸茫然的跟着唐师爷进了巡抚衙门。 这次却没有进入后堂,而是七拐八拐穿堂过廊来到一方小院。 唐师爷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推门而入,陈牧紧跟其后。 俩人刚一进门,门后便有一人闪出,将房门紧紧关上。 陈牧凝神一看,却是刘师爷。 陈牧心中顿时狐疑起来:“这是做甚?” 目光扫视之下陈牧这才看清,屋内早已或坐或站了数人。 陈牧有的认识,有的似乎有些印象,有的却全然不识。 “这是干嘛的?” 唐师爷进了屋内,找了为首的一把椅子坐下,伸手指向陈牧对众人道:“大家都坐下,这是山东举人陈牧,李冲一案的首发原告” 众人有人朝其拱手有人点头,陈牧也一一回礼。 唐师爷也给他挨个介绍了在座众人,陈牧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正印堂官的师爷! 以巡抚衙门唐师爷为首 依次为布政使司刘师爷, 按察使司孙师爷,邓师爷, 都指挥使司廖师爷 江南巡按徐怀仁的亲信家仆徐福 屈指算来,算他在内,屋内七人,有五人是正印官的师爷,堪称典型的师爷开会了。 当下陈牧便知,今日之事恐怕非比寻常! 果然众人落座后,唐师爷开口便是惊雷! “现在人齐了,老夫也不绕圈子” “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朝廷派了钦差大臣裴贾前来彻查李冲一案,而这个裴贾和卢尚书,是同年同乡的关系,想必代表什么各位都清楚,” “今日招诸位前来,便是大家拿个章程出来” “否则出了事我等也绝无幸理” “敢问前辈,这钦差一行,何时到达苏州?” 廖师爷年方三十,在场众人中除了陈牧和徐福,数他最年轻,他先开口最为合适。 “九月十七下的旨意,当天出发,算算路程,这日便到了” 众人一阵哗然:“为何之前公文从未提到?” 唐师爷叹了口气无奈道:“有人特意阻拦了消息,意图很明显便是让我等全无准备,所幸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这也给了我们一点时间” “说的有理,不知唐兄有何高见?” 好嘛,皮球踢回来了 唐师爷心中虽恼,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只能捞干的说了? “此事在老夫看来,解决方法有二” “前辈请将” “唐兄请说” 就连徐福也都朝唐师爷微微躬身,毕竟身份不够,在此地连个做的地方没有,更别说插言了。 唐师爷微微沉吟,将众人话语表情一一扫过眼底,心里有了谱。 “其一,解决钦差大臣裴贾,其二彻底坐实李冲一案,不留一丝余地” 众人听道其一,顿时各个脸色大变 廖师爷更是没沉住气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待听到其二时,刘师爷擦着汗连忙道:“第二第二选第二,老唐呀,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敢打钦差大臣的主意,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在诸位师爷齐声应和之时,唐师爷一阵阴沉的话语说的众人是鸦雀无声。 “老夫提醒诸位,这个案子要是翻了。各位主官就是构陷,而我等便是从犯!” “依大明律,凡构陷嫁祸者,比照原罪处罚,罪加一等” “也就是说,一旦这个案子翻了,我等的九族,也就没了” 这时诸位师爷才彻底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皱眉沉思者有之,备手踱步者有之。 半晌后,按察使司孙师爷率先开口道:“第一条不可行,纵使这次钦差出事,也是治标不治本,朝廷随时可另外派人来,我等不可能次次都拦截,故此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刘师爷也复议道:“不错,只要把案子做实,做成铁案,任他裴贾去查,我等自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从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便讨论开了, 在座的各位师爷,那可都是公门中打滚多年的存在。 现在齐心处理一件事,那还不快么?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唐师爷便总结性发言。 “刚刚我等商议,想坐实此案,重点有三” “其一刘家父子的人证” “其二物证” “其三整个扬州府的所有官员的检举揭发” “只要把这三方解决了,此案便再无问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头沉思。 一时间整个屋内是落针可闻。 第18章 生财有道 陈牧也在思索,只是并未参与众人的讨论。 他心中清楚,自己虽然有些急智,但是短板也十分明显 那便是对朝廷运作方式的严重缺乏,便按住心思倾听众人发言。 直到此时,听了唐师爷的总结,对照一下自己目前的能力,陈牧率先起身开口。 “李冲谋反一案,事关重大,我等不能任由朝中奸佞胡作非为!” “诸位先生,在下是外地人,对本地状况和官场情形并不了解” “但晚生在李府住了多日,对此还算熟悉,查找证物的事,便交给在下了,只需一道可随时进出李府的喻令即可” 他后面的话,很明显是对唐师爷说的。 可一直未发言的邓师爷,见此情形微微沉吟后,便从袖口内扔出一块令牌。 “这事好解决,目前封锁李府的人依旧是提醒按察使司的衙役,这是按察使司的腰牌,足以使你通无阻” 陈牧连忙接过,谢过了邓师爷。 都指挥使司的廖师爷摇了摇扇子:“既然物证方面陈公子做了,那刘家父子的事,便交给我了” “老夫不是不相信廖兄,只是事关重大,不知廖兄准备如何拿下这二人?” 面对唐师爷的询问,廖师爷也不隐瞒? “前辈有所不知,那刘贵除了刘章,还有一个小儿子,事发时并不在家,故此并未当场抓获” “说来也巧,昨日有兵卒巡逻时,竟在江边将其擒获,如今就在我司扣押,现下还并未交接” “据其所供本是要渡江北逃的,如今刘家父子二人早已卷上有名,这个小儿子,就是刘贵唯一的念想了” 唐师爷闻言顿时拂须大笑 “这真是老天庇佑,让此等逆贼,再无容身之地,那此事便拜托廖师爷了” 说罢转头看向布政使司的刘师爷笑道:“那扬州府的事,便拜托刘兄了” 刘师爷闻言脸色一黑,他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本来三件事中,此事便最为麻烦! 况且他的那位恩主孙布政使,对此案牵扯并不深,当下略一犹豫便开口:“唐兄,此事甚大,刘某力有未逮,就怕会误了大事” 唐师爷闻言便是一皱眉,刚想开口责问,一旁站立良久仿佛透明人一般的徐福开口说话了。 “刘先生无须担心,我家公子来时曾交待过,若有需要我家公子愿全力相帮” “哦?不知徐大人,何以相帮?” 刘师爷有此疑惑也不无道理,在场众人所代表的最低都是正三品的高官,一名区区七品巡按,有何能力如此大言不惭? 面对众人的质疑目光,徐福却表现的不卑不亢,与此前陈牧所见仿佛判若两人一般。 “诸位有所不知,当朝李阁老,乃是我家公子的授业恩师” 徐福并未将话说完,但是透漏出的信息却已是极多。 众人皆是聪明人,岂能不懂? 刘师爷当即抚掌大笑道:“好,既如此,此事刘某便应下了” 众人皆含笑相对,唯陈牧却心下翻起巨浪。 他与徐怀仁可谓是总角之交,少年时曾一起读书两年有余,后来徐怀仁回到家乡,二人也是时常通信,更于去年同时中举,一同参加会试。 只是陈牧名落孙山,徐怀仁高中二甲第五名,二人自此便分了高下。 多少年来,其从未听徐怀仁说过他竟然有个老师之事! 这徐怀仁藏的好深啊! 唐师爷见诸事皆已分派完毕,便起身道:“大事要紧时不我待,便不多留诸位了,诸位分头行事,老夫居中策应,散了” 众人起身拱手道别,便纷纷出了巡抚衙门。 陈牧见众人离开后,立刻反身而回,找到了正要离开的唐师爷。 “先生,学生有事相求” 唐师爷见陈牧去而复返,当即一皱眉:“何事?” 陈牧尴尬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先生,学生需要一名绣工,不但技艺精湛,更要绝对可靠” 唐师爷闻言一愣,也不追问他要做什么,思索片刻道:“好,此事我来想办法” 说完见陈牧并未离开,疑惑道:“还有何事” 只见陈牧一脸惭色,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个学生,最近有些囊中羞涩” “你说什么?” 唐师爷目瞪口呆看着陈牧,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 天地良心呀,那可是十根金条,十根呀。 这才几天这小子就囊中羞涩了??? “这个前辈,晚生最近花销有点大” “天天眠花宿柳,陈公子的日子潇洒的很呐” 陈牧就知道会是这个模样,毕竟十根金条说花没了,谁都不会信! 不过如果不趁此机会多捞点,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所以哪怕唐师爷都要吃了他,也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唐师爷。 最终唐师爷怒骂声中,陈牧怀揣着百两纹银,回到客栈换了身行头 又去找客栈老板借了两名杂役,看了看方向,便直奔东城而去。 第十九章 龙袍 在整个江南地区,苏州城的繁华也是前三的存在。 西城因为大部分是官署衙门所在,官员显贵居多,因此显得肃穆典雅一些。 而东城则不然,横五纵四九条大街处处是人山人海,百姓摩肩擦踵,商家叫卖声是此起彼伏。 陈牧一路行来惊诧的发现,城内竟然有不少异国商人,碧眼黄毛满身腥臊,望之是三分好像人,七分好像鬼。 “这帮生物是从哪个山洞里蹦出来的?” 终于在一阵拥挤过后,陈牧带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百戏园! 此时正值晌午,戏园正是歇业之时,陈牧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便上前叫门。 “铛铛铛” 门环响动,半响却是无人搭理。 陈牧嗒嗒嘴,无奈何只能继续紧敲。 好半晌,就听“吱嘎”一声,门栓响动,一名仆役睡眼惺忪的露出半个脑袋。 “别敲了,谁呀,大白天的” 结果开门一看,仆役就是一愣。 只见来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身着月白色直裰,手持折扇,头戴大帽上嵌一块无瑕美玉。 正午阳光一照,是光华四射,夺人耳目。 当下便知此人非同小可,便压下了心头怒火,赔笑道:“这位公子,来此何事?” 陈牧见终于来人了,长出一口气。 “麻烦小哥了,请通知贵班主,就说陈某有要事相商” 随手掏出一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仆役登时便一脸灿烂,接过银子千恩万谢,把陈牧让进客厅,留了两名杂役在外面等候。 “公子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请班主” 说完便躬身而去 片刻后,仆役引了班主过来。 二人礼毕叙了名姓,班主疑惑道:“陈公子不知有何事寻在下?” 陈牧闻言就是长叹一声:“今日来此,是想请班主帮我一个忙” “公子请讲” “此次前来,是想在班主这,求购一些唱戏的行头” 班主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公子怕是想多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唱戏人的行头,从不外借,何况是买卖!” “公子请回” 说完便要起身送客。 陈牧连忙拉住班主,哀求道:“班主且慢,听我一言” “不瞒班主,家祖母平生最爱看戏,尤好狸猫换太子和铡美案,无奈缠绵病榻多年,无法亲至” “近日病体日沉,大去之日也就在这几日了” 陈牧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恳求道:“故此我欲效彩衣娱亲故事,以完成祖母心愿,万望郭班主成全” 说着便要下拜,郭班主连忙拦住,为难不已。 “公子至孝,令在下钦佩,可行有行规,这……” 陈牧见这班主还要推辞,没等他说完,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一把放到郭班主手中。 “班主,在下愿出纹银五十两,只求购一些旧日行头即可,绝不耽误班主营生,万望班主成全” 郭班主此时也很为难! 这不答应,看此人穿着谈吐,非富即贵,得罪不起啊! 这答应,又的确没有先例,正在纠结时,陈牧的银子到了。 这位班主轻轻颠了颠,打开又看了两眼。 在陈牧和银子之间不停的来回扫视,最后一咬牙一跺脚 “也罢,公子至孝,感天动地,今日就破一回例,相信祖师爷也不会怪罪,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转身离去,不多时,便领人抬来了一整箱的行头。 “公子且看,这些都是旧日换下来的行头,本来是打算有朝一日随我入土的,今日有缘得见,便都送与公子了” 陈牧一见连忙道谢,打开箱子便开始查看,刚翻了两件便眼前一亮。 “有了!” 按下激动的心情,继续翻看一番,起身对郭班主拱手谢道:“这些行头正合心意,陈某谢过班主,待来日必有厚报”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陈牧命两名杂役抬过箱子,告别了郭班主,一路辗转回到了客栈。 这一路可把两名杂役累苦了! 将箱子抬上楼后,二人是坐在门边喘息不止。 陈牧又每人给了三两银子,二人这才美滋滋的离去。 见二人离去了,陈牧转身插上房门,关好窗户,这才郑重的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叠衣服顺势展开。 入眼处是一片金黄,赫然正是一件龙袍戏服! 陈牧仔仔细细的查看了这件戏服上的每一个细节,没放过一寸地方。 “有些陈旧,好在却毫无缺损” “龙纹细腻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难得是布料居然是上好的绸缎,真是天助我也!” 陈牧越看越是欣喜! “有了此物,等唐师爷找到绣工,变四爪为五爪,在添加几条龙纹,哪怕李冲复生,他也百口莫辩” 想及李冲,顿时陈牧想起一事,连忙爬入床底,从夹缝中将李冲的血书拿出,放到桌案之上。 看着这封血书,陈牧暗自思量 “本来想留着它以备不时之需,不曾想朝廷竟然派了钦差大臣前来,此物已是大祸,决不能留了” 想到此处再不犹豫,翻出火盆,轻轻开启窗户,将血书置于其内,以火引燃。 透过飘摇的火光,陈牧仿佛看见了当日李冲死不瞑目的样子。 陈牧就这么看着李冲的血书在火盆内缓缓燃烧,渐渐的化成一堆黑灰,伸手将黑灰打散从窗户倒出,看着他渐渐消逝风中,缓缓道:“伯父一路走好,您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有个好女儿。” 第二十章 绑匪? 大明景运三年,十月初二 天降暴雨。 苏州城外十里亭,应天巡抚刘应物以下大小官员四十二名,皆在雨中跪拜。 非为其他,不得不为也。 钦差大臣刑部左侍郎裴贾,正在亭内宣旨。 闪电划过,炸雷声响 一片光耀中,巡抚大人的脸色,黑如铁,青似靛! “钦此” 裴贾的声音仿佛天外传来,渐渐飘远。 “应天巡抚刘应物,接旨” “大人?” “大人?” “快来人哪,大人晕倒了,快送回抚衙” 钦差大人看着眼前的乱局不由得嘴角一抽。 “裴大人,中丞大人晕过去了,我等先将其护送回衙门,在前来迎候” 说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刘巡抚,送人轿中,全程有人撩衣做伞,有人前方开路,有人后方殿后,呼啦啦一片,尽皆回了城里。 堂堂钦差大臣,刑部左侍郎裴大人,竟被人晾在了城外! 看着依旧持在手中的明黄圣旨。 裴贾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喃喃道:“任重道远啊” “大人,这?我们去哪?” 本来该安排住所的人,刚跑了…… “去城里包个客栈,花销记在巡抚衙门账上” …… 抚衙后堂,一声巨大的喷嚏,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高成道:“这裴贾,来者不善啊” “是善者不来” 孙荀一边手拧官袍,一边问唐师爷:“中丞大人如何了?” “本官无事,都过来” 巡抚大人换了一身干衣从廊内走出,身后闪出几名仆役皆手拿袍服。 “都换上” “谢大人” 众人换好衣服落座,刘巡抚环视一圈。 “裴贾此来意欲何为,大家都清楚,有什么话,说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众人视线都落到了邱毅头上。 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也不含糊,当即便单刀直入。 “中丞大人,下官有句话不吐不快,这裴贾是何人,朝野尽知,派他来查李冲案,难道陛下就不管么?” 刘巡抚色变道:“邱毅放肆,不得非议圣上” “你等不知,据朝中消息,此事乃首辅大人强力推动,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众人沉默不语,那位老首辅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仰望不及却又挥之不去。 沉默良久后,高成说道:“朝中之事,自有在朝诸公操心,我等先看眼下,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官还就不信了,如此铁案,他裴贾还能翻天不成?” 怒气难消的邱指挥使依旧脾气火爆,蒲扇般的大手把桌子都拍的邦邦作响。 刘巡抚见布政使大人依旧沉默不语,便问道:“孙大人怎么看?” 被巡抚大人点道,孙荀再也无法装聋作哑,只能将思虑之事说出。 “此案关键,便在证据上,只要罪证确凿,哪怕人证反口,也翻不了天” “证物?” 刘巡抚下意识转头问唐师爷:“那个陈牧,近几日在做什么?” 唐师爷躬身笑道:“大人容禀,陈牧最近又想起不少李府可疑之处,只要抄家命令一下,绝无问题” 而此时唐师爷口中绝无问题的陈牧,偏偏就出了问题! 今日听闻钦差大臣到了,陈牧也是心内惴惴,便想去寻找唐师爷打听一二,哪曾想刚出了客栈转过一个街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便被人一掌打晕,搀扶着便上了马车。 这活干的利索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然无一人察觉! …… 昏迷中的陈牧就觉得脸上哇凉,凉丝丝的…… 随后激灵灵打个冷战 醒了! “天怎么黑了?不好” 陈牧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绑了,连忙便要挣扎。 但是手脚都被捆住,哪里挣脱的出来 正自绝望之时,就听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就是陈牧?” “有人?” 陈牧一惊,连忙镇定心神开口 “不知道哪位道上的朋友,和陈某开此玩笑?” “都是江湖儿女,互相帮衬乃是应有之意,我怀中尚有二十两纹银,全当交个朋友” 话音未落,就觉得肩头猛然一疼,一只大脚将其狠狠踢倒在地,一个粗狂的声音吼道:“少废话,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个字,我剁你一个手指头” “完喽” 陈牧心道坏了,这是碰见吃生米的了,只能乖巧答道:“正是陈某” 就听先前问话之人忽地厉声喝问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李大人,更害了大人性命,真是罪大恶极,今天便要你偿命” 紧接着陈牧便感觉自己头颅被人抓起,一道冰冷已然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完喽” 第二十一章 折磨 陈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个下场。 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绳捆索绑,连眼睛都被罩住,哪里还能够挣扎? 只能是眼睛一闭,等死。 “且慢动手,我还有话要问”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陈牧就感觉贴着自己脖子的刀子缓缓地松了松。 “陈牧,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诬陷李大人,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否则活剐了你” 陈牧强自镇定,颤抖着开口:“不知阁下是何人” 这不问还好,话一出口便被人猛的一脚踢飞出两米多远,噗通一声载倒于地。 就听那粗狂的声音冷哼道:“还敢问这问那,老子打死你”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的陈牧是口鼻窜血,脏腑移位,骨断筋折,佝偻在地不停咳血。 “在问你一遍,为何诬陷李大人” 闻听此言,佝偻在地的陈牧忽然心中一动,莫非? “何来诬陷一说,李冲谋逆乃是事实,我举告于他,乃大义灭亲” 最后几个字,陈牧几乎是吼出来的! “冥顽不灵啊,掰折他一个指头” 有人上前不顾陈牧反抗,抓住他已经骨折左手,就听咔一声,在一声惨叫中,将陈牧尾指折断。 “我在问你一次,为何诬陷李大人” 十指连心呀,那是闹着玩的么。 此时陈牧疼的在地上直拿脑袋撞墙,听见此言便是一阵狂骂 “狗日的逆犯余孽,有种你就给来个痛快” “李冲谋反就是我告的” “告诉你们老子不后悔” “今日老子就算死了,也强过他李冲谋反起来造成生灵涂炭” “有什么招呼都给爷爷拿上来,来呀” 随即各种污言秽语南腔北调的骂人话就都出来了,喷的这几位是连祖宗十八代都进去了。 陈牧面前几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轻声嘀咕:“头,这人疯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也有点挠头,可转念一想,管你是真疯假疯,就算真疯了,也得扣出口供来! 随即一使眼色,身边一人狞笑着靠近陈牧,在陈牧惨叫声中,硬生生的掰折了一根指头,直疼的陈牧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给我泼醒” 哗啦一桶凉水浇下,陈牧哼哼两声醒转过来。 又问,陈牧又骂。 如是三回,陈牧的左手被整个掰折了三次,疼晕了三次。 每次醒来,陈牧还是一套说辞,就是痛骂李冲谋逆,痛骂几人八辈祖宗。 最后一次疼晕过去,三桶水下去,陈牧都没醒。 上前一看,早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嗒嗒嘴道:“这疼死了?这如何向大人交待啊” 这为首之人也没了主意。 他也没想到这个陈牧一介书生竟然这么嘴硬,现在倒好,口供没问出来,人快没了…… 此人在屋里转了两圈,终于拿定了主意 “此人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大人想翻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趁着夜色咱把他扔到巡抚衙门去,反正他也不知道咱们是谁” 几人商议已定,壮硕男子便扛起陈牧趁着月色,蹿房越脊来到了巡抚衙门,拾起一块墙瓦就扔了出去。 巡逻的兵卒听见响动往这边一看,就见一个黑衣人扛着个白花花的东西正站在墙上,连忙喊道 “什么人?” 一群兵卒就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壮硕男子看兵卒过来了,伸手一推,便将陈牧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跑! 三晃两晃踪迹不见。 巡逻的兵卒追了两步见再无踪迹,便回身查看,用长枪轻轻一扒拉。 “是个人诶” 有兵卒拉开陈牧头上裹上的黑布,立马有人认了出来,顿时一片惊呼 “是陈公子,快去通知大人” 片刻后,唐师爷匆匆赶来,一见之下果是陈牧。 当即又是拍胸又是掐人中 总算是一番折腾下,陈牧诶呀一声醒了过来。 陈牧睁眼正见到唐师爷,当即便是一声惨叫:“先生救我” 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诶诶诶,诶呀” 唐师爷连忙一挥手叫人将其抬入客房,又派人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给瞧看。 忙活到后半夜,总算是给陈牧包扎好 断的胳膊给接上夹上板 又命人给煎了药灌下 后来看陈牧呼吸平缓了,唐师爷留了个仆役照顾着这才回到自己卧房休息。 …… 陈牧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再次醒了过来,只觉得嗓子眼直冒烟,全身上下哪都疼,不由得惨呼一声。 正要进屋的唐师爷闻听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床前:“诶呦陈公子醒啦” 一见唐师爷,这陈牧可算见到亲人了。 眼含热泪,抓住袖子就不撒手了 “先生啊,疼死学生了” 陈牧这副样子,唐师爷见了也的确心里发酸。 “公子莫慌,莫慌,现在安全了,可知是何人所为?” “先生,乃李冲余孽所为,他们逼迫我说出遗书下落,我誓死不从便得了如此下场啊,请先生请中丞大人给我做主啊” 这陈牧,一个屁三个晃! 其实他当然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除了钦差大臣,别无他人! 当时陈牧的确是疼昏了过去,可是两桶水下去就醒了过来。 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装死。 这方面他有经验! 上次如果不是如此,刘章就把他打死了 此回便来了个依样画葫芦,再次得脱大难。 当时那几人低声讨论时,陈牧便在地上竖着耳朵听的真真切切。 只是这种事,就算和唐师爷说了,有用么? 只能暗暗心里给这位钦差大臣打了个大大红x! 唐师爷在这安抚了陈牧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之类的,安排人送来饭食和药后,便离开客房,反身去找巡抚大人。 刘巡抚见唐师爷回来,便问道:“那陈牧如何了?” “醒了,也吃了点东西喝了点药又睡下了” 巡抚大人眉头紧皱,多事之秋用人之时,这陈牧却差点被杀,不能不令其怀疑! “可知是何人所为?” “据陈牧自己所讲,是李冲余孽所为,为的是李冲遗书” “李冲余孽?哼,怕不是有人冒充的,这个裴贾,小家子气了” “大人英明,在下也觉得八成就是如此” 巡抚大人轻抿了口茶水,想了想对唐师爷道!:“真相如何不重要,既然陈牧都说是李冲余孽,那就是余孽,你派人立刻报告给这位钦差大人,朗朗乾坤之下,逆犯公然抓捕首告功臣,我看他裴贾,又要如何说” “大人高见” 第二十二章 钦差大臣 伤筋动骨一百天,此话着实不假! 陈牧在巡抚衙门躺了三天,便回了客栈居住。 巡抚大人还不错,派了位仆役过来伺候,不过被陈牧婉言谢绝了。 而是请唐师爷帮忙,在人牙子处买了个丫鬟过来。 小小的姑娘,站在那跟豆芽菜一般 非但面黄肌瘦,还遍体鳞伤 除了一双大眼睛有些可人之外,陈牧看不出来这姑娘有什么特别的。 陈牧有些幽怨的看着唐师爷:“先生,这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呀?” “哈哈哈,公子错怪老夫了,你别看她有伤,那都是皮外伤,不妨事的,诶这姑娘才十二岁,可怜哪” 唐师爷摇头叹息不已:“具体的公子自己问,诺,这是给你省下的银钱,” 陈牧脸色一正,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推了出去。 “先生莫不是看不起学生?权当请先生吃酒了” 二人推辞一番,唐师爷见陈牧有伤,便也没在强求,放下身契寒暄几句便回抚衙去了。 陈牧坐在床头,看着眼前的豆芽菜,懊悔的想撞墙,被看添香的期待破灭了。 “你哪人啊?叫什么?因何被转卖” 小姑娘人不大,逻辑倒是很清晰,僵硬的给陈牧磕了个头:“我叫二丫,家在王家村,爹娘又生了个弟弟,昨天进城说带我吃点好吃的,便把我卖了” 到底是个孩子,说着话眼泪便滴滴答答的倘了下来。 陈牧一见就有些头疼,这要是美人垂泪,那是一种情趣。 小黄毛丫头,就剩下烦了。 “别哭了,我再问你,你这伤谁打的?” 小姑娘听话的不再哭泣,只是泪水是依旧在眼眶里打转。 “他们要把我卖进窑子,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就这时刚才那位老先生来了,听说后便把我买来送给公子了” “你为何不愿意去啊?” 陈牧也是着实好奇,小丫头说是十二岁,可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年纪,懂这些? 就听小丫头语带哭腔的哭诉道:“村里的大花姐去年就被他爹卖进去了,刚过俩月我就在乱葬岗看见她了,我不要去窑子,会死的” 陈牧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顿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一想反正钱也花了,收着。 不过这名得改一改,不符合他举人老爷的身份! “以后你叫青儿,就留在我身边,先去找小二,送点吃的上来” 这青儿磕个头,算是正式认下了这主仆关系,起身就出去弄吃食去了。 从这天开始,一个公子一个丫鬟,便在这客栈住下了。 陈牧这一养伤,就是一月有余。 …… 虽然陈牧连房门都未出,可唐师爷却是经常来看他,从其言语中陈牧得知这一个多月,整个苏州扬州乃至整个江苏官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应天巡抚刘应物为首的本地大部分官员。 一方是以钦差大臣裴贾为首的三法司官员和部分本地官员。 两方人马明争暗斗那是好不热闹。 本来陈牧还在想,怎么本地官员会和裴贾搞到一起,后来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愚蠢。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刘巡抚再是手腕高明,也没办法笼络住所有官员。 何况那李冲在扬州为官数年,哪能没两个知己朋友呢? 钦差不来时,迫于巡抚大人压力,不敢表露,这次钦差一来,立马便跳了出来,尤以扬州府那通判为最。 恨的唐师爷每次来都要大骂其一番。 陈牧作为关键人物,钦差大人怎能放他一马? 早就派了差官带了枷锁要锁了陈牧过去问话,只是当时便被巡抚大人以陈牧重伤为由给挡了回去。 要不然陈牧还想好好的在这养伤? 做梦! …… 这日陈牧正在青儿服侍下慢慢活动左臂。 一个月来伙食跟上,小丫头也渐渐的有了一丝丝少女风采。 身形抽条了些许,头发也顺了,皮肤也渐渐光滑了许多,微微隆起的胸脯在陈牧胳膊上蹭来蹭去,惹的举人老爷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正在此时,门外唐师爷大笑声传来:“陈公子,好享受啊” 陈牧当时脸色有些微红:“先生打趣了” 请其坐下后,就见唐师爷满脸笑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看的陈牧都有些脊背发凉。 “先生这是为何?” 唐师爷用手轻捻长须,指着青儿说道:“姑娘去外面看看,别让人过来” 青儿看了看陈牧,便领命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唐师爷这才凑过来低声道:“那厮抵抗不住压力,还是命人抄了李家,你猜怎么着,抄出各类兵器数十件,都是深藏暗室啊,最离谱的是还抄出了一件龙袍,一方石制大印,” 唐师爷摇头叹息啧啧有声:“啧啧这李冲不知死呀,如此一来,可坑苦了钦差大人喽” 二人对视一眼,不觉放声大笑。 …… 而此刻被嘲笑的钦差大臣裴贾,正脸色发青的看着面前之人。 “裴兄,何苦呢?何必呢?你看看,证据现在都查出来了,事实俱在,不能因私废公呀” 刘巡抚语调和缓,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令人气恼非常。 “知道你难,那刘玄翻了口供,令你起了疑,那李夫人是你旧识,你将其带出大牢放入钦差行辕,本官也没说什么,人之常情嘛! 本官这也是一直在配合嘛,可如今此等赃物都被查出,裴兄呀,你听老哥一句劝,别再固执啦” 裴贾脸如锅底一般,听着刘巡抚的奚落,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怀疑,这李冲是不是真的做了谋反之事。 各种证据摆在面前,哪怕自己掌握了一些人证可是在铁的证据面前,无用啊 一枚大印,一件龙袍,几乎锁死了此案的所有可能。 想起刚到大牢里时见李家母女二人的情景,心中顿时如刀割一般。 他多年前便和卢家小姐相识,早已暗中倾心,哪知后来却卷入一场大案,等自己从天牢出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此等情愫就只能深埋心底了。 没想到多年后居然有缘再见,裴贾那颗心都酥了。 别说什么派系纷争,就让他看着卢氏受苦,他也做不到! 想及卢氏,裴贾狠下一颗心咬咬牙将刘巡抚怼了回去:“巡抚大人多虑了,裴某受皇命而来,必将此案查明查透,才能不负陛下厚望,朝廷重托” “此案还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本官必一一查实,便不劳巡抚大人费心了” 刘巡抚听了也不禁脸色一僵,心道此人真是个千年的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既如此,裴侍郎就休息,本官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裴贾反应,便起身欲离开。 只是还未等走出两步,就见两人一前一后是急匆匆而来,一看前面之人自己认识,正是自己常随刘福。 “他怎么跑这来了” 就见刘福跑的是气喘吁吁,到巡抚面前便跪在地上,手持一封书信道:“大人京中来信,夫人看后便急派小人来找大人” 刘巡抚狐疑的接过书信,就见刘福身后之人也跑道裴贾面前跪下,口中也是称到京中来信! 刚才还暗中争锋的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的不安。 京城之中出大事了! 第二十三章 形势急转 巡抚大人展开书信一看,顿时心头狂喜! 就见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 “十月二十八,太师赵昇薨逝” 就这一瞬间,刘巡抚就觉得整个心里所有的云彩都散了,这个敞亮劲就别提了! 一句话,天亮了! 与刘巡抚正相反,裴侍郎那边可就一样了,同样打开书信就看了一眼,顿时眼睛也直了,嘴唇也抖了,“诶呀”一声捂着胸口就栽倒余地。 下人们赶紧是又拍又掐又灌,好一会裴贾才缓过来这口气。 就见裴贾醒来之后坐在地上就哭上了 “太师啊太师啊,您老怎么就这么走了” 刘巡抚一听当即心下了然,暗道:“原来你也是这个信,可惜可惜” 当下他也挤出几滴眼泪陪着裴贾哭了几声。 “太师薨逝,国失栋梁啊!” 可这没哭硬挤实在难为人! 特别是此时此刻巡抚大人心里都乐开了花。 哪有眼泪么?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人家从二品大员的果决了,一看哭不出来,巡抚大人抬手照着大腿里子就下了黑手了。 使劲拧了两圈,总算挤出了几滴眼泪。 巡抚大人一合计,算了,哭两声意思意思得了。 当即一边捂着脸做抽泣状,一边踉跄着走出了钦差行辕…… 上了大轿给刘巡抚乐的,差一点蹦起来! “老家伙这一死,卢方又掺和到了谋反案中,看你们这些太师党该如何” 这些年帝党是在太师一党之下苦苦支撑,虽然老太师高风亮节没有丝毫逾矩,可太师党不是老太师一个人! 有些时候,也不是老太师能控制的。 众位帝党心中的信念便是小皇帝总会长大,你这老太师却垂垂老矣,又能蹦跶几年? 终于,今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让铁杆帝党的刘应物怎能不狂喜? 刘巡抚到了抚衙,急命人将几个衙门主官一一请来。 众人落座后,就见巡抚大人满脸悲伤之色。 “诸位啊,刚刚京中传来消息,太师薨了” “朝廷顿失栋梁呀!” 一语出,举座皆惊。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中看出浓浓的惊喜 布政使孙荀立刻起身道:“太师猝然离世,朝野震动,然国事不可废,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刘巡抚悲痛的面容也渐渐散开,双眼闪耀出两道寒光,几若择人而噬的饿狼。 “很简单,上书参他裴贾,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庇护逆犯,诽谤朝廷” “你等回去联络各级官吏,分开上书,务必要造成舆论鼎沸之势,本官要让他裴贾来的了苏州,离不得” “遵命” 几人齐声领命,便欲离开。 不想这时唐师爷却匆匆而来。 “大人,钦差大人裴贾到了,正在大堂等候” 刘巡抚闻言一愣,随即拂须大笑 “好个钦差大人,好个裴贾,好快的反应啊,你等在此等候,本官去去就来” …… 巡抚大人跟着唐师爷来到大堂,就见刚刚分别不久的钦差大人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跟川剧变脸似的。 刘巡抚并未急着前去搭话,反而仔细欣赏了一番这堪称绝技的的脸色,方才晃晃悠悠迈着四方步,踱进大堂 “钦使何故来此?” 又看见茶案之上空空如也,便佯怒道:“来人,快给钦差大人上茶,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放肆” 裴大人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得咬碎钢牙。 可惜形势比人强,只能强堆起笑容。 “中丞客气了,不必如此,下官此次前来,是来找中丞大人谈一谈这李冲一案的” 巡抚大人一听,连忙摆手,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可” “万万不可” “此案原是经本官操办,陛下命天使来此,便是连本官须也避嫌啊” 裴贾一听是老脸憋的通红 这话是之前他怼刘应物的,现在人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无奈形势比人强,裴贾只能赔笑道:“中丞大人多虑了,下官此次来苏州,就是走个流程罢了,朝廷对中丞大人是信任有加并以为柱石的!” 巡抚大人心里这个舒爽呦,恨不得让这人再说点才过瘾呢! 不过他可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一旦裴贾疯了来个鱼死网破,那还真不好收场了。 “既然钦使都如此说了,本官就试听之,不知对此案,钦差大人是如何界定的?” “经月余调查审理,勘验证物,经三司共同审理,本钦差可以确定,李冲谋逆一案应当属实” 裴侍郎大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论断,最后两个字几乎一字一蹦的。 不过就这刘巡抚可不满意 “应当?裴兄身为钦差大人主审此案,怎能如此模棱两可?” 裴贾深吸了两口气,想想年迈的父母,想想家里的孩子,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谢中丞大人提醒,李冲一案,证据确凿无疑,谋反属实” 一听这句话,巡抚大人就像炎炎夏日饮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后跟,每个汗毛孔都透露着舒爽! “好好好,裴兄辛苦了,既然如此,不知裴兄打算如何结案?”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裴贾也就不再迟疑:“经三司决议,刘玄父子,犯谋逆大罪,当处凌迟,夷三族,其余人等确属参与者男丁斩立决,女眷发卖为奴。 李冲已死,死前悔过留有自白书一封,对本案办理助力极大,故按律当罪减一等,斩立决,妻女流放三千里” 巡抚大人闻言就是一阵大笑,顺势拍拍裴贾肩膀,大笑不已。 “老裴呀,你这是包庇啊” “中丞大人何出此言?” 巡抚大人缓缓收起笑容,双眼射出两道寒光 “李冲和刘玄父子皆是主犯,岂可轻叛!知道的是你裴大人乃是为了维护朝廷威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裴大人是包庇逆犯,分属同党” 裴贾定了定心神,艰难的开口:“那依中丞的意思?” 谁知巡抚大人这时候又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是此次钦差主官,本官就是提个建议罢了, 听不听还在你嘛” 没办法,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 再不站队,死无葬身之地也! 裴贾咬咬牙,终于将一切抛诸脑后。 “中丞大人教训的事,是本官想左了,李冲同为主犯,当夷三族! 妻女没入教坊司,遇赦不赦! 李冲本人虽死,当开棺戮尸,枭首示众七日” 第二十四章 再见 巡抚大人见裴贾终于上道,心中暗喜,遂以桃报李,温言安抚 “裴兄无需忧心,吾皇以仁德着称,四海皆闻,此案终有缓刑之望” “吾等行事,须为陛下预留余地。” 裴贾闻言,本就死寂的心似乎又复苏了一拍。 “裴贾谢刘兄教诲,即刻草拟公文呈送陛下。” 裴贾深深一揖,便在巡抚大人含笑的目光中狼狈的出了衙署。 …… 少顷,巡抚大人回到庭院,将与裴贾之事向等候的官员们说明,并吩咐道:“各位先回,上书之事暂且押后。” “中丞大人,难道便让裴贾逍遥法外?” 刘巡抚轻轻提起茶杯品了一口,望着高成不禁失笑道:“不过是暂缓而已,该准备的仍需进行,务必保密。” “待结案文书下来,再行上书不迟。” “中丞大人英明!” “大人真乃高瞻远瞩!” “大人高见!” ……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嗯?有何喜事?” 唐师爷拱手笑道:“大人此次力排众议,成功破获谋逆大案,老朽自当恭喜。” “老狐狸。” “对了,这几日你去通知陈牧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老朽代陈牧,谢过大人爱护。” …… 唐师爷离去后,陈牧便坐不住金銮殿了。 他单手托腮,在屋内不住的徘徊 青儿小心翼翼跟随其后,生怕他不小心再伤及另一臂。 “青儿,去对面布行买两尺上等松江棉布,就是做中衣的料子。” 青儿虽不明所以,但仍领命而去。 不久,青儿带回棉布。 陈牧支开青儿,将棉布铺展桌上, 沉思片刻毅然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作墨,以指为笔肆意挥洒。 可惜陈牧忽视了一件事 毛笔需蘸墨,指笔亦是如此,写着写着没墨了…… 陈牧只得狠心再次咬破手指。 “夭寿了……” 青儿回来时只见公子瘫软在椅子上,满脸苍白,就剩一个完好的胳膊却是血迹斑斑 吓得姑娘紧紧抱住陈牧的手臂,泪如泉涌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都怪青儿无用,让您受苦了。” 陈牧心中虽感无奈,却也涌起一丝暖意 “这丫鬟买得值,知道心疼人了,只是似乎略显愚钝。” 他放缓了语调,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去那边取药来,为我敷上便好。” 青儿一时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慌乱地跑去药箱拿药,那模样仿佛比她自己受伤还要慌张几分。 陈牧敷完药后,又转头安慰了那小姑娘一番。 待血迹完全干涸,变黑后,带好自己写的血书,直奔巡抚衙门大牢。 这两个月多来,陈牧前往巡抚衙门的次数,甚至超过了在任的官员们。 这些时日他广结善缘,慷慨解囊,整个巡抚衙门无人不识。 加之众人皆知他已成为巡抚大人的心腹,谁敢轻易阻拦他? 因此,陈牧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大牢。 牢头自然也认识陈牧,两人曾一同畅饮花酒,可谓同道中人。 陈牧一到,牢头立刻满脸堆笑地打趣 “哟,陈公子,来看望佳人了?” 陈牧会心一笑,悄无声息地将二两银子塞给牢头,同时摇头叹道:“刘兄笑话了,看我这模样,有心却无力啊。” 刘牢头接过银子,笑容更加亲切,低声说道:“陈公子放心,我早已吩咐下人,大牢里无人敢侵犯那女子,保证她毫发无伤。” “多谢刘兄,我想单独与她谈谈,不知方便否?” 刘牢头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再次低声关切道:“兄弟,你这伤能行么吗?需不需要我派两个狱卒帮忙?” 陈牧:“……” …… 透过囚室的木栅栏,陈牧凝视着熟睡的少女,心中涌起一丝笑意,轻声呼唤道:“萱儿,醒醒。” “萱儿,我来看你了。” 李萱儿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看到是陈牧,想都没想便扑了上来。 “陈牧!你这个狗贼!还我父亲命来!” 这女子仿佛疯狂了一般,抓住栅栏猛烈摇晃,仿佛要将它拽断过来生吃了他。 陈牧轻轻一闪,躲过了李萱儿的攻击。 看着她原本修饰精致的指甲,如今却布满污泥,不禁感慨万千。 “萱儿,好久不见,你受苦了。” “狗贼!畜生!陈牧,你不得好死!” 陈牧并不理会李萱儿的咒骂,自顾自地说道:“萱儿,我今日来此,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 “第一件事,伯父的案子已经审结,判决已经上报朝廷,算算日子近日便有结果。你不想知道判决如何吗?” 李萱儿并未回应,只是继续疯狂地谩骂和撞击栅栏。 陈牧毫不怀疑,若非栅栏阻隔,这女子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伯父作为主犯开棺戮尸,示众七日,夷三族” “至于你们母女嘛,朝廷开恩留你们性命,只是送入教坊司享福” “皇恩浩荡呀” “对了,有一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那个情郎刘章,日前因受刑不过,已经先行一步去了,诶,你别难过” “啊啊啊啊啊!” 李萱儿的尖叫声在大牢中回荡,无休止的谩骂和哭泣几乎要把整个大牢顶棚都掀开。 陈牧并未阻止也不再刺激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见丝毫怒气。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陈牧望着已经无力哭泣的李萱儿轻笑不已 “萱儿别急,还有第二件事情要告诉你。你看,这是伯父的遗书,当日他交给我,希望我转交给你外公卢尚书。” 说着,陈牧从怀中取出那封血书,轻轻扬了扬。 “现在,我将它交给你,这是伯父翻案的证据,可要保管好哦” 李萱儿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陈牧 “你会如此好心?” 陈牧缓缓坐下,隔着栅栏与李萱儿对视,渐渐陷入了沉思。 “萱儿,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我有举人功名,仪表也算不凡,家父与李伯父又是共患难的挚友,为何竟然比不过一个纨绔子弟?” 李萱儿无力地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男子,发出一阵凄厉的嘲笑。 “你?你有什么资格和刘章哥哥相比?” “他虽无举人功名,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岂是你所能比的,更何况刘章哥哥始终对我一心一意,而你呢?” “你睡梦中呢喃的月儿是谁?” “你这狗贼不过是想借姻亲为仕途做跳板罢了,对我何曾有过半点真心?” 姑娘牙齿紧咬,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更何况你竟敢对我下药,若非刘家哥哥相救,恐怕你这恶贼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陈牧双眉紧蹙沉默良久,待李萱儿怒火稍歇,他才缓缓开口澄清:“信或不信,那药非我所为,而是你所说的刘家哥哥之计。” “而你,竟然与刘章联手对我痛下杀手,若非我福大命大,早已埋骨乱葬岗。” “李萱儿,我陈牧不远千里从济南而来,只为践约迎娶你入门,你若另有所爱退亲便是,何须对我下此毒手?” 李萱儿一声惨笑,宛如夜鬼哭嚎 “陈牧啊陈牧,事到如今,你还在做戏给谁看?你我之间的事,天知地知,你纵然能隐瞒一时,又能隐瞒一世吗?” 陈牧深吸口气,苦笑连连:“罢了,事已至此,追究过往已无意义。” “收好这是你父亲的血书。” 李萱儿紧握手中的白布,见其上血迹斑斑,泪水夺眶而出。 这都是父亲的血呀! 陈牧的声音仿佛从远方飘来。 “萱儿,你外公倒了,你外公的老师也已亡故,这封血书是伯父翻案的最后一丝希望,至于我为何交给你,你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妨猜上一猜?” 说罢,陈牧放声大笑,转身离去。 李萱儿强忍悲痛,展开血书,只见一片血红,字迹斑斑,尽是鲜血写成。 “爹啊!” 李萱儿抱紧血书,痛哭失声,心如刀绞一般。 许久哭声渐止,她这才将血书仔细叠好藏入怀中。 想想又觉得不妥,她果断解开外衣,脱下贴身肚兜,用牙齿轻轻撕开一小口,将血书一点一点塞入,穿好衣服后,静坐地上神色迷茫。 往事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最终定格在陈牧微笑的面庞。 “畜生,不是人!” 李萱儿想到陈牧所言那可怕的场景,顿时万念俱灰。 自己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若沦落到教坊司那等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李萱儿轻轻解下腰带,系在通风窗的铁栅之上, 身躯微微颤抖,低声呢喃:“父亲,女儿前来寻您了。” 不料刚欲伸头,肘部不经意间触碰到胸前的血书,立时面色骤变。 她终于领悟了陈牧话语中暗藏的玄机! “陈牧,你这贼子,心如蛇蝎,竟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悲鸣在牢狱中久久回荡,声声不息。 …… 此时,陈牧已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回到了客栈。 他不是没想过趁此机会将李萱儿就地正法。 只是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等待的过程更可怕! 裤子一脱一穿,李萱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可让她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渊,其中带来的复仇快意,又岂是肉体欢愉所能比拟的。 他交付给李萱儿的血书,正是出于让她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这与他暗中花钱,确保李萱儿在牢中不受侵犯的举动,本质上也正是如此 给予她希望! 因为只有怀抱希望,她才能坚持下去! 否则,以李家的门风,她必然会以死保清白。 但陈牧绝不允许她轻易赴死! 现在,她手中有了所谓的血书,在清白必然不保的时候,将成了她今后人生的唯一希望。 她会抱着这个希望,在绝望的深渊中不住的徘徊。 而这份希望,却是虚构的! 真正的血书已被销毁,李萱儿所持的,是陈牧精心伪造的赝品,连上面的指纹都是他自己的。 陈牧躺在床上,心中暗想,假如有一天,有人拿着这份血书来状告自己,那会是怎样一番戏剧性的场景。 第二十五章 结案。 景运三年 十一月初十 朝廷关于李冲一案的最终批复到了。 钦差大臣裴贾明堂宣旨: 逆犯李冲,戮尸,示众三日 ,夷三族 ,妻女没入教坊司。 刘玄:凌迟,夷三族,女眷发卖,遇赦不赦。 那个引子刘二,也在圣旨上露了一下名字:斩立诀。 扬州府大小官员除个别外,降一级任用,三年内不得升迁。 有罚自然有赏! 江南巡按徐怀仁,应天巡抚刘应物,不日调入京师另有任用。 都指挥使邱毅 ,入京任兵部右侍郎。 布政使孙荀,提刑按察使高成皆有封赏。 钦差裴贾一行羁押人犯即日返京。 “裴侍郎连日操劳,今日终成大功,可喜可贺呀” 裴贾看着眼前满脸和善的巡抚大人,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也只能化为一声长叹:“中丞过誉了,都是为朝廷效劳,裴某不敢居功,本官这就带着一应人犯返京,” “裴兄何必如此匆匆,本官已命人设下晚宴,明日在动身不迟” “多谢中丞大人,只是圣旨已下不敢不从,中丞保重” 说完裴贾拱拱手便灰溜溜而去。 巡抚大人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一阵冷笑:“就这么走了?想的美!” “中丞大人请了,不知那济南举子陈牧可在?” 刘巡抚讶然回头,竟是传旨太监吴瑾! 此人竟并未随裴贾离去。 “公公这边请,陈牧并不在此,本官立即派人去请” 刘巡抚客客气气将吴瑾让进后堂,立即派人火速去客栈去找陈牧。 “不知公公找那陈牧何事?” “中丞不知,咱家来时陛下交待过,有几句话带给陈举人” 巡抚大人心中一惊,暗道:“这陈牧难道有什么来头不成?竟然简在帝心了?” 如此不由得高看了陈牧几分。 其实这是巡抚大人想多了,陈牧哪有那么大的来历背景。 其实就是小皇帝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 不多时陈牧闻讯便急匆匆赶来。 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宦官,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陈牧整整三十八眼,把正在弯腰行礼的陈牧看的脊背发凉,脖梗子直冒凉气。 “这公公莫非有某种癖好不成” “果然一表人才” 陈牧闻言大骇,顿生两股战战之感。 不料吴公公脸色一肃,沉声道:“陈牧接旨” 陈牧赶紧撩袍跪倒大礼参拜,心中的惊讶不比巡抚大人小多少。 “怎么还有给我的旨意?” “是福是祸?” 陈牧那边脑海里不停的思考对策,只听吴公公用标准的官话缓缓复述道 :“传陛下口谕:陈牧,朕知道你此案有大功,亦忠于朝廷,忠于朕,可朕现在不能赏你,你可明白?好好回乡读书去,朕期待你明年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好了陈举人,谢恩” “谢陛下隆恩” 陈牧一边谢恩一边脑子飞速转动,可奈何限于见识等等,实在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陛下就传这么几句家常话,是有什么深意不成?” 吴公公宣完口谕,袖口一翻熟练的收起刘巡抚递过来的一枚金锭子,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巡抚大人看出了陈牧心中的疑惑,笑着提点几句。 “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封赏与你?” “请中丞大人示下,学生不解” “说实话,老夫羡慕你呀,小小年纪便简在帝心了,陛下之所以不在此时封赏于你,完全是因为对你的爱护啊” 陈牧听见巡抚大人的分析,顿时目瞪口呆:“爱,爱护?” “对,爱护,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案之中你太过显眼了,若此时封赏于你,无异于将你置于死地,此间种种以你的聪明,仔细一想便可明白了” 陈牧琢磨一番,顿时汗如雨下,连忙跪倒对北叩首。 “谢陛下隆恩” 听了巡抚大人的话,陈牧也才想通其中关节,经过这一段时间种种思索和各方面的印证,他把朝中这丝丝缕缕的关系,也看了大概。 以前是雾里看花,如今怎么也算上隔窗观景了。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易的扳倒李冲,巡抚大人如此鼎力支持,根本原因便在这少年皇帝和已故太师的朝争。 自己这次充当了一次帝党的手中刀,马前卒,通过彻底钉死李冲,牵连到了那位礼部尚书,使那位太师最重要的接班人入阁计划成为泡影。 如今老太师已死,帝党全面反扑之际,若皇帝陛下公然厚赏自己,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太师党的刀下。 要知道他们也许拿皇帝没办法,那毕竟是皇帝。 可是要弄死一个区区的举人,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巡抚大人见陈牧已然想明白,便没在这个事上多费口舌,而是问起了陈牧的将来。 “你有何打算?回乡继续读书?” 陈牧想了想,如实道:“学生打算待几日后为李冲收尸,然后送回老家济南安葬” 巡抚大人闻言就是一顿,诧异的看着陈牧,就仿佛初次相识一般。 “你可想好了,李冲是谋逆的主犯,如今朝野关注的焦点,你刚刚入了陛下眼中,这么做值得么” 陈牧长叹一声,苦涩的笑道:“多谢中丞大人提醒,学生知晓其中厉害,只是学生举告李冲,是为国尽忠,为使百姓不至流离失所。 今他已死,学生收其尸返乡,是为孝为义,毕竟李冲与家父乃是至交,两家更曾有婚约在身,虽后有不睦,然厮人已去,便都过去了” 刘巡抚喟然长叹:“李冲眼拙啊” 后世曾有人赞曰: 昔曾婚约缔红妆,今揭逆谋铁胆彰。 收骨何惧流言起,葬魂犹使正气扬。 孤忠已报君王圣,大义终教社稷昌。 千古高风谁得似,寒梅傲雪立苍茫。 第26章 景运四年 “少爷,少爷” “外面下雪了,我们堆雪人好不好?” “青儿,昨日刚堆过了” …… “少爷,少爷” “我去街上给您买了最爱的蜜饯果子,您尝尝” “嗯,好好你放那” “诶,你不用喂” “嗯,嗯,好吃” …… “少爷,少爷” “过年啦,您写副对联呗” “我看隔壁魏叔家都贴上了,人家还有窗花呢 ” “青儿,咱家是居丧期间,没有对联,也没有窗花” …… “少爷,少爷” “为什么你们要吃饺子啊,糕点多好啊,嗯,好吃” “少爷,少爷……” “闭嘴,不想吃出去,饺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牧放下碗筷,怒视着这个小丫鬟。 此时陈牧回到济南已经一个多月了 李冲示众后,陈牧便收敛了他的尸身,作别的苏州府众人。 趁着运河还未封冻,一路回到了济南府。 在安葬好李冲后,他便带着青儿回到了城中宅子闭门读书。 他父祖已逝,家中早已没有了他人。 曾经陈父走南闯北倒是攒下不少银钱,可惜到最后留给陈牧的,除了这个二进宅子,也就剩下城外二十亩薄田了。 自早到晚,就是这一主一仆二人生活。 白天青儿打扫做饭,陈牧用心读书。 晚上青儿也睡在陈牧房内,一如当初在苏州客栈中一样。 其实虽然陈宅不大,小丫鬟也有自己的房间。 只是初来乍到加上年纪尚小,独自住了两晚便吓的夜夜啼哭不止。 没奈何之下,陈牧只能让她晚上搬到了自己卧房。 本来还想着小丫鬟不同意就算了,没想到陈牧刚一提出,小丫头的脑袋就都快点出残影了。 渐渐的二人的关系变得有了些许不同。 丫鬟不太像丫鬟,少爷也不太像少爷了。 就如此过了月余,转眼便是除夕。 “快点吃,一会带你去放鞭炮” “谢谢少爷,少爷最好了” 炮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漫天的烟火和青儿的娇笑声中,大明景运四年,到了! …… “陈兄,久违啦” 男子手拎礼盒,满脸笑意而来。 陈牧赶紧放下书本,起身迎候 “钱兄,一年不见,风采依旧,来里边请” 此人名叫钱幕,两人幼年相识。 同为济南府举人,又一同名落孙山,可谓真正的难兄难弟。 自去年会试后,两人便在未见过。 谁知这刚正月初三,居然携礼而来。 陈牧一见,自是喜不自胜。 两人屋里落座,陈牧便一声呼唤:“青儿上茶” 袅袅婷婷的青儿款款而来,又轻轻而去。 不光带走了手上的茶盘,也带走了钱幕的眼睛。 “陈兄,这位是?” “这是青儿,我在苏州时找的贴身丫鬟” 丫鬟归丫鬟,加了贴身这意味便深长了。 钱幕当即收回目光,满脸遗憾的叹息不已。 “可惜,可惜啊” “有何可惜之有?” “如此鲜花插在你这坨身上,岂不可惜?” 陈牧大怒,这厮竟将自己比作牛粪了? “来姓钱的,今天和爷爷大战三百合” “怕你不成,青儿,是青儿,上酒” 屋外的青儿无奈的摇摇头,学着陈牧的样子叹了口气,便去拿酒。 这样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到济南一个月的时间,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物纷至沓来,最后总是会杀到酒桌上…… 青儿抱起酒坛,好奇心大起,轻轻在坛口摸了一点放入口中,不由得辣的直嘬舌头。 “怪事,怎么这的人都喜欢喝这个?” “少爷也真是的,伤还没好,喝什么酒呀” …… 酒桌上二人推杯换盏,酒到杯就干。 青儿精心准备的几份熏肉熟食几乎未动筷子。 “少爷,您尝尝这个,这可是翠茗轩的” 青儿见两人这么喝,着实担心自己家少爷这身子骨,便趁着倒酒的间隙,给陈牧碗里狠狠的划拉了一碗肉食。 这一幕令钱幕艳羡不已,不由得开口问道:“青儿,不知你家中可有姐妹?” 青儿不明所以,看看憋笑的自家少爷,直觉上准没好事,一低头羞答答的走了。 看着青儿的背影,钱幕喃喃自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陈兄好福气啊” 陈牧举杯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不已。 “不瞒钱兄,我也不知怎么会如此” “当初青儿刚到我这的时候,看起来瘦小枯干也就八九岁的年纪,五两银子我都觉得亏了” “哪想到这才不到数月光景,便如此了” 这次陈牧说的可是实话! 当初青儿被买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浑身是伤。 那时候你说几个月后他能出落的亭亭玉立仿若画中人,陈牧会觉得你疯了。 “啪” 钱幕红着眼睛将一块玉佩拍在桌面之上。 “这玉佩价值纹银五百两,把青儿让我” “滚,绝无可能” 窗口偷听的青儿不由的转惊为喜,抿嘴而去。 钱幕遗憾的收起玉佩,不过嘴上可不饶人。 “真不知好歹,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现在你想换本公子也不换了” “以后拿它去换个名门贵女,我老钱将来就是钱老啦” 陈牧笑骂道:“真是没出息,真正的强者要那些名门贵女,倒贴玉佩前来” 钱幕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高举大指赞道 “陈兄高” “钱兄硬” “两个憨货,其蠢如驴!” 两人愤怒望去,就见一人身着青衣手持折扇款款而来。 倒是风姿俊朗,仪表非凡。 “狗日的孙桐,你骂谁呢” “穿的斯文禽兽一般,揍他” 二人上前兵分两路,一攻左一攻右 一会左攻右,一会右攻左。 片刻间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就变成了村口孙老二。 “诶呀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呀!” 一阵嬉闹过后,几人回到桌上,就听孙侗还是不停念叨:“有辱斯文,岂有此理……” 听得二人捧腹大笑。 钱幕止住笑声好奇问道:“孙兄,你不在京城备考,何时回的济南啊” 见说了正题,孙桐也不在念叨,陈牧也止住笑声坐正了身子,侧耳倾听。 这个孙桐同样也是济南举人,与二人多年交情。 去年会试后,便留在京城准备三年后的再次大考。 不想竟今日来此。 孙桐整理了一下衣服坐直了身子 “三日前回来的,正月二十是祖父七十大寿,在外的族人都回来共同庆祝,这次来这也是给陈兄送请帖的” 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两份请帖,一份交给陈牧,一份递给钱幕。 “正好你俩都在,省的我再跑一趟了” 说完顺手拿起桌上酒杯唧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嗯,好酒啊” 钱幕上前一把夺回自己的酒杯,怒道:“喝自己的去,青儿,给这货拿个酒杯” 青儿袅袅而来,轻轻而去,同样带走了孙桐的眼睛。 “陈兄,这是令妹” 陈牧对上孙桐期待的目光,不由得一阵头疼,怎么一个个的都如同色中饿鬼一般? 我结交的这都是什么人哪! “那是我的贴身丫鬟青儿,别问,概不转赠,多少钱也不卖” 孙桐满脸失望的看了看几乎是同样表情的钱幕,不约而同摇头叹道:“可惜呦,一朵鲜花……” “滚”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钱二人把臂离去,前往醉红楼欲解相思之苦。 本来陈牧也想去的,最近几个月着实素的厉害。 只是奈何自己曾对外宣称要为李冲服丧三月,未免落人口实,只能满脸遗憾的回到房内。 陈牧回屋见到青儿便打趣道:“青儿,你现在可也算的上是一半的千金小姐了” 青儿不解:“为何啊?” “方才可是有人出五百两要买你去过的,被你家少爷直接给否了,可不就是一半千金嘛” “少爷讨厌” 青儿羞红了脸蛋,一转身便开始收拾桌子。 待收拾完将去未去之时,转头对陈牧轻声道:“青儿是少爷的丫鬟,别说一半千金,就是真千金,青儿也不换” 陈牧看着青儿离去的背影,一股发自内心的笑意渐渐的爬上了脸庞。 “小丫头” 陈牧无法看透未来,此时的他还不知,与青儿在老宅的俩月,是他此后近二十年中仅有的安宁岁月 没有背叛,没有提防,没有算计,没有朝廷争斗,没有尔虞我诈 只有一个青年和一名少女的渐渐靠近 只有读书的少爷和他的小丫鬟。 第二十七章 一线牵 孙家是济南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 祖上曾出过数位进士,至今进士及第的牌楼还耸立在孙府门前,供后人瞻仰。 陈牧看着高耸的牌楼,不由得心向往之,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公子不需羡慕,明年公子必定高中,将来会有自己的牌楼的” 陈牧下了马车掏出二钱银子递给车夫。 “借你吉言,多谢多谢” 车夫谢过陈牧,便赶车回了车行。 陈牧提着礼盒,快步走上台阶,正碰见迎客的孙桐。 “哈哈陈兄,快里面请” “好说,你忙着” 打过招呼将礼盒交给下人,登记在册后,陈牧便跟着人流步入孙府。 孙府外面已是张灯结彩闹非凡,哪曾想府内更是别有洞天。 这孙家为了给老爷子过寿,也是下了血本了! 居然请了整个济南城的各路名家前来献艺。 说书的、唱戏的、变戏法的 各色人等是应有尽有,让人是流连忘返。 陈牧心中不禁感慨:这哪是做寿,就是庙会也不过如此啊。 孙府占地之广,财势之胜实在令陈牧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我陈府有此规模,也不枉此生了” 陈牧跟着人流,这瞧瞧那看看 穿过一座月亮门后,突然眼前大亮。 一座高达数丈的彩棚出现在眼前。 台上人影绰绰,仔细倾听之下更是心头大喜,唱的正是《铡美案》 陈牧喜滋滋的找了个凳子坐下,看的是津津有味,不住的摇头晃脑。 这人有千面,戏也有千面 陈牧看戏的角度就与常人大不相同。 平常人看铡美案,带入秦香莲者有之 带入包龙图者有之 甚至还有女子代入公主身份的。 而陈牧和他们不同! 他最爱的是带入陈世美的角色。 就听他边看边嘴里是念念叨叨。 “这不对啊,你家中已有妻子,就和公主说,让她去处理啊,这瞒着哪行,能不炸了” “你看看这人都来了,这不认你也别放走啊,编个什么话带进府里后,还不是想怎么办都由着你” “还能让去报官?啧啧,就这脑子怎么当的状元?” “诶呀你看看,追杀这事就派一个人去?” “”万一追丢了呢,没追上呢,这脑袋是怎么当上驸马的呢?” “公主可怜呐” 正在陈牧是一边看戏一边分析经验的正来劲时候,突然就感觉这肩头被人拍了两下。 “嗯?” 陈牧老大不愿意,皱着眉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粉衣丫鬟站在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诶呀我的妈呀” 吓的陈牧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可算认出这小丫鬟是谁了,不是钟月又是谁来! 就见钟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朝身后花园走去。 陈牧不敢怠慢,连忙查看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自己,也紧随而去。 三转两转之下,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假山背后。 陈牧一见钟月还是那么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到怒从胆边生。 上前一把将钟月整个人抱起横在膝上,举起巴掌对着钟月的屁股就狠狠扇了三巴掌。 钟月没想到会来这一手,一下懵了。 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挣脱开,离了陈牧三尺距离满脸通红,羞怒不已:“你干嘛!” 陈牧这次一点没怂,而是眼珠一瞪低声质问:“我还想问你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就敢乱闯?” “你不要命了?” 孙家为此次大寿是花足了本钱,不光是大摆宴席广邀各路名角。 为了安全,孙家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说动了济南府兵备道的官员,派了足足五百兵卒护卫安全。 整个孙府大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保护的是严严实实,风雨不透! 就这护卫力量,她钟月作为白莲教说的上号的逆贼,敢堂而皇之的进来蹦哒? 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钟月看着陈牧脸上焦急的表情,一脸的羞怒渐渐如冰雪消融般化去。 “放心,没人认识我的,而且我们也有人在接应” 看陈牧依旧余怒未消,钟月连忙近前拉住陈牧的双手摇了摇,不住的撒娇 “没事的,你相信我” 杀伐果断的月圣女,此时却一副小女儿姿态。 这要让她手下和对手看见,非要惊掉下巴不可! 陈牧顺势轻轻抱住钟月,语气中满是被遗弃的委屈。 “你到了济南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好想你” 可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见钟月登时便柳眉倒竖,伸手在陈牧腰上狠狠掐住转了两圈,冷笑不止 “找你做什么?” “你家里不是已经有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了么?” 这两圈一转下来疼的陈牧是龇牙咧嘴,只能连连解释道:“误会,月儿误会!” “那是照顾我的小丫鬟,在苏州买的” “没有小娘子,就是个丫鬟” 听了陈牧的解释,钟月狐疑的放开了掐住腰间的手:“果真?” “当然,要有半句虚假,天打五雷轰,我临危不得好死,我车撞马踩……” 毒誓还未发完,嘴唇便被一只柔夷盖住 “好啦,我信你了,别胡说了怪吓人的” 钟月轻轻靠在陈牧怀中,神色有着淡淡的忧伤:“小牧哥,我知道今时今日,其实我们再无可能” “你总要找到能宣之与众的夫人,只是月儿总想着这一天,慢点到来、再慢点” 听钟月如此说,饶是陈牧铁石心肠,心中也酸涩不已。 有心想扯几句安慰一下,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钟月于他,终是与旁人不同! 二人拥抱良久,陈牧才想起正事。 “你这次来孙府,所为何事?” 他可不信钟月混进来是为了见他。 想找他哪用的着冒此等天大风险! 钟月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服。 “孙老头手里有一件御赐之物,本教寻找多年,近日才获悉竟然在他手里” “恰好今日人多眼杂,便偷偷混进来了” 陈牧暗暗心惊于白莲教的势力,难道连皇宫中都有眼线不成?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么?” 钟月笑着摇摇头,伸手轻轻拂过陈牧脸颊。 “不用的,我就是在人群中看见了你,忍不住便出来见你一面” “你保重我走了” 陈牧没想到钟月竟然毫无预兆转身就走,连忙起身伸手就想去拉住她。 可是钟月这身手哪里是他一个书生能追上的,就见陆月一个闪身出了花园,三晃两晃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陈牧气的一拍大腿 “诶呀,又跑了” 无奈何的陈牧只能蔫头耷拉脑的继续回去看戏。 原本津津有味的戏份,现在却看的味如嚼蜡一般。 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钟月的安全,一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就这么煎熬了两个时辰,天已完全黑透。 院内下人们也早已点起了各类照明用具,将整个孙府照的仿若白昼一般。 见此情景,陈牧是更加担心钟月的安危。 恰逢戏也已到了尾声,算算时间寿宴应该也快开始了,陈牧起身问过下人便朝寿宴而去。 结果刚跨了两个院落,迎面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孙桐。 陈牧打趣道:“孙兄哪里高就?” 孙桐一见陈牧立刻大喜,拽住陈牧就往外走,口中不住的埋怨:“诶哟你老人家跑哪去了?” “我快把整个宅子翻遍了,快跟我走!” “老爷子和知府大人要见你” 第二十八章 孙府夺宝 陈牧就这么一路被孙桐拽着来到寿宴厅,见到了今日的寿星公-孙家老爷子孙启山! 这位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 虽然仅仅是个同进士出身,为官三十余年最高也只做到了五品。 按品级算只能算是中级官员。 可架不住人家位置好呀! 身为当年吏部尚书的亲信,老爷子在吏部文选司和考功司上任职了整整十二年! 若非后来因那位尚书大人在政争中失势,被老太师如秋风扫落叶般扫出朝堂。 这位老先生绝对有希望竞争一下各部侍郎之位。 这些年孙家有如此气派,祖传的底蕴固然重要。 孙启山经营数十年的人脉同样功不可没! 陈牧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孙老爷子见了礼,又依次拜见了居于首位的知府大人,和数位名儒大家,致仕官员等等。 便规矩的站在一旁等候问话 此时可不比在苏州之时,那时他有逆案首告之人的身份护身,上到巡抚下到各级官员都因为忌惮给他几分薄面。 然而回到了济南府,他就是个小小的举人罢了,也就比穷秀才强点有限。 在场的各级官吏,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 对普通百姓来说,举人能被称一声老爷。 可在各级官员看来,那也不过是普通的士林中人罢了。 济南知府年岁倒不大,也就年约三十岁许,在一众宿老之中,颇为显眼。 他谈笑风生,仪态自然,属于那种望之就令人心生好感的人物。 此时见了陈牧,立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才出声问道:“你就是前些时日在扬州的济南举子陈牧?” 陈牧立刻心里就咯噔一下:莫非碰见李冲的好友了? 知府大人问话,陈牧不敢不答,只能收敛心神小心应对。 “启禀大人,若您指的是扬州知府谋反一案,那说的确是在下” 知府大人微微点点头,见陈牧似有惊慌之意,便笑着出言安抚。 “莫慌,别说本官与李冲并不相识,就算是旧识想来也不会因此难为与你” “今日找你前来是有一事本官不解,望陈举人不吝赐教” 陈牧连道不敢,静静的听知府大人接下来的话语。 “本官听闻,那扬州知府李冲被示众七日,最后竟是你将其收敛带回安葬的” “本官着实不解,此案即是你所首告,当知此等行径之凶险,那为何依旧如此呢?” “原来如此!” 陈牧一听这话整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上前从容作答:“大人有所不知,李冲与家父乃至交好友,在下常以伯父遵之,后两家又订立婚约,便更是亲上加亲了” “虽然事后婚约作废,但毕竟旧情还在,因此事后他人可躲可推可视之不见,在下不可” “无论从孝从义皆得如此,若因此受其牵连,在下也不怨不悔” “好个不怨不悔!” “那本官问你,既然你如此重情重义,为何又首告于他呢?” 陈牧飒然一笑,语气中充满了坦然与无畏! “启禀府台大人,晚生首告其谋反与收其遗骸返乡并不冲突” “试想若李冲谋反事起,则江南不保天下震动,届时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有倒悬之危” “无论为国为民,晚生都责不旁贷” “至于收其骸骨回乡,晚生只是出于孝义罢了” “好好好,陈牧陈义山,本官不如你呀” 说罢知府大人竟然站起对着陈牧深施一礼,这可把陈牧吓坏了,连忙回拜 “大人不可,折煞晚生了” 知府大人脸色一板,神色竟然多了有些庄严的味道。 “这不是济南知府向陈举人行礼,而是我山西周维屏拜你济南陈义山,敬的是你这份忠义” 有知府大人开头,在做众人居然全部离席对着陈牧拱手行礼。 陈牧慌忙间只能回以大礼,心中却是惊喜万分! 礼毕,周知府落座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道:“义山,来这边坐” 陈牧不敢推辞,连忙致谢后硬着头皮坐下。 这时就见对面一名白须老者端起一杯酒,拂须笑道:“恭喜府台大人,教化地方牧民有成。此子忠孝仁义,未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 “老夫为府台喝,为朝廷贺” 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饮尽,知府大人开怀大笑 “本官不敢贪天之功,出此等人物亦全赖圣上庇护,地方人杰地灵尔” 说罢周知府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陈牧,他这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一一见礼过后陈牧整个人都彷如梦中一般! 此情此情早在他打算收殓李冲遗骸的时候便有所预见。 可也从未想过是如此情形,大出其预料之外! “太高调了!” 本来陈牧的打算是想以此抵消自己出卖李冲的负面影响。 毕竟国朝是个人情社会,私下里讲究的是亲亲相隐。 律法上你再有理,道德上站不住脚也休想立足朝堂! 陈牧首告李冲谋反这事,哪怕面上都称赞他为国为民,背地里也会认为他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哪怕如今坐实了李冲谋逆,也无他用。 在国朝,一旦道德上站不住脚,想在官场有所作为,简直是痴人说梦! 君不见历朝历代仅仅就因为丁忧之事多少官员折戟沉沙? 故此陈牧思虑良久,才会没碰李萱儿,才会甘冒风险替李冲收尸回乡安葬。 为便是要以孝义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只是好像有些过头了……” …… 戌时三刻,吉时已到! 老寿星在家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举杯四望,感慨不已。 “老朽活了七十年,从未有一日想到区区寿辰,竟劳动诸位大驾光临寒舍,老朽三生有幸,惶恐难当,唯有略杯薄酒以表寸心” “老朽孙启山,敬诸位” 说罢老叶子举起举杯一饮而尽,酒杯倒置于手。 “诸君,饮胜” 仿佛排练好的一般,孙启话音未落,整个孙府正东正南正西正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面八方蓦然火起。 烈焰滔天浓烟滚滚! 满院众人登时乱了套。 知府大人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断喝一声:“都别动,来人去看看什么情况” 仆役刚欲前去打探,就见一名百户风风火火而来。 “大人无须惊慌,刚有一名贼人入府行窃,被发现后逃走,此时应是同伙四处放火以分散兵力作为接应” 知府急忙问道:“贼人抓到没有?”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三队人马去追,料想那贼人跑不了多远” “好,其余人等速速灭火,天干物燥之时,万不可使火势蔓延” “是” 陈牧在身边听的真真的,此刻心如火焚一般! 所谓的贼人定时钟月无疑! 如今八方火起,孙府顿时乱作一团,可是因为有兵卒值守却并未造成太大混乱。 刚才那百户禀报称竟然有足足三队人一百五十人去追钟月! 陈牧整颗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第二十九章 白玉牌 衙门派来的数百兵卒加上孙府打大量仆役,很快便将火焰扑灭。 只是烧了一些四周的厢房和无人院落,火势虽大却并无人伤亡。 听了汇报后知府大人这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否则一旦火势控制不住,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须知今日整个孙府内可足有着数千人,若都葬身火海。 就算他能侥幸逃出生天,出了这么大个事,他是这个正印官又在场,朝廷绝不会轻饶了他。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至于入府的贼人,知府大人却并未放在心上。 抓住自然好,抓不住也不打紧,就让他孙家自己烦恼去。 火势已灭,众人也没了继续饮宴的兴致,连连告辞离开,陈牧也借此机会脚底抹油离开孙府。 回去的这一路上,陈牧心似油烹一般! 这脑子胡思乱想什么都有,一会这样了怎么办,一会那样了怎么办? 钟月的影子在陈牧脑海里滚来滚去,一会满身血红,一会如小鸡仔一般被人擒住…… 此刻的陈牧深恨自己为什么就是个书生。 要是也能高来高去的,怎么会如此无力! “诶!” 人就是这样,担心的时候就往坏处想,期待的时候总往好处想。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怪,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越担心什么他就往往就成真了。 就在陈牧离家门还有不到半里路的时候,猛然间就听见头顶这瓦片被踩的咔咔直响。 还没来得及抬头瞧看,就见一黑衣人大头冲下“噗通”一声便栽了下来,将沿街铺户的木桌砸了个稀巴烂! “月儿!” 陈牧想都没想,一把将人扛起来就往家跑。 区区半里路,平时也就眨眼功夫就到了,今天陈牧就觉得怎么这么慢? “快点,在快点!”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就见青儿正在门口等着。 陈牧无暇多言,吩咐一声锁门,便一路小跑入屋内。 小心翼翼地将人安置于床上,才松了一口气。 陈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呼的直喘粗气,汗如雨下两条腿,都在打颤。 青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锁好院门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就见自家少爷宛若死狗一般伸着舌头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盯着床上之人。 如此紧张的时候,青儿也不敢乐,只能忍住笑意,从水壶里倒了碗水给陈牧端了过去。 这点水可算把陈牧给救了。 “诶呀,少爷你慢点,我家那老人说了,剧烈运动后喝大多凉水容易炸肺的” 陈牧将一大碗水是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 “再来一碗”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少爷你随意就好” 陈牧也没管青儿的心思,缓了一会径直来到床前,轻轻将此人的覆面黑纱揭去。 霎那间便是一阵天雷滚滚。 “不是,这谁呀?” 床上这人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任谁见了都得说一声“好”! 可是此人并非陈牧心心念念的钟月,不光不是钟月,这人他还是个男的!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懊悔的想撞墙! 自己怎么就没第一时间查看一下呢,这下好,捡回个“爹”回来! “这怎么办?” 他本有心再把这人扔回去,可是看着自己不断发抖的两条腿,再听着大街上不断传来的人吼马嘶,只能无奈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被官府发现,恐怕我也脱不了关系” 左思右想之下,陈牧眼睛微眯下了狠心。 “这人不管什么身份,留着迟早是祸害” “不如趁他病要他命,我掐死他找地一埋就得了” 想干就干! 陈牧快步走到床前,伸出两手就要掐此人的脖子。 这要是掐实了,哪怕功夫再高也得死在这! 话说也是这人命不该绝。 陈牧刚伸手,就听“嗯啊”一声呻吟,此人随即睁开了一对仿佛黑曜石般的眼睛。 人醒了! 这就使本欲行凶的陈牧尴尬了。 幸好他非比常人,心如电转之下双手顺势一分。 本来伸向脖子的双手,顺势一探额头一抓此人手腕,同时出声制止了这人的反抗。 “别动!” 此人果然未动,只是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牧。 “这是哪,是你救了我?” 陈牧像模像样的摸了摸脉,又试了试额头温度,才缓缓点头。 “是我把你扛回来的,小兄弟你没事了” 话音未落,就见这人猛然坐起身躯右手在胸口连点数下,随后一口黑血喷出。 男子用袖口擦擦嘴,看向陈牧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现在才算无事了,你这医术还不到家” 陈牧:“……” 男子盯着陈牧思索片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牌,递给陈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萧某身无长物,便借花献佛将此物送与你”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男子面色一沉:“拿着” 陈牧心里一突不敢再推辞,伸手接过白玉牌。 “这是?”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就当是个普通的古玩,应该也能值点银子” 男子说罢翻身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出了房门,足尖一点地,\"嗖\"的一声便蹿上屋脊,转瞬之间便不见踪影。 陈牧和青儿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茫然。 若非手上的白玉牌还在,陈牧都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好半晌青儿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陈牧衣角。 “少爷,那人走了?” 陈牧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随即吩咐道 “青儿,你去收拾一番,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容易惹来杀身大祸” 一番话吓得青儿是连连点头,小跑着回去收拾。 陈牧座在椅子上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手中的白玉牌。 整个牌子应是和田白玉所制,整体呈现椭圆形。 牌面上乃是密密麻麻的镂空浮雕多达数层,甚至可以轻轻移动,可谓巧夺天工! 可惜陈牧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雕是图画还是什么字符。 只知道这玩意应该值钱,相当值钱! “可这是什么玩意呢?就是个普通玉器?” 研究了半晌毫无头绪,陈牧只能将其放入床底隐蔽格子中,和从扬州带回的财物一起,当成了压箱底的宝贝。 陈牧轻唤青儿一声后,便倒头而卧 “小牧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似有人轻声呢喃。 陈牧悚然惊醒。 月光下,女子顾盼生辉,含笑而立。 第三十章 齐人之福 “月儿!” 陈牧一激动,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将姑娘抱在怀中,紧紧搂住。 “在孙府吓死我了” 姑娘身躯微僵,片刻后轻轻回抱过来,低声劝慰道:“放心,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嘛”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把陈牧其他心思勾起来了。 陈牧双手抓住钟月肩膀,脸色严肃异常 “月儿,不要再回白莲教了,那里太危险了” “你回来,我养你” 钟月娇躯轻颤,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渐渐的眼中一丝薄雾升起。 这一幕看的陈牧心里一阵剧痛。 “你答应我好不好,如果当年不出事,我们早该成亲了” 话音刚落,陈牧就感受到双唇间传来一抹清凉。 宛如初夏清晨晶莹的露珠,温柔且沁人心脾。 一瞬间,陈牧脑海中宛如霹雳一般轰鸣。 万千思绪与情感交织碰撞之下,他的身躯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感染,全身瞬间炽热如火。 出于本能他缓缓的试图剥夺那一抹清凉。 衣衫轻解,长发如瀑垂落。 姑娘那细腻的肌肤宛如世间最柔软的丝绸,不觉便沉醉其中。 呼吸交织,心跳一致 宛若宇宙间最为和谐的旋律。 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他们身上,为这一幕增添了一抹神秘与浪漫的色彩。 即便是窗外的弯月,也似乎羞涩的渐渐躲进云后,不愿打扰这世间的美好。 夜色愈发浓郁,窗外星光点点犹如无数的眼睛,见证着这一刻独属于他们的幸福。 许久许久之后,天际已经有了一缕鱼肚白。 一场大战终于云收雾散,陈牧抱着怀中的人儿,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臂还了过来,钟月俏脸微扬,淡淡的红晕依旧未散。 “你怪我么?” 陈牧眸光一闪顺势亲了上去,无奈实力不允许,实无法再战沙场了。 “下次别说这种话,你我之间无须如此” “哼,你还想还有下一次?” 钟月轻哼一声起身想穿上衣服,不想刚有所动作,一股剧痛传来,不由得痛呼出声。 “嘶” 陈牧一脸尴尬,连忙将姑娘环抱住:“别走了,起码将身子养好” 钟月又如何能舍得这个刚刚有了肌肤之亲的情哥哥,也就坡下驴躺了下来。 “你就不问问怎么回事?” 陈牧咧嘴笑道:“你想说就告诉我了,不想说我就不问” “昨日我一时不慎中了情毒,若非你在附近恐怕会不知道便宜谁了?” 陈牧下意识的手掌猛然攥紧,沉声道:“是什么人?” 钟月换了个姿势靠在陈牧怀里,轻轻问道:“你知道我在白莲教的身份么?” “白莲圣女,未来白莲圣母的继承人!” “其实准确说是白莲教候补圣女” 陈牧眉头一皱,疑惑道:“候补?” “对,与我同为候补圣女的还有三位,我们四人之中只有一个会成为真正的白莲圣女” 陈牧身躯猛然僵硬,反应过来立刻大惊失色,立刻搬过姑娘肩头急道:“如果你失败会怎么样?” 相比于陈牧的失态,钟月就淡定的多,也许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白莲教是以养蛊的方式培养圣女,我若失败自然绝无幸理” 陈牧眼中寒光闪闪,心中涌起万千思绪:“这次就是其余几人对你出手了?” “应该是!” “昨夜我带人寻到了那个物件,不想被仇敌偷袭,东西也被人夺走” “我带人抢夺之时被人暗中打了一下,便中了情毒” “打哪了我看看?” “别” 此刻陈牧这个心疼,要是知道钟月有伤在身,哪怕他也中了毒怎么也会轻柔一点。 片刻后陈牧便发现了那处伤口,姑娘腋下三寸一道细细的伤口,其上淡淡的手印还在。 陈牧心中立刻涌起无限愧疚。 “对不起月儿,我不知道” “傻瓜,我又不怪你” 钟月不着痕迹的拦住男人即将要作怪的一双贼手,顺势穿上中衣。 陈牧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询问道:“听你的意思,昨日和你争夺东西之人与暗中偷袭你的并不是一伙人?” 钟月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 “夺宝的应该是近年来与我白莲屡次交手的江湖客郑铎,曾经我们交手过数次” “至于暗中偷袭我人,必然是其余三人之一,因为如果是他人不会用情毒” 陈牧恍然明白了钟月所指,既然都有机会伤人,那剧毒岂不比这情毒要强?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觉得情毒要比用剧毒杀钟月所能给幕后之人带来的回报更大! 想到此处陈牧顿时替钟月担心起来。 “那月儿,如今你我这情况,岂不是给你带来了大麻烦?” “没事,幸好是你,我能搪塞过去的” “嗯?” 钟月扭头看向陈牧,眼中万种柔情。 “你替我教除了李冲,解了我白莲教大难,我可以跟圣母回禀,是我用身子诱惑了你才如此的” 陈牧其实并不赞同陆月的做法! 他最想的就是趁此机会让钟月脱离白莲教那个烂泥塘。 可惜他也知道这是他的一厢情愿。 白莲教一旦入教便没有了退出的可能,若想退出即是叛教,会遭遇整个白莲教的追杀。 如今他还真的没有实力能护的住她! “总有一日我陈牧要爬到高位,让白莲圣母也要仰望也不敢惹的高位!” 许是陈牧心底发狠的表情多少有些阴森,钟月不禁会错了意,伸出双手揉了揉陈牧的脸颊,柔声道:“牧哥哥,你放心,这种答谢不会给别人的” 陈牧一愣立刻明白了原委,感受着传来的柔软甜香,不禁嘿嘿一笑。 “我不能白担这个理由?” “嗯?” “你啊” 又是一阵疾风骤雨,雨打芭蕉。 “啊!!!” 就在陈牧即将斩将夺旗之时,一声尖利的惊呼在屋内响起,吓的陈牧一哆嗦,好悬没兵刃断折。 “坏了,青儿!” 青儿双手捂着眼睛放声尖叫,整个身子抖如筛糠一般。 陈牧想也没想立刻跳下床一把将小姑娘嘴捂住,低声喝道:“别叫,是我” “听懂没?” 见青儿缓缓点了点头,陈牧这才把手挪开。 “幸好反应快,月儿身份见不得光,这要是招来差役岂不坏了” 陈牧所思所想都是钟月,完全忘记了对于一个怀春少女来说,初次目睹男女交合的巨大冲击。 特别是那男子还是她的少爷。 青儿一张脸涨的通红,扫了一眼赤身裸体的二人,立刻捂着脸落荒而逃。 陈牧下意识的要追,然脚步刚一动便被他强行止住了。 “怎么?小情人生气了,牧哥哥不去管管?” 恰在此时陆月略显慵懒的声音响起,陈牧摇了摇头返回床上。 “没事,过会就好了” “这也怪我,一时竟忘记了青儿还在” 说到这里陈牧心里一动,试探道:“青儿是你打晕的?” 钟月娇笑一声,手指在陈牧胸口不住的画圈。 “不是打晕的,我给她喷了点迷烟”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心有余悸道:“你居然还会迷烟?” “那是,我一个女子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哼,本将不信,来来来你我再战八百合” “” …… 从这日起钟月便住下了,陈牧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被看添香。 什么是桃花劫! 陈牧刚一坐下准备温会书,二女便连斌前来,一左一右将他围住。 “公子,您喝茶” “牧哥哥,吃口点心” 一夜大雪过后,遍地银白。 “雪后” 陈牧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刚憋出俩字! 钟月携裘服给他披上 “牧哥哥太冷了,回屋” 青儿捧手炉放到他手中。 “公子暖暖身子” 第三十一章 离去 夜色降临,渐是初更时分。 陈牧大爷似得半靠在躺椅上。 两女一人揉肩,一人捶腿。 美的他直哼哼,端的是无比享受。 猛然间肩头一疼,回头一望就见钟月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对着他眨巴眨巴。 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这如何能忍? 立刻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流向某处高耸之处。 陈牧干咳一声吩咐道:“青儿,这几日先回房去” 青儿捶腿的小手一颤,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起身离去。 看着小姑娘略显萧瑟孤单的背影,陈牧心中多少有心疼。 钟月轻哼一声:“怎么心疼了?” “诶呀月儿你想多了,你知道我家里情况,已经没什么亲人了” “我与青儿分属主仆,其实我一直拿青儿当妹妹看的” 男人某方面的确有某种共性…… “哼?信你就有鬼了” 陈牧深知这种事越描越黑,不在这方面多做纠缠而是选择直接欺身而上。 “月儿,我证明给你看” 瞬间干柴勾动地火,好一场惊天大战! 一夜荒淫,第二日正午陈牧才捶着腰起来,却发现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 原本早早起来准备早点的青儿竟然没有出现一丝响动! 联想到昨日那道背影,陈牧心下不安立刻进房查看。 屋里冰冷异常,准备好的炭盆内并无炭火痕迹,陈牧进屋就看见了床上那道人影。 青儿拥着锦被满脸泪痕,却是眉头紧皱昏睡不醒。 陈牧上前用手一试,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发烧了!” “你呀,这是玩命呀!” 陈牧曾随祖父学过医,精通各种医术。 青儿这是明显的受寒导致的高烧不退,陈牧直接去药房抓了两副药,又亲手煎了。 总共忙活了小半天才把药给青儿灌下。 等他忙完回到自己房间,却遍寻不见钟月身影,最终只在床头拿到一封留信。 陈牧急忙展开细瞧,却见其内并无一个字迹,乃是白纸一张。 白纸展开,一缕青丝悄悄滑落 陈牧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不禁万种柔情涌现心头。 “月儿……” 济南城外,大雪飞扬 钟月回身遥望,但见寒风呼啸,银装素裹。 “小牧哥,你保重” 身畔一名手下低声提醒道:“圣女,该走了” “好” 大雪无痕,渐渐掩盖了来往痕迹,也掩盖了数日来三人的纠葛。 …… 钟月的离去是意料之中的事,陈牧虽然伤心也很容易就接受了。 留下的一缕青丝被他结合了自己的头发,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贴身放好。 每次想念了,便轻轻拍一拍胸口,这会让他有种感觉,那姑娘还在她身边。 陈牧缓住了心神开始认真照顾青儿。 没有了突然出现的女子,主仆二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模式 只是有些事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一丝淡淡的隔膜出现在了二人中间,譬如青儿终于改口叫他公子了。 “诶,希望青儿能想通” 哪怕最终不是钟月,陈牧最终也是要娶妻的! 青儿的出身就代表着她永远不可能会成为陈牧的正妻,甚至做个妾室都很难。 士子们的婚事极为重要,因为国朝对道德的看重,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在本朝直接成为了官员的铁则! 一旦哪位娶了妻之后还想停妻另娶或者有宠妾灭妻之事,那这位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只要想走仕途的读书人,无不对婚姻大事慎之又慎! 因为这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是仅有的几种能攀上关系的办法! 陈牧当初一心一意求娶李萱儿,最后更不惜自己配药,为的就是如此! 陈牧透过热茶飘散的热气,看着角落认真学习绣工的青儿,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若她想不通,恐怕这份主仆情谊就到头了……” 许是陈牧的目光太过直接,青儿手指一颤,撑子上掉落了点点血迹。 “嘶” 青儿顺势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吮,就听那边陈牧立刻出声提醒道:“小心点” “谢谢公子” 青儿嘴角挂起一丝弧度,其实陈牧想多了,她要的其实不多。 真的! …… 正月二十六这日,孙桐与钱幕再次来见陈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桐说起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陈兄,陛下为先太师祈福决议增开恩科,我与钱兄已经决定再次赴京赶考,不知陈兄可愿一同前往?” 钱幕也放下酒杯补充道:“对,我们几人一起进京,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陈牧眉头一皱,难以置信的问道:“恩科?下旨意了?” “当然,昨日公文就到了济南府” “而且今次恩科与往年不同,日期定在四月初六先太师冥寿之日,因此我们要赶考就要抓紧了” “这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牧从苏州州归来这几个月也不是白过的,将其中的事情几乎掰开了揉碎了琢磨。 当时虽然看不清弄不明,经过这些时日的琢磨复盘,也明白了个八九。 可这更让他迷惑不已。 “老太师非但死后哀荣备至,现在居然还要为其开恩科祈福,难道太师党这个顶梁柱倒了,继承人礼部卢尚书也被免职归家,这种情形下陛下还没控制住朝局?” 陈牧眸光闪动下意识的便开始分析背后的因果,一时竟忘了回话。 钱幕一见陈牧不言,便以为陈牧是因为李冲之事打算放过此次恩科,立刻苦劝 “陈兄,我知你打算为李冲守孝三年,可此次恩科万万不可错过,要知历年恩科录取率都极高,我等苦读数十年,为的还不就是这一天么?” 孙桐也开口劝道:“钱兄说的在理,那李冲本就是谋逆之辈,陈兄又不是直系后裔,有这份心就够了” “再说先贤也有明例,以日易月嘛” 陈牧此时也醒过味来,见此故作迟疑道:“这可毕竟是故交长辈……” 钱幕是个急性子,见陈牧还在犹豫立刻急道:“陈兄学识胜我十倍,又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当早日入仕为朝廷出力,为百姓造福,岂可因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也” 这个也说,那个也劝 陈牧一看火候到了也就坡下驴长叹一声:“好,那陈某就随你们京城走一遭!” 第三十二章 出行 二人闻听陈牧应允,立刻狂喜 钱幕更拍着桌子大声呼唤:“青儿,快拿酒来,今日本公子要与两位同欢,一醉解千愁!” 青儿微微嘟囔着小嘴,对这位越苞代疽的行为很是不满,却还是端上了一坛酒置于桌上。 钱幕伸手一摸,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 “竟然是温酒!” 话音刚落,便从怀中取出一粒小金豆,递给青儿。 小金豆比黄豆粒大上些许,足有五六钱之多。 “青儿,这枚小豆子送给你。” “多谢钱公子” 青儿看了看陈牧,确定公子无异议后,才接过金豆,盈盈一礼,转身退下。 “唉,如此佳人,可惜……” 钱幕的感慨未完,就被陈牧打断。 “数日不见,钱兄似乎发了笔横财啊?” 陈牧深知钱幕的家底! 虽然祖上曾显赫一时,家中也出高官,但如今家道早已中落,全仗着祖宗底蕴在撑着。 今日这一出手就是一枚小金豆,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钱幕饮尽一杯酒,满脸得意地向二人炫耀: “这是家中为我准备的盘缠,足有黄金百两,些许金豆子又算得了什么。” 陈牧与孙桐闻言,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孙桐笑骂道:“怪不得你这次竟然主动邀我同赴京城,原来是怀揣巨款,担心途中遇劫啊。” 陈牧则一脸正色的劝解。 “这百两黄金,恐怕是你家中最后的家底了。既是用于赶考,钱兄怎能轻易送与他人?” 正欲唤回青儿,却被钱幕一把拉住。 “陈兄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钱幕又独自饮一杯,眼中已有了一丝醉意。 他环顾四周,凑过来低声在二人耳边道:“此次进京,我有十足把握高中。” “一旦高中,些许金银罢了,不值一提” 陈牧心中一惊,试探地问:“钱兄莫非有内幕?” 钱幕哈哈大笑:“哪里有什么内幕,以我之才,高中犹如探囊取物。” 钱幕并未正面回答,陈牧也不再追问,只是叮嘱道:“我等读圣贤书,行事要要光明正大,切莫偏离正道,否则悔之晚矣” 钱幕微微拱手,满脸笑容:“陈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孙桐感叹:“有陈兄这样的高洁之士为友,实乃我等之幸。” 呵,高洁…… …… 约定了次日启程,二人离去后,陈牧与青儿便开始整理行装。 赶考不同于一般出行,不光要带上路引银钱,书籍、笔记、文房四宝缺一不可,换洗衣物也要准备几套。 一番收拾下来,竟然装满了两个大书箱。 “怎么这么多?” 青儿主动请缨:“公子,我帮你背这个大的。” 看着那几乎与青儿等高的书箱,陈牧明智地拒绝了。 “算了,再挑选一下。” 想起父亲去世时的情景,除了这座宅子,就只剩下城外的二十亩田地,他又不会农活,只能请族人打理。 陈牧当时只是个穷秀才,生活颇为拮据。 幸好扬州之行让他很是赚了些银钱,回到济南后,除购买科举资料外,并无太多开销,手头也算是宽裕。 “不能让人小看了。” “青儿,带上些贵重的,能在京城买的,就不要带” “好的” 片刻后青儿悄悄来到陈牧身边,轻轻勾了勾袖口,低声问道:“公子,这个如何处理?” 陈牧侧头一看,顿时心中一惊。 正是那天神秘人所赠的白玉牌。 “这东西……” 联想到钟月的叙述,陈牧不禁将这东西与白莲教所寻之物联系在一起。 “这东西如果是他们所说的宝贝,留在身边恐怕会招来麻烦。” “不过那人自称姓萧,而月儿说对手姓郑,会是一人么?” “不行,还是预防万一的好” 这念头一起,陈牧便想让青儿找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放你身上先带着,小心保管。” “好的公子” 青儿露出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看的陈牧不禁有些失神。 青儿离开后,陈牧摇头苦笑:“青儿不会误会我要送她?” …… 第二日清晨,陈牧与青儿会合孙桐、钱幕,四人分乘两辆马车赴京。 车厢内,钱幕不停地摸这看那,赞不绝口。 “孙兄,没想到你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别有洞天。” 孙桐一笑,指向身后:“再别有洞天,也比不上你身后这位。” 钱幕一拍大腿,立刻转变攻击方向:“就是,进京赶考还带女眷,实在是……” 孙桐立刻接话:“让人羡慕啊。” “有女在侧,怎能专心读书?不如把陈兄唤来,我们共同温书备考。” “嗯,正合我意!” 真损友也! 两人说做就做,硬生生将陈牧从中唤了出来。 钱幕正襟危坐,递过书册,朗声道:“陈兄,请。” 陈牧接过书册,忍不住瞪了二人一眼。 他如何不知两人的用心,不过是见他独享清福,心中不平衡罢了。 “这两个混蛋!” 瞥了一眼专心致志读书的孙桐,陈牧提醒道:“孙兄,书拿倒了。” 孙桐一愣,忙翻转书卷,随即明白自己被捉弄,脸色一红。 “岂有此理!” “哈哈哈哈哈……” 三人互相打趣一番,陈牧想起正事,仿佛不经意间好奇地问:“孙兄,那日搅闹贵府的是何人?” 孙桐苦笑着摇了摇头,连连叹息:“毫无头绪呀,别说人没捉到,就是直到现在连是什么人做的都不清楚” 钱幕一听也坐直了身子,不禁紧皱双眉:“当日知府大人就下了死命令,限期三日捉拿人犯么?” “如今半旬已过,怎会毫无头绪?” 陈牧索索片刻猜测道:“难道是贵府未曾打点?” 孙桐连忙摆摆手,帮助知府大人开脱道:“不是,不是,知府大人也尽力了” “三班衙役尽皆派了出去,只是那群人不知是何来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查起来的确有些困难” “那贵府可曾丢了什么重要物事?” 孙桐脸色一黯,心底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到:“东西丢的倒是不多,只是其中一样是先帝当年赐给祖父的一块玉饰” 钱幕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凉气 “御赐之物丢了?若被有心之人捅出去,那不是有大麻烦了” “倒也不至于” 孙桐缓缓说道:“当日知府大人也在,很多名家宿老都可作证,并非是我孙家保护不力道,哪怕被捅了出去,也只是受些责难罢了” 第三十三章 来者不善 陈牧长叹一声,一掌拍在案几之上。 “朗朗乾坤之下,此等恶人居然能隐藏至今,实是官府无能” “若有朝一日我牧守一方,必然扫清群盗,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钱某就佩服陈兄这为国为民的德行,若有那一日,钱某愿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我孙桐,这天下就看我们济南三英的了” 好嘛,连名号都有了! 陈牧没想到自己一番发自肺腑的长叹,收获竟然这么好! 刚要趁热打铁继续说话,马车猛然一停。 巨大的惯性带着几位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举人大老爷摔了个前仰后合,顿时一片惨叫之声。 “诶呦呦” 孙桐捂着额头拉开车门怒斥:“怎么赶的车?” 车夫是个哑巴,一见少爷怒了,立刻连连比划。 孙桐顺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就是一愣。 山间有轻雪,遍地银白。 一抹藕荷是那么的显眼! “这是?” 这时陈牧二人也探出头来张望,顺着目光看去也都是一愣。 只见马车之前道路上匍匐着一人,面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其衣着仿佛是个女子。 “女的?” 钱幕眼前一亮,挤开二人率先跳下马车,连赶几步来到女子近前,轻轻将散落的头发撩起。 “先看看长什么样,嘶!” 散发之下是一张令钱幕心跳几乎为之停顿的绝色面庞。 钱幕满脸呆滞,喃喃自语。 “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这副模样立刻引起了其余二人的好奇。 陈牧也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全然忘了自己那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伤了。 要说这人形形色色,平时还能装一下,一激动本性就暴露无疑。 陈牧趁着钱幕一副猪哥样在那发傻,直接伸手将那女子抱在怀中。 这下钱幕反应了过来,急的直拍大腿:“你你” 陈牧脸色一沉:“你什么你,事急从权的道理不懂么,快去拿水壶救人要紧” “呃好” 钱幕还真让他唬住了,连忙返身去取水壶。 这倒是不怪他,实在陈牧平时给自己弄得形象太正面,使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么一个人如此做纯粹就是好色 钱幕分了差事,陈牧也不能厚此薄彼,对赶过来的孙桐吩咐道:“孙兄,我记得你那里有准备的药箱,我看此女子非伤即病,恐怕需要尽快处理才是” 孙桐没那么好唬弄,不过他没这二位的心思,摇头苦笑一声也被支了回去。 这时候陈牧才有空仔细端详怀中的女子,这一看他也如同钱幕一般心跳都慢了半拍。 女子衣衫单薄,年约双十左右,皮肤极白! 如瀑黑发下是一张几近完美的鹅蛋脸,哪怕双眼紧闭也依旧无法掩饰其出众的样貌。 陈牧见过的所有女子中,论样貌青儿当属第一,论气质李萱儿当据魁首。 而钟月虽然是他此生挚爱,却只是他心头好罢了,真论起来也仅仅一双柔情万种会说话的眼眸能称为绝色。 然而就是这三人绑一块也不敌眼下这女子的一半! 就这还是女子昏迷不醒的状态,要知道眼睛那可是人的心苗,一个人的精气神全在一双眼眸之中! “这要是醒了,岂不是天上仙女临凡了?” 陈牧长吸一口气,强行稳了稳心神,伸出三指搭在女子脉门轻轻扣动。 “软腻滑” 陈牧赶紧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女的脉象上,片刻后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二人返回正看见陈牧在切脉皱眉的一幕,钱幕不禁心里一翻个,急道:“陈兄,她怎么样?” 陈牧缓缓摇头,叹息道:“不妙不妙啊”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相比于钱幕,孙桐就正常的多,不过闻听此言脸色也很不好看,沉声问道 “陈兄,这女子是病了?” 陈牧并未回话而是问起一事:“孙兄,不知你可否与车夫大哥沟通一下,这女子刚刚是什么情况?” 孙桐点头应允,和车夫比划半天终于搞明白了怎么回事。 “车夫说这女子是从林中出来的,远远就看见这人脚步踉跄,正好倒在了马车前面” 陈牧抬头四望,正月的北方荒野一片萧索,林中积雪覆盖足有半尺,而一行淡淡的脚印从女子脚下一直延伸的林中。 “坏了!来者不善呀” 陈牧心中犹豫了一瞬,便明白这女子自己肯定得救了! “孙兄来帮忙,将她抬车上去” “我来我来!” 未等孙桐说话,钱幕颠颠的挤了过来,和陈牧一起将女子抬上马车。 “陈兄,这女子?” 陈牧挤出一抹笑意:“没事,应该是荒山野岭又冻又饿昏倒了,先喂点水,待醒来后在吃点东西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钱幕搓着手就要给女子喂水,却被孙桐拦住了。 “钱兄,男女授受不亲” 钱幕急了:“陈兄都说了,事急从权救人要紧” 孙桐摇头苦笑:“钱兄,青儿就在后车呢” 钱幕哑然:“这” 论照顾人,青儿那真不是吹得! 非但一点一点给女子喂了点温水,还将带来的糕点一点点揉碎了用温水化成糊糊给喂了进去。 女子吃了些东西,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只是人却是一直昏迷不醒。 人不醒,青儿就不能离开。 可孙家的马车再大,也放不下五个人。 偏偏三位举人老爷有一个算一个,宁可紧贴车厢坐的笔直,也不愿离去。 特别是钱幕,看着眼前的青儿,在看看昏迷的女子,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真色中饿鬼也! 青儿自打钟月走后,陡然明白男女之事,此刻被钱幕火辣辣的看着,不由得羞红了整张脸。 “公子,不如我将她带到后车照顾?” “不行” “不行” 青儿一愣,看看陈牧在看看钱幕,不知道自己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怎么都反对呢? 钱幕的心思很简单,四人同行之时,后车分给了陈牧主仆二人,如果将女子带去后车,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青儿还不够,陈牧狗贼居然还想跟我抢人,本少爷决不答应!” 而陈牧的思虑就复杂的多,这女子不简单。 他不放心将她和青儿放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 柳莺儿 陈牧的祖父在年轻时,曾是济南地区声名显赫的医师,尤其擅长治疗红伤。 后来因故放下医术,但那些医术典籍依旧保存。 陈母去后,陈父依旧天南海北的乱闯,他便随祖父生活。 在那青涩的岁月里,他的启蒙读物便是医书,诸如《千金方》、《黄帝内经》等,皆已烂熟于心,对望闻问切的技巧更是了如指掌。 老人家见他颇有天赋,便手把手的教,打算让他继承衣钵。 然而,随着陈父的回归,他开始研读圣贤之书,渐渐将医术便放下了。 不久前,在与钟月缠绵之际,陈牧曾以情趣为由为陆月把脉,从而对习武者的脉象有了认识。 方才为这位女子把脉时,他发现她的脉象沉实有力,显然是习武之人,且与陆月一般,具有内力! 绝非江湖卖艺之辈的外家功夫或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再加之雪地上隐约的足迹,陈牧如何不知这女子虽看似因冻饿而昏厥,实则恐怕是对他们有所图谋。 他怎能让青儿与她独处? “青儿,就在这里,若有事我们也能照应。” 青儿虽不解其意,但仍遵命行事。 车厢本就狭小,五人拥挤其中,连心中隐约不安的陈牧也不得不多次出去透气。 可钱幕居然硬生生地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祈祷女子早日醒来。 “若第一眼见到的是我,她是否会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呢……” “……” 正在钱幕傻笑之时,女子轻吟一声,恰如其分的醒来。 女子这一睁眼,犹如画龙点睛一般,整个人绽放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整个车厢仿佛都亮了几度。 “这是哪里?” “你们是谁?” 女子的声音轻柔甜美,宛如最美妙的乐章。 钱幕听得心动神摇,连刚进来的陈牧,在早就心中提防的情况下,一颗心也狠狠的跳了数下。 “姐姐您醒了,别怕,您安全了。” 可惜车厢内有青儿在,钱幕无法近前,只能干着急。 “您感觉如何?这里有热粥。” 青儿将女子缓缓扶起,顺手递过粥碗。 “谢谢。” 女子不客气,接过粥碗便开始饮用。 一个人的出身和教养,往往在诸多细节中得以显现,例如饮食习惯。 女子显然是饥饿已极,青儿所煮的热粥仅有一小碗,不久便被她缓缓吃尽。 尽管如此,她依旧一小口一小口地细致品尝。 寂静无声,粥迹未沾唇角。 陈牧眼见这一幕,不由心中暗自思忖:“这女子,莫非真是出自大户人家?” 女子恰好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见陈牧注视的目光,急忙挣扎着起身,轻盈地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陈牧目光一转,拱手回礼:“姑娘误会了,真正救你的是我的挚友钱幕。” 钱幕原本略显失落的表情瞬间转变,此时即便让他为陈牧挡刀,他亦心甘情愿! “真兄弟也!” 陈牧此言让女子微愣,转头望向一脸猪哥儿的钱幕,眸光一闪,强打精神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 “无碍,无碍。” 钱幕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宽慰,自豪地介绍:“小生济南举子钱幕,不知姑娘名讳,又是如何落得这般境地?” 他倒也并未完全失去理智,知道探问女子的来历。 女子迅速整理思绪,抬手轻遮面容,假装拭泪:“小女子姓柳,名莺儿,京城人士,此次随母亲前往杭州灵隐寺上香还愿,不料途中遭遇盗匪,母亲为救我,现已被贼人所掳。” 言至此,泪如泉涌,向陈牧等人俯身请求:“求公子们施以援手,救出家母,小女子日后定当厚报。” “柳莺儿?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陈牧陷入沉思,而旁边的二人已将女子搀扶起来,钱幕更是胸脯拍的邦邦响承诺道:“姑娘放心,此事包在我等身上,我与这两位位兄弟皆通武艺,区区毛贼不在话下。” 柳莺儿喜极而泣,泪眼闪烁:“莺儿感激不尽。” 孙桐相比钱幕更为冷静,见钱幕轻易许诺,虽心中也很同情,仍出言提醒:“钱兄,我们平日所练不过强身健体,如何能与盗贼相抗衡?” “不如一起去当地报官,等待朝廷派兵更为稳妥。” 钱幕听后亦开始迟疑,他自己清楚自己本事,若真动手恐怕连一个盗贼都敌不过,更别提手中无兵器。 然而记忆之中那张与柳莺儿七分相似的面庞猛然脑海,渐渐重合开来。 “孙兄,我们乃是进京的举子,天下盗贼无人敢犯” “只要亮明身份,再花费一些银两,自可救出伯母,无需动武。” 孙桐虽知钱幕是在强词夺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说辞确有几分道理。 国朝两百余年,除了早年间有过赶考举子被掠杀的事件,之后此种事早已绝迹。 这倒并非是赶考的举子武力大增,亦非财力雄厚,而是朝廷早有严令:无论县试、乡试还是会试,若有士子在赴考途中遇害,当地官员必受严惩,朝廷将派军清除沿途匪患。 换成一句通俗易懂的话,哪个山头任何人敢动赶考的学子,祖坟都得刨了! 曾经山西地界有一伙贼人,因为私人仇怨虐杀了一名赴京赶考的举人。 朝廷大怒之下锦衣卫和军队同时出手,没超过一个月,便把已经潜逃到蒙古草原的贼人带了回来。 九族好几百口人,灭了个干干净净。 因此,任何盗贼,除非打算公然造反,否则谁也不敢轻易对赴京的举子下手。 “若是如钱兄所说,此事倒也并非全无希望。” 正当此时,陈牧终于想起柳莺儿这个名字的来由,心中不由一沉。 “原来是她?” 柳莺儿的名字,陈牧在半年前曾听说过一次。 那是在他初至扬州,钟月来求他援手对付李冲时,提及了这名女子…… 此人竟然就是李冲派遣潜入白莲教内部的卧底? 难道她就是那个能压制钟月险些成为真正白莲圣女的柳莺儿? 陈牧从未考虑过同名同姓的巧合,这女子身怀内力,假装晕倒在车前,目的无非是为了接近他。 如此处心积虑,怎么会是巧合? “她是打算取我性命,还是希望通过我来为李冲洗脱冤屈?” 尽管不清楚女子的确切意图,陈牧却明白一点。 绝不能让这女子留在身边,更不能随她前往所谓的山寨! 那所谓的山寨,恐怕就是意图让他葬身的十八层地狱! “但这女子精通武艺,一旦彻底翻脸,恐怕她会立刻动手,那时局面将极为不利。” 陈牧再次感叹自己武力不足,若他有钟月那样的武学造诣,又怎会屡屡受制于人! 虽然武力不足,但他的头脑却极为灵活,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不是对策的对策。 陈牧向后扯了扯钱幕,开口说道:“钱兄,孙兄,你们进京赴考要紧” “我本无意参与此次会试,不如由我陪同莺儿姑娘一同去寻找山匪。” “我也是举人身份,应该够用了” 泪流满面的柳莺儿听后立刻起身,再次行礼道:“多谢公子。” 姑娘眼中含着泪水,满眼都是对陈牧的感激与崇拜。 看的钱幕心头大急! “不可。” 第三十五章 求救 钱幕的断然喝止,让沉思中的孙桐一惊,下意识追问道:“何故不可?” “山匪皆身怀武艺,陈兄未曾练过武,若遇不测,连逃跑都难。” 钱幕越说越自信,完全忘了刚才还说三人俱都身怀武艺这个茬,厉声道:“我自幼习武,长短兵器无不精通,这种事情我去做最为合适!” 孙桐忍不住皱眉反驳:“你那点功夫,怎么” 他的话未说完,钱幕转过身来,目光如炬,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孙兄未曾与我交手,怎能评判我的武艺?” “你这” 陈牧急忙上前调和:“钱兄误会了,孙兄并非质疑你的武艺,只是此事太过危险,担心你会有闪失。” 钱幕挥手表示不满:“担心我有闪失,那换你就不担心!” 一句话将陈牧也顶了回去,顺便孙桐也给顶没词了。 钱幕随即换上一副笑脸,伸手搀扶柳莺儿。 “柳姑娘放心,只要你能带我去匪巢,我定会将令堂安全救回。” 柳莺儿眼中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杀机,随即低声泣道:“多谢公子。”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陈牧敏锐的目光,他立刻确信这女子就是柳莺儿! 柳莺儿的确是李冲安插在白莲教内部的卧底! 她本出生自书香门第,因其父柳澄被诬陷贪污军械而满门抄斩。 女眷按律要没入教坊司,六岁的她被忠仆藏匿在家中,才逃过一劫。 后来机缘巧合下习得一身武艺,为了翻案她答应了李冲的请求,伪装打入白莲教内部。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掌握了白莲教的大多数秘密。 本等待李冲成功为她洗清冤屈,却未料李冲自己先遭了灭族大祸。 柳莺儿不清楚李冲是否真的谋反,但她绝不相信李冲会勾结白莲教。 眼看着成功在望,却不料功亏一篑! 一方面是不甘心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查清真相,柳莺儿便将目标转向了陈牧身上。 她到济南找到陈牧之时,正逢陈牧此次出行,便打算混进来,悄悄将陈牧骗走。 那山寨之中都是她的属下,早就布下了一个局。 只要陈牧到了山寨,无论各种手段,软硬兼施之下总会撬开他的嘴! 她之所以不直接动手,也是怕真的惹出大事,她就真成了匪了! 那还如何为父申冤! 本来计划出乎意料的顺利,没用她开口,陈牧便主动要求随她而去。 不料半路杀出了钱幕这个程咬金! 柳莺儿心中愤怒无比,一瞬间没忍住,露出了杀意,终被陈牧所察觉。 她一句感激的话语,让钱幕感觉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为了防止再生变故,钱幕立刻将其他三人及马夫打发走。 “孙兄,陈兄,前方便是陵县县城,你们在清风客栈等我三天,三日内我钱幕必定返回。” 不等他人劝阻,钱幕一扬马鞭,驱车沿着山路就开始狂奔。 几人目送马车远去,脸色都极为凝重。 孙桐长叹一声,愤愤地说道:“这个钱幕,早晚会因女色丧命。” “不必等到早晚,这次就够他受的。” 陈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冷冽:“孙兄可知那虎头寨位于何处?” 孙桐无奈摇头:“不知,近几年山东境内土匪横行,谁知道是哪个山头。” “你我不知,但有人知晓。” 孙桐一愣:“谁知晓?” “德州卫。” “你是说德州卫千户所?” 陈牧微微颔首,目光凝重地追随着钱幕消失的背影:“钱兄方才提及陵县,我忽地记起这德州卫与陵县相去不远。古语有云‘兵匪一家’,德州卫的千户定能熟知虎头山的所在。” “我们即刻动身,请求官军协助” “有进京举子遭受劫难,这理由足以让任何千户所都无法坐视不理。” 孙桐闻言喜出望外,立即召唤众人登上马车,一路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向陵县驶去。 陈牧这就是要借刀杀人! 有道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这柳莺儿费尽心机想把自己带走,说不得那所谓的山寨就是专给他设下的龙潭虎穴! 他激一把钱幕,让其主动替自己前去,为的便是以这个借口调动官军围剿! “哼,任你有什么阴谋,天兵一到俱化为齑粉” 至于钱幕,陈牧心中很是不舍,多年兄弟感情,不是假的。 “诶,希望钱兄举子的身份,能令他们有所顾忌” 一行人风驰电掣抵达陵县,递上拜帖后,顺利见到了陵县县令。 陈牧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事情经过,县令闻言立刻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已。 陈牧见状不禁摇头苦笑,于是语气稍缓,建议道:“县尊,事态紧急,不如求助于卫所官兵?” “对对对” 县令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不错,速去请郑千户,快来备轿。” “不,备马,要快马!” 县令深知事态严重,行动异常迅速,完全不敢有一丝拖延。 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令就一边安排人上报消息,一边跨上一匹临时从马车上卸下的瘦马。 带着一名捕头作为护卫,与陈牧等人星夜兼程赶往德州卫。 第三十六章 发兵 一路上这位县令大人在马上栽载歪歪,好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不过也得佩服人家这官儿的拼命精神,就这愣是不准停。 硬是在黎明时分赶到了德州卫千户所。 孙桐下了马低声嘀咕道:“这县尊人不错呀” 陈牧嘴上连连称是,心里跟明镜似得! 这县尊岂止是不错,那是相当会来事儿了! 这一番行为做出来,哪怕最后此事直达天听,他最多也就是一个去职的处分。 过个一年半载疏通一番,又是一地父母官! 如果他仅仅是派那名捕头带人前来,能不能请得动千户所的人另说。 这事捅出去,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县官爬下马也没顾得上喘口气,从怀中掏出知县大印便吼了起来。 “陵县县令高玉德,有紧急公务,速速通报郑千户” 他们这一行人明晃晃的停到千户所大门前,护军早就警戒了起来。 刚要问话便听高玉德这一嗓子,哪里还敢怠慢,立刻一名军卒颠颠的赶往报信。 片刻后德州卫千户郑屠便一路急匆匆的赶了出来。 都是朝廷里混的,听手下一报就明白必然出大事了。 否则陵县县令不会携大印而来。 书中代言这位郑千户,和当年扬州的郑千户,可不是一个人! 不过二人的确有些瓜葛,此事之后会细表。 郑千户是认识高县令的,一见这官儿五官都挪移了,立刻便知晓了问题的严重性。 急匆匆将人引入大堂,便立刻开口询问:“高县令星夜来此,难道地方出了大案?” 高县令一拍大腿:“郑千户,你可知虎头山?” “嗯?虎头山?陵县和治县中间的虎头山?” “他知道!” 高县令闻言大喜,连忙继续道:“正是!那虎头山占山为王的匪徒胆大包天,居然劫持了进京赶考的举子,还请速速发兵解救” 郑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有此事?” 可略一思索郑千户就感觉这事有点不对,抬手指向陈牧二人疑惑道 “高大人,这二位就是报信的举子?” 陈牧二人拱手一礼,郑千户见孙桐衣着不凡便先开口问他。 “你二人亲眼所见人被带到了虎头山?还是说那贼人据称是虎头山的?” 孙桐顿时讶然,他怎么知道? 幸好一旁的陈牧接过话头:“千户大人,是贼人自称是虎头山中人” “那就怪了!” 高县令急得都冒汗,一看这怎么还唠起来了! 这官仿佛都看见自己乌纱帽都长了翅膀,就差飞了。 可看郑千户这样子,难道这里面还有事不成? 想到这里不由得火往上撞,暗骂郑千户不晓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火都上房了! “郑千户不速速发兵,难道这虎头山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县官就差没指鼻子说郑千户勾结匪类了! 郑千户眉头一皱,心中略微不喜,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高县令不知,这虎头山曾经的确有一伙盗匪,可三个月前已经被人扫平了,怎么还会有人在此聚集?” “想必是漏网之鱼,穷途末路之辈,否则怎敢劫持赶考举子,那是要诛九族的!” “千户大人不管如何,先救人为重!” 高县令的这一句话把郑千户点醒了,本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别说这个县令,就是他这个千户也脱不了干系! “本官职权范围只能调动五十人,超过这个数需要都指挥使司的命令,不知那伙贼人,人数有多少?” 陈牧心底快速计较了一番,按钟月的战力来说,五十名军卒结阵,应该够用了! “千户大人,行凶之人并不多,想来五十劲卒足够了” “好,那本官这就调动人马!” 郑千户命人寻来纸笔,高县令写就一份文书盖上大印,千户又签上章派人迅速送往都指挥使司报备。 千户所有常备兵,郑千户优中选优挑了五十人,具是顶盔惯甲的骑兵! 孙桐看这架势心里不住的打鼓,悄悄捅了捅陈牧 “陈兄,这事闹的好像有点大呀?” 陈牧冷静的点点头,安抚道:“放心,有什么事我担着,只要能救钱兄,一切都值得” 他这话一说,孙桐心中不安的同时竟然涌现出丝丝愧意,都是热血男儿如何能受得了这个! “陈兄哪里话来,要担也我担,以我孙家在山东的人脉,哪怕出了事也不是什么事” 孙桐说的掷地有声,而陈牧等的就是这句话! 此话一出这孙桐算是彻底绑住了! “孙兄你我共同来此,那就没有让你一人担着的道理,将来无论如何,我陈牧陪你走到底” 哥俩在这正下决心呢,那边人马已经点齐,郑千户扬起马鞭一声断喝:“你们也跟上,随我兵发虎头山” 随着马鞭落下,五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疾驰而去。 …… 话说钱幕如愿以偿和跟随柳莺儿赶往虎头山,一路上那心里都乐开了花。 “奴家多谢钱公子仗义援手” “无论能否救出家母,莺儿都感激不尽” 姑娘软言细语,犹如一汪甘泉,滋润的钱幕整个心都快化了。 “姑娘放心,这包在我身上了,架!” 钱幕不住扬鞭,在姑娘的指点下,来到一处大山之中。 但见山高岭险,俱是悬崖绝壁。 峰峦叠翠之间隐现重重屋脊。 哪怕根本不通军事,钱幕也能看出这虎头山之险,颇有古书上那玉碧天下险的架势 不禁喃喃自语:“好险的山寨呀” 柳莺儿眸光一闪,顿时泪眼婆娑的拉住钱幕,趁机劝道:“钱公子,这伙贼人凶狠异常,恐怕是那种无所顾忌的凶恶之徒,莺儿思虑再三,公子不可冒险” 她是真想劝,这局是给陈牧准备的,用在这位身上着实不值。 可惜这不劝钱幕还真有些胆虚,听了姑娘这句话,顿时气血上涌,顺势抓住姑娘小手,心中涌现万丈豪情。 “莺儿姑娘放心,伯母我救定了” 说罢一扬马鞭,马车顺着盘山路直奔虎头寨。 可这越走这事越诡异,山上岗哨林立却空无一人,钱幕驾车竟径直进入山寨之中。 整个大寨屋脊林立,足可容纳数百人之多。 可此刻整个山寨却是鸦雀无声,寂静的吓人! 饶是钱幕那被美色冲昏的头脑,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低声道:“莺儿姑娘,这事不对呀,偌大的山寨怎么好似空无一人?” 第三十七章 虐杀 各种蹊跷钱幕都看出来了,柳莺儿自然也不例外,心中暗惊:“人呢?难道出事了?” “我离去时还好好的呀” 想到这里柳莺儿心下大急! 推开钱幕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径直跑向了居中的聚义厅。 “诶呀,你快回来!” 钱幕急得直跺脚,这姑娘怎么如此莽撞! 无奈之下也紧跟着姑娘跑进了聚义厅。 一进聚义厅,钱幕就知道这山寨肯定是出事了! 只见厅内桌椅零落,遍地血迹,竟似乎发生了大战一般! 见此情形,柳莺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抬脚就要往里走,不想却被追过来的钱幕一把抱在怀里 “莺儿小心,伯母肯定没事!” 柳莺儿此刻真想一掌把这登徒子拍死! 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丝丝垂落,哽咽不已:“钱公子,我母亲她……” 温香软玉在怀,钱幕心中不由得一荡,轻抚姑娘后背安抚道:“莺儿放心,这看起来是山寨出事了,伯母不是山寨中人,料必无事” “公子” 钱幕胸脯一挺:“莺儿放心,我这就去寻些线索,你在这等我” “不,我跟公子一起” “好,那你躲我身后” 钱幕顺手拉着柳莺儿手腕,在山寨内就转开了。 但见整个山寨处处有血迹,打斗痕迹更是遍地都是。 偏偏别说活人了,就是一具死尸也未曾见过。 “咄咄怪事诶” 初时的不安渐渐褪去,感受这手掌传来的软滑触感,钱幕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虚此行之感。 “要是一直这么着也不错啊” 可惜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万事万物都是有原因的! 就在钱幕心神渐渐转移到姑娘身上的时候,二人来到一处偏房。 钱幕抬脚踹开房门,就看了一眼顿时胃里便是一阵翻腾,捂住嘴跑到外面就吐开了。 “哇” “呕” 钱幕好悬没把苦胆吐出来! 等他终于缓过来扭头一看,就见柳莺儿愣愣的站在门口仿佛傻了一般,心里不由得一疼,赶紧上前捂住姑娘眼睛将其紧紧抱住。 “别看” “走开” 柳莺儿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即钱幕便感觉一股巨力顺着手掌袭来,整个人还在半空后脑便是一疼,就此人事不知。 柳莺儿一击放倒钱幕,任由其昏倒在地,踉跄着进入房内。 地面上鲜血几乎凝固,脚踩上去竟然已没过鞋底。 整整二十三具或男或女的裸尸被钉在墙上,尽皆胸腹大开。 而地面上,五脏六腑被分门别类的叠放在一起,仿如一座血肉祭坛一般。 柳莺儿踉跄着来到一名男子身前,颤抖的伸出手轻抚对方已经没有五官的头颅。 “师兄” “白莲教!” “啊!!!!!” “诶呦,嘶,我这是哪呢?” 钱幕龇牙咧嘴的缓缓醒来,就觉得半个胳膊跟要断了似得,整个脑袋也嗡嗡作响,呻吟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对了,清灵!” 钱幕连忙四下寻找,就见在他身侧,姑娘也匍匐在地生死不知。 “清、莺儿姑娘!” 钱幕连忙爬行两步把姑娘抱起,颤抖着试探了一下鼻息,这才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嗯?” 钱幕本想把姑娘摇醒,可低头看见姑娘那粉白的小脸,那鼻子,那嘴,特别是那透过领口浮现的一抹雪白,顿时心中怦怦直跳,口干舌燥,下意识的就想一亲芳泽。 “啪” 最后关头,钱幕狠狠的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钱幕你不是畜生” “不是!” 做了好一会心里斗争,钱幕这扭过头去,轻轻呼唤:“莺儿” “莺儿姑娘?” 钱幕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清明,可算救了自己性命。 他要是真亲上去了,恐怕那室内的五脏祭坛,就要多上一副心肝了。 钱幕呼唤了半晌,柳莺儿才嗯嘤一声醒了过来。 睁开迷茫的眼睛看见钱幕,扭头又看了一眼房门方向,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娘呀”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听得钱幕整个心都碎了,顺势将姑娘紧紧抱在怀中安抚: “莺儿别怕,我在呢”。 此刻哪怕温香软玉在怀,钱幕心中竟然生不起一丝涟漪,只有浓浓的悲哀 “诶,可怜” “太可怜了……” 钱幕将柳莺儿母亲的尸首抬了出来,堆起柴垛准备焚化,见姑娘脸色惨白,便出声劝解道:“莺儿姑娘,事急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柳莺儿双眼垂泪,喏喏道:“莺儿明白的,只是家母信佛多年,其余死难之人若不管不顾,任其抛尸荒野,恐家母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歇” 钱幕闻言一呆,万万没想到这姑娘想的居然是这个,只能扯了扯嘴角,强撑道:“放心,这些人一会我都带出来,一一安葬” “多谢公子” 柳莺儿盈盈下拜:“公子之德,古之樊重不及也” 被带了顶高帽的钱幕,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强笑道:“莺儿姑娘过誉了”。 二十几具尸体,各个都是开膛破肚死相凄惨,初时钱幕也是又怕又吐,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没多大事,死人不也就是百十斤肉么” 虽然心里是坚定了,可这些年他这个举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干过体力活 人都挪出来后,累的鼻洼鬓角热汗直倘,坐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 不过有柳莺儿不住的加油打气,钱幕又觉得这点累,值得! 太值得了! 第三十八章 世事无常 俩人总共忙活到第二日中午,这才把二十几人通通安葬了。 看着并排的二十几个土丘,钱幕整个人都是傻的。 “这都是我干的?” “我干了一天一宿把这人都埋了?” 不过转头看见千娇百媚的莺儿姑娘,钱幕又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俗话讲女要俏,一身孝。 此话着实不假! 事起匆忙一下哪来的孝服,二人便以钱幕的中衣简单撕了个孝帽披上,虽然如此也难掩其绝代风华。 “大恩不言谢,公子今日之恩,莺儿谨记在心,永世不忘” 柳莺儿行了个大礼,钱幕连忙将其搀扶起来。 “姑娘无须如此,我辈读圣贤书,为的便是扫天下不平之事” “此等惨事如论何人都不能无动于衷,钱某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姑娘身子柔弱无骨,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钱幕将人顺势抱在怀中,大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感慨。 柳莺儿轻轻推开钱幕,低声拜别 “我这就携亡母遗骨返回京城,公子大恩莺儿永世不忘” 钱幕闻言大急,如何肯放过到嘴的肥肉? “山高路远,危险重重,姑娘一人如何远行,我等正要进京赶考,不若随我等通行如何” 怕姑娘多想,还欲盖弥彰一般解释道:“姑娘放心,我等有青儿随行,你与青儿一起,断无给他人口舌的机会” 柳莺儿装作迟疑片刻,低头嗯了一声。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 钱幕那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总是顾忌对方有孝在身强行扭过头去,颠颠的准备马车。 近两日来的疲劳几乎一扫而空! “莺儿姑娘,我们走喽!” 俩人来虎头山之时,钱幕那马鞭都快抽出残影了 这和陈牧等人汇合之时,那可就磨洋工了。 小马鞭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 两匹马晃晃悠悠的走着,钱幕趁机是对这姑娘大献殷勤。 柳莺儿本就有意配合,加之钱幕也的确风趣,天南海北,古今风物每每随口而出,便能收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或者一阵满满崇拜的眼神。 她本来的打算是既然钱幕来了,那就演一出戏,然后带着“母亲”和陈牧汇合,共同进京。 同行数日,她有信心能看出陈牧是何等样人,甚至能得出李冲一案的线索。 可惜山寨出了事,只能改变策略。 幸好有眼前这个棒槌! “钱公子,您学问真好” 一句话美的钱幕都快找不着北了,心道:“陈兄,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青儿?” “和我的莺儿比,那就是个丫鬟!” 也就是这么凑巧,他这边正想到陈牧,那边陈牧带着五十骑已经迎面而来! 道左相逢,自是别样的欣喜。 孙桐望见马车上的钱幕,未等马停便跳了下来,急奔大呼道:“钱兄” 陈牧眸光一闪看了马车一眼,也快速下马跟随其后。 钱幕初时一见骑队还愣了半晌,一见从中冲出的孙桐,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两位兄弟带人来了” “孙兄陈兄!” 三人把臂言欢,一时之间竟把那五十骑给晾那了。 郑千户纵马上前,冷声问道:“这是何人?” 孙桐连忙带钱幕来到马前,率先开口 “千户大人,这就是被掳走的举子钱幕” 说完又扭头对钱幕眨眨眼:“这是德州卫千户郑大人,得知你出了事,星夜前来解救” 钱幕能考上举人自然不是笨人,心里一转就明白了大概,拱手致谢道:‘济南举子钱幕,多谢千户大人” 郑千户凝眉不语,片刻后追问道:“你不是被虎头山贼人掳走了么,如何脱身的?” 面对郑千户的追问,钱幕完全没有在柳莺儿面前的猪哥像,侃侃而谈 “千户大人容禀,我等的确被掳去了虎头山,可事有凑巧,虎头山当日便惹上了大敌,顷刻便被强人屠戮” “我二人因为被囚在牢房,因此才得以幸免于难” 郑千户声音都不觉高了几度。 “嗯?虎头山又被灭了?” 钱幕一愣,诧异道:“又?” “这虎头山以前被灭过?这么惨?” 不过想归想,还是回话道 “不错,虎头山贼人已经尽数被虐杀,我不忍其暴尸荒野 ,已经将其尽数埋葬了” 郑千户面色阴沉,半晌后点点头,意味难名的赞道:“钱举人倒是心善” 这事如今看起来,几个举子是没事了,他的事大了! 在他的治下出现了路劫举子的事件,偏偏他还没有功劳抵罪。 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他这个千户恐怕就做到头了! 想到此处,郑千户阴沉的扫了一眼这几个举子,心头杀意翻涌! 可他也深知,这几个人不是他能动的,只能恶狠狠的瞪视几眼,就欲打马回府准备应对上封的责罚。 “听我命令” 那个撤字还没说出口,陈牧便出声阻拦道:“千户且慢,虎头山贼势猖獗,能死灰复燃一次,难保不会有下次” “为本地民生计,千户大人还是仔细调查一番才是” 郑千户眉毛一挑,看向这个小小的举人,冷哼一声:“陈举人,莫非教本官做事?” 本朝虽然也如前代一般重文轻武,可相比于赵宋,武官地位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然主官大部分依旧由文官担任,但是武将的地位,却不是赵宋那种丘八能比的。 更何况陈牧等人只是举人罢了! 他善待几人高看一眼,敬的不是他们举人身份,而是他们的未来。 谁知道这几人有没有将来能登临鹿鸣宴的? 路不能自己走窄了不是。 不过这可不代表郑千户会纵容几个举人。 尤其是在这一位捅了个大篓子,可能要拿他顶缸的时候! “本官如何行事,就不劳陈举人费心了” “听我命令,撤” 他要是撤了,陈牧还真就没辙。 毕竟他还要顾及自己的身份,有些话实在无法挑明了,不由得心底暗怒 “这人是怎么做到千户的?” “怎么如此棒槌?” 幸好郑千户虽然是个直性子,他带来的人中有个倒是有个机灵的。 这位微微一琢磨便回过味来,连忙纵马来到近前,低声提醒道:“千户大人且慢,虎头山我们要去” 郑千户一愣,扭头一看认出了此人,当时眼前便是一亮 “薛越?你有何计?” 有道是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这个薛岳别看如今是个队正,其实也是有来历的。 薛岳出自将门世家,当年先祖跟随太宗皇帝平定燕王之乱,有功被封为世袭百户, 自此薛家便在山东扎下了根,繁衍生息两百余年,一直是百户的位置,雷打不动! 可偏偏薛岳父亲这一代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烧山 当年也不知道那老先生是怎么玩的,小小一个千户所的百户,居然能得罪了潜龙在渊的首辅大人。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能猜的到,在首辅大人飞龙骑脸碾压局的情况下,后果可想而知! 小小一个百户根本没用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便被人揣摩上意的情况下一撸到底,成了最底层的大头兵。 偏偏薛家作为军户,还无法从事他业, 那些年薛家过的那个惨就别提了! 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本来薛岳也要面临跟他爹一个命运,哪怕他能耐再大,脑子再灵活,也没用! 制度在那呢,除非天下大乱,否则想翻身比登天还难! 不想命运齿轮开始转动,首辅大人终于死了! 漫天乌云顷刻散尽! 作为当年被打压的代表,薛岳很快便被提到了百户的虚衔,实领队正一职,只要有百户空缺,第一时间递补! 自家千户所里有这么一位特殊存在,郑千户如何能不知晓,加之这薛岳这孩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对这孩子的聪颖他是打心眼里信服的。 曾经也不止一次的私下替其可惜。 如今看他居然越众而出,郑千户立刻喜出望外。 “薛岳你有何主意,快快道来!” 面对郑千户的催促,薛岳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牧,这才凑到郑千户耳边轻声道:“大人,现成的军功呀”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郑千户眼睛猛然大亮,不觉挑起大指赞叹道 “好小子!” 郑千户坐直了身子一带马缰绳,抬手一招。 “走,兵发虎头山!” 呼啦啦数十骑,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不过数个时辰便赶到了虎头山。 不用钱幕带路,几十人往里一闯略一搜查便看到了未经收拾的惨烈现场。 哪怕是死尸已经被尽数埋葬,可那满地的鲜血,成堆的脏腑可还在那呢。 “哇” “呕” 一片呕吐之事响起,国朝承平百余年,这些兵卒平时捕盗捉贼算是战斗了,哪见过这等惨烈的景象。 先进去的十来人,有一个算一个 俱是脸色煞白,呕吐不止。 别说他们,就是手上真真有着不少人命的郑千户也是脸色蜡黄,强忍着胸中的翻涌,咬牙问钱幕:“你将贼人埋在哪了?” 钱幕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带着人就赶往埋葬之地。 这时候他可没傻到端举人老爷的架子, 刚才在路上和陈牧等人一探讨,也明白了这千户大人的用意。 “这是要抢功呀” 自古拦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别说那些山匪跟他非亲非故,就算有个什么关系,这时候他也不会犯傻阻拦。 真当军队好惹的? 军匪一家之事,可不是本朝独有! 钱幕带着人很快赶到埋葬之所,抬手一指:“千户大人,那盗匪尽数埋在此处” 郑千户眼睛微眯,嘴角挂起一抹压抑不住的喜色:“来人,将盗匪挖出来” 一声令下如山倒,哪个人来敢不听。 钱幕费了一整夜的牛劲才埋下的尸首,不出半个时辰,就被郑千户带人整个挖了出来,整整齐齐摆了两排。 郑千户做了嘬牙花子心里也有些胆虚,实在是这些人的死状太过凄惨。 “开膛破肚,剖腹挖心呀” “这是什么人呐?” 江湖上寻仇厮杀很是常见。 可最多不过灭门罢了! 如此虐杀非但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薛岳悄悄凑了过来,本就白皙的不似武夫的面上如今更是煞白。 “千户大人,恐怕动手之人非是善类呀” 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 来之前他万万也没想到这的景象竟然如此残忍。 一旦自己等人冒领军功的事被这强人发现,追查之下是自己出的主意,那自己的小命恐怕都难保了! “大人三思呀”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薛岳这人脑子的确好用。 可惜到底年少,在事上还是欠缺锻炼。 这么和顶头上司建议,不等于明摆着让千户大人怂了么? 果然郑千户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一声冷哼道:“哼,我堂堂大明官军,剿匪本就应有之事,无需多言” 薛岳吓的一缩脖,低头退了下去。 “来人,将人头砍下带回去” “慢着” “嗯?” 郑千户扭头看去,就见一身披白衣的女子款款而来,飘飘万福,不觉声调柔和了许多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小女子柳莺儿,拜见千户大人” 柳莺儿不能不来了,再不来难道看着自家师兄,那些陪着自己反出白莲的手下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么? “原来是柳姑娘,不知为何阻止本将?” “千户大人容禀” 还没等柳莺儿把话说完,赶过来的陈牧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沉声道:“柳姑娘,陈某知晓你心善,想让这群贼人入土为安,可国朝以人头算军功,万不可因私废公” 陈牧转身对郑千户一礼解释道:“千户大人,此人姓柳乃京城人士” “钱举人逃出匪巢,多亏了这位姑娘搭救,才幸免于难” “原来还是位义女,失敬失敬” 郑千户点点头扫了一眼众士卒,眉头一皱:“还等什么?动手” “咔嚓” “咔嚓” 当兵的不敢怠慢。顷刻间手起刀落将人头砍下,二十几颗人头血淋淋堆在一起,哪怕陈牧也直冒冷汗,脖颈子直冒凉气。 “啊” 与此同时柳莺儿一声惊叫,顿时委顿余地,人事不知。 “莺儿” 刚刚赶过来的钱幕大呼一声,赶紧将人扶住,搀扶进马车之中。 陈牧侧头看向躺在钱幕怀中的柳莺儿,心中暗笑:“反应不错呀” “可惜一般女子见此情景,早就晕了,还等砍头?” “我就再给你加一把火,不信你不露出马脚!” 想到此处,陈牧上前进言道:“千户大人,此地匪巢屡屡死灰复燃,全在此地有山寨可以凭借,不若将其彻底焚毁,还附近百姓一个太平!” “好,不愧是举人,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想的仔细” 陈牧这句话可算说到郑千户心坎里去了。 冒领军功这种事最怕查! 可要是连山寨带尸首一块烧了,那任谁来,都查不出个究竟了。 “来人,准备引火之物,将这匪巢一把火烧了!” 滚滚浓烟中,偌大的虎头山山寨渐渐化为一片焦土。 郑千户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目光闪动间纵马来到陈牧身侧。 “陈举人,如今可否告知本官实情了” 第四十章 圈套 陈牧摇头苦笑:“什么都瞒不住大人” “哼,本官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说说,怎么回事?” 郑千户虽然性子比较直,不太会绕弯子。 可不代表这人脑子不好,能在承平岁月做到千户的,哪有笨人? 陈牧等人最开始报称的是赴京赶考的举子被劫。 可如今种种迹象来看,此事恐怕猫腻甚多! 他一时贪婪已经卷了进来,自然要把原委弄清楚,否则这军功如何能拿的稳? 万一吃不着狐狸惹一身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牧自打从钱幕口中问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问题,早就有了腹稿,如今回答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当然首先要套近乎拉感情。 “陈某与千户大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称呼大人为兄?” “自然,陈贤弟有话请讲” 两者都想结交一番,一切水到渠成。 “郑兄猜的没错,此事说来还是小弟等做的不对” 陈牧这次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跟这位千户大人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知道自己计划下一步怎么走,必须要这位配合,如果不以诚相待,如何取信于人? 郑千户听完叙述,脸色微僵,讥讽道:“果真是国朝的举子,读的圣贤书,做的好大事” 陈牧一脸愧色拱手致歉: “诶,钱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平时还是很稳重的” 这话说出来陈牧自己都觉得脸红! “事到如今,贤弟打算怎么做?” 郑千户瞪着一双圆眼,死死的盯着陈牧,右手不自觉的便按在了刀柄之上。 陈牧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依旧笑着开口道:“郑兄带人剿灭了匪患,救了钱兄,此事我与孙兄都愿做证” “哈哈哈哈哈好,那就有劳贤弟了” 这事本来就是两方都有短处被对方拿捏着。 陈牧等人谎报官府有罪,郑千户谎报军功同样有罪。 本就是互相合作的局面,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不过陈牧所求可不止于此! 陈牧凑近低声道:“郑兄,光有头颅恐怕不妥,小弟给兄长送上一个活口如何?” …… 夜凉如水,明月如镜 在军营中间的空地之上,二十几颗头颅整整齐齐的插在木杆之上。 惨白的月光下,既恐怖又分外悲凉。 一路纵马疾驰辛苦之极,加之白日的景象着实恐怕,郑千户便没有连夜返回,而是就在虎头山不远的一处山坡上,安下营帐。 也幸好是带的骑兵,每一队都有马匹带着一队士卒所需的营帐之类的用具。 否则要是步卒,一群人只能露宿荒山了。 军士们早早的都歇息了,甚至因为在国朝境内,连基本的岗哨都没布置! “诶,这就是如今我大明的军队么?” 柳莺儿迷晕了青儿,悄悄出了车厢,扫了一眼寂静的军营,心头不禁有了一丝黯然。 “父亲,您在天之灵看看,这还是幼时您给我讲述的那支战无不胜的大明军么?” 防守松懈,军容散漫,这本应该是柳莺儿开心的事。 可惜自小培养的信念,却使她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诶” 柳莺儿使劲晃了晃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师兄的头颅带走。 “陈牧,以后本姑娘再找你算账!” 哪怕万分不甘,柳莺儿也只好暂时放下找陈牧麻烦的想法了。 作为曾经白莲候补圣女之一,能把钟月压的抬不起头,柳莺儿的一身功夫真不是盖的。 身形一晃,木杆上的头颅便被她抓在怀中。 脚步刚落地,柳莺儿迅速将头颅放入准备好的包裹内,顺势往身后一背,飞身就跑。 猛然间身后一声弓弦响动。 “嘭” 柳莺儿心头一颤,想也没想身形一扭,一根长箭擦着腋下就飞了过去,狠狠的扎进树木之中。 入木三寸! “不好,是圈套!” 可惜此刻她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十余座军帐帘门一掀,五十名军卒甲胄俱全,各拉兵刃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刹那间便是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 人群一分,郑千户按刀而行,脸上带着一抹狞笑。 “小女娃,还不束手就擒?” 陈牧三人跟在郑千户身后,眼睛眨呀不眨的盯着被围在人群中的柳莺儿。 钱幕目露不忍之色,低声询问道:“陈兄孙兄,莺儿会怎么样?” 未等陈牧说话,孙桐就一把拉住钱幕臂膀,沉声道:“她如何已经与我等无关了,钱兄切勿自勿” 陈牧也在旁劝道:“钱兄,世间女子无数,总会有合乎心意的女子,万不可心存侥幸,此人是贼盗之属,初时便不曾有那好心” “钱兄万不可自勿” 左一句不可,右一句自勿,说的钱幕心头一震绞痛。 柳莺儿的身份他不是没有一丝察觉,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今日晚间陈牧二人拉着他告诉了计划,三人还闹了好大的不愉快,也就是仗着多年交情才没翻脸。 如今一切都试探了出来,钱幕心如死灰的同时,也不由得替人群中的柳莺儿担心不已。 “莺儿” 也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那边话不投机当场动手。 数十名精锐步卒摆开阵势把柳莺儿紧紧围在当中。 刀枪如林,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来。 柳莺儿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护住周身,身形转动如那花中蝴蝶一般,在刀锋枪尖之间不住的穿梭。 月华之下,不住闪转腾挪的姑娘宛如月下仙子临凡! 一时间连心中杀意甚浓的郑千户,都有了片刻的失神,更不要说他身后那三位了。 郑千户不由得由衷的赞叹道 “嘶,真是个好女子呀” 第四十一章 义薄云天 闻听此言陈牧不由得眉头一皱,立刻上前装作惋惜的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呀”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将郑千户刚刚升起的欲望浇了个一干二净,眸光中冷光一闪而逝,朗声喝道:“速速拿下女匪,死活不论!” 这女子哪怕死了,也是个完整尸首,完全可以当成匪首请功! 最重要的是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一声令下整个战场顿时发生巨大变化,长枪如林,钢刀如山,尽皆下了死手。 这一下柳莺儿可招架不住了。 她能打斗这么长时间,靠的就是这些军士听命想拿活的,因此动手之际往往畏首畏尾。 都是男人谁看不出眼前女子的绝色之姿! 万一她日此女被收入房中,也许对郑千户没什么威胁,可拿捏他们这些动手的兵卒,那还是举手之劳! 如今郑千户下了死令,军士再无顾忌,纷纷下了死手。 那柳莺儿如何能抵挡的了,眨眼之间便受创数处。 正在陈牧嘴角已然挂起一丝笑意之时,变故突生! 围在人群中垂死挣扎的柳莺儿突然手中软剑横扫逼退数名军卒,飞身而起直奔郑千户而来。 “嗯?擒贼先擒王?” “她傻了不成?” “郑千户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事实正如陈牧所想一般,面对飞身而来的女子,郑千户目光一凝,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右手抽出腰间长刀就准备亲手擒下此人。 “来得!” “千户小心!” 郑千户这一声大喝还没等说完完,就觉得身后一股大力袭来。 功夫再高他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茬,不由自主的一股趔趄。 “钱兄!” “不要!” 钱幕冲过来一把推开郑千户,自己身形也不由自主的一僵。 恰在此时柳莺儿飞身来到,一把抓住钱幕的同时手中长剑一闪,直接剑压脖颈,冷喝道 “别动!” 那当兵的听他的么? 立刻就有兵卒抡刀就砍,这可吓坏了郑千户,急忙大呼一声阻拦 “退下!” 当官的发话了,军卒们只能缓缓退下。 郑千户一张脸跟开了颜料舖似得,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好半晌才咬牙挤出几个字:“你放开他,本官放你离去” 没办法,一旦这个举子死在这,他这个千户也干到头了! 本来郑千户想他已经给出路了,这女匪就该同意了呗。 可这柳莺儿还真不是一般的贼,人家偏不! 柳莺儿眼角眉梢带着千般杀气,映着雪白的脸蛋仿佛罗刹一般。 “哼,放人?” “等本姑娘离去后自然会放人,千户大人,麻烦让手下军卒让个道” 嘿,好么,她要带人质! 郑千户一声冷哼:“那你休想,要么现在放人让你离去,要么本官立刻下令将你格杀” 柳莺儿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闻言一声轻笑:“千户大人说笑了,本姑娘手中的可是赶考举子,出了事你这小小千户,担待不起” 郑千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下麻烦了,这还是个老贼! 可要让钱幕被带走,这他是万万不肯的。 柳莺儿说的没错,一旦赶考举子在他地界上出了事,这个罪责他还真担当不起。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人被带走了! 就在两方对峙的时候,陈牧总算缓过神来,暗骂钱幕糊涂! 心下计较一番后快步上前朗声道:“柳姑娘,我替钱兄做你的人质,你放了他,我来” 身后的孙桐气的一拍大腿,赶紧上前拉住陈牧 “陈兄不可!” 陈牧顺手一推孙桐,急道 “诶呀孙兄,我陈牧孤家寡人一个,死也就死了,钱兄还有一家老小呢” 这几句话说的孙桐豪气顿生,热血上涌顿时仰天长笑。 “哈哈哈陈兄说的哪里话来,你陈家就一根独苗了岂可轻易赴死,我孙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这事我去” 说罢孙桐一步窜了出来,高声叫道:“你放了钱兄,我孙桐跟你走” “我去” “我去” 俩人就在郑千户与柳莺儿之间一顿拉扯,不知不觉间便靠近了柳莺儿。 柳莺儿知道这二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也没多做提防,反倒是对陈牧多少改观了一番。 “这人能为兄弟赴死,难道当日之事真有隐情?” 柳莺儿剑下的钱幕看着自己两个好兄弟为了自己争相赴死,早已红了眼眶,心里也急的直跺脚。 “你们,诶呀!” “别过来呀!” 无奈何只能高声阻拦道:“孙兄,陈兄,不需如此,若真出了事还请照顾我老母幼妹” 陈牧二人见此也停止了拉扯,齐齐一躬到底,语带哽咽的承诺道 “钱兄放心” “钱兄放心” 眼前满是兄弟情义的一幕看的众人心中一阵激动,特别是柳莺儿,更是心中疑云再起。。 “难道这陈牧我错怪了他不成?” “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第四十二章 土炮神威 她这一愣神可坏了! 陈牧虽然一躬到底眼角余光可一直盯着她呢。 见其目光一犹疑,立刻手指轻轻一动,拉动一根细线。 身形往前一站的时候,这袖口里的玩意就撒开了。 “噗”的一声! 说是迟那是快,陈牧袖子一甩就是一股白烟直奔柳莺儿面门! 陈牧精心研究多日的绝学-土炮! 柳莺儿大惊:“不好” 再想躲就来不及了,被生石灰灌了满头满眼,顿时一身雪白。 “啊啊啊啊啊” 生石灰这玩意入眼还有个好么? 柳莺儿别说本来就没想动手杀钱幕,就是有那心思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手中软剑脱落,双手捂着脸疼的在地上不住打滚。 郑千户一见此情此景立刻大喜,连忙吩咐道:“来人,将女匪绑了!” 几名士卒应声上前,拿出绳索就要把柳莺儿给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那柳莺儿能让么? 虽然眼睛的巨疼整个人都疯了,可也不想束手就擒,闭着眼睛就抡起了王八拳。 一时之间数名士卒竟然拿她不下。 郑千户眼中寒光一闪,抽出刀鞘在手一个纵身来到柳莺儿近前,抡起来照着姑娘双腿就砸了下去。 柳莺儿耳中听的恶风不善纵身想躲,可惜双眼不能视物加上剧痛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步,左腿蹦起来了,右腿没躲过去。 “咔嚓”一声 柳莺儿小腿迎面骨被整个砸断,整个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哼,绑了!” 这下柳莺儿是再无还手之力,被几名士卒拿出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粽子一般。 这边拿下匪徒,郑千户才抽空看看那边的三位举人。 一看之下,心里那颗石头算是落地了。 钱幕虽然也被生石灰给喷了一脸,可在陈牧孙桐二人一左一右强自安抚之下,倒是还算平静,只是嘴角都疼的直抽抽。 陈牧见郑千户看了过来,立刻赶了过来躬身道:“千户大人,军中可有灯油?钱兄需要赶紧洗一洗眼睛” 郑千户上下打量一番陈牧,赞道:“有情有义,有勇有谋,陈举人未来不可限量啊” “多谢郑兄,在下愧不敢当” 郑千户夸完陈牧也没耽搁,立刻叫人取了灯油给二人洗洗眼睛。 不光钱幕需要,柳莺儿也得洗一洗,要是疼死了,这事反倒不美了。 生石灰入眼虽然疼,只要用油冲洗一番,一般没什么大碍。 最怕的是水洗 一旦沾水生石灰发热,这双眼睛就算废了! 一般情况如果生石灰入眼,最好用菜油清洗。 可惜如今这情况上哪找菜油去,拿灯油应付一番倒也还算合适 一番洗漱之后,钱幕这双眼睛算是保住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坐在那红着眼睛,眼泪哗哗直淌。 看的陈牧心里多少真有点不是滋味。 “诶,钱兄,放宽心没事的。” 钱幕红肿着的眼睛缓缓转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时孙桐也凑了过来,坐到钱幕右手边,看了看四周低声训斥:“糊涂!” “愚不可及!” 钱幕低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孙桐气的一拍大腿:“得儿,对牛弹琴了” 随即扭头看向陈牧,指了指对方袖口,诧异道:“陈兄,你这?” 陈牧尴尬一笑,下意识的收拢了一下袖口,满脸庆幸之色的解释道:“年前在扬州之时,遇见过歹人,侥幸得脱大难后,扬州府的朋友帮我想了这么一个自保的办法,没想到今天还就用上了” 孙桐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可陈兄如此,虽是防身之用,终究有些失了身份,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用” 士林之中潜规则极多,譬如陈牧这袖里炮,虽然是防身之用,可终究不是磊落手段。 文人自古相轻,此等行事必然为他人所鄙夷。 文人最好的就是面子和名声,古往今来不外如是也。 陈牧一拱手:“多谢孙兄,陈牧受教了” 其实这法子哪是什么扬州府的人帮他想的? 这是陈牧自己琢磨的! 本来里面放的是细土面,后来有一日夜间和钟月闲聊的时候提起了这茬,还献宝似得显摆了一番。 钟月对此手段鄙夷不已,不过还是根据自己江湖经验给出了建议。 由此细土面,被换成了更具杀伤力的生石灰。 可怜的柳莺儿姑娘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 钟月要是知道这东西会被用来对付柳莺儿,非得建议陈牧在生石灰里掺毒不可 陈牧二人一左一右说着话,终究把钱幕这个话匣子给打开了。 钱幕神色晦暗,言语中隐藏着深深的担忧与失落 “你们说莺儿会如何?” 孙桐皱着眉打量了他两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呀,算是被迷了魂了” “她是匪徒,眼下是没有性命之忧,郑千户要拿她做匪首向上面请功,不过活罪是难免了” 钱幕心中一阵剧痛,泪水又滴滴答答的垂落,喃喃道 “就没有办法救她么?” 孙桐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子,气的牙根咬大嘎嘎直响。 “你也是花丛老手了,怎么就掉进这坑里爬不出来了?” “一个女子罢了,等金榜题名后,什么世家女子娶不到?” “你还想在这女匪身上吊死不成?” 一旁的陈牧也跟着劝:“钱兄,刚才你已经救她一次了,她没跑出去,是她的命了” 钱幕下意识的横了陈牧一眼,气哼哼的扭过头去,目光灼灼的看向孙桐道:“孙兄,眼下人还在郑千户手里,如果花些银钱,能否将人要过来?” 他之所以看向孙桐,那是自家知自家事。 他钱家虽然曾是大户,可早已没落,如今也就比普通人家强点有限,一旦需要大量银钱,还就得需要孙桐帮忙。 孙桐听完摇头不已,可这句话却提醒了陈牧,当即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 “钱兄,此事大概率能成” 钱幕一听立刻扭头看了过来,满脸的惊喜:“真的?” 陈牧下意识的伸手在膝盖上缓缓敲着,沉吟一会道:“只是要想把人好好的救出来,恐怕很难” 钱幕熊木一挺,坚定到底说道:“只要性命无碍就可” “好,我去试试” 陈牧说完便起身首先来到马车上,看着熟睡的青儿,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这才放心下来,随即摇头苦涩一笑。 “傻丫头,这次算是我对不住你了” 为了稳住柳莺儿,陈牧并未告知青儿自己等人的计划。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青儿被他舍出去了。 也幸好柳莺儿不是嗜杀之人,只是把青儿迷晕了,并未下杀手。 陈牧上了马车,从青儿腰间慢慢抽出二十两金条分别放好,下了马车来见郑千户。 郑千户刚回到帐篷,下了甲胄,便等来了陈牧。 “千户大人,恭喜恭喜呀” 陈牧一上来就是满脸笑意,连连拱手,姿态放的极低。 郑千户笑着摆摆手:“为百姓剿匪,分内之事” 毕竟是紧急行军携带的帐篷,大帐内别无陈设,俩人一官一举人也只能席地而坐。 刚坐下郑千户便似笑非笑的看向陈牧:“贤弟有话但讲无妨” 这个军营本就没多大,陈牧三人刚才的对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身为武者的郑千户还是隐约听见了一丝话语。 他也很好奇这个陈举人,想用什么手段让自己放人? 难道还能拿出一大笔能匹敌军功的银钱不成? 第四十三章 断筋 郑千户一双虎目微微眯起,不住的上下打量陈牧,心中万分疑惑。 “要是那个孙举人,好像还能拿出不少,这个陈举人,家境好似一般呀” 就在郑千户打量陈牧的同时,其实陈牧也在打腹稿。 想说动这郑千户放人,哪那么容易? 不过陈牧能考上举人的脑子到底不是白长的,很快便想好了应对之法。 就见陈牧脸色一板,将身子凑了过来,以极低的声音说道:“郑兄可知那山寨是什么人动的手?” 郑千户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从这里展开游说的疑惑道 “莫非贤弟知晓?” 陈牧使劲叹了一口气 “嗨,我也是刚想到此处啊” “那动手之人必是白莲教之人” “嘶” 郑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的看向陈牧。 “你如何得知?” 白莲教前些年闹的厉害,更一度造反欲建立什么佛国。 后来虽然被镇压下去了,可事过多年,据说已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他就一个小小千户,一旦惹上白莲教,那还有命在? 君不见当年先帝都差点死在白莲教手里! 何况他一个小小千户。 几乎肉眼可见的,郑千户那额头就冒了汗了。 陈牧就知道郑千户一定有此疑问,毕竟白莲教行事历来隐秘,哪里是他一个普通举子能知晓的? “郑兄有所不知,在下去年曾在扬州接触过白莲教之事,故此得知其行事风格” “刚刚和钱兄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确定是白莲无疑” 郑千户狐疑的看向陈牧,琢磨琢磨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陈牧?那个扬州知府谋反案中的济南举子陈牧?” 陈牧嘴角一抽,不自然的拱拱手:“正是在下” 郑千户下意识的舔舔嘴唇,竟也拱手还礼道:“久仰久仰” 陈牧:“” 您老不会说话就憋着! 郑千户也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干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竟然是你,那白莲之事?” “千真万确!” 陈牧目视郑千户,眼神极为肯定。 “郑兄,我也不瞒你,我那位兄弟看上了那名女匪,托我来说个情” 说话间将一根十两金条掏出放在放在手心。 “但是陈某不能欺骗郑兄” “郑兄,我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如何选择陈某绝无怨言” 郑千户眸光闪动,心中不住的权衡利害,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贤弟,她能被白莲教追杀,想来不是简单人物,这等人放出去,遗祸无穷” “况且你等不过普通举子,一旦此女子暴起发难,又如何能治!” “你我一见如故,为兄不能害了你们!” 陈牧嘴角抽了抽,这个回答还真在他意料之中,至于什么一见如故,就当放屁了! “诶!” 陈牧仿佛内心经过剧烈挣扎一般,半晌低声说道:“钱兄只要人,还请郑兄成全” 说着从靴子内拿出另一根金条,两根金条放在一起轻轻一撞,发出一阵诱人的脆响。 “人活着就好!” 二十两金条放在这,诱人的光泽耀人耳目。 可郑千户心里却咯噔一下,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举人,仿佛刚刚认识他一般。 片刻后低声确认道:“活着就行?” 陈牧心头一喜,知道这事成了! 当即将金条往对方面前一送,眉眼低垂。 “是,活着就行” 郑千户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眸光中异色连闪,片刻后嘴角挂起一抹弧度 “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些许小事罢了,今次就卖贤弟这个面子” “多谢郑兄” 陈牧起身参拜,同时感到手上一轻,金条已被对方收走。 “贤弟请起,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正巧为兄这里也有一事需要麻烦你们三位” “莫非是需我等三人留书作证?” 郑千户颔首大笑:“贤弟果然大才,正是此事” 陈牧躬身一礼:“千户大人不辞辛苦,亲冒矢石,顺利剿灭匪徒,解救了钱兄,此等对朝廷的耿耿忠心,此等大仁大义大勇,我等自然要留书作保” “好好好,陈贤弟放心,一个时辰后,那女子自然送到” “多谢郑兄!” 陈牧辞别的郑千户,回身来见钱幕二人。 一听人能放出来,钱幕乐的好悬没当场给陈牧磕一个。 “陈兄,你就是我钱幕的在世父母呀!” 看着钱幕激动的模样,陈牧阴沉着脸给他泼了盆冷水。 “钱兄,人虽然能放出来,恐怕” 钱幕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口吐沫试探着问道:“什么意思?” 陈牧叹了口气,低声道:“恐怕这柳莺儿,会遭点活罪了” “这” “也罢!” 钱幕心疼的一跺脚,咬着牙道:“只要人活着就行,我钱家再没落,也不差她那一口吃食” “这是打算娶回家 ?” 孙桐想到此便眉头紧皱,张口欲劝却被钱幕身后的陈牧缓缓摇头阻止。 “嗯?” “陈兄什么意思?” 他深知陈牧不会无的放矢,便压下了劝解的念头,就听陈牧道:“钱兄,孙兄,为了换回莺儿姑娘,我代替你们答应帮郑千户留书作证,现在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写” “好” “好” 二人也没废话,当即表示同意。 这次事情的起因是钱幕跟着柳莺儿去了山寨才引起的一连串的事件,三人作证自然不能如此说话。 将彼此所得消息一汇总,最终几人商量出来一个说辞。 言称几人结伴进京赶考,半路上钱幕车坏了,结果被劫匪劫上了虎头山。 陈牧二人为救钱幕,跑到千户所求救,结果千户早就带人去剿匪了。 结果郑千户在剿匪途中,意外救下了刚刚被劫持的钱幕,并护送了回来。 三人把这前后顺序一改一编,里面柳莺儿的事直接抹去了。 郑千户乃至整个山东官场因为赶考举人被劫可能产生的影响顷刻间变成了官员得力,忠心为国为民的典型范例! 孙桐是个老实人,手里拿着写好的文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我们这么干行么?” 陈牧笑着摆摆手:“孙兄放心,这么做最合上面的心意,不会有事的” 孙桐出身官宦世家,这里面的道道如何能不清楚,只是禀性使然,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经过陈牧这么一说,也放下心来。 陈牧将三人写就的文书收在一起:“钱兄,跟我去将莺儿姑娘接回来” 虽然郑千户说的是把人送来,陈牧可不敢托大。 再说人家要你写就文书的意思,不就是文书换人么? 对于去接柳莺儿,钱幕自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立刻跟着陈牧来见郑千户。 郑千户看了三人的文书,心里这个美! “有这个军功,运作一番我老郑也能往上升一升了” 将文书贴身放好,郑千户扭头看向钱幕。 “钱举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钱幕一愣,连忙拱手道:“大人请讲” “嗯” 郑千户点点头,颇有些推心置腹的说道:“今日我帮你,也是全了你们三人的兄弟情谊,免得将来因为这事你怪罪陈举人” 钱幕连道不敢,郑千户摆摆手继续道:“你是举人,当仕途为重,切不可沉迷于儿女私情,别说这女子的出身,哪怕是良家女子,你这心里也要有杆称才是” 虽然此刻钱幕心中都是那柳莺儿,如同着了魔一般,可也分得清好赖话 虽然不知这郑千户为何交浅言深,可话语中透露出的提点却是实打实的。 钱幕一躬到底:“多谢大人提醒,钱某醒的” “嗯” 郑千户微微颔首,抬起巴掌拍了三声朗声道:“来人,将人抬进来” 大帐门帘一挑,两名军士抬着一人走了进来放到地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钱幕刚要上前将盖着的白布掀开,一看究竟,却被陈牧抢先一步拉住手臂,低声道 “不急” 陈牧转身冲着郑千户深施一礼:“多谢千户大人,我二人这就去了” “去,我们也要开拔了” 陈牧二人抬着担架出了大帐,刚晃晃悠悠来到马车旁,钱幕就再也忍不住,将担架放下一把拉开覆盖的白布。 “嘶,咯喽” 这一看钱幕好悬没背过气去,陈牧赶紧过来又拍又捶,好半天才把人救过来。 这时孙桐也听见动静下了马车,近前一看也是面色一白。 “这” “先别说话,将人抬上马车!” 三人一起搭手,将柳莺儿缓缓抬上马车。 与此同时军士们已经快速的将营帐收拾妥当,一应战利品都收了起来。 郑千户纵马来到近前,扬了扬马鞭:“三位就此别过,待将来金榜提名之时,别忘了有郑某一杯水酒” 钱幕和孙桐还没缓过神来,只能陈牧上前搭话:“千户大人搭救之恩,容我等来日再报” “哈哈哈什么恩不恩的,分内之事罢了”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钱幕气的狠狠跺了一脚,低声怒骂:“呸,畜生” 这一嗓子吓得孙桐赶紧拉住他:“钱兄慎言” “哼” 钱幕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可想起柳莺儿如今的惨状,心如刀绞一般,连陈牧也吃了挂唠,被狠狠瞪了一眼。 钱幕一个纵身上了马车,扬鞭就走 “架” 孙桐连忙高呼 “钱兄哪里去?” “治伤!” …… “公子恕罪,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无能为力” “公子恕罪,本医馆专治妇疾不假,可治不了红伤,还请别处寻寻” “治不了” 钱幕带着柳莺儿,一直在治县跑了数家医馆,愣是没找到肯给柳莺儿治伤的大夫。 初时钱幕还想着再找找,可一连找了数家都是如此,气的钱幕在医馆门口破口大骂。 “都说医者父母心,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病患如此严重,依旧推三阻四,难道是怕小爷少了你们的药钱?” 这钱幕疯了似得从腰间掏出一把散碎银子随手就扔了出去,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一点。 “看看小爷有钱,赶紧给我治” 任他如何谩骂,医馆大夫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含笑相对 “公子,真治不了,您还是去别家” “你!” “够了,钱兄走” 钱幕还想发火,硬是被陈牧二人推搡着拉上马车,连地上的散碎银子也顾不上捡,立刻驾车离去。 马车上孙桐弓着腰气的不住怒斥 “姓钱的你疯了,你是真疯了” “为了这么个女人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那是人家不给治么,那是不敢治” “哪个大夫看不出来这是刑伤,谁敢惹麻烦?” “你还漫天散赏银子了,还想不想要功名了?” “你还想不想要你在士林中的名声了” 孙桐一阵大骂,把钱幕骂的脸红脖子粗,一双牛眼瞪的和铜铃一般。 片刻后这么大个人,竟然呜呜的哭上了。 “孙兄,我如何不知此举不妥呀,可莺儿” “疼死我也” 这时陈牧将马车停入一条小巷,一把拉开车门,皱着眉头无奈的叹口气。 “别闹了,她这伤我治” 钱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对了,陈兄你自幼精通医术,快快给莺儿看看” 这就是典型的前倨后恭,不是刚才横眉怒目的时候了。 陈牧也没和他计较,来到柳莺儿近前探手查看。 这姑娘可太惨了! 那帮大头兵恨她出手伤人,根本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心,下手这个黑! 浑身上下打的血葫芦似得,藕荷色长裙已经染成了黑红色。 陈牧试探着撕扯一下,发现根本拽不动。 天寒地冻的日子,早就冻上了。 这也就是幸好行军在外没什么刑具,加之陈牧去的也快,否则那些大头兵非把人打成肉糜不可。 “诶,谁让你这女子动手时候伤人太多了,也是你合该有此一劫呀” 他这纯粹是有感而发,可这话听在钱幕耳中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小脖一梗就想反驳两句,却被孙桐一把摁住,对其缓缓摇了摇头。 钱幕动作一僵,只能气的直哼哼 “哼” 这一声陈牧听得真真的,正在检查伤势的手掌猛然一停,哪怕他动机不纯,可目前也是为这货办事,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陈兄,不知柳姑娘伤势如何?” 孙桐的话算是给二人打了个圆场。 陈牧也就坡下驴揭过了这个小小的不愉快,叹息不已 “不妙呀,身上到处是鞭伤,有些地方深可见骨” “内腹应该也有损伤才导致至今昏迷不醒” “不过最要紧的却是这手脚筋都被挑了,恐怕就算救过来,人也废了” 第四十四章 变换 陈牧低沉的话语犹如一柄柄重锤,重重的敲在钱幕心头,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心中剧痛。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怒火,追究什么原委了。 钱幕撩袍跪倒:“陈兄,求你救救莺儿” 说着眼泪下来了 这么大的山东汉子愣是哭的像个孩子似得。 陈牧万万没想到钱幕会来这么一下,吓的他跳起闪避。 可他们这是在马车上,他这一蹦脑袋正撞到车顶上。 “嘭!” 陈牧顿觉头顶一阵巨疼,随即眼冒惊星一阵天旋地转。 “诶呀你们俩啊” “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哭你爹呢赶紧起来” 孙桐叨叨的一脚踢起钱幕,连滚带爬的过来瞧看陈牧,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兄怎么样?” 钱幕也凑了过来,愧疚道:“陈兄?” 陈牧跌座到那不住的哼哼,吓的俩人都有些麻爪了。 其实陈牧没什么事。 他的确不是有意的,可头顶有方巾有发髻,他也没装怎么样,只是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片刻后陈牧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有些虚弱无力的开口 “我没事,救人要紧,你们快找个客栈,再去医馆买些工具和药,就说缝合用的” “还有把青儿唤醒” 陈牧说一句,那两位点一下头,颇有些应声虫的架势。 等陈牧说完,钱幕立刻答应一声出去驾车。 孙桐也下了马车去唤青儿。 …… 马蹄声声传来,陈牧揉着头不住的哼哼,眼角余光可一直偷偷盯着柳莺儿。 见这位姑娘一动不动,呼吸缓慢低沉,依旧一副昏睡的模样。 不由得心下暗自佩服不已。 “还真是个奇女子呀,此时此刻还忍得住一声不吭” 是的,柳莺儿其实早就醒了! 这沉稳的呼吸能骗过他人,如何能骗过陈牧。 刚刚手指一搭脉门,姑娘心跳有一瞬间的急速跳动。 虽然很快就平复了下去,可陈牧也明白了。 姑娘是醒了, “这是装昏迷以便看清局势呀,能在如此境地依旧如此沉稳,这等心性不愧是能打入白莲教的人才” 想到这里,陈牧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爱才之心。。 他手下实在没人! 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动不动就要亲自上阵。 如果能把这女子收下,恐怕会是一大助力! “难,难,难!” “而且不过她伤这么重,就算救过来,恐怕也够呛了,可惜了” 这位全然忘了柳莺儿造此大难,罪魁祸首是谁了 要不怎么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陈牧原本的计划就是把柳莺儿送给郑千户,以绝后患! 可他也没想到这个钱幕居然如此情根深种! 对钱幕这个同年好友,他还是颇为看中的,便迅速转变了计划。 既救了人,也铲除了威胁。 一个四肢俱断的女子,除了一些美貌,再无他用也。 用他换一个挚友,陈牧觉得很划算! 可在他发现柳莺儿的心性之后,计划又变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与柳莺儿之间,其实原本没有生死大仇! 是可以解的! 这女子找自己,为的应该是就是李冲之事。 而从其行动来看,应该未曾接触过李萱儿母女。 否则不会还想抓自己,直接动手就是了。 如今她虎落平阳,自己施以援手,将来未尝不可将人收入囊中! 只是要动些手段罢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这柳莺儿还能救的过来。 否则不过是一副躺在床上随时等人蹂躏的绝美肉体罢了。 …… 车上两人,各怀心事。 一个闭目装昏 一个抚额筹划 一时间整个车厢只能听见钱幕不停的驾车声音。 “让开” “架” “走开!” 陵县最大的客栈就是清风客栈。 硕大的牌匾远远就能看见。 钱幕驾车径直来到客栈门前,马车刚停便钻进车厢,抱起柳莺儿就往里闯。 “小二小二死哪去了“ ”给老爷我开间上房” 他这马车一停,其实人家客栈小二就迎出来了。 谁想这位竟然直接往里闯,根本没看见,急的小二赶紧在后面追。 “客观客官,这边” “这边请这边请” 小二擦着汗一路小跑把钱幕引到客房 待钱幕把人放好,这才满脸堆笑的上前躬身问候:“公子你请了” 说这话顺势手臂一伸,意思很明确,您老得下去交房钱呀。 谁料这位根本没搭这茬,把人放好掉头就往外跑。 急得小儿直跺脚。 “诶,诶,诶” “公子,公子” 钱幕边跑边摆手 “找后面人要” 小二一愣 “啊?” 四处瞧看一圈这才看明白,原来这后面还有人呢! 立刻小跑着来到陈牧近前,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公子,你们这房钱?” 陈牧扶着额头,不住的摇头,哪里有心情搭理这个,信手一指后面的孙侗。 “找他” “啊?” 小二就跟个皮球似得,又给踢到刚下车的孙桐这了。 “公子,您看?” 幸好孙桐厚道人,没再扯皮,很是爽快的付了的二十两银子,开了四间上房。 连两个马夫都给开了个普通房子住下。 小二带着人进了客房,千恩万谢离去后孙桐摇头苦笑不已。 “你们俩呀” 陈牧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为了把人救出来,我垫了五十两金子,那是我全部家底了,现在是真没钱了” 饶是以孙桐的财大气粗,也被惊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五十两?” 陈牧摇头苦笑:“孙兄,你以为那千户为什么那么好说话,都是钱堆的” “诶” 孙桐一声叹息,心下一衡量,正色道:“陈兄你放心,这钱如果钱兄不凑手,我出一半” “我们兄弟的事,大家一起担着” 陈牧连连摆手:“好说好说” “青儿呢?” “青儿刚醒,此刻还有些糊涂,一会就进来了” 话音刚落,青儿便在小二指引下来到屋内,俯身一礼。 “公子” 陈牧连忙起身,抬手一指床上躺着的柳莺儿。 “青儿你来的正好,你去打盆温水,帮柳姑娘把衣服尽数解下,一会药来了,你先帮着清理一番然后上药” “是” 青儿满心疑问,也知此刻不是多说的时候,立刻翻身出去打水。 姑娘虽然出身农家,可曾经和陈牧也在客栈住了月余,这里面的事那也是门清。 出了房门便唤来小二,吩咐下去 片刻后,便端来一盆温水。 “啊” 柳莺儿的惨状吓的姑娘差点把水盆扔了,泪眼汪汪的求救似得看向陈牧, “公子” 陈牧冲她点点头,温言安抚 “别怕,先将血衣脱下,擦拭干净” 自家公子发话了,青儿就算再胆怯,也只能期期艾艾的挪到床前,用毛巾沾上热水一点点擦拭姑娘身上的血迹。 也不知是哪下碰到了伤处,就听柳莺儿痛呼一声 “啊” “啪嚓” 青儿被吓的一个激灵,手中的热毛巾顿时甩了出去。 说来也巧,这毛巾不偏不倚正落到柳莺儿脸上,将口鼻盖的严严实实。 “啊啊啊” 柳莺儿不住摇头挣扎,可如今她浑身剧痛四肢被废,只有脖子上还能动,晃了几下脑海中便是一阵轰鸣,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老天爷你没长眼呀” 咯喽一声,这次是气晕过去了。 陈牧反应过来,一个健步冲了上来,拽下毛巾探了探鼻息,长出一口气。 “没事没事” 青儿泪眼婆娑的拉了拉陈牧的袖口:“公子” 陈牧脸色一沉,将手上毛巾又递了过来,随即缓和几分轻轻揉了揉姑娘头发,低声劝道:“男女有别,我们不方便,此时只能有劳你了” 青儿无奈的垂下头,继续给柳莺儿擦拭。 这次柳莺儿醒的很快,不过却并未再发出声响。 哪怕疼的浑身颤抖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傻傻的睁着。 她这副模样看的青儿心头酸涩不已 “莺儿姐姐,你受苦了” 柳莺儿目光缓缓转动,看向了青儿,透过青儿也看见了稍远处的陈牧二人。 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又想起郑千户的话,一瞬间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害我的是他,救我的还是他” “苍天呀” 种种思绪最终化为滚滚热泪,顺着眼角不住的流淌。 …… 不久后钱幕匆匆而回,竟真的带回了用具和疗伤药。 待青儿将伤药给涂抹好并盖上一层薄布后,陈牧深吸一口气来到床前,递上一块干毛巾。 “柳姑娘,我要把你断掉的手筋脚筋重新接上,过程会比较痛苦,你把这个咬上” 柳莺儿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 “这” “好” 陈牧扭头看向其余几人:“你们去外面守着,不可发出声响,万不可让我受到打扰,否则后果难料” 现在陈牧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钱幕那绝对的言听计从,还没等孙桐反应,便一手一个将孙桐和青儿都推了出去。 孙侗边走边摇头叹息。 “诶,柳姑娘受苦了” 青儿眼眶微红,喃喃道:“是呀,我光换血水就换了四盆,这什么人怎么这么狠心” 孙桐钱幕对视一眼,俱是一声叹息,没给她多做解释。 房间内,陈牧将一应用具一一展开,刀剪锤针应有尽有。 “呵,钱兄倒是尽心,还真能买到红伤大夫的刀具” 陈牧信手提起一枚小刀,在手里转了转,竟颇为合手。 “柳姑娘,接筋续骨之术,我从小和祖父学过,可也只在野狗野兔身上练过,你应是这方面的行家,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指出来” 柳莺儿嘴角微颤,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话。 “你为何救我?” 陈牧手上动作不停一一检查用具,十分自然的回道。 “不是我救你,是钱兄对你情根深种,否则似你等贼人,哪怕陈某身死,也不会救你” “等你好了之后,若还有良心,不要辜负了他” 陈牧低沉冰冷的话语说的柳莺儿一愣,不禁喃喃自语。 “良心?你还有那个?” 陈牧眼睛一眯,没给她更多思索的时间 “柳姑娘,本来依规应该将你手脚绑起来,才能施术” “不过姑娘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有些胆色,我就不如此了” “一会你莫要乱动,否则一旦这断筋缩了回去,便再也无法了” 柳莺儿不答,只是以极为复杂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哼,很硬呀” 陈牧心中冷笑,面色倒是依旧古井不波,一手抓住姑娘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手中小刀就划了下来。 “呲嘎” “嗯哼!” 柳莺儿下意识的身子一阵颤抖,随即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还真行呀” 说实话陈牧现在对这姑娘真的有些佩服 书上说当年关云长曾刮骨疗毒,饮酒下棋面色如常。 如今这柳莺儿,恐怕也不遑多让。 “算了,能忍住如此剧痛,想来其他也不过等闲,这次就放过她” 陈牧绝不承认是自己内心里怜香惜玉的心情使他改变了念头,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便开始一点点的寻找断筋。 “嘎吱嘎吱” “滋滋” 刀锋划过皮肉骨骼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不住的响起。 陈牧也渐渐的额头上冒起了细密的汗珠,别说正在经受近乎凌迟的柳莺儿了。 说起来这郑千户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如果挑筋之后将伤处敷上冷水,断筋一缩别说陈牧,就是华佗在生也难以救治。 可就是如此,陈牧也是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将手脚的断筋尽数接好 待他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的抬起头,却发现柳莺儿不知何时已然昏了过去,嘴角处一缕血迹滑落。 “坏了” 陈牧艰难的掰开嘴角一看,柳莺儿满嘴银牙竟然有半数已经生生咬碎了。 “这女子,留还是不留?” “我真能收服她么?” “别反过来称为祸害!” 头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陈牧心头剧烈挣扎半晌,望向那四处刚刚包扎上的伤口,再扭头看向屋外钱幕的倒影,最终还是长叹一声缓缓打开房门。 “算了,还是到时候送给月儿” “嘎吱” “噗通” 屋外的三人听见响动刚回身,就见陈牧打开房门的同时,身影一晃便栽倒在地。 “公子!” 青儿一声尖叫,挤过二人冲了进来,一摸陈牧整个人都湿透了,顿时姑娘就哭开了 “公子,你醒醒,别吓我” 陈牧闭眼呻吟几声,摇了摇头 “我没事,青儿放心” 随即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看向刚走进来的钱幕二人。 “柳姑娘的伤我治完了,去看看” 第四十五章 入京 钱幕下意识的刚要抬脚,却又落了下去 看了看陈牧又扭头看了眼床上的柳莺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兄,此恩钱某记下了,终身不忘” 说着竟然梆梆给陈牧磕了三个响头,速度之快连一旁的孙桐都没拉住。 陈牧连忙挣扎着爬了起来,将其一把抱住,愧疚不已 “当日若非我出手,柳姑娘也不会造此劫难” “你我兄弟也,于情于理我都应相帮,无需如此” 钱幕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次竟然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陈兄别说了,那事不怪你,钱幕虽愚,还能分清好坏” 陈牧拍了拍钱幕肩膀,笑道:“别在我这了,快去看看” 钱幕老脸一红,尴尬的舔舔嘴唇,挤出一抹笑意。 “也好,陈兄你先去房间休息” 说着站起身形,屁颠屁颠的跑到床前,查看自己心上人的情况。 孙桐摇头苦笑不已,伸手搀起陈牧。 “走,我送你回房” 陈牧摆手拒绝:“有青儿就好,你陪陪钱兄” 孙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搀扶陈牧 “算了,这时候他不需要兄弟,我还是管你” “好好,那多谢孙兄” “放屁” “嘿” 柳莺儿这伤,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甚至能不能好,陈牧都没把握。 伤筋动骨还需一百天 何况她这是断筋重续,更是天长日久的将养。 按陈牧估算,没个两三年,想下地都费劲。 也正因为如此,陈牧才最终没下狠心,不顾及钱幕的感受将其除去。 “算了,放都放了,还有的是时间,以后再看看” 三人还要赶考,自然也无法照顾这样一个病患。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孙桐出钱,买了一个丫鬟,命车夫驾车将人送回济南,交给钱家。 为了能让家里照料柳莺儿,钱幕还修书一封,给柳莺儿编造了一个救命恩人的头衔。 马车远远离去,带去的不光是柳莺儿,还有钱幕一颗心。 “好了别看了,我们还要拜访县令大人呢” 孙桐连拖带拽,可算把这位快成望夫石的举人给拉了出来。 这次他们求救找上了陵县县令,如今事情已过,自己等人又来到了县城,自然要拜访一二。 县令对三人来访很是热切,特别对孙桐和陈牧,堪称折节下交。 得知几人失了马车,更是主动赠送了一辆。 “县尊请回,我等告辞了” “哈哈哈,请” 送走了陈牧一行,高玉德回到后堂,师爷对其这番姿态,很是不解,便疑惑道:“县尊,这三名举人,难道有什么大来头?” “诶,你有所不知呀” “请县尊教我” 高县令端坐太师椅上,轻轻喝了口热茶 “那孙举人,出自济南孙家,孙家你知道?” 师爷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孙家子弟” “呵” 望着师爷那惊讶的模样,高县令得意的笑了笑 “老张,你吃惊早了,你可知那陈举人是何人?” “何人?” “去年扬州知府李冲谋反案你知道,他就是那个陈牧” “啊!” …… 陈牧三人自然不知他们离去后县令二人的对话。 几人上了马车,依旧是孙钱二人一辆,陈牧和青儿一辆。 孙桐调笑道:“陈兄,跟上呀,可不要误了赶考” 一句话,将青儿整张脸羞的通红。 也不知一个纯洁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条条大路皆通京城,孙兄放心就是” “哈哈哈” 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在出什么幺蛾子,八天后后,一行人顺利的来到北京城。 本朝太宗时期,为防御北方蒙古入寇,迁都北京城。 不想第二年蒙古大军二十余万破宣府大同,直抵北京城下。 虽然很快便被击退,但也把满朝公卿吓得不轻。 一时间朝野哗然! 本就不同意迁都的朝臣纷纷进言,欲还都金陵。 最后还是太宗力排众议坚持定都北京, 天子守国门! 不过为了安抚朝臣,太宗定下一条严令 “北京城墙,每年高一尺!” 如今近两百年过去,虽然后期这条命令并没有被严格执行,可北京城墙之巨,也是古今未有。 特别是下方的城墙部分,外墙上满是刀砍斧凿的痕迹。 北京城已经百年未有战事,可依旧能从中感受曾经战事的惨烈。 陈牧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可每一次看见这几乎耸入云霄的城墙, 也会发自内心的涌起一股自豪。 “公子,这就是京城?” “对呀,京城到了” …… 一国京城,可以说汇集了天下之最。 权贵更是多如牛毛。 这么多人凑到一块,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 就像今天在陈牧面前,就上演了一出大戏。 本来他们一行两辆马车已经快要入城了,不想后方由远及近猛然响起一阵喧哗。 “公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 第四十六章 武安长公主 陈牧坐在车头扭头看去,就见一队黑骑护送着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城门卫正在驱散人群。 “让一让” “去那边,快快” 陈牧很识趣,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哪里敢惹事,立刻将马车调转到了一旁。 可这世上千奇百怪,人也形形色色。 有陈牧这样识趣的,自然就有不识趣的。 就在陈牧前方,一辆已经到城门口的马车上站起一人。 此人身着锦袍,腰缠玉带,挺着大肚子抬手呵斥道:“狗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驱赶本世子的马车” 城门官是个明白人,一看这位也不是好惹的,立刻点头哈腰想过去解释。 “这位公子” 结果这位话刚说出口,一股恶风袭来。 “啪” 那自称世子的年轻人一马鞭抽在城门官脸上,恶狠狠的训斥道:“公子?” “你这双眼睛要了也没用了,怀勇” “是” 马车后闪出一人,一把抓住有些发蒙的城门官,满脸横肉的脸上就是一阵狞笑。 “公子要你的眼睛,你给我拿来” 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活抠眼睛。 那城门官能让么,当时就剧烈挣扎。 可他在这壮汉手上就如同个小鸡仔似得,根本挣脱不开。 这城门官可不是一个人,手下还有一票人呢,眼看自家头头被如此对待,如何能忍? 立刻呼啦啦就冲了上来准备抢人。 “呦,这京城的兵,有点胆色呀” 怀勇咧嘴一笑,身形晃动如风。 你也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就看这一队城门卫纷纷惨叫着被踢飞出去。 有甚者更是直接被踢倒城墙上,噶一下背过气去。 “哈哈哈好了,杂鱼收拾完了,该你了” “嗖” “不好” 这怀勇刚要下手,一道破风之声传来,吓的他心里咯噔一下,纵身就想躲。 可惜这一箭来的太快,太猛! 他刚想躲身子还没来得及等动呢,箭就到了。 “噗” “当” 一根手指粗的铁箭径直洞穿怀勇头颅,狠狠扎在城墙之上 入墙三寸! 这怀勇也忒惨了,整个脑袋都炸没了! 噗通一声死尸栽倒在地,到此刻手上还牢牢抓住那城门官。 那世子顿时勃然变色,惊怒道:“是谁?” 这时候黑甲骑队缓缓而来,到他面前停住马匹。 一股清风吹过,如同沸水般不住喧哗的城门处陡然一静。 世子咽了口唾沫,眼中游移不定,下意识的开口道:“我乃镇海侯世子,你等何人?” 片刻后马车上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镇海侯?” “以后没有镇海侯了” 世子大怒,虽然知道眼前之人恐怕来历非小,依旧怒斥道:“大胆,你是何人?” 女子声音极冷,仿若万古不化的冰川,冻人心脾。 “带走,送天牢” “是” 黑甲骑兵冲出数骑,三下五除二砍翻护卫,掏出绳索将这高高在上的世子捆的结结实实。 到这时候,这世子爷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可连连求饶也不管用,只能绝望的哀嚎。 “你是谁?” “你是谁?” “” 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名黑骑眉头一皱,伸手一拍,这世子就如烂泥一般委顿在地。 马车缓缓而行,穿过城门消失在京城复杂的街道之中。 直到这一队消失不见,城门口可开了锅了,眨眼间就成鼎沸之势。 陈牧顺着耳朵听着,半晌后总算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不禁喃喃自语道:“武安长公主?” “这位不是一直在东海么?” “怎么回朝了?” 先帝有五子,在本朝皇室之中可以说子嗣颇丰了。 可在先帝继位前十年,膝下却仅有一位公主,那便是如今的武安长公主。 先帝是兄终弟及承继的大统,膝下仅有一女,皇位后继无人。 那些年整个皇室乃至整个天下可以说人心浮动,各有各的算计。 与其让旁支继承大同,先帝却动了让长公主继位的心思。 为此不但从小培养,潜移默化的在朝廷中给公主培养势力。 甚至不按礼法,将长公主排了字辈,更是赐了一个颇有深意的名字-尧。 长公主朱君尧! 可让女子继承皇位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用一句与天下无敌都不为过。 哪怕有太宗实录作为依据,先帝也可以说举步维艰。 先帝不好受,朝臣们也不好受,就在两方剑拔弩张的最后时刻,后宫传来喜讯,皇后有喜了 接下来几年,就如同堵塞的河道终于疏通了一半,先帝三年之间竟得了五个皇子。 这下不会再有女子继承皇位的事了,先帝和朝臣乃至整个皇族的关系,肉眼可见缓和了下来。 一切都很好,除了长公主! 作为从小被先帝悉心培养的继承人,长公主身侧早已汇聚一批忠诚的手下。 既然再无继位的可能,那长公主的势力的存在,势必会影响到将来太子的权威。 大唐太平公主的例子在前, 任谁都无法忽视。 面对朝野后宫纷纷劝谏,先帝到底顾念骨肉亲情,没有下狠手,而是选择在次年也就是长公主十六岁时候,赐婚给了东海侯世子。 本来此事也算解决了,可世事总是无常 先帝后期已被钦定多年的的太子薨了,皇后娘娘没经受住丧子之痛,七日后也撒手人寰。 储君之位空悬,其余四位皇子纷纷施展手段欲夺至尊之位。 一时间竟然出现了本朝极为罕见的夺嫡大战! 也就是这个时候,隐居多年的长公主,渐渐又出现在了人们眼前。 其内的纷纷扰扰外人不得而知,只知这一场罕见的夺位大战,一直到先帝驾崩才分出胜负。 先皇后同母妹贤妃所生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手持先帝遗诏登基。 长公主以拥立之功特加“武安”二字,是为武安长公主。 自今上登基,长公主隐居东海之滨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不想今日竟然入朝了! 陈牧遥望已经看不见的车队,心中万种思绪翻涌。 “难道朝廷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在陈牧进不去也看不见的深宫大内,年纪轻轻的帝王缓缓睁开了双眼。 “吴锦” “在” “这个时辰皇姐入京了” 大太监吴锦默算了一番躬身道:‘启禀陛下,算算行程,此刻该入城了’ “很好,明日你就去山东” “起驾” “是” 举子入京赶考,往往有几种住宿方式。 有亲朋师长的,会去投靠。 家境殷实的,会选择住到城中客栈备考,或者有人会租住一套小院 家境普通的,一般会住到各省会馆内。 譬如陈牧等人如果想,就可以入住山东会馆,那里有专门为本省举子留出的客房,可谓经济实惠。 有些实在囊中羞涩的极少数举子,则会选择入住城外的庙宇道观内。 陈牧一行本来的是入住到孙家的,这也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可到了京城,钱幕反悔了! 借口入住孙家诸事不变也不想添麻烦为由,硬生生的拉着陈牧租住了一套二进院子,半年纹银一百两! 这惹得孙桐老大不满,最后这位也没住到孙府,跟着住了进来。 “你们两个休想甩开老子,本举人一定要监督你们好好温书,省的你们做一些乱七八糟的” 陈牧二人相顾无语,就看着孙桐从孙家那搬来搬去弄了一天,把个简朴的二进小院塞的满满当当。 “对嘛,这才像个宅子么” 陈牧对此只能摇头苦笑并欣然接受。 能享受谁愿意吃苦不是! 二进院子三间正房,孙桐二人把最大的正房让给了钱幕。 原因无他,他两个人 回到自己房间,青儿将腰间所藏金银以及那白玉牌递了过来。 “公子您的东西” 陈牧点点头,却只接过了白玉牌,低声嘱托道:“金银你放好,不可被他人所知” 青儿脸上洋溢着甜美至极的笑容:“青儿知道,公子放心” “公子骗人说没钱了,这一路上花销用的都是人家的,这个事可得帮公子兜住了” 陈牧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就你聪明!” “嘻嘻” 第四十七章 买书 将青儿打发回房,陈牧躺在床上手里捏着白玉牌不住的翻看。 可这复杂之极的白玉牌除了好看之外 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就这么个东西,为什么值得白莲教出手呢?” “仅仅是因为珍贵?” “不可能” 陈牧眸光中狠色一闪 “要不砸开看看?” 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止住了这个有些荒诞的念头。 陈牧长出一口气来到窗边,看着天外刚刚升起的一轮新月,思绪万千。 这宅子可不就他一个人,他还没站一会,就见钱幕晃晃悠悠走来。 一手拿酒一手拎书,远远的就呼喊道:“陈兄,走温书去” 陈牧无奈的一抚额:“有喝酒温书的么” 这三人聚在一块儿,也并非真的都是喝酒作乐。 都是明白人,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会试才是主要目的! 有一说一,三个人一起温书,有些疑惑,八股技法等等拿出来一探讨,顿时迎刃而解。 相比于各自闭门苦读,效率着实提升了不少。 八股文模式死板,想用它作出传世文章那是休想。 可八股却是眼下一切文章的根基所在,着实考验一名举子的读书功底。 这日陈牧写就一篇八股应试文,自己查验后颇为自傲,立刻来寻孙桐。 “孙兄,来看看我这篇写的如何?” 孙桐也在写文,见陈牧来到寒暄几句顺势接过便自己赏阅,倒是看的不住点头。 “不错,不错呀” 陈牧当然也没闲着,拿起孙桐写了一半的文章拜读起来。 可读着读着,便眉头一皱。 “孙兄你这?” 孙桐一愣,随即恍然道:“这是前朝探花的一篇八卦文,我默写下来研习一二” “怪不得文风和孙兄不同” 陈牧仿佛看见至宝一般不住的抚摸这篇前朝旧文,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 “孙兄,你这里还有这等文章否?” “可否一观?” 孙桐放下陈牧的文章,疑惑不已。 “陈兄莫非从未看过此等文集?” 陈牧赫然无语,脸颊通红。 孙桐自知失言连连告罪。 陈牧也没计较,摆摆手道:“我家境孙兄知道,又无师长亲朋,故此这类文章还真从未读过” 说起来陈牧也的确是个人杰! 他人有家族依靠,有师长提携 他就靠自己闭门苦读,愣是读出一个举人出来 在国朝可算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 就像钱幕,哪怕家道中落,也硬是请了名师教导。 可惜陈父当年走南闯北做买卖,倒是打下不小家业。 然而终究限于阶层,根本没有那个见识和渠道。 导致陈牧除了县学之外,并未他出能得到师长指点。 而到了举人层面,更无人能教导了。 孙桐也知陈牧家中情况,山东举人不在少数,他之所以折节下交和陈牧相交,除了缘分使然,也的确佩服陈牧自身才华。 有句话讲,打铁还需自身硬! 陈牧没有那点才华,也融不进这个圈子。 不过陈牧想从他这得到这类文章,却使他为难不已。 “陈兄,不是小弟不舍,而是这类文章都是小弟多年墨记于心,并未有存稿在旁啊” 见陈牧面露遗憾之色,孙桐连忙给出解决之法。 “陈兄,此时正值恩科期间,书局内应该就有这类文章售卖,只是略贵了些又鱼龙混杂罢了,你等我给你写个条目” 说完孙桐便笔走龙蛇刷刷写了满满两页纸的名字,递了过来。 “陈兄,你拿这些去就好,都是国朝这些年会试文章中的佼佼者” 轻飘飘的两页纸,对陈牧来说却重逾千斤! 陈牧语带哽咽的一躬到底:“孙兄此恩,陈牧永记于心” 带着孙桐写的单子,陈牧跑了两家书铺便很顺利的买到的需要的书册。 就是这银子花的陈牧很是肉疼。 “足足三百两纹银,这是抢钱呀” 幸好他身上还有些银钱,这才没在京城露了怯。 陈牧抱宝贝似得抱着两册书,找了个茶楼开个雅间,便迫不及待的开始研读。 这一读便是整整一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收了书册准备回家。 再喝下去,他怕茶楼都要撵客人了。 “一壶茶才喝一下午,也不算多大事么,雅间的钱,小爷我还出了呢” 走出不远想到茶楼老板那张臭脸陈牧就来气,冷哼一声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 他本是要发泄一下不满,可这一眼看去却是一愣,随即身子一晃隐在一摊位后面,悄悄探出头来查看。 “钱兄?” “他在这是做什么?” 茶楼门口走出两人,一个身着一身青袍,正是据说正在屋内温书的钱幕。 而与之同行的却是一名全身华袍的中年人,两人在茶楼门口嘀咕一会,才拱手道别。 片刻后见人走远了,陈牧这才闪身而出,心中狐疑不已。 “这人是谁?没听说钱兄在京城有熟人呀?” 随即摇头苦笑,暗骂自己多疑。 “谁还没个三亲六故的,自己还能都听过不成?” 正思索间,猛然间肩头一沉,随即一声有些熟悉的笑声传来。 “好你个陈牧,来京城居然不来拜会!” 陈牧被拍的一惊,回头一看立刻转惊为喜。 “原来是唐先生,学生有礼了” 来人非是别人,正是苏州府唐师爷! “快起来快起来,无须多礼,你何时来的京城呀” 他乡遇故人,自是别样欣喜 特别二人在李冲一案中,配合可谓默契之极。 如今一见陈牧自然喜出望外。 “学生是半月前到的京城,不知先生居然也在,学生失了礼数,还请勿怪。” 第四十八章 泄题! 唐师爷拂须大笑:“哈哈哈无事,其实不只我,大人如今也在京城” “啊?真的?” “自然” 陈牧激动的面色潮红,颇有一种终于找到组织了感觉。 当初刘巡抚据说是进京述职另有重用,没想到居然留京了! 那位大佬的品级别在京城之中恐怕地位不小! “先生,不知大人如今居于何职,晚生当前往拜见” 无论此时刘应物是何身份,因为李冲一案,他已经和刘应物天然的绑定成为一党,提出拜见自无不可。 可没想到唐师爷却摆摆手,一指茶楼道:“还是先去茶楼叙话” 陈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随唐师爷又回到茶楼。 好巧不巧还是陈牧刚离开的那雅间。 两人落座,小二上茶后,陈牧立刻急不可耐的追问。 “先生,莫非大人此刻有难?” 他和唐师爷等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根绳上的蚂蚱。 说起话来自然直接不少,根本没有绕弯子。 唐师爷一口茶水好悬没喷出来,连忙摆手。 “想哪去了,大人好着呢” 陈牧不解:“那为何晚生此刻不宜拜见?” 唐师爷上下打量陈牧几眼,不禁失笑道:“你为何认为是不宜拜见,而不是大人不会见你呢?” 陈牧展颜一笑,冲着窗外拱拱手。 “大人不是那等俗人,不会如此的” “哈哈哈,你倒是和大人颇有点知己的意味,实不相瞒大人进京后,还常常念叨你呢” 陈牧大喜:“真的?” “自然” “那为何?” 唐师爷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眼睛滚来滚去不住打量陈牧 “先生?” 好半晌,唐师爷放下茶碗,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笑意,语气颇为感慨。 “你来的倒是正好,本来如果你不进京,大人都打算去山东寻你了” 陈牧心里一动,试探道:“大人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 唐先生这次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大人如今居于何职” 陈牧一愣,无奈的摇了摇头 “学生一直在济南闭门读书,并不知朝中之事” 唐先生嘿嘿一笑,哪怕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还是刻意降低了声音,以防隔墙有耳。 “大人如今是礼部左侍郎,代礼部尚书”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狂喜对着北方遥拜。 “陛下圣明!” 你道陈牧为何如此激动? 盖因这礼部左侍郎可不一般。 国朝自宣德时内阁独大,成为事实上的宰辅后,渐渐形成了种种不成文的规矩。 六部之中,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几乎成为入阁的必然人选。 要知道如果按照国朝惯例,巡抚一职虽然挂着侍郎衔,但并不属于京官清流。 国朝两百年,做过巡抚又最后入阁拜相的,只有百余年前的连中三元的商阁老,再无他人! 如今刘应物居然破天荒的以左侍郎代理礼部尚书,那代表着入阁的道路几乎畅通无阻! 这让如今已是事实上一党的陈牧如何不喜? 更何况当今陛下如此安排也透露出一种信息。 今上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而作为同样在李冲一案出过大力的陈牧,自然心中欢喜异常。 唐师爷拂须大笑,轻轻拍了拍陈牧手臂。 “先别激动,且听我说完。” “先生请讲” “你可知本次恩科的主考官,是何人?” 看着唐先生那满是笑意的双眼,陈牧心跳都慢了半拍,好半天才喃喃道 “难道是大人?” “哈哈哈然也” 陈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止住自己狂笑的冲动,撩袍跪倒。 “陛下圣明啊!” 他几乎已经想不出其他别的词了! 好半晌陈牧才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再次落座。 “此等良机,先生不若再入科场如何?” 唐师爷拂须的手猛然一顿,迟疑片刻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诶,老了,没那个命了” 想当年唐师爷也是年少成名,早早就中了举人。 可惜往后二十余年,屡试不第 眼看着同年中举的刘应物已经几年一个台阶的攀上高位,他如何能不急。 可惜先帝时他奋力一搏,却依旧名落孙山,自此也就认了命。 正逢刘应物来信请他出山,也便欣然应允了。 如今多年已过,唐师爷也已近花甲之年,纵有心也无力了。 陈牧惋惜不已:“先生大才,不能为朝廷出力,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唐师爷此时已经整理好有些失落的情绪,笑着摆摆手。 “能为大人做事,也是为朝廷出力嘛,一样的” 陈牧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放下茶杯问起正事。 “先生刚才说道,仿佛有事需要学生办?” 唐师爷点点头,凑到陈牧耳边低声道:“大人如今闭门谢科,直到恩科结束才会见你” 陈牧了然般的点点头,就听唐师爷继续道:“如今有个事,只能找信得过的人去做,我就跟大人推荐了你” “先生有话请讲,学生必全力以赴” 唐师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 陈牧心中一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就是一愣。 只见纸上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写着两行小字 “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陈牧快速在脑中中将这两句话转了一圈,脸色猛然大变。 汗如雨下,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这是” 唐师爷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坏了!会试试题,这是要出大事呀!” 陈牧下意识的站起来转了一圈,才擦了擦冷汗重新坐下,试图规劝道:“大人如今正是潜龙在渊之时,飞龙在天就在不远,何须如此兵行险招?” 唐师爷长叹一声,并没有仔细解释,只是低声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难处” 说实话这个事陈牧是真不想接! 也不敢接! 那可是会试,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这时候公然贩卖考题,一旦事发,整个大明朝廷都在无他容身之地,连祖坟都得被刨了! 可如今这情况,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接的事了。 唐先生将这东西拿出来,他就已经被卷了进来,再也无法脱身了。 陈牧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猛灌一气,这才苦笑的看向唐师爷 “先生害我呀” 唐师爷笑呵呵的宽慰道:“放心,对你的能力,大人还是认可的,只要你做的隐秘,不会有事的” 陈牧下意识的叹道:“诶,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这句话一出,就见唐师爷面色微沉,伸手拿过纸张就要揣入怀中。 “陈公子不愿,老夫也不便强求,这本就是掉脑袋的差事嘛” “老夫理解!” “你理解个屁!” 第四十九章 作死! “老夫理解!” “你理解个屁!” 陈牧心头大骇! 立刻反手将纸张夺了过来,随即不满道:“先生以为我陈牧是何人,既然是大人和先生的事,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这事交给我,只是不知一份应该售价几何?” 唐师爷对陈牧有些冒犯的举动也不恼,笑呵呵给个甜枣。 “老夫就知你为人可靠,不是那种躲艰畏难之人” “大人有言,每份黄金百两” “至于你能卖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牧脸色一变,心里不住嘀咕 “黑,真黑呀” 要知道一两黄金可以兑换纹银十两 散碎银子更是能兑换到十二两。 某些时候,甚至一两黄金能兑换而是二十两! 京城之中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不过五六十两罢了。 这还是京城,而一般城中,二三十两日子过的就很好了。 国朝官员的俸禄曾经极低! 一直到太宗朝才渐渐涨了不少,可惜又被后世帝王不可又渐渐收了回去。 是以如今官员俸禄虽然比之洪武朝强了不少,可依旧不足以支撑其庞大消耗。 就拿刘应物如今这个礼部左侍郎来说,正三品的京官,不过五百石的俸禄,折合成白银也不过两百余两罢了。 那位要说了,不是五六十两就能过的不错么? 这两百多两还不够? 的确不够! 官员们要体面,迎来送往也要银钱,更别说各种下人了。 譬如唐师爷,他的薪俸就是刘应物自己给的,花的可不是公账! 所以国朝官员基本都有些灰色收入,最着名的便是那冰敬碳敬,以及淋尖踢斗。 哪怕算上灰色收入,百两黄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不过这个价虽然令陈牧惊讶,倒是也并不意外。 别忘了当初刘巡抚赏他,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 如果卖的太少,恐怕真不值得堂堂礼部左侍郎候补阁臣亲自出手。 “先生,不知此物,打算出售多少份?” 这个问题陈牧一定要问清楚,这玩意卖的越多,风险越大! 如果有可能陈牧打算就卖给钱幕算了 可惜唐师爷不会给他这个取巧的机会。 “陈公子放心,无须太多,百来份就好” “百百来份?” “你们要疯呀” 陈牧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憋过去。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连忙急道:“会试总共才录取多少人,卖百来份?” “这和作死有什么区别?” “嗯?” 陈牧正急的冒火,猛然对上唐师爷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动,一个猜测涌入脑海。 “先生,大人难道志不在钱财?” 唐师爷盯着陈牧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嘘” 这放肆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吓的陈牧连忙上前动手将其嘴捂上。 “我的先生呀,您小点声,隔墙有耳呀” “老夫欣慰呀” 唐师爷止住笑声,看陈牧的目光仿佛在看着自家子侄一般。 “你能想到此点,这事交给你,我才彻底放心” “大人宦海多年,筹谋深远,其中深意我亦不得而知,你只要把这事做好,便帮了大忙了” “这……好” 陈牧见此也没在追问,小心的将那张要命的纸张揣进袖口好,又和唐师爷谈论了一会,便告辞离去。 回去的一路上,陈牧这心里就开了锅了! 想起唐师爷临走时的告诫,种种猜测在脑海里急速翻涌,可却一一被推翻。 无他,任何推论都是建立在足够信息的基础之上。 如今的他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知晓会有何深意。 “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恐怕是说不能把大人牵扯进来” “又要卖,又不能暴露,还要达到目的” “诶,难呐!” “这事怎么找上我了!” “纯纯的烫手山芋呀” 陈牧就这么心思复杂的回了居所,把买来的宝贝书册随手一扔。 此刻哪有心思看这东西! 青儿一看公子的面色,就知恐怕有事,她也不敢细问,只能悄悄凑过来,伸出小手不住的帮陈牧揉着太阳穴。 感受着那指尖轻柔,陈牧一颗心也渐渐的安定下来,由衷的叹道 “诶,还是青儿好” 青儿轻笑一声,俏皮挺了挺小鼻子。 “嘻嘻” “公子,外面的事青儿不懂,不过若有什么烦心事,不若去找他们两位聊聊” “刚刚钱公子还来寻您喝酒呢” 陈牧眉头一皱,顺势拉住姑娘小手,疑惑道:“钱兄回来了?” “当然,早就回来了” “难道和那人分别后,钱兄就回来了?” “可看当时那情形,不像要分别的样子呀?” “嗨” 陈牧此刻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最近怎么竟琢磨人了,老将事想复杂了 也许人家就是朋友相聚罢了,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是了! “那青儿你先准备些吃食,我去找钱兄,一会一起过来聚一聚” “是” 青儿应声退下,准备酒菜。 陈牧整理一下衣袍,想了想还是拿起一册刚买的书册,动身去见钱幕。 三人比邻而居,可谓抬脚就到。 可出乎意料的事,钱幕房中居然无人! “这货跑哪去了?” “莫不是跑孙兄那去了?” 果然当陈牧信步来到孙桐居所之时,刚到门外就听见钱幕那极有特色的笑声。 非常淫荡…… 还别说钱幕这爽朗的笑声,剔除其中的不和谐部分,真的有感染力。 陈牧心头那一丝阴霾都被一扫而空,不由得脸上也带出一丝笑意。 “二位兄长在谈论何事,竟如此热烈?” 第五十章 萱儿出阁! 陈牧笑着进门,不想热脸贴了冷屁股 屋内聊的热火朝天的二人一见陈牧,顿时哑火了。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竟是一时无言。 这一幕看的陈牧心头顿时火起,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委屈。 “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陈牧说完扭头就走。 这下急的孙桐直跺脚,大吼道:“你给我回来,想什么呢” “嘿嘿” 陈牧顿时转换了一副笑脸,应声而回,打趣道:“这不是怕你们二位聊私房话嘛” 刚才心底发火是真的,如今这副笑脸自然也是真的。 人嘛,总是不住变换的。 陈牧找了个椅子坐下,好奇道:“你们这是聊什么呢,怎么还背着我呀” “不够兄弟了不是” “这” 孙桐一时也没词了,干咳一声推了一把钱幕。 “这事你说” 钱幕也面色有异,动动嘴却没憋出一个屁来。 这下可把陈牧的好奇心勾起来了,站起来背着手围着二人转了好几圈。 “啧啧,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大好男儿,居然还有悄悄话勒” 这话谁忍的了,钱幕眼珠一瞪,抬腿就是一脚,大怒道:“你放屁” 孙桐也满眼冒火,撸胳膊挽袖子:“钱兄,抽他” “诶,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姓陈的你下黑手” “陈兄松手,松手,再不松手钱兄就进宫了” 好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孙桐侧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壶灌了一口,嗤笑不已。 “堂堂举人居然动手互殴,也不知你们那圣人之道学哪去了” 钱幕太字型跌坐在椅子上,依旧心有余悸。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碎了” 陈牧不由得笑骂道:“放屁,我就没碰你那东西,老子拽的是你裤子” 孙桐不由得摇头失笑,感慨不已 “我们三人上次这么胡闹,好像有五六年了” “是呀,那次还是在胡宗昌家” 钱幕一句话,三人顿时沉默了。 好半晌陈牧才喃喃自语:“也不知胡贤弟如何了” “辽东苦寒之地呀” 这胡宗昌和三人也是一起长大的同窗,交情莫逆! 更加上四人极为凑巧,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谓天生的兄弟缘分。 可惜数年之前,胡家遭遇了变故,胡宗昌被夺了秀才功名,远远发配到了辽东。 自那之后,三人互称兄长,却再无贤弟。 因为贤弟在辽东! 提起往事,一时气氛很是沉闷。 陈牧长出一口气,将话题转了回来,正色道:“你们俩刚才在说什么?难道牵扯到我?” 以三人的交情,除非天大隐秘,不然绝无背着自己的道理。 如今想来刚才的情形,恐怕他们所谈之事,多半与自己有关! 果然那二位再次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钱幕率先开口解释 “陈兄,不是瞒你,而是这个事,怕你知道了为难” 这下陈牧就更好奇了。 “何事使我为难?” 钱幕张了张嘴,这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实在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和陈牧说,只能踢了一脚孙桐。 “孙兄,还是你来” “真没用!” 孙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陈牧,一副便秘的模样。 这一幕看的陈牧火大,不禁紧皱双眉 “有话说有屁放” “是这样,刚才钱兄从外归来得到一个消息,你曾经的未婚妻,犯官李冲之女李萱儿,如今花名如月,三日后便在教坊司出阁了。” “啪嚓” 闻听此言陈牧心头俱震,一掌拍在桌案之上,牙齿咬的嗝嗝直响。 “陈兄” “陈兄” 陈牧一摆手,拦住了要过来搀扶的两人。 “没事” “诶!” 随即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这演技,绝了! 孙桐二人也不知这种事该如何劝说,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半晌陈牧才用袖口拭去眼泪,拱手拜别。 “我先回房了,你们聊” 说着扭头便走,脚步踉跄。 看着陈牧远去的背影,在看着脚下刚才失手打落的茶盏,孙桐不禁仰天长叹。 “诶,李冲呀李冲,看你做的孽呀” 陈牧脚步匆匆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就笑开了,天知道他在二人面前装的有多辛苦! “李萱儿呀李萱儿” “小爷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一天怎么少的了小爷” “萱儿呀萱儿,你等我!” 陈牧翻身坐起,眼中精光闪烁 目光悠悠,如豺似狼。 李萱儿可不是普通人,他外公乃是曾经的礼部尚书! 就这个身份,恐怕不少人都不会吝啬。 睡礼部尚书的外孙女,和睡其他女子能一样么! 不一样! 陈牧从来不会认为本朝官员会有多高尚。 这种事恐怕就是那平日和卢方称兄道弟之人,也会忍不住。 他要想在一群人中夺得头筹,做那惜花之人,恐怕不但需要金钱,也要借势! “幸好小爷早有准备,萱儿呀萱儿” “哈哈哈哈哈” 早在苏州之时,陈牧就预料到了今日。 当初他本可强行占有了李萱儿,可一来为了名声,二来他那时候的身子骨,也没法用强。 “想来经过教坊司的数月培训,萱儿应当学了不少,你爹将你托付给我,这么重要的时刻,又怎能假手他人!” “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陈牧早早起来亲自跑了一趟东市,买了一大堆用具,在屋里弄了半天,终于在日落时分将自己整个捯饬了一遍。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陈牧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形象,萱儿应该喜欢” 原本丰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硬生生的变幻成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花甲老者。 连从头看到尾的青儿此刻都呆住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子,您这是?” 陈牧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这事你别管,我要出去几日,记住了我偶感风寒不见人,孙兄钱兄来了,你帮我一定拦住!” 青儿虽然不理解,可依旧不住的点头,脸上竟然浮现一抹庄重之色。 “公子您放心,我就当您真的风寒一样办!” 陈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多少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怎么办?” 青儿想了想:“我煎药,假装服侍您,给您端饮食” “不对,还差一点” 青儿一愣,就听陈牧低声提点道:“你得哭” “公子您真聪明!”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牧揣好需要携带的东西,悄悄出了宅子。 华灯初上,整个北京城依旧人流如织。 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势卖艺的,应有尽有! 更不要说某些晚上才开门的行业,更是门庭若市。 陈牧就这么穿梭在人群之中,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抱月楼! 第五十一章 星云使 抱月楼从百年前开始就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其内的莺莺燕燕更是美不胜收,甚至还有异国女子在此献艺,是以哪怕国朝对官员押妓有明确规定,可依旧拦不住那些达官显贵来此消遣。 毕竟教坊司的官家小姐沦落风尘是一个味,青楼中的花魁娘子又是一个味道。 各有千秋嘛。 陈牧精心设计的造型一出现在抱月楼门口,就吸引了老鸨子的注意。 实在是哪怕见多识广的老商人,也很少见过这岁数逛青楼的。 他不怕马上疯死在这么? 看人的确奔着来了,老鸨子一使眼色,立刻有龟公热情的迎了上去。 “老爷您来了,里面请” 一般情况下抱月楼这种档次的青楼,是不外迎的,迎人只在门内,没有那种脂粉地的乌烟瘴气。 可今日不同,老鸨子怕这老爷子上台阶在摔个好歹,那可就摊上事了。 陈牧伸手搭在龟公肩膀之上,借力上了台阶走入正门。 老鸨子立马上前娇笑着询问 “诶呦老爷您来了,可有相熟的姑娘么?” “咳咳咳” 陈牧咳嗽了几声,才有些沙哑的凑到老鸨子耳边,低低的声音道:“我找花韵姑娘” 老鸨子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的快速打量陈牧几眼,娇笑道:“那姑娘可不便宜呀” 陈牧干笑一声,摸出十两银锭塞到老鸨子手中。 老鸨子悄悄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些为难的开口。 “呦老爷,您这可不够” “够了,你还得找我一两三钱呢” 老鸨子掩嘴一阵娇笑:“原来是老客呀,是奴家唐突了,您跟我来” 说完便带着陈牧穿过大堂,东拐西绕来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外,低声道:“姑娘等您多时了” “多谢多谢” 目送老鸨子离去,陈牧轻轻推开房门 就见一麻衣女子背对他站在墙边,仿佛在欣赏一幅画作一般。 可屋内陈设很是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再无其他。 别说这花团锦簇的青楼,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如此简陋! 陈牧反手关上房门 女子转过头来,盈盈下拜。 “圣女座下星云使,参见圣使” 陈牧微微点头:“起来” 自称星云使的女子待陈牧坐好,便面色凝重的直接开口询问 “圣使此来,可有要事?” 此地是白莲教在京城中经营多年的重要据点,为防泄密非大事教中绝不会派人前来,如今竟然有圣使前来,恐怕此事非小! 陈牧坐在椅子上,眼睛半睁半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 当初他含糊的和钟月提了一嘴,到京城之时可能会用人用钱,请钟月帮忙安排人手,没想到钟月直接告诉了他一个符号以及暗语,让他来抱月楼即可。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他本以为这最多就是钟月个人心腹的据点罢了,昨夜晚间他便在城墙特定位置画下了符号,可一来到这,他便明白这么大手笔,恐怕不是钟月自己能做的了的! “这要是白莲教重要场所,那后果恐怕难以预料了” 更何况听话听音,这好像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圣使的头衔? “难道月儿还没放弃把我拉入白莲教的想法?” 这也是陈牧没有自己心腹人所带来的恶果,这种事只能请他人代劳,如今便坐蜡了。 不过陈牧很快就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是谁想来只有钟月知道,只要这次办完事不出错,以后这抱月楼爱谁来谁来! 反正他不来! 打定主意陈牧抬头看向星云使,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此次前来是教中机密,除了你之外,不可让任何人得知。” 星云使眸光一闪,微微躬身 “那紫苑?” 陈牧哪知道谁是紫苑? 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这一声冷笑听得星云使心头一沉,不过教规森严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微微躬身低声道:“星云明白了” 陈牧管他明白啥,爱啥啥,反正不管他的事。 “你去准备黄金五千两,要金票” “另外此次行动,我需要一个身份,不需要经得起查证,只需要短时间能唬住人,能进入教坊司即可” 陈牧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需要几名冲门面的车夫小厮常随等等,不能是我教中人,也不是京城中人” 等陈牧说完,星云使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垂了下去。 她是没想到圣使来此,需要的就是这些? “不知圣使什么时候需要?” “两日后” “是” 星云使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道:“是否需要为圣使安排人陪伴?” “不需要,此处肃静清雅,很好” “是” 星云使退下后,陈牧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复盘二人的对话,直到确定再无问题之后,才躺在床上,活衣而眠。 白莲教内部,上位者几乎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利。 别说陈牧这次来,要办的事其实在星云使看来很简单,就算陈牧要行刺皇帝,星云使也会尽力筹划。 否则一旦上面追究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恐怖到极点的刑罚。 对陈牧的身份,她没有一丝怀疑,因为这种暗号只有教中极少数核心才知晓,能对上暗号的,自然身份确认无疑。 她也没想到自家圣女居然会有别的心思·是以星云使办事效率极高,第二日便将一切尽数办妥。 “大人,安排您的身份是两淮盐商中的孙家老爷孙四维” “此人深居简出已经多年,外人一般不得见,最重要的是此人与圣使样貌很像” 陈牧眉头一皱,冷声道:“这个身份,能进教坊司?” 国朝的教坊司,接待的都是官员士人,毕竟里面具是犯官家眷,一介商人能入教坊司? 开什么玩笑? 真当士农工商是说着玩的? 第五十二章 教坊司中 星云使既然安排这个身份,便知陈牧必然有此疑问,躬身解释道:“这孙家老爷当年在弘德帝还是亲王之时,有过密切接触,弘德皇帝登基后,曾亲赐六品冠带,贡生身份,自然能入的了教坊司” 陈牧缓缓点头,算是应允了此事。 其实他也没得选择。 除非他肯用自己陈牧的身份进去,否则还真就只能这么办。 “其他人手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明日圣使出京,到郊外二十里归阳亭,便换成马车回京” 不待陈牧发问,星云使便开口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通过教外之人雇佣的,绝无问题” “很好,就这么办” “是” 国朝教坊司归于礼部管理,位于本司胡同内。 雕栏玉砌,清净典雅。 不像市面上的青楼楚馆,更像是某些王公贵族的府邸。 其内自然也无那许多脂粉气,而是分成大小数十个院落 可谓移步易景,曲径通幽。 整个教坊司正中间,是仅有的一间二层大厅,本是专为歌舞表演之所,后来渐渐的发展成为教坊司姑娘梳笼报价之地。 此刻整座大厅可谓座无虚席,楼下的大堂,二楼的雅间包厢,坐满了京城乃至全天下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 虽然都知道为什么来的,官儿们也要脸面! 多年来早已形成了一个文化潮流,每个客人进来之后,下人都会贴心的递上一张面具,以遮掩客人容貌。 毕竟以国朝官吏的薪俸水平,想在这里一掷千金,哪怕从娘胎里开始做官也不够。 此乃国朝官员都知晓的潜规则,哪怕在清正的官儿,也不会在这方面来找茬。 不过有需要遮掩容貌的,自然也就有不需要的,譬如某些王公贵戚,他们与普通官员不同,享受的是祖荫,求的就是一个奢侈。 要真的出一个无欲无求一心上进的侯爷之类的,官儿们睡不着,龙床上的天子,恐怕也睡不香甜。 当然除了这些王公贵戚之外,也有一些举子之类的士林中人,很多就是凑个热闹,也不会用到面具。 此刻魏国公府二公子徐志胜,就在和郑国公府的三公子常远举杯痛饮,不住的点评台上的歌舞。 “庸脂俗粉” “俗不可耐!” “什么时候教坊司也好这个调调了?” 常远放下酒杯嗤笑一声鄙夷不已。 “庸脂俗粉你还天天来?” 抬手一指台上的女子:“你就说说这些,哪个你没碰过?” “您好意思么?” 徐二公子双臂一舒狠狠伸了个懒腰,叹道:“都是犯官家眷,总不好厚此薄彼嘛” “雨露均沾嘛!”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顿大笑,常远好奇的凑了过来,调笑道:“你这天天流连于此,身子能吃得消么?” 这话哪个男也受不了,徐志胜更是如此,当即豁然站起,双目紧盯常远一声冷哼:“你可以说我文不行,武不行,这方面本公子敢称第一” “你若不服,今日就比划比划” 都是纨绔子弟,花丛老手,谁怕谁呀! 常远胸脯一挺,当即表示同意。 两人手掌一拍,这番荒唐的对赌就算成了。 “先说好了,谁输了,今日的梳笼花费,可得他全包” 徐志胜眸光一闪,嘿嘿冷笑 “常小三,在这等我呢” “怎么徐二哥不敢了?” 京城爷们混的就是个面! 哪怕徐志胜心里也有点犯虚,依旧脑袋一晃嘴一撇 “那就这么办!” 他心里犯虚还真不是对自己身子没信心,毕竟一来年岁在这,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二来作为花丛老手,哪能没点压箱底的药呢。 他是对这梳笼的花费多少有些虚! 今天来的人可是不少! 虽然大部分都戴着面具,可都是京城里的人物,就看轿子和随从,很多也能猜出大概。 徐志胜不由得心下腹诽:“尼玛平日里一个个的都称兄道弟,尊师重礼,这一听能睡礼部尚书的外孙女,一个个的都现了原形了” “今日花费恐怕不小,看来本公子的丹药要有用武之地了” 想起不久之后的画面,顿时小腹就是一股火热之意,不由得更加期待了几分。 “诶,就是要可怜那姑娘喽,嘿嘿” 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身旁的常远轻轻推了他一下,抬了抬下颚 “你看那边来了个老头?” 徐志胜眼前一亮,立刻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楼下丫鬟正引着一个头发斑白满脸皱纹堆叠的老者缓缓上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头恐怕得有六十了?” 常远咂咂嘴,摇了摇头:“我看最少得七十了” “哈哈哈哈,这岁数也来了?” “哈哈哈哈” 徐志胜更是站起身形朗声道:“老伯,您这么大年纪,也来凑热闹,行不行呀” 京城中人谁不认识徐二公子呀,听的这一声,哪怕原本没注意到的人也顺势看去,顿时满堂大笑。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 “一枝梨花要压海棠呀” “” 倒是一旁的常远眉头一皱,轻轻一把将徐志胜拉了回来。 “胡闹,你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就敢胡来?” “管他什么身份,我徐家怕的谁来?” “你!” 这一句傲慢到极点的话语好像没把常远气个倒仰,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徐志胜说的有道理。 作为洪武开国时就传下来的家族,魏国公徐家可以说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这一点哪怕同为开国公爵的常家也比不了! 洪武朝时,常家就已经没落,后来还是太宗平定燕王之乱后,追思太祖创业之艰,又重新封赏的。 相比于徐家,他常家总是差了那么一个档次。 故此常家家风,要比徐家严谨许多,也小心许多。 常远说不动徐志胜,只能自己冲着楼下微微拱手表示歉意。 而作为全场焦点的陈牧,心中却无丝毫恼怒之意,更是直接楼上楼下来了个罗圈作揖。 “咳咳,老朽不过才七十二,还年轻呐” 一句话,惹得再次满堂哄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这老头有点意思呀。” 陈牧就在笑声中,被引入二楼一处包厢之内。 这想上二楼,除了身份之外,还需要足够的钱财。 姑娘梳笼之夜,不同以往,没点银钱作保,你想喊价都没人搭理你。 对这分三六九等的规矩,官儿们自然有所不满,可教坊司直属礼部,不满也没用! 陈牧在包厢坐好,喝着茶看着歌舞,往事一幕幕的闪过脑海,心头不由自主的涌起一阵叹息。 “诶,事儿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都怪你呀,李萱儿” “你要是好好的和我成亲,怎么会有如此大祸” “可惜,可惜呀” 第五十三章 萱儿登场 教坊司也没让大伙多等,陈牧落座没多久,台上歌舞暂歇。 一名体型富态的中年男子晃晃悠悠走了上来,先是做了个罗圈稽,随后朗声笑道:“诸位客人久等,在下教坊司管事何成” “料想诸位也不愿看我这张老脸,那咱就话不多少,直接开始” 话音一落,一名身着薄衫的女子款款上台,微微万福。 “这是留香姑娘,年方十四正当妙龄,吹拉弹唱无所不精,尤其擅长琵琶,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今日留香出阁,还请诸位客官怜惜” 早有侍女上台递上琵琶,姑娘接过琵琶身形一矮居然凌空虚座。 就这一手立刻赢得了满堂彩! “好!” “好腰力” “好腿” 咦,好像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论调…… 随着琵琶声响,一曲传自战国的“阳春白雪”被姑娘素手弹来,听得在场众人沉醉不已。 一曲终了,姑娘在一片叫好声中缓缓后撤数步,便如同那案板上鱼肉,任人挑选。 “四号房五十两” “八号房一百两” “十二号房一百五十两” “四号房三百两” “” 二楼每个包厢门口,都有一名侍女伺候,根本不用客人亲自喊话,只需轻轻说个价格,侍女便会朗声竞价。 这也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才做的设置。 还是那句话,官儿要脸。 最终这位十四岁的留香姑娘,被四号房客人以八百两纹银的价格买去。 陈牧看着那缓缓退下的姑娘,心中不由得怜意大生。 “可惜,可怜呐” 也不知他可惜什么,又可怜什么。 台上的女子一位接着一位,每每都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教坊司每年只会举办一场这等竞价,能放到今日才梳笼的女子,自然都是个中翘楚。 可谓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各色才艺更是展示的淋漓尽致。 要知道身子是本钱,除非真的人间绝色,否则这才艺才是真正能拉开身价的。 终于经过连续八位姑娘铺垫之后,今日的压轴大戏,终于缓缓展开了序幕。 侍女们如蝴蝶般穿梭在大厅中,将除台上外的所有灯笼上卷起的黑纱放下,顿时整座大厅陷入一阵朦胧的黑暗之中。 “叮咚” 随着一阵悠扬的琴曲,一名女子身着火红嫁衣,全套凤冠霞帔缓缓登台。 红底缎绣金纹,宽袖窄腰。 标准的红嫁衣。 哪个女子不怀春? 哪个女子没有一个嫁衣梦? 身着自己绣的嫁衣,嫁给此生的挚爱,相守一生,是每个女子对人生最美好的期待! 曾经的李萱儿也是如此! 当第一次知道自己订了娃娃亲之后,便不止一次的憧憬过那个羞涩的日子。 后来情定刘章,更是在母亲指导下开始亲手缝制嫁衣。 可惜,那件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自己再也穿不上了。 正如那刘家哥哥,早已阴阳相隔。 扫了眼大厅内的的人群,李萱儿早就死了的心依旧狠狠的疼了一下。 虽然灯火昏暗,可她依旧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呵呵,故旧?” “同年?” “都是败类!” 头上的凤冠,是太祖高皇后亲下谕旨赐予天下女子的礼物。 如今戴在头上,却重逾千斤。 何成见她居然愣在了原地,不由得面色一沉,嘴上挂笑,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月姑娘,向在座的客官,介绍一下子”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李萱儿身躯猛然一颤,笼在袖中的手掌狠狠攥在一起,长长的指甲已经将手心刺破依旧毫无所觉。 何成见姑娘没动,连忙打个哈哈。 “如月姑娘害羞嘞” 一句俏皮话,惹得满堂哄笑。 趁着这个功夫,何成凑到李萱儿近前,低声威胁道:“姑娘,莫非想母女同台不成??” 李萱儿娇躯一震,眼中泪水盈盈,终究缓缓上前两步,僵硬的飘飘万福 “奴家如月,今日出阁,还请诸位客官怜惜” 姑娘眼中含泪,面容悲戚,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看的人心中怜意大生。 就在这时,二楼包厢之内,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姑娘放心,本公子今夜会好好疼你的” “轰” 有人开头,自然就有人起哄,一时之间各种调戏的话语纷纷涌向台上李萱儿。 姑娘哪经历过这个,哪怕知道沦落至此再无幸理,也不由得面色羞红,几欲滴出血来。 眼中泪水更是悄然滑落在白皙的面庞上。 何成心头冷笑不已,他是举人出身,本来前途远大,不想一不小心冒犯了当时的礼部侍郎卢方,便被强行录为小吏,自此仕途断绝! 整整五年 五年!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这五年你知道我怎么过的么?” “卢方呀卢方,堂堂礼部尚书,你也有今日!” 何成仔细欣赏一番李萱儿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躬身抱拳道止住了在场众人的调戏,笑呵呵的提醒道:“如月姑娘,今日是你出阁梳笼的好日子,这么哭不好” 李萱儿无奈,只能挤出一个三分像笑七分好像哭的表情,总算应付了过去。 何成哈哈大笑:“这就对嘛,好日子,当笑一笑” 说完转身看向在场众人,高声道:“如月乃我教坊司精心培养的姑娘,自然与她人不同,讲的就是一个缘字”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枚年初新铸的景运通宝,向众人展示一圈。 “此乃朝廷新铸的一文铜钱,今日便以此为底价,上不封顶” “诸位,请!” 话音未落,十六号隔间的徐志胜第一个拍案而起,根本不用侍女,直接亲自喊话。 “一文钱?” “本公子给你翻一翻,两文” “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顿时惹得满堂哄笑,何成也极配合,渐渐拱手致谢。 “多谢徐公子” 调笑过后,便是你来我往的竞价,很快便到了纹银一千两。 “本公子出价三千两!” 京城中人谁不认识徐二公子? 都知道这位爷是真不拿银子当钱花的主,又见其直接拔高了两千两,很多人掂量掂量自己荷包,明智的选择了放手。 反正大部分也就是享受一下竞价礼部尚书外孙女的快感罢了。 有些人不差钱,也得掂量一下惹恼了这位国公府世子的后果,也忍痛放手。 正因为如此,徐志胜喊话过后数息,满满数百人的大厅居然鸦雀无声,竟无一人继续竞价。 这可急坏了何成,顿时脑门上就见汗了。 “坏了,不能玩大了” 第五十四章 公主往事 作为教坊司管事,他能揽下这个差事,除了上头有人知道往事有意安排外,也是要上下打点的。 按规矩他能得到半成的分润,可要是这如月被人三千两就买走了,那不光他那分润没戏,恐怕在教坊司也混不下去! 可没人喊话,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人怕急,马怕骑 这么一急,何成还脑海中灵光一闪想了一个办法,当即朗声道:“多谢徐公子捧场,三千两第一次” “三千两第二次!” 何成这是把商人搞拍卖那一套,活学活用给拿来了。 还别说这太宗皇帝当年鼓捣出的方法就是好用。 何成这第二次话音刚落,二层包厢内就响起了侍女清脆的报价。 “四号房三千五百两!” 这一声好悬没把徐二公子给气死,立刻破口大骂。 “定了一位,还想要如月,不怕累死你个龟孙!” “哈哈哈,徐老二你放心,哥哥我身子好得很!” 徐志胜咔咔眼睛,心底微一琢磨就听出来此人是谁! 云南沐王府二公子,沐镇远! “沐镇远,你个孬货当这里是云南么?本公子出价五千两!” “哈哈哈徐老二五千两就想带走如月?六千两” 徐志胜大怒:“你!” 很快徐志胜就怒不出去了,因为又有其他人参与了竞价。 你来我往,价格一路竟一路走高到了一万五千两! 何成心里都乐开了花,不住的祈祷上苍。 “涨呀,快涨呀” 此刻对自己能先知先觉抢到这个差事,深感自豪。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明显不是负责报价的侍女。 “黄金两千两!” “哗” 这一声传出,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顿时就开了锅了。 “怎么会有女人?” “谁家女眷混进来了?” “这教坊司是怎么回事!” 怒斥声,指责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大厅。 别说诸位客人,就是何成也傻了,身上那汗哗哗的直流到脚面。 “这怎么回事?” “这如何是好?” 要知道教坊司之所以能成为青楼行业的头把交椅,除了官办的身份和其内女子的来历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私密性。 在别的青楼里,想寻欢作乐总是有些提心吊胆,就怕碰上个愣头青的御史之流。 甚至某些家中,也是有河东狮的。 可在教坊司不同,这是一个官员能放心消遣的地方。 哪怕锦衣卫和东厂想抓人,都会等人从里面出来走远了在动手。 这几乎是整个大明朝臣的默契。 如今教坊司中居然混进了女子? 这还得了! 在场所有人都爆发了滔天的怒意。 正在何成束手无策之时,二十三号包厢内的灯笼猛然大亮,一名锦衣女子缓缓站起身形,长长的丹凤眼冷冷的扫了一眼暴怒的人群。 只一眼,整个教坊司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女子,本宫要了!” 女子露了面容,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嘶,长公主?” “这位什么时候回京的?” 相比于窃窃私语的众人,徐二公子的面色就好看了,一阵青一阵白,汗水噼里啪啦的掉,猛然一拍脑门,掉头就想跑。 他刚有所动作,就听长公主特有的清冷声音传来:“站住” 再看刚才嚣张无比的徐二公子,此刻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 僵硬的缓缓转过身子,面上一副吃了死耗子的表情,不住的谄笑。 “嘿嘿,参见殿下,您何时回来的” “哼,等着” “是,是” 这徐二公子僵硬的坐下,都没敢坐实,屁股就搭了半面,可谓是两股战战。 要说这位怎么如此怕长公主,莫非是幼时被欺负狠了? 其实不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水是有缘的,树是有根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当年长公主情窦初开,情定之人不是后来的驸马东海侯世子,而是魏国公府世子徐志和。 那是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 潇潇君子骨,郎朗赤子心。 曾是京城之中无数闺阁女子梦中的郎君。 作为魏国公府的嫡长子,自小便出入宫禁,与长公主可谓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可惜当时的朝局,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入大明第一勋贵之家! 先帝纵有心成全,也有心无力。 最后一个指婚给了东海侯世子,一个心伤之下远赴边疆。 本来此生二人再无缘分,可长公主驸马短短两年后竟然病逝了! 上天又给了二人一个机会。 自古就有初嫁从父,再嫁从身之说,加之朝局变化,二人结合的阻碍竟然渐渐烟消云散。 可惜,上天是一个有着恶趣味的编剧,就在二人都憧憬着未来之时,北方蒙古草原遭遇了白灾。 生存的压力下,蒙古骑兵再次抡起的弯刀,入寇宣府,大同。 边疆一日三惊! 而徐志和,就在宣府! 经历了两月鏖战,大明边军终于击退了入寇的蒙古铁骑。 可徐志和,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永远的留在了边塞。 老年丧子之痛,魏国公夫妇一时没挺住,也撒手人寰。 一时间整个魏国公府,就剩下了还未成年的庶子徐志胜,以及将承继国公之位的嫡幼子徐志朋,可谓大厦将倾。 也就是这个时候,长公主强忍悲痛出手了,以皇家之名将这俩孩子接到公主府照顾,这一照顾就是八年! 直到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长公主为避嫌远遁东海为止。 都说长嫂如母,对于长公主,徐志胜可谓又敬又怕! 如今自己的纨绔模样被看了个正着,哪能有好果子吃就怪了! “常……常兄,你救救小弟呀” 看着刚才不可一视的徐二公子这个模样,常远心里都乐开了花,可听要让他想办法,也吓得连连摆手。 “别您是我哥,您老自求多福” 说着常远一扭直接跑了! 这下好悬没把徐志胜给气死。 “你……你” “诶呀!” 就在徐志胜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黄金三千两!” 第五十五章 功成 “嗡!” 整个大厅都炸了,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顾不上什么遮掩面目,都是京城地面上的,谁不认识谁呀。 “这谁呀?” “胆子这么大,敢和长公主抢人?” “他疯了?” “那可是长公主呀” 当然除了质疑,也有不少佩服的声音悄悄响起。 “好!” “加的好!” “老爷子支持你!” 长公主也没想到自己亮出了身份,依旧有人敢加价,当即柳眉倒竖,冷声喝道:“你是何人藏头露尾,出来说话” 众人齐齐朝着传出声音的隔间看去,可谓相当期待! 陈牧也不负众望,缓缓起身露出斑白的头发,拱身拜道:“老朽参见长公主” 看见陈牧的模样,长公主也是一愣 虽然刚才听着声音很是苍老,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岁数还要逛青楼? “你是何人?” “老朽扬州孙四维。” 长公主眉头紧锁,在脑海中迅速翻找了一番,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 “扬州盐商?” “竟然是他?” 要和扬州盐商比财力,长公主还真没那个底气。 虽然家业也许比之大得多,可论到能随时调动的银钱,她还真没这么底气。 不过银钱不够,地位来凑。 长公主缓缓开口:“我知道您老,当年父皇登基,您出力不小,算是当年的潜邸旧人” “即是如此,本宫便明言了,今日这女子,本宫甚是喜爱,不知您老可否割爱?” 按理讲换了任何一个人,长公主都这么客气的说了,都得答应。 一个女子罢了,如何能与长公主的人情相媲美? 可惜长公主也点背,碰见了陈牧这么个怪胎。 陈牧老脸挤出一抹苦笑,深鞠一躬。 “启禀殿下,不是老朽不给殿下面子,只是此女子于我有大用,万万不敢舍弃也” 谁也没想到 这老头居然敢拒绝长公主的请求,顿时整个大厅一阵吸气之声,就连徐志胜都悄悄挑起大指赞道 “老头子,牛” 长公主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眉头一皱面色冷了下来。 “您老是想和我本宫抢人了?” “整个大明朝廷,论抢人还没人抢的过本宫。” 长公主说的霸气至极,人家也的确有底气。 陈牧摇头苦笑,叹息不已。 “殿下,如有其他办法,老朽怎敢如此,实在是老朽身患不治之症,已是药石难救,请了高人出手,才算得只有此女的元红,才能救老朽一命” 陈牧一躬到底,哀求道:“请殿下成全!” 在场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江淮盐商行业的老魁,来此的目的居然如此荒诞,一时哗然。 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指责陈牧此举荒唐! 哪怕就是长公主,也一时沉默不语。 无他,盖因此事虽然荒唐,可却无损国法。 这老头又并非朝廷中之人,所谓风评又管不到他。 人家花自己的钱,救自己的命,说到金銮殿也有理! 真要论起荒唐,先帝后期之所以缠绵病榻造成本朝罕见的诸子夺嫡,其原因不就是因为吃多了妖道进献的红丸丹药,导致身子被掏空么。 一国之君都如此,谁能苛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更何况这老者还不是个普通人,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与山西晋商并称,作为资历极深的老盐商,背景可谓深厚无比,不到最后时刻,谁知晓人家背后会有何人? 不过长公主倒是不会忌惮这孙老的背景,她很清楚这孙老头曾经最硬的靠山就是先帝,要是比起背景,整个大明没有她朱君娆不敢惹的人。 只是她也清楚,阻人生路乃是生死大仇,非智者不为也。 何况两淮盐商的财力,某些时候却是绝佳的助力。 她想救一下李萱儿,其实也不过是今早听下人提过,又恰巧看这姑娘可怜,顺手而已。 “罢了,天下间可怜之人太多,我又能救的了几人,既然到了教坊司,这也就是她的命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长公主微微颔首:“你老是父皇潜底旧人如今又涉及生死,本公主就不与你争了” 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吩咐道:“回府” 陈牧赶紧撩袍跪倒:“老朽多谢千岁成全” 再抬头看时,隔间内已是空无一人,正如人们不知道长公主何时来的,也不知从何处走的。 待看清长公主真走了,整个大厅顿时就开了锅,人声之鼎沸差点将房顶给掀了。 相比于其他人,徐二公子却长长出了一口气,庆幸不已。 “忘了好,忘了好啊” 可惜他高兴早了! 包厢门开,一名女使低头行了一礼。 “徐公子,长公主有请。” 徐志胜陡然间感觉眼前一黑 “完了!” 长公主退出了竞价,选择成全老头,其他人自然不会蓄意哄抬竞价,平白结下大仇,因此最后陈牧成功的花费三千两黄金,成功赢得了这次给李萱儿梳笼的机会。 “噗通” 李萱儿再也坚持不住,竟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何成一愣,立刻哈哈大笑,阻止了要搀扶的侍女,对着陈牧揶揄道:“如月姑娘,这是迫不及待也,孙老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呀” 他这一开头,立刻有人起哄。 “对,老爷子快去” “老先生用帮忙否,在下可代劳” 更有甚者还直接开始做买卖:“老先生,我这里有龙虎山的丹药,只要百两一颗,保准您老今夜生龙活虎,再展雄风” 反正在乎脸面的都带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不戴面具的基本都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都到这了,还不放肆一番。 陈牧自然也不可能扭捏,对着众人笑呵呵的拱拱手,快步下了二楼。 伸手将李萱儿打横抱起,还特意的转了一圈,这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被引入早就装饰好的宅院。 其实陈牧一搭手就知道这姑娘已经醒了。 原本他认为以李萱儿的性子,怎么也要挣扎一番,不曾想李萱儿在他怀里竟丝毫不动。 除了能明显的感觉的身躯僵硬之外,还真就和昏迷差不了多少。 陈牧心头暗笑:“嘿,这几个月,看来你也不是白过的呀” 第五十六章 待嫁 陈牧不知道,怀中的李萱儿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整颗心都快被悔恨填满了。 刚才她哪里是被陈牧夺得头筹给急的,那是长公主转身一走给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此刻的李萱儿恨不得直接找根绳吊死算了。 “李萱儿呀李萱儿,你怎么这么蠢!” “如此良机你怎么就错过了!” 教坊司这种地方,对女子来说就是地狱! 哪怕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也能化成绕指柔。 李萱儿入了教坊司,初时还抱着世家女子的脾气,可很快她就认清了现实。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等到翻案的那一天!” 也就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活到今天。 否则哪怕以母亲作威胁,以她的性情,也早就死去多时了。 今日本来她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个地步了,替他梳笼的男子是谁,长相如何年岁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 反正都不是她的刘郎。 也就是因为这个心境,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注意力完全没放在那羞辱至极的竞价上,何成一番心思算对牛弹琴了。 等她反应过来居然长公主亲临之时,一颗心都慢了半拍。 李萱儿真想直接跪地高呼冤枉,将血书呈上替她李家平反。 可想了想又有些迟疑。 她是个闺阁女子,这所谓的长公主她从未听闻。 其人性情如何,能力如何,又是什么立场,会不会为她翻案,这些她都不清楚。 手里的血书是她最后的希望,自然要衡量一番。 结果坏了,就在她犹豫的一会,长公主走了! 这下可把李萱儿给后悔死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陈牧怀中,哪里还有心思挣扎,只能默默垂泪。 到了小院门口,早有两名健妇等候,从陈牧手中接过李萱儿搀扶进房间梳洗打扮,而陈牧责被引入小厅。 一来是等候姑娘准备 二来也是要交钱的。 这种事讲究的是先给钱后办事,万万没有吃干抹净再结账的道理。 不像如今的某些场所,潇洒一圈最后拿个手牌结账就好。 诶,落后的封建社会! …… 这何成也是个妙人,接过陈牧递过去的金票连数都没数,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孙老,这女子性子有些烈,不知可否需要一些工具?” 陈牧眼前一亮,低声询问:“都什么东西?” 何成笑的如同黄鼠狼一般,从袖口抽出一本书册,递了过来。 陈牧打开一看,顿时大开眼界。 原来这竟是一部有些特殊的春宫图册,不但各种功法应有尽有,更是细细描述了种种诸如绳,锁,针,药等等用法,插画竟然还是西洋人画的! “人才呀!” 不似国朝画法的中意不重形,西洋画最重要的便是形! 也不知道这教坊司从哪找的西洋画高手,不但图画中的女子体态画的宛如真人,就是脸上的细微表情,也惟妙惟肖,宛若活过来一般。 “啧啧啧,好宝贝呀!” 一见有戏,何成立刻笑的更加真诚,一双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孙老,这图册以及相应工具,仅需黄金百两” 陈牧闻言脸色一变,暗怒道:“尼玛,这是拿小爷当冤大头了!” “什么破玩意居然要百两黄金?” 何成那是多精明的人,一见眼前之人脸色变了,立刻就知道自己要价高了, 不过他可舍不得放过这么大一个财神,这玩意能卖多少,可都是揣他自己腰包的! 更何况这东西可是要用到卢方那狗贼的外孙女身上的! 想到这里何成立刻笑着解释,生怕这老头跑了。 “孙老,您别觉得贵,您往后翻,奥妙尽在其中也” 陈牧闻言一愣,顺手将薄薄的书册翻到最后,就见最后数页画的竟是连环画,待看清其上物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何成哈哈一笑,指了指图册,露出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 “此乃我教坊司秘制的逍遥床,任何女子只要上了它,您老想要怎么逍遥,便会如何逍遥啦” 陈牧扬天长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东西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好,一百两就是一百两” “好东西,老夫买了!” 室内燃着地龙,根本感受不到早春的寒气。 可哪怕浸没在温水中,李萱儿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年长的嬷嬷一边帮她搓洗,一边低声劝道:“姑娘,我不知道你出自哪里,又因为何事到了这,总归是个苦命的孩子” “只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想开些,就是一狠心的事” “总得活着” “不是么?” 听着这暖心的话语,李萱儿不禁悲从中来。 行行清泪垂在粉红的面庞上,分外凄美。 “诶” 嬷嬷心中怜意大生,抬手想帮她拭去泪水。 却发现这眼泪如决堤一般,越擦越多,根本就止不住。 “姑娘,听老身一句劝,看开些” “老身入教坊司数十年,见过的姑娘不下数百,都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的小姐,没有一个不委屈不寻死觅活的” “可后来呢,渐渐的也都想开了”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怎么活不是活呢,教坊司有吃有穿,冬冷不着,夏惹不着,比起贫寒百姓之家,已经算是福地了” “不就是伺候男人么,听以前的老人讲过,百年前有个尚书家的千金也入了教坊司,可那姑娘活的通透,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了一辈子,临了还留了一句话” “这世间多少女人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可老娘睡了不知道多少男人,这辈子值了” 嬷嬷一边搓洗,一边苦口婆心的劝 这倒不是完全出于好心,在教坊司呆了多年,此类事件看的太多,早已麻木了。 虽然依旧心疼眼前的姑娘,可之所以如此苦劝,那是因为这是她的任务。 一旦发现有姑娘想不开,有自残或者不配合的迹象,立刻要上报管事,上面自然会动用手段让女子屈服。 教坊司虽然归属礼部,可内部的妇刑却一点不逊色于寻常青楼。 能活生生把大家闺秀变成的倚门卖笑的妓子,难道就靠劝说? 怎么可能! 嬷嬷继续苦劝,手上可一点没停,一点点把李萱儿整个人搓了个里外通透。 也不知道哪句话李萱儿听进去了,还是最终想通了,嬷嬷说了半晌抬头一看,就见眼前的姑娘目光含泪,面上却带着一丝复杂到极点的笑意。 “嬷嬷,谢谢您,我会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嬷嬷心头也放下一块大石。 人哪怕见的再多,也不想看人受那活罪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一刻老嬷嬷心里竟然出奇的有了一丝满足。 嬷嬷将人里里外外仔细梳洗一遍,又服侍着穿上衣服,外面套上嫁衣,最后又拿出一副红盖头。 “姑娘,今天你也算出嫁了” 第五十七章 羞辱 陈牧在外间等了半晌,终于被引入房内,入眼处就是一身嫁衣端坐喜床之上的李萱儿,不禁脑海中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此情此景也曾入梦。 可惜世事无常,如今梦境照进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 陈牧心底忽然一软,仅剩不多的良知在蠢蠢欲动。 可很快他便想到了昔日的李府柴房以及那瓢泼大雨的扬州城外,眼神瞬间变为冷冽,心肠再次坚硬如铁 “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了” 陈牧踱步立在李萱儿两步之外,却并未立刻掀开红盖头,而是饶有兴致的欣赏一番,才抄起一旁的喜称,将那红盖头一点一点的掀起。 正如猫捉老鼠,总不会直接吃掉,而是玩弄一番直到老鼠筋疲力尽,才会一尝美味。 如今的陈牧也是如此,一点点的欣赏着眼前人的紧张,无助,彷徨,乃至绝望! “萱儿呀萱儿,三千一百两的黄金,换成铜钱比你都重,不会白花的” “这一夜,一定让你终生难忘!” 红盖头缓缓掀起,露出了那张令陈牧曾为之心动的面庞。 姑娘正值妙龄,肤如凝脂一般。 不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倒映出了陈牧苍老的模样。 “哈哈哈,如月姑娘,老夫孙四维,这厢有礼了” 李萱儿嘴角不禁一抽,可事已至此哪怕万分不愿,也只能依照教养嬷嬷教导,用细如蚊蝇般的声音低声哀求。 “奴家如月,还请公老爷怜惜” 陈牧眉头一皱,好奇不已 “如月姑娘,你说什么?” 随即摇头自嘲:“这上岁数了,耳力不行了,你大点声” 一句话说的李萱儿眼泪都下来了,说实话自打入了教坊司,她就有过这方面的心里准备,哪怕再绝望其实也幻想过会是哪家公子竞得她的初夜。 可万万也没想到居然是个老头! 看这年纪要是她爷爷还活着,恐怕都没这老头岁数大! “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呀!” 哪怕心里在不愿,李萱儿也只能将委屈痛苦咽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奴家如月,还请老爷怜惜” 她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老者猛然猛然一抬手,未等她有所反应后脑便被用力一推,随即一股炽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吓的她心跳都没了半拍。 “啊” 一声惊呼被硬生生的怼了回去。 好半晌直到怀中的人儿放弃了挣扎,陈牧才心满意足的放开了手,舔了舔嘴唇,发出心满意足沙哑笑声。 “不错不错,没有乱七八糟的胭脂味,教坊司诚不欺我也” 说完自然的伸开双臂,看向依旧呆愣在那泪光盈盈的李萱儿。 “如月姑娘,还不帮老夫宽衣” 李萱儿回过神来,身躯都在不住的颤抖,好半晌才僵硬的站起身子,慢慢的将帮陈牧将身上衣物尽数除去。 陈牧这厮为了伪装的像,就连身上都用药水改变了肤色,看起来不但苍老,还乌漆麻黑的。 好似多少年没洗过了,不但脏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一想到一会这副躯体就要压在她身上,李萱儿就直反胃,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拉住陈牧:“老爷这边请,奴家服侍您先沐浴一番” 陈牧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可不可,今日说的话姑娘可听见了? “为了治病,老夫已三年未曾沐浴了,今日不可破例” “可这……” 陈牧眉头一皱,不耐烦的看了李萱儿一眼,冷声道:“怎么教坊司中有必须要沐浴更衣才能一亲芳泽的规矩?” “也罢!” 李萱儿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也这样了,就像嬷嬷说的,就当被狗啃了! 是白狗是脏狗,又有什么关系? “是奴家想错了,教坊司自然没有这规矩” 可惜她这心一横,横的早了点,更大的侮辱接踵而至。 就见陈牧翻身大马金刀的往喜床上一作,抬手一指胯下那物,忍不住笑道:“老夫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为了治病,人就不洗了,不过此物倒是可以梳洗一番” 李萱儿这才发现,刚才说话间,眼前的老者竟然将最后一件底裤也脱了下去,如今可以说一丝不挂坐在那里,整个身子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哪见过这个! 腾的一下,刹那间满面红霞,几乎要滴出血来,逃也似的后撤:“我……我去帮您端水” 这一急,也不奴家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身子刚转身,就听身后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话中的内容令她脑海中一阵轰鸣。 “不用水了,姑娘自己来就好” 陈牧说完抬手指了指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又指了指自己胯下的不明之物 “老夫病重不能沾水,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李萱儿感觉此刻天都塌了! 这老头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想让我? 怎么办? 怎么办? 教坊司中的教养嬷嬷,的确教过她们一些房中技巧,可她万万没想到如今第一次出阁,就碰见这个事,对面还是个鸡皮鹤发的老者! 还是个三年不曾洗澡的老者! 哪怕李萱儿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依旧僵在了那里,动也不动。 只有一双满含恐惧的眼睛看向陈牧,期待对方能大慈大悲放她一马。 可惜,陈牧要的就是拿这个折辱她,又如何肯放过她? 就听陈牧一阵如同夜猫子一般的笑声,脸上却连那丝虚假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如月姑娘,莫非要老夫请管事过来指点一番?” 李萱儿身子猛然一僵,想起教坊司中所见那恐怖刑法,下意识的浑身战栗不止。 可就是如此,依旧下意识的不住摇头后退。 陈牧见她依旧迟疑不决,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寒光 “还是如月姑娘想请令堂过来,一起钻研?” “姑娘放心,三千两金子都花了,老夫不在乎再花三千两” “不!” 李萱儿猛然大叫一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母亲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之人,侥幸得脱大难,怎能因她再陷入魔掌? “诶……” 心中剧烈挣扎半天,终于还是慢慢的挪了过来。 正所谓: 朱唇轻启吐芳华,玉齿微露映月牙。 口齿含香承甘露,应是墨竹伴晚霞。 室内烛火摇曳,床板吱吱作响,终于随着一声长哼,陈牧缓缓从李萱儿身上爬起,一头栽到床上,不住的喘息。 “哈哈哈哈哈” 片刻后,陈牧抬手搬开姑娘满是狼藉的娇躯一抬,从下面抽出一幅白绢。 白绢之上,红梅点点。 第五十八章 畜牲 陈牧低头轻轻一嗅,露出一抹沉醉之色。 “哈哈哈人间至宝也” 经历疾风骤雨般的蹂躏,李萱儿早已昏睡不醒,否则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陈牧抬手拍了拍姑娘满是泪痕的脸庞。 “如月姑娘醒醒” “该为老夫清理一番了” 这一个多时辰,对李萱儿来说,仿佛一生那么漫长。 曾经的深闺岁月如今想来恍若隔世一般。 李萱儿缓缓抬手在眼角一抹,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指尖,不住的颤动,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 正如那守了十六年的清白,终究还是化为尘埃。 哪怕早就心如死灰,依旧忍不住泪眼滂沱。 恩爱之后美人垂泪,这本应是令每一个男子痛爱不已的时刻。 可惜她面对的她这一世的冤家! 陈牧站起身形,一步跨下红床,随手套上中衣便来到庭院。 “进去” 门外四名健妇早已等候多时,将早就准备好的逍遥床,慢慢抬入室内。 红床上的李萱儿听见动静,缓缓扭头。 “不……” 一声只能用凄厉来形容的惨叫之声只不过传来半声,便被人堵了回去。 片刻后四名健妇鱼贯而出,其中一人低头一礼。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客人请便” “嗯” 陈牧嘴角挂着一丝狞笑,来到逍遥床前,看着已经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绑缚住的李萱儿,抬手不住的轻抚。 所过之处,无不汗毛直竖,娇躯颤抖不已。 李萱儿更是不住的摇头,眼中的恐惧几乎要夺眶而出一般。 “救命,救命” 可惜口中的东西,让她的求饶只能成为一声声听不清的呢喃。 陈牧长出一口气,凑到李萱儿耳边,缓缓说出那句期待已久的话语。 “萱儿,好久不见” 一句话出,李萱儿身子猛然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陈牧,眼中的恐惧顷刻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随即如同疯了一般剧烈挣扎,竟然将整座精铁所制的逍遥床硬生生的摇晃了起来。 “嗷嗷嗷嗷嗷嗷嗷” 李萱儿口中发出的怒骂只能传出如野兽般的吼叫,可陈牧依旧能从中听出她想骂什么。 实在是闺阁女子真的没那么多骂人词汇,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词了。 “萱儿,你是在骂我是畜生么?” 陈牧仰天长笑,伸手在用力抓了两下。 “那今日老夫便让你知道,何为畜生!” “你可还记得唐时杜牧的那首泊秦淮?” “此中有重点,一会要考哦” 终于再次长哼一声后,将那白绢再次按下,片刻后一朵血色菊花便跃然其上。 “哈哈哈,萱儿这百花图,确实好看,不愧是大家闺秀,小生佩服佩服” 陈牧没给李萱儿一丝喘息之机,翻手取过逍遥床上的箱子, 将其中物事一一展在李萱儿眼前划过,在姑娘几乎择人而噬的目光中,轻笑一声 “萱儿,选一样?” “或者几样?” 清晨的阳光照在陈牧脸上,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累死了!” 坐在地上的陈牧缓缓站起身子,一阵酸疼袭来,顿时疼的他龇牙咧嘴 “嘶” 脚步虚浮的捡起衣物穿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面容,确认并无太大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诶,以后一定小心” 扭头看向逍遥床上依旧死死盯着他的李萱儿,不禁眉头一皱。 昨日这姑娘死命挣扎,居然硬生生的将右手从固定的铁环中抽了出来,狠狠的给他来了一下,若非他反应快,此刻恐怕破相了。 虽然并未伤他多少,可心底也是后怕不已。 “以后万不可得意忘形,谨记!” 该说不说这陈牧除了为人之外,优点有很多,这能随时总结经验教训,就是其中之一。 陈牧穿戴好衣物,缓缓来到李萱儿面前,不禁轻掩口鼻,眼中满满的厌恶与嫌弃,正如昔日的李家千金。 “李萱儿,你怎么如此不守妇道,真给你李家先祖蒙羞” “陈家虽不是簪缨世家,可似你这般女子,怎配做我陈家妇” “今日我陈牧正式知会你,你我婚约取消,从此一别两宽,婚姻嫁娶,再不相干” 说着陈牧拱手一礼:“陈某祝姑娘在教坊司,万事顺遂,生意兴隆” 陈牧倒退数步,礼数周全的缓缓转身离去。 只留下李萱儿如同地府幽灵一般的吼叫以及那几乎倾尽五湖四海也难以洗涮的怨毒。 陈牧信步出了教坊司,看着天外的白云朵朵,眼中有了片刻恍惚,思及教坊司中的荒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牧,你就是个畜牲” “诶” …… 陈牧离开教坊司就在京城转开了,一会去个东市,一会逛个天桥,总之是哪人多去哪,为的就是甩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最后陈牧来到一处茶楼,借着茶水将头上,手上易容药水尽数除去,身上衣物一翻,华贵的锦袍立刻化为一件月白色的书生长衫,取出儒巾带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便应运而生。 “青儿这手艺,是越发的精巧了” 将用来擦拭的细布踹好,最后借着茶水倒影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碍后,这才欣欣然走出茶楼,往家里赶去。 陈牧不知道,他谨慎的这番操作真的救了他的性命! 长公主府内,公主殿下听了随从禀告之后眉头紧皱,吓的跪地的随从大气都不敢喘。 贴身女官来英见状劝解道:“殿下,不过是名老盐商罢了,不值得您多费心思” “来英,你不懂” 第五十九章 出大事了 长公主挥挥手让随从退了下去,抬起头,目光透过重重帷帐看向远方。 “孙四海不是一般的盐商,父皇在潜邸之时,曾与之过从甚密,某些时候称之一声心腹也不为过。” “可父皇在位二十五年,他却从未有一日来过京城” “今日竟然出现在了京城之中,非但面貌有些变化,为的还是卢方的外孙女,怎能不让本宫疑惑” “如此多事之秋,本宫不能不防呀” 昨日长公主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 早年间她随先帝出行,是见过孙四海的。 虽然时隔多年,然以孙四海的年纪,不应该面容大变才对。 可长公主见过的人也太多,一时也拿不准,便顺手命随从在教坊司那监视着,随时禀报。 结果陈牧这一东游西逛,还真把这几个不专业的尾巴给甩了开去。 否则一旦被发现,恐怕陈牧小命难保! 陈牧可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躲过一个死劫。 在京里逛了一天,终于趁着夜色悄悄摸回了自家,躺在床上顿时鼾声如雷,就连青儿帮他脱衣服,这位爷都没醒。 睡得和死猪一般。 要不怎么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呢。 男人,量力而行呀。 …… 陈牧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正午才醒,在青儿伺候下彻底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这才算回了魂。 “青儿,这几日可还好?” “嗯,公子放心,孙公子和钱公子都来过几次,不过都被我挡了回去,并没发现异常” 陈牧点点头,颇觉欣慰。 “好青儿,做的不错” 青儿小脸一红,心里暖暖的。 其实这姑娘要的不多! 她的世界只有她的公子,一切喜怒哀乐几乎都寄托在陈牧身上。 陈牧喜,则她欢喜, 陈牧忧,则她忧愁。 诶! “对了,钱公子前日过来,曾给公子一封信,言道等你看了,自然会痊愈了” 陈牧一愣,就见青儿快步取来一封白皮书信,递了过来。 “什么鬼?” “还给我写上信了?” 陈牧笑骂一句的同时,好奇心大起。 立刻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件展开观瞧。 “嘶” 这一看不要紧,陈牧就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手一松,信件便飘落而下 “捡起来” 陈牧一声大吼,几乎不似人声一般,吓的青儿都一个哆嗦,喏喏道 “公子,给” 陈牧双手紧紧攥住这不过写着数个字迹的纸张,汗如雨下,体如筛糠一般。 “公公子” “你怎么了?” 陈牧摆摆手拦住青儿试探过来的小手,咽了口唾沫。 “青儿,那日我走之前,在屋内烧了个东西,那灰烬你打散了么?” 青儿不明所以,想了想连连点头。 “打散了,放了水倒掉了” “公子说过,哪怕余灰也要彻底扫除” “好好,那就好” 陈牧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下,拿起皱巴巴的信又看了一遍。 “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 这是唐师爷交给他的考题! 如今居然明晃晃的写在了钱幕交给他的信上! 这说明什么? 主考官刘应物出的考题,自己还没等卖呢,先被别人泄露了! 陈牧仿佛看见一口天大的黑锅奔自己袭来。 “这如何是好?” 陈牧这次真的慌了! 坐在那脑海拼命转动,思考各种可能性,以寻求脱身之法。 “难道唐师爷给我这个,就是为了栽赃嫁祸与我?” “钱幕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为什么给我了?” “我该怎么办?” “找钱幕求证?” “还是去找唐师爷?” “还是去举报?” “举报了钱幕怎么办?” “还是当不知道此事,继续准备售卖?” “” 陈牧此刻脑海中就像无数个小人打架一般,慌根本没有一丝主意。 本来唐师爷交给他这个差事,就是一个天大的雷。 如今这个雷已经是眼看就要炸了,可他连为什么这个雷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难道小爷要糊里糊涂的死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最终陈牧脑海之中就剩下了这三个字盘旋,一瞬间愁的脑子都炸了! 陈牧这个模样,把青儿急的都快哭了 她哪里知道自家公子不过就看封信罢了,怎么就疯了似得在那念叨上了。 “钱公子这是给公子下咒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样,别吓我” 陈牧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青儿,看着对方泪光盈盈的双眸,突然见一道闪电自脑海中划过。 “唐师爷给我的,我烧了” “钱幕给我的,如果我也烧了” “谁又能证明这个事我知道?” 这事是一团乱麻,想整理好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头! 陈牧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头,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这个事我不能参与了” “这科恩科我也不能考了” “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理由?” “对,对,李萱儿出阁,我心伤之下病重,无法赶考!” “对,就这么办” 第六十章 快跑! “萱儿呀萱儿,没想到连出阁都帮了我一把,将来一定要多多照顾生意才是” 这思路一旦打开,办法立刻就出来。 陈牧思虑片刻起身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青儿。 “青儿,你替我去一趟,把这封信交给一位姓唐的先生” 青儿不敢怠慢,接过书信,记好地址快步离去。 陈牧不忘叮嘱道:“那门第高,你雇辆马车去” “知道了公子” 青儿离去后,陈牧搬过脏桶,手指头往嗓子眼一抠,就吐上了。 直到吐的头晕眼花,脸色煞白眼眶充血,这才擦擦嘴将身上衣物又故意扯的皱皱巴巴的。 找了一下昨日刚从教坊司出来时候的感觉,脚步踉跄着来见钱幕。 钱幕这日真没出门,正在那字斟句酌的琢磨文章,猛然看见陈牧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立刻一声惊呼,跑了出来将人扶住。 “陈兄,你这是怎么了?” 陈牧喘着粗气摆摆手,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不碍事,去去你房里说话” “诶呀!” 钱幕搀着他便来到床上坐好,埋怨道:“你呀,病的如此沉重,还出来做什么,好好将养才是” 陈牧苦笑一声,抬眼死死盯着钱幕,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再不来,你就要死了” 钱幕脸色一变,气的一甩手 “有你这么咒人的么?” “是咒你么?” 陈牧咬着牙,气的不住点指。 “你居然敢买考题!” “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么?” “一旦事发轻则削去功名永不录用,重则满门抄斩,祸连九族” “你胆子多大呀?” “怎么敢做此事!” 钱幕没待他多说,急的一蹦三尺高,一把将他嘴捂住。 “我地哥哥呀,你小点声,想害死我呀” 陈牧等他手拿开,看向孙桐那院疑惑道:“孙兄不知道?” 钱幕凑到他耳边低声埋怨:“当然,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要不是看你因为那李家女病成这样,我才不跟你透露呢” “以孙兄的家世,自然无须趟这趟浑水,我怎么会告诉他” 钱幕这番话,听在陈牧耳中,说不感动是假的! 于是难得的真心劝告道:“钱兄,此事不可继续,恐有不可测之危也” 陈牧抬手阻止了钱幕的辩解,给他分析眼前的局势。 “钱兄,此次恩科主考乃是当年我在扬州时的旧识,因李冲谋反一案,才入京做的礼部左侍郎” “可谓是铁杆的帝党” “此案我全程参与,颇知其中内情,如今的主考刘大人,可是太师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欲除之而后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买到考题,他人自然也能,此等天赐良机,太师党怎会错过?” “我敢保证,此考题不用则可,一用必然案发!” “钱兄,慎重呀” 这些话很多都是陈牧基于对朝政的分析得出的结论,对不明就里的人来讲,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以陈牧的性子,能推心置腹如此和钱幕沟通,更是极为难得! 这其中有仅剩不多的良心之外,也有基于多年情分的考量。 陈牧虽然手段狠辣,可也不是见谁咬谁的疯狗。 秦桧还有三朋友呢,钱幕真心相待,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可惜陈牧这难得的真心,抛给了瞎子。 钱幕听完沉默半晌却依旧摇了摇头。 “陈兄,你这些都是危言耸听罢了” “就算真如你所说,我的考题也是通过信得过的人买的,哪怕出事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自然也不会牵连你,放心就是” 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钱幕长叹一声:“陈兄,你知我家世早就中落,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急需一人挑起大梁,我等不起下一个三年了,钱家也等不起了” 陈牧气的直拍大腿:“你这是作死,哪里是振兴家业!” 无奈何钱幕实在猪油蒙了心,陈牧怎么劝都没用。 他又不能把唐先生交待的事给卖了,气的陈牧真的有些头晕眼花。 这下不用装了,看起来真病了。 左劝不听,右劝不听,最后陈牧只能长叹一声,有些萧瑟的说道:“钱兄,我话已说尽,你若不听我也没法了” “这条路我是不会走的,我陈某想要功名,也要堂堂正正考来的功名” “我这就回济南了” 钱幕被说的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看着陈牧离去,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阻拦的话来。 陈牧没把实底说出来,其实他也没有。 钱幕买的考题,既不是出自刘应物,也不是出自对头势力,而是出自皇宫大内! 他家中有个姐姐,幼时落下一点残疾,一只脚有些微跛,嫁不得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只能下嫁给了河南一赵姓商户。 婚后多年才得知,这赵家当年贫困之时,曾有一子入了宫,做了太监,赵家自然也是借此发了家。 那太监如今正在御书房伺候,像考题这种必然要报给皇帝的东西,他看起来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条线,钱幕才得了这个考题! 也正因为如此,钱幕才不担心陈牧所说的情况! 因为哪怕将来考题泄露的事发了,他的渠道也和他人不同,自然不会有一丝危险。 大不了考题作废呗! 此事陈牧不知,他心里清楚的很。 故此哪怕陈牧可谓推心置腹一通苦劝,也没劝动这位。 不是他不懂,实在是心里有底气! “陈兄,多谢了” “你能来这一趟,这个朋友我钱幕就算没白交!” “值了!” 陈牧阴沉着一张脸回到自家,想了想又去和孙桐告别。 孙桐自然万分不舍,苦劝良久。 可眼看陈牧这模样,也知恐怕如今无心科考,只能叹息不已。 “诶,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为个女子,值得么?” 陈牧脸上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人生不过如此罢了”。 成功忽悠了孙桐,陈牧回来就见青儿已经回来了,一问才知唐先生并不在家,而是家人代收的。 陈牧思虑片刻便下定了决心,此时不走,晚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青儿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 孙桐见实在拦不住陈牧,想了想也觉得如今以陈牧的身体状况,恐怕就算呆在京城也难以专心备考,便无奈的回孙府叫来了车夫。 “你们现在就走?” 陈牧点点头,和二人拱手道别 “祝二位兄长,蟾宫折桂,雁塔提名” 孙桐苦着一张脸,叹息不已。 “当日我们强行把你拉来,没想到最终还是如此” “哈哈哈哈” 陈牧长笑一声,说不尽的洒脱 “该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追求不来” “二位兄长,就此别过” “陈兄保重!” 钱幕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 如今眼看陈牧就要走了,再也憋不住了。 “陈兄,能不走么?” 陈牧缓缓走到钱幕身前,双手拍了拍对方肩头。 “钱兄,你是了解我” “这” 钱幕还想劝一劝,可猛然间看见陈牧那满是血丝的双眼,满腹的话语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诶” “陈兄保重” 陈牧还了一礼,在青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二人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复杂至极。 良久化为一声长叹。 “诶,陈兄可惜了” 第六十一章 好久不见 车夫还是来时的聋哑人,陈牧连连比划终于让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马车出了城门,便上了官道 一路急奔片刻不敢拖延。 径直赶赴山东。 陈牧看着远去的北京城,心头多少有一丝失落与黯然。 这次恩科对他来说的确是极为难得的机遇。 不但竞争压力小,主考官还是自己靠山,想不高中都难! 然而不走不行呀! “诶,真不知何时还有此等天赐良机了” 可转念又想到能摆脱大难,立刻心中又愉悦不已,跟酸脸狗似的。 一旁的青儿见他终于面露一丝笑意,也放下心来,轻轻拉了拉陈牧袖口。 “公子,我们回家了” “嗯,青儿,回家了” 这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恰如陈牧的逃离京城 他想到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譬如唐师爷来了月下追韩信 甚至是柳莺儿的人拦路等等 都一一想好了说辞。 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通州遇见一位“故人”。 仅仅不过是下车解手的空档,便见官道上数骑疾驰而过而来。 这本是管道之上最普通不过的事,陈牧也没当回事,依旧愉快的放水。 “呼啦啦” “过瘾” “吁你是陈牧?” “我x……” 一声略微有些熟悉的喊声在背后响起,吓的陈牧差点没憋死。 有过经验的同学们都知道,那是憋的相当难受了。 等他终于手忙脚乱的系上腰带,红着眼睛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马上之人一身锦袍,面白无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竟然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欣喜之色。 此人非别,正是当日李冲一案前来传旨的太监-吴锦! 哪怕再难受,他也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放水了,那和秃子面前梳头发有什么区别? 陈牧慌忙躬身一礼。 “不想在此遇见吴公公,陈牧有礼了” 吴锦调转马头仔细打量陈牧一番,突然放声大笑。 这笑声简直比夜猫子叫还难听,联想起上次苏州时的古怪眼神,陈牧不由得冷汗直冒。 “公公?” 吴锦止住笑声开口问道:“陈举人,咱家问你个事,今年正月二十济南孙府寿宴,你可在场?” 陈牧心里一颤,连忙作答:“正是” 这事他可不敢撒谎,那日太多人看见他了。 这种一查就漏的谎话,陈牧是不会说的! “好,陈举人果然坦诚,那咱家就有话直说了” “关于那日寿宴之事,陛下要问清楚,既然你当日在场,便随咱家进宫面圣” 陈牧脑海里轰隆一声,立刻知道了怎么回事,小皇帝这是要那御赐之物来了! “夭寿了,那玩意在我……” “对了,在青儿身上呢” “万幸万幸” 陈牧当即拱手一礼:“既然如此,我就随公公走一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即恰如好处的面露一丝难色,正被吴锦看在眼中。 “陈举人莫非有难言之隐?” 陈牧装作一愣,随即苦笑着一指马车 “我这侍女家中母亲病重,本欲随我回去探望,这” “哈哈哈,这有何难,马六,你送那位姑娘回济南” 话音未落身后便闪出一骑,同样的面白无须,一看也是位公公。 “遵命” 陈牧真没想到这位竟然这么大方,连忙阻拦道:“多谢公公,车夫将人送回就好” “你可会骑马?” “会” 吴锦也不在这细枝末节上跟他废话,见陈牧如此说便立刻应允。 “也好,陛下问话后,你也可以继续出京,无非多耽搁几日罢了” “来人,闪出一匹马给陈举人” “驾” 陈牧低声叮嘱了青儿几句,便翻身上马,一路紧跟其后,当日晚间便来到自己刚刚逃出的北京城。 “诶,这算什么事么!” 陈牧懊恼归懊恼,脑子可一点没闲着! 孙家的事和他没关系,听话音无非是让自己做个证人罢了。 可面圣是大事! 君不见多少官员当了一辈子官,也就能远远的看一眼天颜! 一旦在皇帝心里挂上了号,那青云之路几乎畅通无阻 “如此说来,这吴公公还真是小爷的贵人呀” 可惜很快陈牧心里便凉了半截,吴锦的确把他带入了宫禁之中,却仅仅在皇城门便停了下来。 这一停就是一夜过去,偏偏他还是个候昭之身,只能站那干等,连动一下都是失礼! 眼下虽然冬日已过,可也是早春时节,夜晚冷风一吹,冻得人骨头都疼。 陈牧别说心凉了,身子都快凉了! “尼玛,我不会冻死在这” “那史书上会不会写我一笔” “也算另一种的名留青史了” 正在他几乎快冻僵的时候,远远跑了一名小太监,到他身前叫道:“你便是济南陈牧?” 陈牧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缓缓点了点头。 小太监根本没发现陈牧的情况,或者发现了也不放在心上。 “跟我来,陛下要见你” 这小太监常年宫内行走,早就练出来了。 走的又快又稳,偏偏还如同会武功一般,脚步声极轻。 可这就苦了陈牧了! 他这腿此刻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跟的上? 片刻时间就被落下不少距离,急的陈牧没办法了,只能开口恳求道:“公公捎等,在下不胜脚力” “嗯?” 小公公厌恶的看了陈牧一眼,开口便是训斥:“陛下传召还敢怠慢,小小举人好大的胆子?” 第六十二章 面圣 这就开始扣帽子了? 陈牧被吓的一哆嗦,连道不敢,拼老命倒腾自己那两条腿,终于硬生生的跟上了步伐。 其实陈牧不知道,他这是纯粹的无妄之灾! 这小太监纯纯的是拿他撒气呢! 大太监吴锦星夜返回要见陛下,可小皇帝睡了! 哪怕吴锦就是小皇帝的随侍太监也没办法径直进入,只能让这顶班的小太监李和先进去通报。 可惜小皇帝朱君洛愣是没醒! 说一句公道话,李和不是故意为难吴瑾。 他的品级也不敢这么做。 实在是小皇帝这数月来一直睡不好,长公主入京后得知此事,便晋献了一个药方 眼下刚刚才服药睡下,打雷都叫不醒那种。 结果吴瑾也只能干等,连着陈牧也是如此。 一直到刚刚小皇帝睡醒了,吴锦才得见天颜。 结果这小皇帝气眼珠一瞪气他没叫醒自己,对着李和好一顿训斥。 然后这点火就烧到陈牧这了,找谁说理去!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米呗。 陈牧眼下就是这么一条小虾米罢了。 …… 一个普通百姓,想要见皇帝,总共分几步? 这是平民百姓很热衷的话题。 就像经典的金锄头和肉饼。 百姓总是津津乐道那种在他们看来,也许永远接触不到的大人物,并乐此不疲的八卦。 如果这个问题交给陈牧来回答,那他一定会说 三步。 第一步,推开门 第二步,迈进腿 第三步,关上门 别说他人,就是陈牧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见到了这位少年天子, 小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一些尖利,乃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嗓音。 没有传说中的龙吟之声,却宛如一个邻家兄弟一般的问候。 “你就是陈牧?” “陈牧陈义山?” 陈牧撩袍跪倒,大礼参拜:“济南举人陈牧,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虽然天子给他免了礼,陈牧还是一板一眼的行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三拜九扣大礼。 这一幕吓的一旁的吴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祖宗呀,你没听见陛下免礼了” 相比于吴锦的骇然,朱君洛则淡定的多,甚至眼角眉梢带有三分好奇三分惊喜的意味。 “有点意思。” 陈牧行完礼,规规矩矩的站好,低头聆听圣训。 “抬起头来,朕看看你” “是” 陈牧答应一声缓缓抬头,脑中不住幻想着各种先贤的教导,以达到一种水波不兴的表情与眼神。 也就是常人所讲的坦然! 少年天子兼职了一下算命先生,给这位闻名多时的举子,相了相面。 “双目有神目光坦然,说明心底光明,正直磊落” “鼻若悬胆,一副富贵之相” “双唇紧闭,乃是沉稳老练之相” “身躯挺拔如松,当是坚毅果敢之辈” 一番打量看完,朱君洛缓缓点头。 这幅样貌与奏章以及案卷上的陈牧,倒是几分吻合,只是想起东厂以及锦衣卫报上来的内幕,小皇帝心中还是有些狐疑。 “看来想要用,还要在试一试” “陈牧,你可知朕叫你来何事?” 陈牧下意识的将身躯站的更加挺拔,目光颇为清澈的直视当今天子的龙颜。 “学生听吴公公说过,陛下欲询问正月二十济南府孙家当夜所发生之事” 国朝进士,称作天子门生 陈牧这等举人,多少也算是候补门生,称一句学生倒也不为过。 小皇帝点点头,被陈牧看的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么多年哪怕老太师,也没这么看过他。 不过他也没计较,这点倒是有了一丝明君气量。 “不错,的确如此,你详细说说” “另外你是有功之人,就不要称学生了,称臣” 陈牧一看小皇帝的神色,便知自己演的有些过头,立刻借着话头翻身跪倒在地。 “谢陛下隆恩” “臣与孙家长房孙桐相交莫逆,接到请帖后便与二十日来到孙府” 陈牧这次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的那个详细就别提了,连当日知府大人的问询,也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当然关于钟月以及最后那黑衣人,他可没傻傻的讲出来。 那就不是坦诚,那叫自首。 他口才极好,往往几句话便能勾勒出一个画面,听的小皇帝频频点头,颇有一种听戏的感觉。 等陈牧终于讲完,小皇帝转到陈牧身后,猛然开口问道:“那依你之见,孙家对御赐之物的丢失,便无责任了?” 这可是个要命题! 不过这可难不倒陈牧,来的路上早就对好了腹稿。 “启禀陛下,臣以为孙家有错” “其一行事太过招摇引起他人觊觎” “其二御赐之物保管不利,此罪责难逃” “其三失窃之后追查不利,致使歹人逃脱至今” “有此三罪,岂能无责” 对陈牧的应变,小皇帝颇为满意, 这就是给陈牧的一次考题,就看他如何说如何做,是否真如奏本上所写一心为国为民,还是暗中调查中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情报中,那个满肚子阴诡伎俩的小人。 如今陈牧给了三条罪责,看似不少,却处处都有余地。 其一招摇,这是过而不是罪,怎么论罪可以说都是帝王一句话的事。 其二保管不利,这倒是便无可辩,偏偏陈牧刚才诉说之中着重强调了孙老头对先帝的恭敬,以及孙家当日奋力救火保护御赐之物的举动,在加上事后的积极追查,哪怕是罪,也不是大罪了。 至于第三点,则更贴不到孙家头上,捕盗捉贼是地方官府的事,如果孙家能把官府的事做了,那恐怕是祸非福了。 条条有罪,又条条有余地,是非对错存乎一心。 这就是陈牧给的答案。 “这个陈牧既不是那种真正的谦谦君子,也不是那种阴诡小人,倒像是个会办事的能吏呀” 小皇帝眼珠一转,继续试探:“那依你之间,孙家此事当如何惩罚?” 陈牧连忙叩首:“陛下恕罪,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如何责罚全在陛下一心,臣万万不敢逾越” “朕让你说,恕你无罪” 陈牧冷汗都下来了,不是他计谋不够,也不是多怕眼前的少年人,他怕的是皇帝! 这次来,他是想给皇帝加深好印象的,每句话可谓字斟句酌,为的就是塑造一个忠臣,纯臣的形象,彻底在皇帝心中抵消李冲一案自己的黑账。 可让他断案,这怎么断? 叛的重了,岂不显得刻薄忘义 毕竟刚还说和人家相交莫逆。 叛的轻了,那是御赐之物,按法理属于怠慢君父,你难道想徇私不成? 反正就是里外不是人的活! 小皇帝一看陈牧半晌无言,眉头一皱 “怎么,很为难?” “身为应试举子,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陈牧吓的立刻俯身再拜:“启禀陛下,臣已有判罚,只是有些冒犯陛下” “嗯?” “说来听听,恕你无罪” ipaoshuba.net 第六十三章 砍头 小皇帝朱君洛心中也着实好奇,这个举人到底会有什么说辞? 如此突然情况之下,此人还能不暴露本性? 到底是忠是奸,是能臣是还是卫道士? 他哪能料到,陈牧这辈子就靠机变活着了。 就这么一会陈牧真就想到了主意! “启禀陛下,臣以为孙府失了御赐之物,无论如何都该重罚,否则不足以警戒后世” “然而此事纯属意外,孙家事后也尽力弥补,不可处罚过甚,以免寒了天下人心。” “臣妄加揣测,陛下举棋不定,恐怕也正因如此?” 陈牧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吴锦一声怒斥:“大胆陈牧,竟敢揣测圣意” 没等陈牧请罪,小皇帝便大度一摆手 “无妨,无妨” “你说的不错,的确就是如此” 看着小皇帝和煦的目光,陈牧竟然有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当即叩首拜道 “谢陛下隆恩” “臣以为孙家当罚,又不可太过,既要显示陛下宽仁,又需警戒后世,故此臣判孙家罚银十万两” “此银不入国库,不入内库,由陛下派心腹赶赴济南,救济孤寡老弱,开启善堂以彰陛下贤明盛德” 陈牧奏报是低着头的,只能看见眼前帝王的脚尖。 虽然能分辨出龙靴的材质,可他并未看见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表情,那真可谓耐人寻味之极。 就连一旁的吴锦也面露讶色,这对于在宫中这个虎狼环伺之地存活下来的大太监来说,是极为少见的。 整个寝宫安静的吓人,陈牧跪伏于地,汗水不住滴嗒,就像一个囚徒,在等候最终的判决。 “陈牧,吴锦说遇见你时,你正在赶回济南,怎么此次恩科,你不参加了?” 陈牧完全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话锋一转提起此事,顿时有些发愣。 御前奏对根本没有思虑他事的机会,陈牧立刻强行将脑海中的思路扭转过来,专心应对此刻的问题。 “启禀陛下,臣的贴身侍女家中有事,便连夜赶回济南” 这是他搪塞吴锦的话语,此刻依旧拿来回答小皇帝,自觉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大了! 小皇帝听完一声冷哼,抬手拍了拍陈牧头顶。 “陈牧,你可知欺君何罪?” “完了!” 小皇帝每拍一下,陈牧身子就剧烈颤抖一番。 脑海中一阵轰鸣,什么计谋什么巧思都化为乌有,整个脑海就一句话。 “皇帝都知道什么了?” 小皇帝没给他猜疑的时间,缓缓踱到陈牧身后,开口就是惊雷! “刘应物带进京的师爷唐玄礼,应该已经给了你今科考题” “怎么反倒不考了?” “你那个贴身侍女,是在苏州买的,家人什么时候搬到济南了?” 短短三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吓的陈牧匍匐在地,体如筛糠一般。 他倒是想开口辩解一二,可这嘴已经不听使唤了,哆哆嗦嗦半天连一个完整字都没憋出来。 “完了,全完了!” 就在这时,大救星出现了。 吴锦上前训斥道:“陈牧,陛下面前岂敢妄语,还不如实道来” 大太监这句话本身好似没帮上陈牧什么,但是他这么一打岔,陈牧脑海中陡然间灵光一闪,敏锐的抓住小皇帝话语之中的一丝漏洞。 “陛下好像还不知道,钱幕这个事?” “那能不能做突破口呢?” 虽然转瞬之间陈牧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无他如此一来他岂不成了卖友求荣之辈? 可这就像解开鲁班锁,找到了第一根木条一般,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 陈牧连忙叩首:“陛下慧眼如炬,臣有罪” “你有何罪?” “臣罪该万死” “好,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是”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如同拖死狗一般把陈牧脱出了寝宫,往哪一扔抬脚踩住陈牧后心,抽刀就砍。 陈牧完全傻了。 哪怕他脑子在好使都没反应过来,怎么说的好好的突然就要砍脑袋了? 再说砍头得去菜市口,最也得是午门,怎么拖出来就砍么? 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侍卫长刀高举猛然一挥,咔嚓一声。 一刀剁到了陈牧脖颈边的石砖之上。 陈牧吓的整个人都没脉了。 直到被侍卫又拖回来重新扔进寝宫,依旧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的没有一丝焦点、 缓缓抬手摸索了一番脑袋,甚至不可置信的自己抬手拔了一下,这才长出一口气。 “脑,脑袋还在呀” 大太监吴锦走了过来,距离陈牧三步之外停住脚步。 “你为何要回济南” 此刻陈牧脑子里都是乱的,下意识的回道:“恩科要出事,这科不考了” 吴锦双眼一眯继续问道:“恩科有什么事?” “有人泄题” “谁泄露考题?” 也就这么几句问话的功夫,陈牧总算回神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谁也没料到的事发生了,经过刚才这么一吓,竟然把陈牧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疯劲给勾起来! 正如昔日他头脑一热就跑去举报李冲谋反一般,完全不计后果。 陈牧双眼充血,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对着小皇帝一拱手,扭头就到殿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脖子一伸眼一闭,闭目等死! 你不要砍头么,我让你砍,来。 这下可坏了! 就见原本还满面含笑的小皇帝,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双眼射出两道寒光! 多少年了,自打小皇帝登基还没遇见这么挑衅的! “好好好” “那就成” 如果让小皇帝把话说出来,那可不是刚才的吓唬陈牧了。 那就是真正的金口玉言,陈牧不死也得死了! 这纯粹是自己作的! 幸好皇帝身边有个吴锦! 这位大太监一看事不好,当即撩袍跪倒,低声苦劝:“陛下三思呀” 小皇帝气的眼角都在跳。 “此人不杀留待何时?” 第六十四章 作大死 陈牧这番作死的操作,不光惹得小皇帝雷霆震怒,也令吴瑾气的直哆嗦。 可无奈这个陈牧他只能保,非保不可! 这里并非是因为他多次明里暗里推荐陈牧的缘故,其中还有隐情。 这个吴锦别看长得齿白唇红一副少年模样,其实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只是看着年轻罢了。 他生在浙江淳安县,自幼家贫,家中只靠二亩薄田过活。 可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在他九岁那年淳安发了一场大水,波及数县。 一时间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偏偏那个时候,正是先帝和朝臣们因为长公主之事顶牛的时候,朝政荒废之下救灾的事就被耽搁了。 祖父母饿死了。 父母把最后的吃食给了两个孩子,活生生的也饿死了。 为了他这个独苗,他姐姐一狠心一跺脚,把自己卖进了青楼,用卖身的银子买了点粮食,总算是让吴锦挺到了朝廷救灾粮下来。 可但凡大灾之年,总有各种不法之事,小小的吴锦没有家人照拂,很快便被人掳走了。 后来一路转卖最后被一个公公看上,净身入了宫,成为了伺候当时的三皇子的一位普通小太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曾经的三皇子已经成为了当朝帝王,小太监吴锦也成为了司礼监排的上号的总管太监,仅次于掌印和禀笔的第三巨头。 可终于有能力拯救姐姐的时候,却发现多年前自家姐姐还未出阁便被人赎了身。 多方打探之下仅仅知道那是一位被他姐姐以一碗稀粥救了性命的行商。 济南人,姓陈! 没错,这吴锦正是陈牧的亲舅舅! 当初翻看陈牧卷宗的时候,他便起了疑心,通过探子一查却发现人是对上了,可姐姐已经故去多年,连姐夫都去了。 只留了陈牧这么一根独苗! 正因如此,吴锦才不遗余力的给陈牧说好话,递台阶,甚至去年亲自去了一趟苏州传旨,就为了见一见陈牧这个亲外甥! 这次他也是想让陈牧在小皇帝身前多露一下面,否则你当吴瑾疯了路上遇见个人就带回宫面见皇帝? 结果谁能想到他这个外甥脑袋被驴踢了,居然还跟皇帝犯起了倔。 这不纯纯是找死么! 可纵使这样,吴锦也得想办法救呀。 谁让那是亲外甥呀! “陛下,从李冲一案可知,此人对陛下对朝廷可谓赤胆忠心” “而从其宁愿舍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也要保持本心不参加恩科来看,更说明此人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眼下更是宁可引颈就戮也不出卖刘侍郎,足见其禀性纯良,实乃重情重义之辈” “此等贤才,年方二十便已是如此,稍加培养足可成为未来数十年的国之利器,请陛下三思” 吴锦陪在小皇帝身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竭力举荐他人,为此甚至言语都有些冒失。 朱君洛强忍住心中杀意,有些不解的看向吴锦,片刻后嗤笑一声。 “你收他钱了,这么为他说情?” 一听这话,吴锦就知道这事成了! 当即咧嘴一笑,语气竟颇为俏皮。 “陛下,奴才如今在司礼监也算个人物,他一个小小举人,还入不了奴才的眼” 小皇帝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愣是说了句粗话。 “哼,屁的人物,别忘了你前面还有好几位呢,熬走再说” “奴才眼中只有陛下” “闭嘴” 小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滚出去,往那一跪像幼时你捏的泥雕,平白污了朕的眼睛” 吴锦吓的一缩脖,慌忙再次请罪:“奴才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根本没搭理他,气呼呼的一甩袍袖绕过重重帷幕离去。 吴锦等了半晌,这才心有余悸的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万幸,万幸呀” 皇帝这生物都是多疑的,今天他的话实在太多。 若非多年感情在,恐怕此刻已经下了大牢了。 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吴锦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诶,能救下这孩子,我就是死了也对得起姐姐了” 相比于吴锦的坦然,陈牧此刻冷静了下来,晦的肠子都青了! “尼玛,皇帝不会真杀了我?” “陈牧呀陈牧,你真是死催的,那是皇帝呀”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 可惜哪怕陈牧脑子再好用,此刻也不顶事了,只能保持着造型等待最后的宣判。 陈牧不由得心内高呼:“陛下,我陈牧是忠臣呀,忠臣呀,您可不能错杀忠良呀” “那是要写上史书的呀” 陈牧心下不住祈祷之时,脚步声传来,吓的紧闭双眼的陈牧不由得一个激灵。 “不是来砍我的?” “听脚步声不疾不徐,应该不是” “要真是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跟皇帝服个软一点不丢人!” “陛下臣错了!” 陈牧那求饶之声已经都到嗓子眼了,猛然间就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声长叹。 “诶,你呀,你呀,跟咱家走” 是吴锦! 顷刻之间陈牧那满是乌云的心门就像开了两扇窗似得。 敞亮! 陈牧有心再装腔作势一番,不过终究胆虚,赶紧爬起来躬身一礼。 “多谢公公相救之恩” 虽然寝宫内的对话他是听不见,可能让小皇帝回心转意放了他,恐怕少不了这位大太监的功劳。 况且就算不是,这个人情也得记下,这个人脉也得交下! 这位可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太监,平时想结交还没门路呢! “将来若有吩咐,陈某万死不辞!” “放你是陛下的意思,与咱家无关” 陈牧立刻翻身跪倒再拜:“谢陛下隆恩” “起来,随我出宫” 吴锦脸上虽然挂着一丝笑意,可一双眼睛几乎都要喷火! 这也就是身份使然自己没办法收拾这小子,否则非得替早逝的姐姐教训他一番 陈牧那是多机灵的人呀,跟邮轮上的耗子似得,立刻感觉有些这吴锦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 不过他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当年陈母病故之时,他还年幼根本不记事。 而他母亲还有个弟弟这个事,整个陈家只有陈父知道。 随着陈父呕血而亡,这个事便根本无人和他提起。 此刻他想到的是自己这一番冒失的举动,可能惹恼了这位带自己进宫的大太监。 毕竟宫中朝中俱为一体,有些潜在规则是相通的。 譬如洪武朝的功臣之首的李善长,最后杀头的罪名之一,便是因为他推荐的胡维庸谋逆! 虽然都知道怎么回事,可道理是一样的。 今日陈牧脖子一挺玩了一把强项令,恶了皇帝,恐怕这个引荐他的大太监,也吃了不少瓜唠。 想到此处陈牧立刻琢磨开了,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拿的出手的。 “幸好幸好” “就它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呀” 俩人一前一后直奔宫门而去,当走到无人的宫道之时,陈牧一看四下无人立刻快步上前。 “公公,我们这就走了?” 说话的同时一张金票已经出现在手,不着痕迹递到了吴瑾手边。 “多谢公公” 吴锦眉头一皱,快走两步拉开距离, “禁声” “啊?” 陈牧傻了,这年头怎么送礼还送不出去了? 第六十五章 馊主意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吃腥的猫么?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都是吴锦在保护他! 宫墙之内戒备森严,谁知道哪个角落就藏着皇帝的耳目? 他本就因为这次替陈牧说话犯了大忌,如果还不知避嫌,那他落不到好下场,就连陈牧恐怕也终生仕途无望了。 历朝历代,朝中官员结交近侍,都是大忌中的大忌! 就因为这个想法,吴锦一直和陈牧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就连最后将人送出宫门,也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愣是一句话没讲。 虽然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无一字能够流露。 大太监看起来呼风唤雨,其实不过皇家的奴才罢了。 …… 陈牧回望紧闭的宫门,转头看看灯火恢弘的北京城,一股不真实感扑面而来。 “我刚刚的确去皇宫见了皇帝?” “怎么跟个酸脸猴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太监不收礼了?” “当初在苏州那娴熟的手法,过个年给忘了?” 陈牧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可有一点他想的清楚,恐怕自己离不开这个京城了! “诶,这事闹得” 无奈何的陈牧只能踏着月色,赶往租住的宅院。 幸好他不是第一次到京城,否则这后半夜,还真未必能摸的回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陈牧终于来到租住的二进小院,抬手就是一顿“砰砰砰”。 “谁呀大早上的?” 睡眼惺忪的钱幕一见是陈牧,可乐坏了! 上来就给了一个熊抱。 “陈兄你想明白回来了?” “咦,青儿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第一眼就发现青儿不在了。 陈牧没好气的推开对方:“青儿回济南了,我自己回来的” 钱幕一愣,随即急的一跺脚 “什么?” “你让青儿一个人回去了?” “诶呀陈兄呀陈兄” “这要是遇见匪徒可如何是好?” 该说不说,这位比陈牧这个主子都关心青儿姑娘。 他这一吵闹,也将熟睡的孙桐喊了起来。 这位揉着眼睛开门一看也是一愣,随即便是狂喜之色。 “陈兄,你想明白回来了?” 果然是好兄弟,说话的词都一样。 一夜未睡又是紧张刺激的作死,陈牧此刻困乏的厉害,和这二位也没客套的必要,勉强拱拱手:“有话稍后在说,我困倦的厉害,先去休息片刻” 说着也不理二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的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这二位不是什么勤快人,根本没收拾。 他离去之时也仅带走了随身衣物,床铺被褥都是现成的。 陈牧进了屋随手裹上棉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便倒头就睡。 片刻后便已是鼾声如雷。 孙桐二人来到房内,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番,悄悄退了出去 “钱兄,陈兄这是?” 钱幕摇了摇头,也是万分不解。 “不知道呀,不过看其脸色,恐怕一夜未眠” 孙桐眉头紧皱,思量片刻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莫非还是因为那李萱儿?” 钱幕一愣,随即想到孙桐并不知那要命的事,有此疑问也是应当,便顺着话茬道:“应该不能,如今木已成舟,陈兄不是那等看不开的人呐” 孙桐缓缓摇了摇头,叹息道:“难说呀,陈兄乃至情之人,恐怕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了” 钱幕见孙桐说的认真,也有些不自信了。 “可若真如此,我们该如何?” “这个” 孙桐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反倒是钱幕,这心思一转过来,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一个主意。 “孙兄,这解铃还须系铃人,那李家小姐我们是弄不来了,不如我们帮她再找一个如何?” “啊?” 钱幕凑到孙桐耳边嘀咕半天,听得孙桐二人眼如铜铃一般。 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能行么?” “诶呀你放心,陈兄就是太古板了,见得女人太少了,才会把那个女子当个宝” “等陈兄该见识的都见识了,自然心结就解开了” 经过钱幕这么一狡辩,孙桐琢磨了一番竟然也觉得此事可行,只是叮嘱道:“此事万万做的隐蔽,不可张扬,否则与名声有损” 钱幕一拍胸脯:“您放心” 说完回房准备一番便直奔醉红楼。 如果说整个北京城青楼这行有排名的话,教坊司当之无愧的排行第一 京城抱月楼位居第二 至于第三是谁那就众说纷纭了,不过有一点是整个京城中的海鲜爱好者公认的。 那就是单以技术而论,醉红楼当居魁首! 而整个醉红楼中,出道已经十年的红杏姑娘,又是当仁不让的首席技术大拿! 要知道海鲜商人们,吃的是青春饭。 一般姑娘依照天赋十四到十六出道,而过了双十年华,便连自己都承认,属于年老色衰了。 能在这个行业一红十年,堪称青楼行业的23号。 而今天钱幕来到醉红楼,找的就是这位红杏姑娘。 可等钱幕说明来意,却被老鸨子一脸娇笑的拒绝了。 “诶呦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红杏姑娘有个规矩,从来不接外客” “对不住您了,春桃,绿袖,快来伺候客官” 两名衣着华丽却几乎四处漏风的女子娇笑着凑了上来, 两对白皙饱满紧紧的贴在钱幕身上,一人一只手的就把钱幕往里拉。 “客官您快里面请,外面风大” “来我们醉红楼您算来对了,奴家新学的了个调调” 这要换一般人,还真就拒绝不了这诱惑。 好,以前的钱幕也拒绝不了。 可如今他变了,再不是曾经的钱幕了! 如今心中有了柳莺儿,此等庸脂俗粉,怎么能入了他的眼。 “放手!” 第六十六章 一朵红杏 钱幕眉头微皱双臂猛然一甩,立刻挣脱了那诱人的束缚 这位爷胸脯一挺,左右扫了一圈最后看向老鸨子。 “春娘是,这边请” 老鸨子春娘一看这架势,也挥手赶散了两名有些不忿的小娘子,跟着钱幕来到柱子后。 “客官有何吩咐?” 钱幕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从袖口掏出两枚金元宝扔了过去。 “楼里的规矩爷懂,天大地大银子最大,这是黄金二十两!” “事后如果伺候好了我那兄弟,本公子再赏二十两” 言罢,钱幕可能还嫌不够,居然随手又扔出一锭金元宝。 “这是爷赏你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原本老鸨子面上还有些迟疑,毕竟这四十两黄金说少不少,说多其实也不算多。 还真没达到能让鼎鼎大名的醉红楼破规矩的地步。 可最后这十两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鸨子脸上的犹豫之色刹那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立刻娇笑一声:“诶呦呦春娘谢过公子” “不过您得稍微给奴家透个底,您这兄弟是什么身份,奴家好去劝说红杏姑娘” 这话其实有真也有假,她的确需要给他人解释,只是那人不是红杏,而是醉红楼幕后的大老板。 醉红楼不是没破过规矩,而是要看是对谁! 要看有没有价值! 红杏姑娘虽然如今还当红,可毕竟岁数在那摆着,距离摘花也就是这一年半年的事了,如今可以说正是榨取剩余价值的时候。 故此只要有个差不多的理由,出趟外差这种事,还真不算什么事。 至于红杏自己的规矩? 你红的时候是规矩。 江河日下之时,那就是个屁! 钱幕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也没傻到就把陈牧的名姓来历报上去,而是眼珠一转编了个瞎话。 “我那兄弟可不是常人,乃是侍郎家的公子,只是因为些事一时想不开躲了出来,这才想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帮他冲一冲” 京城里的侍郎,官不大不小,算上虚衔少说十来位,至于是哪家的,就让醉红楼猜去。 “侍郎公子?” “够了,客官你捎带,我这就去和红杏姑娘说说” 其实哪用的着说,这楼里她当家,不过就是一句吩咐的事罢了。 钱幕到雅间刚喝了会茶,不到半个时辰,老鸨子便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客官,幸不辱命” “红杏姑娘答应了,您留下贵府的地址,稍后姑娘便给您送过去” 钱幕将茶水一饮而尽,留下宅子地址转身离去。 醉红楼办事相当利落,钱幕回到宅子在门口和孙桐叙话,还没聊上几句,数名仆役拱卫着一顶软轿便来到门前。 轿帘一掀,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轻移莲步,缓缓来到二人面前,盈盈一礼。 “奴家红杏,见过两位公子。” 她声音如黄莺出谷,带着几分慵懒与妩媚。 身着一袭淡粉色纱裙,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绣带,裙摆轻摇间,隐约可见修长的玉腿。 要说缺点也有,那就是长相并非绝色,然而却生就一双妩媚至极的桃花眼,仿佛能勾人魂魄一般! 只一眼,花丛老手的两兄弟便觉小腹一阵滚烫,心中狂跳不止。。 钱幕不禁喃喃自语:“乖乖,这是个妖怪呀” 他虽然纵情花丛,可限于家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这次为了陈牧,也是下了血本了! 相比于前者,孙桐则要强上些许。 倒不是这位见过多少,而是本性使然,哪怕心中也是不停敲鼓,依旧面上不显,率先拱手回礼道:“姑娘辛苦了,里面请” 说话间将红杏姑娘让进房内,分宾主落座。 孙桐一见钱幕那眼睛都快掉到姑娘领口里了,白了他一眼无奈的开口道:“今日请姑娘来此所谓何事,想必姑娘已经清楚,我就不多言了” “若能解了我这兄弟的心疾,我等兄弟二人,感激不尽” 红杏姑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两位年轻公子,心中好奇之心大胜。 哪怕见多识广如她,也真没见过帮朋友找姑娘上门的。 不过欢场厮混十年,她早就知道有些事该打听,什么事少问,什么事连看都不能看! 没这点眼色,她也混不到如今这个层次。 于是按捺住心头的好奇,微微颔首,露出领口一抹雪白。 “公子放心,奴家明白” “只是不知那位公子,现在何处?” “行动可否方便?” “行动?” 孙桐微微一愣随即恍然,这姑娘是认为陈牧行动不便才把人请了回来,不由得失笑不已。 “姑娘放心,我这兄弟只是心疾,身子康健的很” 红杏姑娘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掩嘴轻笑,眼角含春。 花魁娘子,一颦一笑可谓尽显风流。 “公子误会了,奴家问的是床底之间是否康健” 好嘛,刚才的康健她用这了。 还别说一听这词,哥俩秒懂! 钱幕干咳一声,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他,还可以” “虽不及我,也差不些许” …… 陈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呼噜打的震天响。 猛然间感觉到脸上一阵凉意。 睡眼朦胧之中,便见一抹倩影俏立床头,便想也没想抓住眼前的小手一扯。 顿时温香软玉在怀。 “嗯,月儿,你来了” 本能便欺身而上,将整张脸拱入一片柔软之中。 陈牧猛然惊醒过来,四肢一起用力,“蹭”的一窜三尺高,再落地手上已经举起一旁的雕花木凳,剑眉倒竖满面含煞:“你是何人?” “因何在此?” 红杏姑娘侧在床上,酥胸半露间便是一声娇笑:“奴家是青丘山的九尾狐呀” “特来人间报恩的” 陈牧可不管这是什么人,虽然此女子不像歹人,可夜入房中非贼既盗! 他身上不能见人的事太多,万一这女子发现了什么,或者刚才自己睡梦之中说了什么被听去了,岂不平白坏了性命? “看这女子身段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那就留下” 想到此处陈牧心中杀意顿生,举着手中木凳就要往下砸。 红杏那是什么人? 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 看陈牧眼中凶光一闪,便知要遭! 连忙喊道:“公子别误会,是您那两位兄弟派我来的” 陈牧闻言一愣,昏睡的脑袋这时才反过味来。 “两位兄弟?” “孙兄钱兄?” “此话是真是假?” 正在此时,屋外的二人听见动静,知道是陈牧醒了。 钱幕放声高呼道:“兄弟,红杏姑娘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放心就是” 就连稳重的孙桐此刻也是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兄弟,门已经被我们从外面锁了,良宵苦短,我们就不奉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牧听着二人笑声越来越远,一张脸黑红黑红的。 “两个王八蛋!” 第六十七章 好友就该如此 “误交损友呀!” 陈牧心里暗骂,不过刚才也从两人对话中听出一丝端倪。 “看这女子做派,应该是名青楼妓子,被他们找来陪我的” “而且从孙兄二人并未用常用称呼来看,我是何身份,这女子应该也不曾知晓” “那也就说明,这女子应该不是谁派来的” 想至此处,陈牧缓缓将手中之物放了下来。 红杏姑娘见对方终于把“凶器”放下了,也是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多少年苦日子终于快熬到头了,她可不想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既然危险已经解除,姑娘也相当有职业操守,身子一晃如同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公子,时候不早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外头太阳还没落山呢。 不过这点小小的瑕疵,陈牧表示还可以接受。 男人睡醒之后本就有些冲动,更何况花魁娘子媚眼如丝,半遮半掩间那抹雪白更是令陈牧双眼几乎都掉了进去。 “诶” “月儿怎么就不能如此呢?” “青儿?” “以后得给她多吃点,太瘦了” 心动不如行动! 等陈牧思索完,猛然发觉自己已经和女子滚到了床榻之上。 “诶!” “钱兄误我,孙兄害我呀” 随即,满室皆春! 回到房间的孙侗,刚打开一卷书便听见了不断传来的靡靡之声,不由得苦笑一声起身关好门窗。 可那动静依旧如同早春的东风一般。 润物细无声! 手上的书本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什么意思,他已没空深究了。 “禽兽呀” 第二日天光大亮,孙桐红着眼睛推开房门,看着天外的朝阳,不禁长叹一声。 “这一宿呀,可算消停了”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同样的有些沙哑,同样的怨念深重。 “禽兽呀” 孙桐侧目一看,就见钱幕也推开了房门。 看见对方有些潦草的头发,便知这位肯定也没休息好,不由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钱兄,早呀” “哈哈哈孙兄早” 随即不约而同的脸色一黑。 哥俩根本不用商量,便默契一起站在庭院内,如同迎接凯旋而归的勇士一般。 半晌后,吱嘎一声房门开启 花魁娘子扶着房门看向庭院中二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多年不曾有过的红晕。 “奴家见过两位公子” 对花魁娘子的遭遇,两位举人老爷深表同情。 “姑娘辛苦了” 钱幕更是想都没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金元宝,亲手递了过去,同时十分体贴的询问道:“红杏姑娘,我去帮你叫软轿过来” 红杏伸手接过自己的辛苦钱,同时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状况,十分明智的选择接受这番好意。 “那就多谢公子了” 轿夫和仆役一直就在门口等着,钱幕喊了一声,很快便将姑娘被抬上软轿。 临去之时犹豫再三,看在金子面子上,红杏姑娘还是出声提醒一番。 “二位公子,奴家觉得你们错怪他了” 为情所伤的人,会折腾她一夜? 会不自觉的摆弄各种奇葩姿势? 那就见了鬼了! 红杏姑娘带着满身的战斗痕迹走了 来时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去时力软筋麻,同样满满。 姑娘留下的话语在二人耳边回荡,俩人面面相觑。 “钱兄,难道陈兄不是为情所困?” 钱幕扯扯嘴角,干笑一声:“哈哈,谁知道呢,那就只好问他了” 孙桐一想也是如此,俩人猜了半天可能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走,去看看这个禽兽。” 这二位兴师问罪而来,可一进门还没等张嘴,就见陈牧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对着他们二人张口就是抱怨。 “两位兄长,你们是怎么搞的? “不知道送些茶水过来么?” 一句话说的二人心头火起,也不知谁喊了一声 “揍他” 俩人撸胳膊挽袖子就冲了上去,对着陈牧就是一顿太祖长拳。 往常三人也打闹过,这是从小留下的毛病。 陈牧虽然也不会武,但是他懂医术,对人身上什么地方疼,哪里好拿捏门轻。 故此一直没吃过亏 哪怕有时面对俩人,如上次一般总也能闹个平局。 可如今不同,他虚的厉害! 前天刚在教坊司荒唐了一夜,转过头来就慌忙出京,接着又被带进皇宫吓个半死。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结果又与行业内顶尖高手红杏对决了一整夜。 铁打的汉子也成绕指柔了。 陈牧挣扎片刻,便被二人联手压制。 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连连求饶不已。 “二位兄长,小弟错了” “饶命呀饶命” 好一阵哄闹过后,孙桐看着满屋狼藉不由的皱紧了鼻子。 “啧啧,这个味呀,还是去我那” 三人来到孙桐房间,俩人将经过一说,陈牧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暖意。 “是小弟的不是,让两位兄长忧心了” 孙桐仔细打量陈牧半晌,试探道:“陈兄,那李家小姐,你可真的放下了?” 陈牧苦笑一声,满脸的惆怅与失落 “诶,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放下放不下又能怎样,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只希望她好好活着,能等到天下大赦的那一天” “诶” 三人一时无言,好半晌钱幕才出声问道:“既然如此,你这次回来,是回心转意打算继续科考了?” 孙桐也忧心忡忡的看向陈牧,他心中其实并不相信陈牧放下了,于是也开口劝道:“都说情场失意,考场得意,陈兄” 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赶紧补救:“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事没事” 陈牧笑着摆手,扶着腰踉跄着站起身来到窗前,扬天长叹。 仿佛要把一股郁郁之气一口吐尽。 “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齐家,治国,平天下尔” “岂能因小事而损志向,我意已绝,全力备考本次恩科” 钱幕一拍大腿,豁然起身大笑道:“好” “从今日我等便全力备考,势必拿下此次恩科” 看着战意盎然的两位兄弟,孙桐不禁也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 “本次恩科前三甲,我们三包了” “对,包了” 正在三人互相打气意气风发之时,门外匆匆跑来一名仆役,边跑边喊 “大公子” “大公子” 孙桐顺着声音看去,不由得眉头一皱,来到窗前喝问道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成何体统” 第六十八章 拜会 仆役一见孙桐,立刻跑了过来,伏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就见孙桐当即面色大变,一个踉跄好悬没坐到地上。 钱幕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其扶住,急忙问道:“孙兄,出了何事?” 孙桐晃了晃脑袋,对着二人道 “钱兄,陈兄,我家中出事了,要立刻赶回孙府” 陈牧眉头一皱立刻追问道 “孙府?你要回济南?” “不是,是京城的府邸” 孙桐没再多言,连衣服都没来及换便急匆匆的跟随仆役而去。 留下忧心忡忡的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钱幕凑过来低声问道:“陈兄,你刚才离得近,听清什么事了么?” 陈牧面色凝重的摇了摇摇头:“没有,只是恐怕此事非小,要不然孙兄不会如此慌张” 钱幕叹口气,看着孙桐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禁想起往事。 “当初宗昌也是如此匆匆而去……” 陈牧立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赶紧闭上你那个乌鸦嘴” 他对孙桐的事,其实还真有些猜测,而且恐怕八九不离十。 “说不得是吴锦去济南的消息,传过来了” …… 孙桐这一走就没回来,兄弟俩一合计第二日便一起来到孙府探听情况。 却发现孙府大门紧闭。 钱幕连敲数下才从门内传出一句话。 “主上吩咐了,近日家中有事,概不见客,客人还请回去” 俩人面面相觑,无奈只能返回宅子。 因为这个事,俩人也没有饮酒畅谈的心情,甚至忧心忡忡的连书都看不进去,只能各自躺在屋内想着自己的一摊事。 这次回来后,陈牧没有和钱幕谈起那试题的事,钱幕自然也没和他说。 仿佛这事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可事就在那里,逃避是没有用,总要去面对。 这日陈牧换上一套书生长衫,去外面买了盒点心,提着来到唐家,拜会唐师爷。 “这次总要问个究竟,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谁死了!” 唐家也是一座二进小院,陈牧刚一敲门,就见从里面出来一名老仆,看那年岁,恐怕比唐师爷,也小不了多少。 都快掉渣了! “公子,您找谁呀?” 陈牧没因对方是个仆役而有所怠慢,深施一礼道:“学生陈牧,前来拜会唐先生” “不知先生可在家中?” “陈牧?” 老仆皱着眉头回忆了一番喃喃自语 “好像听公子提过,忘了” “公子在家,您进来” 老仆将陈牧放了进来,弓着腰去通报 这两步颤颤巍巍走的,陈牧都替他急得慌。 “唐先生家这么简朴么?” “如此老仆还用着,是他伺候人,还是人伺候他?” 正在陈牧腹诽之际,唐先生快步而来,远远的便笑道:“我说今早怎么喜鹊直叫,原来是贵客临门” 陈牧连忙施礼:“来京多日,今日才来拜会先生,是学生之过也” “哈哈哈不晚,一点不晚,快里面请” 唐先生将陈牧引到客厅,便招呼道:“福叔,贵客来访,将前些日子大人送我的好茶沏上” “是,公子” 看着老仆那颤颤巍巍的样子,陈牧都觉得心酸。 “先生,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在您面前我就是您学生。” 看这关系拉的,一天没教也能当老师。 唐先生哈哈一笑,将身子凑了过来,低声揶揄道:“怎么不跑了?” 陈牧面上一僵,只能尴笑两声作为回应。 唐先生则拍了拍他手臂,叹道:“我贵客之语可不是说说而已,对大人,对我来说,你陈牧真是贵不可言” 陈牧心底一喜,脸上却赶紧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和先生,才是陈某此生贵人” “若无先生,学生扬州之时,恐步履维艰” “若无大人,学生恐已遭不测” “此恩此德陈牧铭刻肺腑,永不敢忘” 唐先生一双鹰眼紧紧的盯着陈牧,心中也在思量陈牧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从他内心来说,觉得能有一分都是这小子有良心了。 可昨日从宫内传来的消息,又让他迟疑了。 “这陈牧到底是奸诈之徒,还是光明磊落的奇男子?” 说实话以唐先生的阅历,看人历来是极准的。 可就这个陈牧,所做的事单论起来每一样都够让人不齿,甚至欲杀之而后快! 偏偏每一样却都有一种大道理在里面,让人拿捏不定此人到底是奸邪之徒还是真的那种读书读傻了,就认死理的犟驴! “怪哉怪哉” 既然想不明白,唐先生索性不想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直接来了个单刀直入。 “你在宫中对大人的维护,大人已经得知了消息,对此十分欣慰,将来必有你的好处” “既然都是自己人,老夫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前些时日你留信离京到底为何?” “不要说为了那李家女之类的搪塞话” 陈牧也没想到唐先生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省略了相互试探之类的,来了个单刀直入,这一下还真把他问的愣住了。 不过陈牧此来也是打算探底的,既然要探那作为交换,他这边的消息自然也要讲出去。 故此只是微微一愣便立刻下了决心,将事情和盘托出。 “先生明白人,那的确是学生找的借口” “真实原因是学生发现不止咱们准备卖考题,有人已经走到咱们前面去了,而且和您给我的分毫不差!” “什么!” 唐先生豁然站起,脸上已是阴沉似水, “你确定?” 陈牧点点头:“万分肯定,一字不差” 唐先生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决然道:“走,你跟我去面见大人” 陈牧明知故问:“大人肯见我了?” “嘿,都火烧眉毛了,还避个什么嫌” 第六十九章 难得找回点良心 虽然察觉事态紧急,唐先生到底还是稳重之人。 经过短暂失态后立刻缓了过来,给陈牧外面套了一身老仆的旧衣服,这才带着他来到刘府后门。 轻叩门扉,便有小厮打开门,轻车熟路的见到了如今的礼部左侍郎刘应物。 “学生陈牧,拜见大宗伯” 一番见礼过后,唐先生立刻一五一十的将陈牧的话转述了过来,听的这位从二品大员也是勃然变色,半晌无语。 花厅里沉香袅袅,刘应物端坐太师椅上,手指指轻敲桌面,心头不住的盘算。 而陈牧的则透过眼角余光,贪婪的注视着那一身锦鸡绯袍。 “大丈夫当如是也” “陈牧,当真一字不差?” 陈牧连忙恭敬回道:“与唐先生给我的文字,一字不差!” “那你可知他是通过什么渠道买的考题?” 陈牧十分坦诚的摇了摇头:“不知,只知事泄一定是在唐先生找到我之前” 话音一顿,陈牧继续试探道:“另外陛下已经知道此事,接下来如何做,还请大人明示” 唐先生也顺着陈牧的目光看向端坐的刘大人,直到对方缓缓点头,才对陈牧解释道:“此事倒是无需担心,陛下原本就是知情的” “什么?” 陈牧脸上的惊骇可谓半真半假,对这个他多少有些猜测。 可哪怕唐先生亲口承认,他依旧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他图什么? 唐先生露出一抹笑意,对着北方拱手一礼:“陛下传信之时对你赞赏有加,老夫恭喜小友,从此简在帝心了” “原来狗皇帝真的是在试探老子!” “可一国之君犯得着出此下策么?” 陈牧面色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随即装作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如此” “学生一直想不通,大人已经入阁在即,为何行此险招,原来是为陛下分忧” 说着对刘应物躬身一礼:“大人为陛下分忧,竟不惜搭上一世清名,耿耿忠心实令学生敬佩” 真是随时随地不忘拍马屁 刘大人很自然的收下了这枚并不高明的马屁,摆了摆手示意陈牧坐下。 “为国分忧,为陛下出力,本就是我等天职,将来你若入朝为官,万万不可忘了这个忠字”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永世不忘” 至于这个忠是忠诚于陛下,还是忠诚于他刘应物。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牧,你可还能寻到那卖题之人?” 陈牧心中一阵犹豫,终究还是没有把钱幕卖出去。 “如果见了应该还能认出来” 刘大人微微颔首,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那就好,这几日辛苦些,多去市面上转转,见到人立刻来报” 好么,人家端茶逐客了。 陈牧没办法,只能礼毕后退出花厅,在下人带领下出了刘府。 看着紧闭的小门,陈牧不禁一阵苦笑 “钱兄呀钱兄,都是为你呀” “诶” 刘府内,唐先生对刚刚刘应物的反应着实有些不解。 “大人是否对这陈牧,略显冷淡了些” “如此岂不寒了人心” 刘应物面对这位同年兼铁杆亲信,倒是丝毫不加隐瞒,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他没说实话,那人他必然认识” “派人查一下,他是与何人来的京城,这段时间又与何人交厚” “他一个刚入京的举人,此事应该不难查” “那买题卖题之人,必然就在其中” 唐先生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眼中闪出两道寒光。 “这陈牧投靠别人了?” “那是不是要?” 说着手掌一竖,笔画了个手势。 刘应物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应该不能” “这是个聪明人,李冲一案让他与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躲是躲不开的” “想来应该是那人与他交厚,不忍出卖朋友” 唐先生莫名的心里一松,叹息道:“恐怕就是如此了,这也倒是符合他一贯的为人” “那此事我们是否请示陛下?” “陛下还是要请示的,如果能调动锦衣卫,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考题自然就不用卖了” 此刻的刘应物,哪有刚才在陈牧面前忧心忡忡面沉似水的模样,眼睛都快笑没了。 “真没想到,这种脏活居然还有人抢着做,时来天地皆同力也” “哈哈哈” 唐先生见此立刻也马屁跟上:“此乃大人洪福,入阁就是首辅,当之无愧” “哈哈哈哈” …… “陈兄何故归迟矣” 陈牧低头耷拉脑的回了宅子,一进垂花门,便看见了热情打招呼的钱幕。 “哼” 想起刚才刘府的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扭头关上房门。 把一脸笑意的钱幕,差点拍在门上。 “陈兄?” “你这是何意呀” 现在看见钱幕,陈牧就想到自己那可能长膀要飞的靠山,哪能给他好脸色。 一张脸黑如炭,阴似水,拉的比驴都长。 吃了一鼻子灰,钱幕非但没气的甩袖子走人,反倒推门进来关切道:“陈兄,出了何事?” 看着满脸担忧的钱幕,陈牧心下一叹,挥挥手让他坐下。 “诶” “钱兄,有一事我想和你说说” 没想到钱幕看见陈牧说话了,立刻眉开眼笑,从怀中掏出五根金条递了过来。 足足五十两! “巧了,我这也有事和你说” “这是五十两,你收好” 陈牧诧异道:“钱兄你这是何意?” “诶呀你忘了,莺儿那事你垫付了五十两金子,一直没还你呢” “如今手头宽裕了,自然该还给你了” 这钱陈牧如何能要,连忙推脱道:“钱兄见外了,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何况前日那女子,你也花费不小了,我又怎能再收你的” 钱幕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不算,当我是兄弟你就收下,不准推辞” “这” 这能怎么办,陈牧只能勉为其难的收下。 当初花了二十两,如今回来五十两,其实也不算亏本。 不过陈牧着实好奇,当初因为这位爷来京城就带了百两黄金的家当,事后钱幕要还钱的时候被他婉拒了。 这才过了多久,就阔绰起来了? 陈牧疑惑道:“钱兄,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兄弟现在不差这点” “嗯?” 突然陈牧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颤抖着抬手指向满脸笑意的钱幕。 “你……” “你不会去卖考题了?” 第七十章 作死的祖宗 钱幕被吓的一蹦三尺高,连忙伸手过来捂嘴。 “祖宗诶,隔墙有耳呀” 陈牧一巴掌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脸色煞白如纸,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真干了?” 钱幕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辩解道:“陈兄,你知我家事,这百两金子是我全部家当,总要赚回来才好” “诶呀,你呀,你呀” 这次陈牧是真气坏了,有个词叫暴跳如雷,形容的就是此刻的陈牧。 “你是真作死,真作死呀” 刚才在刘府,他难得的找回点良心,帮这位给瞒住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位作死的祖宗。 这下谁能保得住的他? 反正陈牧知道,自己肯定不行。 “完了” “全完了” “济南四友眼看要变济南二杰了” 那边钱幕低头还辩解呢:“陈兄,你放心我找的人绝对靠的住,死都不会出卖我的” “呵呵” 陈牧一阵冷笑,以手点指道:“钱幕呀钱幕,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茫茫史书之中,父子相残都屡见不鲜,何况他人” “你你真气煞我也” 陈牧气成这样,气愤钱幕的作死行为是其一,心底也在暗暗后悔。 “早知道他这样,我何苦保他呀” 可眼下不保也保了,总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牧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你坐下,我和你说点事” “啊?” 钱幕此时也冒了汗了。 他不是傻子,从陈牧的表现来看,只怕这个事要糟! 忙搬过凳子坐到陈牧身侧有些慌乱的问:“兄弟,有话快讲,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陈牧那话都到嘴边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换了个说辞。 “今日我出去,遇见个算命的,他拦住我,非说我有金榜题名的命” “我不信,他便神神秘秘的拿出了一张纸,言说今科必中,只卖我五两银子” “我担心和你有关,便掏银子买了下来,一看我头都炸了” “一字不差呀” “钱兄呀钱兄,你糊涂呀“ ”事已秘成言已泄败的道理你怎么忘了?” “这种事做到如此地步,你还想好好收场不成呀?” “恐怕此刻抓你的官差,就在路上了” 说着说着陈牧自己都信了,不由得眼中泛起泪光,最后一句连话语都有些哽咽了。 钱幕此时听了陈牧的所言人也傻了,呆若木鸡一般。 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 “陈,陈兄,你不是诓我” 该说不说陈牧这演技,真不是盖的 一听此言非但没有心虚,反而眼珠一瞪大怒的一甩手。 “滚” “你给我出去” “再管你我姓陈的不是人” 钱幕吓的连连拱手认错,这才把陈牧哄的重新落座。 可钱幕依旧不住的拍脑门,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不能啊,我前日才把信递出去,怎么就这么快呢” 陈牧眸光一闪抓住机会问道:“你是找谁合作的买卖,怎么如此粗心大意” 钱幕哭丧着脸一摊手:“我姐夫,他在京多年,各省的会馆都有熟人” “我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多卖,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可他怎么就不听呢。” “你姐夫?那是何人” 钱幕此刻也是慌了神了,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京城东来客栈的东家,叫赵芳” “我这考题就是通过他买的” “他?他怎么能得到考题?” “我姐夫他弟弟早年间入了宫,如今是伺候陛下身边的一名公公,专门负责御书房” 陈牧默默的将名字记在心中,不住的思量。 钱幕一看陈牧不言语,更慌了神了,冷汗哗哗的往外淌。 此刻他是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主意,只能求助似得看向陈牧,期待自己这个兄弟能给他指条明路。 良久陈牧长叹一声,搬过钱幕的脑袋贴在耳边低声道:“你姐夫是救不了了,你倒是还能脱身” “现在你就回济南,半点不要停留” “将来一旦有人问你,你就咬住了坚决不承认” “你是举人,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哪怕你姐夫咬出你,也不行” “因为你没参加恩科,自然就没有买考题的必要” “理由,理由就是你不放心家中女眷明白么,就是莺儿姑娘明白么?” 陈牧说一句,钱幕点下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好,我全听陈兄的,那孙兄那边就有劳你费心了” “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慢了就来不及了” 陈牧一咬呀又把那五十两金子掏了出来,叮嘱道 “这些你拿着路上用,记住一定要快,你越早出现在济南,这事越好开脱,明白么!” “好好,我这就走” 钱幕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站起身子就往外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回身跪在地上。 “陈兄,你我多年兄弟,客气的话就不说了,此恩此德钱某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若这次我躲不过去,还望陈兄照顾家中老母幼妹” “还有莺儿” 说着梆梆给陈牧磕了三个响头,抹身离去。 看着钱幕仓惶离去的背影,陈牧眼睛一闭,长叹一声倒在床上。 脑海里就开了锅了。 “诶,钱兄,希望你能躲过此劫”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一个小太监居然都能弄到考题,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陛下为什么要让刘大人卖考题呢,老太师死后,难道朝中还有当皇帝的对付不了的人么?” “这么个下下策都能使出来,要对付的是何人?” “武安长公主?” “不能,这位远离朝堂多年,应该不是?” “那她怎么回来了?” “有什么目的?” 种种杂乱无章的信息在脑海中不住的碰撞,却没有一丝的头绪。 哪怕以陈牧的脑子,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就这么一直熬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非但全无困意,还一个头三个大! 最后陈牧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宅子就逛开了。 原本他就是想散散心顺便换换脑子,好仔细思考一下之后该如何行事。 这是他多年总结的经验,主意这东西,光靠闭门苦思是没用的。 很多时候往往那一刹那的灵感来源于其他事情的触类旁通。 正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结果这一溜达,出事了! 第七十一章 悦来楼 陈牧在街市上东游西逛,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饿了就随手买份小吃,渴了就找个茶摊喝碗茶。 根本没有一丝读书人的架子。 若非那一身惹眼的月白色长袍,几乎和底层百姓无异。 不经意之间,心头的烦恼渐渐远去,一丝笑意也重新挂在了他脸上。 “要是青儿在身边,就好了” 陈牧正逛的兴起,猛然间提鼻子一闻,一股浓浓的饭菜香气袭来,不觉食指大动。 “这附近有酒楼?” “闻这味不错呀” 陈牧也是属狗鼻子的,大老远闻着味,绕了好半天才找到正门。 抬头一看,斗大的三个大字。 悦来楼。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 “嘶,竟然是这?” 这悦来楼在京城名气极大! 背景貌似也不普通。 当然想在京城之中做大买卖,没有背景是不可能的。 悦来楼最出名的除了菜品,就是那幌子。 各行各业都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酒楼行业自然也不例外。 门口的幌子,代表着酒楼的实力。 普通的馆子挂个幌,告诉您这是吃饭的地,别走错了。 精致一些的会挂两个,代表厨子本帮菜手艺不赖,可以请个客什么的,保证不会丢了面子。 在往上那就是挂四个幌子的,这类酒楼一般都是本地的翘楚,天南北各色菜式只要点到就能做的出来。 而且色香味俱全,可谓达官贵人饮宴的首选。 而这悦来楼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不按套路出牌,幌子挂了整整两排…… 这就是一锅粥里进了老鼠屎了! 无数人想挑刺,把这幌子给它摘了! 可惜从开张到现在整三年时间,应对了无数或明或暗的各种找茬挑衅。 那两排红红的幌子依旧明晃晃的挂在那。 亮瞎人眼。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悦来楼屹立不倒,口碑便越来越好。 除了依旧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外,京城第一酒楼的牌子,挂的稳如老狗。 陈牧去年参加会试之时,便听说过它。 可惜那时候的陈牧,刚才穷书生,晋升穷举人,自身财力着实有限,根本没底气来这里胡吃海喝一顿。 只能安慰自己 读书人当安贫乐道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小爷今日就好好的奢靡一把” 怀揣着从白莲教那弄来的金票,陈牧腰板拔的笔直,昂首阔步走入悦来楼。 “嚯” 陈牧刚跨进大门就惊呆了! 一般的酒楼一楼是大厅散桌,二楼以上是包厢,此乃千百年来的定数。 可这悦来楼偏偏玩了个花活,一楼并无一桌一椅,而是采用了西洋工艺弄了个高达数丈的弧形穹顶,可谓气派恢弘。 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灯高高挂起,将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照耀的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陈牧哪见过这个,当时眼睛都直了。 胆子肥到敢和皇帝顶牛的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敢往前哪怕迈出一步。 这种事悦来楼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女子来到陈牧身前微微万福。 “公子,您里面请” “嗯?” 陈牧万万没想到这的小二居然是一名满脸书卷气的女子。 仅仅一句话一个礼,便能看出此女子教养非凡,不似平常女子。 “这悦来楼居然是女子跑堂?” “咄咄怪事矣” 陈牧心中啧啧称奇,可面上不显,依旧强装淡定的跟着女子顺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这悦来楼的楼梯也别出心裁,用的居然是石制台阶。 与一般酒楼的木制不同,宽大的台阶几乎能并行数人,毫无一丝憋闷之感。 陈牧心中不住的嘀咕。 “这悦来楼不怕逾制么?” 国朝对很多东西的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 陈牧虽然对此并不十分了解,可总觉得似这等大气之物,不该是一个酒楼应该有的东西。 其实陈牧说的一点没错,国朝对什么人住什么房子,用什么装饰,甚至穿什么衣物,都有严格的制度。 若这台阶和吊灯,是木质或者铜制的,那绝对逾制,不用陈牧来,这馆子早被人举报八百回了。 盖因国朝对此类的条例,乃是遵循的洪武旧例,那个时候哪有这西洋玩意 套用一句现代用语,就是法律的规定落后于社会的发展了。 有些国朝官员想管,可翻遍大明律也没找到对应的条文。 只能徒呼奈何了。 宽大的楼梯折节向上,就在拐角处,从楼上走下两名青年男子,一高一矮,身形都是极为消瘦,步履匆匆的从陈牧身边经过。 “嗯?” “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陈牧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回望了过去,不想那高个子青年却也正好回望。 两人目光对视,均是一愣。 女跑堂的见陈牧愣在原地,轻声唤道:“公子?” 陈牧回过神来,歉意一笑:“走” 等他回完话在回头看时,那两人一时出了大门,只给他留下了两个消瘦的背影。 “这是谁来着?” “我印象中应该没这个人才对” “怎么觉得好像就是见过似得?” 第七十二章 草菅人命 陈牧心中有事,便没再注意这悦来楼如何奢华等等,直到进了包厢才又打起精神来。 无他,该点菜了。 “姑娘,你们这的拿手菜,有哪几道?” 女子抿嘴一笑,竟有一股另类的风情 “回公子,悦来楼总计三千六百八十道菜,样样都拿手” “三千六百八十?” “幸好幸好呀” 陈牧咽了口唾沫,心中庆幸不已。 刚才他那句拿手菜都来一份,都跑到嘴边了,被他下意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要是喊出来,小爷这点钱,还真未必够呀” 陈牧没来过这种高档酒楼,自然不知道什么菜好吃,什么菜肴珍贵,故此直接从袖口抽出一张金票拍在桌子。 “这里是黄金百两的金票,就本公子一个人,今日尝尝你们的手艺” “是,请公子稍等” 女子答应的极为爽快,丝毫没有被这百两黄金的数目给吓到。 素手轻挥便收走了金票,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 “这是熟能生巧了?” “百两金子不会就给我端上一盘大萝卜?” 陈牧喝着送上来的茶水,不住的打量屋内的装饰分散注意力,免得露怯。 可看着看着陈牧就不敢看了,实在是太诱人了一些。 哪怕他这罕见的穷举人,也能看出不少珍品。 特别墙上的一幅画,居然是数十年前号称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唐寅的真迹。 当年唐寅高中探花后,便走入了仕途,最后更是官至南京礼部侍郎。 因此他是当年江南四大才子之中,存世佳作最少的一人。 二十年前唐寅一幅真迹流出,引起了莫大的轰动。 曾有人花费万两白银求购都未能如愿! 如今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这了? 陈牧心中惊诧不已:“这悦来楼就不怕有人给它来个偷龙转凤么?” “而且这幅画的意境放在这,与整个包厢氛围也有些不搭呀” “这要被刘侍郎看见,把楼拆了也得把画弄走” 反正陈牧不是爱画之人,都有些冲动,就不用说刘应物那种嗜画如命之人了。 “能堂而皇之放在这,这悦来楼背后的东家要么是傻子” “要么是底气十足,没有人胆敢在这里找事” 至于是哪个,陈牧连猜都不用猜! 立刻鼻观口,口观心。 如老僧入定一般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茶水。 “嗯,好茶,好茶” “像龙井” “……也像普洱” “管它是什么茶,好茶” …… 悦来楼上菜速度很快,陈牧一壶茶还没品出个大概,便听人轻扣房门, “客官,您的菜到了” “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名年轻男子,手中托着个托盘,其内是四样精致的小菜,一壶酒。 “客官,这是百鸟朝凤” “乌龙吐珠” “升平炙” “桂花鱼翅” “这是本店秘制的秋露白” “请客官慢用” 这小二上一道菜,念一道名字,具是陈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然而这秋露白他可知道,这是山东特产呀。 他从小就没少喝。 “这是听出我口音了?” “悦来楼都是人才呀”。 陈牧一见四下无人,也不装腔拿调了。 抬起筷子随手就挑了一口,顿时口颊留香 “好手艺呀” “尝尝这个?” “嗯,这个绝了!” “这百两金子花的值呀” “咦?好酒呀” 正在陈牧大快朵颐之时,突然房门吱嘎一声,一道灰影猫着腰就钻了进来。 此人身形消瘦,一身悦来楼的杂役打扮,腋下却紧紧夹了个长条之物。 钻进屋来头都没抬,便赶紧转过身去,悄悄关上房门,发出一阵得意的低笑。 “嘿嘿嘿” “老子略施小计,这画就留下来,赶明卖它三千两就什么都有了” 这位也是个人才,竟然愣是没发现身后居然还有个大活人。 等他得意洋洋的扭过头来,就见一名青年书双眼圆睁,手中那檀木雕花座椅已经被高高举过头顶,顿时被吓的亡魂大冒,腋下所夹之物也掉落下来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幅画! “误误会” “嗯?” 陈牧心头一跳,一点灵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刹那间便做了决定! 手中的檀木椅子刮着风就砸了下来。 “别” “啪” 陈牧这一下可以说使了十成力道,檀木所制的椅子顷刻间被砸的四分五裂。 就别说人了。 这位闯进来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一下拍倒在地。 红的白的流的那个全乎。 陈牧左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柄短刀扔了过去,右手迅速一把捡起地上那幅画一卷,想都没想就插入怀中。 也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听见动静的女跑堂跑了过来,一见之下立刻惊呼:“啊,杀人了” 陈牧立刻虎下一张脸,怒斥道:“你们悦来楼是怎么回事?”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放匪徒进来行凶!” 女跑堂也慌了神了,下意识连连道歉之后立刻跑了出去找人。 片刻后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带着数人快步走了进来,一看这情形便脸色一变,微微躬身道:“客官,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陈牧剑眉倒竖,满面含煞,将桌子拍的啪啪直响。 “哼,你来问我,本公子还问你呢” “没想到你们悦来楼居然是开黑店的”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贼人胆敢入室行凶,若非本公子懂些武艺今日还就栽到这了” 中年男子俯身仔细一瞧,脸色当即狂变。 地上这人是已经没气了,可此人他却真认识! 正是他悦来楼后厨的一名叫孙二的杂役。 转头再看向地上那柄短刃,眼睛立刻就红了。 “狗杂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他有耳闻这孙儿嗜赌如命。 可毕竟这厮手上活做的的确不错,人也麻利,便没管那私事。 没想到今天给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这位根本没想过客人会蓄意杀人 能来这的非富即贵,谁会蓄意杀一个杂役? 不可能的事。 这时就听陈牧继续吼道:“你还等什么,还不去报官” 能报官么? 这种事捅出去,悦来楼的杂役居然要杀客人,那这酒楼还开不开了? 幕后东家能饶的了他? 中年男子心下微一衡量立刻拿定了主意,摆摆手让人把死尸抬下去后,对着陈牧躬身赔罪。 “在下冯衡,添为悦来楼大掌柜” “今日惊了公子,实属本店罪过” “在下做主今日公子花费全免了” 陈牧挑眉扫了一眼这冯掌柜,不屑道:“本公子既然来了,就不差那点银钱,你还是速速报官的好,毕竟人命关天,乃是头等大事” 冯掌柜擦擦冷汗,强忍心中怒意继续赔罪道:“公子放心,此人还活着,下人们已经拖下去医治了” “哪怕最后死了,也是他行凶在先,与公子无关” “脑浆子都出来了,还能活着,这掌柜也是个妙人” 陈牧佯装烦躁的摆摆手:“既然如此,赶紧命人医治,把这里收拾收拾,本公子还要继续用饭” “真晦气” 冯掌柜面上带笑,心中也是一抖,暗道这位公子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狠辣! 刚刚致人死命居然还能安心坐下用饭? “诶,这些贵公子呀,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呀” “公子,不若换个包厢如何?吃食重新给你奉上” “不用了,本公子懒得挪动,赶紧收拾” “是” 冯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 “快点,手脚麻利些。” 下人们虽然也有些胆虚,可依旧手脚麻利的将地上的血迹涂抹干净。 又用清水连擦数遍这才在冯掌柜带领下躬身离去。 等人走后陈牧将房门从里面插上,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幅画。 仔细打量一番来到墙边,将唐寅真迹取下,替换了上去。 意料之中的和谐!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ipaoshuba.net 第七十三章 来历 “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刚才画卷展开的一瞬间,他就发现这幅画,无论是画轴还是画面质地乃至整幅画的意境,都和这悦来楼内的装饰,一般无二。 霎那间心中便已有所猜测 如今一看果然是这样! “这才是原本这包厢的装饰画呀!” “看来此物合该为我所有” “哈哈哈哈”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陈牧将唐寅真迹塞进腰间藏好,铁青着脸出了包厢。 那冯掌柜还在楼下未走,见陈牧出来了,立刻凑了过来歉意道:“本店招待不周,还请公子恕罪” 陈牧烦躁的摆摆手,厉声训斥道:“在京城中,想做好生意,冯掌柜要管好下面的人才行,否则再大的瘫子也不够败的” 在冯掌柜又是一顿歉意声中,陈牧快步离开了悦来楼。 在外面逛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尾巴,这才绕路回了自己租住的宅子。 陈牧锁好房门,将画卷抽出展开,一点一点的仔细端详,终究确认这就是唐寅真迹! “真是天意,天意呀” 前几日他良心发作,惹了大靠山不快,正愁如何补救,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 “此画无论画风笔法还是印章,都与去年在扬州所见相同,应是真迹无疑了” “将此物奉上,刘大人应该不会再介意了” 陈牧抚摸着画卷,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得此宝贝了” “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做了好一顿心理建设,陈牧终究还是决定将此物奉上,去博取自己的金色前程。 既然不是自己之物,想到这幅画上还覆着一缕冤魂,陈牧不觉间竟对此画厌恶了几分。 “不详呀,不详” 他可不知道,这幅画上的冤魂何止一条! 此画名为红树秋山图,乃是唐寅晚年致仕后所绘,送与了净土宗法慧禅师。 法慧禅师圆寂之后,此画便不知所踪。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本朝。 此画被富商魏清意外收入囊中,自此秘不示人,时时闭门欣赏。 可这世界上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魏清防住了所有人,却没防住枕边人。 他有一妻一妾,虽然并无子女,多年来家中倒也和睦。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身子不似年轻之时的活力。 老妻倒还守的住,那小妾王氏渐渐的就起了别的心思。 驴找驴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某一日王氏就和这孙二看对眼了,从此便鬼混到了一起。 这孙二除了厨房中的本事以外,一张嘴也是能说会道,把王氏哄的一愣一愣的。 久而久之竟起了天长日久双宿双飞的心思。 自此之后,王氏就开始在家中倒腾上了,硕鼠一般开始从魏家往外掏东西。 这些财货自然一点不剩都落到了孙二手中。 结果转头就被这位送去了赌场,输了个一干二净。 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后宅还有一位正室紧盯着呢。 前些时日王氏预感大事不妙,便想找孙二私奔。 可惜一问好悬没气死,财货都没了。 没钱拿什么私奔? 无奈王氏便又把主意放到了魏家身上。 可此时她已经被正室夫人就叮住了,想再去库房倒腾已是难如登天,便把目光放到了魏清的书房之中。 魏清也是倒霉,整日交际应酬没有防备,也没想到自家后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被王氏把这幅真迹就给偷了出来。 王氏不通文墨,孙二也是睁眼瞎,根本不了解这幅画的价值,便想着以防万一找人看一下,确定价值连城之后在走,以防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就这一等出事了! 魏清只要得空,总要欣赏一番这画,要不然都睡不着觉。 正巧那日约好的宴席因事取消了,他便回到书房打算看一眼心爱之物。 这一看王氏这事就露了馅,等王氏回到家便被控制住了,好一顿审问。 那王氏能承认么? 又哭又闹甚至还要悬梁自尽,吵的魏清脑仁都疼,便把人关入柴房准备明日再审。 要么说最毒妇人心呢! 这王氏本就有错在先,可她偏偏还恨上魏清和魏夫人了,一狠心便下了毒手。 晚间偷偷跑了出来将一包鼠药都给下到食物之中,当夜魏清夫妇便毒发身亡。 原本以为这下魏家该她做主了,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魏清夫妇虽然没有孩子,可平日待人和善,总有两三忠仆念着主家恩情。 几名忠仆一合计,觉得事发蹊跷便报了官。 这王氏一看官府来人,知道瞒不住了,又想到自己所犯的大罪,那非万剐凌迟不可! 为了不受活罪,竟然真的来了个悬梁自尽。 一天之内,魏家灭门了! 那幅画自然无人提起,便落入到了孙二手中。 按理讲你孙二落的个天大便宜,就消停换俩钱咪着得了呗。 可这孙二偏不! 那大嘴一咧就嘚嘚说开了,路过的狗都知道他有一幅好画。 这事引起了他常去的赌场老板蒋老板的注意。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画,听说价值连城也起了贪念,设了个局让刘二欠下的一千两的赌债。 为了活命,刘二只能把这画交出去。 可他耍了个心眼,昨日晚间从悦来楼包厢之中,偷偷摘了一幅画来唬弄蒋老板。 反正他也从未说过这是谁的画不是。 结果这小心思还真成了! 蒋老板见了画大怒,又带人去他家挖地三尺也没找到第二张,只能无奈的承认自己走眼了。 这画虽然画工也算不错,可一看就是当世之人所画,不是鼎鼎大名的名家作品,想值钱蒋老板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将这孙二狠狠揍了一顿后,蒋老板扬长而去。 这幅画人家也没要,既然不值钱,蒋老板也犯不着惹一身腥。 然后就是孙二想趁着白日悦来楼人少的空档,把东西再换回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陈牧居然来的这么早,愣是稀里糊涂的把命给丢了。 诶,都是命呀。 孙二上辈子可能欠陈牧点什么,这辈子专程来还的。 否则根本解释不通,巧合的都过分! 第七十四章 君子陈牧 陈牧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卷起画卷藏好后,头脑冷静了下来,便开始反思今日的举动。 “实在太冒失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取人性命,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第一次。 何况那是背景深厚的悦来楼! 也就是孙二干巴巴一个人,连个亲朋故旧也没有,平日人缘也不怎么样,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加上为了怕影响生意,悦来楼冯掌柜才把这个事给压了下来。 否则哪怕陈牧泼了脏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就是王公贵戚朝廷大员,家中想弄死个奴婢,都要有合理的理由,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举人。 陈牧被那唐伯虎的画所能带来的利益给冲昏了头脑,一时冲动便下了杀手,如今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心头也是后悔不已。 “既然知道了这幅画的存在,就该悄悄行事,用些手段将其弄来,而不是如此莽撞!” “这次是侥幸脱身,今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这位是没救了,他就没反思那怎么也是一条人命。 让他杀鸡似得就给宰了,难道不值得一悔么? …… 青儿没在,孙桐也回了孙府,钱幕又被他撵回了济南。 一时间原本人气满满的二进院子,竟然显出一丝冷清。 “诶,青儿不在,这想喝口热茶都没办法” 陈牧长叹一声,起身去往厨房。 都说君子远庖厨,陈牧则有些不一样。 前些年陈家败落的连个仆人都没有,当时还是穷秀才的他,只能学着做饭烧菜,否则难道等着饿死不成。 也就是有了青儿这几个月,他才清闲下来,真成大老爷了。 如今又捡了起来,倒是轻车熟路。 一点没有生涩之感。 茶香缥缈间,陈牧的思绪渐渐转到之后的事情上去。 如今对他最要紧的,是考好此次恩科。 而想要如此,与主考官刘应物的关系,就必须挽回! “也不知道这位大人知道我瞒了他多少?” ”希望这幅画能有作用” “否则恐怕只有苦读这一条路了,只是若刘大人对我生厌,哪怕我这文章做的再好,恐怕也不会录取呀” 陈牧正在思索对策之时,就听大门一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东西放这边” “摆好摆好别弄乱了” “你们轻点,摔坏了你们赔的起么?” 陈牧连忙看了一眼藏着红树秋山图的地方,确认不会暴露后这才推开房门喝道:“谁来了?” “咦,孙管家?” 屋外足有二十来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一副精干的模样。 正是京城孙府的管家,孙有福。 当初刚到京城之时,帮着收拾院落的就是这位管家,两人也算熟悉。 陈牧便打趣道:“孙管家这是又来给孙兄添置家具了” 孙管家一见陈牧,连忙躬身施礼,态度恭敬之极。 “老奴见过陈公子” 这一幕看的陈牧一愣,连忙躲闪。 着实不明白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哪敢受此大礼。 “受着,这是我爹吩咐” 孙桐从人群中穿过,边说边来到陈牧身边伸手推开房门。 “来人,把里面的破烂都给我抬出来,将带来的东西都放进去” “是” “且慢” 陈牧连忙抬手阻拦,他这屋里东西可不少! 别说新得的红树秋山图,或者从白莲教那得来的金票,就是钱幕给他写的那考题,可都还悄悄藏着呢。 这要是进了人翻出来,那还得了! “孙兄你这是何意?” 孙桐哈哈一笑,指了指身后的东西 “这些都是家父吩咐送你的,我就是个跑腿的” “来人快搬” “不可,说清楚再动不迟” 孙桐无奈的看了一眼拦在屋前的陈牧,只能摆摆手让下人们停下。 “你呀你呀” “活活一头倔驴” 陈牧没管他这句吐槽,依旧两手一伸拦在门口,等着见招拆招。 “你们把东西先放好,我和陈兄有话要谈” 孙桐安排好下人,率先进了屋,打量着陈牧这有些简陋的居所,不禁摇头苦笑。 “陈兄,你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本性改不了了” “说说,令尊为什么要给我换家具?” 孙桐嘿嘿一笑,指了指外面。 “不光家具,还有不少古玩字画以及书籍呢” 陈牧没接这茬,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孙桐一看不说是不行了,只能苦笑一声,随即面露肃然之色,对着陈牧躬身一拜 “孙家阖府上下,感谢陈兄相救之恩” 陈牧立刻明白了,看来是得到宫里的消息了。 心头一喜面上却依旧装傻。 “孙兄为何如此大礼?” “我陈牧没做什么啊” 孙桐见此心下又感动了几分,心下叹道 “施恩不忘报,陈兄真有古君子之风,我不如也” “得此挚友,我孙桐也算不枉此生了” 想到此处孙桐整了整衣服,再次深施一礼。 “若非陈兄在宫中仗义执言,我孙家又如何能顺利度过难关” “孙家阖府上下两百余口,谢陈兄活命大恩” 陈牧面露恍然之色,随即不在意的摆摆手。 “原来是此事,不过是当日陛下询问,陈某照实直言罢了,算不得什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于陈兄而言,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对孙家上下,却是活命之恩,如何能不报答” 没等陈牧开口拒绝,孙桐便笑道:“本来家父是要以纹银万两相谢的,不过被我拦住了” “陈兄品性高洁,那等俗物岂能酬谢万一?” “这些家具是直接从家父书房搬来的,用了多年自然沾染了不少文气” “加之我孙家藏书,足可助陈兄一举夺魁” 陈牧抬手使劲搓了搓脸颊,真想把孙桐掐死 “我喜欢被侮辱,请把这些破二手家具给我换成有银子!!!!” “那是一万两呀,就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长膀飞了?” “夭寿呀” 不过事已至此,陈牧再心疼也没有用,只能脸色一沉继续道:“孙兄既知我脾性,如何还会送这些东西” “心意陈某领了,东西还请孙兄抬回去” 第七十五章 事发 “心意陈某领了,东西还请孙兄抬回去” “完了,这个倔驴呀” 孙桐仰天长叹,心中郁闷不已。 他刚才之所以不说,径直让下人抬东西,怕的就是陈牧不收,想来个先斩后奏。 可怕什么来什么,这位爷还真就不收。 这可把孙桐难住了,他在家中是打了包票的。 大户人家不怕银钱上的债,就怕人情债! 银钱有数,人情无价。 孙桐无奈只能继续苦劝:“陈兄,都是一些日常用的家具,行走坐卧之用,也是小弟一片一心不是” 陈牧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连拒绝,心道:“你要是银子我还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些东西我怎么收?” “孙兄,你我相交多年,应知我为人,此事不可再提” 也是陈牧这些年装的实在太好,孙桐哪里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还真以为这位爷清高自诩。 心中挫败之余,也是深深叹服。 “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勉强,这些家具就再抬回去,不过这些书籍,陈兄务必收下” “这好,那就当我借阅的,恩科过后一并归还” 一见陈牧总算松口了,孙桐一颗心就像开了两扇门似得,那个敞亮! 赶紧招呼人手把书箱抬进来。 一切尘埃落定,下人们抬着家具又返回了孙府。 孙桐这才感觉院子里少了个人,笑问道:“咦,钱兄又去哪里逍遥了,还未回来?” 陈牧面色一黯,叹息道:“诶,他回济南了” 孙桐一愣,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 “他回济南做什么?” “糊涂!” “恩科不考了?” 陈牧不想把孙桐扯进来,便没说实情,只推托钱幕家中有事。 不想孙桐听后勃然大怒。 “天大的事也没有恩科重要,他怎能如此不晓事” “他应该刚出城不久,走!” “你我快去将他追回来” 陈牧脸色狂变,拉住孙桐急问 “他昨日便已离京了,你又何处去寻?” 孙桐诧异的看向陈牧:“昨日?” “今日早间孙管家还见过他呢” 陈牧气的一拍大腿:“坏了,这货没听劝” 孙桐一看陈牧这架势,便知其中恐怕有些内情,连忙关好门窗低声询问 “钱兄出了何事?” “没什么事应该” 孙桐也急了,瞬间拍案而起 “都什么时候了,你瞒我做什么” “我们三人还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么!” 事已至此陈牧也没办法了,只能低声将钱幕的事和孙桐讲了个大概,吓的孙桐脸都白了。 这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张嘴想骂几句。 却发现好像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诶呀!” 这是又气又怕憋住气了! 陈牧连忙上前朝着对方后背猛拍了一巴掌,就见孙桐咯喽一声长出一口气,剧烈喘息片刻便气的连咬牙在跺脚。 “糊涂!” “糊涂呀!” “气煞我也!” 陈牧也是气的够呛,等孙桐发泄一通才道:“我让他赶紧走,他偏不听,如果这时候出了事可怎么办好!” 要不怎么说人这嘴,有时候跟开了光似得。 好的不灵坏的准灵! 陈牧俩人在屋里正想办法的时候,就听见外边乱了套。 “就是这” “来人,进去搜” “哗啦啦” 陈牧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查看。 不想此时房门却已被人一脚踢开,呼啦啦的就冲进数人,一见有人立刻抽刀在手叫道::“这里有人” “别动” 陈牧立刻剑眉倒竖,二目圆睁喝道:“你们是哪来的公人,怎敢擅闯?” “眼中还有国法么!” “锦衣卫办案,靠的就是国法” 姜封跨刀而入,随手掏出腰牌晃了晃便是一声冷哼:“你们是何人,与钱幕是何关系?” 这次没等陈牧说话,孙桐生怕陈牧不知厉害,忙抢先一步拱手道:“原来是姜百户,孙桐有礼了” 姜封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疑惑道:“你是何人,居然认识本官?” 孙桐咧嘴一笑,恭维道:“姜百户的大名,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识” “在下孙桐,家父国子监祭酒孙礼” 姜封快速的将脑海中的朝中官员过了一遍,立刻想起了那位有过数面之缘的清流官。 不由得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感慨道:“原来是孙祭酒家的公子,记得上次见你,还是数年之前,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你不在自己府邸,在这做什么,你们与那钱幕又是何关系?” 该说不说,孙桐亮出身份,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姜封虽然依旧是审问的口气,可语气却松了不少,完全不是一开始那种审问嫌犯的口气。 要说这孙桐一个举人,怎么能认识锦衣卫的百户呢? 这事还得从他父亲,那位如今的国子监祭酒说起。 五年前的孙礼还是国子监司业,不想当时的祭酒卷入了夺嫡旋涡之中。 那位也是个不知死的,夺嫡之争哪里是他有资格参与的。 果然没出一个月便被按了个罪名,咔嚓一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作为副手的孙礼也遭了殃,被下了昭狱。 当日去孙府抓人的,就是眼前的姜封姜百户。 孙桐当时刚刚考中秀才不久,便被接来京城。 一来是长长见识,二来也是父子过个团圆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虽然后来经过营救,孙礼平安出来了。 可这个事在孙桐心里可扎了根,如今再见哪能认不出这位锦衣百户大人。 面对问话,孙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几人进京赶考,租住院落的事说了出来。 不想这姜百户听完,没在事上多询问,反而以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看向陈牧。 “你便是济南举子陈牧?” 第七十六章 抉择 “李冲谋逆案的那个举人?” 陈牧嘴角一抽,心道我这算是出名了,连锦衣卫都知道。 “不错,在下正是济南陈牧” 姜封用一种打量稀有动物的眼神,仔细打量陈牧半晌,喃喃道:“原以为这陈牧有三头六臂呢,原来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何老大栽的真冤” 陈牧不知道,相比于朝廷之中,他的名字在锦衣卫中那可要响亮的多! 原因无他,李冲一案结案后,苏州府官员的联名奏本便到了。 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举告了钦差大人裴贾的恶劣行径,小皇帝见之大怒,直接扒了裴贾的官儿衣,逐回了淮南老家。 钦差大人倒了大霉,下面的人也不好受。 锦衣卫的几名差官都受了责罚,为首的何立更是被押入南镇抚司问话,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虽然人没出来,可问话却流了出来。 锦衣卫里大大小小的人马也都知道了那么一位举人,硬的跟块石头似得。 那真是打死都不说。 姜封原本以为陈牧不得满身腱子肉,一身虎胆那种,否则怎么能熬得住折磨? 没想到今日一见,发现还真就是个书生,除了长的不赖,怎么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硬骨头! “这么一看,何老大也不算冤” “都是命呦” 姜封冲着二人微微点头 “哪个是钱幕的居所,待我们过去” “是” 二人不敢怠慢也不敢细问,带着一众官兵来到钱幕房间,就见一群人一哄而上翻箱倒柜,片刻间整个房子就乱成了一团。 姜封眉头一皱吩咐道:“小心一些,别弄坏了证物,能带回去都带回去,带不回去的贴上封条” 好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官兵们带着大箱子小箱走了。 钱幕这屋子除了地板房顶,就剩四面墙了 姜封留到最后,对陈牧二人道 “你们二位近期不要离京,很多事官府需要问话” 二人只能连连点头,保证绝不离京,这才目送这位锦衣百户离去。 早春的冷风一吹,孙桐陡然惊觉就这么一会,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 “钱兄看来出事了” “我们怎么办?” 陈牧仰天长叹,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办法了,让他走不走,这回再也走不了了”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转身进屋,你一言我一语的琢磨对策。 可惜两个举人,对朝政完全不了解,想了半天也是全无一丝头绪。 最后孙桐索性回了家,想通过家里的关系,打听一些情况。 陈牧独自坐在床头,烛火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正如此刻他的内心,剧烈的挣扎。 良久,陈牧缓缓站起来到窗前,看着头顶的满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钱兄,都是命啊,你别怪我” 陈牧将红树秋山图取了出来,抚摸一阵后终究下了决心,踏着月色来见唐先生。 唐先生住在东城,而陈牧住在西城。 上次相见之时,他觉得怎么路这么长? 这次则不同,感觉上一刻才出了房门,再睁眼已是到了唐家门口。 路途上的一切恍如雾里看花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诶” 陈牧在门口矗立良久,终究还是敲响了大门。 “老夫就知道你会来” “学生不想来的” “现在走还来得及” 陈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算了,来都来了” “呦,来就来,还带东西了” 陈牧咧嘴一笑,没继续意识流的对话,将红树秋山图缓缓展开。 “先生请看” 唐先生拂须大笑:“好,那老夫就替公子长长眼” “嘶,这是?” 唐先生本来以为这是陈牧送给他的,可一搭眼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他能收的。 “唐伯虎的真迹?” 陈牧缓缓点头,开始编故事。 “在下前日查访之时,偶见有一道人在售卖此画,想到大人酷爱唐寅的画作,便打算借此辨别一番,将来有机会能帮到大人,没想到越看越像真迹” “先生您帮学生掌掌眼” “好好好” 唐先生慎重的取出珍藏的西洋镜,又将油灯上盖上薄纱,这才小心的查看。 良久唐先生倒退数步,喃喃自语 “真迹,真迹无疑了” “成了!” 有了唐先生这话,陈牧心中一块大石是彻底落下了。 “先生,此刻为时尚早,不如现在就送与大人如何?”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此刻已是亥时三刻,也就是半夜十点多了,还早呢? “这” 唐先生此刻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刚想要找个借口,就见陈牧手腕一翻,将一张金票轻轻放到桌上。 托西洋镜的福,有些昏暗的房内,金票上的三个大字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嘶,一百两?” “这小子从哪搜刮来的?” 话是开心锁,钱是万能丹。 唐先生话锋陡然一转:“这有何难,我这就带你去见大人” 随即仿佛才看见那金票一般,佯怒道:“嗯?你这是何意?” 陈牧真想把这位掐死,你那眼睛都快掉进去了,还问我何意? 无奈形势比人强,他只能配合。 “陈某在苏州时,多亏先生照拂” “若无先生,学生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也说不定” “如今手头宽裕了些,自然要报答先生” 说话间陈牧一躬到底,可谓诚意十足。 “学生知晓此不足以报先生之恩,只是聊表寸心罢了,还请先生万勿嫌弃” “诶呀,你这” “罢了,老夫就先帮你收着” 陈牧心里暗骂不已:“老家伙,转头还能还给我怎地?” 他可不知道,这点钱最后还真回来了,甚至带回来不少。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了。 …… 唐先生带着陈牧轻车熟路的来到刘府,哪怕已近子时,依旧顺利的见到了刘应物。 一番客套过后,陈牧将画奉上。 本来稳如泰山的侍郎大人也坐不住了,站在画前不住的欣赏。 那幅模样哪里像是看画,分明与当初钱幕见到柳莺儿之时别无二致。 果然这男人上了岁数,都会痴迷一下女人之外的事物,譬如字画,盘串,钓鱼,修驴蹄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刘应物总算暂时欣赏完了,捶着老腰不住的叹息:“诶,老喽,站这么大一会都不行了” 唐先生笑着接过话头:“您这身子骨还老呀,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呦,刚才跟陈公子过来的时候,就这么段路我就歇了三回” 刘应物笑骂道:“你那是年轻时候太过孟浪,亏了身子” “陈牧呀,你可别和他学,这老不休当年都浪出花来了” 第七十七章 剑指首辅 这话头陈牧实在也没法接,只能提着烛台连连赔笑,一副乖巧晚辈的模样。 “嗯,你倒是有心了,老夫就不推辞了” “不过此画价值不菲,本官作为朝廷命官,自当以身作则,清廉自首” “一会去账上将银钱支了,此画就当本官买的” 陈牧连忙将烛台放下,俯身拜道:“大人风骨,天下驰名,学生早就耳闻多时,自不敢行贿赂之事” “此画乃学生在一道人处所得,其人言行甚怪,当时有人出价极高他都不曾售卖,却只让学生给他买了些吃食,便送给了学生” 刘应物闻言奇道:“还有这等事?” “那道人可否说明理由?” 陈牧摇摇头,很是疑惑的模样:“那道人将画递给学生后大笑数声便扬长而去,只不过转过一个街角便了无踪迹了” 刘应物闻言赞叹道:“果然高人也” 通过一幅画,陈牧和侍郎大人的那丝隔阂,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 可惜陈牧知晓,画再如何贵重也只是个引子。 想让其真正看重自己,恐怕还得拿出真东西不可。 “钱兄,对不住了!” 三人重新落座之后,两人的目光便齐齐看了过来。 陈牧既已下定决心,便不在犹豫,躬身请罪道:“大人恕罪,前日学生对大人有所隐瞒,其实那买卖考题之人,正是学生的好友钱幕”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唐先生便开口问道:“既然已经隐瞒,那为何今日又来禀明大人” “诶,学生与钱幕相交多年,知他本性良善,此次乃是被人蒙蔽所致” “学生之所以隐瞒此事,也是存了私心” “一是想劝其戴罪立功,减轻罪责,二也是想通过他,看看能否查出是谁给他传递的考题” 唐先生的声音猛然急切了几分。 “你今日来此,可查出了什么?” “钱幕是通过东来客栈的掌柜赵芳买的考题,而赵芳则是通过宫内的关系得到考题,至于从宫中拿出考题之人,乃是陛下身边管理御书房的公公,据说入宫前是赵芳的弟弟” 堂上一时无言,陈牧心中着实忐忑。 今日钱幕一出事,他便感觉到了浓浓的危险。 能抓到钱幕,也就代表着他那一条线都已经被朝廷掌握。 他前几日的隐瞒已经成为了笑料。 非但如此,恐怕一旦钱幕开了口,他也推脱不了干系! 酷刑之下,陈牧也不敢赌钱幕能不能咬出自己,只能自救了。 他送出价值连城的名画,主动将事情和盘托出。 某种程度上,不过是为了求饶活命罢了。 陈牧不知道,他这个情报还真的极有价值! 那日他走后,刘应物推测出买卖考题的人就在他身边,便连忙进宫请了皇命,调动锦衣卫的人手去调查陈牧进京以来的种种。 作为进京四人之一,钱幕很快便入了锦衣卫的眼中,正准备找寻证据的时候,发现这个钱幕居然要跑。 锦衣卫的人当机立断便把人抓了。 抓错了大不了放了呗,要是贼人跑了,整个锦衣卫都要吃瓜唠。 也是钱幕作死,他要是听了陈牧的话连夜出城,还真就没事了。 坏就坏在这位太重感情,都出城了又折返了回来,找了他姐夫赵芳说明了情况后才又想走,结果晚了。 钱幕也是个硬汉,哪怕酷刑相加也绝口不提姐夫赵芳和陈牧。 就连考题的事也是咬紧牙关愣是一句不说。 然而他的不说不承认,在审讯的锦衣卫眼中,也就知道没抓错人,只是没有口供罢了。 锦衣卫八八六十四路酷刑,屈打成招的还少吗? 太过反常本身就是肯定! 可哪怕已经认定就是钱幕参与了买卖考题,撬不开嘴得不到口供,这个案子想快速推进就很难。 皇帝已经下令务必查清此事,也就是不但要查清,还要查透,更要快! 否则等最后查出来了,也没办法用这枚棋子搅动风云了。 这么说,钱幕此刻对于刘应物来说,是整个计划极为重要的一环,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李冲谋反的陈牧一般。 万事总得有个头! 正在刘应物想着是否需要故技重施的时候,陈牧送枕头了。 赵芳! 事件陡现转机,刘大人手里的牌顿时活了! 这位大人也就此失去了和陈牧互相试探的兴趣,幽幽说道:“陈牧,钱幕被抓的事,你知道了?” 陈牧脸上闪过一丝心痛之色。 “知道,白日锦衣卫去过了” 唐先生笑道:“那如今才来,岂不晚了些?” 陈牧当即撩袍跪倒:“只要大人能救的钱兄性命,陈牧愿为大人驱策” “那就好,在苏州时,本官便发现你是个聪明人” ‘眼下有一桩事非你不可,不知你可愿意?’ 陈牧闻到了熟悉的投名状气味,试探道:“大人可是想让学生去劝劝钱兄,说出幕后之人?” 刘应物抚须大笑,赞道:“不愧是差点中了解元的举子,就是心思玲珑” “不错,正式如此,只要你能劝说钱幕尽快开口说出幕后主使,本官算他戴罪立功,保他性命无碍,哪怕将来再次考取功名也非难事” 陈牧当即再拜:“学生代钱幕谢过大人,只要钱兄能留的性命,学生愿去诏狱走一遭” “不知大人可知幕后是何人?学生要做到心中有数” “内阁首辅,程正庸” 第七十八章 诏狱 陈牧出了刘府,一路魂不守舍的回了宅子,整个人都是乱的的。 “程正庸?” “没想到他们的目标居然是如今的内阁首辅” “也对,朝堂纷乱,说到底也就那几把椅子罢了” “可不应该呀,陛下也参与了进来,怎么会就为了对付一个新任的内阁首辅,这位又不是老太师复生!” “要是刘大人对付首辅大人,还有情可原,有利可图,可陛下图什么呢” “原本以为对付的可能是进京的长公主,甚至是数年前夺嫡失败的三位藩王,一个程正庸,值得一国之君动手么?” 陈牧使劲摇了摇头,将纷乱的猜想压了下去,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 现在他要想的是如何劝说钱幕咬住程正庸! “诶,虽然给了程家管家这条线,可如何劝说钱兄呢?” “钱兄此人虽然偶尔有些轻佻,可大是大非上却绝不糊涂,想让他随意攀咬,难如登天呀” 陈牧琢磨了一宿,也没把握成功劝说钱幕。 然而有些时候,这事可不等人。 陈牧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说服钱幕,午间孙桐便急匆匆的赶来,拉住他就往外跑。 “我请人打点了一番,现在你我快去看看钱兄” “嗯?哪里去?” “昭狱呀” “啊!” 哪怕万分不情愿,陈牧也被孙桐硬拉着来到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昭狱。 昭狱是锦衣卫私设的监牢,在国朝任何典章制度中,都不存在。 可偏偏就是存在了两百余年。 这些年,死在锦衣卫昭狱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刑讯致残的更是数不胜数。 据市井传闻,若谁家小儿有中邪之类的杂症,只要带孩子到昭狱门口转一圈,什么妖魔邪祟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作乱。 颇有一恶压百邪的架势。 就这么一个在官员之中臭名昭着的监牢,偏偏从外面看去,不见丝毫戾气。 白墙灰瓦,绿树两行。 若非那赫然悬挂的昭狱二字,说是哪位王公贵族的府邸,都有人相信。 “陈兄,你在此稍待,我这就去请人” 孙桐说完便来到昭狱门前,跟守门官兵说了两句顺利的走了进去,把陈牧留在外面大眼瞪小眼,一阵无语 “这什么事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渐渐感觉到一丝从脊骨散发出凉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袍子,下意识的远离了昭狱门口, “这地还是不适合我这种人呆呀” 其实他有些妄自菲薄了,昭狱这地方,太适合他了。 “陈举人来迟矣” 陈牧微楞,怎么到哪都有人认识我? 忙转头一看,却发现正是昨日见过的锦衣卫百户姜封。 “原来是姜大人,陈牧有礼了” 姜封笑着竟也拱了拱手,颇为给面子。 “你倒是来的早,走” 陈牧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疑道:“姜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姜封面露诧异之色,随即恍然失笑:“陈举人想哪里去了,今日上面传下话来,你若来此不得阻拦,若有需要还要配合行事” “本官已等候多时了” “请” 陈牧无奈只能跟着姜百户进了昭狱,没走几步就碰见正在挠头的孙桐。 这位的确托了关系,昨夜人家也承诺可以带他进去。 没想到今天一来,变卦了! 正在着急之际,便看见了姜百户带着陈牧走了进来,心里咯噔一下。 “哟,孙举人也在呀” 孙桐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慌忙行礼:“原来是姜百户,在下有礼了” 姜封扭头看向陈牧:“你们一起的?” “不是” “是”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听得姜封不由得眉头一皱。 “嗯?” 陈牧连忙给孙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姜封点点头,扫了一眼孙桐。 “既然如此,孙举人还是回,昭狱可不管饭” 事就是这么寸,想进的进不去,不想进的离不开。 事如此,人生有时候也是如此。 第79章 钱幕 昭狱总共分三层。 第一层也就是地面部分,除了锦衣卫狱卒的值守区,便是几座极为干净整洁的监牢,甚至还能透过窗户照到外面的阳光。 第二层就惨的多,不光牢房众多拥挤不堪,因为深处地下也潮湿阴冷的多,别说阳光,能有一床干草都是幸事。 第三层则是刑讯室以及几座特制的监牢,关押到这里的囚犯,想重见天日,那比登天还难! 而钱幕,此刻就被绑缚在暗红色的刑讯室内,一身衣物早已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酷吏鲍横抬手抽出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便是一阵狞笑。 “小子,嘴挺硬呀” “进了昭狱还想玩梁山好汉那一套?” “也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怎么想好了没?” 钱幕微微抬头,失神的双眼看见那通红的烙铁身子便下意识的一颤,只是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小子,看你嘴硬,还是老子的家伙硬” 说话间鲍横眼中凶光一闪,抬手就要烙。 就在这时姜封带着陈牧到了。 “住手” “嗯?” 鲍横猛然回头一看,见是姜封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屁颠屁颠的跑到近前点头哈腰,一副好狗的模样。 “小的见过百户大人” 姜封冷哼一声算了回应,挥挥手吩咐道:“你把人先放下来,然后出去” “是” 鲍横看了眼眼陈牧,虽然心头万分不解可也只能照办。 手脚麻利的和几名手下把钱幕从刑架上卸下来,还极有眼色的扒了一名手下的衣袍给钱幕盖上,这才慌忙离去。 “陈举人,你们旧友重逢,当有很多话说,本官就告辞了” 姜封说着话也转身离去,把刑室留给陈牧二人。 满是油脂的火把插在石墙凹处,将石墙上的不知多少年积存血迹映的紫红。 中间摆放的刑具之上,还有些一丝未曾甩去的碎肉 刚刚挂着钱幕的刑架之上,道道血线还在顺着木纹缓缓流淌。 陈牧踩着黏黏的地砖,跑到近前蹲下身子,一看钱幕这凄惨的模样,心如刀绞一般! “钱兄,你受苦了” 一句话说出,已是泪如雨下, 倒是钱幕居然咧嘴一笑,反过来安慰他。 “没事,小伤罢了” “别难过” 他这么一说,陈牧心里更疼了。 虽然已经决心舍弃这位挚友,可多年兄弟情义是真的。 如今眼见如此惨状,怎能不心痛万分。 “钱兄” “听我说” 未等陈牧将话说完,钱幕挣扎着打断了他,一把抓住陈牧手腕。 “我没供出你,也没供出姐夫” “你们不要管我,更不要想办法救我” “我死定了,谁也救不了” “陈兄,你我相交多年,我就信得过你” “我死后,帮我照顾老母幼妹,不要让她们被欺负” 说话间这位面对酷刑都一言不发的山东汉子已是泪眼滂沱。 看着这多年挚交好友,陈牧想也没想反手握住那已经没有一根指甲的手掌,哽咽道:“钱兄放心,若你出了事,伯母我帮你养老送终,小妹我给她找个好人家” “若有不妥,我养她一辈子” “谁若敢欺负她们,我陈牧宰了谁” “好好好,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钱幕借着陈牧肩头,踉跄的站了起来,刚想说什么突然目光看向陈牧身后一声惊呼:“咦,宗昌?” 陈牧闻言大骇,连忙扭身回望,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陈牧回望的一瞬间,钱幕一把抓起一件早就盯上的锥刑刑具,想也没想对着自己咽喉就刺了下去。 “噗” “钱兄” 陈牧一声惨呼将人抱住,就见钱幕咽喉处鲜血混杂着气泡呼呼直冒,拇指大小的铁锥将整个咽喉都洞穿了。 “钱兄别怕,别怕” “我救你” “我能救你!” 陈牧慌乱的用袖口给钱幕擦血,另一只手就打算把铁锥拔出来。 身为医者他清楚,这伤致命在血液堵塞气管引起的窒息上,施救及时是有可能救过来的。 就在此时,一只血手拉住了他手腕 满身是血的钱幕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 陈牧的身子猛然僵住,近在咫尺的手掌终究还是没有拔出那要命的铁锥。 就这么看着钱幕,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钱幕这一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陈牧也惹了大祸! 第八十章 牢狱之灾 姜封躲出来,就是预感到这事有点脏。 可也没想到能脏成这样。 人犯竟然死了! “怎么回事?” “来人!” “都他娘的死哪去了” 刚才出去的狱卒也疯了似的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钱幕抬出去找人施救。 姜封快步来到呆愣陈牧面前,双眼喷火。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抬腿就是一脚。 “啊” “嘭” 陈牧整个人被踹飞起来两米多高,狠狠的撞到墙面之上。 这墙上有多年血迹,粘度极大,姜百户这一脚也是狠了点。 陈牧竟然一瞬间贴到了墙上! 姜封见此更是勃然大怒:“好哇,你还给我来个仙人倒挂画”。 说着便迈着大步来到近前,一把薅住陈牧领口两人提溜下来,蒲扇般的大手就举起来了。 “噼里” “啪啦” 一转眼就是二十个耳刮子。 陈牧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窜血 愣是一吭不吭。 “哇呀,你还是个嘴硬的” 姜封眼睛都红了,抄起一旁的铁锤就要砸。 这下要是砸下来,陈牧十条命都得玩完。 幸好此时有个年轻狱吏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姜封提醒道:“大人,这是上面派下来,而且他好像是晕了” 这一句话把姜封从暴怒的状态清醒了一些,搬过陈牧的脑袋一看。 可不是么,人早昏迷了。 “嘿,好家伙这么打都没醒?” “来凉水给我泼醒他” 天可怜见,陈牧可不是没醒。 他是被踢晕了被打醒,结果一个字还没说又被揍晕了! 诶呦这个惨呐! “哗”一盆冷水浇下,陈牧终于缓缓醒了过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特别这脑袋感觉都大了三圈不止。 “这是哪呀” “你还装傻!” 姜封上去又是两脚,直踢的陈牧口鼻窜血方才停下施暴。 一把将陈牧提按在铁床之上,抄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哐当”一声砸在一旁,火星四溅。 “说,谁派你来杀人灭口的” “不不是我,钱兄是自尽的” “自尽?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呀” 说话间姜封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烙铁就下去了。 “呲” 一阵烤肉的焦香…… 姜封到底清醒了不少,心底里还顾忌着陈牧的背景,没敢下死手。 这一下直接找了个肉多的地方,给陈牧在屁股上卡了个章。 “嗷” 陈牧惨叫一声,那真是手刨脚蹬,犹如那上岸的活鱼似得,这顿扑腾。 “不是我,真不是我” “大人你可以问问上峰,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没有” 这一句话算是救了他自己的小命。 姜封恶狠狠的一把推开陈牧,对着外面的狱卒吩咐道:“来人,把他关起来” 狱卒不管你是谁,有罪没罪,立刻冲上两人,一边一个押着陈牧就往外走。 “大人,不是我,我冤枉” 这位一着急,把这经典的三个字喊出来了。 可大牢里,这三个字有什么用? 进了这的,有几个不冤的。 暴怒的姜封更是不会管这个,人犯在他手里升天了。 套用站长那句名言:想露脸的,结果把屁股露出了。 他这一脑门的官司,还有心情管你冤不冤,先抓个替罪羊再说。 就这么着,兄弟俩一死一伤,一个魂归九泉,一个诏狱望天,典型的难兄难弟。 …… 国朝官场曾有人戏言 没被御史弹劾的官员,算不得高官 没进过昭狱的言官,那算不得好官。 盖因御史这官儿,做的就是风闻言事的差事,得罪高官显贵,甚至皇帝陛下,那是常有之事。 而无论党争还是政争,也多由御史冲锋在前。 故此十个御史中至少八个会有昭狱旅游的经历。 陈牧如果未能高中三鼎甲,那他很大概率会被分到御史这差。 如今他以举人之身,破天荒的入了昭狱,也算提前体会了一把国朝官员的待遇。 …… “我冤枉呀” “冤枉” “哗楞,咔嚓” 哪怕陈牧放声喊冤,依旧被扔入一间二层囚牢之中,随着大锁咔嚓一声,算是正式解锁诏狱成就。 “我真冤枉呀……” 陈牧绝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嗷一声窜了起来。 “疼……疼……疼” 诸位别忘了,他这后丘可让姜封盖了章了。 虽因为有棉袍阻拦,加之姜封也没下死手,烙的并不严重,可他也受不了呀。 “哇呀呀,疼死我也” 最后陈牧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发泄似得捶打地面。 “没天理呀!” 好久之后陈牧才算恢复了理智,趴在地上思考起了如今的状况。 “钱兄这一死,刘大人的计划恐会暂时中断” “不过针对程阁老的谋划,应该不会停” “只是经此一事,恐怕我在刘大人那,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真不知要在此关押多时呀” 陈牧想到灰暗的前程,不由得心中憋闷不已,又想起刚刚离去的钱幕,眼角不觉又挂出一丝泪水。 “钱兄,一路走好” 陈牧所料不错,他在这昭狱之中,一住就是数日。 没人审,没人问。 颇有一股常住沙家浜的架势。 哪怕每日送饭的狱卒,也是把馊馒头烂菜汤给他一放便走。 根本不搭理他。 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不过世间事就是变化无常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陈牧在这居然还认识了一位高人! 第八十一章 高人 他这牢笼紧靠墙壁,只有右侧有人。 初时两人互不搭理,陈牧没那个心,对方也没那个意。 只是这诏狱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一顿只有一个馒头不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嗖的,一口下去还半口麸子 那菜汤就更别提了,清的能照出人影来,悦来楼的泔水都比那有味道。 陈牧连着三天一口没吃一口没喝,饿的头晕眼花之时,边上的狱友看不过去了。 “小友,吃点” “虽然口感不佳,总能果腹不是” 陈牧憋了好几天,第一次听见人声,立刻顺着话音看了过去。 就见这位一手端着木碗,一手拿着黑了唧的馒头 一口馒头,一口汤 那令陈牧难以下咽的饭食,对方竟吃的慢条斯理津津有味。 最后竟然连一点渣子都不放过,活着汤底喝了个干干净净。 陈牧立刻知道这位绝对是个狠人! 有样学样拿起令人作呕的馒头,闭着眼睛一狠心,几口就吞了下去 陈牧强忍着反胃对着老者躬身一礼,可谓礼数周全。 “多谢老人家提点,小子醒的了” 其实老者不说,他也准备吃了。 难道还真能饿死不成? “嗯,孺子可教也” “看你好像不是官身,因为什么进来的?” “诶,说来话长” 就这么着,陈牧渐渐的和这位搭上了话茬。 老者被关了多年,也想打听一下外面形势。 陈牧则看老者仿佛不一般,试探着能否烧个冷灶。 一老一少各有心事,各有所求一来二去还真就熟悉了起来。 若非身在昭狱,朝不保夕 还真有一丝忘年交的意思。 通过交谈陈牧也得知了这位的身份。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这位居然是先帝时的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严刚严子穆! 得知此人身份,陈牧想也没想纳头便拜:“恩公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这一拜把老头也弄懵了,连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口称恩公” “小子家住济南府,我家姓陈,家父陈东坡” 严刚有些浑浊的老眼翻了翻,思索片刻还是疑惑摇了摇头:“济南?老夫没去过济南府呀,小友认错人了” 陈牧连连摇头,激动的解释道:“二十五年前家父曾去西北行商,路上因为让路之事惹恼了知府家的公子,是当时身为巡按御史的恩公出手,才让家父得脱大难” “小子名字之中这个牧字,就是家父取自恩公的字稍作变化而来,是为此恩终生不忘之意” 那位说陈牧说的是真的么? 就这么巧合? 还别说,这回陈牧说的真是基本没掺假。 他爹当年的确是被严刚救了,也的确多年来不住念叨,感念其救命之恩。 只是陈牧这个牧,可和严刚一点关系没有。 这名是陈牧爷爷给取的,意为州牧之意。 八竿子打不着的俩字,硬是通过陈牧一顿胡扯,成了感恩的铁证了。 人这嘴呀! 严刚思虑片刻,也恍然想起往事:“原来是那位小兄弟,诶呀侄儿快快请起” 这位也是活明白了,侄儿都叫上了。 “你父亲如何了?” 陈牧神色一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家父前些年因故过世了” 严刚一愣,随即有些萧索的长叹一声:“你爹当年独走西北,那是壮如虎狼的人呐,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诶,天妒英才呀” 陈牧躬身再拜,恳切道:“有恩公这句话,先父足慰平生了” 俩人这么一相认,顿时亲近不少。 严刚一口一个贤侄,陈牧初时还恩公恩公的叫,后来也听话叫了声伯父。 “伯父,您在此地关押多久了?我去年进京就曾打听过您老下落,可却无一人得知呀” 严刚面色稍微一黯,随即苦笑一声:“老夫是洪德二十四年进来的,屈指算来,五年了” 这话听得陈牧嘬舌不已,那可是五年呀。 就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老爷子能活五年。 真人杰也。 陈牧试探打听了一下老爷子是为什么进来的,怎么今上登基大赦都没放出去。 可老头只是摇头苦笑,并未解释太多。 其实陈牧不知道,这老头是因为党争进来的。 也着实是倒霉! 先帝年号洪德,除了长公主外,共生有五子。 皇长子朱君泽,乃薛皇后所生,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袍的姐弟,早早的就被立为了皇太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八岁那年因为天花夭折了。 次子德王朱君泓 三子信王朱君洛 四子庆王朱君洵 五子吉王朱君涣。 都是嫔妃所生,并无嫡庶之分 四子年纪相仿,虽然性情各有不同,却也难分高下。 加之洪德帝晚年因服用丹药导致身子亏空的厉害,一时之间出现了本朝罕见的夺位之争。 其实说是夺位,其实和几位皇子的关系还真不大。 毕竟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虽然出身皇家成熟的早了些,可个人实力有限,也无非是党争抬出的牌子罢了。 本来这个夺位这事和严刚没什么关系。 虽然他官位不低,可品性刚直,一生清正,并未参与其中,心心念念只做个纯臣。 按理讲这种臣子无论谁上位,都是妥妥不倒翁。 可坏就坏在他性子上。 洪德二十四年,事实上的皇长子德王遭到诬陷,一时难以辩白。 时任督查院右副都御史的严刚意外得知真相,毅然上书为其喊冤。 可那个时节,哪有什么黑白对错,哪有什么冤不冤? 德王赢了,就是冤枉 德王输了,那便是罪有应得。 可惜最后德王在其他三位兄弟围攻之下,输了。 虽然严刚并不是二皇子一党,可也被强行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关进了昭狱。 这一关就是五年! 哪怕今上登基,都没把他放出来。 属于典型的政治斗争牺牲品,极为悲催。 外界甚至渐渐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不过虽然被关了多年,严刚的脑子依旧清晰,听了陈牧编排叙述的自身遭遇之后,便开解道:“贤侄放心,过几日你就能出去了” “昭狱之中有的是高手,分得清是自尽还是谋杀” “你的身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是比御史更容易点火就着的群体,等闲动不得的” 陈牧心中发苦,自家知自家事。 他最大的祸事其实是把事办砸了,现在蹲在昭狱无人问津,恐怕也是有人想惩戒自己的想法。 “谢伯父吉言,若小侄此番能出去,必为您奔走一番,早日得脱樊笼” “那感情好,多谢贤侄了” 他这么一说,严刚也就那么一听。 其实谁都没抱太大希望。 陈牧是病急乱投医,烧个冷灶碰碰运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严刚是更为直接,既然是故人之后,提点一番结个善缘罢了。 小皇帝没把他放出去,自然是有些事情在里面的,这不是陈牧一个小小举人能办的到的。 正如严刚所预料的一般,陈牧坐监第七天的时候,终于被人想了起来。 哗啦一声,牢门大开 “带走!” 第八十二章 简在帝心 陈牧整颗心都在打颤,瞬间衣服湿透 “这不是要用刑?” 哪怕心中惶恐之极,陈牧依旧对着严刚躬身一礼:“伯父,侄儿去了” 颇有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一路战战兢兢的走着,竟出了昭狱。 没人解释为什么关他,也没人解释为什么放他。 仿佛这七日的牢狱之灾,一场梦幻一般。 看着外面等他的唐先生,陈牧颇有一股恍如隔世一般。 “多谢先生搭救之恩” “跟我走,大人要见你”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刘府,见到了礼部侍郎刘应物。 陈牧立刻跪倒请罪。 “大人,学生把事办砸了” “没事,起来,这事不怪你” 出乎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刘应物居然伸手相搀,言语之中更是全无一丝怒意。 “昭狱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些日子受苦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陈牧眼泪顿时下来了,哽咽不已 “大人,学生愧对你的托付啊” 刘应物伸手握住陈牧,满脸的关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府里已经备好的酒菜,给你接风洗尘” “多谢大人” 上位者仁,下位者恭,一老一少玩的明明白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应物放下酒杯道:“本官如今已不是恩科主考,也就方便跟你说几句了” 陈牧忙起身肃立,就听刘应物道:“这次的缘由你也猜的出来,事涉宫闱,便不多言了” “你昔日对朝廷有功,陛下不会忘了你” “回去好好温书,以你的才学,堂堂正正博取功名并非难事” “这次的劫难,有本官之故,也有你自身原因所在” “你这人有一颗忠心,却也将个人情义放的太重了” “倒不是说重情重义不好,而且一旦和对朝廷的忠心起了冲突,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切不可再行差踏错” “须知无论为官还是为民,都要忠字当头” 陈牧听完当即跪倒在地,眼眶微红:“学生本字义山,从今日起改为忠义” “大人教诲,学生铭刻肺腑,永世不忘” …… 陈牧进府时还是艳阳高照,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开始琢磨 “刘大人什么意思?” “撇清关系?” “还是彻底收入门下” “难道仅仅是为了显示宽宏?” “忠?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 其实不只陈牧心中猜疑,唐师爷今日未曾多说一句,也是因为有些看不透这位同年的想法。 “大人,陈牧此人外表忠直,重情重义” “可老夫总觉得此人内心奸诈,乃莽操之流” 想到那巡抚大牢中的刘家父子,唐先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此人如何使用,还请大人三思” 刘应物抚须的手掌一顿,叹息道:“此事已不由我了” 唐先生闻言大惊:“大人何出此言?” “我本意是放他在里面磨一磨,玉不琢不成器嘛”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知晓了此事,当我面斥责了敬惇,并令他将人放出来” 唐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这个陈牧何时走通了陛下的门路?” 刘应物摇头苦笑:“此人现在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已然不是本官能随意驱使的了” “今日留下一桩善缘,来日结个善果” …… 陈牧虽然心中疑惑不已,这脚步却是未停,急匆匆的赶回了宅子。 看着屋内熟悉的乱中有序,陈牧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还好还好,总算是没抄家” 他就怕这些天锦衣卫来他这搜查一番。 那事可热闹了。 别说他藏起来的近两千两金票,就是原本留作后手的那张写着考题的纸,就是个天大的雷。 想到此处,陈牧立刻爬进床底,一点点撬开块方砖,取出钱幕当初写给他那封要命的信。 看着熟悉的字迹,陈牧心中黯然 信还在,人事已非。 “诶” “钱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天地良心,这次陈牧哪怕最后都把钱幕卖了,也根本没想过要其性命。 本来以他的谋划,让钱幕举报一下所谓的幕后黑手。 他再走一下门路,最少也可算作戴罪立功。 虽然科举之路可能无法继续,可在地方上,一个举人想过的好一点,却并非难事! 何况还有他和孙侗。 可万万没想到,这钱幕居然如此刚烈。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陈牧依旧心痛不已。 借着烛火点燃了那要命的信,透过火光,陈牧仿佛看见了钱幕昔日那爽朗的笑脸。 “钱兄,答应你的事我必然做到” “至于柳莺儿,只要她不再打我主意,我便拿她也当个妹子照顾” “一路走好” 钱幕虽死,可案子依旧继续。 在陈牧蹲昭狱的七日,锦衣卫顺利拿下赵芳,通过口供矛头直指当朝首辅程正庸。 一场看不见血的厮杀,在朝中蔓延开来。 不过这一切已经和陈牧没有关系了。 自出了昭狱后,陈牧便闭门苦读,一门心思备考。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得益于孙家赠送的藏书,半个月的时间,陈牧自觉进益极大。 “如今凭本事,我也应该能中进士了” “也好,堂堂正正得来的功名,才是我辈读书人的本分” “陈兄,你看我给你带谁回来了” 陈牧起身一看,顿时大喜! 第八十三章 又一个婚约 却见来人正是孙桐。 身后之人竟是多日不见的青儿 不由得露出一抹喜色。 “孙兄,回来了” 孙桐一见陈牧模样,心头便是一酸 “嗯,陈兄你诶” 陈牧看了一眼身上的麻衣,长叹一声 “相交多年,应有之意罢了” 青儿红着眼睛,心疼的看了陈牧一眼,轻车熟路的跑去厨房准备吃食。 两人进屋落座,陈牧问起钱家之事,孙桐满脸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我带着钱兄骨灰去了钱家,伯母和妹子哭的死去活来的,可谁想到这时节那钱家族人居然上门想要吃绝户,气的伯母当即就病倒了” 陈牧一听就急了,将桌案拍的直响。 “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我这就回济南府教训这群畜生” 孙桐赶紧起身安抚:“陈兄息怒,息怒” “有我在,怎会让钱兄家人受委屈,已经处理过了” 闻听此言陈牧这才气呼呼的做了下去,不放心道:“你怎么处理的?” “这个……” 陈牧这才注意到孙桐那有些欲言又止的面色,当即心里一突,有些警惕的再次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孙桐干咳一声,侧过脸去 “这个嘛” “其实钱兄出事之前曾给家去了封书信,言道他若出事,家中一切事都托付给你我了” “当时的情况你也能猜的出来,按我朝惯例这主家绝嗣,从旁支过继也是应有之意,我也不好阻拦不是” “所以,我就想了不是办法的办法” 孙桐说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听得陈牧心头火起:“有话说有屁放,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孙桐索性一狠心把话说开了。 “钱家妹子嫣儿今年十六岁,也到了婚嫁年龄了,我和伯母一商量,便把妹子许配你了” “你们有了孩子之后,过继一个到钱兄名下继承香火” 陈牧整个人都傻了,一双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抬手不住的点指,愣是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哐当”一声,门外的青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的真真的,手上刚烧的热水壶脱手,直接砸落在地。 “啊” 姑娘一声尖叫,整个腿脚直冒白气。 “诶呀” 陈牧赶紧跑过来连抖带拽,总算如今还是早春时节,姑娘穿的够厚,这才没被烫伤。 “你小心点,这烫伤了怎么办,快回去换换” 姑娘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看了陈牧一眼,转身回自己小屋去换衣服。 经过这么一打搅,陈牧也顺过那口气了,围着孙桐转了两圈就是一阵冷笑:“孙兄呀孙兄,你真是我陈牧的好兄弟,什么好事都能想得到我?” 孙桐尴尬一笑,忙解释道:“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么,再说也就是个说辞,将来有机会你推脱了便是嘛” “胡闹!” 陈牧勃然变色,怒斥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与闺阁女子而言更是如此,若他日我去退婚,你让嫣儿妹子如何自处?” 孙桐一摊手,无奈道:“当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再说嫣儿也是你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持家,都是拿得出手的” “绝对的良配呀” 说着说着孙桐反而来了底气了,对陈牧劝道:“钱家虽然没落,也是累世书香门第,嫣儿作为正妻再合适不过” “而且钱兄是你我至交,遭遇此等祸事,留下寡母幼妹,你我自然有照拂之责” 陈牧气急反笑,讥讽道:“你也未有婚约在身,当时还在场,为什么你不娶?” “还不是因为嫣儿脸上有瑕?” 陈牧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之所以如此大的反应,很大原因就在于钱家小妹虽然样样都好,就是这脸上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胎记,正好遮住了半张脸。 若没有这点瑕疵,也不会十六岁还没定亲。 陈牧说完就后悔了,可话已出口再想收回不能。 想解释可张张嘴,那么能说会道的人,愣是没词了。 孙桐脸色一僵,随即正色道:“陈兄,我不娶嫣儿,实是因为年初家中已经定过亲了,而嫣儿又是钱兄幼妹,怎忍让她做妾,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此事是我孟浪了,陈兄若实在不愿,将来我去与伯母推了便是” 其实孙侗刚才说了一句不算谎言的谎言。 那就是钱幕那封家书中,托付后事之人只有孙侗一人。 原话是家中之事俱托付于孙侗,陈牧也会帮扶一二。 所以如今的孙侗,在钱家是能做主的。 此时陈牧也有些想明白了。 他总归是要娶妻的,青儿出身又太过低微做不得正妻。 钟月的身份使的二人终生都只能是情人关系。 与其将来娶一名背景深厚的女子,钱家小妹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最起码后宅不会乱套,他能压得住。 想至此处,陈牧长叹一声:“诶” “你我相交多年,不分彼此,你做的承诺与我又有何区别” “钱兄临终之时,执手托我身后事,此责无旁贷也” “娶妻娶贤,嫣儿也是好女子,此事就这样” 孙桐看着陈牧,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拱手一礼:“陈兄高义,受孙桐一拜” 陈牧连连摆手:“什么高义不高义的,不过顺从本心罢了” “今日你回来了,又给我订了门亲事,自己也有了婚约,可谓三喜临门,今日我做东,咱们出去吃” 孙桐诶呦一声,诧异的看向陈牧,随即连忙纵声高呼 “青儿,青儿快换衣服” “铁树开花了,你家公子要请客了,快走” 陈牧租住的这个小院在明时坊,靠近会试所在的贡院。 也因此这里最多的就是酒肆茶楼书坊,都是读书人爱去的地,自然生意兴隆。 当然最爱去的某处,是不会开在这的。 那都在西城延康坊一带,周边都是商户,没有大人物的府邸,做起事来也免得碰见熟人尴尬。 陈牧三人一行本来想找个有点规模的酒楼,可一看人都不少。 因为钱幕之死,眼下他们的心境,都有些不太想见太多生人,故此走来走走去,竟在一处胡同内,找到了一家颇有年头的小馆子。 孙桐一眼就看见那挂着的老匾,不由得啧啧称奇 “陈兄,你看这牌匾上的字,泰始十八年?” “三十余年了!” 陈牧顺着孙侗所指看去,顿生好奇。 “能做三十多年,看来味道应该不错,孙兄,要不就这?” 孙桐打量了一下这店门,从外面看着倒是挺干净,也颇为雅致。 加上这是陈牧请客,他也不好反对。 “嗯,也好,能开这么多年,想来自有其独到之处” 陈牧也没想到,自己随手选的馆子,居然是他大运的开始! 第八十四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馆子的确不大 一眼就能看的清楚。 六七张桌的样子,食客也就一人而已。 可待看清桌子上摆的东西,二位举人老爷立刻呆立当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傻眼了。 桌上那物通体紫红,阴阳两分 赫然正是铜锅! 孙桐拉了一下陈牧,疑惑道:“怎么是个涮锅子的店?” 陈牧也没想到,这外边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小馆子,居然竟是个吃羊肉的地。 不由得大失所望。 “要不我们换个地?” 那位要说了,怎么吃个涮羊肉还把这两位举人给为难住了? 那是自然是有原因的! 铜锅涮肉这个东西是当年太宗扫北之时弄出来的物件。 随着大军凯旋自然也在北京城遍地开了花,这百年间也算深入人心。 虽然因为这东西吃相不雅,历来受到士大夫的批判,可依旧受到京中百姓喜爱,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事就出在先帝朝那次蒙古入关上。 当时蒙古草原遭了白灾,为了活命入寇宣府大同。 其中有一支骑兵更是冲破了拦截,跑到京郊劫掠。 京师震动! 这让承平了百多年的大明京城子民实在难以接受,恨的牙根直痒痒。 后来虽然胜了,可边军也死伤惨重。 魏国公世子徐志和,更是直接战死在了大同。 铜锅涮肉作为从蒙古传来的吃法,一时之间竟然成了京城百姓发泄愤怒的出口。 那个时节谁敢吃这东西,老百姓抓住就是一顿打,官府都管不了。 上哪说理去。 结果就导致这曾经开遍北京城的铜锅涮肉,竟然在京中渐渐绝迹了。 陈牧等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幸存了一家。 虽然时过境迁,毕竟人言可畏。 这种涮肉吃法也的确有些不雅,二人一时都有些踌躇。 还是那句话,官儿要面儿,读书人也要面儿! 他们二位山东大汉往这一站,跟两根大蜡似得,立刻引来唯一的那名食客以及掌柜的注意。 这掌柜看起来没有六十也得五十大多了,穿着一身粗布袍子,腰间围了个围裙正在那折酒。 看见有人来了立刻放下酒坛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招呼道:“二位公子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一看掌柜这模样,孙桐就没了吃东西的兴趣,为难的开口道:“陈兄,要不换一家” 他孙家虽然和京城顶级大族比不算什么,那也是大富大贵之家。 这等平民馆子属于孙桐做梦都梦不到的地。 能进来看看,都算难为他了,别说吃了。 没想到陈牧居然摇了摇头,抬手指了一圈道:“孙兄,我朝太宗皇帝曾说过,大明官员都是从百姓中来,再回到百姓中去的” “官员尚且如此,我等不过区区举子,更不该远离百姓生活” “知道百姓疾苦,将来才能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呀” 这位句句不离百姓,张嘴不离朝廷 知道的他是个举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宣过誓呢。 孙桐也蒙了,就吃个饭罢了,怎么还上纲上线了。 陈牧说的都是大道理,真没法反驳,只能无奈的表示同意。 “陈兄说的在理,此地甚好” 陈牧见他同意了,颇觉欣慰,随便选了一个桌子坐好,大手一挥道 “今日我请客,你们放心点” 总共三个人,竟然说出一副聚义厅的味。 不愧是山东好汉,自带豪爽底子。 孙桐自然也没和他客气,赌气似得直接点了五斤羊肉,其他各种菜式基本都来了一遍,看的陈牧一愣一愣的。 “孙兄,这些你能吃的完么” 孙桐白了他一眼,指了一下旁边的青儿:“青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 一句话说的青儿姑娘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本就因为和公子们一起落座如坐针毡,此刻更是坐立不安了。 “公子,要不我还是服侍你们,我们老家有话,女子上桌不好” 陈牧一听就乐意了,脸色一沉训斥道: “那是陈规陋俗,女子怎么了?” “我太宗皇帝当年手下便有女谋士为其出谋划策,更亲口有女子能顶半边天之语。” 话未说完孙桐连忙在下面狠狠的踢了他一脚,急道:“陈兄你疯了,什么都说!” 陈牧一声冷哼,不满道:“本就是实话,有何不能说的?” “太宗朝有女官文秀辅佐太宗皇帝平定燕王之乱” “本朝亦有武安长公主,当年一人压三王,扶保当今陛下登基” “女子怎么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 话音未落,就见那店里唯一的客人一拍案子,大喝一声:“好” 此人年约三十岁许,声音有些低沉。 一身粗布麻衣,浆洗的相当干净,淡黄的面皮上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 “不愧我大明举子,见识深远不似凡人,在下佩服佩服” 说话间对着陈牧遥遥拱手,颚下那一缕小黑胡一撅,再配上那挺拔的过分的鼻头,活像个山羊头成精。 看的青儿不住掩嘴轻笑,孙侗也是忍俊不已。 可陈牧非但没笑,闻听此言更是一颗心都颤了三颤,抖了三抖,心中不禁大呼一声:“成了!” 陈牧当即起身抬手还礼:“兄台过誉了,在下济南陈牧陈忠义,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这人听了陈牧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眸光一闪才继续道:“在下薛和,京城人士” “薛和?薛?和?” “是她!没跑了!” “原来是薛兄,相逢就是缘,不若同桌共饮如何?” 面对陈牧的邀请,这位还真有些动心了。 一来是陈牧说的话处处说到心坎上了 二来也是陈牧眉眼之间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一样的坦然真挚,一样的坚毅无畏。 只是眼光扫光脸色不爽的孙桐,这位还是摇了摇头谢绝了好意:“多谢美意,只是在下还有事,下次有缘再会” 说完喊了掌柜一声便要结账。 陈牧能让他结账么,立刻高声道:“掌柜且慢,薛兄的账算到我账上” “这?” 掌柜的看看陈牧,再看看薛和,一时拿不定主意。 倒是这薛和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没有一丝扭捏,直接拱手作别:“那就多谢陈兄了,山水有相逢,再会” 陈牧一直保持着礼数,目送此人离开,这才缓缓坐了下来。 “哈哈哈,掌柜的快上菜” “好嘞,来了” 孙桐看着陈牧这一番做派,心中疑窦丛生。 “陈兄,此人你原来认识?” 陈牧连连摇头:“不曾,今日才认识” “那为何?” “孙兄,茫茫人海兆亿生灵,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八十五章 傻丫头 “陈兄说的在理,小弟受教了!” 这位装的像模像样,把孙桐唬的一愣一愣的。 还真以为陈牧有钱突然转性了。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刚才这自称薛和之人,陈牧前几日见过。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悦来楼曾与他擦身而过的年轻男子。 当日初见后,陈牧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人到底像谁,后来事多也就放下了。 结果这次出了事,在诏狱活生生关了七天。 闲极无聊和老严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当今朝局时,犹如灵光乍现一般,陈牧终于想起这人像谁了! 武安长公主朱君尧! 当时发现这事的时候,陈牧肠子都悔青了。 这么粗的一根大腿,愣是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要是搭上这位的关系,什么刘应物? 狗屁! 今日一进门陈牧就认出她来了。 虽然这位易容的水平不错,肤色脸型都有一些变化,看起来更像男人一些,还特意加了一缕小胡子。 可陈牧那学过医的眼睛眼睛多毒呀,蚊子飞过都知道公母。 一眼便看出哪些是伪造的,哪是改的,加上那双当日在教坊司给他带来极大压迫感的丹凤眼,陈牧当即肯定这位就是朱君尧! 那位被先帝特旨加入皇家字辈的武安长公主! 否则陈牧疯了在这宣扬什么女子不如男? 这都是给她听的! “薛和,薛和,不就是先帝薛皇后和魏国公世子徐志和么!” 事实证明,哪怕是听惯了阿谀奉承的长公主,听见素不相识之人在背后称赞,也忍不住开口叫“好”。 这就是人性! 陈牧成功在长公主那留下了好印象,心里那个美,加上这家老店虽然环境普通了些,可味道着实不赖。 这位爷是频频举杯,可谓酒到杯干。 结果就是一顿铜锅涮肉吃完,整个人已经瘫软的跟面条似得。 烂醉如泥! 孙桐也喝的五迷三道,看人都是双影,拉着老板就要结拜,非要效仿桃园三结义。 就一个青儿没饮酒,可万万没办法把这两个酒鬼送回去,急的姑娘差点哭出来。 “这怎么办嘛” 最后还是掌柜的帮忙雇了一辆马车,才把这二位送回了宅子。 …… “嗯……我这是在哪呢?” 陈牧自宿醉中醒来,顿觉头疼欲裂,口渴难耐,闭着眼睛就开始嚎 “水” “青儿,拿水来” “青儿” “青我” 陈牧愣愣的看着脖颈间的一条白皙的胳膊,满目惊骇。 “不能?” 视线缓缓顺着胳膊滑去。 柔荑,香肩,玉颈 最后是青儿那张面带一丝笑意的绝美面庞。 “嘶,坏了” 陈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本来刚要起的身子又慢慢的躺了下去。 因为他这又喊又叫的,有些吵到了熟睡中的青儿。 小姑娘抱着陈牧的脖子不自觉的紧了紧,一颗小脑袋在陈牧身上蹭了蹭。 如同小猫一般睡得香甜。 “我把青儿睡了?”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事实,陈牧脑袋嗡嗡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倒不是说陈牧有多正人君子,对小丫鬟一点意思没有。 毕竟青儿顶着那张绝色面庞,除了吴锦之流,很难不动心。 陈牧之所以如此惊骇,是因为青儿实在太小。 今年才刚刚十四岁! 他是学医的,深知无论男孩女孩,都不宜成婚太早。 特别女孩,成婚太早身子未长成,一旦生产几乎必然是一尸两命! 也正因为年纪太小,其实陈牧对青儿的感情之中,男女之情并不多。 眼下更多的类似于一个兄长对待妹妹的意思。 可这哥哥突然把妹妹弄上床了。 禽兽呀! “陈牧呀陈牧,你怎么酒后乱性呢” “这要是青儿以后出个好歹怎么办!” 陈牧心里那个后悔就别提了! 可如今木已成舟,只能思考之后的事了。 看着姑娘那满脸幸福的笑脸,陈牧便觉得有些牙疼。 “难道这么快,就要给丫鬟再买个丫鬟了?” “诶,也不知道是我睡你,还是你睡我,笑的这个开心” “嗯?” 突然陈牧意识到一点不对,慢慢凑到青儿脸前仔细观瞧,又轻轻抽动鼻头嗅了嗅。 片刻后陈牧疑惑道:“怎么没有一丝泪痕?” “还笑的这么开心” “不应该呀” “还有股酒味?” 陈牧对自己身子是有充分自信的,眼前姑娘的甜美笑颜,实在不像一个女子破瓜之夜该有的表情。 何况自己还是酒醉之后完全不懂怜惜的情况下,更加不可能了! “嘶” “难道??” 想到此处,陈牧左手两指并拢,对着青儿的后脑昏睡穴,快速的点了一下。 “青儿,青儿?” 陈牧喊了几声,确认姑娘是昏睡了过去,这才一把掀开两人身上的棉被。 二人意料之中的身无寸缕。 可陈牧仔细查看半天,却发现没有那本该出现的痕迹,顿时心头一松。 “傻丫头呀” 说话间,视线不由自主的在姑娘身上打了个来回,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两下。 “小荷才露尖尖角” “青儿还需努力呀” 陈牧收回罪恶的爪子,取过姑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帮她穿好,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咱俩谁是主子,还得公子给你穿衣服,都是惯的” “一点经验都没有,这事还有空叠衣服?” “真是傻丫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陈牧虽然头疼却也没了睡意。 打了盆冷水洗漱了一番,便挑了本书坐下仔细研读。 可看着看着,脑海中就不自觉的回想起那幅玉体横陈的画面。 书上的每一字他都认识,然而合起来总是一片象牙白 “算了,出去走走” 这位也是不长记性,上次出去就是孙二一条性命,这次又去! 第八十六章 救人 此时虽已入春,可清晨的北京城依旧寒风陡峭。 陈牧本来想找个地儿吃口东西。 可无奈昨夜宿醉的实在厉害,现在是吃什么都不舒服。 只能随意喝了碗稀粥便信步来到未名湖赏景。 贡院西侧的这未名湖,来历颇大。 此地原本不是湖,乃是昔年的燕王府旧址。 当年燕王朱棣战死后,靖难军一路溃败,最终朝廷大军兵围北京城。 半年后,燕王三子相继战死,燕王妃徐氏携家眷举火自焚,整个燕王府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曹国公李景隆上奏请按前朝秦桧故事,立燕王夫妇跪像于此,以警后世。 太宗皇帝并未采纳,而是选择将整个燕王府挖空后引水成湖,定名未名湖。 建文十八年,太宗迁都北京后,曾亲至此处,留下了一座无字碑。 “碑上无字,心中有情,当年的太宗皇帝,是否也在反思呢?” 陈牧在无字碑旁驻足良久,颇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也不知道青儿醒来后会不会怪我?”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就在陈牧思想渐渐动摇之时,湖边隐约传来的一声喊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嗯?” “什么动静?” 陈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奇的走了几步,声音渐渐清晰。 “救命” “咕咕咕” “救咕咕命咕” 这是有人落水了! 陈牧紧跑了几步赶了过去,就见此刻湖边已经围了数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想办法救人。 而湖水之中,一名孩童正在水里奋力的挣扎。 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挣扎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弱。 陈牧大喝一声:“你们等什么呢,还不快快救人” 书生模样的青年急的一摊手:“都不会水呀” 陈牧大怒:“不会水不会想办法,想看着孩子死在面前么?” 人群中有人冲着陈牧喊了一句:“公子,你可会浮水呀” 陈牧会水么? 当然会,而且十分精通。 可这个时节,湖水冰冷刺骨。 如今已是四月初二,还有几日恩科就开考了,若此时下水激出病来,那怎生是好? 想到这里陈牧略一犹豫便想开口拒绝。 可话到嘴边,陈牧却改变了主意,大喝一声道:“都闪开,我来!” 陈牧一把甩开棉袍,助跑几步“嘭”的一声便扎进冰冷的湖水之中 片刻后浮出水面,游鱼一般快速接近落水的孩童。 水里救人,是有诀窍的。 不是说水性好就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而是要从落水之人背后下手,万万不能让落水者将自身缠住。 否则水性再好的人,也得搭进去。 陈牧自小便被祖父逼着下水,这种事如何能不明白。 赶到孩童身边从后面一把搂住胸口,便奋力的往回划。 这时湖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给陈牧暗暗打气,就等着人救上来给喝彩了。 陈牧也不负众望,手脚并用一点点的把孩子举了上来。 “好哇” “公子好样的” 待陈牧上来更不得了,孩童的家人也到了。 “恩公啊,我们一家子给您磕头了” 说话间呼啦啦就跪倒了一大片,不下十七八口,有男有女俱是口称恩公。 陈牧连忙搀扶起最前面的富态老者 “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这老者拉着陈牧手就哭开了。 “公子呀,你可救了老夫一家的性命呀” 通过老者这一哭诉,陈牧才闹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富态老者姓孙,在街面上经营着一家当铺一家茶楼。 生意做的十分红火,家境也算殷实。 可惜儿子早亡,就留了这么个小孙儿。 昨日出嫁女回家省亲,老头便多喝了几杯。 这独苗苗便趁着爷爷睡着,躲过家中仆人来湖边玩耍。 若不是陈牧出手,老头非上吊不可。 陈牧听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人群中抹泪的女子,微微提点道:“老伯,一个孩子能躲过家中众多仆役,看来家中您老要好好规矩一番了” 人老精,马老滑,这话一点都不假。 老者闻言就是微愣,随即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叹道:“多谢恩公,老朽明白了” 陈牧婉言谢绝了老者的谢礼,脱离人群快步往回走。 “一步” “两步” “十步” “” 都快走到自家宅子了,陈牧忍不住回望。 却见街上行人倒是不少,却没有一个那一扫而过的身影。 “难道我看错了?” “不能呀” 你道为何陈牧这次破天荒的居然做了回好人?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麻衣身影,正是昨日刚刚见过的长公主! 这才拼了老命救人! 可万万没想到,人救了,长公主没来 “我为你救人,你不来?” “那我这人,不是白救了么?” 第八十七章 终于搭上了! “阿嚏” 陈牧无奈,只能快步跑回了宅子。 青儿还在昏睡,便只能换好衣服自己弄点姜汤驱寒。 “可千万别风寒了,那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结果这怕什么来什么! 陈牧喝着姜汤就感觉脑袋开始发昏,浑身栗抖,骨头里开始往外透寒气。 陈牧心下冰凉一片,知道坏了! “要出事!” 人就怕急,越急越出乱子 人急无智这话一点不假。 就像陈牧这么精明的人,病了赶紧喊人买药去呀。 他偏不! 这位爷汤碗一摔就往外跑,直奔三条街之外的药铺。 可他就忘了,就他这急病期,腿都打颤,能跑到药铺? 陈牧刚跑了一里地,就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此时已近午时,这么大一人突然栽倒在地,立刻引来人群围观。 “这人怎么了?” “诶呦看这脸色好像是急病” “从那边跑过来的,有认识的么?” 众人七嘴八舌正议论的时候,从远处驶过来一辆马车,前后左右皆有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人群中有眼尖的立刻认了出来,惊呼道:“长公主出行,快闪开” 说话间人群一哄而散,远远避开,就把陈牧给闪了出来。 马车来到近前,侍卫见地上躺了个人,不敢擅专,立刻回报。 “启禀殿下,街上躺了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昏过去了” 女官来英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长公主,轻轻挑起车帘吩咐道:“将人抬到檐下,不要误了殿下行程” “是” 侍卫们答应一声,便下来两人,一抬胸一抬腿,将陈牧到了墙边,转身就要继续前行。 也就在这个时候,闭目养神的长公主缓缓睁开双眼,轻轻的扫了一眼。 “且慢” “来英你下去看看,那是不是前些日在悦来楼见过的那人” 来英闻言微愣,立刻下了马车,撩开陈牧散乱的头发瞧看。 可当时不过一错身的功夫,长公主能记下那是因为陈牧眉宇间有些故人的影子,来英怎么可能记得住。 正自不知如何回话之时,看见陈牧衣着,顿时眼前一亮,忙回复道:“殿下,是早上在未名湖救人的那位公子” “嗯?真是他?” “来人,将其带上,回府” 陈牧迷迷糊糊的醒来,眼皮沉重如山岳一般,耳畔却渐渐清晰起来。 有炭火在铜盆中的噼啪炸响,亦有一丝极轻的脚步声。 等他挣扎着睁开双眼,入眼便是薄如蝉翼的鲛绡帐,烛光下闪耀着几如珍珠般的光泽。 “我这是在哪?” 脚步声响起,一身浅绿色袄服的丫鬟走了过来,手中正端着一碗仍在散发着徐徐热气的汤药。 “吖,公子可您醒了” 陈牧还没等说话,身子便被扶起,药碗也顺势递了过来。 丫鬟露出一抹甜笑:“正巧您又该服药了” 陈牧无奈的张开嘴,把一碗药汤灌下,刚想说话就见丫鬟嫩白的小手上竟然托着一块蜜饯也递了过来。 “公子请” 一块蜜饯,顿时压住了嘴里的苦涩,这是陈牧多少年也没享受过的待遇。 “小生陈牧,多谢姑娘搭救” 小丫鬟连摇头带摆手,连连否认。 “不是的,救你的是公主殿下,可不是翠儿” 陈牧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公主?敢问是哪位公主相救?” 翠儿小脸一扬,露出两个酒窝,颇为自豪的道:“还能是哪位公主,我家主人是长公主殿下” “诶呀!” 陈牧兴奋的都想蹦下来跳三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就说这人,没有白救的,福报在这等着呢!” 强行压下心头的涌起的波涛,陈牧拱手道:“翠儿姑娘,不知殿下现在何处,小生当面致谢” 翠儿看了一眼外面的夜幕:“殿下眼下该是就寝了,明日奴婢去禀报殿下,应该会召见您的” “那就多谢姑娘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哪怕陈牧本就是医家,也是肉体凡胎。 接连又是昏昏沉沉了两日,才渐渐身子有了力气,下地走动已是无碍,只是身子依旧虚的厉害。 长公主并未急着召见他,可陈牧自己急的都快冒烟了。 这日翠儿来给他送药,陈牧便提出了离去之意。 翠儿一愣,诧异道:“公子病还没好利索呢,而且您不见公主殿下了?” 陈牧叹息一声:“多谢姑娘连日照料,只是恩科在即,小生早就在礼部录了名姓,却是耽搁不得了” “这那您稍等片刻,奴婢去请示来英姑姑” 说是片刻,这次还真就是片刻,很快长公主的贴身女官来英便匆匆而来。 “陈公子,殿下有情” 一路上陈牧想过长公主会在哪里召见他。 书房? 正厅? 或者寝宫? 可惜都猜错了,来英带着他竟然绕到了后花园。 凉亭之中茶香缥缈,长公主一袭素色锦袍侧坐于亭边,看着湖中的游鱼愣愣的出神。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牧竟然从中体会到了一丝萧索之意。 “殿下,陈牧到了” “嗯,带过来” 长公主回过头来,陈牧这才讶然发现,这位殿下今日不光一身素袍,全无一件饰物。 脸上竟然也是未施粉黛,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 “这模样怎么好似祭奠一般?” “咄咄怪事诶” 虽然心中疑惑,陈牧可没敢表露出来,来到近前,立刻大礼叩拜 “济南举子陈牧陈忠义,参见殿下”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长公主秀眉一挑,纠正道:“你是举人,不该对本宫行此大礼” 按太宗规制,有功名之人,天下间只需叩拜帝后。 其他哪怕皇子王爷,都无须叩拜,行礼即可。 这条规制陈牧当然清楚,立刻言道:“陈牧所拜非长公主殿下,而是陈牧的救命恩人” 长公主展颜一笑,心中相当受用。 “免礼,如你下水救人一般,不过顺手施为罢了” 陈牧应声起身,随即面露不解之色,疑惑道:“殿下如何得知?” 未等长公主发话,贴身女官便一脸傲然说道:“京城之中,有什么事瞒得过殿下?” 长公主佯怒道:“放肆,还不退下” 呵斥完来英,扭头看向陈牧,目光中满满都是探究之意。 “若当时你知道下水会得风寒,甚至可能影响科考,还会去救人么?” 陈牧飒然一笑:“自然会去,人命关天的大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长公主面色猛然一白,看向陈牧的目光竟有了片刻恍惚,轻喃道:“真像呀” 不过到底是曾被先帝寄予厚望的女子,不过转瞬之间就收敛了情绪,对陈牧笑道:“那本宫就祝你科场顺遂,一举提名” 刚才的片刻失神到底是有些影响,长公主陡然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致,便抬手唤来来英吩咐道:“去将药物准备一些给他带上” 陈牧躬身一礼:“多谢殿下,若他日高中,陈某必来府中传捷” “好个陈忠义,本宫期待不久后,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陈牧这一病就是三天。 他在公主府里吃的香睡的足,精神头养的倍儿棒! 空余时间就琢磨怎么和长公主拉近关系了。 结果还基本都没用上。 全然忘了家里那还有两口子人呢。 孙桐和青儿都快急疯了! 第八十八章 鸡飞狗跳 家里的孙桐和青儿都快急疯了。 特别是青儿! 这姑娘以为是她把公子气跑的,羞愧难当整日以泪洗面。 要不是孙桐看的紧,姑娘早就上吊了。 为了找陈牧,不光孙家仆役尽数派了出去,就连孙掌柜也把手上的人手撒了出去。 二人坐在台阶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诶,恩公到底去哪了” 孙府仆役满大街的打听陈牧下落,也扫听到他那了。 孙掌柜一听衣着心里便咯噔一下,急匆匆的跟来一核实,确认就是救了自己孙儿的恩公后,立刻也发动自家人去找。 其实陈牧当初被长公主带走,大街上人可都看在眼里。 这些天两家人满北京城的打听,愣是没一个透露出来的。 无他,谁都不想惹事! 那是长公主,谁知道为什么把人带走? 谁又知道带哪去了? 那等人物吹口气普通百姓都挺不住! 就这么着三天时间转眼就过,愣是一点消息没有,孙桐都快愁死了。 “宗昌发配辽东,钱幕去了,怎么义山也出事了” “难道我孙桐中了什么邪了,专克朋友?” 要是再找不着,这位估计就快找算卦的了。 两人正自忧愁之时,突然脚步声传来。 青儿穿着一身麻衣,头上裹了个白帽,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就哭开了。 “孙公子,我家公子走了,我也不活了,等你找到公子,把我们埋一块” 这一下气的孙桐直跳脚,忍不住怒吼道:“诶呀青儿,你家公子还没死呢,你穿哪门子孝,赶紧给我脱了” “给我脱了!” 青儿此刻心如死灰一般,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劝,心中就一个念头:公子走了好几日了,我得快些要不然黄泉路上追不上了。 给孙桐磕完三个响头,青儿脑袋一低奔着垂花门旁的石柱就撞了过去。 姑娘寻死好几次了,虽然都被救了回来,也有了些经验。 要是碰别的地,孙桐能拦得住。 就这地在她身后,还是石头的,只要碰上准没命。 “公子,我来找你了” “青儿!” “姑娘!” 孙桐惊呼一声疯了似的就追,可姑娘精挑细选的地,怎么能让他们拦住。 眼睁睁的看着青儿就要横尸当场,孙桐眼睛一闭,完了! “陈兄回来我怎么交待呀!” 有些时候事就这么寸,不怪写小说的胡编。 艺术来源于生活! 就在孙桐一闭眼的时候,陈牧终于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这位边走还边哼小曲,心中正在得意之时,就见迎面一人闷头就撞了过来。 “啊!” 陈牧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想躲,可惜本就身子虚的厉害,又走了半晌两条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能在撞上来的一瞬间抬手一推。 “嘭” “诶呀” 青儿抱着必死的决心使劲这么一撞,不想这墙怎么软乎乎的? 与此同时肩头传来一股力道,整个人转了一圈便栽倒在地。 再看陈牧乐子可大了! 好家伙,这位整个被撞了个满怀,身子一趔趄噗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本就身子虚弱加上这么一撞,顿时眼前一黑。 “噗通” “陈兄!” “恩公!” “公子!” 院里几位这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之后,孙桐和孙掌柜赶紧跑过来查看,一看人就是背过气了。 “还好还好” “我来” 孙掌柜抱住陈牧,伸出大拇指就开始扣人中。 陈牧这人中跟着他也倒了霉喽,短短半年不到,被扣了好几回。 不过招虽老,可是管用! 陈牧“诶呀”一声缓过了这口气,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这是哪呀” 还没等他人说话,青儿一个虎扑抱住陈牧就不撒手了,随即是放声痛哭。 “公子呀,你还活着” 青儿这么一哭,陈牧也回过神来,连连安慰:“青儿不哭,公子我在呢” “没事,没事啊” 好半晌青儿可算止住了哭声,睁着两双红肿的眼睛,咧嘴就想笑。 可这眼泪还依旧止不住的流,顿时一个绝色小美人,成了一只花脸猫了。 “公,公子,我去给你烧水,对烧水” 陈牧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一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便问孙桐道:“青儿这是怎么了?” 也就这时候,陈牧才想起来这边还有一位呢,立刻拱手道:“诶呦,孙掌柜何时到的,是陈某怠慢了” 孙掌柜一看陈牧回来了,也放心了。 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自己在恐怕不甚方便,便拱手作别。 “恩公既然回来了,老夫就先回了,他日再来拜会恩公” 陈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寒暄两句将孙掌柜送出大门。 “孙兄,孙掌柜怎么来了?” 孙桐看见陈牧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见陈牧这脸色,以及手里拎着的药包,便知这几日恐怕有事。 “你走这几天可够乱的,回屋再说” 第八十九章 黄贞侯 来到屋内俩人落座,将各自这几天的事一对,俱是瞠目结舌。 孙桐没想到自家兄弟居然是被长公主带走的,怪不得自己找了这些天没找到人。 陈牧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失踪这几天到底惹了多大乱子。 孙桐甚至都找人去问了顺天府和诏狱 “孙兄,这都怪小弟,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没想起来这茬,多谢兄长了” 孙桐摇头苦笑:“你没事就好,明日开考了,今日早些准备” “这几日青儿伤心坏了,好好安抚一下” 说话间孙桐起身便欲离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时,想了想转身对着陈牧躬身一礼 “陈兄为救幼童,如此时节竟舍命下水,我孙侗自愧不如也” “这些年来,家中长辈每每称赞陈兄,其实心中多少都有些不服气,如今孙桐却服了!” “得友如此,孙侗幸甚” 国朝科举总体可以分为六步,即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县试,第一名为县案首,本地知县主考 府试,第一名为府案首,本地知府主考。 院试,第一名为院案首,由各省提学任主考官。 此三试也被称为童生试,最后院试录取之人,便是人称的秀才。 秀才已经算是有功名在身了,可以免除徭役以及见知县不跪,不可用刑等等。 考中秀才,便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 第二名为亚元 第三至第五名,统称为经魁 主考官由天子钦定,考中者即为举人,已经拥有了初步为官的资格。 历来有穷秀才,但是从未有穷举人一说 那是因为一旦成为了举人,哪怕不做官,日子也能过的风生水起。 陈牧这个举人之所以以前日子过的艰难,那是因为这位刚刚中举便参加第二年的会试。 名落孙山之后便又跑到了扬州,根本没来及深耕本地的关系网,否则那也是一名举人老爷! 乡试之后就是会试,又称春闱。 基本都是三年一考,历年都是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在京城贡院分三场考试。 同样由天子钦命主考官一人,副主考两人,同考官十八人。 录取者约三百人为贡士,第一名便是会元。 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考的只有一项,那便是策论! 一般录取的贡士都会被殿试录取,不做淘汰之法,只做排名之用。 殿试分三甲,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 人称三鼎甲。 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二甲一般四十至五十人,赐进士出身,择优录入翰林院。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般会被选为地方官员。 此即是科举的全过程,千余年来,难倒了无数学子。 但是有人凭借其绝世才华,完成了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就是连中三元! 即是解元,会元,状元,三元齐聚一人! 国朝百余年前就出过那么一位,鼎鼎大名的商辂商阁老。 然而若论最顶级的成就,连中三元依旧不够看。 乃是集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解元,会元,状元于一身,是为六首状元! 科举千余年,这个前无古人成就的创造者,便是洪武二十四年的状元,姓黄名观字澜伯,贵池清溪金墩人。 建文四年,燕王叛军兵围南京,黄观率三千募兵勤王救驾,战死于南京城下,是年三十八岁。 太宗平定天下后,追封贞侯,谥文忠,配享太庙。 其二女被太宗收为义女,封为郡主,先后下嫁方孝孺二子,子孙绵延至今,成就太宗朝一段佳话。 太宗朝至今近两百年,民间不少地方依旧有习俗,科考之前要拜黄贞侯。 无他,求个彩头罢了。 “公子,您就拜一下嘛” 青儿举着等人高的画像,红肿的眼睛依旧像个剥了皮的桃,可说出的话却让陈牧气恼不已。 “青儿,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之说不足信也” “公子” 最终陈牧哪怕脸黑如铁,还是没扭过青儿,僵硬的黄贞侯画像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黄侯在上,请保佑晚生今科高中” 看着画像上那清瘦刚毅的面庞,那仿佛直入人心的目光,陈牧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栗。 “这种人物会保佑我?” “别开玩笑了,要是真有灵的话,这位得活吃了我” 该说不说,陈牧对自己定位还是准确的,颇有自知之明。 倒是青儿虔诚许多,连拜带叩首,嘴里念念叨叨,最后还在已经挂上墙的画像连上了三炷清香。 “公子,有黄贞侯保佑您,这次您绝对能一举高中!” 陈牧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中道:“我倒是怕他老人家注意到我” 第九十章 春闱传说 春闱考场在贡院,共分三场 一场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二场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选答一道 三场经史策五道。 本次恩科乃是为故江都郡公赵昇祈福,天子明旨免去复试,只考四书经义,故此会试只需三天。 虽然时间减少了三分之二,可该有的流程依旧一点没少。 特别搜身之时,将人扒的精光,全无一丝举人的威严。 别说衣物了,就是干粮都掰开揉碎了。 陈牧领了三根蜡烛,夹着笔墨砚,抱着被掰成小块的干粮,进了号房。 “嘎嘣”一声锁响过后,陈牧看着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号房,不由得叹息道:“国朝就不能把这地弄得好一点么?” “诏狱里都比这宽敞”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毕竟官儿们这辈子是不会进考场了,然而昭狱可就说不准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呐” 陈牧将东西放下,干噎了块干粮,将有些年头的棉被一裹,开始呼呼大睡。 他身子还没养好,此时脑子还有些混沌,想做好文章,脑子不清楚是万万不行的。 不多时差役过来发放考题,一看顿时乐了。 “诶呦,这位举人倒是心大呀” 一传十,十传百,陈牧不知不觉间,倒是成了此次恩科一景,就连新任主考督查院右都御史纪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特意路过看了一眼,不禁摇头不已。 “现在的举子呀” 陈牧这一觉就睡到了当夜子时,晃晃头起来吃了点东西,倒头继续睡。 好家伙把不住巡视的差役们都看傻了。 “敢情这位爷是来贡院补觉来了?” 到了第二日正午,陈牧总算睡够了,简单吃了点东西,撕开了那装着考题的袋子。 打开考题只看了一眼,陈牧便是两眼一黑。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狗,又是截搭题?” 正常科举出题,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抽出一句作为考题。 可随着时间推移,四书五经中能抽出的字句渐渐稀少,总不能用前朝的题考本朝举子。 最后也不知哪位大聪明想了个办法,分别从两本书中各抽出半句放在一起,是为截搭题! 此方法一出,立刻大受欢迎。 无论哪级科考,主考官都不用再为考题发愁了。 只是苦了应届的考生们了。 陈牧虽然吐槽,可也只能无奈的开始破题。 “乃是人而可以不知鸟乎?” “对了,出自大学,原句是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后一句穆穆文王,穆穆?” “出自诗经,穆穆文王,与缉熙敬止” “诶,堂堂周文王,和鸟放到一起,不亦悲乎” 既然找到了出处,接下来就要把两句话给联系起来。 当然说一句胡扯也不为过。 陈牧经过上次会试以及这些时日的苦读,其实有了一丝那隐晦的心得。 那些会试高中的文章之中,并非都是精品,甚至有些同年份的文章,很容易便能区分出高下。 然而事实却是高下颠倒,为何? 盖因主考官个人意志决定的。 具体到本次科举,陈牧对如今的主考官不甚了解。 可他了解朝局呀! 如今可以说是小皇帝对太师党徐徐清算之时。 而太师党失去了顶梁柱,虽然依旧势力庞大,却如无头巨人,根本无法有效反击,甚至根本无从反击。 老太师赵昇为官数十年,政敌无数。 可有一点哪怕是死仇也是认可的,那就是此人绝无司马仲达之嫌,可谓一心为国之人辈。 他留下的庞大势力,自然从根本上就失去了对抗皇权的底气,被清洗分化,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此朝局之下,不管这个主考官现在是哪一派的人,总归大不过皇帝的人! “既然如此,我文章中就突出一个忠,忠君的忠!” 主意既定,剩下的便是仔细推敲,在八股文的框架内,将文章堆砌的华美。 此事自然难不倒陈牧,思量片刻便在稿纸之上开始写就初稿,修修改改了一日光景,终于写就了一篇满意的八股文章。 “好,有此文,不说会元,中个贡士还不是探囊取物!” “我就不信,满朝公卿谁敢把我这文章罢落” 这位爷在文中极尽忠君之言,对国朝之赞美自己看了都有些脸红。 要知道这可是陈牧! 脸皮厚如城墙的陈牧! 可想而知此文已到何种程度。 修改好了初稿,陈牧便郑重的提起笔,以标准的馆阁体将文章书写到答卷之上。 一篇八股文不过五百字,陈牧愣是写了整整一下午。 写完之后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无一处不妥,这方长出一口气。 “成了!” 陈牧又蒙头大睡了一夜,醒来后将最后一点吃食消灭干净,等差役收走了答卷,拍拍屁股溜达出了贡院。 他人虽然走了,却永远留下了春闱睡神的传说。 很多很多年之后,有一名叫袁牧的读书人闻听此间传闻,当即挥毫泼墨成诗一首。 槐烟三日烬,烛泪五更残。 梦去登云易,酣于得月难。 莫言稽古力,鼾睡亦弹冠。 且看燕京道,金鞍耀日寒。 第九十章 悲喜各不同 考生的答卷并非直接交于考官们审阅,而是要先经过弥封誊录之后,交由同考官审阅。 择其优者送与主考审阅定品,最后也由主考官填榜。 这是时间大约三日左右。 期间考生无不心中惴惴,三日未眠者大有人在。 泰始年间便有举子二十年不第,一招榜上有名,驾鹤西去者。 都是这功名闹的! 不过作为能在贡院都呼呼大睡的睡神,陈牧自然不会如此惴惴不安,回到宅子便是喝药 睡觉 吃饭 喝药 睡觉 三天时间循环往复,青儿姑娘看陈牧的目光已经由最初羞涩、关心、渐渐转为了惊惧。 “公子一定是因为大病初愈身子弱,在贡院被什么东西黏上了” 黄贞侯的画像又被挂了起来,青烟袅袅间青儿双手合十不住参拜。 “求侯爷保佑我家公子,早日去除邪祟” “若公子能康复如初,信女必每日给您供奉香火” 姑娘正在诚心参拜,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就见自家公子一身月白长袍,手拿一柄牙骨折扇缓步而出。 当真是玉树临风浊世佳公子也。 “诶呀,公子您可好了!” 陈牧微微一愣神,看见青儿那副模样便眉头紧皱。 “不是跟你说过别信这些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赶紧收了” 青儿俏皮的吐了下小舌头哦,赶紧把画像卷了卷塞回床底。 至于什么香火供奉? 天大地大公子最大! “公子,您这是要出去么?” 陈牧点点头,轻声道:“今日春闱放榜了,也该去看看了” 青儿一双小手不住的捏着衣角,语气中满满的期待 “公子,要不您带我出去看看呗,来京城这么久,除了买菜我还没出去过呢” “这……” 陈牧刚想婉言拒绝,猛然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又想起了那日的象牙白,不由得心中软了下来。 “也好,不过不得乱走,不可多话” “谢谢公子” 青儿一声欢呼,跑回房间开始换衣服。 陈牧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由得喃喃道 “现在还真不像个丫鬟了。” …… 春闱放榜,京城震动。 陈牧这一主一仆来的晚了些,贡院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欣喜若狂,放声大笑者有之。 放声痛哭,自言愧对列祖列宗者亦有之。 陈牧放眼望去,有人神态自若,有人满面忧伤,不由得顿生感慨。 “好一副云云众生相呀” 青儿眼尖,一眼就盯上了榜单最上方那个名字,激动的拽住陈牧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公子,公子” “你看最上面那是不是你,是不是” 陈牧折扇轻摇,满脸的云淡风轻之色 “青儿,每逢大事有静气,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青儿刚才的话声音有些高,自然吸引了身边人的注意。 这人看模样也是一名举子,闻听青儿之言立刻扭头看了过来,拱手道:“这位仁兄,可是济南陈牧?” 陈牧手中折扇一合,回礼道:“在下正是陈牧,不知阁下是?” 这人眼中眸光一闪,抬手一指春闱榜单,叹息道:“一人之下也” 春闱榜,第一名 会元 山东济南 陈牧 第二名 榜眼 江西吉安 李道玄 陈牧朗声大笑,躬身一礼:“原来是李兄” “幸会幸会,陈牧有礼了” 俩人这一谈话,立刻引起的周围人的注意,仔细一听居然是新科会元和榜眼到了。 轰的一声,整个人群就炸了锅了。 “快看,新科会元和榜眼在这呢” “在哪呢” “这边这边” “快来快来” 会元虽然不是状元,可那也是一元! 何况很多举人都会嫌弃这里人多,而派仆役之流前来看榜。 新科会元出现在榜单之下,可是好多年没有的稀奇事了。 谁不想看看这稀有生物,万一沾沾喜气呢。 陈牧一看这情形便知要遭! 想都没想,拉上青儿就跑。 衣服也挤皱了,扇子也挤丢了。 主仆俩才总算挤出人群跑到一处街角。 青儿小手不住抚胸,一脸的惊慌混杂着褪不去狂喜。 “公、公子,您没事” “中了,您中了是?” 陈牧一脸淡然的点点头:“嗯,中了” 虽然说的淡定,可那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充分暴露了陈牧此刻的心情。 “青儿,我们走,去看看孙兄如何了” “嗯,孙公子肯定也高中了,就是不如公子罢了” “青儿,下次这种话私下说,被人听见不好” “嗯,知道了公子” 一主一仆晃晃悠悠的走了,可苦了那位新科榜眼李道玄。 这位动作慢了一拍没跑出去,被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猴一样被欣赏了半天。 等他出去出去再想找陈牧,哪还有影子! “诶,失策,失策呀” …… 人世间的悲喜各不相同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落寞。 说的便是陈牧的至交好友孙桐。 相比于陈牧主仆还要挤入人群看榜,家大业大的孙家,自然无须大公子亲往。 早早的便派了仆役等在那里,也第一时间传回了消息。 “诶,又是名落孙山” 孙桐目中含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着眼睛看向陈牧。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陈兄,此次恩科都未能高中,我孙桐这一生还有可望金榜题名么?” 陈牧本想开口劝他一劝,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站在干岸上的人,该怎么劝解泡在泥水中的人呢。 倒是一旁的青儿,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突然开口劝道:“孙公子,您虽然此次未能考中,可要是您现在就备考下次会试,那成功机会不是更大了么” “因为您又不仅多了两年的时间,而且您会是备考下次科考最快的一人” 孙桐端着酒杯的手猛然一顿,随即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 “青儿,好青儿” “你说的有道理,比你家公子强多了” 说话间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来,青儿” “本公子谢谢你,陪我走一个” 青儿红着脸看向陈牧,见后者缓缓点头。 这才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嘶,好辣” 第九十二章 三圣女 世界上的事,不会围着一个人转。 每个人都有它自己的缘法。 陈牧在京城中荣登会元宝座之时,遥远的济南府钱家小院。 那位曾经风华绝代柳莺儿,也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男子一身青衣,缓步来到床前,持剑而立。 古井不波的面上,痛惜之色一闪即逝。 “师妹,好久不见” 柳莺儿展颜一笑,眼眸中仿佛蕴含着万种柔情,嘴角却挂起一抹苦涩。 “大师兄,你终于来杀我了” “如此活着也是折磨,能死在大师兄手上,也是莺儿的福气” 男子眼神中有了片刻的恍惚,随即恢复了坚定,缓缓抽出长剑搭在雪白脖颈。 “师妹,后悔么?” 柳莺儿仿佛感觉不到那冰冷的长剑,目光迷离的喃喃道:“后悔什么?” “杀了师父么?” 男子手中长剑一颤,眼中满是杀意与浓浓的不解。 “你家遭逢大变,是师父救了你” “从小带上山,教你武功,将你养大成人,恩比天大” “你为何伙同秦骅恩将仇报害了师父性命?” “就为了一本不知所谓的剑法?” 柳莺儿雪白的脖颈间,已然出现了一丝血痕。 可她却仿佛丝毫未曾察觉一般,依旧喃喃道:“大师兄,我用的是软剑,那本功法与我有何用?” “那又是为何?” 柳莺儿苦笑一声,缓缓闭上双目,两道泪光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上,也滴到了男子心上。 “大师兄你动手” 男子眼中满是痛苦之色,多年持剑稳如泰山般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师妹,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杀了师父” “我杀了你之后,会把你葬回家乡” “你放你,你的守宫砂呢?” 柳莺儿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身躯不住颤动,泪水更是如决堤一般,痛哭道:“大师兄,你别问了,杀了我” 男子却不依不饶,切齿道:“到底是谁?” “是那些官兵?” “还是秦骅” 柳莺儿痛哭的摇了摇头,只求速死。 然而男子心如刀绞,宛如着了魔一般,不住的厉声逼问。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男子脸色猛然大变,踉跄着后退数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难道是师父?” 柳莺儿突然放声痛哭,诉道:“当初你下山闯荡,师父便不止一次对我用强,这事后来被二师兄知道了” “他去找师父理论就动起手来” “二师兄打不过师父,我这才从背后给了师父一剑,没想到师父就这么死了” “大师兄你杀了我,求你了” “不,不可能!” “你撒谎” 男子手中长剑猛然挥落,柳莺儿含笑闭目。 “哐啷”一声长剑坠地。 “啊!” 男子疯了一般掉头就跑。 柳莺儿呆呆的看着男子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很久,也很可能仅仅过了片刻。 终于不知不觉间,她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男子去而复返! “无论如何,你杀了师父是事实” “我若现在杀你,恐被江湖人耻笑” “我带你回山,师父留下的天香断续膏还有一些,足够将你断筋重续了” “等你恢复了武功,你我在师父灵前,一决生死” 总算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借口,男子扯过锦被将柳莺儿包好,抗在肩头翻身便上了屋脊。 身子一晃便是十余米,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牧主仆二人从孙府回到宅子,迎面便碰上了携带重礼而来的孙掌柜。 “恭喜恩公,贺喜恩公” 孙掌柜满脸笑容,来到近前躬身一礼,可还没等继续说话,就见陈牧脸色一沉:“孙老,您这是做什么?” 孙掌柜顺着陈牧手指一看,顿时笑道:“恩公荣登会元,老朽特来恭贺,小小贺礼罢了” 陈牧连忙摆摆手,拒绝道:“陈某谢过您老好意,心意我领了,礼物您还是收回去” 孙掌柜面色一僵,刚想在说什么,就听陈牧低声道:“孙老,我知您是好意,可如今我刚中会元,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架我在火上烤么”。 孙掌柜福至心灵,立刻意识到错在哪了,连忙致歉。 “诶呦呦,小老二险些酿成大错,多谢恩公提醒” “快快,将东西收回去” 陈牧一见东西抬走了,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抬手拍了孙掌柜手臂三下。 “您老前些日多有辛劳,我这还没感谢您呢,快请进” 闻弦歌而知雅意,孙掌柜拱手笑道:“老朽就不进去了,待恩公状元及第之时,老朽再来叨扰” 送走了孙掌柜,一边走青儿一边低声问道:“公子,您刚才拍那三下,是不是让孙老先生今天三更来呀?” 陈牧闻言一滞,诧异的看向这个小丫鬟 “不错啊,这你都懂了?” 青儿抿嘴一笑,双眸中闪着动人的光。 “公子您给我讲过西游记的故事呀,这叫……” “嗯?” “触什么通” 看着姑娘凝眉苦思的模样,陈牧就想乐,伸手在其额头一点。 “让你好好学偏偏不听,那是触类旁通” 青儿揉着额头俏皮的眨眨眼:“青儿有学的,我都认识您名字了” 主仆两人低声说笑着打开大门,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并未见到街角处那一抹白影。 钟月望着有说有笑的二人,心头不由的涌起一抹酸楚。 “小牧哥” 哪怕知道此生无望,可亲眼见到心爱的男子和人亲密,那等滋味实非外人所能理解 不想正自黯然时,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女子轻笑。 “呦,没想到堂堂月圣女,居然也有为了男人黯然神伤的一天” “谁?” 钟月身形一晃闪出数道残影,再现之时已是数米开外,抬手就是三掌。 招招挂着风,掌掌可穿石。 可她快,对面的人也不慢! 女子身姿曼妙,裙摆飘摇间足尖轻轻一点,便仿佛全身没有重量一般暴退三丈开外。 “小月月,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么” 钟月眼中寒光爆闪,素手一晃两柄月牙短刃已然出现在手中。 “白霜灵!” 此人不能不杀! 必须死! 一旦陈牧和自己的关系被人泄露出去。 她都不敢想会对陈牧产生什么可怕后果! “死来” 女子一见钟月真急了,忙收敛了调笑之色。 “且慢,我是来合作的” 第九十三章 白霜灵必须死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陈牧端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三盘点心的轮廓,愣愣的出神。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窗棂轻响下只不过开了巴掌宽的缝隙,一道白影便已如柳絮一般飘然而入。 陈牧抬手点亮了桌上烛台,嘴角挂起一丝揶揄之色。 “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钟月愣愣的转身,看向满脸笑意的情郎。 烛光中,那双眼中都是她的模样。 “夜色深沉,迷路至此,望公子海涵” 陈牧脸色一沉,豁然站起 “哼,本公子乃天上仙人临凡,区区狐妖还想诱惑本仙” “上仙饶命” “饶命可以,先与本仙大战三百回合” “啊?你等会别” 此处省略两千字…… 事实证明,哪怕武艺高强的江湖女侠,在不能伤人的情况下,武力值和普通女子,其实相差不远。 云歇雾散,满室皆春。 钟月一边拿手指在陈牧胸口画着圈,一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陈牧双手环抱住心爱的姑娘,面色温柔之极。 “我中会元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会缺席”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陈牧兴奋的坐了起来。 “月儿,这几天你别走了” “嗯?为什么?” 陈牧兴奋的掰手指头给她算。 “你看,我十一岁中县案首的时候,你在” 姑娘缓缓点头:“然后呢?” 陈牧接着说:“之后你离开了,我这一路再没取过第一名,连到手的解元都飞了” “啊?” “然后这次你在,我又是会元了” 陈牧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人儿,说的自己都信了。 “月儿你是我的福星!” “你在我身边,我定能取得状元之位” 钟月本身就是白莲教中人,对玄而又玄的东西本就很容易相信。 听陈牧说的言之凿凿,心底也不禁有些动摇了。 “这可能么?” 陈牧一看有戏,立刻将姑娘紧紧抱住 “月儿,就多留几日” 语气之中,竟然已有些一丝丝央求的意味。 其实钟月又何尝不想长相厮守,可世上事总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这次来她的确是为陈牧而来,却也是有着教中任务的。 可情郎如此,她如何狠下心拒绝? 只能有些含糊道:“这几日我就在京城,你中了状元,我自来陪你的。” 陈牧面上一黯,只能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享受着不多的温存。 这青年男女互相一温存,就容易擦枪走火。 本来俩人只是互相依偎,可渐渐的味道就不对了。 钟月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发白的天色,赶紧一巴掌拍掉那作怪的大手。 “小牧哥,有件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陈牧有些悻悻的收回了爪子,一看姑娘神色,顿时收起了轻浮之心 “你说,什么事?” “白霜灵欲邀我共同刺杀圣母” 陈牧闻言立刻惊的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的问:“白霜灵?” “就是你们白莲教那个北方圣女?” “她素来与你不合,怎么会找你合作?” “圣母?就是白莲圣母?” “为什么杀她?想篡权?” 陈牧连珠炮似的问了数个问题,把钟月问的都愣了一愣。 “其实昨日下午我便到了,正看见你和青儿回家” 说到这里钟月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道:“正欲离开之时,白霜灵来到,她以你我二人的关系相挟,提出此事,并承诺事后白莲教由我掌控” “她未说明动机,但为取信与我,亲手杀了被拘禁来的白莲圣使” 陈牧听完脸色已经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他真没想到自己和钟月这关系居然这么快就被他人发现了! 原本他和钟月的事,白莲教中只有白莲圣母一人知晓,便已让他如坐针毡,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人知晓,那和人尽皆知有什么区别! “月儿,白霜灵必须死!” 第九十四章 谋划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保存秘密! 钟月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随即便被决然取代。 “好,我们怎么做?” 陈牧想了一下问起一个关键问题 “你如果和白霜灵对战胜算几何?” 钟月略作沉吟,给出了答案。 “这……我们练的武功不同,我更偏向于正面对敌,而她更多的是灵巧” 话说到这,陈牧心里有谱了,这是打不过了。 “那白莲圣母实力多高?” “这……” 钟月实在不知怎么和陈牧这个丝毫不懂武艺之人,形容这其中差距。 突然目光扫向陈牧下身,竟来了一丝灵感。 “这,大致就相当于你现在和刚才的区别……” 言罢,姑娘脸上已是一片红霞。 陈牧表情微滞,低头看了看匍匐的兄弟,恍然大悟 “这意思是两个她也白给!”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借着白莲圣母之手除了白霜灵” “然而如此一来,不说月儿会陷入险地,而且耗时长久,恐怕会节外生枝” “此女一天不除,小爷一日不得安睡!” 陈牧思绪渐渐展开,思索京城之中什么地方能够借力。 “皇宫?” “锦衣卫?” “军营?巡防营?十二团营?” 陈牧气的狠狠一拳捶在床头:“这些地方都行,可以如今的身份,根本搭不上呀!” “京城之中还有何地能又有高手,又看起来不似龙潭虎穴,又能接触上的呢?” 陈牧思来想去,突然间一个画面划过脑海,立刻摇了摇钟月急道:“一个人百米之外射出铁箭能入北京城墙数寸,此人的武力能否威胁到你和白霜灵这种高手?” 钟月眼睛一眯,立刻知道了陈牧的想法,心下衡量一番。 “若射中的话,绝无幸礼” 陈牧激动的一拍大腿:“妥了” 地方找到了,长公主府! 也是他目前唯一可能借用的势力了。 问题就是这样,解决一个又出来一个,直到彻底解决完,才算成功。 “可怎么能让白霜灵去长公主府?白霜灵又不是傻子,平白去公主府找不自在。” “看来需要一个引子!” “月儿,以你对白霜灵的了解,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消息,能引得她不得不去,不得不死战么?” “嗯?” 陈牧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这种事靠他一个人是想不周全的,必须有钟月这个了解敌人详情之人的参与才行。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钟月思索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白霜灵此人外面轻浮,内藏锦绣,这么多年来,我还真不知她到底在乎什么” 陈牧下意识的搓了搓脸:“这样,你把知道的都跟我说说,我分辨一番” 钟月轻轻点头,思索一翻将白霜灵的生平讲了出来 “我们白莲教圣女之位如今空悬,包括我在内共有四名候补圣女,我是东方圣女,白霜灵是北方圣女,叛教的柳莺儿是西方圣女,南方圣女慕容如今在云贵一代和沐王府的人周旋” “圣母如今已经年过七旬,之所以分我们四人为圣女便是要以养盅的方式培养出一个能接班的继承人出来。” “我是当年被救之后半年多,才被圣母收入门下的,而白霜灵则不同,她很小之时就被圣母带在身边抚养起来的,和慕容一样原本就是圣母的弟子” “这些年来,她对圣母感情甚驽,可谓百依百顺,并未有任何不满” 说到这里钟月突然一愣,纠正道:“不对,有过一次,那就是京城原本是她的辖区,可去年春时圣母突然将京城以及天津附近的势力,都交给我负责了” 陈牧心中一跳,连忙追问:“那你可知白莲圣母为何如此安排?” 钟月摇了摇头:“圣母做事,我等只有听命的份,根本不敢深究” “那之后呢?她与你争斗愈演愈烈了?” 经陈牧这么一说,钟月仔细想了想,也疑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因为地盘接近,时常相互争锋” “原本柳莺儿叛教后又加上京城之事,我以为她会疯狂针对我,可不想这一年来,她安静的很,数次见面也并未有什么过激举动” “直到这次,她突然提起合作之事” 陈牧缓缓点头,沉思片刻,说出自己的分析:“看来她之所想杀圣母,那原因很可能就出在京城上” “加之她许诺事成之后白莲教归你所有,先假设她此言为真,那也就说明,她想要的是杀了圣母之后脱身白莲教” “那也就是说,京城之中一定有她最在乎的人或物,导致白霜灵为了叛教而想杀白莲圣母!” “我们以此为饵,借长公主府的力量杀她!” 钟月仔细听完,沉吟片刻有些疑惑的看向陈牧:“小牧哥,如果真如你所推断的一般,那我们有没有可能借此让白霜灵为我们所用呢?” 陈牧冷笑道:“月儿,你能想到此点,说明这几年的圣女没白做” “可惜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被收服的” 第九十五章 秘闻 “不管因为何事,她能对一手抚养长大的白莲圣母动杀机,此人必有反骨” “哪怕能短时间收服此人,久之也必为大患” “与其如此,不若尽早除之” 钟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就和你当初执意为李冲收敛骸骨,扶灵回乡一个意思” 陈牧脸色一黑,抬手在姑娘峰峦上用力扇了两下,无力的辩解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还是那句话,青年男女有些时候一旦打闹,就容易天雷勾动地火。 手掌间弹性十足的触感出来,陈牧不由得心中一荡,已然隐隐有抬手之势。 钟月面色一变,立刻游鱼一般挣脱陈牧魔爪。 “我这就去探查一番” 到嘴的鸭子要飞! 陈牧“蹭”的一下跳下床,一把将人抱住,身手敏捷的宛如武林中人。 “一会再走,时间还够” “不行,天都亮了!” “放心,我这没人” “一会青儿该醒了” “嘿,放心,昨夜为了等你,我给青儿放了点安睡药,不到日上三竿醒不过来的” “……” 一番惊天大战过后,双方将领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只是双方交战的士卒死伤惨重,遍地狼藉。 陈牧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自己扒的衣服,得自己给人穿上。 可惜女子衣物,历来就很杂 陈牧只会脱,这要往上穿,着实有些超纲了。 “月儿,你这是什么?” “这是干嘛的?” “闭嘴” 钟月脸色一红,一把夺过贴身衣物自己穿好。 陈牧嘿嘿一笑:“那我来帮你盘发” “” “你现在和我保持三尺距离” “啊?” “嗯?” 陈牧无奈,只能自己套好衣物,坐在那欣赏这难得美景。 “诶,要是天天见,该有多好” 待钟月换好衣服收拾完毕,陈牧拿出昨日准备好的糕点道:“昨日就给你买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吃完再走” 钟月眼眶微红,强忍着才没把眼泪掉出来,拿起一块尝了一口,撇撇嘴:“都起皮了” 陈牧双手一摊:“谁让昨晚你不吃” 一句话立刻招来一队白眼以及一声冷哼。 这也怪不了人家姑娘,昨晚上都做什么,他不知道么? 趁着钟月吃东西这会,陈牧好奇道:“对了,你们那次去孙府偷的是什么东西?居然那么重要,皇帝都特意去讨要了?” 经陈牧一提,钟月又想起了那已经到手却又丢了的宝物,不由得恨的银牙紧咬,满脸肃杀。 “郑绎那个混蛋总有一天本姑娘要亲手宰了他” 陈牧见姑娘神色有异,心底有些发虚,连忙歉声道:“月儿,要是太过隐秘,我就不问了” 钟月闻听必言就知道陈牧误会了,白了他一眼,一口咬在杏花糕上。 仿佛这不是糕点,是那夺了她宝贝的仇人。 “据说那是传自太宗皇帝的宝物,有通天之能” “当年泰始帝暴猝而亡,先帝登基后清理了一大批内臣,其中就有专门看顾这宝物的老太监” “后来圣母从老太监处得知此事,便准备夺宝,可惜皇宫戒备森严,花了十余年才知道宝贝的下落” “原来因为先帝并非顺位继承,很多皇室隐秘并不知情,只当那是普通物件,随手赏给孙启山” 说话间,钟月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本姑娘本来都得手了,横空冒出个贼人,真是气煞我也” “咳” 陈牧不自然的干咳一声,忙转移话题。 “那东西有通天之能?” “难道还能帮着你白莲教夺取天下不成?” 钟月丝毫没注意到陈牧一瞬间的情绪变化,顺着话头道:“小牧哥你可别不信,当年燕王靖难都打到南京城了,最后之所以被建文帝剿灭,据说此物功不可没” 陈牧调笑道“一个物件罢了,怎能有此等威力,莫不是圣母年纪大了,被老太监给骗了” 钟月狠狠白了他一眼,根本懒得解释继续道:“此物据说还有一份配套的黄绸,记载的是使用之法” “只是黄绸只在历代帝王手中秘传,泰始帝死后,那老太监也不知那黄绸在哪里” 陈牧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研究多日都没看出名堂来,原来居然还有使用之法! “看来以后得多多注意才是” “这东西恐怕就在小皇帝手里,万一侥幸得了它,岂不是朕也有机会荣登大宝?” 看见这位爷的野心没,这八字别说一撇,连笔墨还没呢,就朕上了。 ipaoshuba.net 四月十五 殿试之日 陈牧早早起身收拾妥当,在青儿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坐上马车,来到礼部等候。 国朝优待士大夫,故此贡生入皇宫不得搜身。 然而皇帝陛下的安全总要保证,谁知道有没有疯子? 变通! 既然皇城内不得搜身,那就贡生们在礼部集合,搜身之后在进宫! 礼部为此专门腾空了一个院落。 陈牧作为新科会元,昂首阔步进去搜身。 “伸手” “蹲下” “张嘴” “啊” 这帮狗太监也是尽职尽责,检查的那个详细。 不光头发被打散,连舌头都拽了出来查看一番,就别说其他的了。 陈牧换好特制的青底红缀贡生服,抬头仰望苍穹。 突然对自己曾经在教坊司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丝悔意。 “过些天,买些伤药给她送去” 陈牧不知道,作为会元他多少还有一丝优待。 太监们也是人,对会元这稀有品种,也是好奇十足,下手自然轻了一点。 他后面的贡生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狂怒者有之 痛呼者有之 甚至一名身量不高颇有些女相的贡生,出来之时更是眼含热泪,满面悲容。 李道玄和陈牧叹道:“从这就能看出,话本里的故事都是假的” 陈牧不解:“李兄何出此言” “读过女状元的话本没?” “就这情形,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搜身?” “都是没参加过科举的女子幻想罢了” 陈牧恍然,不过他却有不同意见。 “李兄此言差矣,试问你我搜身,出现那等事,会舍得报告上峰么?” 李道玄微微一愣,顿时醍醐灌顶,拱手道:“陈兄不愧是会元之才,小弟不如也”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之时,礼部响起二十四发炮响。 两千禁军护送着三百贡生,从礼部出发,由大明门进入皇城,过承天门一路直至太和殿。 景运帝朱君洛一身衮龙袍,头戴一般只有祭祀才会用到的十二旒冕,高居御座之上。 俯视着下方叩拜的三百贡生,不禁豪气顿生!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夙夜惕厉如临渊履冰” “今召尔等俊彦于丹墀之下,非欲闻歌功颂德之辞,惟愿得济世安民之策” “观夫吏治如朽索驭奔马,国库似漏卮注江河,士风若浮云蔽赤日,尔等既读圣贤书,当以何术挽此颓波?” 陈牧匐在殿上,头顶冷汗直冒。 “陛下这是要干嘛?” “吏治腐败,国库亏空,士风日下,貌似条条都奔着太师党去的” “莫非陛下真的想赶尽杀绝?” “不能?那朝堂岂不为之一空?” 陈牧惶恐猜疑之时,少年天子的话语还在继续。 整个太和殿都回荡着有些青涩的龙吟之声。 “朕观史册,范文正先忧后乐,司马温公凿壁偷光,皆尔辈楷模” “今策问非欲求高谈阔论,惟望得刍荛之见” “诸生其各抒胸臆,勿以忌讳为虑,勿以空言塞责” “朕将虚席以待,侧耳以闻,若得药石之言,必当悬于朝堂,布告天下” 陈牧脑袋晕乎乎的三百九叩之后,被礼部官员引入华盖殿。 此刻偌大的大殿内早已摆放了三百张长案,其上笔墨纸砚俱全,只等贡生作答。 按制,陈牧等落座后,将会由礼部官员逐一发放考题。 可此次恩科不同,帝王训话之时,已经将考题直接说与众人听了,自然也就省了这个步骤。 陈牧单手执墨,在砚台上仔细研磨,心底却绝不平静。 “陛下策问求贤,三条策问只需答一即可” “问题是,答哪条,怎么答?” “想整顿吏治,必然绕不开党争,可党争一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根本无法禁绝,无非按下葫芦起了瓢罢了” “国库亏空,能做的无外乎开源节流,可如今两眼一抹黑,该从何处着手?” “士风日下,这更是无从抓手,此事须有名望的大儒引导,才能缓缓纠正过来,如何能快速见效,总不能把有异议的士子都杀了” “偏偏陛下又明言禁制高谈阔论不实之言,哪怕我写出来,恐怕也无法打动陛下” “加之陛下本就对我不耐,要是堂堂会元落到三甲,岂不成了笑柄” 都说登高易跌重,此言非虚也。 陈牧若是普通贡生,反倒压力会小很多。 总之贡生没有罢落的,最次也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不是。 可他如今是会元,若掉出前五,那可真的留名青史了! 因此他的策论,不光要写好,还要写透,更要写进小皇帝的心里。 “太难了!” 陈牧研好了磨,坐在案前不住的沉思,脑筋急速旋转,想着对策。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整整三个时辰,陈牧别说写策文,就是连笔都没动过! 这可把吴锦给急坏了。 这位大太监今日被指派巡监,冷着一张脸不停的在贡生之中来回穿梭。 可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始终都在陈牧身上。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过,距离日落也就一个时辰了,这陈牧面前居然还是一片空白! “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难道想在殿试交白卷不成?” 有心想上前提醒一番,可他真不敢。 他已经在皇帝面前和陈牧有些接触过多了。 如果殿试之时还去提醒,那皇帝会怎么想? 无计可施的吴锦只能尽可能的在陈牧附近转圈。 哪怕心如火焚一般,也不敢表露一丝出来。 “小祖宗诶,你倒是写呀” 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这么一转还真把陈牧的灵感给转来了! 陈牧本来已经牛角尖里出不来了,眼角余光看见了巡监的吴锦,突然间福至心灵,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 “这三策各有侧重又各有难点,无论哪一条以我如今的见识以及对朝政的理解,都难以真正看的明白,琢磨的清楚,更何况给出具体办法” “可事都是人去办的,解决不了事,我可以解决人呀” “朝臣们做不了的事,该找谁?” “皇帝!” “可皇帝明知有此三弊,为何不动手解决呢?” “无非就是力有未逮罢了” “那我若从加强皇权方面着手,不但能貌似解决这三条顽疾,还能真正的说到陛下心中” “没有哪个帝王,会嫌弃自己手上权利太多!” “对,就这么办!” 陈牧眼中精光爆闪,缓缓提起笔。 “臣对: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 文思泉涌,一气呵成! 全策八百五十字,陈牧一字未改,一字未错! 正所谓: 丹墀对御久垂绅,腹稿浑成动紫宸。 蛰龙须待春雷信,沧海先凝碧落尘。 李泌七龄曾作赋,张衡十载始成论。 今朝独占鳌头立,始信文章有鬼神。 第九十七章 她成精了 陈牧忙着殿试,钟月自然也没闲着。 可想找到白霜灵隐藏起来的痛脚,谈何容易。 白莲教多年前险些被灭,最近十几年都在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重新铺开地下网络。 北京城作为京畿重地,防卫极严,是以京城之中只有抱月楼一处据点 虽然抱月楼一个顶十个,可依旧稍显不足。 钟月此次进京的任务,便是将一批准备数年的童男童女,送入宫中潜伏。 她便借着这个理由,重点查询白霜灵被夺取京中控制权之前一两年的情报,同时也侧面询问了不少教众。 可惜一无所获。 “难道小牧哥猜错了” “白霜灵的弱点,不在京城?” 无论是抱月楼留存的情报底档,还是他人叙说,白霜灵在京中数年,根本没有一丝诡异的迹象。 “怪事了,那为何圣母会突然把京城交给我,把她踢出京城?” 突然间陈牧之前的一句话划过脑海 “有些事,越是毫无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钟月心中一动,立刻知道事情在哪里出现了差池。 “恐怕白霜灵真正的惹怒圣母的原因,被圣母亲自住手掩盖了” “否则不会留不下一丝痕迹” 想到此处,钟月立刻召来星云使。 “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霜圣女身边曾有一名叫做月莲的亲信,为何数次来京,都未曾见过她?” 星月使略微迟疑片刻,躬身回道:“启禀圣女,月莲已经死了” 钟月细眉一挑,讶然道:“死了?是失手被鹰犬杀了?” “不是,月莲犯了教规,被处理了” “混账” 钟月脸色一变,怒叱道:“月莲是霜圣女的人,要处理也该有她处理,谁给你们的胆子私下将人处死” “可还将我等圣女放在眼中” 星云使连忙跪地请罪:“启禀圣女,月莲之死不是属下等人做主,而是圣母亲自下的命令” “嗯?” 钟月心中一喜:“既然是圣母下令,那想必其必有取死之道” “她人已死,不知可有遗物留存?” “将来见了霜灵,我也好有话说” 星云使有些为难道:“启禀圣女,月莲执行的是火刑,连兵器在内都已尽数化为齑粉,在不存世了” 钟月面色一沉,看向星月使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三分杀气。 “就一点都没留下?” 星云使被吓的面色惨白,突然眼前一亮急道:“后来收拾其房中时,倒是拾到了一幅画像,只是” 钟月没等她分辨,立刻柳眉倒竖呵斥道:“还不找来” “是,圣女稍待” 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你看钟月这演技,丝毫不比陈牧差多少。 两口子妥妥的演技派! 星云使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她也不清楚那画像如今到底还在不在了。 当初月莲死后,那画像就被随手放到了库房。 如今一年多过去,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扔了都有可能。 “看圣女这面色,如果找不到画像,恐怕要拿我立威了” 也许是星云使运气好,当然更可能是在一股异世界之外的神秘力量加持下,钟月运气极佳。 还真让她在库房中将那幅画像给找了出来。 星云使是打开画像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边角处有些许损毁,可整体依旧完好无损。 “万幸,万幸” 逃过一劫的星云使,赶紧将画像送到钟月面前。 “禀圣女,属下幸不辱命” 钟月伸手接过画像,摆摆手 “下去” “是” 星云使走后,钟月将画像徐徐展开,顿时心中猛然一跳。 她有种预感,找对东西了! 这是一幅略显潦草的画像。 画像的背景是一间装饰有些奢华的房间,一名青年站在房内,手持一卷书册在仔细阅读。 此人头上无冠无帽,身着一袭锦袍,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画的极为传神。 寥寥数笔便将一名灯下读书的少年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钟月不禁喃喃道:“此人是月莲的情郎?或者说是白霜灵的?” “要是白霜灵的,那她的心思就不难猜了” 是夜,钟月再次翻窗而入,来见陈牧。 可陈牧没见到,却撞上依旧未睡的青儿。 二女四目相对,不觉间火星四溅,一片杀机弥漫。 青儿放下绣花撑子起身微微一礼,有些欣喜的道:“原来是姐姐来了,吓了我一跳,还当屋里进贼了呢” 钟月眼睛微咪,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妹妹还没睡呢,可是小牧哥又给你安排了什么活计” 说话间拉起姑娘小手看了看瞧了瞧,心疼的埋怨道:“小牧哥也真是的,一点不知道心疼人” 青儿有些委屈的撇撇嘴,顺势收回自己的小手。 “公子说让给帮他绣个荷包,可我哪会呀,手都扎烂了” 钟月脸上的笑意猛然僵住,破防了。 “他还让你绣荷包了?” 青儿小鸡啄米一般脑袋狂点,委屈不已 “嗯,还非要绣两个鸟在上面” 钟月嘴角微抽,下意识的纠正道:“那是鸳鸯” 说完就后悔了,这嘴怎么这么欠呢。 果然青儿一听立刻赞:“对对,就是鸳鸯,姐姐你学问真好” 短短几句话,钟月就知道对方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再不是曾经随意揉搓的小姑娘了。 她还成精了! 不过这还难不倒钟月,立刻展开绝杀。 “青儿妹妹,东西明日在绣” “姐姐自小体寒怕冷,一会小牧哥回来要洗个热水澡,帮姐姐烧些热水呗” 青儿脸色猛然一白,险些没控制住当场哭出来。 不过到底是陈牧一手培养的小丫鬟,立刻展开了绝地反击。 青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甜笑 “好的,我这就去” 转身之际,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的喃喃道。 “过几日公子成了亲,青儿想帮姐姐,也帮不到了” “站住” 钟月声音猛然尖利了起来,双眼中寒光爆闪,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明争暗斗 “你说陈牧要成亲了?” 青儿苦笑着点点头,诧异道:“姐姐您不知道么?” “公子和钱公子的妹妹定亲了,恩科过后可能就要成亲了” 说完没事人一样去准备热水。 小丫鬟懂事,该是自己的活计,从不推诿。 第九十八章 太魔幻了 陈牧东摇西晃的进了宅子,抬头一看见屋内灯火通明,顿时一阵久违的愧疚涌上心头。 “该派人知会青儿一声的” 今日殿试后,李道玄将他拉住。 介绍了几位要好的同年给他认识,并邀他共同饮宴。 官场之中,同年师生地域,堪称三大结党利器。 陈牧早就有心结交一番,只恨他事太多,一时抽不开身。 如今有李道玄主动帮忙,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当即表示同意,结果这一宴就到了子时。 “今日认识的几人,家世非富即贵,我陈牧一介寒门,能与之煮酒论道,全赖这会元身份” “果然天道酬勤也” 陈牧心情大好,也有了不少醉意,行为便放肆了些。 来到门前抬起就是一脚,随即大呼一声,纵身跃入屋内。 “哈哈哈青儿,公子我回来啦” 六目相对,落针可闻。 陈牧尴尬的都能抠出一个悦来楼。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月儿在,两个人还能静悄悄的” 无论是男是女,在心爱的人面前,都会下意识的注意形象。 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爱人。 陈牧自然也不例外。 可今天他觉得自己可能塌房了。 到底是自家侍女,短暂震惊之后,立刻将手上撑子一扔,一脸惊喜的跑了过来。 “公子,您可回来了” 陈牧挤出一抹僵笑回应:“嗯,回来了” 就在这时钟月再也忍不住,伏在桌案之上肩头不住耸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牧脸色一黑,走到近前将其打横抱起,抬手对着那圆润所在便是三巴掌。 “让你笑” “让你笑” 结果这不打还好,一上手姑娘笑的更欢了。 最后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止都止不住那种。 这一幕看的青儿心头猛然一酸,悄悄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在回头看钟月,竟然发现此人没那么惹人讨厌了。 陈牧也发现了钟月的异常,立刻扳住姑娘肩头,将脑袋凑了过去急道:“月儿,你这是怎么了?” 钟月抬手擦去泪水,满脸笑容的调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和小时候一样,还爱踹门呢” “笑死我了”。 陈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今天喝的多了点” 这时青儿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你吃好了,月姐姐都等你一夜了,什么还没吃呢” 钟月抬手敲了一下姑娘小脑门,叹道:“就知道说我,你不也没吃呢么。” 两女之间竟然出乎意料的和谐。 这可不是好事! 打断她们! 陈牧眼角狂跳,急忙道:“青儿快上菜,今夜咱们三人一醉方休” …… 绿豆芽炒肉丝,卤鸭片,白萝卜炖肉,鲫鱼炖豆腐。 四样家常菜摆的整整齐齐。 陈牧居中高座,二女分列两厢。 你倒一口酒,她夹一口菜 一个哥哥满饮,一个公子尝尝。 陈牧咧着大嘴嘿嘿傻笑,不住暗赞自己高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就在陈牧已经飘飘然,然飘飘,幻想以后大被同眠之时,小腿上被钟月狠狠踢了一脚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刚想开口质问,就见钟月眼珠一转看了青儿一眼,顿时恍然大悟。 “蠢才,险些误了大事!” 陈牧也是行动派,想到此处立刻眉头一皱吩咐道:“青儿,这菜怎么有些淡,你去取点酱菜来” “好的,公子” 青儿不疑有他,立刻起身去厨房去酱菜。 陈牧快速跑到床头翻出一瓶药粉,手一抖往炖肉里直接倒了半瓶。 钟月眼睛都瞪圆了:“会不会太多了?” “放心,也就多睡一会” 青儿取回两牒酱菜,刚一落座就看陈牧满满盛了一碗肉汤递了过来 “青儿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青儿眼睛一亮,余光看见钟月攥的发白的手指,心中更是欢喜。 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多谢公子” 诶,傻丫头! …… 钟月将青儿送回房,回来便开口讲述原委。 “我查了近三年的情报,没发现白霜灵有什么不轨之处” “只是白霜灵有一个心腹叫月莲,在她被逐出京城的同一时间被依教规处理了” 陈牧眉头一皱:“杀人灭口?替罪羊?” “我也不知,不过这幅画是月莲唯一的遗物,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 陈牧接过画像徐徐展开,猛然间面色大变,腿一软竟直接坐到凳上。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看错了” 陈牧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站起眼也不眨的盯着那画中人看了半晌,终于惨笑一声看向钟月。 声音都有些颤抖。 “月儿,这是当今陛下” “景、景运皇帝朱君洛!” 钟月也傻在那了,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倒不是她对大明皇帝有多恭敬,白莲教中人,不想着怎么宰皇帝,那都属于叛教。 而是一个白莲教圣女亲信手里,为什么会携带大明天子的画像。 难道是因为时常带着激励自己,没事去杀个皇帝练练手? 别闹了! 抛开种种不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已经变成了事实。 钟月难以置信的惊呼道:“白霜灵爱上皇帝了?” “恐怕是了” 陈牧试了两次,才颤巍巍的坐到椅子上,此刻这位腿都是抖的。 “如此也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要杀白莲圣母了,因为她要洗白,她想进宫,甚至可能还想做皇后” 钟月丝毫不怀疑陈牧的分析能力,可依旧难以置信,甚至难以理解。 “她好好的白莲圣女不做,跑去做皇后?” “一天到晚四面墙,等着一个男人的临幸,度过余生?” “疯了不成?” 陈牧诧异的看向钟月,试探道:“你觉得皇后不如白莲圣女?” 第九十九章 尝春药 钟月极为自然的点点头:“当然,白莲教虽然备受打压,可手下遍布天下,并不比皇后差到哪里去” “只要正式成为圣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一旦将来继位成了圣母,得了天箓,成为女帝也未尝不可” 钟月说的慷慨激昂,完全没注意道陈牧的脸色已经一连数变。 目光悠悠间,陈牧心底一片黯然。 “没想到,我和月儿的想法差距,不知不觉间,竟然这么大了” 陈牧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强行收敛了情绪,分析道:“如果假定为真,那原本的想法就行不通了” “可白霜灵必须死,而且要尽快” “我相信陛下如今并不知她的身份,她也不敢告诉陛下” “否则根本不用费劲杀什么白莲圣母,只要躲进皇宫大内,谁也那她没办法” “月儿,眼下我们有什么办法,能直接杀死她么?” “陷阱,用毒,请高手?” 钟月自然而然的顺着陈牧的思绪想了下去,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陷阱恐怕不行,白霜灵轻功绝世,等闲陷阱根本困不住她,可要想布置一个能困住她的陷阱,绝非短时间能做到的” “至于用毒,如果用暗器的话,很难打的中她,放入饮食之中更不可行,她本就是用毒的行家” “至于高手,江湖中能胜的过她的,并不是没有,可眼下京城之中,却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好嘛,陈牧提出了三条建议,条条都被人给否了。 不过陈牧并不气馁,依旧冥思苦想,种种阴毒的办法在脑中成型,却又一一被他否了。 至于眼下的貌似最好的选择--和白霜灵合作,陈牧连想都没想过。 原本不知白霜灵为何想刺杀圣母之时,陈牧就杀心甚坚。 如今猜到了她居然和小皇帝还有联系,陈牧的杀意更是几乎化为实质。 “不能把自己的生死,攥在他人一念之间,谁也不行!” 其实,对陈牧个人来说,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杀了钟月,彻底斩断和白莲教之间的联系。 那样白霜灵反倒会因为两人共同的秘密,有可能成为合作的对象。 陈牧其实脑海中涌现过这个念头,可很快就把它否决了。 “月儿与我,终究与他人不同” 如果把此刻陈牧心中重要程度,做个排序的话,他自己的性命,毫无疑问是第一位的。 排第二的是往上爬的决心,不惜代价的往上爬。 第三就是钟月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在钟月心中,她的小牧哥,才是第一位的。 诶,痴情女子负心汉,舔狗丈夫风流女,古今孑然。 不过念头虽然被他否了,可过了片刻陈牧琢磨琢磨,竟然品出了另外一丝味道。 “虽然出卖月儿这个事我办不到,和白霜灵合作也不可能,但是白霜灵应该不知道呀” 一瞬间,新世界大门打开了。 陈牧眼中精光爆闪,手指不住的敲击案头。 “月儿,春药什么味的?” 钟月脸上肉眼可见的升起一抹红霞,下意识的向后挪了一下身子,狐疑道:“你想干嘛” “啊?” 陈牧不禁失笑道:“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把春药放到饮食之中,白霜灵是用毒行家,毒药她懂,那春药她能品的出来么?” 姑娘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不知道,那东西我又没吃过” “诶呀我这有,你来尝尝” 天地良心,有直接当姑娘面请人吃春药的么? 偏偏陈牧就这么干了。 偏偏钟月迟疑半晌,还真就试探性的喝了一口。 当然姑娘可没傻到吞下去,而是品了品味道直接吐了出来。 钟月以一名亲口服用者的身份品鉴道:“没有什么怪味,就是有些甜” 陈牧一听就知道有戏! “这药从饮下到发作,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从发作到使人完全失去理智,也差不多需要这么久,甚至可能更快” “月儿,你能否阻拦白霜灵一盏茶的时间?” 钟月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轻咬唇角问道:“小牧哥,你怎么会有这个药?” 春药这个东西,没有一个女子不深恶痛绝,钟月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拿出这个东西的是陈牧! 刚才被陈牧追着喂药,她还没来及多想。 此刻琢磨过来,心底着实不是滋味 陈牧稍一愣神,那谎话张嘴就来 “这不是给人吃的,原本是给牛马用的” “前些时和孙兄谈起家常,我便顺手帮他配了一些,结果稍微多了一些,我便收了起来” 这个谎话一点都不高明,可钟月还是选择了相信,脸色缓和了不少。 “如果仅仅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加上地形狭小她身法施展不开的话,我可以做到” “地方狭小?” “甜的?” 陈牧猛然想到了那孙掌柜,那老爷子好像就开了一个茶楼。 “如果把人引到那里,不光白霜灵不会疑心,做事也方便很多呀” “至于甜茶,他没有也必须有!” “月儿,上次你说白霜灵七日后等你回复,屈指算来,你们约定的应该是三日后?” 钟月点点头:“没错” 陈牧微一沉吟摇了摇头:“不行,时间不够了,你想办法约把约定时间改在明日晚间” 两日后殿试便会放榜,到那时候哪怕他不中状元,也有一整套的礼仪过程,根本脱不开身办这个事了。 “好,此事我来办,那地点约在哪?” “东来顺茶楼” 陈牧心如火焚一般,根本没管此时三更已过,径直来找孙掌柜。 孙掌柜一听陈牧来了,连鞋都没顾上穿,披个棉袍就跑了出来。 “恩公,恩公在哪里?” 孙掌柜一见陈牧更是直接一躬到底,口中连连称罪,姿态之低实在出乎陈牧意料之外。 陈牧连忙搀扶其孙掌柜,附在耳边低声道:“孙老,屋内详谈” 孙掌柜人精一般的人物,哪能不知道陈牧深夜来此必有要事。 待将其让入卧房后,直接拍着胸脯保证道:“恩公有事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我孙堂绝无二话” 陈牧也没想到这老头居然这么给面儿! “哪里用的着刀山火海,只是明日晚间要借您那东来顺茶楼三楼包厢一用” 孙掌柜闻言一愣,他没想到陈牧此来的要求居然如此之低! 他都准备好献出一半以上身家的准备了。 那位要说怎么孙掌柜对陈牧这么热情,简直比亲爹都亲! 万事万物都是有原因的,孙掌柜自然有他的打算。 经历上次自家娃娃落水之后,他回来便仔细盘查,终于将事情给查清了。 还真让陈牧猜着了,真就是自家女儿干的。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到底也是自家女儿,孙掌柜也没追究。 只是把做事的下人发卖了,与女儿一家断了亲。 经此一事孙掌柜也白了不少头发。 一想到自己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再活能活几年,等他一死这小孙儿该怎么办? 正苦思无计之时,咔嚓一声雷,自家孙儿的救命恩人成了会元。 孙掌柜立刻就有了目标,甚至还有了更深的野望! 第一百章 真正的福报 要不他为何给陈牧送大礼? 真当就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那怎么可能。 今夜陈牧深夜来访,那算是正中下怀。 孙掌柜微微一摆手,看向陈牧素然道:“恩公您也别借用包厢了,这么着,东来顺茶楼,老夫连人带店送您了”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惊疑道:“孙老何出此言?陈某岂是贪图你家业之人” 孙掌柜也不藏着掖着,长叹一声说出了心中忧虑。 “恩公,不怕您笑话” “那日您提点的事,事后我查了,是真的” “如今我还算硬朗,能护的住这个孩子,可老朽今年已经五十六了,还能活几年” “一旦我走了,这孩子还不让人给生吞活剥了” 说话间孙掌柜眼泪掉下来了,擦着眼泪哽咽道:“老夫思来想去,这孩子与恩公有缘,不如送到恩公身边做个童子,也好过将来被亲人算计” 陈牧听到这里明白了,心道:这老头真是会算计。 那陈牧能答应么? 当然! 陈牧现在最苦恼的是什么? 手底下没人,以至于做事束手束脚。 现在送上门的人手,还能让他跑了! 不过虽然已经打算收下这孩子了,陈牧也没立刻答应,而是沉吟片刻道:“孙老,你将孩子叫出来,若是个读书种子,陈某愿意收为弟子” 孙掌柜乐的一拍大腿:“恩公您稍等,我这就将孩子抱出来,我这小孙儿打小就聪明,可机灵了” 陈牧心中不由得好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不算小了。 能被人忽悠到湖里差点淹死,能机灵到哪去? “果然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呀” 不过很快陈牧就被打脸了,小孩一出来陈牧就知道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那日光顾救人了,他也没看这孩子长得什么样。 如今一看好样貌呀! 小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浓眉大眼,齿白唇红,一看就让人喜爱。 尤其那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可爱劲。 而且陈牧还讶然的发现,这小娃娃眉宇之间还有着淡淡的英气。 这也就是此刻年纪还小,否则活脱脱一股俏罗成! 陈牧讶然的看了一眼胖乎乎的孙掌柜,心道:这是你家孩子么? “不像呀” 那边孙掌柜可不知道陈牧都开始怀疑他家血缘了,笑呵呵的带着孙儿来到陈牧面前,低声道:“孙儿,这是那日救你命的恩公,快给恩公行礼” 小男孩听完松开爷爷手,往那一跪大礼参拜道:“栓柱拜见恩公,叩谢恩公救命之恩” 陈牧面色一僵,感觉自己耳朵好像出问题了。 “孩子你叫什么?” “恩公,我叫栓呜” 孙掌柜捂住孩子嘴,谄笑道:“不都说起个贱名好养活么,这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 陈牧深以为然的赞道:“孙老有心了” “不知这孩子可有谱名?” 总不能让他也栓柱栓柱的叫? 孙掌柜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老夫就是个商户,没有那么大学问,怕耽误了孩子” “想着等孩子以后上了学堂,请先生帮忙起一个” 陈牧顿时了然,这事估计最后轮到自己头上了。 “那个栓栓柱呀,几岁了,你可曾进过学呀” 陈牧本来没抱希望,也就是这么一问,没想到这孩子还真给他来了个惊喜。 “回恩公,我六岁了,学过弟子规和百家姓,不过还没学全” 陈牧一愣,愕然的看向孙掌柜。 “你老不是说孩子还没上过学堂么?” 孙掌柜也有点懵,低头问孩子:“孙儿,你什么时候学的弟子规呀?” “前些日姑姑带表哥回家省亲,表哥教过我一遍呀” 孙掌柜那嘴张的都能装下一个鹅蛋,陈牧也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娃娃。 “太宗皇帝写的这个三字经,可有一千零八十个字,三百六十句,这听一遍就会了?” “莫非这还是个神童?” 陈牧不信! 他自己当年也号称神童,可也没到听了一遍就能记住的地步, “这孩子怕不是就记住个人之初” 想到这里陈牧决定考一考这孩子。 要是小小年纪就会大话欺人,那这个学生怎么也不能收! 人是很容易推己及人的。 他陈牧就是这种人,收个同样性情的学生,难道给自己找罪受? “栓柱呀,那你背一遍记住的弟子规给我听听” 小家伙人小鬼大,看出了自己爷爷和眼前这位恩人对自己的怀疑,脖子一扬道:“栓柱从来不骗人”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 小家伙初时还有些磕磕绊绊,结果越背越流利,一直背到信字篇,才渐渐犹犹豫豫起来。 陈牧适时抬手制止了孩子的继续背诵,扭头对孙掌柜道:“孙老,这孩子不错,我收下了” 孙掌柜此时都乐傻了,陈牧有说了一遍才恍然惊醒,连忙拉过孩子 “孙儿,快跪下磕头,恩公收下你当学生了” 小栓柱也不扭捏 ,更没有所谓的犟脾气。 一板一眼的跪在地上,给陈牧磕了头行了拜师礼 “栓柱拜见先生” 陈牧朗声笑道:“孩子,我不是你先生,你该称呼我为师父” 小孩子哪懂得先生和师父的区别,可看见自家爷爷都笑的合不拢嘴了,也知道这是好事,立刻改口道:“栓柱拜见师父” 陈牧笑着点点头,刚想说话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来时没想到这茬,没准备拜师礼呀”。 伸手一摸袖笼空空,这要是拿不出点东西,丢人可丢大了! 你不得不佩服陈牧这脑子,电光火石之间便想到了办法。 只见陈牧探向袖笼的手顺势往下一划,竟直接将腰带解了下来。 “孩子,你将来是要配玉带的,我这会元腰带是配不上你的” “不过为师愿以此带,扶你一把送你一程” 两句话说的真挚无比,仿佛原本就是这么打算一般。 孙掌柜见多识广,一见陈牧这做派,当时眼睛都红了。 “这是要传衣钵呀!” 转眼一看自家傻孙儿还在那发愣呢,顿时气的一拍大腿。 “傻孩子还等什么,还不快谢恩” 小栓柱不敢不听,刚站起来的身子又顺势跪了下去,双手捧住那大了不止一号的绸带。 “谢师父” 成功避免了在弟子面前露怯,陈牧心情大好。 越看自家弟子越满意,不过就是这名不好。 “栓柱,你既然入我门墙,师父便给你起个名字” “孙家这一代就你一个男丁,那今日师父便给你起名承宗,望你将来能传承家族血脉,延续祖宗香火” 孙承宗得了名字,自然万分欢喜 “多谢师父赐名” 第一百零一章 不按套路出牌 孙掌柜将小孙承宗送回了屋,回身来见陈牧。 “恩公,明日您都老朽需要准备什么?” 这东来顺茶楼,陈牧去年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对里面布局还依稀有些印象,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定在这。 陈牧心中盘算一番后说道:“孙老,您明日将整个三楼都空出来,然后准备些生石灰和两到三张渔网,这些可能都用得上” 这孙老头一听陈牧要的这些东西,不由得心中一紧。 然而如今已经上了船,自然就没有在下去的道理。 “恩公,老夫冒昧的问一句,您想对付的莫非是名武林高手?” 陈牧眸光一闪,微微颔首。 孙掌柜心中有数了,思量片刻后道:“恩公,老夫年少时也曾随家父走南闯北,绿林道上的交锋也见过不少,确有有用渔网和生石灰对付武林中人的先例” “不过那都是特质的东西,譬如渔网内缠金线,刀砍不伤” “生石灰用的也是以霹雳弹形式释放的,为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普通的这两样,对付一般江湖人还有些用,一旦对方是高手,恐怕难以应对” 陈牧真没想到眼前一脸富态的老商人,居然还懂是懂行的,立刻请教道:“那依您老的意思?” 孙掌柜微微沉吟,给出了主意:“武林中人的一身功夫,都讲究的是力由地起” “我们可以准备三十坛子菜油,一旦动起手来,先砸下二十坛” “您的人脚下穿上钉鞋,自然行走无碍,对方连站都站不稳,还不是任您拿捏” “若在加上渔网盖顶,生石灰撒眼,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休想跑的出去” 陈牧闻言立刻大喜,可随即还是落寞的摇了摇头:“您老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我手头上人手不够呀” 孙掌柜也一时无语,心道:您要对付他人,不准备人手的么? “恩公,老朽府上虽然有些下人,可却也没有能做这事的人呐”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无奈何只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陈牧见丑时已过,便起身告辞 “您老先先这么准备着,今日午后我带人到茶楼,咱们再商议细节” 孙掌柜起身将陈牧一直送到门外。 陈牧不放心的叮嘱道:“孙老,此事万分要紧,切不可泄露分毫” 孙掌柜洒然一笑道:“恩公放心,杀头的事能说,您的事半个字,老夫也不会吐露” 其实有一个想法,此时这一老一少心中都有,却谁都憋着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把菜油换成烈酒等,一把火下去东来顺肯定是没了,想对付的人自然也活不成!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狠毒,势必牵连极广 这二位此刻刚刚拴在一起,顾忌在对方心里的形象,谁都没敢提。 这也让白霜灵成功躲过一劫。 可惜躲得了初一,她躲不过十五。 …… 第二日 巳时三刻 陈牧带着钟月来到东来顺茶楼 孙掌柜早已等候多时。 陈牧当即指着钟月给他介绍道:“孙老,这是我表弟高达” “原来是高公子,老朽孙堂有礼” 陈牧没等二人继续客套,直接低声询问道:“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备齐了,就等您定地方呢” “好,那您老先带我们去三楼看看” 东来顺茶楼总共三层,一楼照例的散桌,二三楼都是包厢。 相比于二楼一圈十四个包厢的紧凑,三楼仅仅设置了四个大包厢。 分别被以天地玄黄命名。 包厢与包厢之间并不相连,中间都布置了景观,可以说根本上断绝了隔墙有耳的可能。 陈牧和钟月经过仔细对比,将布置的地点选在了黄字房。 孙掌柜对此万分不解,试图劝说道:“恩公,黄字房两面临窗一旦动手,恐怕留不住人呀” 陈牧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孙老,整个三楼,黄字包厢最为安全,我不选那人也会选的” 孙掌柜人老成精,一点即透 甚至直接来了个举一反三。 “那您可以在天字房等着,到时让那人选黄字房” 陈牧立刻从善如流。 “此言有理” 等一切布置妥当,陈牧带着钟月又悄悄从后门离开,返回了自家宅子。 也许是昨日药下了多些,可怜的青儿姑娘依旧沉睡未醒。 陈牧不放心还特意去看了一眼,摸摸脉翻了一下眼皮。 确定姑娘没别的事,才放下心来。 “小牧哥,你觉得青儿怎么样?” 陈牧闻言微愣,下意识的回道:“比你差远了” 钟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叹息道:“昨日听说你要娶亲了,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收入房中?” 陈牧身子一僵,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你怎么知道这事?” “哼,你的事有我不知道的么?” “青儿,其实我一直是当妹妹的” 经典的妹妹,一脉相承! 钟月冷哼一声:“当妹妹?情妹妹” 陈牧实在没咒念,只能傻笑应对,不想钟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傻了眼。 “青儿这姑娘不错,我昨日看了一下,是块练武的材料” “我想着此次事了,带她回去教她武功,将来也好在你那位夫人手下,有些自保能力” 钟月说的极为认真,陈牧看得出来。 可让她把青儿送走,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一个黄毛丫头半年多就出落成这样,眼看着再过几年就是个贴心人。 这时候送给钟月,还回得来? 陈牧当即委婉拒绝道:“听说练武极为辛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 “青儿这孩子自小就受苦,这才过了段好日子,我实在不忍心啊” 还没等钟月说话,小屋门一开,青儿快步来到陈牧面前,俯身跪倒在地。 “公子,青儿愿意随月姐姐习武” 陈牧现在真想一脚把这姑娘踢回去。 你说什么时候醒不好,这时候醒过来不添乱么! “青儿别闹,你如今写十个大字就累的手疼,如何能受得了那每日打熬力气的苦楚” “不信问你月姐姐,当年她练武的时候,累哭了多少次!” 青儿下意识的望向钟月 钟月小脸一扬,冷哼道:“我们的功法哪里是那种普通的江湖人能比的,青儿放心,根本一点不累”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轻笑。 “呦,那当年是哪位累的在慕容姐姐面前哭鼻子的” 钟月满面涨的通红,叱道:“白霜灵你找死” 陈牧脸色大变:“坏了,她怎么到这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自投罗网 白霜灵推门而入,无视眼中几乎喷火的钟月,围着陈牧直接转了三圈。 “你就是她的那个小情郎儿,长的还不赖嘛” 这女人刚进来,陈牧就知道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白霜灵一身淡黄色袄裙,长着一双菱形脸,鼻梁高挺,嘴唇含笑。 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加上深邃的眼窝,上挑的卧蚕眉。 形成一张充满了野性与灵性的面孔。 这张脸配上妖娆的身段,对深宫之中的少年天子来说,与五石散无异! “此人竟然跑到这里来,还真是小瞧了她!” “看来只有先虚以委蛇,在找合适机会动手了” 陈牧强压心头的慌乱,笑着拱手一礼:“原来是霜圣女当面,陈牧有礼了” 白霜灵面色一滞,诧异的看向陈牧 “你叫什么?” “陈牧” “李冲一案的陈牧?” 陈牧面上不显,一听这话肠子都悔青了。 “原来她竟不知道我的身份,这岂不是主动送上把柄!” 果然白霜灵的目光在陈牧和钟月之间来回一转,恍然道:“我就说那李冲怎么会和白莲教勾结到一起,原来如此” “妹妹好手段” 话已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陈牧只能强笑道:“正是在下,这次邀约也是在下的主意” 白霜灵眉眼微弯,嘴角含笑 “我就说以她的性子,怎么会突然改变约定时间,原来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不知你们找我来,所为何事?” 陈牧不答反问道:“在下与姑娘约定酉时东来顺茶楼,不知姑娘为何来此?” “难道是对月儿有所防备不成?” “那怎么可能!” 白霜灵掩嘴轻笑:“我与月儿情同姐妹,知道她找了人,始终不放心,路过你这便想进来帮她看看” “不过既然你们都在,也就没必要去那了,家里不是更合适么” 陈牧对白霜灵这话,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不过既然人都到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周旋。 “姑娘说的是,月儿平时也常提起你们姐妹之间的情谊” “既然都是一家人,当然是家里最好” “青儿,还愣着着做什么,上茶” 话音未落,就见青儿姑娘身子一晃,倒入身后钟月怀中。 “我把她送回去” 陈牧:“可怜的青儿” 钟月送回青儿,又火速出去将院门尽数反锁,刚返回来便听白霜灵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也有话直说了,那件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 陈牧和煦一笑,使白霜灵顿生一股春风拂面之感 “早就听月儿讲过,霜圣女快言快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既然如此,陈某也不绕弯子,那事我们答应了” 白霜灵微微一愣,她也没想到陈牧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狐疑的看了钟月一眼问道:“确定?” 钟月自从最开始说了两句之后,便一直一言不发任由陈牧发挥。 此刻见对方点到了自己,便开口道:“我的事他做主” 一句话说的白霜灵有了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不禁露出一抹失落,叹息道 “你倒是找了个如意的” “白姑娘何须羡慕月儿,您那位可不是我这小小书生能比的” 白霜灵眼中寒芒一闪,冷声道:“陈公子慎言,女儿家的名节是能随意诋毁的么?” 陈牧心中暗骂,此人是真不要脸,她怎么好意思提名节? 陈牧早就给她以一个医者的角度相了相面。 此女子眉毛硬挺,胯骨已分,加之那早已染上情欲的双眸,无不昭示这位白莲教北方圣女早已被人拿下的事实,就这还名节呢? “呸!” 其实这货忘记了,他家那位东方圣女,貌似也不遑多让。 这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见别人黑,没看见自己黑。 陈牧没和白霜灵争辩,起身取来那幅画像,双手递了过去 “白姑娘,请” 白霜灵疑惑的接过画像展开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满身的肃杀之气。 “这幅画你们从何处得来的?月莲人呢?” 钟月冷笑道:“你脱身了,月莲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心里清楚” 白霜灵脸上浮现一抹痛苦之色,喃喃道:“多久了?” “你走后,就被圣母以教规处置了” “一年了” 白霜灵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强行恢复了冷静:“你们知道画中是何人了?” 陈牧缓缓点头:“我是贡生,参加过殿试” “那你们想怎么样?” “合作” 白霜灵不禁失笑道:“你既然已经认出了此人,还敢与我合作?” “自然” “杀圣母?” 陈牧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姑娘眼界小了,白莲圣母自然要除,为你为月儿,她都要死” “陈某所指的合作,可不仅仅指的这个” 白霜灵也是心思灵巧之辈,立刻听出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 陈牧缓缓站起,伸出手掌在桌上一划:“除了白莲圣母,你入宫,我为官” “我帮你登上皇后之位,你帮我位极人臣” “若你将来生有皇子,我帮他坐稳帝位,您就是大明太后” “到时就是想学一学那武瞾,也是反掌之间” 陈牧所画大饼之大,足以撑死天下绝大多数人。 哪怕白霜灵,也被那所描绘所深深震撼,半晌无语。 不过她到底不是普通人,很快反应过来。 “你眼下不过小小贡生,还真是大言不惭,我凭什么信你有这?” 陈牧放声大笑:“白姑娘,你我知根知底,本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况且我陈牧,哪里是一般贡生能比的” “我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今科会试会元是谁,难道姑娘不知么?” 陈牧还真猜对了,白霜灵还真不知道。 不过听话听音,白霜灵也反应过来,讶然道:“难道是你?” “正是在下” 第一百零三章 圣女? 陈牧抬手一指钟月:“更何况杀了白莲圣母夺了白莲教,这位就是新任的白莲圣母,有她相助大事必成” 该说不说陈牧说的话,描述的愿景极有煽动性,白霜灵心中衡量一番也不由得承认的确在理。 “此人能扳倒李冲,想来手段绝对不凡,一旦入了官场有我帮扶,青云直上也未必不可能” “偌加上白莲教助力,极有可能成功!” “毕竟我也需要外朝助力,此人倒是正合适” 白霜灵动心了! 一旦动了心,便不由自主的顺着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很快便提出一个问题。 “哪怕圣母身死,南方还有慕容,钟月如今的情形,想顺利接掌白莲教极难” 陈牧眉头一皱,疑惑道:“我曾多次听月儿提起过那位南方圣女,难道此人与白莲圣母关系极深不成?” 这次没用白霜灵说话,钟月便开口道:“慕容是我们四人中的大姐,跟在圣母身边时日最久” “而且我们两和后来的柳莺儿,很多本事都是慕容代圣母传授的” 陈牧听完更加疑惑不已。 “那为何你们都是候补圣女,按资历按本事,这慕容都应该当之无愧才是” 钟月有些不自然的回道:“是因为慕容早年间出过事,不是处子之身,所以教中多有非议” 陈牧再次恍然,症结在这呢! 不过随即陈牧就感到一丝好笑。 “白莲教圣女,必须完璧之身” “可慕容不是,月儿归我了,白霜灵吃了龙涎,就剩下一位没破身的柳莺儿,还叛教了” “白莲教这个命数,不灭都没天理!” “咦,不对!” 陈牧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合情理之处,扭身死死地盯着白霜灵。 “白姑娘,你为何要杀白莲圣母?” “只要你躲入大内,哪怕白莲圣母活着,也拿你没办法” “那你为何还要杀她?” 白霜灵脸色微变,还没等她开口,陈牧继续补充道:“白姑娘,你我合作之基础,在于彼此底细皆知,希望姑娘能坦诚相待” “毕竟,我们所行之事,非通力合作不可!” 两人对视半晌,终究是白霜灵败下阵来。 有贪婪之心,自然就有了弱点。 “圣母知道了我的事,要杀我,而我现在还不能以正常身份入宫” “为何?” 白霜灵闻言眼中立刻闪出一抹怨毒之色:“那老妖妇知我来历不明,根本不同意我进宫,甚至还让内阁里的几个老头帮陛下谋划选秀”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装作忧心道:“陛下如今年已十七,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可此事该如何阻止呢?” 白霜灵心神动摇,此刻真的拿两人当了同党,颇有一股知无不言的意思。 “此事无须费心,皇帝已经通过手段,处理了那个领头的,其他人想来短时间内,不敢再提此事了” 陈牧缓缓点头,对白霜灵的手段不住赞叹,捧得这位洋洋得意,颇有自豪之感。 心下却暗喜不已。 白霜灵的话解了他心头的一个疑惑。 为什么当朝陛下会通过买卖考题,这种近乎儿戏一般的做法对付当朝首辅,如今看来恐怕是被这女子给逼急了。 “诶,身为帝王,为一女子,何至于此” 不由得心中对当今陛下,看轻了几分。 陈牧来到床头取出药箱,拿出一瓶药粉递给白霜灵。 “不过太后始终是个麻烦,还是得尽快除去才是” “白姑娘,你武功高强,出入宫禁如履平地,我这里有些自制的药物,你拿去” 话已经说的不能再明。 此时哪怕钟月都怀疑陈牧是不是真的想和白霜灵合作。 更不要说白霜灵本人了。 白霜灵目光不住转动,终于彻底相信了陈牧的说辞。 顺手将药瓶推了回去,笑问道:“你没听她说过,我是用毒行家么?” “放心,那老妖婆早就毒入骨髓,活不了一年了” 陈牧大惊失色,忙提醒道:“千万不可被查出来,否则一旦陛下怀疑,你再也无法入宫了” 白霜灵掩嘴轻笑:“放心,本姑娘下的毒,太医院那帮废物累死也查不出来”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看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对付白莲圣母了,姑娘有何妙计?” 陈牧随口应付着白霜灵,心中则不住的筹划该如何把眼前女子弄死! 可想来想去都因对方武力以及自身准备不足而不得不放弃。 “我要是会武功该多好!” 然而转机来的却如此猝不及防。 钟月一直旁听,并未多言,此刻却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快步找到脏桶,就是一阵干呕。 白霜灵眉头一皱,猛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这莫非” 陈牧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止不住的狂喜。 待钟月回来,陈牧不由分说拉住手腕便开始把脉。 脉象沉重无力,却为沉迟脉。 “诶,怎么就不是喜脉呢” 陈牧缓缓收回手,多少有些怅然:“有些胃寒之症,以后切莫多食凉物了” “你还懂带下医?” “略懂一二” 白霜灵眼眸微动,顺势将手递了过来:“妹夫,劳您大驾,也帮我看看呗” 陈牧眸光一闪笑道:“好,既是月儿的姐姐,那在下就不拘男女大防了” “嗯?” 陈牧刚搭脉就是眉头紧皱,片刻后又换了一手,更是面沉似水。 看的白霜灵脸上也渐渐失了笑意。 “白姑娘,我看一下舌象” 舌质淡,舌苔白,脉象沉紧,典型的宫寒之症。 “白姑娘,恕在下冒昧,姑娘是否月事不准,并常有血块出现,小腹也常有冷痛?” 白霜灵脸上染上一抹红晕,有些不自然的轻低声道:“确实如此” 陈牧心中大喜,故作叹息道:“白姑娘应该是常年在北方苦寒之地行走,又多食生冷之物,导致寒气入体,此乃宫寒之症” “如不加以治疗,恐怕受孕极难” 白霜灵听完陈牧所言,立刻知道此人的确有真本事! 她每去见小皇帝,都是精心挑选的日子,为的就是早日怀上龙种,一步登天。 可肚子却始终不动,令她烦躁异常。 如今陈牧一语道破病根,她如何能不欣喜。 “那可有医治之法?” “自然有,只要姑娘以后多食温热之物,每日热水泡澡,数年之内自可痊愈” 白霜灵眉头轻皱:“那如何来得及,就没有快一些的医法么?” “来的好!” 陈牧故作踌躇道:“有是有,只是不太方便” 都说听话听音,钟月作为陈牧枕边人,一听这话就知必有后手,立刻递过梯子。 “既是合作,她就不是外人,但讲无妨” “好月儿!” 陈牧瞧了瞧钟月,又扫了一眼白霜灵,深吸一口气道:“我家传有人门三十六针,倒是可以医治,只是此法需要将衣物尽数除去,这” 钟月脸色当即便冷下来:“那不行,让她找别人去” 这完全是本色出演,一丝表演痕迹都没有。 第一百零四章 霜灵身死 陈牧无奈道:“也好,那白姑娘我给你开个方子,做个药浴,年时间也能痊愈了” 白霜灵哪还愿意等年? 不过此刻她也没全信了陈牧的说辞 “我倒是听过鬼门十三针,不过那是治百邪癫狂之法,人门?却是从未听闻” 陈牧神色从容的笑道:“你没听过正常,这医家针法中其实分为天地神人鬼,五种针法,据说乃是当年扁鹊所创”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天地神三种已尽数消亡,再无后人传下。” “我这人门针法,也是祖父当年意外得来的,世间在无他人传承” “与鬼门针法镇邪夺寿不同,人门针法专治世间疑难杂症,虽不说针到病除,但是也比汤药快的多” “白姑娘这宫寒之症,只要三日一行针,七次即可痊愈” 钟月一听居然还要七次,立刻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不行,一次都不行” 白霜灵见钟月如此反对,立刻相信了这番说辞,实在是她对钟月太过了解。 钟月有些机变,心思也算缜密,可终究性子直了些,根本做不了这种假。 不过让她赤身裸体,心下还是十分抗拒。 “妹夫,穿中衣也可以?” 钟月双眼微眯,抬手就是一掌。 白霜灵早就提防着她,当即身影一晃闪出两丈远。 这一掌走空。正拍到桌面之上。 “咔嚓”一声,梨木桌子直接四分五裂。 陈牧脸色一变怒斥:“月儿!” 钟月红着眼,死死地盯着陈牧:“我说不行!” 白霜灵嘴角挂起一抹笑意,扭头看向陈牧:“你们到底谁做主,要知道我早日怀上龙种,对我们的合作大有益处” 钟月大怒:“白霜灵你” “住口,她说得对” “陈牧!” 陈牧抬手阻住钟月,伸手一指床铺:“白姑娘,这边请” 白霜灵得意的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钟月,调笑道:“月儿,还不出去?” 陈牧冷声道:“在这,一会她还能帮下忙” 既然打定了主意,白霜灵也不再扭捏。 双手轻挥间,身上衣物自然缓缓滑落,最后连贴身小衣也轻轻甩到了钟月脚下。 “月儿,衣服收好” “妹夫儿,快来” 白霜灵往那一躺,就是一幅世间最美的画。 正所谓 冰肌玉骨暗香浮,霜肩雪颈月如钩。 玲珑雪岭藏春色,酥峦微颤醉人眸。 楚腰轻折羞飞燕,素手柔荑胜锦稠。 莲步凌波尘不染,瑶台嫡落几回秋。 …… 鬼门十三针,是有的。 人门三十六针,那是陈牧顺嘴胡诌的! 可怜的白姑娘哪里知晓,她还沉浸在挑衅钟月成功的喜悦之中。 能当面调戏钟月的男人,还让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白霜莲觉得自己被男人看两眼,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陈牧取过针灸包,用灯火逐一烧过。 “白姑娘,我要施针了” “来嘛”钟月气的眼角眉梢都在跳,抬手就是一掌拍在墙上,整个房子都颤了三颤。 陈牧不满的回头给她使了个眼色:“月儿,禁声!” “哈哈哈哈哈月儿听话” 陈牧收敛心神,手上下针如飞,片刻后将白霜灵从头顶到脚尖扎了遍。 说是三十六针,那就是一针不多,一针不少。 “白姑娘,小腹是否有股温热的感觉?” 白霜灵仔细体悟一下,立刻喜道:“真是,妹夫神医也” 陈牧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月儿,你来照顾白姑娘,我去看看青儿” “半刻钟后逐次拔针就好” 钟月看陈牧躲了出去,缓步来到白霜灵近前。 眸光中已然没有了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白姐姐,你还记得家在哪么?” 白霜灵一阵恍惚,喃喃道:“你有多少年没这么叫我了?” “五年半了,手上这两柄弯刀,还是你送我的” “是啊,五年了” 白霜灵回忆起往事,不由得叹息道:“一个圣女之位,我们从小到大的姐妹情,都没了” “姐姐,还记得家在哪么?” “家呀,好像浙江金华,太久了,早忘记了……” 钟月微微颔首:“好,妹妹知道了” 说话间手腕一动,月牙刀已经出现在手中。 “你” 白霜灵大骇,慌忙扭动身子就想反抗。 可惜她全身都被陈牧被银针制住,哪还能动的了。 “噗” 一道血线飞出,染红了整个床榻。 白霜灵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满的不可置信,艰难的张嘴挤出几个难以听懂的字 “你不怕他恨你?” 白霜灵到死都没想过是陈牧要杀她! 毕竟她是皇帝的女人,而且一旦她入宫,对陈牧百利而无一害。 钟月看着那死不瞑目的白霜灵,心中五味杂陈,手上月牙弯刀也掉落在地。 “我会把你的骨灰带回金华” “不行,尸体还有用” 钟月猛然转身看向陈牧,目光中少见的有了一丝怒色:“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 陈牧爬进床底,从里面取出一张简易地图在手上展开。 “月儿,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也只有你能做到” 钟月眼中有了一丝湿色,到底没扭过陈牧,走了过来 “什么事?” 陈牧指着地图上画着的那个标记道:“此地是国舅府,你穿上白霜灵的衣服,在附近逛一圈,务必让人记住你的衣着形象,然后将白霜灵的尸首偷偷埋到里面” “这里面的难点在于,你不能让人记住你的脸,却要让你记住你的衣着” “国舅府戒备森严,里面丫鬟仆役众多,想悄无声息的进去将人埋在里面,是极难的” “最重要一点,埋的地方不能太偏僻也不能太深” “所以月儿?” 钟月这几日心中一直不痛快,如今更是达到的顶峰。 陈牧不问还好,这一问钟月直接抢过地图,三两下撕了个粉碎 “小牧哥,我能问问为什么?” “白霜灵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用她的尸体做文章” “这个国舅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陷害他?” “难道你不知道,一旦白霜灵的尸体被发现,面对帝王的怒火,这国舅一家恐怕都要陪葬么?” 面对钟月突然的质问,陈牧脸色忽青忽白。 片刻后长出一口气,俯身开始捡起地上的碎片。 “你说的我都知道” 钟月心底涌起一丝悔意,也有一丝心痛。 可她依旧执着的问道:“那为什么还这么做?” “国舅府和家父的死有关” 第一百零五章 血仇 “什么?” 钟月整个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立刻慌乱的帮着陈牧捡拾地上的纸片。 “对不起小牧哥,我不知道” 陈牧长叹一声,反手握住姑娘双手 “没事,是我没说清楚” 钟月连连摇头,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不是的,是我也不知道心底怎么有这么大火气,借着由头就冲你发火了” “诶,傻丫头” 陈牧伸手将姑娘紧紧抱住,喃喃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还不就是我要娶妻么?” 钟月被戳中心事,身子都不由得一僵。 陈牧刚想说出经典的渣男论调,钟月便开口道:“小牧哥,我明白的” “我早就说过,会支持你的”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虽然如此说,可眼泪已经成串的掉了下来。 陈牧只能不住安抚劝慰,也就是如今床铺被白霜灵占着。 否则陈牧非得把人安慰上去不可。 老渣男了! 好半晌哭声渐止,姑娘擦了擦眼泪问道:“小牧哥,伯父当年是怎么死的?” “上次我问过一次你没说,这次能讲了么?” 陈牧长叹一声讲起当年之事。 “当年家父与胡家合伙去西北贩马,倾尽家财得了一匹乌云踏雪,不想回程时被薛皇商盯上强抢了去” “家父与其理论又被其家奴殴打,最后呕血而亡” “薛皇商就是如今国舅薛明理的族弟” 钟月听完银牙紧咬,切齿道:“我去帮你把人杀了” 陈牧笑了笑,目光中却闪着冰冷的光。 “报血仇,杀他一人怎么够?” 钟月猛然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紧紧抱住了情郎。 “无论最后到哪,我陪着你。” …… 白霜灵十分贴心,死之前还自己脱了衣服。 给钟月省了不少事。 俩人一个出去忙活,一个收拾房间血迹。 能擦的擦,能烧的烧。 一直忙活了个时辰,钟月才返回将尸体扛走。 陈牧清理完屋内的东西,看了看青儿,便来到了东来顺茶楼找孙掌柜。 刚一进门,孙掌柜便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公子,您里边请” 陈牧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让人和东西都撤了,人不来了” 孙掌柜一愣,可此时人太多不便细问,只能先喊过仆役耳语了几句。 也就在这时,二楼栏杆处伸出个好奇的脑袋。 看见是陈牧立刻眼前一亮,高呼道:“那边可是忠义兄?” 陈牧刚改完字,一开始还没觉得这是喊自己。 直到那人又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这人还真认识。 “这不是淮安兄么,陈牧有礼了” 楼上这人也是新科贡士,松江华亭人。 姓吴名冶自淮安。 那日李道玄请的数位同年之中,就有这位。 吴冶一听真是陈牧,立刻朝里面招呼道:“诸位稍等,陈会元到了,我这就去把人请过来” 陈牧自打中了会元,就没和同年们聚过。 所以人人都知道今科会元是谁,却都没见过。 如今人来了,哪有不出去相见的道理。 不用吴冶往楼上请,呼啦啦六七位新科贡士都跟着吴冶下来了。 都是新科贡士,自然要各叙姓名。 你这个府他那个县,最后轮到陈牧自然也不例外。 “山东济南陈牧陈忠义,见过诸位同年” 他这一自报家门可不要紧,整个东来顺顿时炸开了锅。 “看,这个就是今科会元” “好样貌” “现在是会元,过几日放榜,没准就是状元哪” “哼,沽名钓誉之辈,两年后我必一举高中” 这地靠近贡院,来来往往的都是读书人。 如今哪个没听过陈牧的名字,一时间颇有人声鼎沸之势。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一名大汉,轰隆隆就是一嗓子。 “你就是济南陈牧?” 陈牧闻言扭头一看,就见此人身高六尺开外,膀大腰圆阔口咧腮。 早春时节穿了一身短打麻衣,胸脯敞开着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 活像那冬日里的黑瞎子成精。 陈牧一看对方这气势,便感觉来者不善。 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出来道:“在下正是陈牧,不知阁下何人?” 这位一听陈牧承认了,咧开大嘴放声大笑,震的人耳膜都疼。 “哈哈哈哈,是你就好,是你就好啊” “狗贼你敢诬陷李知府,今天我就宰了你给大人报仇雪恨” 说话见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牛耳尖刀,两大步窜到陈牧面前,轮刀就砍。 也是陈牧命大,这位从上往下砍的。 这要是直接捅,他都没反应过来就得直接躺那了。 陈牧反应过来,立刻身子往后一蹿。 这一刀贴着脑门就砍了过去。 “尼玛” 陈牧想也没想掉头就往楼上跑。 黑熊精一击未中,迈开大腿就开追。 “狗贼你哪里跑!” 这时人群也反应过来,整个东来顺直接就炸了! “我的妈呀” “快跑,杀人了” “快跑呀” 人群这么一冲,黑熊精脚步踉跄了几下,还真让陈牧给跑了。 “哇呀呀,狗贼你给我站住” 这位也急了,大手一划拉就是一片,踩着人就开追。 陈牧跑到三楼就傻眼了,这哪有路呀。 “诶呀,陈牧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没奈何只能随便冲进个包厢,反手就把门给挂上了。 可就这么一耽搁,那位黑熊精也冲上来了,想也没想抬起就是一脚。 “嘭” 就一脚,连房门带门后的陈牧被整个踢飞了出去。 “狗贼,我宰了你” 第一百零六章 黑熊成精 “啊?” 陈牧被这一脚踢的好悬没背过气去。 挣扎着滚到茶桌底下,就听咔嚓一声。 牛耳尖刀直接穿过茶桌,离陈牧脑门就差了一韭菜叶。 “我滴娘呀” 陈牧眼睛都红了,哪里还顾不上害怕,趁着对方拔刀的功夫,一拳狠狠的捶在对方胯下要害。 这下陈牧使了十成十的劲,那还有好么。 这黑熊精再强壮那也是男人,顿时捂着胯下连窜带蹦的惨嚎,就这还不忘骂呢。 “陈牧狗贼,我要宰了你” “狗贼纳命来” 陈牧心中冷哼:你追上我再说。 此刻他什么也不管了,逃命要紧! 从茶桌下钻出来奔着窗户就去了。 三楼怎么了? 跳下去不一定摔死,不跳必死! 可惜陈牧到底还是慢了一丝,让黑熊精给反应过来了。 黑熊精一看陈牧要跳窗户,也顾不上疼了,蹿起两步一抬手竟然把陈牧脚脖子抓住了。 “你给我回来” 这下陈牧可惨了,整个人被抡了起来,惨叫着被砸到墙上。 “啊” “咔嚓” “噗通” 幸好这东来顺的包厢隔墙都是木质的,这一下把墙给砸塌了。 否则要是实墙,陈牧立刻就投胎了。 这一下虽然要了陈牧半条命,可也把陈牧给扔了出来。 陈牧忍者疼爬起来,掉头就往楼梯跑。 “哪里跑!” 那位黑熊精气的一跺脚,举起茶桌就砸了过来。 陈牧听见风声下意识低头一躲,茶桌没砸着他,径直拍在了楼梯上,顿时四散开来。 “乖乖,这要砸我身上还有命在!” 有桌子在那拦着,楼梯他是不想了。 如今是能拖延一会是一会,他已经看见楼下孙掌柜指挥手下人往上冲了,口中还放声大呼 “黄,黄,黄” 陈牧顿时大骂自己愚笨如猪,怎么把这东西忘了。 “对呀,借机关对付他呀” 要不怎么说人急无智呢! 陈牧这么精明一个人,这时候还得孙掌柜提醒才能想起了这黄字房。 陈牧撒丫子就进黄字房,可进来又傻眼了。 “坏了,机关在外面呢” 这时再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了,那黑熊精已经堵到了门口,咧嘴就是一阵狞笑。 “哈哈哈,陈牧狗贼我看你往哪里逃!” 说着话迈开大步就追了进来,两个沙钵大的拳头就抡开。 呼呼刮风! 这一拳打到陈牧身上,非骨断筋折不可。 无奈陈牧只能围着中间的茶桌开始转圈, “哇呀呀气死我也” 三转两转把这位惹恼了,哇呀呀暴叫 双手一较劲把圆桌举了起来,对着陈牧就要砸。 就在这时,陈牧眼前一亮,冲着身后就大喝一声:“你们快打他” 黑熊精听见陈牧高呼,下意识的扭头往门口一看。 趁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牧手腕一翻从袖笼中掏出自制的土炮,“嗖”的一下就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脸上。 黑熊精呼啦一下被生石花盖了满头满眼,这人哪还受得了! 疯了似得就把手中的圆桌抡开了。 “啊啊啊啊狗贼我杀了你” 陈牧弓着腰蹭窜出黄字包厢,孙掌柜带人也来到了。 “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孙掌柜这次带了三个打手过来,都是准备帮陈牧对付白霜灵的。 各个都收了安家费,今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如今对付起这大汉,自然也不怯阵,抡起手中的铁棒便冲了进去。 一交手便被大汉用桌子抡倒了俩! 唯一的独苗苗倒是还在坚持,也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孙掌柜气的一拍大腿,破口大骂 “废物,没用的废物” 陈牧一把拉开伪装的隔板,冲里面高喊 “跳出来” 最后这位打手是个机灵的,一听喊话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窜了出来。 与此同时陈牧一拉机关,黄字房上面的天花板从中间猛然裂开,两张渔网伴着一阵白灰先后降下。 陈牧跳着脚大呼:“给我揍他!” 打手知耻而后勇,嗷一声跳了进去。 一手蒙眼一手抡动铁棒,就砸开了。 那黑熊似的大汉再能打,此刻也不行了。 两层渔网一罩,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就这,黑熊精还不服呢! 被打打嗷嗷直叫仍在不停怒骂。 “陈牧你个畜生,害了李大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牧脸黑如铁,心中杀机几乎化为实质。 今日他就是把这人打死在这,有这么多人看着,也什么事也没有。 “可此人不能死呀” “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如果不把此事扭转过来,天下哪还有我立锥之地” 本来李冲一案尘埃落定,他经过努力打造人设,已经摆脱了不光彩的身份。 万万没想到竟然蹦出这么一位! 今天这么一闹,一传十,十传百,明天话本都能写出来! 按国朝的风评习惯,这种舍身取义之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那与之相对的自己是什么? 到时候陈牧长一百张嘴,也休想挽回挽回声誉,甚至李冲一案都可能被翻过来! 这事陈牧绝不允许! “只能以毒攻毒了,过后请月儿出手宰了他!” 主意既定,陈牧高呼一声 “停手,孙老先把这人绑了,再给他洗洗眼睛” “啊?” 孙掌柜就这点好,一看陈牧这架势根本没问,立刻就选择听从。 “来人,将绳锁菜油拿过来” 这些原本都是白霜灵的待遇,如今倒是都“便宜”这黑熊精了。 此时刚进去就差点光荣的两位也被拉了出来。 用菜油洗完眼睛,一脸愧色的站在孙掌柜面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掌柜气的直跺脚,脸都白了 “愣着干什么,帮忙摁着呀” 这黑熊大汉虽然不会武艺,可身体素质是真好。 这么一顿折腾又挨了顿胖揍,依旧不住的挣扎。 几个人拼尽全力才把他摁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陈牧缓步来到一楼,对着惊魂未定的食客们做了个罗圈揖。 “今日因在下之事,误了诸位雅兴,实在罪过” “各位今日的账都算到陈某头上,算在下罪了” 这时刚才出事就跑了个没影的吴冶又跳了出来,朗声道:“此事怎能怪罪陈兄,都是那恶贼惹的祸” 他一说话立刻有人跟着附和,更有一清秀书生出言关心道:“陈会元,伤势不碍事” 陈牧对其拱手一礼:“多谢兄台,小伤罢了” 这时孙掌柜带着人,将那黑熊精拖拽了下来。 陈牧脸色一沉,厉声喝问 “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这黑熊精脖子一耿耿,说话都带着回音。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姓,安庆府怀宁县熊三,杀你这恶贼为李知府报仇” 陈牧微愣,疑惑道:“李知府?哪个李知府?” 熊三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鲜血直倘,听见此言依旧胸脯往前一挺 “当然是李冲李知府” 不光是陈牧,就是在场众人也都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吴冶更是惊声高叫道:“原来你是逆犯余孽!” 熊三哪听的这个,纵使被绑着依旧咬牙切齿往吴冶那冲 “狗贼,不准你污蔑大人” 这位这劲有多大,三个人居然拉不住他! 吴冶那都吓毛了,立刻高呼道:“快,快杀了他,他是逆犯” “慢!” 陈牧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熊三:“你说李冲不是逆犯,可有凭证?” 熊三一愣,瓮声瓮气的说道:“没有,不过大人不能是坏人” 陈牧心中大石落下,他最喜欢这直性子! 第一百零七章 相继来人 直性子才好忽悠! 陈牧继续追问:“李冲可是给过你什么好处,让你记挂至今?” 熊三早将生死都置之度外,自然也根本没想瞒着,瓮声瓮气的直接:“老子在怀宁也是有一号的,从小就没干过正事,吃喝嫖赌那样没落下过” “亲戚都烦我,连爹娘都看不上我” ”可李大人看得起我,不但把洗刷了我的冤屈,还给我银子让我置办了个摊子养家糊口” “没李大人我早死在街头了,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谋逆,一定是你这恶贼污蔑大人” “老子从怀宁追你到济南,又从济南追到京城,就为了宰了你这狗贼给大人报仇” “真义士也” 陈牧由衷赞叹一声后,开始讲道理。 “只是李冲与你有私情不假,其犯了国法也是实情” “国朝三司会审,光案卷就堆满一个屋子,人证物证具在,更有其认罪手书为凭” “熊三呀熊三,难道你要枉顾国法不成?” 熊三脖子憋的通红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不断重复怒吼 “大人是好人,绝不会谋逆,绝不会” 陈牧长叹一声,面上有些萧索 “李冲与你有恩,你千里寻仇虽有违国法,可也算义士” “陈牧一生最敬重忠义之辈,你们把他放了” 孙掌柜连忙上前劝阻:“恩公子不可,此人实在凶顽,放之必为大祸” 那边吴冶也开口劝道:“陈兄,此人当众行凶不可轻纵,齐贤已去请人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吴冶话音刚落,一队军士便冲了进来。 为首的青袍御史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喝道:“凶犯在何处?” 陈牧刚想说话,呼啦啦又进来一票人。 为首的是名捕头,身后跟着差役,却是顺天府的人马。 这还没完,门外马挂銮铃声响,一队骑兵下马在一讲带领下也冲了进来,大呼道:“贼人何在!” 三方人马呈扇字形排开,将东来顺正门堵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陈牧心中好笑:“这齐贤好本事呀,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顺天府的差官,连专门捕盗捉贼的巡捕营都来了” “屈指算来,京城地面上,就差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了” 陈牧这嘴呀,那绝对小时候被开过光! 他这心底刚念叨完,门口哗啦啦就又冲进一伙人。 为首之人身着一身飞鱼服,腰跨绣春刀,一见陈牧眼睛都瓦蓝! 正是锦衣百户姜封! 人群之后齐贤高呼:“闪开些,闪开些,我进去,我进去” 然而此时四方人马已经隐隐顶上了牛,哪有管他的。 谁都看的分明,凶犯已然被擒。 到手的功劳谁能让! 巡城御史率先冲陈牧开口:“公子勇擒贼寇,朝廷自有封赏,将人犯交于本官” 顺天府的捕头立刻不让了,按制行了一礼道:“这位大人,人犯还是应交于我顺天府,毕竟此案并非发生在街面之上” 御史横了他一眼,叱道:“下去,此地哪有你区区小吏说话的份” 捕头被呛的脸红脖子粗,按住腰刀的手掌青筋都蹦起来多高。 “何御史,都是捕盗捉贼,维护京城地界太平,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姜封按刀而立,一身飞鱼服鳞爪飞扬,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一时之间竟然把巡城御史都给震住了。 “陈举人,不,陈会元,多日不见,一切安好否” 陈牧一见这位,屁股就有些疼,不自然的笑道:“原来是姜百户,幸会幸会” 姜封面色一沉,冷笑道:“百户?托您的福,姜某现在是小旗了” 第一百零八章 忠义无双 “若陈会元没意见,这贼人姜某带走了” 说着话姜封就要上前提人,那边的御史一看这里面可能有事,立刻明智的选择观望。 至于顺天府的捕头,更是早早退到了后面,和极有自知之明的巡捕营一起看热闹。 都是难兄难弟,倒也相得益彰。 陈牧闪身挡在熊三之前,躬身阻拦道:“姜大人误会了,此地并没有贼人” 姜封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后依旧被五花大绑的熊三。 “怎么陈会元要包庇贼人不成?” 此言立刻引起在场贡士不满,也不知谁躲在人群之后喊了一声:“东厂走狗滚出去” 姜封勃然变色,横眉怒吼:“谁!” 一时满场皆寂,再无一人敢出声。 陈牧上前一步,拦在姜封之前,微微拱手。 “姜大人,在下已经说了,此事乃是误会,此地并无贼人” “孙掌柜,还不把人放开” 孙掌柜一看陈牧铁了心要放人,也不敢在劝,只能亲手把熊三身上的绳索解开,退之一旁。 熊三自然也不傻,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陈牧,踉跄着就往外走。 错身之时就听陈牧轻声说道:“熊三,你回家去” “守着你的摊子过日子,等你将来想明白了” “若还想来寻我报仇,陈牧等着你” 熊三身子微僵,终究没有转身。 “慢,陈牧你敢私放凶犯,眼中还有王法么?” 陈牧脸色一沉,猛然转身怒斥 “姜小旗莫非想无中生有,残民害理不成?” “国法纲纪在上,岂容你等鹰犬胡作非为” 一旁看戏良久的巡城御史立刻站出来怒刷存在感。 “本官身负皇命,绥靖地方,厘奸剔弊乃是应有之责,若有人敢颠倒是非,肆意嫁祸,意图扰乱朝纲,本官与他势不两立” 顺天府的捕头,巡防营的将官两位吃瓜群众,立刻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带着手下往五城兵马司那靠了靠。 一时间六名锦衣卫顿时被包围在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 姜封眼中喷火,面色一阵青红,鼻子都气歪了。 可这也没办法,锦衣卫的名声,自从归属东厂管辖后,便彻底臭了大街。 路过的狗都要踩一脚的程度。 “诶” 姜封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心累,徒然道:“既然苦主都说了不是,本官也不枉做小人” “兄弟们,撤”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封离去的背影,竟然有了一丝萧索与悲凉。 “萧索?” 陈牧心中冷笑不已:“锦衣卫还有会这个的?” 陈牧扭头看向站着不动的熊三,不禁紧皱双眉。 “熊三,还不离去更待何时?” 不想这熊三竟然转过身来,嗡声嗡气的开口道:“把你衣服脱给我” 陈牧还没等说话,可气坏了一旁吴冶,这位立刻怒斥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还想行凶” “对,真是冥顽不灵” “陈会元就不该心软” 熊三根本没搭理众人的窃窃私语,直愣愣的看向陈牧,依旧执着道:“把你衣服给我” 陈牧突然放声大笑:“一件衣服罢了,你若能弃恶从善,就是要了陈某这条性命,也无不可” 熊三接过陈牧的衣服,突然跪在地上冲着西南方梆梆磕了三个响头:“恩公,俺替您报仇了” 话音未落,双臂一起用力,将陈牧那件月白棉袍死了个粉碎。 随即在众人惊诧不解赞叹的目光中,一瘸一拐的走出茶楼,再不回头。 陈牧长叹一声:“真义士也” 巡城御史更是两眼放光,大呼道:“拿笔来!” 孙掌柜一路小跑着递来笔墨,御史文思泉涌,顷刻间便在墙上笔走龙蛇,赋诗一首。 贡闱左近起危楼,槐序香茗倦心休。 袖底寒光惊玉瓯,樽前血影溅貂裘。 屠门曾效吞炭恨,程府今彰裂帛仇。 义释青萍承古剑,轻抛青衫祭荒丘。 第一百零九章 皇帝的心思 陈牧回到家中之时,可怜的青儿姑娘终于醒了,正在给他换新的铺盖。 她没问,他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更时分,钟月轻车熟路的翻窗摸进屋,甩给了陈牧一块玉佩。 “我看着好像对你有用,就留下” “嗯?” 陈牧对将玉佩拿在手中,借着烛光仔细观瞧。 这玉佩乃是一块羊脂白玉所制,非但质地极佳,其上更阴刻着一个大大的洛字。 景运皇帝朱君洛的洛! 陈牧疑惑道:“为什么不放在一起?” 此物虽然贵重无比,可如果和白霜灵的尸身一起埋葬,将来挖出来之时效果会更加显着。 他不信如此简单的事,钟月会想不到。 可依旧选择将其拿回来,那就说明此中一定有些隐情。 事实正如陈牧所料,钟月开口解释道:“此物我听曾圣母曾经提过,据说乃是昔年洪德帝所制” “五位子女各得其一,在某些情况下,是一种身份的证明” 陈牧恍然大悟,怪不得白霜灵进皇城跟回自家花园似得。 原来都是此物的功劳。 不过他可没想过靠这东西进皇城,而是琢磨怎么用这个做个引子,将皇帝的注意力引过去。 “此物可以交给廖叔,他在国舅府一切都方便” “又或者我带在身上,将来在陛下面前晃一晃?” 种种毒计在陈牧心中酝酿。 其实他不知道有件事他搞错了。 仅仅依靠这个玉佩,可不能让白霜灵在皇宫大内出入自如。 她之所以能经常进宫和小皇帝幽会,那是因为幽会地点并不在大内,而是太液池旁的西苑。 当年泰始帝将太液池中假山推了新盖的宫殿。 洪德帝又改造了一番,成为了皇帝单独所居的僻静之地。 钟月的情报也并不准确,因为同样的玉佩一式两份。 一块在白霜灵手中 一块此刻则在小皇帝手中不住的盘旋。 只是不同的是朱君洛手中的是阳刻的。 吴锦看着小皇帝满脸忧愁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劝道:“陛下,该睡了了” 朱君洛手指一顿,冲着吴锦招了招手。 “她还没来?” 吴锦摇了摇头,顺势开解道:“白姑娘可能有些事耽搁了,陛下放心就是” “希望如此” 今夜没有见到白霜灵,朱君洛心中便有些烦躁。 这心中烦躁,就想找点事做。 “程阁老的辞呈递上来么?” “晚间递上来的” “嗯,第二次了” “是” “通知魏康安,常宏,披红用印” 吴锦状着胆子提醒道:“陛下,按惯例不是三辞三让么?” 朱君洛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 “吴锦呀” “奴才在” “你知道为何你才是第二秉笔么?” “奴才惶恐” “你呀,不会装糊涂” 吴锦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这位自己从小带大的年轻帝王 “可奴才忠心呀” “哈哈哈” 朱君洛轻轻拍了拍吴锦肩头 “起来,你也就这点让朕放心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康安,老太师的同乡。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常宏,太后还是贤妃之时的随侍太监。 “他们哪,心都不在朕这” 殿外银光遍地,恍若白昼一般。 可终究不过月夜罢了。 正如此刻朱君洛处境,看着一片光明,却处处束手束脚。 他以儿戏般手段对付程正庸,有一些抚慰白霜灵的意思。 不过最大原因却不是如此。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老太师死后,太师党大厦将倾。 看着踹一脚就塌的破房子,可颤颤巍巍的就是不倒。 究其原因有二! 一是老太师执政三十余年,时间太久了,这个庞然大物靠惯性依旧在运行着。 二就在这个程正庸身上。 程正庸从出仕就是太师党,三十余年一直到进了内阁,成为太师党二号人物。 虽然无论从心性还是手段,他都不如卢方。 老太师在他也心甘情愿退位让贤。 可老太师突然死了,卢方又倒了! 某种意义上他成了太师党真正意义上的魁首。 何况他此时还是首辅! 虽然程正庸第一时间和皇帝表了忠心,转身的也极为迅速。 可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不是个人能决定的。 小皇帝动程正庸,为的也就是打掉他这个太师党魁首,彻底轰塌那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而之所以选择刘应物,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正如陈牧想的一样,皇帝不可能把所有太师党官员全部处理掉,那国朝就没人了。 既然无法处理,那惩戒之后自然要怀柔。 将人心收拢过来,收为己用。 拿什么怀柔? 整个朝中还有比刘应物这个亲手打倒卢方的这个礼部侍郎更合适的么? 这是小皇帝的一石二鸟之计也。 可钱幕的意外身亡,如同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将他的整个计划变的面目全非。 虽然逼的程正庸上了辞呈,可刘应物却已经没有合适的理由处理了。 否则会寒了人心。 景运皇帝缓缓伸开双臂,邀月入怀。 “治大国若烹小鲜,朕好像悟了” 第一百一十章 状元及第 景运四年 四月二十日 卯正三刻 整个北京城还沉浸靛蓝色的晨雾之中 陈牧却已经早早的站在皇极殿外 身躯笔直,宛若青松。 辰时牌动 锦衣卫鸣鞭三响 景运皇帝朱君洛着一身玄色衮服升蟠龙御座。 伴着炎精曲,陈牧携三百贡生齐齐五拜,山呼万岁。 景运帝透光冕旒看着丹墀下的新科进士,终于体会到了昔年唐太宗的心境。 “天下英才入吾彀中矣” 皇极殿前随即响起阵阵龙吟之声。 “朕以冲龄嗣承大统,承先帝遗泽,幸的太祖太宗庇护,尤赖太师夙夜辅弼,得以安居九五” “太师于国有定鼎之功,于朕亦有启沃之德” “去岁太师薨逝,朕犹丧肝胆,每每思之五内俱焚” “今开恩科,一为太师祈福,二为传承太师衣钵” “尔等将来为官,务必爱民如子,恪守清廉之道,方不负太师在天之灵” “宣诰” 鸿胪寺卿沈墨展开黄帛,高声宣读。 “景运四年癸巳科一甲第一名” “山东济南府陈牧” 陈牧应声出列,跪于丹墀之下。 “一甲第二名” “江西吉安府陆禀” “一甲第三名” “浙江绍兴府高郡” “一甲三人,上殿面君” 陈牧等缓步上前跪倒在地,行五拜大礼。 “平身” “陈卿” 景运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朕亲阅尔之策论,深契朕心” “去岁你即有功于朝廷,对你的封赏是朕压下了,如今便一并还你” 未等宣旨,陈牧便跪在地上高声奏禀 “启禀陛下,臣有下情回禀” 景运帝微楞,不禁失笑道:“陈牧,莫非又想顶撞朕?” 陈牧忙以头抢地高呼:“臣不敢” “你这胆子还有什么不敢的!” “说说,朕也听听状元郎有何高论” 陈牧朗声奏道:“启禀陛下,臣父当年曾受先朝右副都御史严刚救命之恩,临终之时仍念念不忘,嘱托臣必报此恩” “如今恩公已在昭狱关押五年之久,臣愿遵父遗命,以这状元之身和往昔之功,求陛下开恩放严公出狱” 陈牧说完免冠叩首再拜,等待皇帝裁决。 谁也没想到陈牧突然来这么一手。 这可是传胪大典! 岂同儿戏! 从内阁大学士到翰林学士,所有观礼的官员不禁都为陈牧捏了一把汗。 话本里都没这精彩! 大学士李承宗更是一扫心中对陈牧的成见,心道:真忠义也! 景运帝自然也是面色阴沉,话语中不由得带出三分怒意。 “陈牧,你是想用功名,换严刚出狱?” 陈牧狠狠咽了口吐沫,神色异常坚定 “是” “哈哈哈哈哈哈” 景运帝手指陈牧,突然放声大笑 “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果然忠孝仁义” “然而状元功名是你的,也是朝廷的,不是你想换就换的” “严刚也曾与国有功,今日朕便再赐你一道恩赏,成全你这份情义” “传旨开释严刚” 陈牧使劲一掐大腿顿时满眼含泪,纳头便拜。 “谢陛下隆恩” 景运帝又开口勉励了一番其余两人,授予进士及第身份,入翰林院。 三人换上深蓝色进士巾服,从此便是官身。 只是陈牧这么一折腾,原本就是三鼎甲中陪衬的二位,愈发显得光芒黯淡。 传胪大典继续,二甲共录四十五人,赐进士出身 其中会试榜眼李道玄,仅获二甲三十四名,险些掉到三甲去。 其余人等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读结束,新科进士山呼万岁。 礼部官员将金榜张挂于长安左门,传胪大典才算彻底结束。 …… 午时初刻,长安左门前 八名顺天府皂吏扛着鎏金香炉当街一摆,沉水香混着龙脑的烟气笼住金榜。 顺天府尹张九陵亲手给陈牧等三鼎甲戴上簪花。 将七尺红绸斜跨在陈牧肩头,绸面金绣四个大字 “天子门生” “咚” “咚” “咚” 东便门三声炮响,礼仪官大喝一声。 “起仪” 顺天府青袍衙役在前,十二面铜锣开道。 旗牌官紧随其后,“肃静”“回避”“状元及第”“御赐翰林”等八面蓝缎旗迎风招展。 旗杆顶端的鎏金枪尖,几有破云之势。 四名壮汉扛着猩红销金罗伞,站在陈牧身后。 伞面十六道金线汇成的五爪团龙鳞爪飞扬。 两名銮仪卫抬来金鞍牵来御马,纵声高呼:“请状元公上马” 陈牧踩着朱漆凳翻身上御马,由榜眼探花左右随行,鼓乐仪仗开道,开始了「御街夸官」。 游街队伍出承天门,经长安左门,过棋盘大街,赶往顺天府衙。 一路之上百姓的惊呼与赞叹声不绝于耳 “快看,新科三鼎甲来了” 这是纯路人。 “咦,今年状元长得不错呀?” 这是单纯的欣赏。 “两年之后,三人必有我焉” 这是借此励志的。 “京城最好的蜜饯果子,状元都说好吃” 这是会做生意的。 “状元郎,来呀” 这是早起的海鲜商人们 陈牧现在觉得自己不像状元,像耍猴的。 他是那猴! 不过转头看看左榜眼右探花,心中顿时平衡许多。 “哼,这俩连猴都不算” 比起往年的夸官游街,今年朝廷又整出了不少花活。 鸿胪寺就搞出了个“九老观礼”,特选京城中九十岁以上老者九人,坐特制红漆交椅于街侧观礼。 有绸缎庄高悬十丈红绸,是为状元红。 更有外邦使节临街观礼,朝鲜使者更是献上了高丽纸百刀。 一路游行终于到了顺天府,顺天府尹张九龄再次亲迎。 赠了金花绸缎后,这才把三人引入大堂,设宴款待。 是为「状元宴」! 状元宴后,陈牧被顺天府以伞盖仪从送回宅邸 「状元归第」 陈牧中了状元,宅子也换上了「翰林清贵」的匾额。 自然而然的,他这个小宅子也暴露在了人前。 一时间,陈牧的小院门前人头攒动,被各色人等将此处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然而,新科状元却并不在府内。 陈牧回来就将家中托付给了孙桐和孙掌柜。 他则更换行装,怀揣早已备好的礼物,敲响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ipaoshuba.net “陈牧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依旧一身素袍,未施粉黛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陈牧。 “你还真是个信人,不过这么快就来到本宫这,不怕惹来朝野非议?” 陈牧神色坚定,回答起来也是铿锵有力。 “殿下是陈牧的救命恩人,些许妄议罢了,不足道也” 长公主眉眼微弯,自是十分受用。 “你太过执拗了,须知人言可畏” 陈牧将身子站的笔直,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真诚。 “畏惧些许流言蜚语,而置救命之恩于不顾,此非陈牧所能为也” 长公主摇头苦笑,心道:又一个棒槌! 这时女官来英展开陈牧所送的画轴,长公主目光顿时为之一亮。 “咦,这居然是当年文秀大师的墨宝?”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牧丝毫不加隐瞒,详细解释道:“这是翠玉轩孙掌柜的珍藏,那天碰巧救了他家孙儿,便将这幅画送了过来。” “在下心下觉得这幅画与殿下十分有缘,便借花献佛献给殿下。” 长公主卷起画轴,感慨不已 “你有心了,此画本宫很喜欢” “正巧本宫这里也有份邸报,你过来看看” “邸报?公主府还有些东西?” 陈牧略感惊讶,接过英递来的邸报却是越看神色越凝重。 仿佛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就在眼前一般。 邸报上赫然是一系列官员的调动: 当朝首辅程正庸被陛下恩准致仕。 内阁次辅周青因病重继续居家休养,辞呈被陛下驳回。 文华殿大学士李承宗晋华盖殿大学士,居内阁首辅。 武英殿大学士钱桐升任文华殿大学士。 吏部尚书温玉汝特简入阁,任东阁大学士。 礼部左侍郎刘应物调任吏部尚书。 吏部左侍郎郭睿调任礼部尚书。 长公主看着陈牧阅读完毕,笑问道:“状元公可看出什么门道?” 陈牧神色严肃异常,试探道:“这个李大学士,莫非早就是陛下的人?” 长公主缓缓点头,对陈牧赞赏不已 “果然状元之才,目光如炬” “今日天气不错,后花园中也泛了毕竟新绿,随本宫走走”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占地极广,其中更有一大湖。 其上假山耸立,更有栈道蜿蜒。 长公主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叹息道:“文秀大师当年辅助太宗平定燕王之乱,功勋卓着,最后却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想想都让人惋惜” 陈牧应声附和道:“文秀大师虽然仕途坎坷,但她一生钻研佛法,最终大彻大悟含笑而逝,也称得上是国朝的一段佳话。” “岂止是仕途不顺呀” 长公主轻轻摇头,竟罕见的说起了宫闱秘事。 “昔年文秀大师错就错在不该对太宗皇帝动了男女之情,乃至于一朝不睦万念俱灰” “坐在那张龙椅上,人是会变的” 这话陈牧可不敢接,只能恭敬的落后一步缓缓跟随。 长公主可能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 “陈牧,陛下这次冒天下之大不韪钦点你为状元,将来万不可辜负陛下期望才是” 陈牧神色微楞,万分不解 “为何会如此为难?” “在下的策论可有不妥之处?” 长公主回头看了他一眼,调笑道:“你那篇策论,无论是提高武将地位的所谓军事学堂,还是扩大内阁规模,亦或是税法改革哪一项不是要命的事。” “朝野诸公怎么会轻易同意你当状元?” 陈牧眉头一皱,忍不住辩驳道:“可这些都是事实” “国朝两百年余年来,土地兼并日重” “武备松懈,朝中更是党争不断” “勋贵士大夫免税,投献之风愈演愈烈” “财税如今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如不改变现状,国朝危在旦夕” “在下不明白,为何就事论事的策论,却会招来诸多非议?” “难道朝野上下衮衮诸公,都不愿意解决这些积弊吗?” 长公主长叹一声,轻轻揉了揉脑门。 她没想到陈牧居然这么激动,其中蕴含的忧国忧民之心,倒是令她欣慰不已。 “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民间也有句老话,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国朝积弊已久,只能徐徐图之” “若骤然下了猛药,才是真正的大厦将倾” 陈牧斜跨一步,仅仅落后长公主半个身位,有些执拗的分辨 “殿下,沉珂才用猛药” “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如今正是锐意进取的年纪,如此才能下定决心推动改革” “若过些年如先帝一般,我大明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脸色猛然一沉,怒斥道:“大胆,你竟敢妄议父皇” 陈牧心底一颤,依旧选择强硬到底 “陈牧岂敢冒犯先帝,然亦不能欺瞒殿下” “只求直抒胸中之意,若有不妥请殿下治罪” 长公主眼中猛然一阵恍惚,眼前的人影刹那间竟与故人重合了起来。 片刻后长公主面色略黯,叹息道:“算了,以后切记不可妄语,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长公主脚下猛然一滑,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湖中栽下。 “啊” “殿下” 女官来英一见立刻飞奔过来想要救人,可有人比她更快! 早有准备的陈牧一把拉住长公主左手,用尽全力往回一拉。 与此同时,脚下左脚拌右脚,整个人也顺势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已经发生。 来英脚步猛然一定,愣愣的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二人。 惊的连喘气都忘了。 整整三息! 栈道上三人都是愣在当场 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借力站起身子和陈牧拉开三尺距离,有些慌乱扭过身子看向湖中假山。 脸色涨红如血! 陈牧则立刻跪倒请罪。 “在下一时情急,请殿下责罚” 长公主剧烈喘息片刻,摆了摆手 “起来,此事不怪你,还要多谢你救了本宫” “多谢殿下” “本宫乏了,来英送状元公出府” 来英向前小跑两步,看看面色通红的长公主,狠狠瞪了一眼陈牧 “陈公子,随我走” 陈牧也知此刻自己肯定是没办法继续呆下去了,便施礼告退。 “那殿下好生歇息,陈牧告辞了” 陈牧出了公主府,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激动的狠狠的对了三拳。 “真的” “爷爷说的果然都是真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庚帖 公主府内,长公主靠座在美人榻上,脸色依旧残余着淡淡的红霞。 “来英,把陈牧的兰台册和文薄等拿来” “是” 来英不敢怠慢,很快便捧着一摞文册递了过来。 这些东西长公主其实早已看过 此刻疑心顿起,便欲再看一次。 兰台册的缓缓打开,陈牧的生平履历也渐渐出现在了眼前。 陈牧,字义山,后改忠义,山东济南府人,生于洪德八年六月十四。 洪德二十二年中秀才 景运二年中举 景运三年会试不第 景运四年会试会元。 祖陈如海,济南医家,卒于洪德二十二年。 父陈东坡,行商为业,卒于洪德二十五年。 母何陈氏,卒于洪德十七年。 一份清清白白的履历,完全看不出一丝疑点。 可徐志和常去的羊肉馆 俩人定情的未名湖 都有陈牧这极为相似的影子。 就连下水救人都如昔日重现一般! 长公主合上兰台册,目光缓缓看向远方 “难道真是意外?” 当然不是! 长公主不知,陈牧的祖父陈如海虽是济南名医,曾经却化名金墨三行走天下。 洪德十五年,长公主下嫁临海侯嫡长子许平生。 洪德十六年,许平生病重垂死。 将他病情暂时稳定住的就是金墨三。 是时蒙古因白灾入寇宣府大同,长公主忧心徐志和安全,重金请金墨三赶赴大同。 后来徐志和战死大同,金墨三也再无踪迹。 此事也就此放下了。 如果长公主得知了这个名字,她便会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 这世间的偶然,不过是精心设计过的必然罢了 陈牧回到宅子,也被眼前的人群惊呆了。 “一个状元罢了,至于么?” 陈牧摇摇头还是没敢走正门,而是再次选择翻墙跳了进去。 “公子,你可回来了!” 青儿一见陈牧,顿时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抱着两垒大红帖子放到桌上。 “公子,这些都是找您的” “这么多?” 青儿抿嘴笑道:“还不止呢,孙公子和孙掌柜都在外面帮您迎客呢,只怕还有不少没递过来呢” 陈牧心底着实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人缘了? 信手抽出一个帖子打开瞧看,陈牧不禁面色一变。 “胡闹!” 原来这居然是个庚帖,其上写了名女子的八字,落款永宁知县庞清望。 陈牧索性将面前的帖子一一打开分好。 最后查了查数一数,一百二十个帖子中,庚帖居然占了八十六张! “咄咄怪事,这是把姑娘送上门来了?” 其他三十多张倒是正常,基本都是旧识以及山东籍在京官员的帖子。 其中竟然还有一位扬州时的故人。 曾经的扬州都指挥使邱毅,如今的兵部右侍郎。 如今天下承平多年,原本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已经和从二品布政使一同掉到了正三品,和按察使同品。 虽然兵部右侍郎品级依旧是正三品,可从地方都指挥使入京做堂,也算高升了。 陈牧不禁摇头苦笑:“我竟然把这位大人忘了,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过些日还要登门谢罪才是” 人脉都是需要经营的,很麻烦很费心。 可世事如此,谁也不能免俗。 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此乃成大事的普世真理。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青儿去喊了门外迎候的二位,最后却只有孙掌柜满脸笑容的回来了。 “恭喜恩公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陈牧刚想客气两句,然而看见孙掌柜手上抱着的大红帖子,脸色一黑。 这怎么还有这么多,不能都是庚帖? 事实证明陈牧想多了,孙掌柜抱回了三十六份帖子,只有三十份是庚帖。 “不错,还有六个正式的帖子” 陈牧无奈的看向孙掌柜 “孙老,你可知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庚帖送来?” “怎么京城之中是这个风俗了?” 孙掌柜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恩公您不知道?” 陈牧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知道什么?” “诶呦,昨天就传出的消息,陛下要选秀女入宫了,这不都是想提前嫁姑娘的么” 陈牧手拿庚帖晃了晃,万分不解 “那也不对呀” “陛下选秀女,一般只有民间女子才会充当宫女杂役” “官家女子选的都是妃嫔,何来如此之多的管家小姐急着嫁人?” 孙掌柜一拍巴掌,看了眼四周才凑过来低声道:“恩公你不知道,这里面可有事!” “据说陛下有个心仪之人,无论这次选的谁家女子,都是冷宫里的命” “加上这是陛下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据说要选千人呢,谁家有适龄女子不怕呀” 陈牧恍然大悟,怪不得官家小姐都想嫁人。 原来是都被吓的! “恩公,您现在是整个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年轻俊彦了” “幸好你翻墙进来了,否则要是刚才宁远伯家的管家看见你,非得强拉你拜堂不可” 孙桐刚跨进门,便接话调笑道:“义山啊忠义呀,是不是后悔订亲了,晚喽” 陈牧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在门口守着,回来做什么?” 一句话把孙桐气乐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跟青儿诉苦。 “看看你家公子,这才刚当上状元就会使唤人了” “这以后还得了!” 青儿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那是公子没拿您当外人” “对喽,还是青儿懂我” 陈牧拿着一搭庚帖,不禁想起了钱幕。 “要是钱兄在,恐怕真的就娶上世家小姐了” 一句叹息满屋皆寂,连孙掌柜也下意识的收敛的脸上的笑意。 孙桐脸上悲伤之色一闪而逝,不禁失笑道:“要不我们把这些庚帖烧给他” 他本就那么一说,可陈牧琢磨了一下真就点头同意了。 “也好,就算圆了钱兄一个夙愿” 青儿拿过火盆,二人各抱着一垒庚帖 念一张烧一张。 “怀柔知县之女,年方十四” “顺天府推官之女,年方十五” “” 孙桐在里面还发现一个熟人,失笑不已 “钱兄,我看这个真不错,您在下面也看看” “国子监司业之女,年方十三” “” 青儿看着这渗人的一幕,不由得往孙掌柜身边挪了挪。 “孙老伯,您见过这风俗么?” “孩子,老朽快六十了,也是头一回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远地自偏 第二日,陈牧率领全体新科进士在鸿胪寺演练了一上午礼仪,随后至华盖殿向景运帝上了谢恩表。 下午陈牧坐上礼部的轿子,提上门生礼前来拜会座师。 督查院右都御史纪诚。 陈牧身着一身状元服挂素金带,纪府门前下轿。 递上帖子后纪诚竟亲自出迎,惊的陈牧慌忙拜见 “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哈哈快起来” 看着年轻了整整四十年的陈牧,纪诚感慨不已。 “老朽昔日登科也是你这岁数,转眼四十年了” “恩师乃国之栋梁社稷之臣,正是为朝廷出力之时,何谈老也” 纪诚摇头苦笑,引陈牧来到正厅,分宾主落座后长叹一声。 “忠义啊,如果不是老夫致仕的奏本早都递了上去,恐怕这个差事还落不到老夫头上” 陈牧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劝谏。 “恩师,当今陛下刚刚亲政,正是需要老臣辅佐之时,恩师何忍弃之?” 不劝不行呀! 座师是初入官场的官员最重要的依靠。 历来都是座师先帮学生遮风挡雨,等学生长成了参天大树,再反哺之。 两者互相依存。 师生关系和同年、地域一起,成为官场关系网中三大利器。 “怎么到我这,座师要跑?” “那我要你这座师还有什么用!” 可惜纪诚随即给了一个陈牧实在没法反驳的理由。 “家中老母已近八旬,时日无多” “老夫致仕也是为床前尽孝罢了” 面对这个扑面而来的打击,哪怕以陈牧的心性,脸上也挂起一丝失落。 纪诚为官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个,当即朗声笑道:“忠义你放心,老夫虽走却也给你留了一人,足以护你一护了” 陈牧心中一动,这里面有事! 今日从他进来开始,老头说话就不像一个官场老油条,反而像一个世交长辈一般。 可他明明和对方没有一丝交集! 万事必有缘由! 陈牧立刻将已经到嘴边的搪塞之语收了回去。 “多谢恩师挂念,只是不知恩师所言是何人?” 单对单,将对将 坦诚对坦诚。 这是陈牧自己总结的交人万能之法。 果然纪诚听完放声大笑,说不尽的快意。 “老夫就知道没看错人呐” “给你留的非是别人,就是今日你在御前刚刚救出的严刚严子穆” 陈牧不听则可,听完此言吓的激灵灵跳了起来,说话都带着颤音。 “您昨日送信的人,居然是您老派来的?” 纪诚朗声大笑:“然也” 陈牧一脸惊容未褪,低声急道:“您老居然假传圣旨?” 纪诚脸色一沉:“不准胡说,圣旨是真的” “那您?” “哈哈哈,严子穆从狱中传信于我,老夫这才得知了你们这一层联系,便顺势点了你为会元” 陈牧恍然,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忍不住继续继续追问 “那陛下又是为何?” “陛下是想用严刚,可这些年之所以不放他出来,乃是因为当年他处理过薛家,遭了太后的记恨” “老夫因势利导说出了你和子穆兄的关系,陛下便给你写了那封旨意” 陈牧彻底明白了,原来跟在这呢! “恩师,您有些白辛苦了” 纪诚正自洋洋得意之时,突听此言就是一愣。 “为何?” “学生本就欲借此良机求陛下放出恩公,就是您不弄来圣旨,学生也会如此做” “您如此岂不是白白辛苦一番么” 这货纯属信口胡诌! 没那封旨意,他早把老严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指望他救,严刚还是琢磨越狱比较靠谱。 可纪诚哪里知道陈牧的真实想法,还真以为这位真就是重情重义之辈,当即感慨道:“有你这个弟子,老夫此生足矣” 师徒俩又谈了一会朝廷掌故,陈牧趁机问起一件难办之事。 “恩师,按制学生稍后要去拜会当朝首辅” “可今日程阁老致仕,李阁老上位,学生应去拜见何人?” 按制,新科状元之所以拜见首辅,是因为殿试读卷官历来由首辅充任。 故此陈牧应该拜见的首辅是程阁老。 可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 程阁老致仕了! 偏偏还和传胪大典同日致仕。 这就出了一个国朝两百年未有之难题,新科状元该拜会哪个首辅? 是当日致仕的老首辅,还是新鲜上位的新首辅? 纪诚拂须的手掌一顿,思量片刻给了一个和稀泥的办法 “老夫觉得,不能厚此薄彼,还是都去一趟” 至于先去哪个首辅那,纪诚也没有给出答案,陈牧也没再问。 又坐了一会陈牧告辞离去。 坐在轿子上陈牧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去程阁老呐。 一是按制就应该去那,明面上谁也说不出什么。 二来他在李阁老那,还有一个小小的算不上人情的人情。 那就是去年李冲一案,他拉上了徐怀仁! 昨日看完邸报,陈牧对去年徐怀仁身为二甲第五名而未能留京之事有所猜测。 恐怕少不得李阁老因为朝争汹涌,让他远离是非之意。 如果一切猜测是真,那如今李阁老成为首辅,徐怀仁恐怕距离鱼跃龙门不远了。 而他有这层关系,李阁老作为长辈,总不会和他计较? 两个府邸离得不远,陈牧摸出早就备好的敬礼,坐着轿子也就不到一刻钟便来到了程府。 递了拜帖,管家通报之后,将陈牧带到了正堂。 程正庸今年刚过六十,中等身材,微微有点发福。 看起来相对于内阁首辅,更像一位乡下财主。 陈牧将敬礼递给管家,躬身一礼:“下官陈牧拜见阁老” 程阁老笑容和煦,宛如邻家老者。 “忠义呀,算算时候你也该到了” “坐,上茶” “多谢阁老” 分宾主落座后,程阁老特意带上西洋镜,这才缓缓打开陈牧的登门礼。 《赠程公致仕归南安》 丹墀卅四载,青琐旧时臣。 洪德开新鼎,景运托孤身。 白莲销战甲,紫阁老麒麟。 勋名垂竹帛,心远地自偏。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夜两首辅 程阁老拂须大笑:“好好好,果然不愧状元之才” “老夫归隐田园后,若能学的五柳先生三分精髓,余愿足矣” 陈牧立刻恭维道:“五柳先生一生游宦,仕与耕之间反复犹疑十余年,不得已才归隐田园” “阁老一生许国,宦海四十年位极人臣,今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又岂是五柳先生能比的” 程阁老含笑摆手:“岂敢岂敢,忠义过誉了,老夫不过尽了人臣本分罢了” “忠义呀,李阁老那可曾去过了?” 陈牧收敛脸上笑容,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未曾,阁老是元辅,下官理当先来拜见” 程阁老摇头叹息道:“你呀,太过忠厚了,该先去李阁老那的” “老夫如今无官一身轻,你何时来不可呢” 陈牧郑重起身,深施一礼 “阁老昔年亲督十万大军剿灭白莲匪患,山东千万父老,时刻感念阁老恩德” “陈牧若因阁老致仕,便做那见风使舵之徒,便对不起这忠义二字” 几句话说的程阁老脸上笑容都真挚了些,毕竟谁不想被人感恩呢。 “果然不愧忠义呀,那李冲若听了你的话,何至落得那般田地” 陈牧心中一凛,暗道:老家伙,你还是提起这茬了。 “李伯父半生清廉,不想一招不慎行差踏错,致时晚节不保连累亲族” “下官定以此为戒,一心一意效忠朝廷,护我大明江山” 程阁老微微颔首,语重心长道:“我等为人臣着,当忠字当头,此话不假” “但想当忠臣太难了” 陈牧微楞,顺势请教道:“阁老此言何意?” 程阁老缓缓站起身形来到桌案前,提笔写下八个大字,将笔递给陈牧。 “忠义呀,此乃为臣八法,你想做哪种?” 陈牧俯身将笔接过,顺势看去顿时就看中了第一个字。 权,反 忠,奸 能,庸 诤,佞。 “我想当权臣!” 可惜最终心理期望战胜不了理智,还是在“忠”字上,坚定画了个圈。 “下官想做忠臣” 程阁老叹息道:“忠臣太难了” “不但要比奸臣奸,要比能臣能,要比诤臣勇,还要防着那三者的明枪暗箭,甚至是帝王的猜忌与忌惮” “要么早早倒下,要么如李冲那般,变了模样” “老夫活了一甲子,遍看天下官员,最终活到最后善始善终的忠臣,也不过赵太师一人罢了” “然而哪怕就是太师,最终也成为了权臣” “忠义,难道你想做权臣?” 陈牧哪敢承认,连忙惶恐拜道:“下官不敢,还请阁老教我” 程阁老微微颔首,提笔在能字上打了一个勾。 “官场之中风雨不断,只有先做能臣,才能让你稳住中流” “无论哪方势力占上风,最终还是要能办事,会办事的人的” “忠义呀,为官想做得久,做的稳,这个字你要牢记在心” “此一切之根本也” 该说不说,老头不管居心如何,这话的确是金玉良言。 陈牧立刻恭身再拜:“阁老教诲,下官铭记于,永世不忘” 程阁老笑着招了招手,管家捧了托盘弯腰而入。 “李阁老那耽搁不得,老夫就不多留你了” “这柄玉如意是先帝赐给老夫的,曾言明若将来有才德出众之辈,老夫可代为转赐” “今日老夫便把此物转赐与你,望你不负先帝之望” 陈牧心底怒骂,老登你玩我! 可面上去只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陈牧慌忙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玉如意,激动的涕泪横流 “多谢恩相,忠义必不负先帝,不负恩相”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 程阁老双手搀扶起陈牧,又指了一下盘中的银票道:“老夫离京返乡,银钱用处已经不大了” “京中居之大不易也,听闻你这孩子居然还在租宅子,这样不但有损官体也多有不便” “这里有纹银两千两,你拿着买个宅子” 陈牧哭了,哽咽再拜 “恩相此恩,忠义铭刻肺腑,永世不忘” 程阁老亲自将陈牧送出府门,回来后看着案上的几个字久久不语。 半晌后缓缓提笔,在“反”字上,重重的画了个圈。 程阁老身子富态,常年笑容满面,宛如邻家老者。 李阁老则看起来要严肃的多,清瘦的面容,配上一双仿佛世事洞明一般的双眸,颇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都说面相不靠谱,此言不虚也” 陈牧心中感慨不已,谁能想到这位中立了一辈子的内阁值守,居然不声不响的坐上了首辅的宝座? “咬人的狗不叫,这种从不要咬人的狗,突然一口才要命!” “陈牧拜见阁老” 李阁老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刚从程阁老那过来?” 陈牧脸上一阵尴尬,他想过这事会被知道。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知晓了,更直接点破了窗户纸。 这一手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陈牧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给堵了回去。 顷刻间陈牧后背就见汗了! “哈哈哈哈” 李阁老抚须大笑,拉住陈牧便来到正厅,语重心长道 “你做的对,程阁老是元辅旧臣,理当先往拜见” “若你先来这,那就是失礼了” 陈牧赶紧躬身一拜:“晚辈初入官场,倒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最后来贵府,能多听些阁老教诲” 李阁老失笑道:“你呀,果然一张巧嘴” 陈牧心中一动,连忙当面递上贺仪 “苏州时听伯渊提过,前日正巧碰到便收来献给阁老” “咦,杜东原的画?” 李阁老摇头苦笑:“老夫这个弟子呀,嘴太碎” “伯渊来信提过你,言你们交情莫逆,既如此私下里便和伯渊一样,称我为老师” 陈牧怎么也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立刻屈膝跪倒:“陈牧拜见恩师” 一个有心收,一个有心拜,没有师徒之实,却掉下来个师徒之名。 官儿呀。 不过有了名分,自然就不一样。 陈牧立刻问起心中一个小小疑惑:“老师,伯渊有大功为何不留在京城,反而又去了陕西,该留在京中帮老师才是呀” 李阁老摇摇头,谈起徐怀仁 “伯渊为人不稳,还缺少历练,京中不适合他” 陈牧默默为徐怀仁点了根蜡 按这位阁老的意思,他恐怕要在地方上磨炼些年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恩荣宴 不过虽有些蹉跎岁月,可此等官员往往后劲十足。 几任巡按御史坐下来,转任个知府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若遇上什么特殊情况,以资深御史的身份,挂个衔做个执掌数府的巡抚,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类似于刘应物那种一人管两省的巡抚,本就是特例。 基本没有参考的必要。 陈牧既然拜了老师,那这老师又岂能白拜? “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请老师解惑” “嗯,说来为师听听” 陈牧便程阁老赠玉赠银之事说了出来, “老师,学生本以为会受到冷遇,不想阁老非但未曾冷脸,还送了学生一柄先帝所赐玉如意,两千两纹银” “学生对此实在不解,难道其中有何深意不成?” 李阁老拂须大笑,反问道:“为何就不能是程阁老对你这晚辈的爱护呢?” 陈牧苦笑一声:“学生也不知为何,在程阁老那总是芒刺在背一般,不如老师这里踏实” “那是自然,官场之中师徒如父子,在这踏实是应该的” 李阁老帮陈牧分析道:“程阁老所为,用意无非捧杀与离间罢了” 彷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陈牧脸色大变 “原来如此,好狠的程阁老” 李阁老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不会算到,你我会有师徒缘分,白费苦心了” 陈牧心有余悸的擦了擦冷汗 “多谢老师解惑,否则学生还蒙在鼓里” 李阁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的开始提点。 “你还年轻,这几年在翰林院要多学多看少做少说话” “官场之中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这也是为何要将贤才选入翰林院储才的根本” “你那策论为师看了,说的条条在理,可惜太难了” “陛下刚刚亲政,想大有作为还需时日,这些时间正可以让你在翰林院潜心学习领悟,万万不可有急躁之心” “否则难免有不测之祸也” “” 老师谆谆教诲,循循善诱 学生执礼求详,虚心求教。 师徒俩一直谈到子时,这才依依惜别。 陈牧捧着李阁老赠送的徽砚上了轿子就往那一摊,心中大骂:这俩老货没一个好东西! “程阁老笑面虎,李阁老口蜜腹剑” “这大明还有救么” 其实陈牧多疑了! 程阁老的确用心不良,但是其中也有给后辈留些香火情分的意思。 而李阁老不说全心全意为他想,也没起什么坏心思。 可陈牧以己度人,活生生的曲解开了,也是让人无语。 东坡先生和佛印的禅机,数百年后含金量依旧十足! …… 陈牧本来还打算去刘府拜见一番,可转念一想便放弃了。 轿子轿夫都是礼部的,今日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甚至不用过夜就会放到有心人的案头。 他去拜会座师再拜会两位首辅,那是应有之意,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刘府则不同,虽然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刘党成员,可毕竟还是要避嫌的, “刘大人深明事理,应该不会怪罪” 世上事,有时候很是玄妙。 几乎同一时间,刘府内的唐师爷也着对刘应物打趣道:“大人,你说陈牧今夜会不会来?” 刘应物提起一枚棋子,轻轻放入棋盘。 “不会” “嗯?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那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唐师爷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转了两圈,却停在了手中, “大人,若他来了呢?” 刘应物失笑道:“来了,那自然是好” 唐先生一颗棋子终于放了下去 “其实不来也是好事” “大人,老夫赢了” 陈牧回到宅子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便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座上了礼部的轿子。 今天没那么多安排,只有一样,那便是“琼林宴”。 本朝称“恩荣宴” 礼部大堂今日被空了出来,连匾额都换成了“天子门生”。 堂中设红案百五十张,按品字形排列, 正北三席铺黄绫,乃是状元,榜眼,探花专座。 东侧列读卷官,礼部官员及受邀官员席 西侧为二甲,三甲进士席。 眼尖的朋友一定发现了,这座位不够呀! 没办法,礼部大堂位置有限 故此国朝便有了惯例,一甲进士三人单独列席。 二甲开始便是两人一桌 三甲更惨,三个人挤在一起,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所以说,考试要考好,否则想上桌都难! “诸官就位” 随着鸿胪寺唱和,官儿门从东门入,新科进士则在陈牧率领下由西门入了大堂。 “礼” “拜” “起” 陈牧随着唱和,一板一眼的行了四拜礼,诸位官儿也面色肃穆的回了两拜。 “恩荣宴”不同他宴,乃是国家伦才大典的一部分,一言一行具会写入实录,传之后世。 示以上至礼部尚书,下到三甲进士,无不一丝不苟,生怕留下“美名”。 礼罢,众人入座,侍者开始传菜。 陈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心中却忍不住幸灾乐祸 “李兄那脸色都快黑成锅底了,可惜可惜呀” 作为会试第二,李道玄殿试掉的太狠,乃至景运帝都在传胪之时特意开解了一番。 结果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的好。 陛下金口玉言,李道玄华而不实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陛下策论求贤,你谈无为而治,没罢落你算陛下开恩了” 国朝万事都分阶级。 譬如这最简单的饭食,包括三鼎甲在内的主桌就与其他进士不同。 主桌是烧鹅,鲽鱼,荔枝白腰子,五味杏酪羊,饮品是木樨金灯酒 进士桌则是 炒鳝鱼,水晶鹅,猪肉龙松汤,蜂蜜糕,饮品为紫苏熟水 陈牧看着眼前的几样东西,就有些牙疼。 实在是这些名字取得太过浅白,根本没有一丝文人的雅气。 不过想想这是太祖洪武大帝钦定的,也就释然了。 “太祖好歹没让上盘珍珠翡翠白菜汤不是” 要是来份那传说中的美味,这恩荣宴可就完美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帝王心术 要么说知不知足,全靠比! 相比于传说中的那道菜,陈牧觉得眼前名字稍显粗俗一些的菜品 堪称佳肴! 巳时正,开宴 礼部尚书郭睿举起金爵 “圣天子临轩策士,拔诸生为股肱” “今日恩荣,非独诸君之幸,实乃社稷之福也”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 下一个流程是三通酒。 光禄寺卿献“天禄酒” 状元陈牧献“鹿鸣酒” 二甲进士周敬中献“琼林酒” 献酒三巡,这鹿鸣宴才算走完繁琐的前期流程,进入大家喜闻乐见的诗文唱和环节。 礼部尚书郭睿率先开口:“值此盛事怎么无诗文为贺,状元公可有佳作?” 陈牧起身一礼:“禀宗伯,晚生偶有所感,还请诸位前辈及同年赏析” “玉陛传胪晓日曈,琼林开宴沐恩隆 三千礼乐归陶铸,四百山河入彀中 敢谓文章魁多士,愿将忠尽报宸宫 白头岂昨夸诩计,长策须成社稷功” 陈牧吟诵完毕,郭尚书立刻赞道:“忠义此作,有夏元吉之忠,有解缙之宏阔,真台阁气象也” 有陈牧开了好头,其余人等你一首诗,他一首词,各个不落。 都是寒窗苦读多年的个中翘楚,琼林宴做诗词又是多年的规矩,自然早有准备。 譬如憋着一口气的李道玄,就在席间一展才华。 “丹墀对策气如虹,鹓鹭分行拜紫宫。 一代衣冠瞻阙下,九重雨露满江东。 敢言稷契非吾事,惟向夔龙学古风。 他日麒麟阁上客,肯教勋业负宸衷” 不过作为一名二甲进士,可就没有陈牧那么大面子了。 郭尚书点评道:“锋芒太露恐非好事,还需顺应本心为妙” 把原本道骨仙风的李道玄,羞的好像关二爷一般。 相比于他人的精心准备,反倒是陈牧刚作的那一首,才是真正的临时起意。 他本来准备的诗是一首专为李阁老准备的。 毕竟程阁老都有,恩师也叫了,总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结果李阁老没来。 “也不知我这位便宜老师,为何今日不曾列席,难道国朝目前还有什么事大得过琼林盛不成?” 还真有! 程阁老致仕了,李阁老新任首辅 一朝得势之余,自然也接过了原本程阁老的满脑袋浆糊。 说的就是给陛下选秀女这事。 这事说起来也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先帝驾崩,景运帝朱君洛登基已十三岁了。 按照国朝惯例,那时就应该选皇后,妃嫔充实后宫。 可这个奏本被薛太后以皇帝年纪尚幼为由给否了。 原因很简单。 这位太后娘娘想让自家侄女做皇后。 然而有洪武大帝亲编的皇明祖训在,老太师也不能敢同意这个荒唐的提议。 就这么着,小皇帝的婚事就给耽误了。 以至于如今都亲政了,后宫里连个皇后都没有。 古往今来也算罕见了。 终于把老太师熬死了,太后娘娘觉得自己终于盼来了曙光。 结果斜刺里杀出个白霜灵。 直接把太后娘娘打懵了。 太后娘娘一看大事不好,不敢固执连忙准备给皇帝选秀。 然后内阁首辅程阁老因此致仕,这个锅就此完美的落到了李阁老头上。 不偏不倚。 首辅大人今日之所以没去琼林宴,就是因为后宫中的母子二人又为这事顶了起来。 景运帝一怒之下搬去了西苑,他得赶去说和。 西苑内,景运帝站在龙书案前笔走龙蛇 首辅李承宗躬身苦劝 “陛下,江山为重啊” 景运帝恍若未闻一般继续执笔,片刻后终于成诗一首。 “阁老,看看这首诗如何?” 李承宗缓步上前,低声轻吟 “贡闱左近起危楼,槐序香茗倦心休” “好诗,好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嗯?就不能是朕作的?” 李承宗抚须笑答:“此诗虽好,字里行间去有些文人酸气,不似陛下诗文气魄恢弘,一派皇者气象” 这龙屁拍的舒服,景运帝赞道:“不愧是当年父皇钦点的状元,李阁老好眼力” “此乃巡城御史练子宁近日所做,阁老不妨猜一猜,这诗文中所写何人?” 李承宗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臣近日一直忙于处理公事,未曾留意到京中传闻,请陛下恕罪” 景运帝扫了他一眼,笑道:“君臣闲谈罢了,阁老何罪之有” “此文中所述之人,就是新科状元陈牧,前几日他被人刺杀了” 李承宗认真听完,忍不住连连赞叹 “陈牧此人忠孝仁义,真国士也” “臣恭喜陛下,喜得良才” 景运帝嘴角挂起一丝意味难明笑意 “陈牧确是贤才,但毕竟年纪尚轻,需要有人悉心栽培才是” “纪诚即将致仕,阁老与他同为状元出身,将他收为弟子如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棋子 李承宗脊背一阵发凉,连忙谢恩 “臣也早有此意,多谢陛下成全” 景运帝笑了笑,走到龙塌前坐下 “陈牧因严刚之故,母后对他极有成见,如今有你这老师在,他也能好过一些” 李承宗闻言就是一皱眉 “当年国丈之事,太后还没放下?” “这是母后多年的心结,哪那么容易就放下” 李承宗见话题还踢又转到了太后身上,便继续苦劝。 “陛下婚事,事关国体,务必慎之又慎,望陛下三思” 景运帝眉头一皱,话语中已经带有一丝冷意:“阁老做了首魁,就是不一样,这话当日程阁老也说过” 屁股决定脑袋,李承宗无奈只能继续苦劝 “陛下,那女子来历不明,怎可母仪天下” 话还未说完,景运帝脸色一沉,冷声道:“此事朕自有打算,阁老公务繁忙,还是先回阁房” 李承宗张了张嘴,只能依礼拜别 “这臣告退” “啪嚓” 殿内传来的茶杯碎裂之声,李承宗不禁心里苦笑连连。 “帝王心术呀,陛下成长太快,如今老夫已经有些分不清真假了”i 其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真真假假,存乎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李承宗去后半晌,大太监吴锦才来到皇帝近前,低声禀报 “陛下,人过去了” 景运帝忍不住叹道:“朕这里遍地都是眼线,晚上翻个身慈宁宫都能知道” “那是太后娘娘对陛下爱护” “没人了,闭上臭嘴” 景运帝笑骂一声,负手而立 看着窗外的夕阳,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吴锦,你说为何母后总是挂念着娘家,难道她就不知皇家才是她的根本所在么?” 这话吴锦可不敢接,然而陛下问话他又不能不答,只能转个话题回禀 “陛下,这次过后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景运帝微微颔首,忍不住自嘲道:“希望严刚依旧如李阁老和纪诚所言,秉性未改依旧能担大任,否则朕就真成笑柄了” “只是希望选秀的消息传出,白姐姐不会怪我才是” “白姑娘深明大义,纵使心里有些不满,也会理解陛下的难处” 说起白霜灵,景运帝心头不禁有些担忧。 “以前白姐姐哪怕不来赴约,也会留下印记回应,这次则全无痕迹” “前几日朕突然心潮翻涌,白姐姐难道出事了?” 景运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吴锦你拿着画像,命敬宏立刻派人秘密调查白姐姐行踪” “三日内给朕答复,否则提头来见” 吴锦立刻领命而去。 景运帝面色阴沉,眼中已是杀气弥漫 “你们若真敢动她,就怪不得朕不念亲情了” 朱君洛与白霜灵的相识,就像话本中的故事一样。 少年天子白龙鱼服,遇见了心爱的姑娘。 一吻定情! 可惜现实不是话本,朱君洛也不是泰始帝。 朱君洛很爱白霜灵,可景运帝不是。 历朝历代的惯例,皇帝大婚就代表辅政的结束。 因为太后的阻拦,景运帝迟迟无法大婚。 朝臣们急,皇帝怎么能不急。 然而那毕竟是太后,手握先帝遗诏的辅政太后。 所以白霜灵成了皇帝的心头挚爱。 景运帝挑中严刚,欲用他管理督查院那帮御史,自然就绕不过太后那关。 所以皇帝执意立白霜灵为后。 从始至终白霜灵的存在,都是皇帝与太后博弈的棋子罢了。 白霜灵,就是景运帝为了换窗户,而准备掀开的那个屋顶。 她到死都不知道,其实景运帝从来没想过立她为后。 从来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兄弟情义 传胪后的第三日,陈牧上午率领全体进士到国子监行了释菜礼,刻名与进士提名碑。 下午又一同赴京师孔庙行了三献礼。 陈牧作为状元,又捐了银子立题名碑。 兜兜转转又是一整天过去,回到家已是日落时分。 陈牧刚一进门就看见一脸愁容的孙桐,忍不住打趣道:“呦,这是让哪家青楼给轰出来了?” “陈兄,我要回济南了” “不在京城备考了?” 孙桐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回老宅,祖父年纪大了多陪陪老人家” “也好” 陈牧取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正好你回去,帮我带些银钱给小妹,我回乡省亲时便请人纳彩” 银票递了过去,孙桐没接。 “陈兄,今天是家父托我来的,他想请你今夜过府一叙” 陈牧眉头一皱,疑惑道:“伯父找我何事?” 孙桐长出一口气,有些不敢看陈牧 “翰林院侍读学士苏坛请家父问问,你可有婚约在身” “婚约?你告诉伯父不就好了” “诶呀陈兄,人家是想将女儿嫁给你,哪是随便问问” 陈牧面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孙桐也不纠结了。 “嫣儿你别娶了,既然苏学士开口,你便” 没等他说完,陈牧立刻拍案而起 “孙桐你是何意?” “我陈牧是那等爱慕虚荣之辈?” “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孙桐急的直跺脚,连连吼道:“你这个棒槌,那是苏学士,当年信王府的是讲师” “如今陛下正是大展宏图之际,说不得哪日就入阁拜相了” “此等良缘你去哪找!” 陈牧气的满脸通红,破口大骂 “狗日的你就算计得失,可曾想过小妹怎么办? “她本就略有微瑕,一旦退亲如何再找良人” “当初我不同意,你偏劝” “结果现在你又如此说话,让小妹如何自处?” “钱兄托你我照顾家小,你就这么照顾的!” 孙桐也气的直拍桌子,指着他怒吼 “我为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棒槌!” “钱家和钱阁老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是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钱字,娶了小妹好好经营一番,你在朝中不就有了靠山” “那时候你就是个举人,这亲事你去哪找去” 俩人正吵着时候,青儿推门进来一人端了碗茶。 “公子请慢用” “孙公子慢用” 说完飘然而去。 这丫头是真成精了,这两碗茶算是把这俩人之间的火气给隔开了。 孙桐气呼呼的将茶水一口喝干,喘着粗气一拍桌子 “小妹那你放心,我孙侗娶了” 陈牧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顿时又上来了,一把将茶碗摔的稀碎。 “你疯了,别忘了你定亲了,小妹绝不能做妾!” 孙桐烦躁的摆摆手:“放心,小妹会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家中的亲事,我尽快退了” 陈牧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坡下驴坐了下去,叹道:“你如此,岂不是陷我于不义之地” 孙桐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抚他 “此事原本就只有你我以及伯母三人知晓,对你对嫣儿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何况当初本就是我自作主张,如今自然我去收场,你就不要费心了” 说话间孙桐想起了什么,突然摇头苦笑 “你如今都是状元了,就好好经营官场,若我屡试不第,将来还要靠你照拂一二呢” 陈牧使劲瞪了他一眼:“一天天就说胡话,两年会你自会高中,青儿把黄侯画像给他拿上” 看见孙桐不解的目光,陈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次高中状元多亏了青儿天天拜黄贞侯,如今你也请回去,很灵的” 孙桐信手接过画像,忍不住调笑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陈牧张开双臂得瑟了一圈 “你看,活生生的例子” 这就不由得他不信了,孙桐立刻将画像改为双手持握 “那我回去赶紧挂起来,你也别让家父等太久,你知道他老人家脾气” “知道了,过会便到” 陈牧看着孙桐远去的背影,心中复杂之极。 “青儿,你去趟苏掌柜那” “告诉他事成了,把人撤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亲 青儿领命而去,陈牧则简单洗漱一番,换身衣服便坐上轿子来到孙府。 国子监祭酒孙礼今年四十五,正是一个官员的黄金时期。 可偏偏朝廷数次提拔都被拒了,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上,一坐就是十年。 生生的从司业,熬成了祭酒。 士林之中对其风骨有口皆碑,然陈牧却是见过孙家繁盛奢华的,自然更有一些别人没有的体会。 “前几年外朝太师老而弥坚,内廷太后携遗昭一手遮天,确不是好时机” “如今老师已死,陛下亲政已久,恐怕这位大司成,也苏学士一样准备大展宏图了” “都是聪明人呐” 陈牧刚一下轿,管家孙有福便一路小跑过来迎候。 “状元公,您里边请” 陈牧佯怒道:“孙管家,我陈牧到此与子侄无异,无须如此客套” 孙有福也是妙人,立刻笑着改口 “是老奴不是,请公子回府” 来到正厅,孙礼已在此等候 陈牧连忙躬身请罪:“小侄来迟了,伯父恕罪” “来的正好,快坐” 孙礼性情本就有些方正,对方又是如子侄般的陈牧,自然无需客套。 “苏学士是老夫同年旧交,知你我两家交情深厚,便托我探探你的想法” “那苏家姑娘老夫见过一次,回来也问过你伯母,闺中风评不错,是个能持家的” “你是何想法,与老夫说说” “侄儿父母早逝,家中又无长辈,此事伯父代为做主即可” 孙礼连忙摆摆手:“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些,尤其身在官场之中,更须如此” 陈牧咧嘴一笑:“若是他人提起此事,小侄怎么也要探究一二” “可即是伯父起,自然已替小侄考虑周全,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此事就有劳伯父了” 孙礼拂须大笑:“好好好,那你准备准备,习礼后便请人去纳采问名,争取旬月之内便把亲事办了” 陈牧心中大惊,试探道:“伯父,太快了?” “几日后,小侄还要回乡祭祖呢” 孙礼长叹一声:“得快,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陈牧冷汗直冒,喏喏道:“伯父,您老和侄儿说句实话,莫非这苏家女有隐情不成?” 孙礼微愣,随即脸色一板训斥道:“满脑子想什么腌瓒事,苏学士家岂会如此” 陈牧长出一口气,擦擦额头冷汗 “伯父,您老吓死小侄了” “那又是为何如此急迫?” 孙礼叹道:“还不是陛下选秀这事,太后有意让苏家女进宫为妃” 话不用说透,点到即可 陈牧当即恍然大悟。 按太祖制,为防外戚作乱,皇后只能选民间良家女。 后来放宽到京官四品,地方六品以下的清流官员。 譬如当今薛太后的薛家,当年就仅仅是个九品教谕。 至于后宫妃嫔却并无硬性要求。 但家中有女入宫为妃,则家中男丁只能为勋官,不可入实职正官。 同样也是为防外戚。 如今也就是说,一旦苏家女入宫,那苏学士这辈子也就捧着个伯爵头衔,在家养老了。 韬光养晦,就真养废了。 “小侄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听伯父安排,小侄这就回去准备” “嗯” 孙礼点点头,命人取来一千两银子 “苏学士那门第高,聘礼轻了不行” “这些你拿去,多备些聘礼” 陈牧感激涕零,俯身拜道:“伯父山高海厚之恩,侄儿永世不忘” 诶,好像连词都没换 陈牧怀揣银子回到家,却见天井之中站着三人 赫然是当日勇斗熊三的那三位。 三人一见陈牧,立刻跪地叩首 “张三拜见主人” “刘五拜见主人” “李猛拜见主人” 陈牧愣了愣,刚想开口就见孙掌柜迎了出来。 “恩公,这三人以后就跟在您身边,身契我都带来了” “额,原来如此,青儿你带他们下去安排” 青儿把三人带走,陈牧拉着孙掌柜进屋问道:“他们三人,可靠么?” “恩公放心,张三的儿子从小就聪慧,老夫帮他脱了奴籍,买个宅子送他读书” “刘五倒是光杆一人,但这人至孝,家中父母有病在身,老夫给了他一笔银子并请人照顾养老” “李猛是当年我儿在街头救下的乞儿,这三人忠心都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 陈牧思量片刻后,拉住孙掌柜 “还不够,刘五李猛这俩人,还需您老帮着操办一番,一人娶个媳妇,如果能留个后,就更好了” 孙掌柜心中一凛,暗道:我这恩公,做事真够稳妥的。 “恩公说的在理,老夫回去就办” 送走了孙掌柜,陈牧端坐在椅子上,开始不住的复盘自己连日的所为,查缺补漏。 原本他答应孙桐,是因为对高中进士实在没把握,把宝都押在了长公主身上。 那娶钱嫣儿自然是个好选择,不但能落个好名声,后宅也算安宁。 可世事变化,如今已是状元之身,前路一片开阔。 再娶钱家小妹,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满朝公卿陈牧选来选去,选择了苏家。 孙掌柜花了大笔银子安排人在苏家周围传唱他的各种好话,为的就是将这话传入苏家,传入苏学士耳中! 陈牧想的是等他进了翰林院,与苏学士正式接触后,自然会慢慢有结果。 没想到效果竟意外的好。 苏学士居然主动上门了! “果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福报呀” “孙兄主动提出来,也免了许多麻烦,只是有些亏欠他了” 陈牧思索良久,翻身倒在床上,左右晃了晃脖子。 “来日该买换宅子了,躺这床上总觉得脖子疼” …… 一连五日的鸿胪寺习礼,把陈牧折腾的够呛。 晚间他也没闲着,坐着礼部的轿子依次拜访了吏部尚书刘应物,兵部右侍郎邱毅后,便开始逐一拜访山东籍的在京官员 就连山东会馆都去露了个面,算是和本省举子打个照面。 人脉都是一点一点养成的。 礼部的这几个轿夫可惨了,这些年头一次见这么能跑的状元,五天下来都瘦了一圈。 这日陈牧终于结束了习礼,来到吏部接了官服告身牙牌,正式成为朝廷官员。 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陈牧和苏学士长谈一番后,将备好的聘礼以及八字等等,通通交给了孙家。 孙家全权处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一切流程,自己则顺着运河一路赶奔济南。 状元荣归去也! 第一百二十章 状元荣归 陈牧一行人在临清州下了船 一路仪仗护卫随行浩浩荡荡赶往济南。 所过州县官员无不热情迎候 百姓更是纷纷夹道围观这位状元公。 一路过清平穿高唐跨齐河 终于济南在望。 济南知府周景周维屏出城十里迎接,远远便看见了伞盖下的一身绯色状元袍的陈牧,不由叹道:“数月光景,人世已大变呀” 陈牧早早下马步行,来到近前躬身一礼 “下官见过府台” 周知府还了一礼,拉住陈牧不住感慨。 “昔日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想到济南府百年文运竟聚你一身” “忠义,你来看” 周知府说这话往身后一指,一顶高达三丈的红绸状元轿出现在陈牧眼前。 数了数光轿夫就不下十六人。 “府台这是?” 周知府仰天大笑,说不出的得意 “此乃济南府百姓为你做的状元轿,每人都出了一文在里面,符合朝廷法度,放心就是” “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府台大人” 上了轿子陈牧忍不住心中大骂:济南府近百万人口,每人一文就是纹银千两 这个破轿子能用得了一百两银子么? 其实陈牧还是想多了。 这轿子周知府一分没花! 从绸子到木架再到外面装饰,都是本地大户弄的。 就这么个轿子,知府大人分润白银四百两。 到底是山西人,经商有道也。 一行人到了城门,同知率士绅迎候并亲手献上万民伞。 陈牧大轿绕城三圈后拜了文庙,最后前往了巡抚衙门与众官儿饮宴过后,陈牧一行才返回自家宅邸 望着门前那还未完工的状元牌楼,陈牧陡然想起曾经的那个车夫。 “那老哥将来不驾车了,摆个摊子也能养家糊口,算的很准呐” 第二日陈牧又回了乡下祭祖。 将状元文书入了族谱并立了状元神道碑。 陈家因当年的白莲教之乱,凋零已久,已成一盘散沙状。 这次因为陈牧高中状元,散居的族人再次齐聚一堂。 陈牧趁此机会大手一挥捐了纹银两千两重修了宗祠,成立了族学,重新选了族老。 以他这个状元为核心纽带,陈家渐渐重新聚在了一起。 “一人气短,众人力长,宗族不可弃也” …… 第三日陈牧回到济南,大开三日流水席。 寒门学子更可领状元米,可谓与民同欢。 该有的礼仪该有的形式都尽数过去,陈牧终于得暇轻车简从来到钱家。 钱家并没住在济南城内,而是住在城南的三里庄。 钱母其实年岁不大,刚四十出头,可却已是满头白发。 陈牧见钱母如此,心中也不由得一酸,上前跪倒在地。 “伯母,侄儿来看您了” 钱母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将人扶起来哽咽不已 “孩子快起来,都是状元了哪能行此大礼,你能来看我这老婆子,就知足了” 陈牧起身后吩咐人将礼物带进去,便和钱母商量 “伯母,侄儿想先去坟茔祭拜一下” 钱母含泪点头,喊过管家带陈牧和早就来到的孙桐一起去钱幕坟冢。 一方土丘,半丈石碑 钱幕的音容笑貌不住浮现眼前,陈牧伏地痛哭 “钱兄啊!” “钱兄魂灵何在呀” 见他一哭,旁边的孙桐也止不住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不要说本就钱家人的管家,就连状元扈从见此情景都忍不住眼中泛红,心道:“状元公,真有情有义呀。” 两人哭了半晌,这才擦擦眼泪填了点土,又重新返回钱家。 路上陈牧才得知柳莺儿居然不见了! 这一下好悬没把陈牧给气死。 他这次来就打算把人带走交给钟月。 这些天那丫头和他有点闹别扭,用这个哄一哄。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个岔头。 “打蛇不死久必为祸,失策失策呀” 陈牧气的直哼哼,结果还就碰上这不长眼的。 刚到钱府门口就见一名衣着破烂的老者,捧着个骨灰坛跪坐在那不住的嚎啕痛哭。 钱家两个老仆在门口长吁短叹,却是不应不拒。 陈牧本就气不顺,一看这幕更是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人在这鬼嚎,你们干什么吃的,惊了老夫人担待的起么” 两个老仆哆嗦一下,立刻一左一右上前将老者又拖又拽带走。 “哼,钱兄不在,这些奴仆都反了天了!” 这时孙桐却叹口气,出声解释道:“诶,陈兄勿怪,这里面有些事,不是仆人们的错” “嗯?何事?” “诶,一会还是伯母和你说” 陈牧眉头紧皱,见了钱母便开口说起此事,愤然不已。 “伯母,要是这家中奴仆有欺主之事,就尽数发卖了,小侄给您老重新买些回来” 钱母挤出一抹苦笑:“牧哥儿误会了,老仆还都不错,是老身没让驱赶,那人哭罢一阵也就离去了” “嗯?伯母这是为何?难道此人有何身份不成?” 钱母叹息道:“这人算起来也是亲戚,是幕儿舅母的弟弟,他抱着的是他那独女沈清灵” “来此哭诉也是想让那姑娘,入我钱家坟茔和幕儿合葬” 说道这里,老夫人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显然是又想到了故去的儿子。 陈牧只能缓言安慰两句,将目光投向一旁侍立的钱嫣儿。 “小妹,你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嫣儿看了一眼钱母,见其同意了,这才有些愤愤的开口解释。 “清灵姐姐和哥哥曾经谈婚论嫁,六礼都进行一半了,可沈家却贪慕虚荣将其强嫁给了青州知府的公子” “清灵姐姐不愿,大婚之日在喜轿上自戮了” “哥哥去后,沈家便想将人和哥哥埋在一起” 钱嫣儿眼眶微红,愤然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合着什么都是他沈家说了算么!” 陈牧震惊的看向孙桐 “钱兄何时有过这么一回事?” 孙桐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我也是这几日听伯母说起才知道的” “他瞒的真严呐”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苦命鸳鸯 “不对呀” 陈牧扭头看向钱嫣儿,心头疑惑不已 “沈家如此行事,当不会重视沈姑娘才是,为何现在为了她身后事,竟至如此?” “该,都是他的报应!” “嫣儿,说话要注意分寸” 钱母训斥了女儿,缓缓开口讲述详情 原来刚才那老者姓沈名一贯,家中以客栈为业,日子过的也算红火。 后来家中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了个女儿就是沈清灵。 家中有钱,沈一贯自然也耐不住寂寞,一年之后就张罗续弦。 按理讲,沈一贯那时刚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家中又有钱,找个良家女子一点不费劲。 可这位偏偏来了个旧梦重温,娶了少时有过朦胧好感,如今寡居在家的魏氏。 魏氏丈夫病死,自己带个五岁的男孩子,日子很是凄惶 面对沈一贯的求娶,哪有不同意道理,欢天喜地的带着孩子就进了沈府。 从那以后,渐渐的沈一贯就有些拎不清了。 对这男孩沈重宠爱备至,意图托付家业 对亲女反倒不上心,任由后母磋磨。 幸好沈清灵还有个好姑母,时常把孩子接过去照料,请先生教文,学习女红等等。 钱幕也就是十五岁那年省亲和沈清灵相识了。 沈清灵年轻貌美,钱幕少年公子 俩人自然而然的便走到了一起,互许了终身。 沈家对此也乐见其成。 钱家虽然没落了,那也是书香门第 钱幕本人也是少年秀才,自然无所不依。 结果就在六礼都进行一半的时候,沈重带来了青州知府的公子杨省的求亲文书。 一边是知府公子,一边是书香门第的少年秀才,沈一贯实在纠结。 结果沈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把沈清灵嫁过去,院试沈重必中秀才! 沈一贯一听此话立刻退了钱家的亲,强行把女儿送上了花轿。 结果没想到沈清灵在轿中自戮,亲事未成反而成了仇,沈重这秀才自然也泡了汤。 打那之后,沈重就偷偷恨上了沈一贯。 书也不读了开始接手家中买卖。 沈一贯对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孩子,自然丝毫不加防备。 结果一招变天被撵了出来,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下场。 这时才悔不当初想起对不起亲生女儿,便想着完成女儿遗愿将其葬入钱家。 陈牧听完讲述,心中叹息不已。 他与钱幕相交近十年,却不曾听过一言半语。 可见此事在对其到底有多大伤痛。 “怪不得钱兄如此急功近利,原来根在这呢” 陈牧突然想起柳莺儿,问道:“小妹,那失踪的柳姑娘,是否与沈家小姐有些相似?” 钱嫣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倒是钱母抹了把眼泪开口道:“有七八成,那姑娘一来我便知哪是什么救命恩人,不过是相似之人罢了” 陈牧恍然大悟,当初钱幕的不理智的行为,都能解释的通了。 “我就说钱兄虽然有些好色,却也不会仿佛中了魔一般,原来根在这呢” 陈牧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说 “伯母,侄儿觉得还是让沈姑娘葬进来,这也算全了他们俩的心愿了” 钱嫣儿替母亲开口道:“母亲其实也有此想法,可胸中这口气着实咽不下” 陈牧笑了笑,继续劝说:“还是钱兄遗愿为重,那等人自有天收” 钱嫣儿还想拒绝,被钱母抬手阻止了。 “牧哥儿说的对,下次他再来就放进来” “你哥不在了,这些旧事就过去” “有清灵陪着,他在下面也能开心些” 钱母说完便被钱小妹搀扶离去 陈牧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准备好的房间 半晌无言。 最终孙桐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 “钱幕之死,那沈一贯是罪魁祸首,不能便宜了他” 陈牧端起茶喝了一口,轻笑道:“怎么,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未尝不可!” 陈牧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孙兄,我有个主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恶人自有天收 沈一贯抱着骨灰坛跌跌撞撞的回到暂居的破庙,往烂草上一躺神色恍惚的开始呢喃。 “乖女儿,你放心,爹爹一定让你进去” “让你和他团聚” “不要怪爹爹好不好” “爹爹知道错了,你来看看爹爹好不好” 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道骨灰坛上 沈一贯赶紧手忙搅乱的擦拭干净,咧嘴傻笑。 “我乖女儿最爱干净了,不能脏了,不能啊”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伸手在兜里摸出一块已经有些污渍的糖块 小心的吹了吹擦了擦,放到骨灰坛上。 “你小时候最爱吃糖,你看爹爹这次给你买了,别怪爹爹好不好?” “” 沈一贯一会哭一会笑,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然下起了大雨 破庙进来了四个人避雨,都是一身的农家打扮 其中一人便看见了沈一贯以及怀中的骨灰坛,不由得破口大骂 “真晦气,这地方还有个死人” 沈一贯眼睛顿时就红了,指着那人怒吼 “闭上你的狗嘴,我女儿还活着,还活着” 这人嗤笑一声:原来是个疯子。 “疯老头,你女儿死了,就剩个坛了” “啊啊啊啊你闭嘴,你闭嘴” 沈一贯疯了似得冲上去就要打人,可哪怕他疯也架不住人家四个人,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最先说话那人擦了擦额头,狠狠唾了一口:“该死的疯子,居然敢打小爷,我打死你” 一旁的同伴赶紧拉住他:“别打了,再打死人了” “哼!” 这人冷哼一声转眼就看见了骨灰坛,三两步过去拿在手中,跑到外面将其举过头顶。 “老疯子,你看看死没死,都成灰了!” “啪嚓” 骨灰坛摔成碎片,骨灰被雨水一浇顷刻间便冲的遍地都是。 “灵儿呀,灵儿呀” 沈一贯惨嚎一声挣脱开来,趴在泥水就往出捞。 可那还能捞的出来么?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骨灰一点点的融入泥水之中。 “女儿别走啊,爹错了” “灵儿啊啊啊” 这几人对视一眼,立刻披上蓑衣消失在雨中。 等沈一贯想起来报仇,哪还有人在。 第二日陈牧领着人来到破庙,一眼就看见了满头鲜血倒在地上的沈一贯。 陈牧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有胆大的扈从上前一看,立刻回禀 “人死了多时,身子都硬了” 陈牧长叹一声,吩咐道:“快找找骨灰坛在哪,你们两个人去报官” 仆役们应声领命,很快便在角落找到了沈清灵的骨灰坛。 陈牧命人将骨灰坛带回钱家,等了半晌终于等来了周知府。 本来就算出了人命案,也不用知府大人亲自处理。 可报案人是新科状元陈牧,那自然另当别论。 他这一来倒是省了陈牧不少事。 俩人见礼过后,陈牧凑过去低声道:“府台,此人恐怕不是自尽呀” 周知府眉头一皱,赶紧询问:“忠义何出此言?” “莫非这老者你认识?” “府台,此人是章丘县人,叫沈一贯” “家产被养子夺走被撵了出来,来这是为了女儿合坟的” “此人我昨日才见过,绝不会在事未成时生出死志” “恐怕其死另有隐情呀” 周知府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这个事让这位给碰上了! 章丘县是他的辖区,出了这等枉顾人伦之事,偏偏还被新科状元给撞上了。 “倒霉,真倒霉呀” “看来只能秉公处理了” 周知府面露震惊之色:“竟有此等事?忠义放心,此事本府必要严查!” “若真是那逆子枉顾人伦致人死命,本官必将其法办,决不轻饶!” “府台明察秋毫,对此案更是洞若观火,何须忠义忧心,大人过谦了” 那位要说一个知府还怕陈牧? 知府怕的是状元陈牧,而不是陈牧本人! 陈牧是新科状元,正是举国瞩目的时候。 这时候要是因此事上一本参他,他这官也就算坐到头了。 国朝很多事都在灰色地带,没人计较万事大吉。 一旦上纲上线,就这些官儿? 有一个算一个 嘿! 周知府走后,陈牧回了钱家看着合了坟,又住了一夜陪陪钱母。 第二日他将三剑客唤来吩咐了一番 “你们三人此处候着,若最终那人判了忤逆斩刑,回京即可” “若仅仅叛的是谋夺钱财,你们自行处置” 说完陈牧便回了自家,在与同年旧识等人聚了几日后,启程返回京城。 三剑客也明白这是投名状的意思,自此之后便在钱府住了下来。 周知府也没让他们多等,不过半个月案子便判了下来。 沈重忤逆人伦,谋人家产害人性命,判处极刑。 投名状没了! 这三位顿时傻了眼。 后来三人一合计,趁着沈家混乱之时,深夜摸了进去。 竟把沈重之母魏氏的脑袋剁了下来。 等三人回京后,陈牧没问,他们也没提。 魏氏之死就此成了地方悬案。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京城动态 状元荣归地动山摇,整个山东都轰动了。 状元进京则显得安静的多,一行人按着原路线回返也是轻车熟路。 下了渡船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陈牧碰见了离京赴任的吴冶吴淮安。 这位在马车上就看见了状元伞盖,早早的下了车停在路边等候。 “忠义,别来无恙乎” “淮安,风采依旧也” 说完二人放声大笑,把臂言欢。 俩人有着同年之谊,都有心亲近一番。 那关系自然进展飞快,客套几句便进了马车叙话。 “淮安兄是何处赴任?” 吴冶苦笑着摇摇头 “巡按山西,苦差事罢了” 陈牧笑着安抚道:“淮安此言差已,巡按御史虽然位只七品,权利却是极大,等闲给个知府都不换勒” 吴冶连连摆手,多少有些失落 “忠义你不知道,李道玄那厮他去江淮巡盐了”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悄悄把李道玄又往上抬了一个台阶。 “没想到李道玄居然有此门路,巡盐呀,这一年回来还不肥成年猪了?” 虽然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依旧劝慰道:“巡盐也是苦差,那些盐商各个背景深厚,李兄难呐” “彼此彼此,他那有盐商,山西也有晋商,都是地头蛇不好摆弄呀” 要么说人家怕比呢,吴冶想到李道玄,心里不是滋味。 可想到齐贤,整个人都乐成了一朵花。 “忠义,你知道齐贤分哪去了么?” 陈牧连忙摇头,眼睛瞪的锃亮等待下文。 “齐贤分到你老家历城当知县去了” “历城?附郭县呀” “然也” 前生作恶,知县附郭 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陈牧不由得心底默默的给齐贤点了一根蜡。 同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期待,有这个同年在,陈家也许能借此壮大一番。 谈完共同好友,陈牧便说了些山东之行的趣事。 吴锦也跟他念叨了些京中变化,听得陈牧目瞪口呆。 待吴冶离去后,陈牧上了轿子后心里就开了锅。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一月罢了,京中竟然陆续发生了数件大事。 首先便是传了许久的皇帝选秀终于拉开的大幕。 京中四品以下地方六品以下官员家中女子,没有婚约在身的一律不得许婚,等待陛下挑选。 可谓霸道之极。 其次就是吏部尚书刘应物的上书得到了批复,时隔四年再次启动了京察。 一时间说一句人心惶惶都不为过。 这两件事陈牧其实就是看个热闹,与他关系不大。 选秀也选不到他头上,与苏家婚约已定自然不受约束。 京察更是和他这个还没入职的翰林院修撰没有关系,相比而言陈牧更在乎另外两件事。 他的座师督查院右都御史纪诚终于致仕,空出来的缺落到了严刚头上。 这位出狱后就被要求立刻离京,结果走走停停刚过通州就被喊了回来接任右都御史。 可谓朝为田舍朗,暮登天子堂。 严刚也真没愧对他这个名字 真严真刚! 上任第一天就火力全开,上奏国舅建昌侯薛明理横行不法,胡作非为大罪十条。 可谓条条当诛! “恩公呀恩公,您老这是要坑死我呀,太后娘娘现在活剐了我的心都有了” 明面上严刚出狱就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保出来了。 严老头又无子侄,可以说陈牧是他唯一能算的上的晚辈了。 太后娘娘对付严刚可能要找理由,找证据。 对付他这个即将失去状元光环的小小六品,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看来不光苏家的婚事要抓紧,长公主那边也得加快进度才行” “只有靠山够多,也许才能挡得住老太婆的疯狂报复” 陈牧猜的一点没错,此时此刻慈宁宫内的太后,就在琢磨着他。 只是琢磨的重点有些区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后瞎了 慈宁宫在皇城西侧,历来都是国朝太后的安养之地。 宁静,祥和 “啪” 来自欧罗巴的七彩琉璃盏狠狠的摔在金丝楠柱上。 “大哥,你难道疯了不成?” 太后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保养的极好 若不是那一身庄重的太后服饰显老了许多,依旧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只是如今柳眉倒竖俏脸含煞的模样,生生破坏了美感。 “难道你忘了就是那个小小翰林把严老头放出来的?” “还想将诗婉下嫁给他?” “娘娘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建昌侯薛明理坐在那满脸赔笑,极力解释。 “这个陈牧我查了,风评极好” “无论是忠义还是仁孝,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年纪轻轻又是状元,这样的女婿不好找呀” 太后气的银牙紧咬,指着薛明理不住的冷笑。 “那又如何,他就是做到如今李承宗那个位子,还不是皇家的奴仆” “你是勋贵,朝廷官员做到什么地步和你有什么关系!” “哀家已经和你说了,这次选秀后便让诗婉入宫为妃,合适的时机扶正做皇后难道不比嫁一个小小翰林强!” “诶!” 建昌侯长叹一声,起身决定和这个太后妹妹说说心里话。 “明月,你如今是太后,当年明德是皇后,我们一家因为你们姐妹已经享受了三十年的荣华富贵” “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难道你不曾注意过,陛下看我的眼神已经全无昔日的孺慕之情” “你是手持先帝遗昭的辅政太后,陛下又是亲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如何,可是薛家呢?” “国朝至今两百年,外戚不是薛家一家,可如今都在哪里?” “就说泰始朝王家,当年也是鼎盛一时,最后不也跌落尘埃,为兄不能不为家族考虑”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太后,抬起一脚竟将桌案踢翻,如同暴怒的狮子般怒吼。 “为家族考虑?这些年谁为薛家考虑的有我多!” “若非为了薛家,我当年何必入宫,若不是为了薛家,何至于如今我们母子如此生分!” 太后想起这些年为家族的付出,想起愈加生分的儿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抹着眼泪就哭上了。 “这些年宫里有什么,薛家就有什么,甚至有时候陛下都没来得及用的东西,哀家都赐给你们” “陛下怨我只顾娘家,我有时也在想,都已经是太后了,这辈子都是皇家人,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总是忘不了昔日家中的窘境,爹娘将一块面饼分给我们三个孩子,自己只能凉水充饥” 太后娘娘语气猛然转冷,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泪眼中满是怨毒。 “如今父亲去了,害了他的就是严刚,放他出来的就是陈牧,你现在居然听信那个狗屁隋先生之言,愣是还想把诗婉嫁给他!” “难道你薛明理忘了父亲是怎么死得了不成!” “你还配做薛家子孙么?” 薛家两姐妹,明德温婉贤淑,妹妹明月却性如烈火。 建昌侯拿这个认死理的妹子,实在没办法,可不接受又不行。 “妹子,哥和你解释过,父亲过世和严刚当年的弹劾没有关系,真就是个意外” “宫里称我太后!” 太后娘娘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声音都带着颤音。 “没有他严刚那一本,父亲怎会不顾年迈” 说到这里哪怕太后娘娘也卡壳了。 实在是当年国丈的死因太过难以启齿。 最后太后也懒的解释,直接定性。 “总之严刚就是罪魁,陈牧如今就是帮凶” 反正她是太后,说的就是理! 建昌侯实在拿这个自小就执拗的妹子没辙,只能跳过这个话茬继续苦劝。 “太后娘娘,诗婉哪怕最终进了宫,有那名女子在,陛下对她也不会有好脸色” “将来您一旦有个意外,不但诗婉毁了一生,薛家也将一夜倾覆” 说话间建昌侯直接跪下,对着自己妹子才拜了下去。 “妹子,你就听哥一句劝” 建昌侯这句话准确击中了太后心中最隐秘的惊恐。 最近两个月,她已经感觉到身子大不如前,每夜都会噩梦惊醒。 可太医诊断却一切如常,然而身子自己最清楚。 她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这也是她最终同意选秀的原因所在。 她要趁着还在,帮薛家把路铺好! 如今建昌侯的话,说出了她一直不敢想不愿想的担忧。 如果有一日她去了,薛诗婉又得不到皇帝的心。 那薛家内无依仗外无所持,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太后第一次认真思索建昌侯的这个提议。 良久后,太后幽幽开口 “你如何肯定这个陈牧能保得住薛家?” “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翰林罢了” 建昌侯心大狂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来已经做好应对暴风骤雨的准备,没想到这个执拗的妹子突然想通了! “为人!通过李冲一案,此人忠孝俱全” “前段世间有人刺杀与他,他竟因为那人的义气将人放了,为此甚至不惜顶撞锦衣卫和巡城御史” “由此看来此人忠孝仁义,绝非忘恩负义之徒,加之又是状元之身,本就前途远大” “只要在他如今初入官场之时,我薛家帮扶一番,足以成为未来数十年薛家在朝中的依仗” 太后娘娘也有些神思动摇,她知道的更多些。 前些时日陈牧在皇帝寝宫中,宁死也不举报刘应物之事,她是知晓的。 “与其扶持一个居心叵测之徒,选这样一人,也许真是个好主意” 陈牧一直努力打造的金字招牌在此刻熠熠生辉。 连当朝太后都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的为人! 诶,眼拙的何止一个李冲呀!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路走好 仪仗护卫把陈牧送到宅子,算是彻底完成了任务。 从此刻起,也就代表着陈牧作为新科状元的光环开始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国朝翰林院修撰。 从六品。 幸好孙掌柜是明白人,早早的给陈牧造了顶官轿,又买了四个健壮的仆役充当轿夫,这才让陈牧没腿着去苏府。 从苏家商讨完婚事细节出来,已是日落时分。 陈牧撩开轿帘往外看去,不觉一阵恍惚。 “小爷现在是官了” 当官有当官的好处,自然也有麻烦。 陈牧正在轿子里面飘飘然,轿子猛然一顿,刚想开口就听前方传来一声悲呼。 “大人在上,小人冤枉!” 陈牧好奇掀开轿帘一看,就见一名身着平民褐衣的男子在他轿前跪的笔直。 头顶高高举起一份状纸,不停的高呼冤枉。 “诶呦,拦路喊冤哪” “只是拦我一个翰林院修撰,这怎么想的?” 有心不管,可太宗早有定制。 只要官员碰见拦路喊冤,无论大小官员,必须下轿接状。 陈牧只能无奈的下轿将人亲手扶起,脸上挂起一抹亲切的笑意。 “你是何人,为何拦轿喊冤呐?” “小人张山,大兴人,状告建昌侯世子薛士隆霸占了俺妹子,又打伤了俺爹” 陈牧心道怪不得拦轿喊冤,就这事你告到大理寺都没用。 不过他依旧接过状子并安慰道:“好,这状子本官接了,你回家等消息就是” 张山大喜过望,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谢大人,谢大人” 等陈牧轿子都走远了,他才一拍脑门站起来,大喊道:“大人,您是哪的大人呀” 陈牧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这种事谁愿意沾谁沾。 那状子也被他顺手塞进了袖笼之中,看都没看。 这倒不是他多冷血,而是建昌侯皇帝都管不了。 他一个翰林修撰根本就没资格凑这个热闹。 如果他现在是个御史,保不齐会拿这个刷一番声望出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呀” …… 回到家青儿给他炒了几个菜,又温了一壶酒。 虽然陈牧在苏府用过饭食了,可依旧美美的享用了一番。 虽然青儿的手艺和苏家大厨没法比,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还是吃习惯了。 他就觉得青儿这小菜。 味儿正! 陈牧美滋滋的干了一杯,突然发现青儿竟然依旧在旁侍立着斟酒,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青儿,你也坐下吃,就你我二人还站那做什么?” “不能让公子我给你搬凳子” 谁料青儿竟缓缓摇了摇头,拒绝了 “公子,青儿是您的丫鬟,有些规矩还是要立的” “否则等主母进了府,青儿也要学的” 陈牧脸色一僵,缓缓放下酒杯,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 “你还是想跟月儿走?” 青儿缓缓跪了下去,扬起小脑袋,目光中已是泪光盈盈。 “公子是做大事的,以后肯定需要人,青儿学会了武功,不光能像月姐姐一样保护公子,需要的时候也能帮上公子忙了” 该死的,陈牧心动了! 可让他放弃青儿,他是一万个舍不得。 “青儿,你在身边依然能帮我很多,有很多事并不需要武力” 陈牧还想接着劝,没想到青儿直接来了个王炸。 “公子您需要的,后院榆树下埋的东西青儿看见了” 陈牧面色大变,立刻站起身子出去看了个遍,将所有门窗锁好,这才有些慌乱的低声质问。 “你怎么发现的?” 青儿跪在那一动不动,眼中已是满满的泪光。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少爷。 “我回去的时候,本来准备将东西藏在那,想着越深越好,没想到” 陈牧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色终于缓和一些。 “然后呢,你怎么处理的?” “我尽数挖了出来,放入灶台下面都烧了” 陈牧微微点头,有些出神的笑道:“也好,烧了也好” “怪不得我说在老宅,怎么总有股怪味” 陈牧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轻声道:“青儿,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么?” 青儿小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管是谁,总之是公子的敌人” “诶,傻丫头” 陈牧伸手将青儿搀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别再提起了” “青儿明白” 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刚刚有一瞬间,陈牧真的动了杀心! 那是他隐藏心底最深的秘密。 陈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水顺着喉头直入肺腑。 也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冰冷的雨夜。 面对投奔他来的杀父仇人之子,他默默举起了砚台。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整个人都是懵的。 全靠烈酒撑着才把人埋下去。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彻底处理掉这个隐患。 可一来埋葬的深度足够,二来心底也隐隐的有些愧疚,使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如今倒是青儿帮他处理了麻烦, “也好,尘归尘,土归土” 陈牧倒了一杯酒,信手洒在地面之上。 “宗昌,一路走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怀隐老 钟月踏月而来,驭空而去 带走了自己 也带走了青儿。 没有了青儿,没人收拾房间,没人洗衣做饭,没人铺床叠被,没人每日在门口笑脸相迎 “没有青儿这日子怎么过啊” 陈牧心都快碎了,第一天就后悔的想撞墙。 “我怎么就同意了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登门的孙掌柜发现了他这个难处,主动请缨道:“恩公,不若老朽再去买两个婢子?” 陈牧赶紧摆手拒绝,这老头最近在他身上钱花海了。 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如何能不懂。 “不要那么麻烦,成亲之后自然有夫人打理了,眼下这几日茶楼那每日送些饭食过来就好了” “成亲后,也就没什么事了,您老把承宗送过来” 孙掌柜立刻笑的合不拢嘴,这一天他盼着好久了。 “那感情好,我那小孙子念叨好几次了” 陈牧想了想,适时提醒道:“孙老,咱们有话在先,孩子想成才就要严加管束,孩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会罚他” “到时候您老可别心疼孙儿!” 孙掌柜哈哈大笑,拱手一礼 “恩公放心,孙堂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您是孩子的师父,无论是打是罚,老朽绝无二话” 陈牧点点头,这算是放下心来, 昔年在学堂之时,有一户人家姓王的人家,老来得子宝贝的不得了。 送到学堂先生只不过训斥了几句,回家之后祖孙三代七大姑八大姨都跑来闹 活生生将那位先生赶出了学堂。 这件事给陈牧留下的印象极深,所以才特意和孙掌柜说清楚。 否则因为这事两人闹僵,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毕竟眼下的孙掌柜,是他唯一能动用的人了。 “对了孙老,宅子的事怎么样了” 孙掌柜此来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个事的,苦笑道:“恩公,不是老朽不尽力,实在是那家油盐不进根本不卖呀” 陈牧不禁眉头紧皱,心中着实不悦。 不过他也清楚,这个事办不成真怪不到人孙掌柜头上 能与长公主府毗邻的宅子,身份地位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 正是昔年泰始朝外戚王家的老宅。 虽然如今王家早就是昨日黄花,仅仅守着一个伯爵的空衔勉强度日。 可也不是孙掌柜区区一介商家能强迫买卖的。 “有劳您老了,既然人家不卖就算了,再找合适的地” 孙掌柜一听陈牧如此说,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这些天孙掌柜可没少在人家那受屈,第一次去差点被仆人给打出来。 “恩公您放心,宅子的事老朽在京城中帮您扫听,总能找到合适的” 送走孙掌柜,陈牧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严府,拜会一下严刚。 毕竟两人的关系已是天下皆知,此时避嫌已经全无用处。 严府虽然被称为府,其实还不如陈牧这呢,起码还是个二进院落。 老严头这就是一个院子,门口连个匾额都没有,更别说石狮子之类的了。 要不是一路问过来确定这就是,如今的陈牧路过都不会瞧一眼。 “恩公果然清廉如水,吾当效仿之” 陈牧下意识的出口立牌坊,没想到这次还真让人听见了。 老者一身青袍从轿后闪出,打量陈牧几眼开口道:“你口称恩公,想来就是陈牧” “你可别学严刚这老头,否则将来有你苦果子吃” 陈牧见这老者面貌古拙,气度不凡,言语之间又似严刚故人,便没敢斥责而是恭敬一礼。 “老丈此言差矣,恩公一心许国,纵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正是国朝脊梁所在” “陈牧不才,若能得恩公三分真意,也不枉此生” 老者拂须大笑:“济南陈牧,果然忠义也” “随老夫进来,严老头此时应该还在衙门呢” 陈牧抬头看看天色,几乎都快全黑了,这老头还处理政事呢? “恩公勤于政务,忠义感佩之至” 老头没再说话,径直推门而入。 家中两名老仆见了只是躬身行礼,却并不阻拦。 显然老者与严刚交情莫逆,堪为通家之好。 到了正堂落座后,陈牧问其老者来历。 这老者哈哈大笑,指了指陈牧又指了指自己。 “你我还是本家,老朽姓陈,草字逸轩” 陈牧不听则可,一听此言脸色狂变 起身就是一个弯腰大礼。 “原来是章怀先生当面,小子失礼了” 要说这人谁呀,怎么陈牧如此做派? 这可不是个凡人。 此人姓陈名逸轩字好古,自号章怀隐老。 四十六年前,以十七岁之龄高中状元郎,深受当年泰始皇帝赏识。 短短数年时间便一跃成为吏部左侍郎,可谓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此人却在泰始三年辞官归乡,哪怕先帝数次召唤都置之不理。 寄情山水之间,一心钻研学问。 经过三十余年的刻苦钻研,本就儒学大家的陈逸轩,如今隐隐然已入天下宗师之列。 在当今士林之中,陈逸轩堪称阳明先生之后第一人! 这样的人,陈牧敢不敬? 打死都不敢! “幸好,幸好刚才没跟他摆谱,否则小爷危矣” 第一百二十七章 泰始旧事 ““无须多礼,小友快起” 陈逸轩将陈牧虚扶起来叹息道:“刚才跟你所说并非虚言” “老朽进京之后听说了你的一些事,忠孝仁义的好后生啊” “可惜就是这性子,不好!” “须知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过刚易折,还是和光同尘才能走的长远” 没等陈牧想好说辞,屋外就传来一声断喝。 “老匹夫住口,收起你那套歪理,别教坏了孩子” 严刚迈开大步跨门而入,一脸的金刚怒目! “忠义,别听这老匹夫的,他就是研究王学研究傻了,根本没得阳明先生三分真意,就敢好为人师” 陈逸轩手捋须髯,嗤笑不已 “昔年手下败将,怎么今日想和老朽辩一辩不成?” “你中毒太深,老夫是无力拯救,不过忠义这孩子可不能让你耽误了” “耽误?那是为官之道!” “老夫数年就明白的道理,你为官数十年却依旧看不明白,可惜可惜呀” 陈牧躬身听着,一句不敢插话。 内心里他十分认同陈逸轩的观点 可这话能信不能说! 有些话要依言照办,有些话说说而已,有些话连说的都不行。 俩老头拌了半天嘴,依旧如数十年一般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才猛然想起,还有个陈牧在那站着呢。 “忠义无需多礼,坐” 陈牧连忙去将拜礼送上 “伯父出狱侄儿还没来过,属实失礼” 看老严头面色一沉,便连忙开口解释 “知道您老清廉,这是从山东老家带来的一些东西,权且代表侄儿一份心意” 老严头这才转嗔为喜,挥挥手算是将贺礼收下。 “这次东西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 “是,都听伯父的” 国人除非密谈,否则一般谈着谈着就容易谈到酒桌上去。 这几位自然也不例外。 两老一少就着四个小菜,喝着烧酒 从海南风物谈到辽东情势 从市井趣闻最后还是无可避免的绕到了庙堂之上。 严刚一口酒下肚,惋惜不已 “你这一身才学,埋没荒野可惜了,要是当年不辞官,也许都没老太师的事了” 当年老太师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而他陈逸轩是吏部右侍郎,再加上和泰始皇帝的关系,弯道超车并非难事。 陈逸轩今日见了陈牧,也想起了自己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不由得多饮了几杯。 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闻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赵昇真国士也,堪称大明朝的缝补匠,哪怕老夫在朝,后来的那种情势也远不如他” 陈牧早就对这老头满是好奇,借此机会插言道:“先生当年为何要执意辞官寄情山水,难道是出了何事让您老心灰意冷不成?” “诶!” 陈逸轩满饮了一杯,伸手拍了拍陈牧肩头。 “忠义呀,当年老夫和你一样,也上书新帝言政” “陛下初等大宝,也正是大展宏图之时,招老夫入宫长谈三日不休” “那料想仅仅两年多的光景,陛下就像变了个人似得,不光志气全无,一心沉迷酒色,连政事都不管了” “老夫苦劝多时,陛下却越来越” 说到这里老头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 壮志未酬已过数十年,如今想来依旧肝肠寸断! 严刚闻言,也不住叹息不已 “那时老夫还未入仕,不过也曾听闻泰始陛下登基之时的豪言壮语,不曾想后来却是那样结局” “若非老太师这些年缝缝补补,恐怕我大明朝,呵呵” 话题起的太过沉重,三人陡然也失去了继续饮宴的兴趣,陈牧见此也告辞离去。 安顿好陈逸轩,严刚信手打开陈牧的贺礼。 里面分别是历城核桃,济南金杏,龙山小米,章丘稻米 俱是山东名产。 贵重的确不贵,却是真的一番心意。 “好孩子有心了!” 严刚这赞声刚落,猛然就瞥见下面仿佛还押着什么。 立刻眉头一皱将其取出,竟是一封短信。 “严伯父钧鉴:忠义知伯父为官清廉,从不收财物,可知伯父清苦侄儿如何能够坐视,此乃朝廷发放的省亲银,侄儿节省出来为伯父添些薪柴,望伯父勿怪。” “胡闹!” 严刚托着那纹银百两的银票,不由得眼眶已有些湿润。 “傻孩子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给公主下药 陈牧晃悠悠的回到家,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乎。 长公主府来英姑娘翩翩而来。 “陈公子,长公主有请” 没有理由,就这么一句话 陈牧便乖乖的上了长公主府的轿子。 可谓十分顺从。 “当然顺从,小爷等这一天等多久了!” 长公主这次倒是没有如前些时日一般未施粉黛一身素袍,穿的相当华丽。 甚至有些华丽的过分。 这位居然把五凤袍、七彩点翠冠都穿了出来,看的陈牧赶紧撩袍跪倒。 “拜见公主千岁” 不拜不行啊。 这一套是当年洪德帝所赐。 三品以下文武,见之如见陛下! 长公主对陈牧的知趣很满意,随手轻挥道:“今日召你过来并无他事,算是正式贺你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陈牧心中对这个蹩脚的借口有些好笑,嘴上却连忙谢恩。 “臣多谢殿下” 他知道长公主今日为什么找他。 因为今日是当年长公主出嫁的日子,也是魏国公世子徐志和远赴西北之日。 更是他蓄谋已久的良辰吉日! 可惜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当然了。 长公主的确和他面对面用宴,谈笑风生间也会愣愣的看他一会。 端详一下这和国公世子七八成相似的面容。 是为睹物思人也,他是那个物! 可俩人之间隔了最起码五丈距离,中间又有丫鬟来回穿梭布菜。 说话都要提着嗓子,还能干什么! “这样不行,若错过今日,待我成亲之后,此事就更难了!” 陈牧一边和长公主说些拜年嗑,一边这心思就动开了。 可想接近长公主如何容易? 想来想去,陈牧觉得自己得搏一次! 成了最好,如果不成只能放弃长公主这条线了。 陈牧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愣愣的看向长公主,那模样颇为无礼。 长公主眉头不禁一皱,对来英使了个眼色。 然而还没等来英出口,陈牧便一拍桌案豁然站起,大喝一声 “殿下,拿纸笔来” 来英看了长公主一眼,见对方轻轻点头,便依言取了纸笔交给陈牧。 陈牧满脸通红,提笔在手顷刻间便成诗一首,起身便欲将其亲手交给长公主。 那来英如何肯让,立刻闪身阻拦 “公子,交给我” 陈牧有些醉意的连连摇头 “不可,此乃陈某专程写给殿下的诗文,自然要亲手转交给殿下” 来英一看乐了,心道这陈公子是真有点多了,居然如此放肆。 “公子,还是交给我” 陈牧僵了片刻,见长公主也不发话,只能无奈的伸手递了过去。 “来英,退下” 长公主这句话在陈牧听来如同天籁一般。 腰板立刻就直了! “哼” 陈牧轻哼一声迈着方步来到长公主案前,双手举着诗文躬身递了过去。 “殿下请过目” 说着话,陈牧手上就使了活了 尾指一弹一粒改良过的春药丸,便落入酒水之中。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一看就是惯犯! 长公主毫无所觉,信手接过诗文。 “龙沙雪刃解金绦,凤阙云开认宝刀。 散尽妆台纾国祚,擎来玉笏定天韬。 三军帐外降王节,五夜灯前谏帝旄。 莫讶璇玑藏翠袖,武安原是霍嫖姚” “哈哈哈哈,果然不愧状元之才,有此诗本宫此生足矣” 长公主对着陈牧遥祝一杯,一饮而尽。 心中说不尽的心酸与快意! “终究还是有朝臣认可了本宫的所为,苍天不负我也” 想起这些年的不易,又看见陈牧那张酷似徐志和的面庞。 长公主不由得眼眶微红,酒意上涌说起了真心话。 “陈牧,本宫该谢谢你,多年来没人能懂本宫,你是第一个” “世间人多数将本宫比作前朝的太平公主,可他们怎知如果本宫能选,情愿如民间女子一般躲入秀楼,再也不必经历此等风雨” “这些年来本宫如履薄冰,未敢有一日安眠,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可换来的不过是个牝鸡司晨的骂名罢了” 陈牧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的盯着长公主。 语气坚定异常。 “陈牧会保护殿下,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哐啷”一声金杯落地,眼前的陈牧彻底和曾经的那人重合开来 与此同时长公主觉得体内仿佛有一股火在燃烧,不禁喃喃道:“你回来了?” 女官来英看公主有些失态,立刻出声提醒。 “殿下?” 这一声把长公主从回忆中唤醒过来,此时再想起陈牧的话,不由得嗤笑一声 。“陈牧,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想如何保护本宫?” “要知道上一个说要保护本宫的,他失言了” 陈牧适时拱手一礼,丝毫未曾退缩。 “殿下,陈牧不通拳脚,可朝中的风雨也不是拳脚能挡得了” 长公主虽然已经有些迷离,神志此刻还是清醒的,闻听此言立刻轻笑不已 “怎么陈状元,堂堂六品翰林修撰,已经有信心给本宫遮风挡雨了” 陈牧越过桌案上前几步,站在厅中身子拔的笔直。 脑海中幻想着钟月模样,霎那间眼中流露出万种柔情。 “殿下,等我” 长公主脑海中“轰隆”一声,宛若惊雷炸响。 眼前身躯笔直的状元郎,和当年那少年将军的身影再一次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他也是如此说,她信了。 结果这一去 便是永别。 春药的作用下,长公主的神思已经恍惚,欲望已经开始燃烧。 她心底还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可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行动了起来。 长公主手指轻轻一挑,笑容妩媚至极。 “你过来” 陈牧一听这话,就知道戏肉来了! 立刻眉头一皱故作踌躇 “殿下何意?” 来英也看出了长公主仿佛有些不对,轻轻提醒道:“殿下?” 然而此刻的长公主,神思已经恍惚。 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碍事,立刻怒斥:“来英,下去!” “殿下?” “下去!” 来英哪怕心中万分疑惑,也不敢逗再留,俯身告退。 陈牧能让她走么? 来英是他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 当即抬起手阻止来英,低声道:“来英姑娘,公主殿下仿佛醉了,臣先告退” 说话见陈牧便躬身后退,走的十分决然 甚至有些仓皇的味道。 “当年你就是如此,现在还想走?” 长公主此刻眼中都是陈牧或者说是陈牧代表的徐志和,怎能让他走! “站住” “本宫让你走了么” “来英,还不下去?” 来英咬着唇角,只能无视陈牧哀求的目光,缓缓退下 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将侍卫宫女都遣散了,自己站在殿外站岗。 “殿下,您醉了,臣告退” “殿下,殿下陈牧已是定亲之人,万万不敢如此” “殿下,臣惶恐,臣” “殿下不可,不可呀” 天边一轮弯弯的月亮,照在来英脸上 却是殷红如血。 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哪怕听得并不如何真切 也能听得出那位状元郎的奋力挣扎,以及语气中的无助与彷徨。 此正是: 金榜状元郎,宫闱策马狂 红妆栓玉带,独占探花香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事了拂衣去 “嘎吱” “嘎吱吱” 一声声难听的拖拽声传来,惊醒了熟睡中的长公主 “来英,外面” 长公主骇然的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脑海中片段一幕幕闪过,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爹,娘孩儿不孝” “上不能报殿下救命之恩,下不能答苏学士赏识之义” “唯有一死才得解脱,孩儿去也” 长公主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殿中椅子被人搭了起来。 上面栓了个绳套,陈牧将脖子伸了进去,一脚踢翻了椅子。 “陈牧!” 长公主刚想喊人,心中却突然涌起一个念头:此人死了或许更好。 她这一犹豫可把差点陈牧害死了。 这位掐着时间制造噪音,为了怕抢救不及时没去悬两丈高的房梁,特意弄的椅子。 没想到长公主不救! “完了!” 陈牧吊在那手刨脚瞪,不住的晃悠,舌头都伸的老长。 不由得想起李冲的死状,报应? 长公主长叹一声,终于战胜了脑海中恶毒的小人,高呼道:“来人,快救人” 来英早就听见里面的动静,可长公主不发话,她怎么敢进去 如今听了命令立刻冲了进来,非常有经验的抱住陈牧双腿往上一托,便把陈牧从哪个极为宽松的套口里救了下来。 来英一边帮陈牧拍胸口按后背,一边还劝呢 “陈公子何至于此呀” 陈牧眼睛血红,鼻孔胀大如牛,不停的喘息 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止住自己那股疯劲。 他哭了,活像被山匪凌辱过的小媳妇。 “来英姑娘,你救我作甚呀” 还没等来英说什么,那边长公主反应过来顿时气炸连肝肺,厉声断喝 “来英,把他带过来” 来英没办法,只能半拖半搀的把陈牧带到长公主床边跪好,眼珠一钻悄悄的退了下去。 长公主一双丹凤眼中闪出两道寒光,冷笑道:“陈牧,为何寻死?” 陈牧俯身拜了下去,满脸泪痕 “冒犯公主,臣死罪” 长公主银牙紧咬,真想就地把陈牧赐死算了。 可惜忆起昨晚的事,她心里也明白。 这事怪不到陈牧头上。 毕竟人家是奋力挣扎过的。 “朱君尧呀朱君尧,三两黄酒下肚你看做的什么事!” 尤其是目光扫光锦被上那一抹红霞,长公主肠子都快悔青了。 恨不得当场把陈牧砍死! 长公主趁着自己还有一丝理智,招呼道:“来英,把他扔出去” 来英哪敢怠慢,立刻拖死狗一般把陈牧拖了出去。 陈牧也配合,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的来英都有些心疼。 “这算怎么回事嘛?” 俩人刚出殿门,便听见里面开始噼里啪啦 显然公主殿下再也按耐不住开始发泄怒气。 来英倒也没真的一直把陈牧拖出公主府,出了寝殿便放了下来 “陈状元,跟我走” 陈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伤心欲绝以及劫后余生的复杂表情。 “多谢姑娘搭救” “诶!” 来英一直把陈牧公主府小门,叮嘱道:“陈状元,昨日的事忘了,对谁都不要提起” 陈牧仰天长叹,深鞠一躬却并未多言 只给来英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这来英回到寝殿,又等了半天才听见里面声音渐歇,壮着胆子进殿。 “殿下息怒……” 长公主坐在床上只披了一身外袍,肌肤上的道道痕迹依旧若隐若现。 “来英,昨日为何不阻拦我?” 她昨日穿的极为正式,就是想借陈牧思念故人外,也让其畏惧皇权不敢有丝毫他念 可怎知事情会如此发展。 来英连忙跪倒在地,委屈不已 “殿下,您不让呀” “嘿” 长公主眼睛一闭好悬没气死,半天才顺过气来。 想起昨日之事,倒是也不能怪到来英头上。 可怪谁呢? “昨日之事,可是陈牧搞的鬼?” 来英想了想,认真的摇了摇头 “殿下应该与他无关,昨日他一直想走,是您拦着不让,所以……” 长公主银牙一咬,难道就找不到人罪魁? “来英,你可听过这世间有针对女子的春药,昨夜有没可能是如此?” 长公主不知道,她无意中的狡辩,居然猜的精准无比。 可惜来英给陈牧做了背书。 “殿下应该不是他,昨日的酒水食材都是府中的,都有专人打理绝无问题” “要是身上的更不可能,奴婢到陈家时,他刚刚下轿”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哪里还能有那等药物在身” 来英还年轻呀,哪里能够想到,这世间竟有一位状元郎。 他右手春药,左手土炮呢! 长公主想想陈牧的生平以及所作所为,不禁也放下了这个念头,长叹不已。 “若不是他,就是本宫自作自受了” “饮酒误事呀” “来英,即日起,本宫戒酒” 第一百三十章 朝局脉络 陈牧在家休息一天,仔细怀念了一丝余味。 因为这个事,青儿离去的愁绪都消解了不少。 第二日他到吏部销假后,便来到翰林院。 翰林院掌院学士宋齐,如今已经六十五岁了。 这位着实个狠人,任翰林学士一职整整二十三年。 曾有先帝特简入阁都不去,一心为国养才。 二十三年来,可谓真正的桃李遍天下。 然而陈牧到翰林院却不能先拜见宋齐 因为国朝的特殊规矩,大学士都兼着学士的职衔。 故此先要入内阁值庐拜会首辅李承宗以及诸位阁老。 官本位就是如此,哪怕温玉汝是宋齐的门生。 在一声声“忠义”的训勉后,陈牧才一一拜会了掌院学士宋齐以及侍读侍讲等前辈官员。 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准岳丈苏昙。 苏学士如今四十岁许,长的浓眉大眼很是方正。 都说女儿像爹 就冲这位的长相,陈牧对素未谋面的苏小姐便很是期待。 俩人的关系翰林院中人也都清楚,宋齐便把安排陈牧的事交给了苏学士。 “忠义,跟我来” “是” 苏学士领陈牧来到一间值房,指了指满满一屋的书架。 “翰林修撰的职责很多,如今你刚刚履任,便从最简单开始着手” “如今翰林院修的主要还是泰始朝和洪德朝的实录” “此即是泰始朝的起居注,你有一个月的时间阅览一遍,之后便开始与其他同僚一起修订泰始实录” 陈牧听完不禁疑惑道:“泰始朝距今已过三十年,实录居然还未修订完?” “先帝时便修订完成了” 苏学士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微微提点道:“只是今上登基后,决定重修实录,如今四年过去,几经增删依旧未能令陛下满意” “如今这个差事,大概率是你的了” 陈牧明白了,这个差事很烫手! 但是做好了也是一件大功劳,修实录不难。 难的是如何能让今上满意。 “多谢伯父,忠义记下了” …… 从这日起,陈牧便算正式上任。 每日的差事就是在值房里看数十年前的皇帝起居注。 在旁人看来枯萎至极的东西,陈牧却看的津津有味。 他最缺的便是朝中的见识。 因为出身原因,这是他根本不曾接触的层次。 如今有着泰始皇帝十年的起居注在手,结合后来的朝局,一条条朝争的脉络在他脑海中开始成型。 如今国朝纷乱党争的源头就在泰始帝和老太师头上。 昔年泰始皇帝纵情声色,崇佛信教,大兴土木,搜刮天下奇珍异宝。 也就是没亡国,否则基本会排在隋炀帝后面,称为千古“美谈” 泰始皇帝做这些,每样都需要银子。 国库自然是不够的。 他想到了太监。 于是短短数年间便出现了三位大太监,舞弄朝局兴风作浪,一派晚唐气象。 面对如此形势,朝臣们以地域、同年等等关系为纽带组合起来,形成了文官集团与之对抗。 后来终于白莲教第一次起事之际,文官集团覆灭了阉党。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党派一旦出现,便很难自然消解。 宦官集团消灭之后,整个文官集团共同的敌人失去后,渐渐以当时内阁大学士中的三位形成了三大党 楚党,晋党,浙党。 三党争斗不休,朝政一片混乱 终于老太师赵昇爆发了。 赵昇通过多年经营的人脉以及手段,笼络了近乎所有对党争厌恶至极的中立派以及三党中的部分人员组成了太师党。 一举清除三党,成为内阁首辅。 可惜老太师终究过于仁厚,并未下死手。 导致洪德年间他暂时退出朝局之时,三党死灰复燃。 后来朝中巨变,太师党力保的太子病薨。 三党便与三位皇子勾结在了一起,与太师党余部支持的三皇子展开夺位大战。 此时复出的老太师已经地位超然,并未明确参与党争。 但在最后时刻一锤定音亲自支持了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今上登基之后,历经三十年太师党已经一家独大。 鉴于往昔教训,这次老太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几乎将楚、晋两党骨干彻底赶出朝堂。 朝中剩下的除了太师党,便是原本的中立派。 譬如一直养病的周阁老,李阁老等等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相? 这时世间仿佛真有轮回一般。 原本太师党中的刘应物,学老太师当年的模样。 笼络了二皇子的浙党残余以及部分不满太师的官员,组成了帝党。 这也是为何刘应物居然能身兼两省巡抚大权于一身的原因。 扬州知府李冲,其实就是太师党接班人卢方嵌入的一根钉子 太师党中都知道扬州凶险,故此才让李冲去。 一来放心,二来也是显示无私。 只是没想到这根钉子最终会被人利用,成为刺向他的致命一刀。 如今的朝局就是坚持数年的帝党收获胜利果实。 太师党分崩离析在即,就看现在原本中立的大佬们各施手段能笼络多少了。 “地域、同年、师生再加上姻亲,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国朝的党派全由个人威望组成,其实除了骨干在,并不如何团结” “说不得过些时候,朝中就会变成李党,钱党,温党,刘党?” 陈牧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何翰林院为国家储才之地。 能入翰林院者,都是聪明绝顶之辈。 在这样的环境浸润多年,各个放出去都是见微知着的官场老油条。 自然大大免去了被意外折损的可能。 “小爷在这里泡三年,出去后就是陈阁老!” …… 就在陈牧在翰林院如海绵般吸收经验之时,外界的暴风骤雨一刻不停。 吏部尚书刘应物的京察正式开始了。 “历届京察,往往为博宽大之名,虚应故事” “今日本官为吏部尚书,便要一改此风,涤清寰宇” 刘应物是这么说的,也真是这么干的! 严格依照四格八法遴选,四品以下官员无不人人自危。 尤其是曾经太师党控制的督查院,更是一片哀嚎。 要知道督查院战斗力最强的御史言官 七品! 就在御史们纠集起来准备弹劾刘应物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队伍里出现“叛徒”! 以新任督查院右都御史严刚为首的一群年轻御史们,本着为国锄奸的荣誉感,将炮火对准了国朝的勋贵们。 道道本章雪花般飞向皇帝案头。 用景运三年御史胡观的话说:“国朝有大奸在前,诸位前辈还计较私利,怎堪为御史言官?” 毕竟他们这些新御史年轻,底子干净的很。 纯纯光脚的,他们又不怕查。 再说,谁不想进步? 可位置不空出来,怎么进步! 有人又想劝严刚,可严老头一身铁骨,比年轻御史骨头还硬。 最后连左都御史韩馥都出面了。 可面对这个督查院真正的掌舵人,严刚直接就顶了回去。 “韩大人还是先去昭狱蹲几年,再和老夫讲道理” 这下好悬没把韩馥给气死! 不过他也拿这位没辙,当年严刚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外界的纷纷扰扰和陈牧无关,这位除了偶尔和同僚小聚一番外,整个身心都泡在了起居注上。 终于一条泰始三年的起居注引起了他的注意。 “泰始三年六月初八戌时二刻,帝自锁含香殿,少时捧黄绢入御书房,召怀恩” 陈牧盯着这条起居注,心中不住翻腾。 “如果没记错的话,月儿说过的那个太监就叫张怀恩” 想到此处,陈牧快速的将六月初八前后数月的起居注又看了一遍。 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泰始帝由英武帝王变为酒色之徒,竟然是因为看了那玉牌!” 陈牧脸色不住变化,心中更是开了锅。 “那玉牌中有什么能令一国之君丧失斗志?” “此物难道是什么祸害不成?” “还有那黄绢,到底是绢布上写了什么,还是什么东西用黄绢包裹着?” 起居注用词十分考究,用“捧”来形容 那就代表此物应该是泰始帝双手所捧。 而如果仅仅是黄绢,则大概率会用“持”。 “能双手所捧的东西恐怕不小,难道我手上的玉佩,仅仅是个类似于钥匙的存在?” 突然的这一发现令陈牧浮想联翩,种种猜测出现在脑海之中,可却无一能够验证。 就在陈牧心中不住猜测之时,去年的状元郎李华年推门而入。 “忠义,为兄给你道喜呀” “何喜之有?” “三日后早朝,陛下指定你着状元服为礼仪官” “什么?” 陈牧迷茫的抬起头,这位前辈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怎么合在一块偏偏听不明白了呢。 李华年还以为陈牧是看起居注魔怔了,心中还叹服不已,忙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指定你做早朝的礼仪官” 陈牧大惊失声:“这不胡闹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金殿赐婚 陈牧升官了。 刚刚担任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不到一个月,天上掉下来一个鸿胪寺少卿 从五品! 景运帝下了谕旨:三日后的早朝,礼仪官由陈牧充任。 可陈牧却全无一丝喜色。 无他,早朝他还没去过 各种流程更是一无所知。 “这不像是恩赏,好像是有人想弄死我” 陈牧立刻寻苏学士求救 “伯父救我!” 苏昙闻言大惊,问明缘由后不由得失声大笑 “忠义呀忠义,你想多了” “请伯父教我” 苏昙引陈牧座下,给他耐心解释 “如今不是国朝初年了,现在七日一早朝,礼仪官就是个摆设” “无非就是拜见陛下太后之时喊几声跪拜,其他根本不用你操心,礼仪方面有纠仪御史呢” 陈牧恍然大悟,说白了这官就是个礼仪性质的摆设。 自己这个新科状元就是个吉物呗。 不过想了想陈牧还是疑惑问道:“伯父,您可知陛下为何会点我为礼仪官,为此还特意加了个恩衔” 凭空降恩,岂能无因? 还别说,这事苏学士还真知道。 只是苏学士对此也有些疑惑 “据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陈牧:“” 哪怕再不理解,皇命下达陈牧也得去办 到鸿胪寺紧急学了三天,陈牧上朝了。 按洪武旧制,皇帝需要每日早朝,临皇极殿处理政务。 百官更是需要午夜起身,寅时便在宫门外等候一个时辰,卯时才开始入内。 百官怨声载道,可洪武大帝甘之如饴。 然而后代子孙并不都是他老人家,特别有了内阁制度后。 早朝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渐渐的早朝便成了三日一朝,五日一朝,七日一朝。 泰始后期,更是一年六个月未曾早朝。 景运皇帝朱君洛励志效法洪武大帝,初登大宝也想每日一朝。 然而不光百官反对,摄政太后也反对 就此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景运皇帝亲政,早朝改为了七日一朝。 礼乐声中,百官缓缓入殿。 陈牧将胸脯挺起,运足气力高呼 “拜” 百官随之跪拜,山呼万岁。 “起” “拜” “” 早朝是四拜礼 四拜过后文武分列两厢,群臣开始奏对 陈牧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不过他还不能走,得象征性的在殿门处和纠仪御史一起监督百官有无失仪之处。 陈牧耳边听着群臣奏对,一边分析朝局一边心中暗暗吐槽。 “小爷这差事怎么这么像太监?” 其实他想的真没错,这活之前的确就是宦官干的。 准确按如今的职份来说,就是吴锦的差事。 当年泰始朝有宦官乱政,先帝时才将很多类似的礼仪差事都换成了朝中官员担任。 大臣们你参这个,他参这个 你说河工,他就说盐政 可谓纷纷扰扰不休。 陈牧结合这段时间的学习,如今听起朝政来,还真有不少心得。 “万变不离其中,算来算去,好似为的都是内阁的六把椅子呀” “首辅李承宗,次辅周青,文华殿大学士钱桐,东阁大学士温玉汝” “如果把养病的周次辅不算的话,那就是还有三个名额” “温大学士被陛下坑了,得了个特简学士,将来恐怕要一直垫底” “刘大人要是借着京察余威廷推入阁,超过这位温大学士应该不是难事” “到时候小爷内阁俩大腿,如果岳父再入阁” “三条腿??” 就在陈牧分析的越来越有心得,早朝也临近尾声之时 一声罄响,垂帘听政的太后开口了。 “陛下,今日礼仪官是何人,哀家见今日朝会规制了许多” 景运帝起身回道:“母后,是新科状元陈牧” “嗯,倒是个人才,陈牧上前来,哀家看看” 母子俩一唱一和,搭了个梯子 陈牧只能顺着往上爬。 “臣翰林院修撰陈牧,叩见陛下,叩见太后。” 太后透过珠帘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想:此人确实相貌堂堂,与诗婉儿倒是般配。 “陈牧,此次早朝的筹备得不错,哀家便给你个赏赐” “建昌侯有一女,名为诗婉,正值妙龄待嫁闺中” “今日哀家做主,将她许配给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国朝第一勇烈 陈牧听后大惊失色,急忙再拜 “太后明鉴,臣已与苏学士之女青橙订下婚约,此时六礼已备,实不敢令娶他人,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娘娘非但不恼,反而大赞道:“哀家没看错,果然有情有义” “苏家女青橙,本宫已另做安排,你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如此你可愿迎娶诗婉?” 此刻苏学士在殿,却一言不发。 整个皇极殿中几百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陈牧,等着他的选择。 “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真好!” 陈牧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看了向高高在上的景运帝以及重重珠帘后太后 “太后恕罪,臣不愿” 满殿朝臣面色齐变,看陈牧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哪里是请罪,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打太后的脸!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太后娘娘居然发出一声轻笑,果断的收回了赐婚。 “果然有情有义的陈忠义,既然如此哀家便改了懿旨,将苏家女青橙正式赐婚与你” “也算全了你这份情义!” 这一转折更是出乎在场绝大部分人的预料。 向来强势不讲理的太后居然妥协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牧赶紧谢恩:“臣陈牧,叩谢太后娘娘天恩” 话音刚落,人群中闪出一名御史高呼奏禀。 “启奏陛下,太后,臣温有道有本奏上” 景运帝侧眼看了一眼珠帘之后的太后娘娘,轻声道:“何事?” “启禀陛下,臣要参翰林修撰陈牧,私纵逆犯之罪” “嗯?” 珠帘斜挑,太后闪身而出叱道:“本朝虽允许风闻奏事,可温御史岂可在朝中肆意污蔑?” “臣绝无妄言,四月十八陈牧在城中东来顺茶楼,亲手放过了一名李冲一案的逆犯,此事在场的锦衣卫、巡城御史、顺天府衙役都可作证” “按大明律私纵逆犯者同罪,臣温有道请命,将陈牧革职查办,秋后问斩” “嗯?这陈牧居然有如此大罪,来人拉下去打入天牢” 话音未落就有两名侍卫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拉起陈牧就往出拖。 满殿朝臣惊骇之余,也感觉到熟悉的味道。 太后还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这位太后娘娘出身贫寒,国丈当年仅是九品教谕。 在深宫之中,与后宫嫔妃争锋驾轻就熟,大杀四方。 可到了朝中却是不行了。 她这招突然袭击可谓一点都不高明。 别说他人,就是建昌侯都是眉头一皱。 可你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太后此举不高明。 却真的有效! 原因就在于她是太后,持先帝遗诏的辅政太后。 某种程度上在老太师薨逝后,能够操纵废立的她是国朝最有权力的人。 没有之一。 一顿王八拳下去,将大殿上各怀心思之人都打懵了。 朝堂上习惯了深思熟虑,互相试探最后才一锤定音的官员,对太后娘娘这种极为迅速直接的手段,大多数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阁老是少数反应过来的,刚想替陈牧求情,眼角余光便发现苏学士依旧老神在在。 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去…… 陈牧一见没人救自己,心中暗叹不已:你们这帮老的老小的小,事前成竹在胸,结果没有一个顶用的。 还是小爷自己来。 陈牧双臂猛然一甩,挣脱开侍卫的拖拽后迅速从袖笼之中掏出那份张山的状纸,举过头顶跪地高呼。 “太后娘娘如此对臣,无非就是不想让臣递上这份状纸罢了” “然陈牧作为臣子,忠义之心至死不渝,誓要为民铲除奸佞。” “陛下,陈牧代大兴百姓张山递上诉状一张,状告建昌侯之子薛士隆强抢民女,污人清白并伤人性命一案,望陛下明察” 景运帝豁然站起,朝臣们更是各个变色 太后娘娘脸色铁青,挥手怒斥:“你们还在等什么,把他拉下去!” “慢着!” 终于回过神来的严刚迅速走出班位,轰隆隆的嗓音在大殿回响。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 “陈牧昔日所释之人,实为李冲伪善所骗” “陈牧将其义释,民间至今仍广为传颂,怎能因此而定罪?” “此外,陈牧所呈上的供状内容令人震惊,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怎能容忍恶贼如此嚣张?” “臣严刚请命严查” 建昌侯长叹一声,出班回辩。 “此事本侯知晓,这女子乃小儿新纳的妾氏,前些时日后宅中闹了些矛盾罢了,哪有什么这罪那罪的” “严总宪还是把心思多放在政事上,” 相比于太后妹妹,建昌侯就高明的多。 他知道此事禁不起查,索性直接认下。 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归咎到后宅不宁上。 待他下朝后一个小女子罢了,改口还不容易。 在朝都是饱读史书的,哪里看不出建昌侯这是用的魏王泰纳妾的故智。 严刚也没跟建昌侯在是与非上纠缠,直接奏禀天子。 “陛下,此等惨事发生在京畿重地,又事涉皇亲,易使朝野议论纷纷,民意哗然” “臣请命交由刑部及大理寺督查院,三堂会审” 未等景运帝开口,太后便冷哼一声开口道:“此事建昌侯已经说明,无须再议” “陈牧此人私通逆犯罪不容赦,着打入天牢候审” 这回她这招可不管用了,毕竟这罪名实在太牵强。 翰林院掌院学士宋齐,作为陈牧的直接上司出班奏禀 “启禀陛下,太后,陈牧此事如何,岂可听信温御史一家之言,当日顺天府差官也在,如今张府尹在朝,何不询问一番” 顺天府尹张九龄无奈越班出列 “启禀陛下,太后” “陈牧前些时日所放之人名熊三,安庆人,昔年受了李冲一点恩惠便挂念至今,得知李冲谋反事泄被杀,便千里入京报仇” “陈牧知其是为李冲所蒙骗,又赞其千里寻仇的义气,便将人释放” “此事如今在京中广为流传,甚至已经有话本戏曲流出,朝野上下无不称颂” “臣以为陈牧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太后娘娘冷笑出声:“什么时候国朝和逆犯私相授受,居然有功了?” “来人,将其押下去” “诶,丑陋的闹剧呀” 陈牧苦笑不已,本来这庄重的朝会,被太后弄得如同泼妇骂街一般。 “这位太后,后宫争锋有余,前朝之事太浅,连我都看得出来此人不可托与国政,也不知道先帝怎么想的。” “难道真的磕药疯了?” “算了,结局早定,不与泼妇纠缠了” 陈牧脱去官帽在手,高声奏禀 “启禀太后,太后言臣有罪,臣无可辩驳” “然臣有肺腑之言上奏” “昔年先帝留有遗诏,太后与太师共同辅政,如今陛下业已成年并亲政一年有余” “臣请太后遵先帝遗诏,归政陛下,退养慈宁宫” 陈牧说罢跪地拜了三拜,猛然起身对着殿中的柱子就撞了上去。 “轰”的一声 皇极殿好似都颤了一颤 金殿撞柱! 整个皇极殿顿时炸了锅 官儿们再也顾不得体面,纷纷吵吵嚷嚷的围了上来。 洪武开国至今两百二十余年,此等勇烈已是两百年未曾有也。 堪称国朝第一勇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拜见老泰山! 景运帝脸色铁青,大喝道:“御医,快传御医” 御医闻命立刻小跑着进殿,探探呼吸又扒开眼皮查看一番。 “陛下,人还活着” “快抬下去施救” 侍卫们七手八脚把陈牧抬了下去,小太监又擦了擦血迹。 皇极殿的众臣才各归原位。 然而覆盖国朝数年的不可言之事,已经被陈牧以极为勇烈的手段掀开了一角。 自然不会让它再盖回去。 吏部尚书刘应物闪身而出:“启禀陛下,太后,臣有本奏” 陈牧其实根本连晕都没晕。 清醒着呢。 金殿撞柱是个技术活! 古来死在这上的忠臣,都是心存死志以头顶心撞柱。 猛力之下颅骨受损,脖颈折断。 这才救无可救。 然而陈牧是用额头特意斜着撞的 与其说是撞柱还不如说是擦柱! 而之所以出现这么大动静,是这位在一瞬间用手中木制朝笏砸的。 也就是他撞的这一下,用的力气不算小 否则要是额头都没擦破。 那乐子可就大了。 陈牧被御医上完药,便被御前侍卫抬回家。 这位往床上一躺就开始装死,连三剑客以及轿夫进来问候,他也就是哼哼两声而已。 毕竟重伤在身总得有个样子不是。 一直等到太阳就快落山时,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司礼监第二秉笔吴锦! “翰林院修撰陈牧,朝中顶撞圣母皇太后,是为不敬之罪,即免去翰林院修撰之职,着吏部重新选官,三日内出京 钦赐” “谢陛下隆恩,陈牧接旨” 吴锦点点头,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陛下有口谕传达” 赶走了侍卫,吴锦上前两步, 看着自己这大外甥,手掌都在颤抖 真想抽他一顿。 “你怎么就这么能惹事!” “陛下难道会不救你!”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说起来还真不怪陈牧。 那种情形之下,他只能自救。 “陛下口谕:这次委屈你了,此次去山西太原府,事能办则办,不办亦无过” “务必事事以保全自己为上,你是国朝栋梁,朕未来之肱骨,不可轻易牺身” 陈牧泪如泉涌,俯身大礼跪拜 “多谢陛下恩典,陈牧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吴锦传了旨,刚想走却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提点一番。 “陈牧,山西地界情势复杂为国朝之最,当年卢方将三王同封山西,你该知道什么缘由” “你去那边要小心再小心,万不可落人把柄” “否则一旦落入瓮中,恐怕陛下也救不了你” 陈牧熟练的从枕头下掏出张银票塞了过去。 “多谢公公提点,陈牧铭记肺腑” 这回吴锦倒是没拒绝,毕竟这都是惯例不是。 吴锦走后,陈牧刚躺下没多久 唐先生便匆匆而来。 陈牧刚想起身,便被唐先生推了回来。 “你有伤在身,就别和老夫客套了” 唐先生看着眼前之人,不由得想起俩人初见之时。 那时陈牧还是个小小举人 一身的伤痕落魄之极,站在刘巡抚大堂上腿都在打颤。 如今不过短短半年有余,这位居然已在金殿之上为皇帝怒怼了太后。 如今声名鹊起,平步青云再也不是难事了。 反观自己依旧不过是幕僚罢了。 “诶,都是命呀” 唐先生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思绪,对陈牧笑道:“大人这次命老夫来,是问你可有想去的地” “太后娘娘还政了,最后一道命令就是你的,故此你只能暂时去外地任职” “不过你放心,有了翰林院的履历,以后回京走清流也不是难事。” “现在除了山东济南府和京城顺天府你需避嫌之外,其他国朝任何地方的知县你都可以选” 陈牧闻言不由得心中暗爽不已。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 刘大腿真粗! 其实如果没有别的因素,陈牧真想去那杏花烟雨的江南任职。 花花世界迷人眼呐。 谁不想去看看那秦淮? 谁不想去看看杨柳腰? 谁不想去看看掌上舞? 可惜他有他的事要做,只能无奈的放弃这个诱人的念头。 “先生,学生想去山西静乐县” 唐先生不禁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认真提醒。 “陈牧,你虽然被贬出京师,可品级还是从六品,选一个上县最好,而且山西形势太复杂了” 陈牧眨眨眼,总觉得唐先生这话好似哪里不对。 快速的找出圣旨翻了一番,双手将其递了过去。 “先生,这里面只说去职,并未去品呀” 唐先生拿着圣旨看了看疑惑道:“的确如此,可你翰林院修撰,不是从六品么?” 陈牧激动的一拍床铺,眼中光芒大盛,抢过圣旨纵声高呼。 “皇恩浩荡呀” “先生,我不是从六品,是从五品,还有个鸿胪寺少卿的官呢” 唐先生闻言也傻了,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圣旨。 的确只写了去职翰林院修撰,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位的鸿胪寺少卿还在? “不行,这事老夫得回去和大人商议一番” “如果你这从五品的官职仍在,你这官还不好安排了” 送走了唐先生,陈牧刚躺下 跟商量好了似得 外面又来人了。 还一起来了两位! 国子监祭酒孙礼和翰林院侍读学士苏昙! 陈牧刚想起身施礼,又被按了下去。 “你有伤在身,无需多礼” 二人看陈牧气色不错,便放下心来。 孙礼率先开训斥道:“你呀,太过胡来” “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 未等陈牧说话,苏昙便叹道:“不怪这孩子,这次是老夫连累了他” “也实在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会拿私放逆犯说事” 陈牧笑了笑,心道:等你们想到,小爷脑袋搬家了。 苏昙这次来,一是看看陈牧的伤 二来也是说一下婚事。 “你即将离京赴任,身边没人不行,家中已经商量过了,这次青橙就随你过去” 陈牧心中大喜,可面上却不禁担心道:“伯父,这岂不有损苏家清誉?” 苏昙笑着摆摆手,说出自己的安排。 “什么清誉不清誉的,你们两个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陛下选秀禁一切嫁娶,可你离京又太急,家中商议后决定所有俗礼都不办了,你和青橙走个过场,便一起赴任去” 这老丈人上哪找去,打着灯笼你都找不着! 陈牧起身跪倒,大礼参拜 “陈牧拜见岳父老泰山!” 第一百三十五章 背后隐情 两老走后,这回再没人来了 陈牧开始仔细复盘,刚刚这儿戏一般的早朝。 本应该是勾心斗角,深不见底的朝争。 愣是让太后娘娘煮成了一锅糊涂粥。 这位太后先升陈牧的官,又发了懿旨招苏家女入宫。 其原因有二。 一是苏青橙她是见过的,胸有城府不似平常规格女子,用来和白霜灵争宠再合适不过。 二则也是被说动了,想让陈牧娶薛诗婉。 太后虽然认为陈牧九成九都会答应,可也做了另外一手准备。 一旦陈牧不允,立刻新仇旧恨一起报 打入天牢后报个病死就是了。 皇帝那边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要苏学士即将入阁,自然苏青橙就不能入宫。 而苏学士一旦入阁,作为女婿的陈牧,将来自然要外放。 哪有翁婿同在中枢的道理。 这是国朝惯例 为的什么懂的都懂。 故此皇帝在知晓太后打算后,选择了顺水推舟。 正巧山西复杂的形势,需要一枚钉子,陈牧大小正合适。 陈牧还年轻,皇帝比他还小。 俩人等的起。 等陈牧在外面历练些年,朝中的事皇帝也理顺了。 到那时苏学士他也用完了,自然可以让陈牧入朝,开始他的改革大计。 陈牧的策论上,皇帝没有一刻忘记。 前几日小皇帝派吴瑾来找过他,提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好好配合早朝,之后专程去山西办事。 整个早朝其实都在小皇帝的意料之中。 除了陈牧最后的勇烈! 相对于那对天家母子,陈牧所想更简单了。 从白霜灵处得知太后寿命不久,而白霜灵的尸骨一旦被发现,国舅难逃倒台的命运 那还等什么? 那个薛皇商还在静乐县伸长了脖子等着他呢! 他费尽心机往上爬为了什么,最大的原因不就是报仇嘛。 薛家罪魁要除,动手的薛皇商更要死! 原本以为需要最少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报仇雪恨。 可如今天赐良机已经到来,他如何能忍!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到床上,映的陈牧双眸宛若九幽深潭。 “薛明宗,我来了” 陈牧虽然有“伤”在身,可明旨三日内离京,他可不敢延误。 第二日便头上裹着伤布,来到吏部选官。 国朝官场有两个地方,从来都是人头攒动。 一个是吏部大堂,一个是陈牧去过的教坊司大堂。 哪怕户部都有所不如。 毕竟薪俸不是每月都发,而官儿打点晚了,那可就没了! 作为公认的天下第一五品官,吏部文选司郎中基本与吏部尚书任期等同。 像孙家老爷子那样,一坐多少年的。 现在是再也没有了。 如今的郎中名崔言,据说是清河崔氏后人。 真假已经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他说是真的,就真的呗。 陈牧在一众候选官员惊诧的目光中,气宇轩昂的直入后堂,径直来到崔炎的公事房。 无人敢动,亦没有哪个小吏敢拦。 原因无他。 陈牧一身的状元服,在这个时候几乎相当于吏部通行证! 崔言见陈牧来到,站起来拱拱手,赞道:“忠义实乃我辈楷模,崔敬文敬佩之至” 陈牧不敢托大,立刻回了一礼。 “陈牧所为,无非尽了臣子本分罢了,崔兄无须如此” 俩人客套几句将话题引入正题。 崔言拿着吏部策籍放到陈牧面前,开始给他诉苦。 “实不相瞒,为了忠义你这个官职,我生生的熬了个通宵” 他看陈牧面有讶色,随之一一解释 “你之前被受鸿胪寺少卿,旨意上并未写明是否夺取,按国朝惯例也就是还在” “可你要去的静乐县仅仅是个普通县,县令是七品外官” “若你还是从六品,可以挂个布政使经历的衔,可你偏偏是从五品,这就难办了” “所有从五品官衔,能挂的都是京官,偏偏你还是太后点名外放的” “难,难,难呐” 陈牧紧皱双眉,感同身受一般的听着。 不住的点头称是。 终于这位告一段落,陈牧感激的拱拱手 “为在下这点小事,累崔兄如此,忠义实在惭愧” 这位要的不是贿赂,陈牧此时送银子,他也不敢收。 要的就是份人情罢了。 果然见陈牧如此说,崔言连连摆手 “崔某分内之事罢了,忠义不需如此” 说话间便翻动一下籍册继续道 “后来崔某一想,你是于国朝有大功的人,总不能让你亏了才是” “于是将此事上报了天官,天官去了趟兵部,给你要来个振武卫镇抚的头衔” “忠义,本朝三品下文官兼武官衔,你可是第一人呀” 陈牧心中暗笑,这位到底还知道分寸,没把这个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这个武官衔明显是景运帝专门给他留出来做事方便的。 “多谢崔兄大恩,小弟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有这句话,崔言与陈牧这交情就算结下了。 官场之中为何这官是天下第一五品? 为何孙家能那么富? 都是一点一点这种点滴人脉叠加出来的。 现在是京察期间,刘大人除了本部官员,概不见人。 故此陈牧领了敕牒,并未去见吏部天官刘应物,而是径直返回了家中。 午间孙掌柜亲自带人送来饭食,陈牧借机混出家门,来到东来顺茶楼。 黄字包厢内,早有一人等候在此。 第一百三十六章 廖骅 此人身量颇高,却极为瘦削 说一句皮包骨头都不为过。 陈牧见此心中不禁一酸,随即屈膝跪拜。 “廖叔,您受苦了。” “好孩子快起来,让老夫好好看看。” 廖骅眼中噙泪,将陈牧扶起仔细端详 如视珍宝! “孩子你长大了,好,好,好哇” 陈牧抬手擦去眼角泪水,从怀中掏出那枚洛字玉佩递了过去,附耳低语。 “廖叔,您在国舅府找个适合人选,待到合适时机,立刻引厂卫发现此物” “国舅府后花园的西北角埋了一个人,到时如果厂卫发现不了,您老便需出手将尸骨挖出来” 廖骅翻看这手上的玉佩,听陈牧说完不禁眉头一皱。 “下面何人?” “能足以使小皇帝,下决心除去国舅?” 陈牧没绕弯子,直接说出真相。 “埋的是陛下心中那位女子” 廖骅倒吸一口凉气,看陈牧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够,小皇帝虽然年幼,却绝不是因女子而误大事之人” 陈牧心中一惊:难道我把小皇帝看错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叔父跟在国舅府数年之久,对小皇帝的了解一定比自己深。 绝不会无的放矢,故此所幸抛出最后的底牌。 “叔父,如果太后仅有不到数月寿命呢?” “嗯?” 廖骅眼中猛然亮起精光,再次将声音压的极低。 “消息可靠么?” “应该可靠” “诶呀牧哥儿,此等大事岂能存疑!” 陈牧无奈只能把白霜灵的事和盘托出。 听得廖骅一愣一愣的。 那位说看了半天,这廖骅谁呀? 当然是对陈牧极为重要之人! 否则就陈牧这性子怎么可能到几乎知无不言的地步。 廖骅,今年五十岁 山东东平府人,曾是一位秀才。 当年白莲教起事席卷了整个山东,廖家被流寇洗劫一空。 一家六口仅剩他一人装死逃生。 就在绝望之际,他遇到了同样逃难的陈东坡。 陈东坡将仅剩的一点银钱赠予他,使他得以安葬家人。 从那以后,心灰意冷的廖骅放弃了科举,跟随陈东坡四处闯荡。 后来随着生意的扩大,他便担任了账房先生。 洪德二十五年,陈东坡与胡家合伙前往西北贩马,意外得了那匹乌云踏雪。 在返回途中一行人偶遇薛皇商,乌云踏雪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既然是贩马生意,卖给谁都是卖,陈东坡也乐得轻松。 但当听到价格时,陈东坡勃然大怒。 原来薛皇商打算以普通马的价格买下全部百余匹好马。 乌云踏雪作为宝马良驹,陈东坡岂能轻易放手! 然而胡家畏惧权势,最终选择妥协 毕竟宝马并非他们所有。 话不投机,双方当场争执起来。 结果陈东坡薛皇商的人被打得口吐鲜血,半日后不幸暴毙。 廖骅当场装死,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薛皇商收买了胡家和陈东坡的几个手下,带着陈东坡的遗体返回济南报了个病亡。 而廖骅则被裹在芦席中扔到了乱葬岗。 后来他一路乞讨回到济南,陈牧这才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 若无此人,陈牧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 廖骅沉思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牧哥,不够呀” “小皇帝动杀机和真正动手是两回事” “一国之君讲究的是名正言顺,还需要一个明面上给陛下动手的理由” 陈牧有些不同意廖骅这个想法,反驳道:“叔父,陛下动了杀机,理由还不好找么” “薛家这些年做的事,只要翻出来,难道还不够?” “不够!” 廖骅伸出三根手指,对陈牧认真解释 “薛家三十年外戚,在勋贵之中扎根极深,绝非前朝王氏能比的” “这四年多我化名随和潜入薛家,虽然埋了很多钉子,却依旧不足以动摇根基” “薛明理一辈有兄弟姐妹七人,如今虽然只余薛明理与太后两人,可子嗣都已成年,嫁娶的都是勋贵世家” “此事一旦事发,薛明理必死无疑,可薛家不会” “当年薛皇商抢宝马,为的就是献给洪德帝帮小皇帝夺位,薛家才是你我最终仇家” “万一让薛家缩回头去,你我叔侄想彻底报仇,恐怕终生无望了” 廖骅这番话听得陈牧连连点头,心道:叔父果然是叔父,就是高! 遇高人就不可交臂而失之,陈牧虚心求教。 “叔父,那以你之见,侄儿该当如何?” 廖骅微微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很简单,给陛下一个不得不杀,不可不杀的理由” 陈牧心中一动,回想起前往山西的重任,心中顿时便有了计划。 “叔父,侄儿明白该如何做了” “此次赴任山西,便是他薛家末日!” 第一百三十七章 龙游大海 国朝极重礼仪,无论何事都有一整套的礼仪规制。 然而种种因缘巧合之下,陈牧的婚事办的极为简洁。 甚至不能称为婚事。 因为陈牧作为国朝官员,他根本就没有去户部报备,连民间的婚书他都不曾签署。 仅仅一顶官轿,甚至连喜服都没穿 陈牧便从苏府抬回了自家娘子。 苏府大小姐——苏青橙。 菜市场买棵葱都没这么容易! 不过虽然礼仪全无,更无一丝一毫的喜色装饰。 然而在场的见证人却不普通。 天井当院依次排开八把椅子。 正北两把为侍读学士苏昙夫妇 东侧依次为内阁首辅李承宗 吏部尚书刘应物 兵部右侍郎邱毅 督查院右都御史严刚 国子监祭酒孙礼 翰林院掌院学士宋齐 苏夫人看着端坐一排的高官,心中那浓浓的郁郁之气都消散了不少。 “青橙好眼力呀” 实在是王侯大婚,想请动这些官员也不易也。 有这些高官在场,比任何婚书都要有约束力! 陈牧携苏青橙从垂花门入,先拜过苏家夫妇,再给诸位证婚人行礼后便携手入了洞房。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一语皆无。 邱毅微微侧身低声问刘天官。 “大人,您见过这等成婚么?” “开天辟地头一遭呀” 这话说的连李首辅都频频点头,颇为赞同。 其实何止是他们,就连陈牧自己都如坠云雾一般。 在床榻之上,苏家青橙显得有些拘谨。 尽管面带笑意,脸颊却已泛着淡淡的红晕。 陈牧忽然良心发现,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姑娘。 “苏姑娘,这婚事过于草率,实亏欠姑娘良多,陈牧在此赔罪了” 两只小手扶住陈牧臂弯,苏青橙面上笑意盈盈,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此为青橙所愿,如何能怪到您头上” 今日初见苏青橙,陈牧便觉得似曾相识,可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如今听到声音,更觉有些熟悉。 “苏夫人,你我是否曾经见过?” 苏青橙轻轻一笑,面庞上掠过一丝狡黠。 微红的脸颊上更添了几分妩媚动人的味道。 陈牧笑着躬身再拜:“夫人,你就告诉小生” 苏青橙含笑退后几步,双手合拢轻声道:”陈会元,伤势不碍事” 陈牧眨眨眼,那能考上状元的脑子这时候急速运转。 很快便想到什么时候听过这话。 东来顺茶楼,熊三刺杀! “是你!” “正是小弟” 陈牧恍然失笑,真没想到这世家小姐还会女扮男装那一套。 猛然间他对未来的夫妻生活,多了一丝向往。 太后限期三天,陈牧自然不敢多待。 婚后第二天便开始收拾行装,将二进小院整个还原成了初时模样。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呀” 就在陈牧大发感慨之时,唐先生提着礼物姗姗而来 “状元公,恭喜恭喜呀” “多谢先生,快请快请” 俩人落座之后,唐先生说明来意 惊得陈牧目瞪口呆! 唐先生佯怒道:“怎么,老夫不配做你的幕僚?” 陈牧连忙摆手,一时间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先生能来,学生自然万分欢喜,可大人那怎么办?” “我来自然是大人同意的” 唐先生凑到近前叹息一声 “大人近来身子不好,为了后人一意孤行,恐怕不久与朝了” 陈牧一听就明白了,心中关于刘应物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以前他就十分疑惑,刘应物这么一位聪明绝顶之人,为什么要帮着小皇帝做这种脏事, 官员做到一定层次,讲究的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 用计也是阳谋为主,阴谋为辅。 偏偏刘应物前脚刚用个小儿科的手段搞掉首辅,转手又下狠手京察。 做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事。 陈牧都能看到的危机,不信刘应物看不到。 如今唐先生一句话,他恍然大悟。 “原来都是为了后人呀” 陈牧含笑着看向唐先生,揶揄道:“先生来此,莫非也是想为后人铺路不成?” 唐先生拂须笑道:“后人自有后人路,老夫不屑如此” “来你这,不过是闲不住罢了” 大小狐狸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景运四年 六月二十七 陈牧携妻苏青橙,带着一个小孩孙承宗 两个贴身丫鬟 三剑客 四轿夫 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北京城。 从此龙游大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唐师爷 青山之巅,云雾缭绕 陈牧伫立于山巅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长袖飘摇宛若神仙中人。 “东翁好风采,不愧为世所仰的大明脊梁” 这一路行来,陈牧的名声早已渐渐传开,就连坊间都已有童谣传唱。 一时间已经成为可以与于少保并称的大明脊梁! 诶,天下人真是瞎了。 “此间景物不似凡俗,先生不若同来?” 唐先生苦笑两声,只能蹒跚而上立于身侧。 万丈悬崖就在脚边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正如他的性命,一念之间。 “先生是何时入的锦衣卫?” 唐先生腿脚一软,霎那间面如土色。 陈牧负手而立,脸上笑意渐渐褪去 “此地只有你我,天知地知,先生还想瞒到何时?” “洪德二十年” “九年,先生辛苦了” 唐先生突然笑了,多年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而出,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东翁怎么猜到是锦衣卫,而不是大人派我来的?” “很简单” 陈牧抬手指向那缓缓升起的朝阳,如同指向那位年轻的帝王。 “以陛下的心性,怎会不在我身边派人?” “那为何不能是别人?” “先生怎知我没试过他人” 说罢转身下山,只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日出已观,还是赶路要紧。 身后传来唐先生不解的高呼 “你不杀我?” “先生快些,否则承宗那孩子,可要把饭食都吃光了” 马车上,两人对坐 陈牧若无其事的翻书,宛若没事人一般。 唐师爷却如坐针毡,不住偷瞄 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就不问问?” 陈牧眼未转手未停,一派云淡风轻。 “先生想说之时,自然会说” “学生岂能强求?” 唐师爷摇头失笑,感慨不已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东翁好手段” 此刻他也反应过来,刚才陈牧就是诈他! 可偏偏如此简单的计谋,他竟着了道。 “老喽,不中用了” “哈哈哈” 陈牧将书本一扔,也不再装深沉 他也着实好奇为何这老头居然是锦衣卫? 不过有一点唐师爷没看错,刚才他若不说实话。 陈牧真会动手杀他。 卧榻之侧,肘腋之间 岂能放此不定之人! “先生既然开了口,不若继续说说,也好旅途之中解解乏闷” 唐师爷叹口气,认命般的讲起往事。 “洪德二十年会试不第后,老夫接到大人欲聘为幕僚的书信” “当夜便被人带到了长公主府” 陈牧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一动:这位是长公主的人? 那这事可就玄妙了。 唐师爷继续娓娓道来:“长公主以派御医给小儿治病为由,要我进锦衣卫做暗子探听大人的一举一动” “小儿沉珂多年,老夫本已不抱任何希望,然既有治愈希望又怎能不放手一搏” 说到这里唐师爷忍不住苦笑自嘲 “自从做了这暗子之后,多年来便在无人联系老夫,本以为就此结束一生也好” “不想前些日有人携信物找到老夫,这才到了你这”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先生难呐” 陈牧感同身受一般发出声叹息,随即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揶揄道:“此事隐秘,先生如此轻易说出,岂不陷忠义于不义之地,” 唐师爷心里怒骂:你义个球! 这位从认识陈牧第一天起,就没被陈牧表象瞒过去。 哪怕如今陈牧的忠义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也从未改变这一看法! 也正因深知陈牧禀性,才确认山巅之上若他敢有半句敷衍,此刻早就摔成肉饼了。 不过事如此,话可不能这么说。 唐师爷摇头叹息,脸上浮现一抹倔强 “老夫也是读圣贤书的举人,怎甘心受厂卫驱策” “在大人那近十年无人找上门也就算了,如今老夫绝不愿做那违心之事” “东翁不提,老夫也欲在近日坦诚此事” 陈牧闻听此言不禁失笑,他想起昔日在纪府所言。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这老头和小爷还真是合拍! 不过仅仅透露一些底细就想保住性命,唐师爷未免过于乐观。 “些许小事罢了,先生无须介怀,忠义一心忠于陛下,何惧区区厂卫” 陈牧从怀中摸出一页稿纸,递给唐师爷。 “这才是要紧事,承宗正是练字的年纪,偏偏字如狗爬,您老给想个辙才是” 唐师爷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心底怒骂:狗东西是真狗呀! 字是孩童的幼稚笔迹,内容可绝不普通! 此乃一封写给庆王朱君洵的效忠信 可谓极尽阿谀之词,几乎将当今陛下贬入尘埃。 唐师爷持信的手都在颤抖,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字的确宛如狗爬,堂堂状元公的弟子,说出去丢人呐” 语带双关,懂的都懂。 “可不是嘛,所以还需先生帮扶一二,学生在此谢过先生了” “好,谁让老夫如今是你的师爷呢” 唐师爷取过笔纸,照着原信抄了一遍,最后签上名姓双手递给陈牧。 “东翁,老夫这字还过得去否?” “咦,先生这字颇有王右军之风呀,好字好字,给承宗练字正合适。” 陈牧仔细端详片刻,还是又摇了摇头。 “不过字是好字,好似还差些味道” 唐师爷心底把陈牧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了。 真是狗贼呀! 接过信纸上下看了几眼,唐师爷“呀”的一声,就见信上端端正正的印上了五指墨迹。 “这不小心弄成这样,老夫还是重新写过” “无妨,无妨,哪还敢继续劳动先生” 陈牧将书信吹干,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展颜一笑。 “先生,学生从未接触过实政,不知这县衙之中可有什么需要注意之事?” 蛤蟆到了陈牧这,都要攥出三两蟾酥。 何况这么一位经年老师爷。 光吃饭可不行,您老人家得干活! 唐师爷认命般的叹息一声,开始给陈牧讲述衙门里的规矩。 一老一少,从此绑定在了一起。 正如先主得孔明,苻坚遇王猛。 陈牧也就此得到了他的智囊。 车队一路穿府过县,转眼就到青杀口。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劫杀 国朝有个从古至今未曾改变的“陋习” 那就是对管辖边界分的极清。 故此但凡官府交界之地,往往强匪横行盗贼四起。 东剿则西渡,南围而北遁 官兵奔波不休,贼寇俱是彭越般的游击高手。 无论是当日柳莺儿选的虎头山,还是今日陈牧到的青杀口,皆是如此。 大当家余合站在山腰,手搭凉棚看着官道上渐渐驶来的五辆马车,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公子,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锦袍公子缓缓拉上蒙面黑布,双眼之中杀意森森。 “是” “公子,您可没说要杀的是个官儿” 余合冷笑出声,斜眼看着这所谓的雇主。 “杀官可是大罪,老子的山寨恐怕都得被平了” “两千两” “哈哈哈公子就是爽快,兄弟们抄家伙” “上!” 喽啰们放下拦路巨石,各抄兵刃嗷嗷叫着就冲了下来。 顷刻间便将陈牧一行围了个严严实实。 可谓风雨不透,水泄不通。 余合舔着大肚子,手持一柄九耳大环刀越众而出,嗷嗷怪叫。 “此山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 留下买路财 要” 余合吼了一半突然卡了壳,低声急问:“后面什么来这?” 小喽啰赶紧提醒:“牙崩半个说不字,管杀不管埋” “哈哈哈哈,牙崩半个说不字,官杀不管埋” “哇呀呀呀呀呀” 锦袍公子黑布下面色铁青,催促道:“大当家何须多言,直接动手就是” 余合脑袋摇了跟拨浪鼓似得,连摆手带摇头。 “公子您这就不知道,行有行规” “我们这占山的也讲究个先礼后兵” “你” 没等他继续催促,陈牧已经反应过来,站在车辕上高呼。 “对面是哪座山上的朋友,李继祖这厢有礼了” “道上的规矩在下懂得,这有些银钱给兄弟们贴些衣裳” 说话间便将一个小包递给张三,让他送到余合面前。 余合用手胡乱划拉一把脸,用刀尖挑开包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整整齐齐二十个银元宝,白银一千两! “嘿,当官儿真有钱呐” 那边锦袍公子听陈牧报名就是一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七十八眼,顿时怒不可遏。 “你是什么李继祖,分明就是狗贼陈牧,还敢在此大言欺人” “大当家动手宰了他” 毕竟收了钱了,余合这有原则的土匪还真有点犹豫,低声询问锦袍公子。 “公子,您要杀的是那什么陈牧,这个说叫李继祖,会不会找错人了?” 锦袍公子被气的直跺脚,心道:我这找的什么人呐,诶呀呀气死我也。 “大当家放心人错不了,本公子在京城看过他,他就是陈牧!” 余合听完脸色一沉,上前一步高声怒吼 “不管是姓陈还是姓李,今日对不住您了,这命您得留下” “兄弟们上!” “且慢!” 陈牧大喝一声,在马车上胸脯一挺,抬手一指周围贼寇。 “我爹是当朝宰相李承宗,谁敢杀我!” “不怕平山灭寨么!” 他怕这伙贼人不明白什么是首辅,直接换成了宰相,这下都能听明白了。 还别说真管用,一句话顿时把人都给震住了。 余合一把拉过刚才的小喽啰:“宰相是不挺大的官?” 小喽啰赶紧解释:“就是那宇文化及” 余合恍然大悟:这官不小呀。 不过也是陈牧倒霉,要是换了别的山贼听陈牧这么报号,为了山寨活命没准还真放过去了。 可这位大当家不然,余合一琢磨,自己答应锦袍公子再先 反悔不义呀 “传到江湖上,我余合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其实他有个屁的名声,这就是魔怔了。 余合当即一晃九耳大环刀,招呼一声:兄弟们杀,一个不留。 三十几号贼人挥刀就砍, 三剑客抄起铁棒,四轿夫抡起凳子奋力反抗。 可看过前文的都知道,三剑客战斗力白给啊。 四个轿夫虽然五大三粗但也不会一丝武艺。 凭着搏命的架势短时间还能抵挡一二,稍微长一点就不行了 七个人纷纷中刀,鲜血染红了衣衫。 陈牧脸色铁青,伸胳膊蹬腿也想上去施展一番。 可他深知自己那两下子还不如三剑客呢。 “看来只能弃车保帅了” 就在此危机之时,突然山坡之上响起一声断喝。 宛若雷鸣一般。 “狗贼别慌,某家来也” 一名黑脸大汉,扛着棵人腿粗的断树就冲了下来。 三丈长的断树在手上舞的如同一根面条相似。 盗匪们沾着就死,碰招就亡。 虎扑羊群一般。 赫然正是那熊三! 有朋友说了他不是回家了么,怎么跑这来了? 要说这事也巧了。 当日熊三出了京城的确是往家赶的,可陈牧说的话做的事对他打击太大 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结果走着走着便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愣是从京城跑到这。 刚才他就在山坡上睡觉,就听坡下一阵吵闹。 待他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被围在人群之中的陈牧。 熊三一琢磨,人家怎么都把自己给放了。 活命之恩岂能不报! 这位扛起一棵死树就冲了来,一扫就是一大片。 其实熊三不会武艺,可架不住人家天生神力。 手上这“兵器”也太过巨大,盗匪们根本近不去前 一时间恍若霸王在世,再兴附体一般 杀的群盗死伤惨重,惨叫连连 陈牧也面露狂喜之色,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怎么这么聪明把人放了,你看这福报不就来了” “这人,还得做好事!” 然而随着战局进行,他有点乐不下去了。 幸存的七八个贼人在那位大当家的带领下将熊三团团围住,四面八方都是刀。 熊三又不会武艺,根本闪躲不开,被砍的哇哇暴叫。 手中的断树已经渐渐轮不起来了。 陈牧眼珠一转找到浑身血葫芦似得三剑客。 “怎么样,还能动不?” “没问题” 别看三剑客没功夫,就这股狠劲就值得陈牧养在身边。 陈牧抬手一指战圈,低声吩咐 “现在贼人都在围攻熊三,你们哥三绕到贼人身后给我打” “记住了,贼人追你们就跑,回去你们就接着打” “明白没?” “大人您放心” 三人抄起鲜血淋漓的铁棒就冲了上去,抽冷子就是一棒。 贼人吃疼提刀追赶,三人掉头就跑。 游击战精髓领悟的那个透彻。 陈牧这一招可够损的,气的大当家余合哇哇暴叫。 “小白脸,没好心眼子” 这位是真魔怔了,这时候还念词呢。 第一百四十章 断根 余合喊话一分心,就闪的慢了一丝 被熊三一树正砸到胸脯上。 “啊” 整个人惨叫一声被砸出七八丈远 扑腾两下不动。 大当家余合一倒,那锦袍青年看事不好,掉头就跑。 陈牧早就盯着他呢,如何能让他跑了! 从捡起一把贼刀就追了下去。 “诶呀!” 夫人苏青橙急的一跺脚,甩开拉扯的丫鬟,也捡起一把刀追了上去 那锦袍公子一看就是四体不勤的书生,刚翻过山坡就呼哧带喘。 可扭头一看是陈牧,顿时浑身上下都是劲。 从怀中掏出一柄镶金簪玉的匕首,嗷一嗓子就冲了过来 “陈牧狗贼,你给我拿命来” 陈牧哪里能和他硬碰硬。 正巧身畔有棵老松树,身子一晃便和这人转开了。 “狗贼你站那” “看我捅死你” 三晃两晃,陈牧瞅准机会袖口一撒。 土炮再立新功! “啊啊啊,狗贼,啊啊啊” 这位比前两个受害者差远了 无论是柳莺儿还是熊三,哪怕疼的嗷嗷叫也会下意识的挣扎一番。 可这锦袍公子倒好,双手捂着脑袋满地打滚,不住的哀嚎。 全然忘了打斗的事了。 “啊啊疼死我了” 这时苏青橙提着刀也小跑着追了上来,一见如此立刻挑大指称赞。 “夫君威武!” “你怎么来了” “夫妻同心共死,哪有让你一人来的道理” 陈牧不由得心中感叹:真贤妻也!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陈牧手脚并用将人踩住,苏青橙捆住手脚。 可怜的锦袍公子便如同待宰的活猪一般不能动弹。 不过这一折腾,锦袍公子的面容也露了出来。 “嘶,是他?” “夫君,这是卢昝” “嗯?” “卢尚书的独子,卢昝” 陈牧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说的到底是谁。 卢方卢尚书,老熟人啦。 听说晚来得子甚为宠溺,原来就是这位。 “呵,卢家报仇来了” 陈牧冷笑着上前一脚踩在卢暂后背,拾起那柄装饰更多与实用的匕首。 狠狠捅入脖颈。 “呲” “哗” 鲜血如泉涌一般喷了一身,将陈牧衬的宛如鬼魅一般。 陈牧狠狠擦了一把脸上血迹,扭头就走。 “走,先回去” “嗯?” 陈牧脚步一顿,就见苏青橙一张小脸煞白。 看见他望过来更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夫人,生死相争容不得一丝留情” “若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们了” 苏青橙一双小手紧紧攥在一起,身躯都有些颤抖。 她从小就不安分,自从知晓了自己未来的人生就是后宅的四面墙后,更是心中涌起了与命运对抗的念头。 “凭什么女子的归宿就是后宅?” “为什么不能如男人一样出将入相,四海遨游” 这股念头在接触了话本故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对府外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作为整个苏家的掌上明珠,父母哥哥对她可谓溺爱有加。 她时常女扮男装出外行走,最远甚至跑到过辽东。 两年前去宫中参宴,太后养的一只雪爪卢突然暴起伤人。 就在女眷们惊叫逃窜之际,是她一脚将疯狗踢死,保护了在场众人, 这件事在太后心中印象极深,示以寻找对付白霜灵的女子时,第一个便想到了她。 然而苏学士是小皇帝的心腹,如何能让女儿入宫。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又是姑娘自己主动提了出来。 “我要嫁新科状元” 当日东来顺的景象,姑娘记忆犹新。 在她看来陈牧就是活生生话本里的男主。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少才高,重情重义 可今天的所见,给苏青橙的冲击太大 温文尔雅的陈牧杀起人来毫不留情。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世间么?” 苏青橙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也几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诶,夫人别怕,有为夫呢” 陈牧上前将苏青橙揽入怀中,半托半抱的回到了战场。 他回来的正是时候,熊三强撑着一肘将最后一名贼盗打倒。 自身再也坚持不住,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浑身上下血流如注。 陈牧赶紧跑到近前想给他治伤。 结果伸出去的手掌却被熊三一把握住。 熊三缓缓摇了摇头,已是气若游丝 “没救了,狗贼,问个事别骗俺” “你说” “李大人,是坏人么?” 陈牧咬咬牙,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李冲是好人,大好人,只是他做错了一件事罢了” “好,是好人就好” “好人就好” 熊三面露一抹解脱的笑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陈牧使劲搓了搓脸颊 心中说不出的什么滋味,总之难受异常。 扫了一眼地上不住哀嚎的盗匪,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张三,刘五,李猛” “在” “没死的杀了,死了的补刀” “是!” 丫鬟死了一个,四名轿夫就活下鲍信一人。 将同伴尸首盖好,这时也上前请命 “大人,我也去帮忙” 陈牧眼睛一眯,心道:有前途! “去,注意提防垂死反扑” “是” 几个男的都去了,剩下的银环带着孙承宗和小姐上了马车? 此刻唐先生孤零零的站在那,分外尴尬。 陈牧见此不由得失声笑道:“先生无须拘谨,文人自有文人的战场” 唐先生长出一口气,不自然的也笑了笑:“东翁说的是,老夫还真干不了这血呼呼的活” “对嘛,正好学生有一事欲麻烦先生” “啊?东翁请讲” 陈牧刚想开口,三剑客那边就出事了。 原来别的贼寇要么死,要么重伤在地。 偏偏那大当家的胸口挂了个护心镜,虽然已经被砸瘪了回去,可也救了他一命。 不过命虽保住了,可持刀的手却断了。 本来躺那装死准备趁机逃跑,结果陈牧没给他机会,竟让人补刀。 比山贼还山贼! 这下余合挺不住了,跳起来就是一嗓子。 “那位大人,花钱买命行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人 陈牧还真没见过这号的,不由得心生好奇。 “花钱买命,你打算出多少?” “两千两” “黄金?” 余合脸上一僵,心中暗暗叫苦:我要有两千两黄金,我干这个! “白白银” “算了杀了” “是” 三剑客一听此话,立刻围了上来 “等等” “等等,我有宝贝,好宝贝” 陈牧那点好奇心已经消磨殆尽,随意的摆摆手。 余合一看再不说点有用的真要死了,连忙疾呼 “人,一个人,他有绝世武功” “慢” 余合这话算是戳到他痒痒肉上了,他苦自身武力不足久已! 陈牧回过头来,不断的审视着眼前的余合。 “你说有个人,他有绝世武功?” “在哪?” “抓了,关山寨里呢” “他有绝世武功,还能被你抓了?杀了” “别别大人” 余合连窜带蹦,口中不住疾呼 “是真的,他受伤了才让我们抓了” “不骗你呀大人,山寨没人了” “您去看看再杀我也成呀” 这点痒痒肉让他勾起来了,不去还真有点难受! 陈牧招了招手,从张三手中取过铁棒。 “大当家怎么称呼?” “小人余合” “余大当家,去也可以,不过你得留下点什么。” 余合脸色煞白,颤抖着扯了扯嘴角。 “大,大人,不必了” “放心,不要你身上物件” “啊?” “啊!” 陈牧可没工夫跟他废话,手起棒落将其完好的左手打折。 抬手唤过三人中伤势最轻的刘五。 “你带和鲍信走一趟,如果真有人就把人带回来” “没人就直接把他杀了” “是” 俩人出红差一般押着余合去了山寨 陈牧反过身来寻唐先生,交待一件差事与他。 “先生,得劳烦您去一趟最近的县衙” “本官赴任山西,却在此地遭遇截杀,此事必然要上报朝廷” “而且此地如此多的贼盗尸首,也需要人处理才是” “好,此地隶属广昌县,县城据此不过三十里,最迟明早便回” 唐先生想都没想便应下此事,架起马车便飞奔向最近的广昌县衙。 既然选择报官,整个战场就没有在收拾的必要。 不过毕竟有女眷和孩童,此地实在不易驻扎,便让人带着马车去了山坡后停留。 得此闲暇,陈牧取了一个装东西的匣子,提着贼刀来到卢暂的尸首。 手起刀落将人头砍下,用生石灰盖好装进匣子。 “希望闭门不出的卢阁老,会喜欢这份礼物” “人没了,总得留点念想不是” “诶,小爷太善良了” “老人家要是一怒造反,那就有意思了” 余合的山寨距离此地不远,刘五二人去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返了回来。 “大人,幸不辱命” 陈牧看见带回来的人,很是欢喜。 可刘五居然把余合又带了回来,这就让他苦笑不已。 “这个刘五,还真是个实性子” “看来以后吩咐他做事,还是要明确些好”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上位者用人,便要洞察手下的性情,能力,甚至身体状况等等。 是为量才是用也。 很多官儿喜欢拍脑门或强行指派任务。 这不是不懂,而是在他们看来,不需要懂。 如果追责机制一追到底,则此类事根本不会发生。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傻子,只是很多人装傻罢了。 刘五带回来这人有些惨,浑身上下至少十几道锁链捆着。 看这模样陈牧就对那所谓的绝世武功还真有那么一丝期待。 毕竟如果是个普通人,还真犯不着这么干。 陈牧随手翻开这人的头发,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想这一眼看下去,惊的陈牧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此人他认识。 正是在济南城中送他玉牌的年轻人。 “这位姓萧还是姓郑来着?” 陈牧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大麻烦了,一脚踢在余合腿上便是一声断喝。 “说,此人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才 “啊啊啊,大人大人您轻点” “刘五,宰了他” “别别,大人我说,我说呀” 在生死面前,余合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牧听完不由得仰天长叹,他实在没想到人怎么能点背到这个程度。 按余合所说,此人的确是大名鼎鼎的豪侠郑绎。 也就是专门和白莲教作对那位。 七日前山寨喽啰下山绑了个肉票回来,路上遇见了郑绎。 话不投机,两方就招呼上了, 这位爷哪怕身上有伤也不是几个喽啰能对付了的。 到嘴的肉票飞了。 余合勃然大怒,点起山寨人马就要来会一会。 结果这一仗根本没打成,郑绎自己出事了。 这位爷居然不知为何与两头斑斓猛虎打在了一起。 余合看见的他的时候,正趴下虎尸边不住倒气呢。 在山寨附近盘踞了近十年,余合自己都不知道这地还有老虎 重伤加上气力尽失的郑绎自然不是对手,被一群草寇拿了个活的。 七天来没吃没喝没药,此刻也就剩一口气了。 要不是为了所谓的绝世功法,早就拿来祭旗了 。 至于那所谓的绝世武功,是因为江湖上早已疯传郑绎从白莲教手中夺了一部两百年前的功法。 “所谓功法,不会是我怀中的玉牌?” “那乐子就大了” 陈牧让人把郑绎抬上马车,将那匣子用布包包好放到余合面前。 “大当家,本官有一事需要麻烦您一趟” “大人您吩咐” “来大当家,把伤药先吃了” 陈牧掌心托着颗药丸,黑白红三色相间。 余合嘴唇颤抖下刚想求饶,陈牧眼疾手快一把塞了进去。 小药丸不大,顺着嗓子眼直接掉入腹中。 “大大人?” “疗伤药罢了,一般吃不死人” “啊,谢大人” 陈牧满脸笑意的拍了拍对方肩头,他实在很满意这位的知趣。 余合也是满脸堆笑,对待亲爹他都没这么笑过。 “大当家,你找个镖局帮本官把这东西,送往长沙府卢尚书府” “好,全听大人的”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打开箱子,镖局若问起雇主名姓,你就报郑大侠的名号” 余合心里一抽,心道:郑大侠也倒霉,怎么又让这位盯上了。 请人办事陈牧从来不小气,从怀中抽出二百两银票塞入对方怀中。 “这是给你办事用的,多的算赏钱” “多谢大人” 余合呲着牙忍着疼把布包跨在身上,咧嘴不住的讪笑。 “大人,小的这一趟去多久呀,去哪寻大人?” “一个月回来即可,倒是去静乐县衙寻本官” “明白了,大人您保重” “嗯,去一路小心” 余大当家踉跄的走了。 虽然肚子里多了点东西,可毕竟性命保住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陈牧取了伤药粉便要去给几人上药,不想却被一只小手抢了过去。 “夫君去看看那人,这个我去” 陈牧微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也好,夫人辛苦了” “嗯” 苏青橙拿着两瓶药粉过来之时,四人正在龇牙咧嘴的擦拭伤口。 张三听见脚步声,扭头一见是她,赶紧往上套衣服。 “别动” “夫夫人?” “给你们上药,都别动” 四人噗通跪倒,连称不敢。 谁敢让夫人给上药! “夫人,小的们自己来就好” 苏青橙盈盈一礼:“此次多亏几位舍命相救,我夫妇才得脱大难,此应有之事罢了” 几人哪敢让他动手,连连叩首拒绝 苏青橙脸色一沉,喝道:“张三” “在” “坐那别动” “是” 感受着药粉洒落伤口之上,张三热泪盈眶,其余几人更是伏地痛哭。 这一瞬间,哪怕陈牧夫妇让他们抹脖子,都不会丝毫犹豫。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萧大侠 陈牧来到车上,讶然发现郑大侠居然醒了 此刻正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看着他。 昔日场景,刹那重现。 “萧兄醒了” “又是你?” 陈牧满脸笑意的点点头,感慨不已 “你我有缘呗” “萧兄这次怎么回事,竟如此狼狈” 郑绎眼睛一闭,没搭理他的调笑。 不知如何开口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是伤重加饿的,根本就没力气。 陈牧心中好笑:这位还挺好面儿,可惜您老倒霉这两回,都让我碰上了。 学着当初青儿的办法,弄了碗粥给他灌下去。 人一旦肚里有了食,立刻就精神不少。 这位居然挣扎的坐了起来,看了陈牧两眼,不由得摇头苦笑。 “没想到两次遇险都是你救的,还真是有缘” “那是自然” 陈牧笑着拱手道:“在下陈牧陈忠义,既然有缘,萧兄为何不将真名实姓赐下” 郑绎面露惊讶之色,凝眉看了他半晌才喃喃道:“你就是陈忠义?金殿抗命那位?” “正是小弟” 郑绎摇了摇脑袋,感慨世事无常。 当日仅一面之缘的恩人,竟是如今名满天下的忠义无双。 “我叫萧铎” “那贼首怎么称呼您为郑大侠” 萧铎扫了他一眼,无奈解释道:“行走江湖,怎么能用真名实姓” 陈牧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郑绎 化萧为郑,化铎为绎。 不由得心中嘀咕:这大侠,还挺谨慎的。 经历过上次的事,陈牧也摸清了这人的为人。 属于那种不愿欠人情的主。 故此陈牧也没绕弯子,直接开口询问 “萧兄,据那匪首讲,您身上有绝世武功,不知真假?” 萧铎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对武功感兴趣?” “自然” 陈牧看的一点没错,这位最怕的就是欠人情! 上次被陈牧救了,舍生忘死夺来的宝物说送就送。 可这次自己身上一点东西都没有。 那救命之恩该如何回报? 如今听陈牧有所求,顿时放下了心头大石。 “绝世武功的确有,不过并不在我身上,等我养好伤去给你寻来” 陈牧心中狂喜,这还真有? 不过想起自己的年岁,心中渐渐的失落起来。 听说练武都需要从小打基础,我这晚了点? 眼前就有个武学高手,既然心有所惑自然要请教。 “萧兄,不知小弟如今二十一岁,还能习武?” 萧铎愣了愣,不由得嘴角挂起一抹弧度 一瓢冷水浇下。 “无论什么武功,都要从小打好根基,你” 陈牧摇头苦笑,不过倒也没有多少失落。 毕竟这早在他意料之中,曾经他也求着钟月教他两手。 结果简单的一个踢腿他都做不了 不过能有绝世武功,给承宗也好。 “萧兄,小弟有个弟子名承宗,年纪尚幼根骨不俗” “养伤这些时日,萧兄若有闲暇教他三招两式如何?” 萧铎想了想点头应允 “也好,不过要不是那块料,可怪不得我了” “萧兄放心,我那弟子打小就聪明” 也不知当初是谁吐槽的孙掌柜 果然自己家孩子都好 当日夜间唐先生就带了县衙人等赶到,县令许正德更是亲自前来请罪。 上任官员遭遇截杀,本就是天大的事。 别说这官儿还是如今名满天下的陈忠义。 那就更不得了! 不过陈牧却并没为难他,请其帮忙厚葬了熊三等人后,便在奏章中给他大大加了一笔剿匪功劳。 俩官儿依依惜别时,陈牧取出一千两银票请其代送给熊三遗孀。 许正德连连摆手:“此等义举怎能由忠义自己出钱,为兄回去就出批文” “不但后赏其后人,更要给他送个匾额,光耀门楣” 陈牧心道:你们那赏钱层层盘剥,到熊三家中能剩一成就算多了。 还是我来。 “许兄误会了,此是忠义个人谢礼,与官府赏赐无关” “毕竟他救了全家性命,怎能不厚带其家人” 想起熊三曾言家中之事,陈牧特意交代:“小弟这份谢礼,还请兄长派人直接送给熊三遗孀,熊三其与家中不合,不可使其遗孀受了辜负” 县令接过银票,感慨不已 “忠义,真仁厚呀” 陈牧这个顾虑一点都不多。 熊三死讯和京城过往传回家,整个熊家眼睛都红了。 因为官府赏了百两银子,又赐了义士匾额。 熊家人人盯着这份银子,多年看不上熊三的父兄此刻也摆出了谱。 熊三的媳妇贝嫂争夺不过,最后竟被赶出了家门。 娘家嫌她有孕之身又身无分文,拒不接纳。 幸好还有陈牧这秘而未宣的千两银子。 贝嫂看清了两家人,彻底心寒后远走他乡。 后来生了一个儿子,起名熊义 是为不忘陈牧恩意也。 入了山西境,陈牧命张三李勇二人先去静乐探查消息。 自己则一路缓行,每日仅走一个驿站。 十多天下来,萧铎的伤也好个七七八八。 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喜欢了上孙承宗这孩子。 有些人真的天生就讨人喜欢,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一声叔。 萧铎直接眼睛都笑没了。 这些天连陈牧想教授点学业,都抢不过他。 “我过些天就走了,孩子的基本功可不能落下” “武学之道,根基为重!” 陈牧这些天接触下来,也了解了萧铎。 他属于那种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同时心中城府不深,用武痴来形容都不为过 正是他非常喜欢的那类人。 倾心结交之下,俩人关系飞速进步 更是在数日前直接斩鸡头烧黄纸,结为了异姓兄弟。 萧铎今年二十六岁,按理当为兄长。 可陈牧指了指小孩孙承宗 “我是他大师父” 萧铎脸色黝黑,为了收徒弟只能认下了老二的身份。 既然做了兄弟,自然无话不谈。 陈牧便趁机问起了他的往事,为何执意与白莲教相争? 毕竟还有钟月那的关系在,如果能化解一番自然好处多多。 结果这一问,问出来一个大八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八挂隐秘 这萧铎出自兰陵萧氏,就是那个南北朝时赫赫有名的家族。 虽然早已没落数百年,可家风却依旧严谨。 历代书香传家,在地方上也是个望族。 结果到萧铎父亲萧伦这一代,老先生难掩躁动的心,离家游历天下。 这一走就是八年,归来时带回妻子女儿。 这便是萧铎的母亲和姐姐。 而萧铎这位母亲,来头可大了! 就是白莲教上一代的圣女谭英。 也就是如今白莲圣母的亲女儿! 后来白莲圣母找了过来,亲手废了谭英一身武功,并把一岁的外孙女带走。 那女儿便是如今的白莲教南方圣女慕容。 谭英武功被废伤了根基,数年之后生下萧铎之后便撒手人寰 而萧伦在给儿子找到一位好师父之后,也殉情而去。 萧铎长大成人,便不止一次的想把姐姐带回家。 可惜多年白莲教浸润,慕容根本不认她这个弟弟。 萧铎又气又恼之下,便专门和白莲教作对。 这些年白莲教被他坏的事海了。 若非他这个身份,早死八百回了! 陈牧听完讲述,多喝了二两酒之余 也终于明白了白莲教圣女不圣的源头在哪了。 白莲圣母这根就歪了。 圣母都有女儿,你还圣个鬼呀! “二弟,你我结为兄弟,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为兄定助你将慕容姐姐拉回正道,若那白莲圣母阻拦,为兄帮你剁了她” 萧铎酒杯一顿,扫了他一眼敷衍的点点头。 陈牧顿时就怒了:你看不起谁呢! 白莲圣女我都弄死一个弄残一个了。 信不信哪天把慕容抓过来暖床? “二弟,须知国朝还是我等士大夫的天下,为兄将来必亲提十万虎狼扫平贼巢,必为你带回姐姐” 陈牧这话说的着实霸气,一时之间萧铎都有些恍惚 仿佛眼前的年轻官员已成一世枭雄。 萧铎举杯敬道:“那就多谢兄长,小弟等那一天” 俩人一饮而尽,话题便转到了武功上。 主要是陈牧一直对那所谓的绝世武功,始终没死心。 他受够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 “二弟,这世间难道就没有无须从小打基础,就能修炼的高深武学么?” 萧铎放下酒杯,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哥,你生错年代了” “如果是两百年前这天下还真有,如今恐怕只能碰运气了” 陈牧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连忙仔细打听。 萧铎便和他说起武林往事。 原来两百年前的武林可谓鼎盛到了极点,种种功法百花齐放。 绝代强者一人挡千军都不是难事。 可惜后来武林断代了,缘故就出在太宗皇帝身上。 当年太宗皇帝初登大宝,削藩手段狠了点。 特别湘王自焚带来的后果极坏。 燕王朱棣起兵靖难时,很多武林中人都投靠了过去,帮这位守护北疆的战神。 一来是燕王戍边有功,有特殊光环。 二来也是太宗对皇族的手段,武林中人实在不齿。 后来太宗皇帝在绝境反扑,燕王战死山东。 武林中人的噩梦降临了。 二十万将士整个将大明国土犁了三遍。 什么这个侠那个圣的,通通被斩杀殆尽。 连少林寺的功法秘籍都被收拢而去,就别说其他的了。 太宗皇帝在金陵城一把大火,将整个武林退化了整整数个层次。 如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如果放到两百年前,连三流都不算! 陈牧听完不禁仰天长叹:太宗误我呀。 一时间如丧考妣,心情低落到极点。 萧铎看他这样子,笑着安慰道:“大哥还是有希望的,前些日有个传闻,太行深山之中有前宋时一位绝世强者留下的盖世功法,如果小弟能得到它,大哥修炼就非难事了” 一听这年份,陈牧就兴致缺缺。 前宋距今最少四百年,别说就是个传闻,就是真有所谓的功法。 数百年也早已化为黄土了。 “算了,我就跟着承宗练练,强身健体” 萧铎没再多说,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心 一定帮陈牧弄一本能修行的功法出来。 要不然这救命之恩,怎么还! 别看如今结拜了,这个事萧铎可一直没忘了。 交情是交情,恩情是恩情。 武林中人历来恩怨分明。 到了太原城外,萧铎见已无危险,约好日子便飘然离去。 陈牧一行则进了太原城,按例前往拜会太原知府李继芳。 此人对陈牧来说还有极特殊的一点。 他是扬州知府李冲的同年好友。 曾经交情莫逆的那种。 太原府官多,庙也多 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等等都在这一个城郭之中。 作为知府,李继芳的日子过的 怎么形容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毕竟还有附郭的阳曲县令在下面垫底。 这日他正在府衙理事,差役便来通报。 新任振武卫镇抚兼静乐县令陈牧到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李继芳轻笑一声:可算来了。 陈牧递上官凭在府衙门口等待召唤,不想一声铜锣响动。 知府李继芳竟带着府衙官吏大小二十余位亲迎而出。 这番动作可把陈牧看傻了眼,他都已经做好被冷落的准备了。 心中警惕之心大起,陈牧赶紧做了个罗圈揖。 “下官陈牧,见过府台大人,见过各位前辈” 李继芳拉住陈牧哈哈大笑,眉目间满是欣喜。 “无须多礼,忠义远来辛苦,快快里面请” 知府后堂摆了二十多把太师椅,分了前后两排 李继芳硬拉着陈牧做到下首。 四十多双眼睛看过来,陈牧几有如坐针毡之感。 “忠义大名,本官在太远早已闻名多时,今日一见果然国朝栋梁” “静乐有你署理,百姓甚幸,国朝甚幸啊” 上来就带高帽,肯定没好事。 他此刻是一个被贬出京的状元,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热烈。 一个新科状元被撵出翰林院,应该是什么心态? 陈牧其实不知道。 不过他可以想象,脑海中不住的怀念早逝的钱幕。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色都晦暗了几分。 “太原府在府台治下,百业兴旺、黎民富庶,朝中有口皆碑” “下官初入官场,很多实政不曾知晓,还请府台大人教诲” 说话间起身一礼,姿态做的十足十 谦卑又拘谨。 “忠义状元之才,治理一个小小静乐自不在话下” 李继芳满脸笑意,将静乐的情形一一讲述出来。 “静乐县在籍共有近六万人,东南北三面环山,汾河纵贯全境。” “忠义此次赴任静乐,需要解决三件事” “第一便是汾河水患,第二便是境内的矿灾,第三便是粮食” “只要做好此三点,考核便是甲上” 陈牧听的脑袋都大了,这三样每一样简单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任鹅城 “多谢府台大人,下官明白了” 李继芳含笑点头,又挨个给陈牧介绍了在座各位官员。 同知,同判,推官,等等都见过后,连后排的司房吏员都挨个陈牧指了一遍。 “忠义将来若县中有何难处,尽管找他们,如果办不好直接来找本官” “看本官饶的了他们!” 李继芳虎着一张脸,说的情真意切。 陈牧心中暗骂:刚见面这老货就要让我成府衙公敌,真不安好心。 虽如此想,却也只能千恩万谢。 毕竟人家明面上是为他着想。 人那,身不由己时多矣。 在知府衙门被训话后,陈牧便由李继芳领路,挨个拜会了各个堂官聆听训话。 山东巡抚周道淳 布政使崔世勋 按察使赵应奎 就连都指挥使高维岳,这个原本跟知县无关的大佬,陈牧都要拜会了一番。 无他,他那振武卫镇抚的从五品官,就是人家的直接下属。 也就是同级的阳曲王县令他没见到,其实太原城里的官整个见了一遍。 最好李继芳甚至还问他去不去德王府,吓的陈牧连连摇头。 开玩笑,本朝沾上三王,跟自绝仕途有什么两样。 虽然德王因为出局最早,加之今上也需要个兄弟和睦的形象,俩兄弟明面上关系很好。 诏令每年德王生辰,太原府官员都要送上贺礼。 然而这也不是一个官能肆意接触的。 “老登欺我年少,欲害我也!” 这一圈走完已是日落时分,陈牧强笑着谢绝了知府李继芳的留宿邀请,带着一行人住到驿站, 第二日便启程赶赴静乐,上任鹅城! 是的,静乐就是鹅城。 路上陈牧问唐师爷。 “先生,知县怎么当?” “忍耐” “那最重要是什么?” “威望” “威望那怎么得来?” “翻案” “官吏要是不配合呢?” “脑袋搬家” 陈牧心中了然,对这县官有了初步的计划。 他来上任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县衙, 县丞张文轩带着主簿典史到十里亭迎候。 看见陈牧车驾过来了,张县丞小跑着就迎了上去。 “县丞张文远,恭迎县尊” 这一幕看的身后的主薄吴德昭不住的冷笑 “哼,献媚之徒!” 典史郑三槐也跟着扫了一眼,出声附和。 “呸,钻营之辈” 俩人嘀嘀咕咕之时,陈牧已经下了马车双手搀扶起了县丞。 “无需多礼,阁下可是张县丞?” “正是下官” “好,前方带路,我等步行入城” 张文远一愣,试图劝谏道:“县尊此地离县城还有十里呢……” 陈牧不在意的摆摆手,长叹一声 “走走,也散散心,看看静乐山色也不错” 这时那边二位也磨蹭了过来,挨个给陈牧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以后就是同僚了,无须如此” 陈牧那什么心眼,从见面这一会,就分析出了不少东西。 张县丞身子消瘦,鹰目钩鼻 看着虽然在笑,可总觉得此人不像个好东西。 那主薄吴德昭身子壮硕,一脸的络腮胡子,像个军官更多于主薄。 此俩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 而典史郑三槐是三人中岁数最大的,约莫五十左右 麻子脸络腮胡,右脚好似有些微跛。 刚才比二人交头接耳半晌才来拜见,想来应该私下交情不错。 他们和张县丞该不是一伙的。 六房书吏、捕头衙役一个没来 这其中恐怕就另有深意了。 “难道还想给老子一个下马威?” 陈牧在前浏览大好河山,三位佐贰官在后跟随,一脸的苦相。 一路下来就听陈牧不住的夸赞这好、那美,正事一句没提也没问。 主薄吴德昭那脸都快阴出水了,刚想开口就被郑三槐碰了一下。 “别犯混” “诶,又一个吃干饭的!” 相比于这两位,张文远那小嘴跟抹了蜜似得,恭维的陈牧都有些飘飘然。 十里路走下来,几人也都见了汗。 张文远喘着粗气请示道:“县尊,这进城了,还是上车” 陈牧连连摆手,面上怀念之色一闪而逝,叹息不已 “无妨,也让静乐百姓看看本官,当日跨马游街之时,京中百姓可都是见过的” 这位背着手溜溜达达,背影说不出的萧瑟。 把一个失意状元演绎的淋漓尽致。 纯属闲的! 他们这一行人快走到县衙之时,陈牧终于知道为何所有吏员衙役都没来了。 那是实在脱不开身。 县衙门前人头攒动,乱成一锅粥。 不下数百人吵吵嚷嚷的根本听不清在吼什么。 差役们正在几个吏员的率领下,勉力安抚暴躁的百姓。 “张县丞,为何百姓聚集于此?” 张县丞额头上也冒了汗了,他也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人还没散。 “大人,这是有刁民闹事,您跟我从后门进去” 陈牧哪能如他所愿,立刻脸色一板。 “不可,本官受朝廷委派治理一县重任,遇此民众聚集之时,岂能不问名原委” “大人” 张县丞还想在劝,却见陈牧已经甩着袖子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这人群聚集少数也有数百人,陈牧来到后方清了清嗓子,大吼一声! “肃静” 这一嗓子虽然声音不大,可他附近的人也都听见了 人们扭头一看,一个青年人穿着一身官袍站在那。 气宇轩昂,不似凡人。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高呼。 “这就是新来的大老爷” “大老爷在这呢” 整个人群顿时就炸了锅 也不知谁起的头,几百人呼啦啦都跪了下去几乎同声高呼。 “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呀” “我家闺女死的冤枉啊” “大老爷跟我们做主呀” 有哭的、有嚎的、有喊的 反正陈牧一点也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不过这不影响他分析眼前的局势。 民众聚集喊冤罢了。 陈牧冷着一张脸,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县衙台阶上,转身看向这数百百姓。 “本县姓陈名牧字忠义,济南历城县人,乃是你们的新任父母官”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静乐有冤 “你们有什么冤情,现在就去找人写好状子” “后日辰时,本官就在这县衙门前亲自接状” “无论事涉何人,本官拼着官帽不要,也要为你等做主” 国朝的百姓是世间最好的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习惯忍忍就过去。 能围在县衙门前,肯定是有天大的冤屈。 县官这么一打保票,顿时人群叩头不止,具是口称青天大老爷。 陈牧再次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现在就回去写状子,本官承诺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差役们一看也跟着劝,人群三三两两的也都散了开去。 这时各房书吏差官捕头等等才来参拜大老爷。 “哼” 陈牧脸色不善的进了县衙,先安顿好大人孩子,然后把唐师爷介绍给了几个佐贰官 “说说,怎么回事” “本官第一天上任,好大一份礼” 张县丞赶紧起身解释 “县尊,此事说来话长,都是这几个月出的事” 从五月中旬开始,静乐县来了一个强人。 江湖人称小蝴蝶。 此人走千家窜万户,盗取金银不说 遇见哪家女子长的好看,还会用强。 自从这个小蝴蝶出现,已经奸污了十三名妙龄女子。 整个静乐县人心惶惶。 昨日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言说新任县令要到了。 城里的老百姓们奔走相告,相约今日一起来衙门前拜请他这个父母官。 陈牧听完讲述,心中总觉得味道不太对,可却说不上来。 “既然已经二月有余,前任县令可有何动作?” 面对县尊这个问话,张县丞明显愣了一下后试探道:“县尊,您不知道?” 陈牧眉头一皱,心道这里难道有事? “有何隐情还不速速说来” 张县丞不敢再打哑谜,立刻出声解释 “县尊,前任吕县尊就是因为捉贼,死在任上了” “嘶?”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此事从未有人提起。 他还以为前任县官是算着日子调离的。 敢情是人死了? “吕县令是怎么死的,从速说来” 张县丞扭头看了一眼主薄吴德昭,后者无奈只能出声解围 “吕县尊五月二十发下的通缉榜文,五月二十九在鸳鸯楼被杀的” “鸳鸯楼?” “县城里的青楼……” 陈牧揉了揉额头,心中无语至极。 堂堂正印官押妓就算了,还死在了那。 真是够丢人的。 你就不能召来服侍么? “那你们是怎么上报的?” 张县丞连忙回道:“县尊容禀,为了吕县尊的名声,下官做主报的家中遇刺” 陈牧很是意外的扫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没看出来,还有点良心。 “你做的不错,吕县令为国捐躯,身后之名务必保全。” “郑典史,捕盗捉贼是你的本职,近俩月可有所收获?” 这位典史一直没说话,仿佛没事人一般。 如今听了陈牧点名,这才站了起来回话 “县尊,一直到昨日,派出去的捕快差官碰上了贼人数次,可都让人跑了” 陈牧眉头紧皱,心中着实不快。 他还不知道,就这还是郑三槐收着说的。 准确说是遇见了四次。 四次都被人家打的屁股尿流 要不是人多能互相照应,非死几个不可。 “唉,看来这个事恐怕最后要着落在二弟身上,只是还需一个月他才会过来,这些时日怎么办才好” 陈牧扶着额头摆摆手,仿佛多累了一般 “吴主薄,一会将包括吕县令在内的报案文书都拿过来” “答应了百姓后日接状,本官提前做做准备” “今日忙了一天,你们也都乏了,回去” 张县丞连忙满脸堆笑:“县尊您先休息,下官等就先告辞了” 吴德昭欲言又止,又被郑三槐踢了一脚,俩人也行礼而去。 三人的表情动作都被陈牧暗暗收在眼底,心中自然有了一丝腹稿。 唐师爷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听着。 如今几人离去,他才笑着开口 “东翁,做正印官的感觉如何?” 陈牧心底仔细品了品,发自肺腑的回了两个字。 “过瘾” “哈哈哈哈” 唐师爷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实诚,顿时开怀大笑。 “不知东翁刚才可有发现?” “先生,您是师爷,该学生向您求计呀” “要不这样,东翁将心中所想写下,老夫也写上,看是否不谋而合?” 陈牧微微一愣,心道:这老头真会玩。 既然唐先生有此雅兴,陈牧自然也乐意奉陪。 俩人来到案前各自提笔写了个字。 你看我,我看你 同时将纸展开。 陈牧写的是“吴” 唐师爷写的是“张” 好嘛,俩人根本没对上。 唐师爷脸色尴尬,陈牧也一脸茫然。 要不说情趣这东西,除非一男一女,否则别乱玩。 对不上多尴尬! “东翁为何觉得吴主薄有问题?” 陈牧凝眉道:“今日他两次三番想要进言,却被郑三槐所阻,很明显此人心中一定有秘密” “以其为突破口,不难打开局面” 唐先生缓缓摇了摇头,给陈牧解惑。 “东翁想的没错,却没想到根子上” “您是知县正堂,拿捏佐贰官本就极为容易,根本不用所谓的突破口” “前任吕县令身死俩月有余,这其中在本县做主的就是这个县丞” “百姓哪怕有冤,没人组织也不会聚集几百人在县衙门前” “如今这个张县丞恐有夺主之势,东翁不得不防呀” 到底是公门老狐狸,分析的一针见血。 听了唐师爷的话,陈牧终于想明白那一丝不对从哪来到了。 是今日这个事,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推动,根本不可能出现。 国朝百姓骨子里不愿和官司扯在一起。 能集合起数百人,只怕少不了这个县丞的背后操弄。 其实陈牧和唐师爷都想错了 这事还真不是张县丞的干的。 这个锅背的属实是冤枉。 “先生,如今内有县丞虎视眈眈,外有淫贼逞凶,民意汹涌已成鼎沸是势,学生该如何处置?”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陈牧上任第一把火不由得他挑。 可怎么烧却是个学问。 “这个,东翁您是想捉住那贼人,还是暂时安抚住民意?” 陈牧看着这位官场老油条,轻声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师爷懂了。 小混蛋这又是让自己出馊主意。。 当官没几天,不粘锅倒是学得其中三味! “东翁,老夫有个主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论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养成1 百姓们对贪官污吏们称呼各异 狗官、狗贼、禽兽之类的词语比比皆是。 然而对于好官清官,一般都会高呼一句 青天大老爷! 盖因前宋的包龙图,本朝海刚峰太过深入人心。 陈牧也要做青天大老爷 一心为民做主! 既然答应了百姓,陈牧早早的便起床收拾妥当,站在了县衙门前。 无桌无椅无凳,知县老爷的亲民形象瞬间树立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妪噗通一声跪倒身前,将手中状纸高举,痛哭不已 “大老爷啊,求您给老身做主啊,我家孙女才十二岁呀” “阿婆快请起” 陈牧接过状子,双手将老妪搀扶起来 “您老放心,本官必还静乐一个太平” 衙役们将老妪搀扶离去,很快便有下一个百姓手持状纸而来。 一连十位都是受害女子家人,为的也都是那淫贼之事。 陈牧嘴都说快干了,终于等到了一个不一样的。 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农手持供状来到陈牧面前跪倒。 “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小民状告城南赵大户仗势欺人,谋夺小民家田产” 陈牧暗赞一声:好。 他就说知县老爷亲自接状,怎么可能都是那贼人之事。 趁此良机百姓难道忍得住告一告别的? 等的就是这些状子! 陈牧双手接过状子单独递给唐师爷,对老农笑言抚慰。 “您老放心,本官明日就派人核查,若真有此事必将严惩不贷”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啊” 这老农算是开了个好头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百姓顿时胆气壮了起来。 毕竟赵大户都敢告,那还怕什么? 一时间状纸如雪片般飞来。 陈牧整整接了一个时辰,进了县衙命人一一整理,整整八十六份状纸。 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邻家纠纷,比如你家占了我家一块地、他家果树伸到我家之类。 事涉人命的状子总共十六份,除了十二家苦主外,还有四件旧案。 两件未破的悬案,另外两件人犯已经抓获判完,只是还未等到大理寺回文。 有道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陈牧将几份需要的状纸提了出来,敲鼓升堂! “张县丞,这状纸之中有六个状子都涉及到南城赵大户” “这赵家是何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张县丞笑着出班,恭敬回话 “禀县尊,赵家是本地大户,世居城南赵家庄” “赵家主事之人名赵成,这些年修桥铺路、救急孤寡,在本地也算有些善名” “下官也疑惑怎会有这么多人状告于他” 陈牧微微颔首,开口就定了调。 “想来是有些刁民想借此谋些好处罢了” “不过既然状子递了上来,官府也不能不管” “本官想请你即刻带两人去一趟赵家庄,调查一番也好给百姓一个交待” 张县丞脸上喜色一闪而逝,偏偏还想装模作样的推辞一番。 “县尊,查案还是郑典史去,下官不懂这些呀” “无妨,本官信得过你,此事全都交由你处理” 陈牧将目光看眼郑三槐:“郑典史还要捉那淫贼,分身不得” 话说到这张县丞也就不再推辞,立刻应承下来 “好,那下官这就带人过去” 张县丞携状纸而去,陈牧脸色沉了下来,抬手抬了一下惊堂木。 “韩捕头” 捕头韩天禄应声出列 “在” “杏花街豆腐李,三里坡刘二牛,两起人命案已过三月,为何非但案子未破,连一丝线索都未曾寻获!” 韩天禄心中叫苦:怎么第一把火烧我这来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不过公门中人总有应对之法,立刻恭声道 “禀县尊,这两案是由捕快李忠和樊重负责,小人这就把他们喊来” “快去” “是” 韩捕头一溜小跑把两个顶雷的提溜到了大堂。 这二位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刻跪倒在地开始诉苦 “禀县尊,豆腐李应该是误食卤水而死,可家中独子不信,非说是被人谋杀的,小人也没办法啊” “禀县尊,刘二牛是被毒蛇咬伤致死,可家中老父母也非说是他妻子高氏谋害亲夫,小人也没办法啊” 俩货说法都如出一辙,跟一个师父教的似得。 陈牧哪管你什么案情不案情,立刻惊堂木一拍。 “本官看你们就是偷奸耍滑,根本未曾用心办案” “豆腐李既是做的豆腐营生,如何会误食,那刘二牛老父母一口咬定儿媳谋害亲夫,其中必有缘由” “本官命你们三日内侦破此案,否则决不轻饶” 俩捕快一听人都麻了。 可县尊下了命令他们也只能选择遵命,苦着脸退了下去。 韩捕头悄悄擦了下冷汗,暗道:躲过一劫呀。 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牧话题一转又绕到了那贼人身上。 “郑典史,这淫贼凶残为祸一方,本官势必要将其抓获,还百姓以太平” “你与其交手多次,如今可有办法能捉到贼人?” 郑三槐楞了一下起身回禀道:“县尊容禀,此贼武功高强且极善轻功,捕快们” 还没等他说完,陈牧便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本官答应了百姓,此贼就必须捉拿归案” “此事交于你与韩捕头,三日内给本官一个答复” 郑三槐和韩捕头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领命。 心里把陈牧祖宗十八代都快骂出花来了。 陈牧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立刻再次吩咐道:“吴主薄,将衙中未定的案卷取来后堂,退堂后和本官一起查阅” 几个官都吩咐了事,六房书吏也被陈牧挨个点名。 每个人都须几日内整理好手头的文册,备他这个知县老爷审查。 总之一句话,路过的狗都得踢一脚撵去干活。 “退堂!” 该说不说当正印官儿的滋味是真不错 陈牧回到后堂心中还有些飘飘然。 这可和他在京城之中完全不同,那地掉块石头都能砸死个三四品。 他见谁都得弯腰,看谁都得拜。 如今在静乐一亩三分地上,他就王! 不过这事也并不都顺心 譬如那吴德昭。 陈牧本来把人喊入后堂,存的就是有话赶紧说的意思。 没想到这位给他来了个徐庶进曹营。 一言不发。 要不是张三李猛带回来的消息,陈牧都觉得这位才是县衙的蛀虫。 当然陈牧也明白,这是人家还不信任他。 不过他可不会惯这毛病,立刻给他找了点好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论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养成2 “吴主薄,这些都是今日百姓递上来的状子” “事都属邻里纠纷范畴,案小但影响却不小” “张县丞去了赵家庄,此事便都交由你处理” “带人挨家走一趟,以官府名义调解一番,务必邻里和睦,百姓安居” 吴德昭那脸本来就黑,如今都黑的透亮了。 这位是原本是军户,后来在大同立了战功又负了伤,上官便替他转了文职。 因此性子历来就有些直,如今见陈牧推过来高高的状子,不由得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讥讽。 “县尊收的状子,下官去恐怕不合适,不若明日升堂审理如何” “本官还有其他事要办,这些事交给你本官放心,就这么说定了” 陈牧不耐烦的摆摆手,站起身子走向后宅。 吴德昭气的鼻孔都冒白烟,心道:你的事就是去后宅? 突然他对新任县尊充满了失望之情。 “哎,又是一个酒囊饭袋!” 他这话还真没说错,因为从这日起陈牧每日饮酒作乐,除了视察了一次河道以及去了趟县学外,根本不管正事。 六房书吏拿来的东西他也没看,直接都推给了唐师爷。 渐渐的风声传了出来,县尊因是被赶出的翰林院,意志消沉根本无心政事。 连三把火都没烧,便躲进了后宅。 不过说陈牧不做事也不确切,因为三日时间一到,陈牧立刻升堂。 将两个捕快喊来一问话,得知案件毫无进展。 陈牧勃然大怒,直接扔下火签每人打了二十大板。 这下把韩捕头都吓毛了,毕竟他那也有三天期限呢。 不过陈牧好似忘了一般,根本没提这茬,让他躲过一劫。 如此又过了三日,陈牧升堂再问。 俩捕快还是没辙。 陈牧勃然再怒,又是二十板子。 “三日后若还无进展,本官决不轻饶” “啪”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陈牧退堂回了后宅。 俩捕快抱着韩捕头就哭开了。 “韩头,你得救救我们呀” “再打下去,我们哥俩就都没命了” 韩捕头心中也着实发凉,今日是捕快,没准明日就是他了。 还是那句话,人怕急马怕骑 为求自保三人商量一番便分头行事。 一个抓了豆腐李邻摊的果子张 一个抓了刘二牛的妻子高氏。 第二日韩捕头便来报喜,案子破了! 陈牧心头大喜:你们可算破案了。 “本官近日有些乏累,人先关进大牢,你等先审着” 人进了大牢那还有好,种种酷刑轮番上阵 没超过三天,口供画上押,俩人也都被折磨的气息奄奄。 俩人的亲人进来探监,一见心都碎了。 六七个人跪在县衙门口不住的哭嚎,大叫冤枉。 在有心人陈某的安排下,整个静乐县都传开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几成鼎沸之势。 与此同时被再次派往赵家庄的张三和李猛二人也再次返回,带回了详细情报。 万事俱备,陈牧也露出了獠牙。 九月初一县衙门前贴出告示 “九月初二,知县升堂问案,仪门大开城中百姓皆可围观” 红通通的知县大印在上,此事万万做不了假。 城中百姓顿时呼朋唤友奔走相告。 第二日天还没亮,整个县衙门前就已是里三层外三层。 卯时三刻,静乐县衙三通鼓响 “威-武-” 在水火棍击地的闷响中,两班衙役雁翅形排开。 陈牧端坐于“明镜高悬”匾下,敲响了惊堂木。 唐师爷一声大喝:带人犯。 哗啦啦锁链响动,捕快李忠押着果子张来到正堂。 “县尊,杀害豆腐李的凶手带到” “嗯” 陈牧先给底下这位相了相面。 果子张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精瘦面相。憨厚老实 只是双眼一丝神采皆无。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堂下所跪何人” 果子张仿佛没听见一般,根本没搭理知县问话。 这可急坏了李忠,快步上前狠狠一脚踢在腰眼上,切齿道:“回话!” 这一脚把果子张踢的一哆嗦,磕头如捣蒜一般。 “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承认了,承认了” “李忠退下” 陈牧脸色一沉喝退了李忠,随即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堂下可是人称果子张的张福?” 果子张哆哆嗦嗦的回话 “是” “杏花街卖豆腐的李老汉,可是为你所杀?” “是” “如何杀的?” “我给他灌了卤水,就死了” “因何杀人?” 张福下意识的看了眼李忠,嘴唇都在哆嗦。 “他要拿一斤豆子换我一斤果子,我没换,他就打我,我就杀了他” “好,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杀的人?” “六月初十” 李忠赶紧喝道:“什么六月初十,是五月二十” “是是五月二十,记错了记错了” 陈牧心中感慨不已:这人呐,什么时候都不忘自救。 张福人都快被打傻了,还在供词里留钩子呢。 这就是让本官为民做主呀! 陈牧抬手一拍惊堂木,吓的张福整个身子都是一阵颤抖。 “张福,你欺本官不懂民情不成” “市面上一斤豆子能换你三斤果子都绰绰有余,你如何还会心存不满” “还不将实情速速道来” 张福猛然抬起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求生欲瞬间爆棚! “邦邦邦” 张福跪在那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喊冤。 “冤枉,小人冤枉啊” “大老爷给小人做主,冤枉” 李忠反应过来刚想动手,就被陈牧厉声喝退。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为何又招认供状” 张福一把将身上囚衣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伤口,见人令人胆寒。 “大老爷,小人不招就活活被打死了” “李大哥死在五月二十,可那几日小人在六十里外的妻舅家中,根本不曾回家呀” “青天大老爷,您给小人做主呀” 陈牧看了眼唐师爷,后者立刻高声喊话 “张福的妻舅可在?” 衙门口立刻有人高呼 “在,草民在” “带进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陈青天 这人到了堂前便跪倒在地,没用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那几天发生的事 “大老爷,小人讲的都是实情,但有一句假话,老头我断子绝孙” 这几乎是国人最重的誓词,陈牧听得连连点头,最后下了定论。 “看来张福果然是冤枉” 唐师爷适时递上台阶。 “县尊,如此说来豆腐李之死另有缘由?” “嗯,极有可能,将仵作传来” 县衙仵作名高五,乃是在公门中三十余年,见过的事多了。 来到堂前不慌不忙,躬身一礼 “高五见过县尊” 都是县衙中人,陈牧语气柔和了许多。 “高五,豆腐李的尸身是你验看的,那以你之见,此人是谋杀还是自杀?” 高五斩钉截铁的回道:“自杀” “为何?” “禀县尊,卤水乃是剧毒,但是致人死命却不快” “只要及时催吐并已清水洗胃,人并不会死” “唯有自己主动饮下,才会不加救治导致身亡” 到底是专业人士,讲解的就是透彻 不过陈牧还有疑问。 “那如果是有人将其灌醉,在其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灌下卤水,是否也会造成死亡?” 高五摇了摇头,涉及自身专业领域,说的坚定无比 “不会,卤水饮下会产生剧痛,哪怕宿醉之人也会苏醒过来,豆腐李身上也无捆绑痕迹,不是为人绑缚所灌下” “属下查验时发现豆腐李身患恶疾,必然疼痛难忍不久人世,这恐怕就是他自尽的原因所在” 这就是聪明人,都会抢答了。 陈牧缓缓点头,摆摆手让高五退下,命差役领来了豆腐李的家人。 少年大概十三四岁,往那一跪如风中飘絮一般。 “童生李栋,拜见县尊” “免礼,起来回话” 陈牧看见这孩子心中有些酸涩。 当年他父亲惨死之时,他也是这个年纪。 “李栋,家中还有何人?” 少年摇了摇头,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 “诶” 陈牧长叹一声,还是开口道:“李栋,刚才仵作的话,你可听清了” “嗯,听清了” “可有异议?” 李栋摇了摇小脑袋,俯身一礼 “没有了,谢县尊” 孩子懂事的令人心疼。 陈牧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为别的 就为曾经的自己。 “李栋,你父之死是老人家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更与你无关” “如今你即是童生,便该专心读书,争取早日通过院试” “不要担心银钱,县学从本月起按癝生规制给你廪膳,所需钱粮由本官俸禄中出” 李栋眼睛通红,跪地痛哭 “李栋,谢大人恩典” “去,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为国效力” 送走了李栋,陈牧笑着看向张福,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高声宣告 “张福无罪,即可开释” 衙役上前打开手铐脚镣,张福激动活动了一下手脚,跪在地上就是连连叩首。 “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呀” 县衙门口的人群也轰动了,一片叫好之声。 陈牧心道:这才哪到哪呀,清清嗓子准备着。 “来人,带人犯魏氏!” 过程就不详述,总之就是依样画葫芦,陈牧把魏氏也给平了反。 两个作恶的捕快则倒了血霉。 陈牧虎着脸一人罚了半年俸银,每人五十大板。 那是五十呀。 哪怕手下留情,俩人也被打的够呛 一身血污的被抬回了县衙吏舍。 然而陈牧的操作还没完,他等了快半个月,怎么可能两个案子就算大招。 “张县丞,赵家庄的六起状子可曾了结?” 堂下的张县丞正在和吴、郑二人闲聊,突听陈牧传唤心里一突 立刻小跑着上堂,满脸堆笑。 “禀县尊,已经处理过了,六位苦主已经将状纸撤回了。” “嗯?详细说说都如何处理的” 张县丞面色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眼唐师爷。 却见这老家伙头不抬、眼不睁,根本不搭理他。 银子白送了! 还没等他想好托词,陈牧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梁老汉之女诉赵家吃绝户田” “初老汉诉其抢占民田,铁匠王二牛诉恶借驴打滚债” “刘三诉其侵占房屋,周家沟三十户诉其擅立水闸,刘石匠诉其不给工钱” “六件状子,条条分明,你是如何处理的!” 陈牧说一句,张县丞脸色便白了一分。 闻其言观其行,他哪里不知道这是要拿自己开刀。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这位上官。 自打陈牧上任,他是早请示晚汇报,不住的溜须拍马。 陈牧也把处理赵大户这个肥差交给了自己,怎么一转头这刀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不应该是那剿贼无果的郑三槐么? “这个这个县尊,下官” 他也没词了,总不能说自己都判了赵家胜诉。 满城百姓可都看着呢。 耳听永远替代不了亲见,如果今天他在公堂上承认了。 民意汹涌之下,他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可惜他不说,这官也做到头了。 陈牧长叹一声,取出吏部文书递给唐师爷,后者随即向张县丞展示。 “张文远,你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应当明白为官之责。” “民间亦有谚语,为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如今吏部文书到了,你回家去。” 张县丞一瞥之下顿时气的咯喽一声晕倒在地。 吏部文书上写的分明:静乐县丞张文远夺职归乡,不得停留。 陈牧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张县丞抬走。 唐师爷适时高声宣布,命六位原告以及赵成上堂对质。 一边是六位原告跪地泣诉 另一边则是锦衣华服的大户泰然自若。 “赵成,这六份诉状所控之事,可否属实?” “属实,草民一时起了贪念,悔不当初啊” “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判你赔偿原告所有损失,拆除水闸,归还土地及多收的银钱。” “草民遵命。” “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谢青天大老爷” 陈牧端坐公案之后,脑海中突然想起当日唐师爷的话。 “没有冤案,哪有青天!” 是呀,没有冤案,可以创造冤案嘛! 真普世真理也。 “退堂” 一天之内,县令平反了两件冤案,帮六位百姓讨回了公道,打压了欺人的大户,惩戒了鹰犬,连作恶的县丞都被罢了官。 整个县衙外的百姓整个沸腾了。 这县官哪找去,青天在世一般。 也不知谁起的头,黑压压的百姓纵身高呼。 “陈青天” 第一百五十章 门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百姓们纷纷欢呼终于盼来了青天大老爷。 吴德昭和郑三槐二人却脊背一阵阵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无他,县丞是国朝正式官员,任免权都在吏部。 按流程需要县里发公文去京城之后,吏部再回文。 这一流程最少三月开外。 甚至吏部会直接驳回此事。 可这新任县令上任不足半月,竟已然弄来了吏部批文,将县丞给罢官了。 这说明什么? 在将赵大户的事交给张县丞之时,就已经发文去了吏部。 这就是个坑! 吏部能如此快的发文到县,也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新任县尊背景通天。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便能让吏部免了县丞! 更何况那赵成与张文远狼狈为奸数年,一朝变脸竟成了埋葬张文远的帮凶。 今日堂上那哪里是来对质的,那就是来领罚的。 县尊是何时将这大户揽入麾下的呢? 两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是知道一点。 这位新任县令,不是他们所能揣测的了。 ……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赵成拉住了唐师爷。 满脸恭敬献媚的模样哪有在堂上的气定神闲。 “唐师爷,您看我都按您说的做了,我那个事?” “事?什么事?” 赵城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谄笑。 “草民说的是那六人告我的状子,大人叛的英明,草民一时糊涂差点酿下大错” “多亏了县尊,才让草民迷途知返”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话间赵城熟练的塞了张银票过来,唐师爷顺手接过塞入怀中 公门技术活,熟能生巧。 “诶,县尊最近去了趟县学,年久失修” “师爷放心,县尊对草民大恩,此次所需草民捐了” “嗯?那怎么行,不可不可” “草民一时贪念险筑大错,都是因不读书不明理所致,出资修建县学,让学子多读书、多明理,此乃草民生平之愿,您就成全草民” “诶呀也好,但不可多捐,衙门也会给你送块匾额” “多谢师爷,多谢县尊” 唐师爷领着赵大户去吏房签了捐献文书,将其送出衙门后这才来到后堂。 苏青橙遣丫鬟银环送来了茶水点心。 此刻陈牧正美滋滋的品着夫人的手艺。 眉开眼笑间,不见一丝县尊风范 这才真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东翁好享受呀” 陈牧笑着将托盘推了推 “先生来尝尝,青橙刚做的” “呦,老夫算有口福了” 唐师爷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顿时咯喽一声,整个人都僵在那了。 一双眼睛瞪的比牛都大,直勾勾的盯着陈牧。 陈牧憋着笑,将茶水递了过去 “您来顺顺,别噎着” “啊” 唐师爷用力咽下口中的不明之物,连喝了两杯茶才算缓过神来,看陈牧的眼神仿若看一股怪物。 “你这” “诶,东翁辛苦了” “哈哈哈青橙还是有些进步的” 陈牧开怀大笑,一扫多日阴云。 小插曲过后,俩人开始谈论正事。 唐师爷将赵成送的银票和捐献文书递了过来 “东翁请看,赵城答应捐献五百两银子修建县学” “先生收好就是,跟学生无须如此” 陈牧拿过文书扫了两眼,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笑道:“这赵城也是聪明人呐” 唐师爷把银票揣了回去,笑的格外真诚。 “赵城如果不聪明,怎么能想出赋税转移这一招,” “勾结张县丞将税负都压在贫民身上,不为人子呀” 陈牧对这话深表赞同 他就够坏了,可也没想着薅贫民的羊毛。 官员为天子牧民,若把民都牧成光头。 那这官也做到头了。 “先生,一会替我给那两个捕快送点伤药和银子,这次算委屈他们了” 唐先生赶紧站起来拱手道:“东翁体贴下属,老夫代他们谢过县尊” 陈牧笑着摆摆手,取过纸笔递给唐师爷。 “先生,有件事您帮学生算算” “如果静乐县境的汾河两岸都修上石堤,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唐师爷下意识的接过纸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缓了数息才惊疑道:“东翁说的是石堤?还全部?” 陈牧自然的点点头,这事自从他视察了一番大堤就在心中酝酿了。 静乐县的大堤年久失修,几乎都是垒土以及砂石的土堤。 从洪德年间开始,几年就会决口一次。 百姓可谓怨声载道。 他此次来静乐,景运帝给的任务是做一根钉子,深深扎根进山西官场。 如同昔日扬州府的李冲。 官场讲究的是名正言顺,想在这地方扎下根,政绩就必然不能差了。 而整个静乐如今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一是治河,二是剿匪。 治河就是汾河,剿匪的匪就是矿匪。 前几日吴德昭憋不住了,说出了心中之事。 便是那矿匪! 静乐县境内以及周边,有铁矿以及其他矿石,矿匪一直都有。 可从景运二年开始,矿匪不但多了不少,而且还被人组织起了数个山头。 如今已是静乐县百姓的心腹大患! 吴德昭是真的期望这位挂着镇抚衔的县令,能把这事办成了。 可惜被陈牧给暂时搪塞了回去。 剿匪陈牧当然没把握。 可治河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唐先生看他模样就知是铁了心要做,自己空劝无用,还是用数字说话。 年轻人,还是年轻呀! “东翁,县衙的记录中提到,县境内汾河段总长一百里,两岸同修就是两百里” “石堤规制为丈高的坡形,所需条石大概一百五十万块” “若征发五千人修河,大约两年至三年,若有其他意外譬如徭役灾荒,可能需要三至四年” “所需食材,灰浆,木材,工匠,民夫等等花费,大约需要纹银六十万两” “如今静乐县在籍不到六万,去年全县赋税四万八千两” 唐师爷不愧公门老狗,这帐一笔一笔算的门清。 听的陈牧脸都绿了。 当年隋炀帝修运河,征发劳力也没超过全国十分之一,那就已经是亡国之兆,整整被骂了一千年。 他陈牧一个县令何德何能敢与隋炀帝比肩。 全县赋税不到五万两,花费六十万修河,缺口把他陈牧全族卖了也不够。 陈牧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不死心。 这件事在他预想中是能动薛皇商的好机会,实在不忍放弃。 “先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譬如太宗亲制的水泥,乃筑城的无双利器” “非但造价低廉而且修建极快,用以修建堤坝再合适不过” 唐师爷长叹一声,依旧不忘恭维道:“东翁能知晓此物,可见状元之才绝非虚言” “水泥的确是个好东西,非但造价低,成品也与青石无异” “原本此物是皇家所秘藏,产量极低,只供应边军” “百年前皇家终于将此方交于工部,准备用于天下,可却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厦冲入工部,一把火给烧了” “如今水泥依旧只由皇家窑场出产,只供给边军使用,想用之筑堤难矣” 陈牧扬天长叹,哪怕他这种自私自利之人,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棒槌。 “刘大厦,千古罪人呐!” 第一百五十一章 邀买人心 李忠樊重二人并排趴在吏舍,露着血呼呼的后背。 你哼一声,他叫一句 倒也算得上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这种背伤最怕焐,一旦要是生成疮,那神仙难救, 都是公门中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李忠哼哼了半天也缓解不了疼痛,呲着牙扭头看樊重 “你怎么不回家,不怕嫂子惦记?” 樊重哼哼两声,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 “回去,怕她哭,惦记两天就没事了” “你光杆一人,怎么不回去养着?” 李忠咧嘴一笑,抬手端起水碗喝了一口,递给樊重 “我要是回去了,你这老头不得死这呀” “小爷年轻,照顾照顾你” “放屁” 樊重擦了擦眼角,笑骂道:“你哥我才不到四十,老什么老,那唐师爷才老呢” 要不怎么说,千万别再背后说人坏话 你不知道哪个树后藏人 哪个墙后有个耳朵。 樊重话音刚落,唐师爷拿着药瓶推门而入,笑呵呵的来了一句。 “老夫才五十六,也还年轻着呢” 樊重一时间尴尬无比,撑着身子就想起来请罪。 可这身子伤的太重,刚一抬胳膊就疼的龇牙咧嘴。 李忠连忙替其请罪:“樊哥这嘴一天没把门的,您老别和他一般见识,小子给你赔罪” 唐师爷苦笑一声,颇为羡慕的看了二人一眼。 “诶,你们倒是兄弟情深,老夫也不小气人,请什么罪” 说话间抬手在樊重后背血痂上轻轻用药瓶拍了一下 “请什么罪,快趴下” “嗷” 背上被拍了一巴掌,樊重整个人噗通一声趴在铺上 好悬没把他疼死。 樊重心道:你这老不死的还不小心眼,针鼻都比你那心眼大。 唐先生笑呵呵的搬个凳子,坐在二人面前,开口道:“你们这次受刑,对县尊可有怨言?” 俩人齐齐摇头,就是有谁敢说。 李忠更是直接表忠心:“我们差事办砸了,险些害了他人性命,大人惩戒我们是应该的,绝无怨言” 有这态度就好,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这次的事办的太马虎,露的马脚太多了” “满城百姓看着,县尊也袒护不了你们” “罚了你们,县尊也心疼,这不吩咐我给你们送药来了” 将手上药瓶递给李忠,唐先生长叹一声。 “大人难呐,本是状元之身前途无量,就因为不想负了夫人才拒了太后赐婚,就被贬出了京城” “在这静乐县,大人是想有一番作为的” “你们还年轻,大人是寄予厚望的” “只要好好跟着大人,将来走出这一亩三分地,也不是难事” 李忠比较年轻,性子还挺直,听唐先生一说,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愧疚 在看看手上的药瓶,眼泪掉下来了。 “师爷您帮小人回复大人,从今以后李忠一定尽心办差,不负大人期望” “好好好,老夫就知道大人没看错人” 唐先生看了一眼樊重,心道:你还挺能拿调儿! 伸手从袖口掏出四锭银元宝,在手上颠了颠,放到樊重手边。 “罚你们俸银是国法,但大人也知道没了半年俸银你们日子不好过” “这是大人自己掏钱赏你们的,每人二十两” 捕快每年的俸银是十三两,这二十两相当于一年半的俸银了。 虽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捕快们不靠这点俸银过活 可二十两雪花银也是一笔大数目了。 樊重抓着银子眼睛也红了,此刻对陈牧的怨念早已一扫而空,反而是浓浓的感激。 “劳烦先生回禀县尊,此恩樊重记下了,将来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李忠一看大哥说得多好,立刻跟了一句:“俺也一样” 唐先生心中感慨不已:你看这钱多好使,俩人这么快就把挨揍的事给忘了。 要不怎么说钱是灵丹,银子是妙药。 这年头就没有钱治不了的病,交不下的人 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 那三剑客为什么如今愿意为陈牧效死力,连杀人的事做起来都不犹豫。 陈牧会收拢人心是一方面,也是真给钱呐。 当初那三剑客从山东回北京,陈牧一人给了一百两,刘五李猛更是当天就娶了媳妇。 换算成今天,就是你出了一趟差回来,老板拿出一千万现金给你零花钱,回到家一看还帮你娶了个模特老婆。 换成是各位,死心塌地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巡河 修石堤的念想,陈牧是彻底放弃了。 缺口实在太大 根本不是他这个层次所能解决的。 然而虽然石堤修不成,河务还是要寻的。 因为秋汛就要来了。 洪德十五年,十九年 景运二年 短短十四年年间,静乐县大堤先后三年四次决口。 每次都会淹没良田,房屋无数。 吕德的前任就是因此被罢了官, 如今这个难题落到了陈牧头上。 站在土石大堤上,脚下是汹涌的汾河 水面距离堤顶只有不到二尺距离。 “噗通”一声,一片土石禁不住水流冲刷,从大坝上脱离开来。 陈牧摆摆手唤来驻堤水工,抬手指了指刚刚脱落的部分。 “这种情况最近出现的多么??” 水工姓何,年约五十左右,早已是满脸风霜。 闻听县尊问起,立刻躬身回话 “禀县尊,比去年要多些。” “为何?” “今夏至今水位上涨了两尺,雨量也比去年多些” “今年雨水比前年决口之时如何?” 何水工想了想,神色凝重的叹道:“比前年水大,与十四年前差不多” “而且今夏吕县尊去后,县内无主,也错失了修补大堤的时机” 陈牧脸色一沉,心道:真倒霉。 这老头就差明着告诉他,今年必然决口了。 虽然他刚上任,这个锅还有办法推出去。 可秋汛过后还有春汛,一旦明年又决口 那他这个父母官想脱身,比登天还难。 “何老,昨日本县查阅过往修堤纪录” “二十年间本县也陆续修了二十里的石堤,为何本县两次两次寻河,却一里未见?” “这个” 何水工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道:“本县的确修了石堤,不过那是历年薛皇商和几个大户捐修的,修的也是他们田地附近的大堤” “带本官去看看” “这是” 不怪何水工犹豫,修的石堤在二十里外 知县大人有轿子,他可没有。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知县大人居然也跟着他腿在大堤上 不时还驻足查看一番,问问这问问那。 每每切中要害,言的都是治理难题。 何水工心中不由得有些欢喜 “看来还真来了个办事的官儿,怪不得都叫陈青天嘞”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水工,人微言轻。 遇见庸官只能随波逐流,可碰上好官他也想为父老乡亲尽一番力。 二十里的路,陈牧整整走了两个时辰。 一路巡视过来,整个大堤的情况可谓触目惊心。 数处大堤甚至已经被水流冲入了半米深。 一旦秋汛来到,那几处必将最先决口! “看来得先派些民夫修缮一番,可如今已近秋收时节,难呐” 历来征调民夫基本都已不误农时为要 除非国朝有大动作,否则秋收征调,极易引发百姓骚乱。 可不征调,这大堤还真玄了。 边想边走,眼前陡然一阵开阔。 土石大堤已然变为一片石堤。 何水工看着灰白的石堤,满眼都是羡慕之色。 “这要是全县都是如此,岂不是再无水患之忧?” 陈牧漫步在石堤上,心都在滴血。 这要是能把石堤建起来,哪怕过了千百年,恐怕自己的名字依旧在静乐乃至山西传扬。 杭州有苏堤,山西也有陈堤了。 想到那可能的千古流芳,陈牧恨不得现在就把薛皇商家抄了! “本官这是为百姓谋福,可不是公报私仇!” 前方隐现层层砖瓦,陈牧故意抬手一指问道:“何老,那是薛皇商家?” “县尊明鉴,正是薛家” “那其他的那几片呢?” 道“是鲁家,段家,还有徐家,都是本地大户” 陈牧抬手唤过轿夫,对何水工道:“薛皇商有钦赐的六品冠带,本县既然到此,还是要拜访一番才是” “你先回,有事本官在去寻你” “是” 何水工心里发苦,要不是陈牧名声好,早就心里骂娘了。 这一来一回,就四十里!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此言不虚也。 ipaoshuba.net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访薛家 陈牧到薛府门前下轿,差人进去通报。 趁这个功夫,陈牧仔细打量了一番薛家的房宅规制。 就是想找出点违制之事,将来好做文章。 可惜这薛家也许被高人提点过,整个宅子建的四平八稳,没有一丝逾制之地。 这在如今的国朝可谓罕见。 “这薛皇商,还真是个谨慎之人,怪不得能在这位子上一坐二十年” “不过,来日方长嘛” 薛府中门大开,从内走出一名青年,远远的就躬身施礼。 “不知县尊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里面请” 陈牧客气的回了一礼,跟着来到大堂。 分宾主落座后,没待陈牧开口,青年便先开口解释。 “在下薛崇字延宗,家父蒙太后召见已于月前进京,至今未归,还望县尊勿要怪罪” 陈牧笑着摆摆手,满脸的真挚笑意。 “无须如此多礼,本官是巡堤至此” “见这石堤固若金汤,便想拜会一下令尊,替百姓致谢一二” “不想令尊不在,倒是本官唐突了” 薛家所有人陈牧都记在心头,对这个薛崇自然也不例外。 这位说起来还真是个人物,乃是洪德二十四年的举人,比陈牧中举还要早了三年。 在整个薛家,论学问也是一等一的。 堪为薛家麒麟子也。 陌生文人攀谈,首先要各叙年齿。 也就是各自说说什么时候高中的。 陈牧明知故问的问了一遍,脸露一丝惊容连连拱手。 “原来还是科场前辈,陈牧失礼了” “县尊不可,折煞晚辈了” 薛崇慌忙躲闪,他哪敢如此托大受陈牧的礼。 “县尊是新科状元,科场上您才是前辈,受晚辈一拜” 不过虽然他不敢受,也忍不住心中欢喜。 毕竟陈牧这一礼,就代表着士林对他的肯定。 要知道因为出身原因,哪怕他中举之事绝无一丝苟且。 可瓜田李下,士林之中议论纷纷 这也是他并未参加最近两次会试的原因。 俩人这么一折腾,顿时亲近不少, 陈牧趁机说起了此次前来的“缘由” “薛公子,陈某此来其实是有件事想和贵府商量,不知公子能否做主?” 薛崇就知道县官进宅必有缘由,如今一看进入正题,也立刻打起了精神。 “县尊请讲,家中之事只要在下能做主的,尽管吩咐” “是这样,本官打算在县境内全部修上石堤,可算了算银钱缺口太大” “今日见这石堤居然都是钱塘旧石,本官便动了心思,不知贵府可还有渠道能再运来石料,此等旧石当比本地开采要实惠的多。” 薛崇一听居然是这个事,笑陈牧痴心妄想之余,也不由得暗暗有些佩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大勇也。 “不瞒县尊,此事家父与吕县尊曾经商议过,只是限于财力以及物力实在难以成事” “这钱塘旧石价格的确要便宜许多,可钱塘大堤每年更换的数量也不足三万块” “如今的大堤是家父二十年间不断运来的石料,想全部由此建造石堤,实不能也” 陈牧心中暗骂,你们薛家还差这些钱? 薛皇商名薛明宗,其父薛敬与已故国丈薛庆是亲兄弟,薛敬早早过世,就留下他这一个独苗,由薛庆照顾。 后来薛庆之女明月入宫为后,薛家鸡犬升天。 薛明宗自洪德七年成为皇商时,洪德帝就赏了三万盐引,后来陆陆续续加到了五万。 同时他还在静乐拥有矿场,为边军提供军粮军械。 二十余年下来,哪怕他薛明宗是替薛家和皇家经营,只能留下一分利,那修个大堤也绰绰有余。 在这哭什么穷。 陈牧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 “原想着有了朝廷三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这钱塘石,能在任上把这大堤修起来” “看来是本官想简单了” 薛崇眼睛一亮,把这事悄悄记在心上了。 “县尊如此殚精竭虑,实为静乐百姓之福,薛某代本地百姓,谢过县尊” 陈牧苦笑着摆摆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何谢之有” 真高风亮节也! 俩人又叙了会话,陈牧便起身告辞。 薛崇一直将陈牧送出大门,回身便书信一封,命人送去京城给薛皇商。 “三十万两?是真是假?” “看来要请父亲在京中调查一番才是” “要是真的,这买卖还真不能错过” 钱,陈牧是没有的。 三十万两不过是信口胡诌的数字。 为的也很简单,就是给将来的接触留个理由罢了。 薛皇商在京城一定会查,也一定会知道户部根本没有这么一大笔款子。 可陈牧依旧有话说,因为国朝还有内库! 户部的账他薛皇商有本事查,内库他可查不了。 因为那是只属于皇帝本人的小金库,哪怕太后都无权过问。 他是为陛下顶撞太后才被贬出京的,陛下从内库拨点银子给他修河堤,这很合理不是。 其实陈牧也不想这么费劲,通常一个谎话要用一百个谎话来圆。 可他也没办法,薛皇商就像一个油滑的泥鳅。 为人处世十分谨慎,加之其本人常年不在静乐满大明乱窜。 哪怕陈牧有百般心思也只能干瞪眼。 没有接触的人是无法对付的,他只有想办法接触上薛皇商,然后在挖坑埋人。 最少未来数年他都要在山西官场,他有时间慢慢选个风水宝地。 将整个薛家埋入地狱!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余大当家回来了 傍晚时分,陈牧终于回到了衙门。 本想吃饱喝足找夫人深入交流一番,却见唐师爷便匆匆而来。 “东翁,那日的劫匪大当家来了,正在偏房等候” “嗯?有人看见没?” “没,他在外面拦住的张三,张三带他从小门进来的” “好,一起去” 正事要紧,至于别的可以容后再议。 陈牧二人来到偏房见到余合就是一愣,实在是这位太惨了点。 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布条。 一张脸上也不知道是烟熏还是火燎的,满是黑灰。 看见他余合就哭开了,泪水滑落脸庞竟淌出两道泪痕。 “大人呐,可算见到您了,小人想死您了” 陈牧心头好笑,当初威风八面的大寨主,如今却搞的好似乞丐一般。 “怎么弄成这样,快起来快起来,先生您请人送些饭来” 唐师爷也知道这是让自己暂时回避的意思,立刻躬身领命而去。 这倒不是陈牧不信任他,而是有些事两个人密谈会更好,顾虑会少很多。 唐师爷走后,陈牧围着余合转了两圈 伸手拍了拍他那草包肚子,忍不住调笑 “算算时间,你也该到了” “可这一路如此辛苦,怎么这肚子还没下去呢” 余合面色一僵,讪笑道:“小人从小体胖,喝凉水都长肉” 陈牧脸色一沉,从怀中掏出两枚早就准备好的丹药递了过去 “在本官面前,无须耍这些小聪明,尽心办事即可” “东西送去了,没被人开箱?” 余合赶紧收敛起脸上的讪笑,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没,小人亲自用一个大锁给锁上的” “你没看?” 余合那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仿佛真的没看见人头一般 “大人的交待不让看” “嗯,不错,这是你身上的解药,吃了” “大,大人,这哪个是呀?” “嗯?” “是,遵命” 余合苦着脸将药丸吞下,心中拔凉一片。 这一个月他找过不少大夫,可哪怕大夫说他身上没毒,他也不敢赌! 赌输了命就没了。 如今解药是吃了,又来了一个 “难道老子这辈子就被这小白脸控制了?” 想到此处,余合不由得火往上撞,心中杀意顿生。 不想陈牧竟然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温言抚慰道:“放心,刚才给你吃的不是毒药是补药” “你身子还是有些亏损,需要补一补” “陈某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余合被这一手直接弄愣了,讪笑一声试探道:“大人直接告诉小人,不怕小人出手?” “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陈牧转身在他对面坐下,直接讲话挑明。 “你打开看过了,但是并不知此人是谁” “现在本官就告诉你,他是礼部卢尚书最宠爱的幼子” “噗通”一声,余合腿一软直接做到地上 “大,大人,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不,你听见也看见了” “这” 陈牧笑着又把他扶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肩头。 “放心,告诉你不是为了灭口,而是说从今以后,你我有共同仇家了” “怎么样,余大当家,跟着本官如何?” 陈牧图穷匕见,余合脸上的小丑表情,也渐渐消失不见。 能做到山寨之主,怎么可能是个真的草包。 不过是命在他人手中的不得已,以及各取所需的试探罢了。 二人对视半晌,余合终于率先开口 “大人,余合不做仆役,不做跟班” “放心,不是让你做这些粗事,跟着本官,将来做个将军也不在话下” “好,大人在上,受余合一拜” 余合起身大礼参拜,直接来了个三叩首。 那位说怎么余合答应的这么痛快,难道有诈? 其实不然,这还是真心实意的。 余合出身辽东,自小便修习武艺。 十八岁那年辽东发生女真叛乱,他家乡被占后流落异乡。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落草为寇成了山贼,最后还成了大当家。 为人粗枝大叶,可却粗中有细。 他从小听戏,长大了也看那水浒隋唐,深知当山贼的哪有好下场 不是被官军绞杀,就是被同行吞并 再就是被手下背后下刀。 哪有善终的! 这次被陈牧差点杀了,对他来说却也是个机缘,一个脱去贼皮的机缘。 陈牧的名声这一个月他耳朵早就灌满了 虽然他对那传言中的忠义无双嗤之以鼻。 可也知道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此时还在潜龙之时,不抱大腿,什么时候抱! 否则别说一个礼部尚书,当日陈牧抬出内阁首辅。 他怕了么? 刚刚陈牧要是一口咬定做个跟班,余合狠狠心都能答应。 如今给个别的待遇,那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这突然转变,把陈牧原本准备的一顿子说辞,愣是堵在了肚子里。 陈牧如今还做不到下一步看十步的手段,很多时候都是顺势而为。 当初让余合去送脑袋,根本原因是手上实在没人。 那么好个脑袋不送出去又不甘心。 这些时日才琢磨过味来,打算把这位收下。 可余合突然一同意,他心底反而多疑起来。 “这人莫非也是个锦衣卫的探子?” 其实他太高看自己了,如今他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还真不值得为他派多少探子。 有个唐玄礼在有些人看来,已经够了。 要知道唐师爷,那可是刘应物的配置。 陈牧脸上都狐疑之色并未遮掩,余合立刻就知道自己转变太快,这位起疑了。 非但没生气,反而更加坚定了追随的决心。 无他,行走江湖多年,他深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走的长远。 当即跪在地上便诉说前情,将所思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大人只要能让在下脱了这身贼皮,从即日起余合唯大人马首是瞻” 陈牧一听就明白了,这还是个小号的宋公明。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该搞钱了 一个有心投奔,一个有心收 自然水到渠成。 陈牧笑呵呵的将人扶起来,说出了心中的打算。 “余合,你现在跟在本官身边,充其量也就是个捕快之流” “本官有一个计,将来可保你进入仕途” “只是其中有很多风险” 余合没等他说完,大脑袋一晃将胸脯拍的邦邦响。 “余合既然决心追随大人,自然绝无二话,您吩咐就是” “好好好,那就不饶圈子,本官打算让你去山里再拉起一伙人来,继续做你的山大王” “啊?” 余合一听立刻会错了意,以为陈牧还是疑心他,当即跪倒在地再拜 “大人,我余合一心追随大人,绝无二心,若做了对不起大人之事,让我余合临危不得好死” “刀砍,斧剁,马踩” 这位一着急连说书先生的话就都搬出来了,就怕陈牧不信。 陈牧苦笑着只能将人再次扶起,缓缓说道:“不是不信你,是因为本官需要你暂时成为山匪,眼下本官需要一个山大王多过一个捕快” 余合一听也知道自己会错意了,挠着大脑袋憨笑一声。 “那小人听大人您吩咐” 陈牧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本县境内多有矿山,时常流窜着数目不详的矿匪,官府围剿多年也无丝毫建树,百姓怨声载道” “本官希望以你的能力在其中加入或者拉起一股势力,将来配合官军将其彻底剿灭” “你是本官派去的,又是有功之身,曾经的过往便会一笔勾销,做个百户或者千户绝无问题” 余合认真听完,也明白了陈牧的打算。 说白了就是让自己做钩子呗! 这事对他来说一点不难。 他余合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小名,拉起个队伍或者进个山寨都是都是极为简单的事。 然而事是这么个事,话却不能这么说。 余合当即面露难色:“大人,此事不容易啊。静乐附近的矿匪小人知晓,历来极为排外” “小人手下又都没了,想拉起队伍和人争锋实在困难” “不过大人吩咐了,在难的事小人都得去,这百十斤就送给大人了” 这话说的着实不高明,陈牧一眼就看出他想的什么。 不过人就是这样,知道归知道,面上的事还要继续。 陈牧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银票,递到余合面前。 “此事确是困难重重,然为了静乐百姓,此事本官责无旁贷” “无论是拉人手还是入伙,都需要银子,这些都你拿着” “为取信他人,本官允你适当做些符合身份的事” “到那边一切以保护自身为重,千万不可冒险” “一旦有危险,即可返回就可,保命为第一要务” 他在这嘱咐半天,可余合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整个人都傻了。 整整三千两的银票,厚厚的一沓 余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那锦袍公子不过答应两千两银子,他就能带着山寨拼老命。 如今这三千两银子,他怎么办? 余合跪倒在地,对着陈牧就是三叩首 “大人,小人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上刀山下油锅您吩咐一声” “眨一眨眼,俺不是娘生的”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跪早了。 陈牧一直俩袖口,双重准备。 左袖口三千两,右袖口是一千两金票。 如果他表现的不好,陈牧会继续用钱砸他 直到他彻底归心为止。 如今他直接跪了,陈牧反倒省下了 伸手将人扶起来,笑的那个美。 “无须如此,你将来效忠的是朝廷是陛下,不是本官个人” “将这份心将来用在为陛下效力上就好” 这话听听就算了,谁当真那是傻。 余合立刻表明了态度:“大人,小人这辈子就信您,您指哪小人去哪,绝无二话” 陈牧对这位的知趣很满意,嘱咐了几句,唐师爷也适时带着银环端来饭食。 三人畅饮一番,这才由张三领了出去。 唐先生见人走了,疑惑的问陈牧 “东翁,为何不派个人跟着?” 陈牧摆手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说着话陈牧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过丫鬟银环身上。 刚才这姑娘进来的时候,余合不光脸红了,举手投足都局促了几分 其实银环这姑娘长得一般,身子还有些胖。 唯一的优点就是白,像个白面馒头似得。 陈牧视线收回来,正好碰上唐师爷投来的目光 一老一小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陈牧回到书房,将那宝贝的千两金票又放了回去。 看着箱子里所剩不多的银钱,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还是不禁花呀” 他最大的一笔银钱来自于白莲教,后来陆陆续续又搞了不少。 譬如程阁老就给一千两银子,可谓恩相也。 然后他这一段时间也没少花,收买人心是要钱的,各种布置同样如此。 如今他除了这压箱底的千两金票,还剩下白银两千八百多两。 这钱放在一般县官那,搂一辈子也够呛。 可陈牧却嫌不够 他所需要的花费太多了。 当然苏青橙那嫁妆可不少,不过他可没到动夫人嫁妆的地步。 该搞钱了! 可县令怎么搞钱是个学问。 他如今是声名远播的陈青天,自然不能做那种受贿冤判之事。 而且压榨贫民能得几个钱? 他把目光放到了静乐县的几个大户身上。 “薛家,赵家,鲁家,段家,徐家,宁家,县中六大户,该从哪个着手呢?” 陈牧手指轻轻敲击书桌,眼色幽深晦暗,如同紧盯猎物的豺狼。 然而这事就这么巧,还没等他想明白到底该从哪块肥肉割刀,张三又匆匆跑来禀报。 “老爷,振武卫指挥同知杨仝杨大人来了,此刻正在大堂等候” “谁?” “振武卫同知杨仝” “快请入后堂,本官稍后就到” 张三领命而去,陈牧这心里就画魂了。 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可他不过是挂个镇抚的衔罢了,能有什么事和他扯上关系? “这位上官这个时候来,不会给我搬来一个雷?” 种种猜测浮现脑海,陈牧也不敢怠慢,立刻穿好官服来到后堂。 杨仝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瘦的皮包骨头。 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一看就不是个好唬弄的主。 陈牧进门立刻躬身一礼 “下官陈牧拜见上官,不知上官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一百五十六章 底要漏 杨仝也不客气,随手回了一礼便直接开口道:“无须上官上官的叫,我痴长你几岁,称我一声兄长即可” “忠义呀,我此来有要事相谈,还是屏退左右” 陈牧心道:你还真不外,一会还得叫我贤弟呢。 “好,你们退下” 张三带着衙役都退了出去,二人分宾主落座。 “上扬兄,何事竟如此匆匆?” “诶” 杨仝长叹一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擦擦袖口苦笑 “忠义,我此来不为其他,是求计来的” 可能是也觉得自己有些自来熟 ,便解释了一下缘由。 “章怀先生是我恩师,日前书信中提过你” 陈牧恍然,原来根在那老头身上呢。 这找到了缘由,立刻话匣子就打开了。 “原来竟是章怀先生高足,真是失敬失敬,不知老先生是如何在信中编排小弟的” “当日在严中丞家中,陈老酒醉未醒小弟便离去,想来真是罪过呀” 提起那位恩师,杨仝也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章怀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这嗜酒的毛病几十年了都改变不了。 “恩师信中未曾有怨言,反而对贤弟赞赏有加,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会跑这一趟” “杨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诶,是这么回事” 杨仝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原委。 “忠义你不知道,振武卫如今有都快烂到骨子了” “卫所原驻代县时有屯田五万七千亩,景运元年移驻忻州后补为六万” “如今竟有三分之一被军官转卖,又三分之一被地方豪强勾结占据” “振武卫分前后左右中五卫,每卫额定1120人,共5600兵丁” “可如今士卒逃亡严重,每卫人数已不足额定数目的一半了,就这还很多都是老弱充任,根本难当大任” “库中本应有的三百火枪,如今竟只剩下二十柄老旧套筒,有些甚至还是太宗年间造的” “军械更是破旧不堪,甲胄损毁重,刀枪数年不曾维护,更有甚者有兵卒将盔甲拿去典当售卖,回来就报了损” 这位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气的捶胸顿足,不住的控诉 “为兄数次建议核查,整顿武备,甚至不惜直接顶撞刘光祚,可那狗官每日就知饮酒做乐,根本不管卫所之事” “整个卫所从上到下都快烂透了,忠义啊,恩师对你之才赞誉有加,更直言你乃社稷之臣” “为兄实在苦思无解,这才来向你求教,请忠义教我” 陈牧听的也是满脸阴沉,心惊不已。 他知道很多卫所烂,可也没想过能烂到这个地步。 毕竟当初在德州卫千户所,郑千户调出五十骑兵各个悍勇,马匹甲胄俱全。 围攻柳莺儿也丝毫不惧,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 所以他以为的烂,最多也就比德州卫差些就是了。 可若真如杨仝所言,那真振武卫还真是烂透了。 陈牧搓了一把脸,万分疑惑道:“杨兄,当年能把振武卫调来忻州,肯定是能堪大用的” “何以短短四年间竟有如此大变?” 杨仝气的一拍大腿,指着北边怒骂:“还不是那大同总兵官王国梁” “辽东出了乱子,他手下的精兵尽数被抽调去了辽东,大同就空虚了” “结果他不去自己招兵,反而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从山西卫所换兵调将” “数年下来振武卫原本的士卒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军官更是几乎换了个遍” “除了这个名,哪那还是曾经的振武卫了” 听得此话,陈牧脸色也变了。 小皇帝给他这个振武卫镇抚,为的是一旦有不可测之事,有一丝他能如昔年阳明先生一般力挽狂澜的可能 诚然这只不过是小皇帝的顺手施为,不过他心里在计算自己手上牌时,也下意识的将其算上了一个可能的底牌。 谁想到如今的振武卫,竟然是如此模样! 那万一他需要军队兜底之时,底漏了 岂不是呜呼哀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冶上书 陈牧背着手在屋里就转开了,脸上阴晴不定。 可这等事杨仝没辙,他这个小县令也束手无策。 不过比杨仝强的是,陈牧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请西天如来佛祖! 然后唐先生也开始愁容满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东翁,老朽就是个师爷,这国家大事,老朽无能啊” 这杨仝,是个妙人! 虽然禀性清正,但脑子着实不傻。 他知道陈牧能把人深夜请来,这老头必然是有本事的。 当即居然以当朝四品官的身份,对阵唐师爷深鞠一躬 “杨某苦思无计,百般无奈才挨次求贤,请先生教我” “诶呀大人不可,大人不可” 唐先生连忙将人扶起,偷着狠狠瞪了一眼陈牧:小兔崽子,没好心眼子,又拿老夫做文章! 陈牧在杨仝身后微微颔首,嘴角含笑、 没错,这主意不能他说,得唐师爷来! 唐先生长叹一声,对杨仝道:“不瞒大人,老朽却是有个主意,只是此法未免失了光明之意” 杨桐眉头一皱,思量片刻决然道:“先生请讲,只要能整顿军务,重现振武卫昔年荣光” “万般罪孽,我扬仝一人承担” 唐先生和陈牧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这二位啊。 “杨大人,国朝的官场惯例是正印官,几乎拥有对下属无限的权利” “您如今是指挥同知,但头上还有指挥使” “如果不将其搬开,想整顿军务,难矣” 扬仝往那一坐,满面愁容长叹不已 “先生,我如何不知呀,只是刘指挥使乃开国功臣刘真之后,京中背景极深,我上的奏本,根本到不了陛下案头啊” 陈牧在旁边一听,嗒嗒滋味,顿时恍然大悟。 “狗,在这等我呢?” “这是知道我有能力直达天听,特意过来卖惨来了” 原来他还在纳闷,就这位的性子,做的又不是严刚那种御史。 是怎么混到指挥同知位子上的。 如今看来,是自己把人看扁了。 这是个人物呀!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改变了策略,将话头接了过来。 “杨兄,莫非你已搜集够了证据不成?” 面对这问题,杨仝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陈牧立刻一拍桌案,豁然站起。 “既然如此,在下这就修书一封,您持信去见山西巡按御史吴冶” “此人是我同年,又是至交好友,素来本性高洁” “必能将此封奏本上达天听” 这话说的估计吴冶自己都不信! 他本性高洁? 可扬仝信了。 虽然有些出入,不是通过陈牧递给严刚或者陛下。 不过能让巡按御史上奏,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当即起身,对着陈牧便是一礼。 “忠义,为兄代振武卫数千兄弟,谢你了” 陈牧脸色一般,说的那是掷地有声 “兄长何须如此,我是振武卫镇抚,职责所系罢了,何须言谢” “忠义,真国士也” 看,陈牧这评价又高了一层…… 陈牧立刻修书一封与吴冶,信里自然也将话说的很透。 相信以吴冶的为人,不会放过这个扬名的好机会。 御史这行,靠的就是名声。 什么来名声最快? 扳倒个官呗! 陈牧写好信交给扬仝,后者千恩万谢离去。 然而陈牧没料到的是,他精吴冶也不傻。 杨仝找到他时俩人一拍即合,立刻狠狠参了一本,顺带着也把陈牧署了名…… 当官儿有时候也挺辛苦,哪怕已经午夜,陈牧还得奋笔疾书。 分别给首辅李承宗,吏部尚书刘应物,右都御史严刚,侍读学士苏昙,孙掌柜以及长公主写信。 状元之才不是盖的,总共六封书信 写的各有千秋,各有不同。 陈牧写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好之后喊来刘五与李猛。 “这里有六封信,明日你们回京一趟,分别替我亲手送到” “如果有人想要回信,就顺便带回来” 二人领命接过,就听陈牧继续开口道:“你们刚成婚,这次在京中多呆些日子,好好陪一陪新妇” “这里有一百两,给你们路上用,顺便给家里买点东西。” 刘五和李猛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 “多谢大人必将书信安全送到” “若有闪失,我二人提头来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查案 写完书信已过三更,陈牧怕吵到夫人便在书房躺了一宿。 不想早晨回房,却发现苏青橙眼眶乌黑,双眼布满血丝 竟似一夜未眠。 “夫人,你不会等我一夜” 苏青橙见他回来了,露出一个甜笑,直接倒头就睡。 一旁的丫鬟银环也是满脸倦容,替主子给陈牧解释 “昨夜老爷没回来,小姐担心您,又不让奴婢去寻” “说怕误了您的事,生生的熬了一夜” 陈牧心中感动不已,伸手帮其盖上被子又轻抚了一下脸颊,不由得叹息道:“傻姑娘” 他对苏青橙之前没什么感情,娶她也是因为对方的身份。 纯纯的利益结合。 可如今,他有些心动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银环,以后再有这事,记得劝夫人睡觉,就说我吩咐的” “是” 用过了饭食,陈牧又眯了一会,这才来到后堂喊来吴德昭和郑三槐 扬仝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捞钱的契机。 昨夜他曾说到有军士私自将甲胄抵押给当铺。 这在国朝是绝对不允许的。 正巧他兼着镇抚的衔,又在他的地面上,这事管起来顺畅无比。 “吴主薄,本县当铺有多少家?” 吴德昭心里盘算了一下:“禀县尊,大大小小七八家,最大的两家是段家和程家的” 陈牧微微颔首,将昨夜扬仝来的这事说了出来。 “昨夜振武卫杨同知深夜来访,告知本官一个消息” “在我静乐县境,有当铺胆敢留当甲胄” “此乃国法所不容也” “本官决定派人将县内当铺一一搜查一番,一旦有此情者,立刻查封” “此事你们二位谁方便去一趟?”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 都不想接这个差事。 诚然他们都想为县里做些事,可涉及到自身利益就有些躲了。 与县令三年一考不同,县丞主薄等佐贰官往往在一个县任职多年。 典史自打先帝朝入流后,也成了佐贰官,自然也是如此。 譬如吴德昭就在静乐县任职了十年 郑三槐更久,已经十七年了。 未来可以预见的是,陈牧这个县令终究会走的。 浅水养不了蛟龙。 然而他们俩还要在静乐待下去。 此时得罪了几大家族,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其实这些是国朝大部分官儿的真实想法。 他们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上层官员。 然上层还有上层,最终的源头,便是那金銮殿上的帝王。 这也是人治的特色。 陈牧见这二位不答,虽在他意料之中,可心中也有些悔意。 “这要是张县丞在,恐怕会抢着做” “诶,下手狠了,应该拿捏一番留下来做事的” “怪不得佞臣除之不尽,根在这呢” 陈牧自我反省一番,感觉对为官之道的理解,又精进了一大步。 对这二人的退缩,也立刻拿出了准备好的后手。 “昨日本官巡堤,发现数处决口隐患” “秋汛在即不可不防,本官征发一千人修补河堤” “此事也交给二位了” 俩人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原本这俩官还觉得查当铺这个事太脏了。 没想到还有更脏的! 眼下是秋收时节,这时候征发民力。 要了亲命喽! 这事一出,查当铺那是优差! 共同退缩的伙伴,转眼变为了竞争对手。 典史郑三槐别看腿脚不好,这时候反应那个快! 一个闪身拦住吴德昭半个身子,躬身领命。 “县尊,查案巡防本就是下官之责,这当铺下官立刻带人去抄” 被抢先一步的吴德昭此刻脸色更黑了,鼻孔都气的直冒青烟,立刻出声辩驳 “不可,你还要捉那淫贼,这差事我去” 陈牧没等他们继续分辩,直接一锤定音 “那淫贼之事,本官已有定计,查典当甲胄一案,就交给郑典史了” “吴主薄,巡河修堤之事就交由你去办” “是,下官这就去” 郑三槐幸灾乐祸的看了吴主薄一眼,立刻领命而去。 吴德昭鼻翼煽动一下,也只能无奈的接下命令。 这就是唐师爷所说的意思,身为正堂县官,想修理佐貮官那是极为容易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牛不喝水强摁头 当然陈牧把修河堤交给吴德昭也是有原因的。 这个主薄相对来说,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修堤是大事,马虎不得。 阴谋可以耍,手段可以玩 可事情还是要找能办事的人。 这即是程阁老能臣论的另一种表现。 “吴主薄,是否觉得此时征发民夫有些不妥?” 事已经砸到手上,吴德昭也没藏着掖着,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县尊,此时已到农忙时节,百姓每日都在田中劳作” “此时征发劳役,恐怕会引的民怨沸腾呀” 陈牧叹息一声,抬手示意其坐下。 “吴主薄,此事要和百姓好好说明白” “本官查阅县衙文书,洪德十五年决口,本县两岸决口,波及数万百姓,因此死者更是近千人” “今年水量堪比当年,一旦大堤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一出,吴德昭心里也咯噔一下,脸色也变了。 他是主薄,平时没关注过这个事。 当年的大水他没有亲历 可却听郑三槐念叨过。 连县城里都积水数尺,百姓死伤更是惨重。 县衙那文书记录的还不到一半! 吴德昭仔细想了想,出了个主意 “县尊,百姓不会管还看不到的洪水,只会在乎将影响收成” “想让百姓心甘情愿上堤,恐怕要出些银子安抚了” 陈牧闻听此言不禁脸色一黑,他要是想花钱,就不用吴德昭了。 国朝初年地方上还有存留银,太宗给取消了。 一切财政直接归到了户部。 虽然使的国朝财政运行的更加顺畅无比。 可也造成了地方官府手中没钱的事实。 譬如静乐县,每年向上缴纳的税赋大概是六万两,其中还有一半以上是粮食。 而户部再次拨下的银子仅为一万两。 看着是不少,可用来维持一年的地方治理实在有些不够用。 治河要钱,排场要钱,白役帮闲师爷等等都要钱。 如今还没到十月份,静乐县的存银就已所剩无几。 如何还拿的出银子! 吴德昭也知道县衙的实情,因此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县尊,可以动用羡余库” “征调千名民夫,大约需要两千两银子。”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陈牧脸更黑了。 羡余银和火耗,常例银一起,都是官府的小金库。 实乃正印官的金疙瘩! 可陈牧这个金疙瘩,已经逼近红线了。 据账册显示,前任吕县尊为了捉那淫贼,直接动用了羡余库。 至于到底是不是吕县尊动的,他已无从考究 反正人没捉到,吕德自己死了,钱也没了。 小金库里的银子不全是县衙的,按例是要一半解去府衙的。 如今里面的银子,也就将够给知府衙门送去的。 要是现在他动用了羡余库,十月末的按例解送之时,让他从哪去弄银子。 至于郑三槐这次能弄到多少银子,那还是个未知数。 难道动用私产? 别闹了,陈牧才没那么傻。 而且这次让吴德昭去办事,还有自己的隐藏目的。 那个才是主要的! “吴主薄,羡余库如今的底细你也知道,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 “本次修堤,县衙只管饭食,其他一律不管” 陈牧起身对着吴德昭行了一礼,言辞极为恳切。 “吴主薄,本县的安危,数万百姓生死,就寄托在你一人肩头了” “本县拜托你了” 吴德昭那脸都黑的发紫了,可也只能赶紧起身回了一礼,接下这个差事。 “也罢,既然县尊信得过下官,此事就交给我了” 打一巴掌肯定要给个甜枣。 陈牧当即拉住他手道:“吴主薄,此事若成,本官必上文吏部让你做这县丞之位” “多谢县尊,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妥!” 吴德昭面带喜色而去,唐师爷也从外钻了进来,打趣道:“东翁现在好手段啊” 陈牧无奈一笑:“先生别笑学生了,这也是无奈之举罢了” “东翁觉得,这吴主薄能办成这事?” 陈牧摇了摇头,眉宇间挂着一抹忧色 “难呐,恐怕还得先生出手呀” 唐师爷脸色一黑,此时见别无他人不由得长叹一声。 “县尊的主意,为何总让老夫去说” “老夫多年的名声啊” 陈牧心里暗笑:老头你有个屁的名声,比名声还能比的过我么? 当然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要不然老头该炸了。 “先生年高德劭,出的主意人家肯听” “若换学生去,这吴主薄未必肯听呀” “到时误了修堤大事,怎么得了!” “为朝廷计,为百姓计,还是请先生跑一趟”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唐师爷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出去寻吴德昭。 而作为官老爷的陈牧,将人都派了出去后,则选择回去抱着夫人补觉。 昨夜熬了大半夜,他困了 官儿呀! 第一百六十章 她来了 陈牧这一觉就睡到了申时,起来后颇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床头的苏青橙见他醒了,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夫君,您醒啦?” “嗯” 陈牧下意识的稍微往后靠了靠身子,试探道:“夫人有事?” 成婚几个月,他对苏青橙的性子也算摸透了。 这绝对的好姑娘,好夫人。 长得标致,性子纯良,对他也是关怀备至。 只是一旦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那准没好事。 上次她这么笑,陈牧带着她绕到保定漕河镇,吃了一天的各种驴肉火烧。 连着三天打嗝都是驴肉味。 再上次这么笑,是二人的新婚夜。 陈牧脸色发黑的得到一个好消息 姑娘来事了 俩人圆房还是到了静乐县以后的事。 如今第三次了,陈牧早已做好了准备。 可哪怕如此,依旧被雷的外焦里嫩,好半天才一声惊呼。 “你想开个店铺?还要自己去当掌柜的?” 苏青橙小脑袋猛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乖巧至极。 可陈牧不会再被这表象所迷惑,这娘们疯了! 真疯了! 这种事在国朝根本不可能。 他夫人今天敢去外面经营个店铺,无论什么买卖。 第二天整个太原府的狗都能知道。 第三天就能摆在小皇帝的龙书案上。 不过陈牧也知道,以苏青橙这外柔内刚的性子,还真不能硬劝,得委婉着来。 于是陈牧顺势拉起姑娘小手,一双眼睛更是满含深情。 “青橙,你夫君虽是县令薪俸不高,可也能养得起你” “怎么舍得让你去抛头露面” “更何况外面可有淫贼呢,危险!” 陈牧说着话顺手将姑娘抱了起来,轻声道:“夫人,家里还需要你呢,为夫也需要你” 女人得哄,这话一点不假。 苏青橙听陈牧这么说,轻咬唇角一颗心也软了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 不过她真的不想做母亲那样困于后宅的女人。 苏青橙的志向在远方! 此一直未曾改变。 “夫君,我可以不去外面,但是你得给我一些事做” 陈牧眨眨眼,敏锐的觉得这里面有坑。 于是话未曾说死,而是先疑惑问道:“夫人想做什么事?” 一听这话,苏青橙整个眼睛都亮了。 “我想帮你抓贼” “哪个贼?” “搅乱县城的淫贼” 陈牧将姑娘一把扔下,气的一拍脑门,心道:你那是抓贼,你那是给狗送肉包子! 她这个想法陈牧要能同意就有鬼了,立刻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行,此事绝对不行!” 苏青橙一看,立刻伸出小手抓住陈牧衣袖,轻轻摇了摇。 一张脸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 “夫君” “不行!” 就在夫妻俩争执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轻笑。 人未到,话先至 “这事挺好的,我同意了” 陈青天勃然大怒,刚想出声呵斥,猛然间心里咯噔一下。 整个人当时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听出这声是谁了,钟月! “夭寿呀,这姑奶奶怎么来了” 事情不以陈牧个人意志为转移,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一袭蜀锦袄裙,满头珠翠的钟月 已经推门而入。 三人六目相对,屋内落针可闻。 苏青橙轻轻拉了拉陈牧,甜笑道:“夫君,这位是?” 陈牧那脑子都快转冒烟了,可是就没想好应对之法。 一个是他此生挚爱,一个是明媒正娶的新妇。 一个白莲候补圣女,一个候补大学士之女 如果此刻的陈牧能突破次元壁,一定怒吼一声:“作者你要玩死我!”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钟月已经替他回答了。 “我是他媳妇儿” 苏青橙脸上甜甜的笑意已经渐渐退下,看向二人的目光已是寒意森森。 此刻她已不是苏学士的爱女,而是那个孤身一人便敢远走辽东的苏行! “夫君,我需要一个解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陈老爷要震夫纲 话已说透,陈牧索性摆烂了。 这一幕他又不是没预想过,不过是提前了罢了。 当即走了两步站到中间,双手一伸给二位作了介绍 “青橙,这是月儿,我的媳妇” “月儿,这是青橙,我的夫人” 听到陈牧亲口承认了那个称呼,钟月嘴角不自觉的挂起一抹弧度。 今日她突然出现,根本没有给陈牧思考的时间便说出此话 是因为她在赌,赌陈牧会如何回答。 如果陈牧拒绝了这个称呼,或者说出任何狡辩之词。 那他们二人的关系,从此将走向终点。 以钟月对陈牧的了解,编出一个谎话来圆,并非一件难事。 可如今陈牧选择了坦然承认,这让钟月欣喜之余,也不由得内心一阵叹息。 “天意如此,看来这辈子我和他,是纠葛不清了” 意外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钟月身影一闪来到陈牧近前,抓着陈牧便扔了出去。 “啊” 陈牧惊叫一声,整个人如同个球一般被扔出了房间。 “啪啪”几声,房门窗户被瞬间关上 屋内传来钟月清冷的声音。 “县尊去忙,女人的事女人自己解决” 陈牧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冷汗就又冲了进去。 自己惹出的事,把两个女人留在里面跑出去躲着,这事他做不出来。 “月儿,青橙” 屋内两女面对面站着,看他又进来了,顿时四目齐齐扫过,把他剩下的话硬是堵了回去。 钟月赶苍蝇一般挥挥手 “滚出去!” 苏青橙则微微点头,柔声道:“夫君去忙,些许小事罢了” 陈牧咽了口唾沫,很明智的扭头出了卧房,还贴心的把门关上。 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扭头就看见垂花门口的张三,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陈牧快步走到近前,抬腿就是一脚。 “来人了为什么不报!” “老爷我差点被你害死” 结果这一脚下去,张三整个人就被踢倒在地,却依旧保持着微微扭头的的姿势。 陈牧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查看。 还好,人活着,还喘气。 眼珠滴溜溜直转,就是人动不了。 陈牧瞬间便明白了,这是被点穴了,跟当初的青儿一样。 可怜孩子…… 陈牧赶紧将张三又扶了起来,拍拍腰上自己踹出来的脚印,满脸的歉意。 “一时情急误会了,对不住了兄弟” 陈牧张望一圈,把张三搬去了墙边背阴处,这样能凉快些。 “张三兄弟,老爷我也不会解这个,你在这好好待着,两三个时辰应该就好了” “这个事千万别说出去,刘五李猛都不行!” 看见张三对着他猛眨了几次眼,这才放下心来。 陈牧扭头看看那毫无动静的卧房,不由得浑身打了冷颤。 “女人有女人的战场,本官还是去前衙坐镇” 他的选择是明智的。 这俩女人一个外柔内刚,一个外刚内柔。 俩人最开始还剑拔弩张,满嘴都是机锋。 然而渐渐的事情便朝着陈牧打死也没想到的方向发展…… …… 整个衙门冷冷清清,大猫小狗两三只。 郑三槐为了把差事办好,调用了大部分的衙役捕快。 如今的县衙里,只有两个上了岁数的衙役。 一左一右陪着大老爷升堂、 陈牧端坐在公案之后,整张脸严肃异常。 看着还真有了那么一股浩荡官威。 两个衙役将身子站的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实在是县尊如今给他们的压迫感十足,完全不似平日和善的形象。 “县尊一定是为了公事发愁,不愧是青天大老爷” 他们哪里知道,陈牧脑子都快炸了。 后院的两女任何一个出事他都接受不了。 此刻正开动脑筋怎么开个两全其美。 他倒是不怕俩人有生命危险,钟月不会对苏青橙如何,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不过其他的危险可一点不少! 苏青橙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夫人外柔内刚,有主意着呢! “看来,本官要正一正夫纲了!” 有些东西不能乱想,特别涉及到男女之间的事。 原本陈牧脑海里还是大老爷立规矩的画面,渐渐的就有些不和谐起来。 “嘿嘿,大被同眠?” 就在他思维渐渐跑偏之时,县衙外传来一阵喧哗。 哭喊声、求饶声、喊冤声不绝于耳 衙役的喝骂声更是穿插其间,说不出的乖戾。 捕头韩天禄一进县衙,便看见端坐的陈牧,赶紧小跑几步上堂回禀。 “禀县尊,人犯带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倒霉的大户 ipaoshuba.net “禀县尊,人犯带到了” 陈牧抬眼一看,堂下就跪着的两人 不禁眉头一皱。 “这是哪个当铺的?” “只这一家收了盔甲?” 要是就一家,那费了半天劲能弄多少钱? 堂堂县尊亲自下令,如果就弄了几十两,那乐子可大了! 韩天禄一见县尊神色不善,立刻诉说起情由。 “禀县尊,这是东街程计当铺的东家程淮远和掌柜程栋” “在程记共搜出士卒活当的盔甲八副” “郑典史正在逐一搜查其余当铺,命小人先将人犯带回来复命” 这就对了嘛,陈牧就说怎么可能就一家。 萧铎曾和他说过,制式盔甲在黑市上价格极高,特别这卫所的盔甲更是不愁买卖。 各行各业都是互相竞争的关系,你家收了他家自然也会收,谁会和钱过不去。 毕竟这东西又不是如李冲一般私藏的。 赚钱嘛,不寒颤。 陈牧面露一丝笑意,轻轻点头肯定了差官们的辛苦。 “做的不错,你们再辛苦些,帮郑典史将人犯悉数带来” “物证务必保存好,不可损坏” “是,小人遵命” 韩天禄留下两个衙役看管人犯,自己带着衙役又颠颠的赶去带人。 这次搜查差役们积极性极高。 无他,唯钱财尔。 当铺的库房是什么地方? 聚宝盆呀! 这些差役进去那还有个好,硕鼠进米仓都不足以形容。 就刚刚留下的这二位,怀里就各揣了值好十几两的东西。 就这脸上还满满的都是遗憾呢! 陈牧对此早有预料,不过他并未干涉。 手下人吃饱,才有力气办事。 更何况这些银钱,最终会有一部分落到唐师爷的腰包 “苦一苦大户,骂名差役们担嘛” …… 陈牧在默默计算了一番八副盔甲的价值,视角无意间落在县衙左侧露出的那一角屋脊。 一瞬间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那是当年洪武皇帝设下的土地庙,里面都是贪赃枉法官员的人皮! 时隔两百年,依旧如新。 陈牧心底不由得冒出八个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为官还需谨慎呐” 堂下跪着的人犯,从两个变四个,从四个变八个,最终竟然黑压压的将近二十人。 这可大大出乎陈牧的意料,县里只有七八家大小当铺,这些都哪来的? 很快郑三槐满脸笑意而回,也解了他的疑惑。 “禀县尊,下官不但将当铺都查了,城里的赌坊也查了一遍” 陈牧闻言立刻恍然大悟,暗暗检讨自己的疏漏。 有过不下去的军卒去当铺,自然也有嗜赌的军卒去赌坊。 自己把赌坊这地方给漏了。 “不错,郑典史思虑周全,此为大功一件” “这次共查获多少赃物?” 郑三槐立刻将一摞文书亲手放到陈牧案头 “禀县尊,此次共有六家当铺和三家赌坊查出了有此等行径” “共查获抵押的制式盔甲六十三副,一应文书俱全,请县尊验看” 陈牧随手翻了一番文书,便起身来到堂外。 看着那小山一样的盔甲,连他都心惊不已。 当初他只用了两副大唐明光铠,便初步坐实了李冲谋反的案件。 盖因国朝对盔甲的管控极严,私藏一副都是谋逆! 如今这可是整整六十三副! 以国朝惯例,这相当于一个百户所的武备了。 这还是一次搜查出来的,过往的呢? 仅仅是振武卫如此,还是整个山西卫所乃至边军都是如此? 陈牧仰天长叹,心中说不出的忧虑。 “要是有心之人将盔甲聚拢起来,造反已不是难事了” 对于县尊的忧虑,郑三槐有些猜测 然而这不是他一个典史操心的事。 眼下的事是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县尊,赃物已经收缴完毕,证据确凿无疑” “接下来此案如何办,还请县尊示下” 陈牧扫了他一眼,心道:要是张县丞在就不会问这愚蠢的问题! 本来他打算让这位配合一下,见此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是真有点想念那个阿谀奉承的县丞了 陈牧回到堂上,将惊堂木拍响,正式升堂。 首先审的就是段家当铺的东家段和! “堂下之人可是段和?” “正是草民” “你段家两家当铺,共有抵押盔甲三十六副,此事你可知晓?” 段和也就四十来岁,微微有些发福,跪在地上不住的冒冷汗。 多年的与官员打交道,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推脱责任,什么时候不能。 眼下就是不能的时候! 无非就是割肉呗,这些年割的还少了! 青天,呸! “县尊容禀,当铺做的就是今日当明日赎的买卖,草民实在不知此事竟触犯国法,如今悔之晚矣” “此事草民有罪,听凭县尊发落” 陈牧对这位的配合很满意,摆摆手让其退后,又继续审问他人。 有了段老爷这大头的开场,其余小户自然有样学样,纷纷表示听凭发落。 乖顺无比! 然后这些人就听到县老爷问那可恶的典史。 “郑典史,按大明律,私藏盔甲者何罪?” 一句话差点没把在场的人给吓死,段和脸都吓白了。 就是郑三槐也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县尊想干什么? 看县令问话,问的又是法度,他这个典史不能不答。 “按国朝法度,私藏盔甲者以谋逆论处” 陈牧赞许的点点头,将手上惊堂木一拍 “典史所言在理” 段和等顿时被吓的三魂出窍,连连跪地高呼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 “草民知道错,草民知错了” 一顿跪地求饶之后,就听县官又把话拉了回来 “然顾念尔等并非有意如此,陛下也常言当宽仁以牧民,此事便不已谋逆论罪了” 大起大落之下,堂下众人整个都摊在了地上,依旧不忘高呼 “谢大人” “谢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啊” 一片颂扬之声中,传来的最终判语又让堂下众人齐齐咯喽一声。 “依照《问刑条例》中所定,私典军器者杖一百,赃物没收,每领罚银五十两” “尔等所典均非一副,然姑念尔等并无狡辩之语,特免加刑” “本官定刑,每人脊杖一百,赃物充公,每副盔甲罚银五十两” 话音一落,陈牧抬手抽出了刑签,在手里晃了晃便要往下扔。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总有更倒霉的 按理讲,这时候就该有人出声劝阻。 本来这个事该是郑三槐出面的,可这位也被这一惊一吓给弄麻爪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陈牧又一次想念起了张县丞 他这个签字在手上转了三圈,总不能一直转不是,最终还是随手扔到地上。 “行刑!” 一百脊仗可不是板子,那是真能打死人的! 堂下众人立刻魂飞天外,纷纷跪地求饶。 一时间连衙役都有些制不住。 也就这时,堂上传来知县老爷的问话。 “郑典史,吴主薄奉命修建河堤,此乃本县大事” 段和不愧本县大户,反应那叫快! 一听此话立刻高呼道:“县尊,县尊容禀,县尊容禀啊” 陈牧心里那个美,终于来个聪明人了! “来人,将其带上来” 衙役将段和带上堂,这位立刻跪倒,以头抢地。 “草民有罪,幸得县尊宽恕,铭刻肺腑” “愿再献上白银千两为本县修筑大堤,以赎罪孽” 陈牧算了一下,这位三十六副甲胄,罚银一千八百两。 再加上这一千两,也就是两千八百两。 很有油水嘛! 陈牧微微颔首,满脸的意外以及欣慰之色。 “好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官惩治尔等,就是让你等迷途知返,如今既然已经悔过,那一百脊仗便免了” “将薛和与当铺掌柜都放了” 薛和跪地谢恩,一拜再拜。 “谢县尊开恩,谢青天大老爷” 其他人一看也顿时福至心领,纷纷有样学样,表示愿意捐赠赎罪。 陈牧笑着站起身,对自己的教化成果相当满意。 “本官牧守一方,教化督导万民,若有罪者都如你等一般改过自新,本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日不远矣” 便依照薛和的例子,都给免了责罚。 神出鬼没的唐师爷立刻闪身而出,领着这帮人来到后堂签了文书。 薛和看着文书上三千八百两的数字 欲哭无泪! 狗官呀! 原来一千两是一个人的,掌柜的不算! 然而最倒霉的却不是他,而是程淮远! 不止是因为程家有个赌坊也牵扯进来,多花了份银子。 程淮远本人更是还没等走出衙门,就又被提了回去。 这才是真正的欲哭无泪! 程淮远这回堂上不再是乌泱泱的样子, 衙役们立好了水火棍,县尊居中高座,那天杀的老头左侧侍立。 “啪”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陈牧幽幽开口 “程淮远,本官念你等迷途知返,特意免去肉刑” “不想竟险些走了你这罪魁” “还不从实招来” 程淮远跪在地上人都麻了,他除了放点印子钱,应该没做别的事呀。 这事官府也要管了? 管的太宽了! “大人,草民知错了” 哪怕心里在恼火,程淮远还是乖乖的点头认错。 他是看出来了,县尊应该是缺钱了。 找他们这些大户打秋风。 一般这种情况下,事情过后总会有些补偿。 譬如某些税赋上的倾斜啦,或者特赐一些匾额之类的。 毕竟历来国法不下县,县官老爷想治理好整个县,靠的还是乡绅以及他们这些大户。 如果真的惹急了,除非类似于海青天那种,否则哪个县官也坐不稳当。 所以他爽快认错,认打认罚。 要的就是一个态度端正。 陈牧诧异的看了一眼唐师爷,随后缓缓开口试探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说怎么回事。” 程淮远跪在那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放印子钱的事说了出来。 最后极为诚恳的拜了拜。 “县尊,草民知错了” “草民原本也是想帮乡亲们度过荒年,结果利欲熏心收的利钱多了些” “县尊宽仁爱民,草民感动肺腑” “虽无法效仿县尊之万一,也想尽己所能为百姓谋福,即日起出借的利钱草民不要了” 程淮远说的掷地有声,大义凌然 颇有堂上县尊的风采。 陈牧坐在堂上也有些无语,按理讲人家都这么说了 钱也要了,面也有了 他就该把人放了 毕竟以后难免有需要大户帮衬的时候。 可今天他把程淮远带回来,为的还就不是这印子钱! 陈牧着实有些心疼这位,怎么就碰上自己了呢! “程淮远,你能尽早醒悟,本官甚是欣慰,此事等你归去便做” “草民谢县尊大恩。” 程淮远这致谢话音还没落呢,就听堂上县尊的话语幽幽传来。 “然本官所审之事,并非是这印子钱,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咯喽” 程淮远今年也五十了,这一口气好悬没憋过去。 自己这是真倒霉! 平白无故又损失了快上千两的银子。 诶呀,这个官儿可太损了! 程淮远哭了,抹着眼泪跪拜 “县尊,您老就问,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没别的事了” 陈牧看了一眼唐师爷,后者将一个托盘端到程淮远面前。 程淮远擦擦眼泪往托盘中一看,顿时愣住了。 托盘中是五枚旧钱,也就是洪德通宝。 虽然如今国朝发行了新的铜钱,可旧钱依旧流通。 他实在没想明白县尊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县尊,这铜钱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唐先生顺手从怀中又摸出一枚旧钱放到他手上,示以其对比一番。 程淮远疑惑的拿起铜钱,在手上刚颠了一下,面色就变了。 重量相差仿佛可手感不对! 赶紧又拿起托盘上的几枚放到眼前仔细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国朝的铜钱经过当年太宗定制,制作极为精良,极少会出现字迹模糊的情况。 可现在这些铜钱,看着很新,可字迹却已经有些模糊。 很明显是里面铜的含量极低。 换言之这是私钱呀! 陈牧见他发现了,也就不再打哑谜,厉声喝问:“程淮远!” “托盘中的铜钱是从你当铺中搜出来的,共计四十二贯,都是私钱!”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铸铜钱,难道不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怜的程大户,这时候吓的都快没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赚一笔 他和公门打了一辈子交道,深知这些官儿的禀性。 这种案子如果查出主谋还好,如果查不出来,他这个大户将正合适顶雷。 破家的县令,又岂是说说而已呀。 此刻他无比希望堂上的县尊,真如百姓传闻一般是个青天大老爷。 否则他们程家数代积攒下的家业,将灰飞烟灭! 程淮远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冤枉,草民冤枉” “就是给草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自铸钱呀” “这一定是有人赎买当物之时还来的,县尊您将我家掌柜叫来一问便知” 陈牧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吩咐一声让人去带程记掌柜。 今日有个捕快顺手从程记拿回一贯铜钱,分润的时候被韩捕头发现了此事。 立刻派人去程家当铺把所有铜钱都取了回来。 仔细一核对,私钱共计四十二贯。 韩捕头知道事关重大,立刻禀报了陈牧。 这才把程淮远又给提了出来。 其实陈牧也不相信这事是程大户做的,原因很简单。 本县的几个大户,除了薛皇商以及宁家外,都是传统的地主。 这类人靠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天降横财。 根本没有私造铜钱的理由。 然而这些私钱让他想起了吴德昭说过的话。 本县今年突然猖獗的矿匪。 如果这些铜钱与矿匪有关,那恐怕矿匪的背后,另有高人呐。 程记的掌柜名程立,是程淮远一个出五福的本家。 此人还真是个人才。 听完这事后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些铜钱的来历。 “禀县尊,这些铜钱是一名行商的” “此人之前在当铺内典当了一个前元的花瓶,作价三十两,期限半年,赎价四十两” “上月中旬来赎买之时便拿了这些铜钱,因为是铜钱,便多了些费用” “一共收了四十二贯铜钱” 陈牧揉了揉眉心,这是他最不想听见的结果。 当年陈父做的就是这行,他太了解了。 这些人走南闯北,很难在一个地方多停留。 说不得此刻这行商早就出了山西了。 当然更可能的是,所谓的行商本就是个幌子! 明知希望不大,陈牧还是开口询问关于这行商的情况。 没想到这个程立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禀县尊,此人被称为魏六,是名往来多年的茶商” “专门从福建贩茶运往张家口,归途会在静乐再采买些” “基本半年就会来静乐一次,有时银钱不凑手时便会拆借一二” “是以草民对其很是了解” 陈牧连忙追问:“你可知此人具体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程立这次摇了摇头,两人只是有些生意往来,并无深交。 这时唐师爷开口提醒道:“县尊,此人即是返途,那往来南北的行商都会在临清或者徐州登船最后在杭州下船” “何不上报知府衙门,请其移文山东和浙江,沿途调查此人?” 陈牧颇为认同这方案,立刻将此事托付给了郑三槐 “郑典史,你带这位程掌柜找画工将那行商形貌画出来” “这私钱恐怕不止静乐一地,还请你去一趟知府衙门向府尊禀明此事” 郑三槐心中苦笑,这县尊是把典史当县丞用了,去太原这差事也轮到他了。 “是,下官领命” 其实按理讲,这种事需要陈牧自己去太原的。 别说典史,就是县丞去都有些不够分量。 然而他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后宅都起火了! 私钱这事对他来说,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没准能通过它扯出谁来。 本朝与之前朝代不同,本朝的铜钱制作手段一直极为高超。 再加上国朝多年不懈打击,这个事普通百姓甚至大户根本做不了。 背后隐隐然便站着那三位或者某位山西高官的影子。 往小了说,这就是个地方性的悬案。 每年类似的案子多了,国朝的破案率 呵呵。 陈牧将目光看向堂下跪着的程家主仆 “此案并未完结,你们二人随时等候传唤” “在此期间,不可离开县城一步” “否则按逃匿论处” “退堂” 陈牧拍响惊堂木,退堂后来到后堂。 唐先生立刻奉上账册,陈牧扫了一下便不由得轻笑道:“这些大户,真舍得花钱呐” “东翁牧民有方,宽仁治下,实乃国朝官员楷模也” 通过这一个案子,陈牧罚银两万零一百五十两。 大头不是那六十三副甲胄,而是几位老爷“主动”出的赎罪钱! 总共一万七千两。 也就是说,衙役们累死累活弄的三千一百五十两,还不如陈牧动动嘴皮子弄来的零头。 官儿呀! 唐先生此时凑了过来低声道:“东翁,几家大户虽然广有田产,可如果突然拿这么银子,恐怕短时间未必能凑的出来” “要不要帮一把?” 这老头更黑,这是打上人家家产的主意了。 国朝的地主家里都不缺粮食,但是银钱一般并不存下多少,很多都是日常够用即可。 很简单,一旦有了乱子,银子就不是钱了。 粮食却永远都是硬通货。 静乐县的几个大户,除了薛家宁家外,普遍身家在两万至五万两之间。 这其中田地,土地占比最大。 如今一次性要拿出几千两,每家大户都要出血一番。 而在这个时候,陈牧出钱将一些田地收过来,那瞬间就会成为静乐县的一个大户! 国人对土地的执念,哪怕唐先生这么精明的人,也不能免俗。 可陈牧不这么想,他的世界可不在静乐! “本官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岂可与民争利” “大户们银钱不凑手,自然会找人接洽,譬如薛家就很合适,薛皇商说起来也是陛下的人,交给他家学生也放心” 唐先生面色一滞,他想过陈牧爱惜羽毛会拒绝。 但是没想到会想到把这个事推给薛家。 难道这位忘了是怎么出京的了? 陈牧见唐先生那面色,便知他心中想法,笑了笑给出了解释。 “先生,虽然学生恶了太后娘娘才被逐出京城,可无论薛家还是学生,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 “在山西这地面上,学生与薛家就是天然的盟友,岂能再起龌龊” “东翁高见,老夫不如也” 唐先生对陈牧这个说辞,可谓半信半疑。 按理讲此话绝对正确,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以他对陈牧的了解,这小子手狠心黑又睚眦必报,能这么好心? 不是想挖坑给薛家跳? 想到这里,唐先生不由得替薛家默哀一番。 被这狗玩意盯上,不死也脱层皮。 诶,太后呀太后,没事你惹他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师?徒? “先生,吴主薄那里同意了?” 唐先生微微一笑:“当然,这个事也由不得他拒绝,毕竟不这么办,他可能交不了差” “很好,一旦抓了那人,您老亲自审问一番,一定问出主谋是谁!” “啊?老夫去审问?” 陈牧拱手一礼,语气中少有的严肃意味。 “先生是学生唯一信任之人,此事只能拜托先生了” 高帽一戴,往台阶上一送 唐先生再也下不来了。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东翁啊,老夫这把老骨头,算是被您用明白了” …… 陈牧将公事处理完,在后堂背着手转了两圈,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去面对。 毕竟自己惹出来的祸,还是要自己去摆平。 路过张三之时,这可怜孩子也冲他笑了一笑。 可惜身子依旧还不能动。 陈牧上前拍了拍肩头,略做安抚。 “张三兄弟你受苦了,就快了就快了” 他对比也没招,解穴这手艺他不会。 陈牧蹑足潜踪来到窗前,将耳朵轻轻贴了上去。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人没在? 陈牧正自纳闷之时,里面突然里面传来一声痛呼。 “啊” 是苏青橙! “不好!” 陈牧两步蹿到门前,抬腿就是一脚。 门开了,三人再次对视。 陈牧嘴角一抽,眼前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屋内地上铺了两层锦被,苏青橙两条腿一字形分开坐在锦被上,两眼泪汪汪的。 而钟月则双手分开按住两腿,正在猛力按压。 见陈牧来了,钟月立刻招了招手。 “滚过来” 堂堂知县大老爷,被人当狗叫。 士可忍孰不可忍! 陈牧屁颠颠的跑到近前,两眼在两人身上快速打了个来回,露出八颗牙。 “有事您吩咐” “你过来帮她按着,还有两炷香的时间,不能动” “好嘞” 陈牧赶紧双膝跪在地上,学着钟月的模样一手一条腿。 这货理亏的厉害,都没敢正眼看苏青橙,只是低着头出声关心道:“夫人,你们这是压腿?” “嗯” 苏青橙声如蚊蝇一般,带着哭腔特有的颤音。 陈牧心中一疼,刚想开口安慰两句,结果苏青橙小嘴一张狠狠咬在肩上。 甚至还晃了晃小脑袋。 可见有多用力,心底的气愤有多大! 哪怕隔着官服,都疼的陈牧激灵一下。 他下意识就想抬手,耳边就传来钟月的断喝。 “别动,一炷香” 陈牧眉头一皱嘴一咧,满脸苦瓜相, 心道:咬咬,不出事比什么都强。 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呐。 到底是自家夫君,苏青橙咬了一会也心疼的松开了。 然而她刚松口,钟月眼睛一眯转到陈牧身后,抬手拉开官服对着另一边肩头也下口了。 这姑娘下嘴可比苏青橙咬的狠多了,刹那间便见了血。 陈牧疼的浑身紧绷,不住的龇牙咧嘴。 等钟月松开口,陈牧扭头一看。 好嘛整个一个圆月,一块肉好悬没被叼下去。 苏青橙看着齿痕,伸手拉开另一侧看看自己咬的痕迹。 顿觉不平! 立刻有样学样,又给补了一回。 陈牧眼中含泪,任由她施为。 疼点好,心底这点火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强。 否则一旦这心里种下一颗别扭的疙瘩,生根发芽之后就难再除去了。 夫妻因此成为陌路的,太多了。 苏青橙这一补咬,可心疼坏了钟月。 钟月抬手一拍苏青额头,斥责道:“一会换个地方咬,牙不要了” 好嘛这姐姐心疼的是苏青橙。 苏青橙闻言立刻松了口,擦了擦嘴角血迹,对着钟月嘟了嘟嘴。 陈牧这下算是看出来了,也不知俩姑娘怎么谈的,此刻俩人竟穿了一条裤子。 不过他可没傻到这时候直接问个为什么。 那是纯纯作死! 于是想了想,还是决定柿子找软的捏。 “月儿,你在教青橙练武?” “嗯,怎么不行?” 虽然钟月语气不爽,可终究还是回了他一句。 这就是好现象!。 陈牧仰脸一笑,说不出的谄媚 “哪能呢,有你教青橙,一日比的过十年苦工” “对了,青儿现在练的怎么样了?” 陈牧这就是人急无智了,这话能提么? 这不纯纯找罪受么! 果然这话刚一出口,腰上便是一疼,苏青橙双眼微眯。 “夫君,青儿又是哪个?” “妹妹!” 陈牧回答的一点不拖泥带水,感觉小手松了少许,立刻继续解释 “青儿我原来的丫鬟,一直当妹妹看,如今正跟着月儿学武” “哼” 苏青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钟月。 “师父,是真的么?” “嗯,半真半假” 钟月抱着肩膀嗤笑出声:“少爷和丫鬟嘛,总有些情义,不过并没有真的发生过什么。” 一边的陈牧都听傻了。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出声质问 “你们什么意思?师父是什么鬼?你还拜师了?” 苏青橙指了指自己依旧在劈叉的腿,又指了指钟月,露出两个小酒窝。 “月姐姐教我习武,将来要带我闯荡江湖,当然是我师父了” “嗯,不错” 钟月也俏脸一扬开口道:“青橙乃天下奇女子,绝不该困于后宅之间,应当去见识下这世间的美好” 说话间她轻轻抚摸苏青橙的秀发,朗声许诺道:“师父将来带你去东海之滨看那无垠大海,去泰山看云海日出,去峨眉见佛光,去塞外看那漫山遍野的牛羊” ”当我们揽日月入怀时,整个天地都是我们的” 苏青橙被鼓动的两眼放光,小拳头都紧紧攥了起来。 “师父,能如此走遍天下,方才算不枉此生” “不错,好徒儿” 陈牧脸色黝黑如铁,心底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钟月到底是白莲教中人,真会鼓动人! 把一个青儿带走还不够,这又盯上苏青橙。 那怎么行?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陈狗 别说苏青橙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一条,就是苏家也不会同意。 江湖之上危险重重,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向苏学士交待! “不行,此事我绝不同意!” 陈牧起身站起,脸色严肃异常 终于恢复了一丝一家之主的风采。 “青橙你想去外面看看可以,随着我将来各地为官总会去的,就怕到时你想安定下来都难,何须如今跟着月儿出去” “江湖路远危险重重,哪里是话本故事那么简单,不信你问问月儿” “她这一身功夫算顶尖的,可身上又有多少刀伤剑伤,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苏青橙下意识的看向钟月,后者干咳一声竟也表示赞同。 毕竟钟月不是陈牧,违心之话还做不到张口就来。 “江湖的确危险,尤其我们身为女子,所面临的危险更多” “在江湖闯荡近十年,我也是数次险死还生,至今肋下还有未愈的剑伤” “师父我教你武功,为的也是给你自保之力,将来有机会会带你出去看看这世界,而不是让你跟我行走江湖” 钟月这次说了谎,她这次来此是想做个了断。 两个人身份有别,有些事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可非但陈牧的选择出乎他意料,那个新夫人苏青橙竟然又这么对她胃口。 她是真想把苏青橙带走,就像带走青儿一般。 然而苏青橙与青儿毕竟身份不同,将其带走一定会对陈牧有很大的影响。 钟月犹豫再三,刚刚还是决定放弃。 这真是个好姑娘,她把陈牧放到了所有人和事之上。 这也是个傻姑娘,哪怕知道此举会把陈牧越推越远,依旧选择成人之美。 幸好陈牧对她还算有良心,听闻她肋下有伤,脸色当时就变了。 上前一把将其揽入怀中,伸手就要解衣服。 “你伤哪里,赶紧让我看看” 他是真急着想看看伤势,没有其他意思。 毕竟苏青橙还在这呢。 可这人哪,谎话说多了 真话就没人信了。 钟月一巴掌扇开开那撩衣服的手,身子一闪绕出一丈开外,怒目而视。 陈牧僵在那一张脸涨的通红,想解释却又不从开口。 这就是黄泥掉裤裆。 洗不干净了! 要不说陈牧这命是真好,不但钟月死心塌地的对他,娶个夫人也是一心一意。 苏青橙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抿嘴一笑,开口替陈牧解围 “师父,您就让夫君看看嘛,他懂医术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有了夫人的背书,陈牧胆气立刻就壮了。 紧走几步一把将人抱住,不由分说就开始扒衣服。 “别动” 钟月刚想反抗,被陈牧一趴拍在屁股上,顿时整个身子就软了。 没办法,应激反应了。 等钟月反应过来,身上的袄裙已经被陈牧掀开,肋下的伤口也暴露了出来。 那还挡什么,老夫老妻了。 看呗。 陈牧脸色极为阴沉,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将包裹伤口的布条缓缓打开。 入眼便是一道一寸长的剑伤, 左肋入前腹出,只差一分便伤及肺腑 若伤及肺腑,那可就神仙难救了。 陈牧冷冷开口,几入九幽寒潭 “谁干的?” 钟月犹豫了一下,看见陈牧那血红的眼睛,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锦衣卫山西千户所,铁剑侠左川” 陈牧让苏青橙取来药箱,边给她治伤边问:“这是什么人,怎么还有个称号?” “他原本是江湖中的豪侠,后来不知为何被朝廷收为鹰犬,是整个山西锦衣卫中武功最强者” “好,知道了” 陈牧淡淡一句话便没有再提,可哪怕苏青橙都听的出那浓浓的杀意。 钟月更是脸色一变,抬手拉住他袖口,试图阻拦道:“你不可冒险,此人武功极高,连我都不是对手” 陈牧没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姑娘小脑袋。 那个什么侠已经被他牢牢记在心里,上了黑名单。 如今锦衣卫中,他已经有好几个仇人了。 当初苏州时对他施暴的几人,后来的百户姜封,再加上这个左川。 当然,这里面姜封最冤枉,可怜孩子…… “你们等着,早晚小爷要挨个找你们算账。” 陈牧一点一点的帮钟月处理完伤口,最后再用净布仔细包好,想了想又写了个药方。 刚想喊张三去抓药,猛然想起人还被定着呢。 苏青橙一看,立刻伸手接过药方 “我去帮师父抓药” 她觉得这俩人肯定有话要谈,自己心潮起伏,也想躲出去清净一下。 陈牧想了想也没拒绝,去外面喊了两个衙役陪同夫人抓药,这才返回卧房。 钟月已经自行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笑吟吟的看着他。 陈牧顺势坐在床边,紧紧攥住对方小手。 他心中的疼痛可不比对方剑伤轻多少。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月儿就没了。 “要不你” 话未说完,便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眼睛,一肚子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不由得长叹一声。 “你呀,不这么倔该多好,没准我们孩子都会爬了” 钟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开口道:“青橙是个好姑娘,你以后要好好对她” 陈牧想起这俩人的关系,不由得摇头苦笑。 “有你这个师父在,想不好都不行呀” 说起来这话陈牧就来气,你说教武功就教呗,还拜个师。 这以后怎么处,师公和徒弟? 还是徒弟和师父? 想想都有一种罪恶感。 他绝对不承认,内心中还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期待与冲动! 俩人独处时间有限,苏青橙随时会回来,得尽快说些要紧话。 思虑再三,陈牧还是决定将萧铎的事和盘托出。 从当初自己无意间救人得宝,一直到俩人结拜,原原本本都讲了一遍。 听得钟月目瞪口呆,一双粉拳不住的往陈牧身上招呼。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苦寻多时的宝贝,居然就在对方身上。 明知道那是自己对头,居然还和对方结拜。 什么品种的狗才能做出这个事? 陈牧! “狗贼你给我拿命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绝学秘籍 好半天终于钟月把气出了个差不多,再看陈牧整个人都快没法要了 大字型躺在床上不住的哼哼,一身衣袍跟乞丐似的。 这也就是姑娘下意识的没往脸上招呼,否则县尊大人早成猪头了。 钟月心疼之余,也狠狠的呸了一口。 “该,有你这么办事的么,你还是人吗?” “对了你那时候还套我话!” 越想越气,钟月手脚并用又是一顿钟氏按摩。 陈牧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就这,他还笑呢。 “月儿,我错了,没有下次了” “出气没,没你在打两下” “放心,我挺得住” “咳咳” 钟月一番王八拳,肋下伤口又隐隐露出了一抹血迹。 一手捂着肋下,一手从衣服夹层里狠狠甩出一本册子。 “这是给你这狗东西的,老娘不像你还藏着掖着” 陈牧尴笑着连连赔罪,顺手接过册子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事很不是东西。 原本他就没想着告诉对方的 可现在有了新情况。 那萧铎很可能成为他的助力,本身对付的是白莲教而不是钟月。 那也就代表着钟月与萧铎有着化敌为友的可能。 如果两人齐心协力给自己做帮手,那很多事都会迎刃而解。 譬如眼下静乐县的这个淫贼。 “月儿,这是什么?秘籍?” 小册子乃皮纸所制,染黄处理过的,可以保持数百年不腐不坏。 陈牧将书册简单的翻了翻,里面有些拗口之极的文字外,更多的则是各种人体经脉图。 这让他想起话本里的一些故事,不由得心中一阵火热。 钟月又狠狠踢了一他一脚,冷哼道:“是秘籍,还是从你兄弟那抢回来的” “什么?” “这是本姑娘在太行山深处一个遗址里抢的,从你那个结拜兄弟手里” 钟月冷笑不已,满脸的得意之色。 她和萧铎争锋多年,这次便宜占的最大! 钟月一句话说的陈牧脑海中天雷滚滚。 这玩意不会就是萧铎想给自己找的绝世秘籍? 然后被月儿抢了 陈牧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快点让俩人化敌为友,否则早晚容易出事! “这是武学秘籍?那你给我做什么,该自己修行才是” 说罢陈牧又把小册子递了过去,言辞间满是恳切。 “我一个文官,每日的公务还处理不过来呢,还练什么武功呀” “倒是你,在江湖上厮杀,武功高点我也放心” 有一说一,此时陈牧这话说的一点没掺假。 这东西要是萧铎给拿回来的,那陈牧绝对立马修炼,半点都不会拖沓。 他苦于武力不足许久了,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钟月不同,那真是心尖尖上的人,刚才那剑伤也着实把他吓坏了。 此刻拼了命想给她多点自保能力,一个所谓秘籍和钟月的安危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大不了钟月练会了,在教给自己呗。 钟月随手接过,轻笑一声:“给我了你可不许后悔,这可是你能修炼的” 不后悔是假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选择罢了。 陈牧伸手揽过姑娘肩头,抬手刮了一下小鼻子 “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什么都没有你安全重要” “放心,我没事的” 钟月答应一声,把小册子又塞进陈牧手里 在陈牧不解的目光中笑着解释一番。 “这秘籍我修炼不了,如果练了这些年的苦功就白费了” “这应是前宋时期一本武功秘籍,开篇就要求初学者将一身内力尽数化去” “这不疯了吗,我才不做呢” 陈牧心中顿时对这秘籍大失所望。 他问过萧铎关于武功方面的问题,知道所谓的内功为基外功为辅等等。 武功这玩意其实所谓的花架子和真正高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内力。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有了内力加持,肉掌都可切金断玉。 如果一本秘籍没有内力,那还算秘籍么? 陈牧不知道,所以选择直接问钟月 “月儿,此秘籍既然要求内力化尽,自然有后续的应对之法” “后面你看了么,也许是传说中的破而后立也说不定” 说起这个钟月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陈牧肋下拧了个来回,切齿道:“你没看出来这是半本,我看什么后面?” “嘶,疼疼,那另外半本呢?” 钟月冷哼一声放开手:“另外半本,在你那结拜兄弟那呢” “要是能让他送给你,你就全本了” 陈牧看了看手上的半本秘籍,心道:这好像不是难事,他就是给我取秘籍的。 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推了推钟月激动道:“要是全本了,咱俩一起练,双修!” 钟月能跟他一起修就有鬼了,立刻身子一晃离他一丈远。 “休得放肆,按礼法,你得和青橙一样叫我师父” 陈牧:“” 陈牧大被同眠的想法自然没有得逞,钟月在苏青橙拿回药后便飞身离去,只给二人留下个背影。 也就是这时,陈夫人青橙小姐才想起已经好久不见银环了。 一番寻找过后在廊边找到满脸泪痕惊恐不已的丫鬟。 这位还不如张三呢,张三好歹被陈牧看见了,还帮移了一下。 银环是走着走着就浑身不能动了,也没人管也没人问。 几个时辰下来穴道虽然解开了人都快疯了。 “小姐,咱家有鬼呀” “没事,没事了银环别怕” 苏青橙心中愧疚不已,连忙半搀半扶把银环送回房。 她出来看见笑意吟吟凑过来的陈牧,不由得冷哼一声,直接越了过去。 “师公,弟子告退” “哐当”一声房门紧闭,陈老爷一脸讪笑的被关到了门外。 好嘛,别说大被同眠,连一个都没捞到。 陈牧知道这时候还是暂时让其冷静一下的好,故此也没再强求,转身来到后堂想找点事做。 一个官儿闲极无聊想做事,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两个佐贰官,六房书吏被挨个从床上拽起来训话,每个都汇报一番近日的工作进展。 就连韩捕头都没躲过去,刚路过就被抓着狠狠训斥了一顿剿贼不力。 终于成功将整个衙门折腾的鸡飞狗跳,人人念头耷拉脑的。 陈牧心情陡然舒畅了些,坏情绪这玩意,是真的转移的。 “我一个县尊都这么努力了,还不值个五星书评?” 第168章 卿本佳人 经过数日的酝酿,静乐县主簿吴德昭秋收时节抓壮丁的行为,终于惹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百姓们一听耽误着收成上堤,非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备饭食,顿时炸开了锅。 更何况国朝厉害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千刀万剐的吴主薄,居然只在十几个里甲范围内拉壮丁。 难道大水决堤只淹他们不成!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终于惊动了十里八乡的一个人物头。 这人名叫胡德水,世居静乐县,以打铁为业。 平时与人为善又恩怨分明,乃是最讲义气讲道理之人。 可谓静乐百姓心中的大侠一流。 胡德水听闻此事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 当即挺身而出和吴德昭以及里长们为百姓讲理。 可狗官不讲理呀! 胡德水商谈无果,一咬牙就要再次到县衙门前请愿。 “陈青天在堂,怎会任由狗官恶吏欺压百姓!” 百姓们不信里长,也不信官府。 就信胡德水,就信陈青天! 胡德水一看事有可为,立刻带着能来、敢来的百姓再次来到县衙请愿。 请陈青天给百姓做主,惩罚作恶的狗官吴德昭! 有百姓请愿,无论何时何地,县官必须临堂。 这是洪武祖制,任何人不得违反。 陈青天大手一挥,直接将大堂物事搬到衙门口摆开,当街升堂! 衙役书吏分开两厢站定,陈牧居中高座,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抬手将惊堂木拍响。 “今日为何聚众请愿,头人上来回话” 胡德水一挺胸脯大步流星的来到前方跪倒在地,高声叫道:“草民胡德水,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聚众请愿,必然有冤” “你既为头人,可将冤情速速道来” “青天大老爷容禀,这次请愿为的是修堤之事” 没等他说完,陈牧便一拍惊堂木喝道:“此时修堤乃本官所差,今年雨水极大,大堤夏季未曾修补,秋汛道来必然决口” “到时全县俱成泽国,难道你等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胡德水没被这声喝问吓倒,立刻拜了一拜开始哭诉。 “大老爷容禀,大堤决口乃滔天大祸,小民等岂能不知” “可眼下秋收时节,上堤不但损失收成更需要自带饭食,百姓实在吃不消” “狗官吴德昭又勾结里长只在我等十二里内抽丁,难道大堤是给我们这十二里的百姓修的?” “我等深觉此事不公,请青天大老爷给小民等做主啊” 他刚一说完,跪在外面请愿的百姓也纷纷高呼,请陈青天给百姓做主,惩戒狗官吴德昭! 陈牧没说话,先给这位相了相面。 吴德水此人豹头环眼扫帚眉,身量颇高体格壮硕,一身的腱子肉横横着。 一看就是个性情耿直的粗狂之辈。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呀” 当初上任之时便有静乐百姓喊冤,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原本他和唐师爷都认为是张县丞做的,可后来陈牧越琢磨越不对。 派张三一摸底,原来百姓都是这胡德水从中撺掇的。 陈牧心底暗叹一声,出声唤出主簿吴德昭。 “吴主薄,此人所说可是实情?” 吴德昭闪身而出,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禀县尊,此人之言实在不实” “如何不实?” “禀县尊,不实有三” 吴德昭转身看向在场所有百姓,朗声道:“第一,此次征发民夫共计一千人,的确是为修补大堤,可却不是仅仅你们十二里,而是全县境内都要征” “其二县尊有严令,选的民夫都是家中有两丁以上或者往年欠调者,并不会误了普通百姓的农时” “其三,所有上堤民夫,官府每日提供三顿饱食,顿顿有肉,并不需要自带饭食” 这三条一出,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老百姓在家也就是一天两顿,干活才吃顿饱饭,而这还顿顿有肉呢。 县里的人都征调,那也没什么不公的,大堤毕竟关系身家性命,总是要修的。 官府要是这个条件,他们还闹什么? 胡德水也愣在了原地,不由得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出现幻觉了。 怎么这狗官说人话了? 陈牧可没工夫等他想明白,厉声质问吴德昭。 “那为何此人会带人聚众县衙,为何口口声声言你吴德昭害民,难道还能冤你不成!” 吴德昭躬身一礼,也是万分费解:“禀县尊,下官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留言传出” “前日下官已经注意到了此事,并约了这胡德水将事讲明,不知为何他今日又带了人来” “大老爷,这狗官他放屁,他说谎!” 胡德水一听脏水泼来,立刻大声反驳:“前日草民去见他,他说的还是之前的条件,并未提及今日之言” 陈牧脸色铁青,将惊堂木拍的啪啪直响。 “你们前日在何处见的?可有他人在” “禀县尊,二人为私三人为公的道理下官明白,当时里正宋康在侧旁听” “好,来人宣宋康” 宋里正早早就在等候,一听宣立刻来到堂下跪好。 陈牧指了指宋里正,问胡德水:“当日在宋家商谈,此人是里正宋康,当时在侧旁听,对否?” 胡德水擦擦眼睛看了看,点点头:“大老爷没错,这就是宋康,当时他也在” “好,里正宋康,将当日之事讲来” 宋康跪地叩首,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老百姓一听立刻哗然 居然和吴主薄讲的丝毫不差! 整个人群瞬间就炸开了锅,看向胡德水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胡德水整个人如坠冰窟,反应过来立刻勃然大怒,冲过来就要打宋康。 “狗贼,你污蔑我,我打死你” 宋康吓的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躲闪。 衙役们哪能让他放肆,立刻几人齐上将其制住,水火棍一叉将人压在地上。 “大老爷,草民冤枉,这狗官和送里正串通害我” “青天大老爷,您给草民做主啊” 堂上的陈牧闻言,摇头叹息不已。 “胡德水,此事已经清晰,你再狡辩有何意义?”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冤枉” 第169章 胡德水 陈牧审案,必然要让人心服口服外带佩服,既然人家喊冤那必然要坐实了。 “诶,来人,将这十二里的里正都尽数传来,本官一一问话” “韩捕头,你带人去胡家搜查一番,看看有无所获” 韩捕头应声而去,十二个里正中有在的有没在的。 来的当堂审,没在的立刻快马去传。 整整两个多时辰,包括宋康在内的十二个里正被县官审了一遍。 十二人供词一致,言明吴主薄所言非虚! 胡德水初时还暴怒,后来渐渐的人都傻了。 一个两个如此,可能是收买的。 十二个里正性情各有不同,甚至有的本身还不对付,那怎么收买? 难道是我糊涂了? 可怜孩子,他怀疑自己都没怀疑这事,是青天大老爷给他挖的坑。 那边韩捕头在胡家也有所发现,快马飞报县衙。 陈牧看着案上的私钱以及熟悉的文书,心中不由得好笑。 这倒霉孩子,怎么私钱这个事都沾上了。 这下但是更加证据确凿,他想不死都难了。 “胡德水,这是你家中查出的一贯钱,是你的” 唐师爷将铜钱端到面前,胡德水看后愣愣的点头。 “是草民的” “诶,胡德水呀胡德水” 陈牧仰天长叹,手指那串铜钱,满脸都是沉痛与惋惜。 “本官来静乐不久但也听过你的名声,刚刚还在心里替你开脱,也许是有人误导了你” “可如今私钱从你家中搜出,你让本官还如何信你冤枉。” 胡德水膝行几步,回头看看已经有些骚动人群,抬头看看几欲垂泪的县尊,脑子依旧没转过弯来。 “私钱?大老爷这是私钱?” “我不知道,这是前些时日小人打铁赚的” 陈牧叹息一声,脸上的痛惜之色缓缓消逝。 “啪”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陈牧冰冷的喝问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胡德水,你妄图毁堤淹田,再以私铸铜钱低价囤积土地,实在是罪不容赦” “还不讲来龙去脉从实招来” 县令的一句喝问,可算把在场百姓听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这个胡德水上窜下跳,竟打的是这么个算盘。 整个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 “县令说胡德水想毁堤淹田,真的假的呀” “陈青天说的能有假么,没看刚才青天大老爷都快哭了,这就是被气的” “太可怕了,原来他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怪不得不让大伙修堤,真不是东西” “听见了么,买田还打算用私钱,不是人呐” “畜生,畜生都不如” 百姓的指责喝骂响彻天地之间,端坐与公案之后的陈牧已然听不清胡德水苍白的辩驳。 陈牧借口太过嘈杂,抬手示意衙役将胡德水收监后再次将惊堂木拍响。 随着“威-武-”之声,群情激愤的百姓渐渐安静了下来。 陈牧站起身走到街上,对着百姓做了个罗圈揖,并展示了那份准备好的文书。 在场的百姓纷纷红了眼,大骂胡德水。 陈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再次做了个罗圈揖,满含深情的高声道:“静乐县的父老乡亲们,秋汛就要来了” “前几日本官巡堤时已发现数处险情,此事事关全县六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呀,因此大堤不仅要修,还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昨日县中大户已经捐了修堤银两,本官现在便给父老乡亲吃颗定心丸” “此次修堤不但官府管饭食,所有上堤的民夫,都有一两银子的役钱” “从明日起,本官就住在堤上,大堤一日不成,本官一日不下堤” 百姓本来也愿意上堤,就是觉得不平才闹事。 如今所有事解决了,一听还有钱拿,顿时纷纷总纵声声高呼。 “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 陈青天之名响彻在次整个静乐县城。 至于曾经被众星捧月视为英雄的胡某某,早已被人遗忘到了角落。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 很多时候事实却正好相反。 人性呐。 …… 就在陈青天又一次刷新了一波声望之时,大当家余合也等来了入伙的良机。 静乐以及周边的矿匪原本多达数十股,每年争斗不休死伤惨重, 可近年却被渐渐合并为了四股势力,其他的小土匪要么被吞并,要么则被撵出了山西境。 他们分别是: 青龙寨漫天云郭坚 黄风寨草上飞丘环 阎王寨赛阎王封隆 清风寨刘小刀。 四人中以封隆实力最强,手下近千人,乃是横行多年的土匪头。 余合想重新拉人占山为王,此时那是难上加难。 哪怕成功拉起队伍,也很快就会被四大势力找上门来。 “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直接加入进去!” 他曾与漫天云和刘小刀都有过数面之缘,合计一番便打算投靠其中之一。 然而陈牧给他的任务可不仅仅是上山那么简单,还得有自己的势力。 换言之,投靠刘小刀也不能仅做个普通头领,得做头几把交椅。 那怎么才能坐上那几个位子? 余合听那些书终究没白听,立刻想到一人。 “刚上山就坐了高位的,那首推宋公明呀” 有了榜样在先,余合心里就有了打算。 买了足够的干粮,他就在山林间耐心的等了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余合等的快疯了的时候,终于这一天让他等到了时机。 虽然都是矿匪,可四股匪徒之间却隐隐分成了两派。 实力最强的赛阎王封隆,以及其他三人。 漫天云,草上飞,刘小刀三股人马,单独拿出一个都不是赛阎王封隆对手。 可三家合力,赛阎王封隆就吃不消了。 他山寨也有人才,立刻提了个分而击之的建议。 赛阎王封隆一听觉得有理,便把突破口放到三人中实力最弱的刘小刀身上。 花费重金收买了刘小刀的出行情报,这日带着精锐四十人,便把刘小刀一行五人团团围住。 赛阎王封隆手持九耳大环刀越众而出,张嘴便是狂笑。 “哈哈哈哈哈” “刘兄弟,可让哥哥我好等啊” 第170章 余合救人 刘小刀是个矮壮汉子,双手各持短刀,一正一反,变化莫测。 这也是他这小刀外号的由来。 刘小刀眼见自己陷入重围,非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仰天大笑。 “封大哥你倒是看得起小弟,这阵仗都够大哥打静乐县城了” “不过阎王寨精锐都被带了出来,封大哥你那山寨不要了?” 赛阎王封隆没跟他废话,将手上九耳大环刀一扬:“兄弟们杀,宰了姓刘的,重赏一百两” “且慢” 刘小刀还想说话,赛阎王封隆伦刀而至,九耳大环刀挂着风就劈了下来。 都是多年老匪,谁不知道战机刹那变化,怎么可能跟你废话。 “当” 刘小刀双刀往上一挡,顿时臂膀一阵酸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封隆功力又进步了?” 封隆一击得势,身形旋转如风,刀影重重。 一连劈了九刀,刘小刀也硬生生的退了九步。 半个身子都是酥的。 他耍的是灵巧,不是硬碰硬。 可被封隆一击得势压在这,什么灵巧根本发挥不回来,再这么下去就危险了。 刘小刀连忙厉声高叫:“封隆你这个蠢货,还不快快回山,此刻你那山寨已经被围了” 封隆举刀再劈,怒吼连连 “管不了那么多,先宰了你再说” 一连又是六刀,差点把刘小刀劈泥里去。 那位说他不还有手下么,怎么不来帮大当家? 帮什么帮, 五个人哪怕都是精锐,被四十人精锐围在当中那还有个好,早早就报销了。 如今场中就剩下了刘小刀一人还在苦苦支撑。 赛阎王封隆手下将其围在正中摇旗呐喊,不停的给大当家助威。 “大当家威武,神功盖世” “大当家功夫了的,一刀活劈了他” “” 赛阎王封隆一听呐喊,豪气顿生,本就凌厉刚猛的大刀竟有重了几分。 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 终于刘小刀再也抵挡不住,被整个人砍飞出去一丈来远,手上两柄刀也飞了,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酸麻起身都费劲。 他也是倒霉,按真本事哪怕他不如封隆,也没差这么多。 可惜一招失了先手,周边都是敌人 他那闪转腾挪窜蹦跳跃的身法根本施展不开。 只能被迫硬碰硬,那还有个好嘛。 封隆一刀功成更不搭话,伦刀就要结果了刘小刀性命。 都是经年的老狐狸,哪里会给他反手的机会。 刘小刀臂膀酸麻,两个胳膊软的跟面条似得,再也反抗不得。 当即眼睛一闭,闭目等死、 “来,给爷个痛快”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山坡上传来一声怒吼:“休伤我兄弟” “轰隆隆” 一块块巨石挂着尘烟就滚了下来。 封隆一看便吓了一跳,赶紧跳到一旁,喽啰兵们也纷纷闪避。 余合扔完石头抡刀就冲了上去,对着赛阎王瞬间便是九刀。 刀刀刮着风,力大能断石。 “让你欺负我兄弟,让你欺负我兄弟!” 那边地上的刘小刀可乐坏了,翻身捡起地上兵刃兴奋高呼:“余大哥,打死他” 打你妹! 余合连着九刀把封隆逼退九步,身子一晃一把拉起刘小刀,掉头就跑。 这下可气坏了塞阎王封隆,到嘴的鸭子怎能让他飞了! “给我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余合俩人在前面跑,封隆带着人手在后面追,不多时便追到一处悬崖。 刘小刀一看完了,这回不但自己要交待,还把朋友连累了。 “余大哥,小弟对不住你,来生咱还当兄弟” 说罢举刀就要抹脖子。 余合赶紧一把将手拉住,低声道:“兄弟,还没到那份,你看我的” 封隆赶了过来,单手抡着大刀,便是嘿嘿一阵狞笑。 “你们跑啊,怎么不跑了” “兄弟们列刀阵,把这俩东西推下去” “是!” 所谓刀阵,就是脱胎于军阵的一种用法,喽啰们横刀在前一起出刀。 哪怕当今武林高手来了,也不敢硬接,只能避其锋芒。 用在眼下这时候在合适不过了。 刘小刀身上冷汗直冒,眼角余光不停的看向余合,心道:余大哥你让我看什么呢,再等一会咱俩摔成肉泥了。 自己主动抹脖子,说出去还体面点。 这要是被人逼着摔死,这一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那位说如此绝境,余合有办法逃生? 还真有。 余合这些天就在这山里山外晃悠,一边找机会一边把这地形也摸透了。 这地看着是悬崖峭壁,其实另有玄机。 下面是个深潭! 没点准备余合敢一个人冲进去救人? 怎么可能! 俩人被逼到崖边,余合横刀在手,指着赛阎王封隆便是一声断喝。 “老子余合,今天栽这算认了” “刘兄弟跟哥走,黄泉路上咱也是个伴儿” 说着身子一晃,纵身跳下悬崖。 刘小刀都蒙了,心道:余大哥你就让我看这?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余合刚才的低语 “诶呀,余大哥这莫非是死中求生之计?” 事到如此,也没别的招了。 刘小刀抬手指着封隆,仰天大笑不已 “哈哈哈封隆呀封隆” “老子就是个饵,为的就是将你调出山寨” “如今你那老窝,已经被漫天云端了哈哈哈” 说罢转身也纵身跳下悬崖。 整个山间都回荡着最后的笑声,仿佛依旧在嘲笑着封隆的无能。 其实哪有那么回事,无非大言欺人罢了。 赛阎王封隆脸色铁青,心中却也在打鼓。 按说得寻下山看见人死了才放心,可刘小刀临死的话就像一个魔障,始终在其心头盘旋。 赛阎王封隆伸头一看下方雾气罩罩,深不见底。 “算了,这么深掉下去哪有不死的,还是先回山寨坐镇要紧!” 想到这里立刻带着人马返回山寨,悬崖下的余合二人算是因此得生。 否则真寻下来,他俩还真够呛。 二人从水潭里爬上来,趴在岸边不住的喘息。 刘小刀费力爬起来梆梆就是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为大恩” “余大哥,以后您就是我亲大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清风寨二当家 余合连忙双手相搀,说了些囫囵话,转头便要离去。 “兄弟,此刻也没危险了,为兄告辞了” 刘小刀闻言便是微愣,余合山寨被挑了这事都传开了,他还能去哪? “大哥,您这事要去哪?” “诶,寨子没了,去漫天云郭大哥那混口饭吃” “大哥,你这不对啊” 刘小刀一听就急了,连忙拦住去路。 “小弟山寨就在附近,大哥为何舍近求远,您来入伙小弟将这山寨之主送您了” 余合看了看他,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 这下刘小刀可有些生气了 江湖上混的就是个颜面,这不明显没拿他刘小刀当回事嘛! 当下一个纵身再次拦在身前,凝眉道:“大哥有话说清楚,你为何不愿入伙,可是看不起小弟?” “诶呀兄弟哪里的话” 余合叹息一声,决定如实相告。 “兄弟你那山寨有内贼呀,哥哥我去了也免不了被人针对,何苦来哉”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小刀脸色当时就变了,混江湖的就怕有人窝里反,天大的本事也拦不住背后的刀。 “我山寨之中都是多年兄弟,怎么会有内贼?” “诶呀兄弟你太憨厚了,岂不知人心隔肚皮呀” 余合一看他不信,立刻给他分析道:“你这次被围,没有内贼行踪怎么泄露的?” 一句话把刘小刀说沉默了,他此刻也想到了这一茬。 可能知晓他行踪的,都是跟他多年的老人,哪个看着也不像。 “大哥,你猜这内贼会是何人?” 余合将手一摊,苦笑道:“兄弟,我连你山寨有谁都不知道,怎么能知晓内贼是谁?” 刘小刀摇了摇头,认真道:“大哥,正因为你是局外人才看的清楚,您琢磨一下能是什么人做的?” 余合顺势坐在地上,手指在刀柄上不住的摸索,突然眼前一亮。 “兄弟,哥哥我琢磨着,能把你卖了的人肯定是能得到好处” “想想你要是突然死了,山寨里谁最得利!” “那他必是内贼无疑” 刘小刀一听,顿时挑大指称赞:“大哥,您真高” “小弟清理门户,你帮我压阵” 经余合一提醒,他也想到一人。 当即便强拉着余合回到了山寨。 清风寨的喽啰们一看大当家回来了,立刻小跑着来迎。 刘小刀虎着一张脸吩咐道:“来人,通报几位寨主头目,聚义厅议事” 小喽啰们应声领命,片刻后三位寨主十二头目齐聚聚义厅。 刘小刀换好了衣服往老虎椅上一坐,抬手指向余合给众人介绍。 “这是我大哥,青杀口大当家余合” 众人纷纷致意,余合也一一还礼。 三当家莫皋出声道:“大当家,为何今次一人而回,其余几位兄弟呢?” 刘小刀提刀来到厅中,一双鹰眼将众人扫了一圈,冷笑不已。 “我行踪被人卖给了赛阎王,要不是余大哥相救,早就和其他几位兄弟一样,命丧当场了” 在场众人纷纷暴怒,各拉家伙嚷嚷着要大当家报仇。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刘小刀看着往日的兄弟,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 最后目光定在了二当家刘和身上,心中不由得一酸。 这是他本家兄弟呀。 刘小刀伸手示意众人安静,缓缓踱步来到刘和身侧站定,抬头看了一眼聚义厅顶瓦片,长叹一声。 一时间竟有着说不尽的酸楚 “八弟,为何要出卖我?” 刘和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去一阵潮红,不可置信道:“二哥,你在说我?” “对” “我怎么可能出卖你!” 刘和暴怒异常,连鼻孔中仿佛都在喷着怒气:“一家人就剩我们哥俩,你不信我?” “八弟,你选了个不靠谱的合作对象” 刘小刀眼睛一闭,有泪水从眼中滑落,跟真事似得。 “封隆以为我死定了,洋洋自得的把你卖了” 话音未落,刘和手腕一翻,一柄短剑斜刺而来。 快准狠毒。 这一幕可吓坏了众人,连声惊呼 “小心啊” “大当家!” 眼看刘小刀就要命丧当场,就见这位大当家身子一晃如狸猫一般,短剑登时走空。 随即一片雪亮刀光滑过,刘和被瞬间砍了四刀。 四肢一个不落。 “呛啷”一声短剑落地。 就和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八弟,这些年了,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刘和看着已经背对着他的刘小刀,不由得惨笑一声。 “二哥就是二哥,小弟不如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刘小刀猛然转身,双眼之中寒光森森,暴怒异常。 内贼只能出在两个当家身上,他的行踪别人根本不曾知晓。 他第一个试刘和,为的就是排除他的嫌疑。 刘和不知道,只要他一口咬死不是他,那死的就会是莫皋。 可是为什么真是他! “你为何叛我?” “我是你二哥!” 刘和惨笑一声,似嘲似非嘲道:“二哥身在江湖,何时幼稚起来?” 一句话说的刘小刀哑口无言,心如刀绞一般缓缓闭上双眼。 是呀,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来人” “在” “带下去,按规矩处置” “是” 喽啰兵把刘和带下去,片刻后便传来一阵阵惨叫。 山寨规矩,背叛山寨勾结外敌,点天灯! 刘小刀回身坐在虎皮椅上,长长的出了口气。 再睁眼又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山寨之主。 “诸位兄弟,余大当家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不是刘某能比的” “这次又拼命救了刘某一命,我意将山寨之主让与余大当家” “你们可有异议?” 未等他人说话,余合赶紧拒绝。 “不可,我余合一介莽夫,哪能做的了这山寨之主” “不可不可” 刘小刀硬要给,余合坚持不要, 如是争执了三回,闹得脸红脖子粗 余合一甩袖子就要下山。 这伙不入了。 三当家莫皋见状出声解围道:“大当家义薄云天山内人人信服” “余大当家虽然声名在外,可毕竟刚入伙,弟兄们还不熟悉” “不若余大当家先屈尊一番做个二当家如何?” 这次没等余合出声反对,刘小刀立刻一锤定音。 “好,那余大哥就先屈就一下” 余合自然也就坡下驴,同意了此事。 就此成为了清风寨二当家。 然而哪怕有救命之恩在,想坐稳这个位子,也要立功服众才行。 这一点刘小刀没提,余合心里也明镜似得。 想来想去,余合觉得这个事,还得着落在大人身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京城事 ipaoshuba.net 太原府静乐县距离京城八百里,刘五李猛二人归心似箭,只花了不到十天就赶回了京城。 二人身上有着陈牧交待的差事,哪怕心里都长了草,也不能先回家。 “老三,我去长公主府,其他几位大人那你去” “好,多谢哥哥了” 李猛感激的一拱手,直奔苏府。 虽然看起来六封信自己送五封,好似很不公平。 其实事不是这么算的。 刘应物等人与陈牧的关系他们都是知晓的,去这些府上投信非但不难,反而可能会有些赏赐。 而长公主府则不然,两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刘五把这事揽过来,实在是一份回顾之意。 事实也正如二人所料,刘五到了长公主府说明了来意,便被带到了门房。 有茶水有点心,可信不收人还不让走。 刘五心里急的直跳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苦也,这长公主府什么章程呀”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大明长公主殿下正吐的昏天黑地,两眼冒金星 对陈牧的怨气更是几乎凝成实质,没拿他脑袋出气已经是仁厚了。 刘五等啊盼呀,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女官来英才缓缓而来, “你是静乐来的?” “是” “信呢” 刘五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这个,大人交待必须亲手交给殿下” 来英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殿下什么身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这” “放心”来英也不愿为难他,倒是心里还有一丝佩服:“我是殿下贴身女官来英,陈牧知道我” 刘五迟疑一下还是选择将信递了上去,顺势道:“小人半月后返回静乐,若有回信可去东来顺寻小人” “知道了,你去” 刘五行了一礼,躬身离开长公主府。 外面的冷风一吹,刘五惊觉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乖乖,我进长公主府了,还活着出来了” 国朝百姓都怕官儿,这是深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刘五也不例外。 当然这份畏惧就像弹簧,一旦官儿欺压的太狠,立刻便会被强力反弹。 隋末的遍地烽烟,元末的红巾四起都是此事的直接体现。 如今辽东的女真之乱,祸根也埋在这。 当年太宗皇帝多次征讨蒙古,直接将草原各部逐到漠北,对辽东的女真部落自然也是下了狠手,直接将其驱逐到了北海以北。 可那个地方天寒地冻实在不适合生存,女真人在朝廷大军走后又再次南下。 你来我往多次之后,朝廷也烦了,抛弃了太宗朝的国策选择的招抚。 让女真人分散在辽东北部定居,征以重税劳役。 原本这就是一个权宜之策,等几十年过去女真人融入当地,也就该松一松了。 可惜后世帝王完全没有领悟到这层真意,祖宗之法不可改,一直按此规实行重压政策。 这个雷终于在泰始朝炸了! 女真各部落实在不堪忍受日益繁重的赋税劳役,聚合起来杀官造反。 本来经过近两百年的压迫,女真部落实力已经很是微弱。 只要朝廷大军到来,立刻就可平定下去。 然而那时节正是泰始朝最混乱的时节,朝中哪有功夫管辽东,结果硬是坐视女真渐渐强大起来。 等老太师安定了朝局回头再看,女真部落已经重新整合在了一起,形成强大的战斗力,再难以轻易消灭。 而朝廷的国力也早已不比当年,老太师的首要问题是缝补天下。 故此辽东才渐渐形成了现在的局势,双方你来我往的交锋。 女真偶尔能攻破辽东防线,朝廷军队偶尔也能大肆镇压一番。 今年七月初,辽东临元参将魏定国亲率两千部曲奇袭女真后方,纵横千里得胜而归,大涨了辽东军民士气。 景运帝大喜,宣魏定国等进京封赏,金殿赐宴,所需的舞乐便由教坊司负责。 国朝设立教坊司的本意,并不是给官员提供一个眠花宿柳之地,为的是庆典或者迎接贵宾时参演礼乐以及歌舞助兴。 虽然后来的事渐渐变了味,可本职并未改变。 这个能直接面君的机会,李萱儿当然不肯放过,咬咬牙求见了教坊司奉銮徐滨。 待听她说明来意,徐滨眼底不由得浮现一抹怒色,开口便叱责:“如月,你不是舞乐藉,此事休谈,出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遮 虽然是开口斥责,可徐滨的目光却下意识的看向那一抹雪白,悄悄咽了口唾沫。 李萱儿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非但没有伸手遮掩,反而挺了挺胸,让那峰峦之处更加起伏不定。 教坊司半年,她早已不是昔日纯情少女,已经懂得如何利用自己仅剩的一些资本去争取利益。 “小女子自幼习琴,舞箫弄笛也颇为擅长,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嗯?” 徐滨双眼微眯,对上那双仿佛蕴含无尽风情的眼眸,不觉间小腹滚烫 “你果真会舞乐?” “是” “口说无凭,本官怎能信你?” 李萱儿轻咬唇角,微微万福:“大人可至惜花院,小女子向您展示一番” “哈哈哈,算了,教坊司官员不可入姑娘院落,这是规矩” “那” 李萱儿犹豫一下,起身将门窗关上插好,身姿飘摇间衣衫缓缓滑落在地:“小女子就在此为大人展示如何?” 徐滨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仔细鉴赏了一番李萱儿的技艺,分外满意。 “不愧为教坊司之宝,果然技艺精湛,此次进宫演乐无忧矣” “小女子多谢大人成全” 李萱儿穿好衣服千恩万谢离去,心中激荡万分的她并未发现,徐滨此时看向他的目光满满都是讥讽。 徐滨抬手轻轻嗅了嗅,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屑的喃喃道:“也就是胜在年轻了些,花样多些,韵味比起你娘来差的远了” 李萱儿到底还是不了解官儿,权利是给女人看的崇拜的,而不是给女人用的。 女色对官儿来说只是调剂,怎能会拿仕途做赌注。 不过徐滨也并非吃干抹净不做事之人,还是十分靠谱的给李萱儿安排了个相似的差事。 皇宫赐宴后,辽东参将魏定国等十二位有功将领,纷纷来教坊司消遣。 李萱儿未能去成皇宫献艺,徐滨便指派她在教坊司招待有功将领。 “毕竟都是为朝廷效力,进宫不进宫,又有什么区别嘛” 在惜花院内,筹交错的场景随处可见 喧闹的欢笑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直冲云霄。 十二位军中大汉,个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健硕,各自拥抱着一名女子,一边畅饮一边嬉戏。 游击将军顾老生的手掌在薄纱女子身上不断的游走,引得怀中的女子们不断发出娇笑。 顾老生感受着手掌间滑腻的肌肤,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哈这教坊司的娘们,比起军营里的就是不一样啊” 邻座的游击将军秦冲闻言一笑,伸手狠狠的抓了一把:“那是,这些姑娘们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是信手拈来,她们原本还都是官家小姐,哪里是那些普通的营妓能比的。” 顾老生微一愣神,随即眼光更加火热,啪叽一口亲在怀中女子的脸蛋上。 “宝贝儿,你是管家小姐出身? “你爹是做什么官的?” 怀中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此刻目中已隐现泪光。 可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拒绝,就又被狠狠抓了一把,瞬间五个血印便浮现了出来。 “爷问你话呢” 姑娘身躯颤抖了一下,只能嘴唇颤抖的挤出两个字 “县令” 顾老生顿时大失所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便是连连摆手 “县令?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没意思没意思” “哈哈哈哈” 有顾老生开头,其他人也纷纷问起怀中的女子家中底细。 女子们哪有一个愿意答的,可不答不行,只能期期艾艾的说出或真或假的家世。 一时间在场军官们就比试开了。 “我这个是知府,四品文官啊,最厉害了” “屁,我这个说祖父是侍郎啊” “侍郎算什么,我这个他爹是学政,真正的读书人,书香门第” “” 姑娘们血粼粼的过往被刨开,顿时忍不住都默然垂泪。 然而军官们哪管的这些,依旧不断的攀比取乐。 众人你来我往比较一番,最后齐齐看向居首位的魏定国。 “魏大哥,你怀里那个长得不赖,好像还是个什么花魁,她爹是做什么的?” 魏定国伸手在李萱儿身前使劲揉搓了一番后,也顺势调笑道:“美人,是你说还是我说?” 李萱儿僵硬的咧嘴笑了笑,随口扯了个谎:“我爹是御史” “哈哈哈哈” 魏定国长笑一声,抬手扳过她的脑袋,狠狠的亲了几下。 突然眼中凶光一闪,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啊” 李萱儿被打的惨叫一声,白皙的脸蛋瞬间就肿了起来。 魏定国冷笑几声,开口就点破她的身份。 “放屁,你是扬州知府李冲之女,卢方那狗贼的外孙女” 李萱儿闻言大骇,心神剧颤:“你你?” 魏定国懒得废话,一手将她摁在案上,一手就开始扒衣服。 李萱儿拼命阻拦可哪里是其对手,顷刻间便被剥的浑身赤裸。 “当年你外公打了老子二十军棍,今日老子就在你身上还回来,就打你四百哈哈哈哈果然苍天有眼呐” 众人立刻起哄道:“魏大哥,你有那体力么,还打四百?” “哈哈哈这不还有你们么,兄弟们今日咱也玩个文的,来个无遮大会如何?” 在场众人纷纷狂叫,兴奋大呼:“好好好” “哈哈哈,无遮好,无遮好啊” 十二人一起动手,刹那间裙摆飘飞,肚兜漫天。 姑娘们惊恐的尖叫和众人的淫笑,共同汇成世间最淫荡的画卷。 就连天边的月色都不忍看着惨状,悄悄的隐在云后。 第一百七十四 人去屋空 陈青天说到做到,自开衙次日起便常驻在大堤上。 每日不是检查伙食,便是给民夫们送净水。 一身青袍穿的皱巴巴脏兮兮,不知道的根本没办法把他和官儿联系不到一起。 哪怕偶尔有民夫偷点懒,他也一笑置之,并不加以处罚。 至此声望日隆。 如沐春风般的笑脸也深刻印在每个民夫的心头。 可却急坏了监工的吴德昭和工房司吏刘大夯。 刘大夯石匠世家出身,督修堤坝也二十余年了,还头一次面对这情况。 民夫非但打不得骂不得,还天一黑便收工。 每日的修堤进度都宛如龟爬。 这要是秋汛到来大堤却未修好,官儿可能没事,他这个工房司吏算是干到头了。 官儿不会管你为什么修不好,反正没修好你就要担责。 在公门里多年,他哪里不知这里面的道道。 可让他去跟大老爷说:您就回去,在这就纯属添乱。 他还真不敢! 是以只能求助主簿,可吴德昭也没招,只能安抚道:“等等,等等” 就在刘大夯急的快上房时,救星来了! 县衙捕快一路小跑着来到堤上,低声禀报。 “县尊,出事了” “嗯?” “程家人跑了” 陈牧沉浸在修堤大业数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哪个程家?” “私钱案的程家!” “什么!” 陈牧脸色大变,立刻将所有事委托给吴德昭,迅速回到县衙。 县衙之中也是阴云密布,各个面沉似水。 谁都不是傻子! 程家人去屋空就代表了很多事。 陈牧回到县衙立刻升堂,招了所有当值的捕头帮闲等等一问详情,顿时气炸了肺。 没有一个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也不知道。 “都是废物!” 不过他并未直接发火,只是脸色阴沉的让不相干众人退下。 最近陈牧当官久了,多少也有了一丝心得。 官威这东西讲究的是:面似平湖心有惊雷。 动不动发火,那是大忌! 如同一张弓,引而不发才是最有威胁之时。 陈牧环视一圈,竟未见理应在此的韩天慕。 “韩捕头去了何处?” “禀县尊,韩捕头带人捉那淫贼去了” 陈牧抬眼一看,见竟是那受刑的樊重,当即眉头一皱 :“你伤势还没好,伤在筋骨不可不慎,还是多在家休养才是,本官不是准了你们一月假么?” 樊重心里有些感动,恭声回禀 “多谢县尊挂念,小人身子骨结实,已经无碍了” “嗯,也好,那程家这事就由你带人去办” 陈牧坐在公案之后,双眼透过衙门正门,看向远方天际。 “程家是本地大户,一夜之间人去屋空必然有因” “无论是畏罪潜逃,还是阖家罹难都不可轻易定论” “此事本官交于你处理,务必查清、查透、查实” “记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樊重心头一阵激动,带捕快办案一直是捕头的权利,如今县尊命自己带人办案。 是不是意味着,县衙里空缺的那个捕头位子,再向自己招手了? “县尊放心,樊重必将此案查个一清二楚” 樊重领命而去,陈牧扭头看向一旁的郑三槐,满脸都是好奇。 “韩捕头难道是想到了办法,能拿住那贼人?” 初来静乐他就知道,这些捕头捕快根本拿不住那人。 所以他把捉贼的希望,就寄托在了萧铎身上。 大侠对付淫贼,这才是专业对口。 可如今韩捕头又带人去捉贼,没点后手他可不信。 郑三槐起身来到陈牧近前,低声说起这事时都忍不住发笑。 “县尊,这几日您太忙了不知道,韩捕头可整了个花活” “他弄了个青楼女子,每日在县里当街卖豆腐” “穿的都是那贼人的喜好,他天天都带人躲在那女子家中,守株待兔呢” 陈牧听完也忍不住失笑不已,不过想起捕头们的战力还是担心不已 “那贼人就算来了,他们能打得过?” “韩捕头没说什么手段,不过看其自信满满的模样,应该八九不离十” “但愿如此”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蝴蝶来了 ipaoshuba.net 陈牧没郑三槐那么乐观。 江湖上能厮杀出名号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淫贼能横行这么久远没被人杀了,那就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韩捕头等人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了…… 事实还真让陈牧这乌鸦嘴给猜中了! 韩捕头从弄来这青口女子名叫莫清歌,年十五岁,原是神曲县花月楼的清倌人,花名月绣儿。 本来去年就要出阁的,可却意外染上一场大病。 花月楼的东家见其久治不愈,不愿再浪费银子便一卷芦席将其扔到了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 也是苍天有眼她命不该绝,被路过的黄郎中给救了回来。 本来都要死的人,黄郎中竟用个偏方把她给治好了。 自那以后莫清歌便改了名字,认了黄郎中做义父,跟着行医济世。 前些天这个事被花月楼的人得知,强行便要拉她回去接客。 莫清歌死活不愿,可身契在人手中也是哭诉无门。 黄郎中更是与之争执时被一脚踢成重伤。 正绝望时路遇韩捕头,韩捕头正为这淫贼烦心去神曲请教老前辈,一见梨花带雨的姑娘便起了心思。 问清原委后便通过公门手段将此事摆平。 黄郎中不追究其伤人之事,莫清歌也脱了贱籍得了自由身。 作为交换的代价,莫清歌要帮韩捕头,把那淫贼引出来。 可一连数日守候,淫贼没抓到不说,躲在暗处的捕快们差点都喂了老鼠。 “这淫贼恐怕离开静乐了?” “韩头,咱撤了” 但韩捕头执着认为那贼人还在静乐,他有个多年好友家的姑娘,就被那人祸害了。 想起好友一家的悲惨遭遇,不由得狠狠一拳捶在桌上。 “那人肯定没走,都给我躲好了!” “要是谁露了馅惊走了贼人,老子活劈了他” 众捕快讷讷不敢言,只能继续潜伏。 一转眼又是数日过去,依旧无事发生,莫清歌也渐渐熟悉了这份工作。 这日莫清歌收了豆腐摊,照例和左邻右舍的叔伯阿姨打过招呼,便关门进屋。 邻里街坊对这个独身的姑娘很是照顾,在得知其半真半假的遭遇后更是心疼不已。 卖头绳的王大娘,更是每日都在扫听哪家有好郎君,为姑娘开始操心起了终身大事。 街坊们的热情和善良,成为照入姑娘灰暗人生的一缕光,初时的不情不愿也渐渐主动了起来。 “一定帮乡亲们把淫贼抓到” 姑娘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打气后便开始做饭,忙活了好一阵才端着饭菜给诸位捕快送去。 床底伸出手接过四碗,衣柜接过四碗 就连院中井内都伸出一只手。 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认真来说莫清歌做的饭菜并不如何美味,可饿了吃糠甜如蜜。 捕快们就差把碗都吃了。 伤势初愈的李忠更是挑大指称赞。 “莫姑娘做的饭菜,真香!” 一句话把姑娘羞红了整张脸,也把李忠看的心里怦怦直跳。 吃完饭姑娘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下,用水简单洗一洗便挂在了院内。 翠绿色的袄服迎风舞动,煞是好看。 这就是韩捕头总结出的一种规律,这淫贼偏好翠绿色袄服的少女。 莫清歌如同普通豆腐西施一般,将豆子等等捡拾泡好,便上床休息。 姑娘心底也怕,可更怕被送回花月楼。 那是女子的地狱! 伸手轻抚枕头边的麻绳,姑娘心头总算有了一丝安全感,缓缓陷入梦乡。 这是特设的机关,一旦贼人来此,只要她以拉动绳索。 床顶木板立刻开裂,堆积的生石灰与特制渔网便会将淫贼覆盖。 捕快们一拥而上自然擒之不难。 “希望别出意外才好”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一道宛如狸猫般的黑影借着黑夜遮掩,悄悄来到小院。 这人脚步极轻,从房顶落下竟无一丝声响。 看其长身玉立,满脸银白,鼻梁高耸 竟是个活脱脱的美男子。 只是一双眼睛贼光四溢,满满的都是淫邪 小蝴蝶吕殿博! 第一百七十六 捕贼 这贼是辽东人,其父吕常当年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 作为独子的吕殿博,自小就备受宠爱。 那真是放到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溺爱出逆子,这话一点不假。 这吕殿博稍微大一点,不是打老人就是调戏妇女,活脱脱的小恶霸。 吕常一看这样下去不行,便倾尽家资让他拜师学艺,指望师父能教好他。 结果这下算是养出了个魔王,这吕殿博学了能耐,更是作恶不尽。 甚至连表姐都不放过,将其凌辱致死 此乃纯粹的畜生。 生父吕常被其活活气死后,这玩意把家长可祸害了够呛。 后来锦衣卫出手擒贼,他不敌便逃之夭夭。 一晃两年过去,居然跑到静乐又做下多起大案。 小蝴蝶吕殿博一双贼眼四处寻觅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院中晾晒的衣物上。 抬手抓起一件放在鼻下一闻,顿时一脸的陶醉。 “嗯,香、真香!” 这淫贼色心大起,将窗户裂开一道缝便钻了进去。 淡淡的星光下,姑娘睡得正香,衣衫半露间便是片片雪白。 “哈哈,正该老子享此艳福” 小蝴蝶三两步窜到床头,抱起姑娘就开啃,满脸的淫笑。 一般的淫贼都怕女子挣扎怕叫喊,他则不然。 这恶贼就喜欢听女子的挣扎哭闹,满足变态的欲望。 莫清歌正在熟睡,突然感觉身子一沉,刹那间反应过来 淫贼来了! 姑娘也真是胆魄过人,奋力挣扎之余,一手就摸到了麻绳用力一拽。 “咔嚓” 整个床顶裂了开来,生石灰伴着铁丝渔网当头罩下。 这个小蝴蝶是个淫贼不假,那也真有功夫。 刹那间便知是计,双脚一用力打着横就窜了出去。 机关没罩住! 与此同时衣柜里蹦出窦挺徐昂两捕快,挺刀直刺小蝴蝶背心。 这王八蛋功夫也不知道怎么练得,间不容发之际居然硬生生将身子扭转过来,抽出短刀横在身前。 “当当” 两刀正扎在刀身上,两捕快一见没中,立刻一起用气猛刺。 小蝴蝶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一后退。 床底下的李忠焦猛见机猛然挥刀砍其下盘。 千钧一发之际,这小蝴蝶也拼了命了! 双脚用力在地上一踏,青石地面上赫然出现两个足印。 整个人蹿接蹿起一丈来高,闪过两刀的同时身子一翻便来到门口。 小蝴蝶一把拉开房门就跑,同时还怒骂 “朝廷的走狗,你们等着!” “你在这!” 屋外守候多时的韩捕头全力挥出一刀,带着无比的恨意,刀光如匹练一般对着脖颈狠狠砍了下去。 小蝴蝶吕殿博这玩意再有能耐,这一刀也没完全闪开。 电光火石之间身子往后往后一错,躲过了这断头一刀。 脖子躲过去了,胸腹可露了出来。 韩捕头一刀从左胸直接砍到右腹。 扑哧! 鲜血飞溅! 可惜就差一点,就来了个大开膛。 几个捕快看韩捕头一刀得手,顿时兴奋的嗷嗷叫着就冲了上来 将小蝴蝶团团围住,抡刀就打在一起。 “兄弟们不能让这恶贼跑了,宰了他” 小蝴蝶吕殿博也拼了命了,将手上短刀舞动如飞,刹那间逼退几人。 这贼用尽全力撞破窗户,翻滚了两下回头怨毒的看了一眼,抬腿就跑。 身负重伤再不跑他就真死在这了。 韩捕头气炸连肝肺,到嘴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怒吼一声就追了出去 “跟我追,不能让他跑了” 韩捕头带着捕快在下面追,小蝴蝶蹿房越脊逃命。 可这地上有房屋阻挡,普通捕快捕头还不会轻功,只能眼见小蝴蝶跑的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韩捕头突然福至心灵,张嘴他就喊开了。 “老少爷们,淫贼就在前面,来人抓贼了,抓淫贼了” 几个捕快一听也想明白了,放开嗓子就开喊。 “抓贼” “抓淫贼呀” 他们这一喊本来喊的是巡夜的士卒以及某些大户的壮丁。 结果错有错着,还真喊来一位高人 正是来找陈牧的萧铎。 第一百七十七 擒拿 他本来刚翻过城墙往县衙走,突听前方呼喊声震天,驻足仔细分辨一番便眉头一皱。 “淫贼?静乐还有这玩意?” 江湖上淫贼这玩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东西,如今碰见岂能坐视。 萧铎想也没想一提腰便上了房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他那脚步有多快,转瞬之间就追上韩捕头几人。 “淫贼在哪?” 韩捕头抬头一看这位,就知道不是凡人,赶紧抬手指路。 “大侠,人往那边跑了” 萧铎抬眼一看,就见一个黑影在前方不停的窜蹦跳跃,眼看就要跳出城墙了。 “你们放心,这淫贼跑不了” 说完运起轻功就追了下去,如一溜青烟相似。 韩捕头看着远去的背影,羡慕的直拍大腿。 “诶呀,我要有这两下子,何愁抓不住贼呀” 那边小蝴蝶吕殿博拼老命奔逃,终于窜出静乐城墙,心底为之一宽的同时不由得暗暗发下毒誓。 “等老子伤好了,把你们各个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结果还没等他发完狠,就见身后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追来。 “不好!” 小蝴蝶吕殿博被吓的三魂出了窍,也顾不上其他撒腿就跑。 俩人这一追一逃,转眼就是三十里。 这下小蝴蝶吕殿博吃不消了 衣袍上鲜血侵染,不住的滴落。 再不治伤人非死不可! “老子宁可战死,不能让人拖死,传到江湖上丢不起那人” 小蝴蝶吕殿博心下发了狠,找了块空地站好,拉出短刀便厉声喝问: “你是何人,为何追我!” 萧铎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这位几眼,摇头叹息不已。 “挺俊的一身功夫,可惜传到了淫贼手中,可惜可惜” 小蝴蝶吕殿博一听这话,将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他是淫贼不假,可被人当面怒骂,却怒不可遏。 “你是何人,老子刀下不杀无名之鬼” “郑绎” “咯喽”一声,小蝴蝶吕殿博好悬没吓的背过气去,当即脸色大变。 “坏了,怎么碰上这位了,我命休矣” 萧铎这些年是真没起错名字,走南闯北对付白莲教之余,锄奸扶弱扶危济困的事也没少干。 光是亲手抓的淫贼就不下三人。 小蝴蝶吕殿博有个同行师兄,号称白莲花。 那能耐比他还高! 结果被萧铎遇见,直接打废送入了官府明正典刑,千刀万剐。 凭打,他如何能是萧铎的对手。 不过这位能混这么多年,也是个有脑子的。 当即刀交左手,拱手施礼:“原来是郑大侠,失敬失敬” 萧铎没和他废话,连名都懒得问,直接冷笑一声:“你是自己绑缚双手跟我走一趟,还是用我亲自动手?” 小蝴蝶吕殿博被气的满脸通红,依旧强压怒火满脸堆笑。 “郑大侠容禀,小弟早已改邪归正,如今在吉王麾下为朝廷效力” “这次去县城是为王爷办事,郑大侠万勿多疑” 萧铎眸光一闪,装作疑惑问道:“你去静乐办何事?” 小蝴蝶吕殿博还真以为把人唬住了,心中大喜过望,立刻开始忽悠。 “郑大侠,这新任静乐知县不是好人,据报有贪污之嫌” “王爷命在下夜探县衙取其罪证,不想惊动了差役,这才引起的误会” 萧铎心中暗笑,面上却严肃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既然是为朝廷办事,这次就饶了你” “若他日得知你作奸犯科,二罪并罚,郑某绝饶不了你” “滚” 小蝴蝶吕殿博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把他放了,顿时乐的直蹦。 心道:郑绎啊郑绎,你就是个棒槌,小爷三句话就给你忽悠了。 “多谢郑大侠,在下去也” 说完这话小蝴蝶扭身就要走。 就在他回身之际,萧铎眼中寒光一闪,脚下一用力整个人便蹿到小蝴蝶背后。 将蒲扇大的巴掌高高举过头顶,挂着风就拍了下去。 “哪里走,你在这” “啊!” 小蝴蝶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豪侠还会这一手,再想躲来不及了。 就听“啪”的一声,整个人被拍出三丈来远。 萧铎混迹江湖多年,那也是真狠。 根本没跟他反把的机会,上前一脚踩住后心,咔咔几声,将四肢尽数折断。 第178章 夜话 小蝴蝶吕殿博疼的嗷嗷直叫,浑身颤抖不止,口中更是不住的谩骂。 “姓郑的你不是人,是个畜牲” “偷袭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个屁的豪侠,就是个小人小人” 萧铎懒得搭理他,心中暗想:这玩意真挺抗揍诶,这么打不光没死,还挺活泼。 他突然想起来江湖传言,这类人舌下往往都有小刀。 不行,不能让这淫贼死了。 萧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立刻上去就是两巴掌,趁其吃疼之际伸手把舌头薅了半尺多长,好悬没直接把舌头拽掉了。 还别说,真从舌根下翻出一把半寸小刀。 萧铎托着下巴琢磨一下,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打。 一连十六拳,愣是把小蝴蝶吕殿博满嘴牙都打了下来。 萧铎手里捏着一个黄豆粒大小的毒囊,失笑不已。 “这玩意东西挺全呼呀” 本就有刀伤在身,又被萧铎拍了一掌,再经过这么一顿毒打。 小蝴蝶吕殿博就是铁人也扛不住了,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萧铎吓的赶紧摸摸脉,确定其死不了这才放下心来。 “秘籍的事办砸了,这玩意交给大哥,应该也能还份人情” 想到此处,萧铎将小蝴蝶往肋下一夹,跟夹条死狗似得运起轻功就走。 萧铎刚来到静乐县城,本想照例翻墙进城,就见城头之上早已燃起了一片火把。 火光映照处一身官袍者,正是县令陈牧。 此时城上之人也看清了下方的萧铎,顿时便是一片欢呼。 陈牧高声道:“开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开启,陈牧携主薄吴德昭,典史郑三槐,六房书吏以及全体衙门差官出城迎候 “大侠擒获此贼,为我县除去大患,请受陈某一拜” 说着话陈牧当先一躬到底,身后之人也有样学样具是躬身行礼。 萧铎心里热呼呼的,知道这是陈牧特意为自己做的,否则哪有县令如此做的道理。 他猜的没错,这还真是为他准备的。 韩捕头眼见自己是追不上了,立刻回去报信。 陈牧一听形容的衣着样貌,算算时间便知大概率就是他。 能用公家手段结私谊,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立刻发动所有人来迎接。 这也就是时间紧急,否则陈牧能动员城中百姓来个夹道欢迎。 官府的力量嘛。 萧铎将小蝴蝶吕殿博往地上一扔,给在场众人还了一礼。 “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县尊无须如此” 他虽然性子直也不傻,听话听音便知此刻不是暴露俩人关系的时候,示以完全一副江湖豪侠的做派。 “此人现在还没死,在下这就将其交给县尊了” 陈牧一摆手让人将小蝴蝶带走,随即拉起萧铎手腕一指身后的官轿。 “大侠除此大害,本县无以为报,今日在衙门特备薄酒给大侠庆功” “这好,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俩人上了轿子,对视一眼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众人启程回返县衙,开始饮宴 陈牧事办的明白,知道萧铎出手那人大概率跑不了,早早让人安排的酒宴。 这一喝就喝到了两个时辰,直到连县衙的狱吏都知道了萧铎的大名,这才算结束。 俩人回到偏房萧铎往床铺上一靠,呲着呀咧着嘴还在那摇头叹息呢 “大哥,这回过了,过了!” “你就说感觉怎样” 萧铎嗒嗒嘴,回忆一下刚才的感觉,顿时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特实在的点点头。 “美!” “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没受过官府的招待,曾经抓那白莲花之时,那知县也感谢了他一番。 可那些官儿高高在上惯了,根本看不起江湖武夫。 就是对他这个有功之人,也是皮笑肉不笑,虚应故事罢了。 哪里像今日这般有陈牧带头,县衙里有一个算一个,说的都是拜年话。 萧铎也是人,哪能没有一丝虚荣心呢。 正在这时房门一开,苏青橙带着丫鬟银环又端来四样小菜,一小坛烈酒。 萧铎一见是她,连忙从床铺上翻了下来,拱手施礼 “萧铎拜见嫂夫人” 苏青橙虽然年纪小,可毕竟那是结拜大嫂,礼数可不能乱。 苏青橙笑容满面,将四样小菜放下又倒了杯酒递过来,再给自己倒一杯 “二弟,刚才是公宴,妇道人家不便出席,便在小厨给你们兄弟炒了几个小菜” “你抓了那贼人,解了你大哥燃眉之急,嫂子我谢谢你” “这杯我敬你”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不出的豪迈。 萧铎眼眶有些泛红,双手端着酒杯一口喝干。 “多谢嫂夫人” 陈牧心中暗暗嘀咕:单论待人真诚豪迈这一块,他真拍马也赶不上自家夫人。 真贤妻也! 苏青橙走后,萧铎往那一坐不住的挑起大拇指感慨。 “大哥,好眼力呀,嫂夫人是这个” 陈牧连连摆手,臭屁道:“不然,不然呐” “为何?” “你嫂子先看上的我,她眼光更好” “去你的” 兄弟俩笑骂几句,吃着小菜喝着酒便谈起了正事。 萧铎将今夜小蝴蝶吕殿博蒙他的话尽数说了出来,并给出自己的分析 “大哥,我觉得此人这话未必都是假的” 陈牧脸色一变,放下酒杯道:“二弟莫非有线索不成?” 萧铎点点头,思虑一番道:“这两年江湖上也早有传言,说吉王笼络了不少江湖中人” “三教九流哪的人都有,只要有功夫去了就给好吃好喝好招待” “不但银钱管够,就是想要哪家女子都能双手奉上” “大哥,你在此地为官可要多加小心,一个藩王如此行事,其所图不小啊” 陈牧伸手搓了搓脸颊,虽然萧铎说的应该不假,可他依旧难以相信。 倒不是说不信吉王想造反,这位王爷就差把造反写脑门上了,而是说居然想用江湖人士造反。 这种事话本故事里常有,可现实不是话本故事 江湖中人个体实力也许很强,可真和朝廷大军打起来就是白给。 更何况你一个藩王,怎么就觉得自己招揽的高手,能比得过坐拥天下的一国之君? 谋朝篡位起兵造反,那是天大的事,可不是过家家。 “吉王傻了不成?” 第179章 武功全了 陈牧苦思良久,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索性把此事暂时放下,将来有的是机会去验证。 要是吉王真的如此草包,那他的一些计划可容易的多了。 “这事以后再说,今日大哥为你庆功” 陈牧刚端起酒杯,就见萧铎尴尬一笑,从怀中抽出一个小册子递了过来,心中猛然一动:“莫非?” 果然萧铎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大哥,答应你的事出了点岔子,这秘籍就抢回来一半” 陈牧费了好大劲才压住心头的激动,伸手接过秘籍故作疑惑道:“这就是你前些日说的东西?” “怎么才一半,莫非遇到危险了不成?” 萧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往桌上一蹲,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是那该死的白莲教,这秘籍是封藏在一处密室之中,我通过线索刚拿到,那什么狗屁月圣女就出来抢夺” “她们人多我一时不敌被钻了空子,活生生被抢去了一半” “不过大哥你放心,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将另一半给你抢回来” 陈牧想了想,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先透透口风,免得将来这二位真打个你死我活的。 不过肯定不能如实说,否则这位非炸了不可。 “二弟,这次你走后,我应该见过你说的月圣女” 萧铎脸色一变,立刻紧张问道:“何时的事,她没对你如何?” 陈牧心中一暖,继续开口解释:“那是我刚到静乐的事,她主动来找的我” “此人原姓钟,是少时邻家之女,后被掳走辗转入的白莲教” “如今我名声在外,她便来寻我叙旧” 萧铎猛然站起身子,上下打量陈牧几眼,沉声道:“大哥,青橙嫂子对你一心一意,人也不错,你可不能对不起他” “别说一个白莲教圣女,就是公主都不如她” 该说不说他这嘴也是开过光的,把陈牧这几个女人闭眼睛都点出来了 。 陈牧心中暗叹:这好,刚刚就一杯酒,苏青橙就把这位收买去了。 不过他是什么人,怎么能承认此事,立刻脸色一沉,不悦道:“二弟说的哪里话,那月圣女不过是故人罢了,如何能和青橙相提并论” 萧铎一看他说的认真,也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我就是怕你拎不清,提醒提醒” “哼,青橙与我如同一人,此生绝不分离” 陈牧狠狠白了他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来找我一是叙旧,二也是想将来借我之力脱离白莲教” “那时我便想,你们没有深仇大恨,如果目标一致能否化敌为友” “今日你正巧来了,大哥我问问你,此事可行否?” 萧铎脸色有些难看,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哥,我为何对付白莲教你清楚,此为根本大事” “要是她能帮小弟达成心愿,化敌为友并非不可能” 陈牧心底一喜,面上却肃然道:“二弟,你无须考虑我与她的关系,须知你我兄弟也,如何也不是她所能比的” 这话他说的掷地有声,亏不亏心反正自己知道。 萧铎不知内情,还以为真是为他着想,当即苦笑的摆摆手。 “大哥放心,我是真心实意才如此说来,毕竟都是江湖相争本无仇怨” “若她能改邪归正,化敌为友又算得了什么” 随即忽然想起这秘籍之事,萧铎眼前一亮。 “大哥将来与她再见,可跟她讨要这上半部,若她真心合作那自然会将其给你” “到时这功法可就是全本了!” “按这上面所说,一旦练成能吸人内力,普通人亦可成为绝顶强者” 陈牧强忍住心中狂喜,淡然摆摆手,仿佛完全不在意一般。 “一切都是命,强求不来,我本就是书生,学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即可” 萧铎见他说的豁达,便没继续这个话题,却依旧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俩人又说了一阵,陈牧便托词离去。 静乐县大牢在县衙西南角,分外监、女监和死牢。 小蝴蝶吕殿博作为重犯,理所当然被锁入死牢。 这位已经被萧铎打的四肢俱断,可狱卒们也没轻易放过他。 五十斤的重枷往脖子上一挂,连腰都直不起来。 就这他还不服呢,摇头晃脑在那放狠话。 “你们几个狗贼,如此折辱老子,等老子出去扒了你们的皮” 牢头阎九咧嘴一笑,抬起一脚正踢在他那俩腿之间。 “嗷” 那是要害之位,被皮靴踢上还能好。 可这位是真硬。 惨叫一声还放狠话呢 “你们等着,我必杀了你们,我” 几个狱卒听不下去了,本来知道他有伤还不好下手,如今牢头上打样了那还等什么。 “啊” “嗷” “啊” 片刻后小蝴蝶两腿之间已有血迹流出,整个人疼的虾米一般弓着腰,蜷缩在地竟学狗叫。 阎九毕竟是牢头想的长远些,看这人就快废了,抬手止住众人施暴。 “弟兄们别打了,这人还得留口气等大人审问呢” “呸!” 狱卒马三鞭狠狠唾了一口,又补上一脚才惋惜道:“可惜这狗东西受了重伤,要不然我那宝贝鞭子非得开开荤不可” “马叔放心,总有你施展的机会” 狱卒张癞子抬手抬脚在小蝴蝶脸上蹭了蹭鞋底,恶狠狠的补充道:“等大人审完,您老就拿他练手,小侄也数年没见您老手艺了” 这马三鞭早年失身为匪,做的就是刑讯的活,练的一手好鞭法。 后来山寨因仇怨抓了县令的闺女让他行刑,马三鞭到底良心未泯,对个孩子实在下不去手。 索性趁夜带着孩子逃出了山寨。 当时的县令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便签下招抚文书赦了他的罪? 从此便在县衙里做起了狱卒,这一做就是三十年。 那刑讯鞭法练得更是炉火纯青,成了整个静乐县可谓人人畏惧的狠角色。 几人折辱了淫贼一番,算是稍微出了点恶气。 结果刚出牢门便遇见独自前来的陈牧。 阎九等慌忙施礼:“见过县尊” 第180章 夜审 “免礼,人犯醒了?” “禀县尊,人犯已经醒了,枷锁都上套了,大人这是要夜审?” 不怪阎九疑惑,此时三更已过,距离天亮已不远了。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开审。 昨夜折腾一宿,难道大老爷一直没睡都在思考案情? 陈牧还真没一宿没睡! 他回去后就迫不及待的将秘籍合起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乐的当场就蹦起来。 这秘籍居然真的不需要基础,身为普通人的他也能修行。 虽然是本道家秘籍,各种文字术语极为拗口。 可陈牧什么人,状元之才那不是假的。 很快便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还等什么,不是有个现成的淫贼练手嘛。 陈牧要过牢房钥匙,对几人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本官也夜深此贼” 阎九迟疑一下还是开口劝道:“县尊,此人凶残异常,这?” 他是真当心这年轻县官不知轻重,一旦被恶贼伤了或抓了,那他这个牢头可完了。 再说这官真不错,他也不忍心看其受伤。 陈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要做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就是唐师爷也不行。 “无妨,此人手脚俱断构也不成威胁,更何况此人身后恐涉及权贵,你等还是不知的好” 这话说的明白,阎九也听的确切,当时心里便打了个突。 连忙带着几人行礼告退,再也不敢多言。 有些事知道多了,那是要命的! 陈牧等几人将大门关上,这才打开牢门来到小蝴蝶面前。 依照惯例先给这位相了相面。 哪怕被折磨的如此境地,陈牧也能看出此人样貌非凡,不由得心中叹息不已。 果然人不可貌相,相面之说。 迷信也! “你就是小蝴蝶?本官静乐知县陈牧”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为何到本县犯案?” 小蝴蝶被折磨的满身大汗,虚弱之极。 可就是如此,这位看见陈牧这官儿依旧轻蔑一笑。 嘴角一撇,眼一闭。 根本不搭理 满脸的桀骜不驯之色。 陈牧心道:这人别看是个畜生,还真有几分硬骨头。 不过他对这情况早有预料,是以非但不恼反而轻笑一声。 “小蝴蝶,本官敬你是条汉子,故此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小蝴蝶吕殿博头不抬眼不睁,当场嗤笑一声:“怎么你这小小县令,还能让老子不死怎地?” 他对自己犯的事太清楚了,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就他做的这活计,在吉王府也不受人待见,更不会有人来救他。 故此自打被活捉便绝了活命之心,之所以这么耍横也是为此。 一旦谁下手重了把他打死,还省的将来遭那活罪了。 陈牧来时便打好了腹稿,见他如此回话也没恼,而是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三圈才开口。 “小蝴蝶你是死定了,别说本官,就是你背后的吉王也救不了你” “不过你若答应交易,本官可以答应给你个痛快,让你免受那凌迟之刑” 小蝴蝶眉头一挑,终于睁开眼冷冷的打量了一番陈牧,咧嘴讥讽道:“陈县令是,你当老子这些年江湖白混的” “你们这些官儿,惯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更是常事” “让我相信你,凭什么?” 他虽语带嘲讽,可陈牧听得出来,这位动心了。 否则依旧如刚才那般一语不发,还真拿他没招。 陈牧负手而立,双眼直视小蝴蝶,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本官陈牧字忠义,平生不谎一言,不毁一诺” “你问我凭什么,就凭我陈忠义这三个字!”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小蝴蝶嗤之以鼻全当在放屁。 官儿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可说这话的是陈牧,他还真犹豫了。 这些时日陈牧忠义之名传遍天下,他也是听了不少。 因为义气放了要杀他的杀手 赌上状元前程就为救恩公出狱。 为了婚约敢在金殿顶撞太后。 凡此种种常人做一件都够为人称颂,眼前这官儿足足做了三件。 这样的人会骗他么? 小蝴蝶拿不准,不过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与其将来受那活罪,还不如信这位名满天下的忠义无双一次! “好,老子答应你,不过你要发毒誓!” 陈牧心中好笑,这位还挺谨慎 不过本来他就没打算让小蝴蝶活多久,也不算毁诺。 当即举起三指对天盟誓。 “苍天为证,济南陈牧在此立誓,只要小蝴蝶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与我,我保他不受凌迟之刑法,若违此诺,天厌之” 小蝴蝶嗒嗒嘴,觉得陈牧这誓言不够狠! 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有这誓言就比没有强。 官儿都要脸,一旦惹急了反而不美。 “好,陈大人您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牧点点头,思量一番开始盘问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吕殿博,辽东枯树堡” “为何来静乐作案?” “王爷知我轻功好,命我与漫天云等居中联络,顺便在这县城寻个乐子” “漫天云是谁?” “四大矿匪之一,是王爷收拢的手下” “四人都是?” “漫天云和草上飞是,赛阎罗和刘小刀不是” “吉王收拢了多少江湖人,他想做什么?” “以王府护院名义大约有四百人,至于想做什么,当然是做皇帝” “吉王可有盟友?山西官员中哪些是他的人?” “官员中有谁我不清楚,不过盟友是庆王” “本县出现私钱,此事是吉王做的?” “不是,是庆王,吉王负责武力,庆王负责拉拢朝臣和钱粮” “” 俩人一问一答配合的默契十足,一连审了半个时辰,陈牧才终于把所有想问的问完。 此刻再看这小蝴蝶吕殿博,这哪里还是个人。 分明是个好宝贝。 第181章 北冥 德王,吉王,庆王,太师党,帝党,白莲教,晋商,边军,蒙古 两眼一抹黑有纷乱复杂的山西局面,经过这位的交待,彻底掀开覆着的面纱一角。 虽然依旧还有很多不明之处,不过比之原来已是天壤之别。 陈牧真心诚意的谢道:“真该谢谢你,本官如今终有拨云见日之感觉” 小蝴蝶惨笑一声,抬头看着陈牧道:“大人无须谢我,遵守承诺即可” “会的,放心” 陈牧上前几步,看着眼前的小蝴蝶。 因为被萧铎打断了四肢又上了重枷,小蝴蝶是坐不了站不起躺不下,只能如狗一般跪趴在那,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听说你被打了内伤,本官先帮你看看” 说话间陈牧便伸手在其背后轻触,一会碰下这一会碰下哪 小蝴蝶也没挣扎也没反抗,爱怎么着怎么着。 要是趁这机会一刀捅死他才好呢。 那位说陈牧在干吗? 当然是试着吸收内力呀! 这事要是对一个会武之人来说,并不难。 可陈牧秘籍是吃透了,实操却没有一点。 此刻这小蝴蝶身子不能动,任他试验。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练功条件? 没有! 陈牧这一研究就是半个时辰,把小蝴蝶都吓出了冷汗蹭蹭冒。 实在是这位大人拍拍这拍拍那,最后连会阴都被拍了两下。 他是淫贼不假,可也不想自己被淫。 “大,大人,小人身子脏” 小蝴蝶话未说完,就觉得自己身子猛然一颤,苦修多年的内力如开闸的洪水一般,顺着背部至阳穴疯狂涌出,顿时放声惨叫。 “啊!” “啊!” 内力是武者精修出的本命精华,与性命相连,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 如今被这生生抽出,那是深入骨髓及灵魂的剧痛。 很快小蝴蝶连疼都叫不出来了,整个人如同上岸的活鱼一般,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牧吸收内力并未持续多久,也就十息不到便缓缓抬手。 感受着一股暖意在体内规律的游荡后缓缓沉入气海,不由得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内力呀” “从今日起,我也是有功力的人了” 陈牧心满意足的睁开眼,一见小蝴蝶吕殿博的惨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小虎地满脸蜡黄,眉头紧缩,发根处竟然已有了一丝霜白,整个身子更是如同水浇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连体型似乎都缩小了一些。 “看来这北冥神功,若无善后手段不可轻易施展,否则后果难料啊” 陈牧伸手试探了下鼻息,发现小蝴蝶还没死,忍不住摇了摇头。 “诶,到底还得染血啊” 说着话抬腿从靴子中取出防身短剑,掰开嘴角拉出舌头,手起剑落 “唰” “嗷” 小蝴蝶吕殿博疼醒过来,立刻知道发生了何事,摇头晃脑不住的呼喊怒骂。 他想骂陈牧不是人,是邪魔歪道, 可惜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字。 “放心你就快死了,答应别人的事,本官从不食言” …… 陈牧回到书房打坐至天明,擂鼓三通升堂。 “威-武-” “带人犯” 几个衙役拖着已如死狗般的小蝴蝶吕殿博来到堂上。 陈牧一拍惊堂木,问韩捕头 “韩捕头,你来辨认一番,此人可是昨日那淫贼?” 韩捕头应声出列,一把拉住小蝴蝶的脑袋,只看一眼便吓了一跳。 这不过数个时辰,这小蝴蝶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若非那张脸还是原来模样,捏了捏并未有易容之类,他都不敢认了。 “禀县尊,此人正是那淫贼小蝴蝶。” 陈牧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一指衙门外的百姓。 “此人是淫贼不假,不过是不是那小蝴蝶还得苦主们辨认一番” “来人,将其带到街上,供百姓辨认” 差役们面面相窥,实不知县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下了命令,那就不敢不从。 两名差役上前拖死狗般将人拖到县衙门口。 “乡亲们,此人就是昨日抓到那淫贼,可有见过此贼的前来验看” 昨晚的大闹,县里百姓都是知晓的。 此刻整个县衙外面围了不下千人,一听淫贼出来了,顿时都想挤进去看看。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大吼:“都给我让让,我来,我来” 人们一看纷纷让路,此人非别,乃是城东铁匠铺的周老憨。 这淫贼祸害了十三家女子,唯有周老憨家的闺女幸免于难,就是因为这老头及时发现鬼鬼祟祟的小蝴蝶,抡着铁叉大喊大叫将人赶走。 可谓本县和小蝴蝶照过面的第一人。 周老憨挤过人群,薅住小蝴蝶吕殿博头发就将人提了起来,一眼就认出这贼人。 “是他,就是这狗贼!” “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百姓们一听就炸了锅,纷纷往前挤。 特别其中还有不少受害女子的亲友,眼睛都红了。 人群这么一挤,俩差役对视一眼,默契的退后一步把人让了出来。 小蝴蝶吕殿博可惨了,整个人被围在中间这顿揍。 陈牧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当即高声吩咐 “你们快将人犯带回来,不可误了性命” 堂下的差役此刻也明白了大老爷的算计,磨磨蹭蹭的出了衙门。 平时动辄怒骂的差官居然和颜悦色的劝阻起了百姓。 “大家伙让让,不能打死了” “这是人犯,得明正典刑” “乡亲们让让” “” 等他们终于将人“救”出来,齐齐一咧嘴。 小蝴蝶吕殿博死的那个惨哪。 整个人都快被愤怒的百姓踩成肉饼了。 李忠立刻小跑着回来禀告。 “启禀县尊,人被百姓打死了” 陈牧眉头一皱,扭头看向吴德昭 “吴主薄,竟出了这等事,如今该如何是好?” 吴主薄心里暗骂陈牧不是东西,这时候甩锅过来。 不为人子也! “全城百姓勇于捕盗捉贼,此皆是县尊教化之功” “如今此贼已死,当上报府衙为有功的百姓请功” 陈牧转忧为喜,顺势采纳了这个建议,一边发文上报,一边安排人将小蝴蝶吕殿博的尸身埋入乱葬岗。 这贼人祸乱静乐多时,哪怕死了百姓都没放过他。 尸身刚埋下就被人挖了出来 暴尸荒野,任由野狗分食。 最后剩下几块骨头,也被寻到的苦主一把火烧了,来了个挫骨扬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助我也 萧铎这次抓了小蝴蝶,可算是立了大功。 陈牧当然不能亏待自己人。 第一时间便发文去了吏部,替他求个恩赏的官衔。 算算时间如果刘应物真要不行了,恐怕也就在数月之间。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悔之晚矣! 不过他没和萧铎说起此事,因为以萧铎的性格,知道陈牧要给他安排官身,非逃不可。 这位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纵横江湖多年,心早就野了。 哪里受得了朝廷的规矩。 “等吏部公文到了,你在想跑可晚” 陈牧之所以如此,也是打算为将来做个铺垫。 萧铎豪气干云,义薄云天。 一身本领不小,留在江湖实在浪费。 若能通过刘应物和邱毅那给他弄一个武职,哪怕是虚衔,将来他心愿得偿未必不能将其拉入朝中。 为官这俩月,陈牧已经深深明白官场的一个规则。 朋友要搞的多多的,敌人要少少的。 铁杆亲信更是必不可少。 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培养人脉,收揽人才。 可能成为亲信放心使用之人,一个官员一生其实都遇不到多少。 大部分都是利益捆绑罢了。 遇见了就不能放过,抓紧抓牢! 萧铎对此一无所知。 在偏房住下每日便教导孙承宗。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 小孩也是进步飞快。 而一切安排完毕的陈牧,心中牵挂着修堤大事,便想尽快赶过去盯着。 这事关乎他的前途命运,不亲自去着实可不放心。 可还没等他动身,便有衙役来报,薛崇来了。 “薛崇?” 陈牧心中冷笑,缓缓搭了个“请”字。 唐师爷亲审吴德水,终于得知真相。 百姓聚众喊冤的幕后主使不是张县丞,而是这薛皇商之子薛崇。 这几日陈牧闲暇之余就在琢磨,怎么先给这位找点事。 大仇需要缓图,小仇当场就报。 没想到今天他还来了。 “难道是见事情败露,想来缓和关系?” 片刻后薛崇来到,俩人后堂相见,客套几句后分宾主落座。 薛崇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双手递给唐师爷。 “县尊,这是从家中三个铺面查出的私钱,共三百六十文” 陈牧顺手接过倒在茶案上,双指捻起一枚仔细瞧看。 同样的重量,同样的模糊字迹 与前两次搜出的一般无二。 “多谢薛公子,本官告示发出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报官” 前几日他便发出告示,提醒城中百姓市面上有私钱,务必小心谨慎。 因为国朝律法中有明文,私钱一旦发现,官府可就地收缴并不会有丝毫补偿。 示以百姓根本不会来报案,只会偷偷将其收拢起来或化为铜器或悄悄私下流通。 如今这薛崇多此一举,想来不过是借个由头来县衙罢了。 果然薛崇很快便进入正题。 “县尊,其实在下这次来,是专程负荆请罪的” 陈牧心中一动,暗道:果然如此。 “公子将私钱送交官府,何罪之有!” “非但无罪,此举还有大功也” 薛崇晃动了一下身子,面上带着浓浓的愧疚之意:“在下来此请罪,非为这私钱,而是别的事” “嗯?何事?” 薛崇话到嘴边却张不开嘴,实在是心高气傲如他真拉不下脸面。 可家规森严,他不得不来,也不敢不来。 特别是在得知胡德水被捕入狱后,更是如此。 “禀县尊,当初京城传来消息,您在金殿上顶撞了太后姑母,作为后辈小侄实在气不过” “便暗中请人在你赴任之日,策动了一些百姓聚众喊冤” 既然话都说出口,薛崇也不端着了。 致歉总也得有个致歉的样子, 立刻站起身一躬到底。 “这些日在下悔不当初,特来向县尊请罪” “愿打愿罚,绝无二话” 其实薛崇不算说谎,他给陈牧下个绊子的确是有一丝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最重要的是心中的妒意和隐隐的羡慕。 这薛崇从小聪颖,三岁会背百家姓,七岁便能出口成诗,十六岁入科场便连中了秀才举人。 可因为家世之故,却只能在家中苦熬岁月。 眼见同龄的陈牧金榜题名御街夸官,他怎能不嫉不羡。 正好京中来人要收拾陈牧,便趁机下了绊子。 然而京中的薛皇商得知此事后,特意来信将其痛骂一顿,责其必须负荆请罪。 其中缘由信中未曾写明,不过他深知父亲历来不会无的放矢 故此哪怕心中不愿也硬着头皮前来。 陈牧不知其中的道道,不过丝毫不耽误他的反应。 演戏而已,老戏骨了。 陈牧微一愣神,随即恍然大悟般放声大笑,起身双手相搀。 “原来是公子的手笔,我还纳闷为何这县中百姓,还有这聚众的习俗” “不过你想多了,我陈某岂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这不过士林中的玩笑罢了,公子别放心上” 一听陈牧还反过来安慰他,薛崇不由得真的生出几分愧意。 心中暗叹:陈忠义,真仁义也。 诶,孩子你还年轻,没经过社会毒打呀。 “县尊气度宽宏,在下不如也,今晚在下于府上设宴,专程向您请罪。” “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陈牧连连摆手拒绝,薛崇却再三邀请。 最后经过一番推拉,陈牧也就遂了他的意。 送走薛崇,陈牧心中盘算一番,总感觉有些不安全。 “酒无好酒,宴我好宴呐” 毕竟他天天盘算薛家,心里不由自主的便往坏处想。 人是很容易以己度人的。 陈牧需要个护卫,立刻想到了萧铎。 谁料萧大侠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连摆手拒绝,眉宇间满满都是戾气。 “大哥不是我驳你面子,实在是那薛家忒不是东西,看他们一眼我都嫌脏” “还和他们饮宴?您要不怕我挨个把他们都拍死,那您就带我去” 陈牧心中一动:萧铎这是话中有话呀! 立刻好奇追问。 萧铎也没瞒着,看左右无人便一五一十的将所知说了出来,听得陈牧差点没当场蹦起来。 正愁没有胶,天上掉下个粘豆包。 没想到薛皇商的致命之处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落到手中! 天助我也! 第183章 血丹 原来萧铎四年前偶遇一人重伤垂死,此人姓甚名谁并不清楚,当时已是弥留之际。 强撑着告诉萧铎六个字便撒手人寰。 “薛皇商炼血丹!” 自那以后萧铎便暗中调查,这一查就发现从洪德十六年至洪德二十五年,整整九年间薛明宗从各地,买了最少百名八字特殊的女童,通通将其送入北京朝天观。 然而朝天观已经随着先帝驾崩而拆除,观中道士也尽数被杀,其中到底有何等隐秘世间已在无人知晓。 “先帝晚年痴迷丹药,朝天观就是专门炼丹之所,难道那百名女子都被炼成了血丹?” 哪怕以陈牧的心性,此事想来都有些毛骨悚然。 萧铎更是脸色极为阴沉,手指都攥的嘎嘎直响,愤然道:“三年前我见毫无线索便化妆改扮夜入薛家,打算强行审问薛明宗问出真相” “没想到那老贼嘴是真硬,我用了分筋错骨手折磨了他一个时辰,他只承认买了人送入朝天观,却死活不承认血丹的事” “无奈我只能先把他放了,否则一旦此人身死,那可能的天大恶事就真的再也无法掀开” 陈牧强行按下激动的心绪,赞同的萧铎这个做法。 “二弟你做的对,先帝已死,朝天观已灭,若薛皇商再死了,那此事就真的在无法掀开了” “当年家父仅仅因为一匹马便此人害了性命,为兄相信以那薛皇商的为人,绝对做的出如此恶事” 萧铎闻言一惊,立刻追问起缘由。 陈牧既然开口自然不会隐瞒,将当年之事尽数告知,听得萧铎不住的咬牙切齿。 “为兄此番来静乐,为的便是铲除薛贼以报父仇,请二弟助我” 说着陈牧翻身跪倒在地,对着萧铎大礼叩拜。 “请二弟助我” 萧铎一把将其扶起,激动道:“大哥哪里话,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大哥你等着,小弟这就去把薛家人的脑袋摘下来” 陈牧赶紧一把拉住他:“二弟不可” 在其不解的目光中,陈牧缓缓解释道:“杀一个薛明宗容易,可此人就这么死了,反倒是便宜他了” “你我兄弟齐心,将其恶行大白与天下,这才是真正的报仇,真正的为国除贼啊” 陈牧没办法对萧铎说自己打算,这位二弟历来恩怨分明,要是知道自己打算灭人全族,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故此话只说一半,为的就是稳住这个助力。 没想到萧铎听完陈牧所言,反而凝眉看向他,脸色严肃之极。 “大哥所言就是我之前的打算,可如今有伯父的事,我非动手不可” “大哥你素来仁义,不知江湖险恶,到时难免心软” “须知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陈牧真没想到这位是这么打算,一时都有些蒙了。 “这还是我那义薄云天的二弟么” “怎么感觉比我还黑?” 其实他没混过江湖,自然不知道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 江湖人,讲究的快意恩仇,除恶务尽。 经历千百年的仇杀,那种只诛首恶的君子血,早已铺满了整个江湖路 灭仇人满门的事,在萧铎看来压根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俩人话说开了,萧铎自然不再坚持,选择陪陈牧走一遭。 只是这位爷一没乔装二没易容,晃晃悠悠的便独自出了衙门。 “我暗中保护你,小小薛府不值一提” 陈牧得到安全保证,心情大好,立刻坐上轿子去视察大堤。 如今秋雨绵绵,整个大堤都是一片蓑影。 陈牧欣喜的发现,这两日他没在,修堤进度十分喜人。 “刘书吏,你们做的不错,按这个进度多久能完工?” 刘大夯盘算一番回话:“禀县尊,两日即可修补完工” 陈牧听完自是喜不自胜,刚想夸赞几句,却发现一旁的何水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老,您可是有事?” 何水工连道不敢,想了想还是凑到近前低声奏禀:“县尊,这几日小人观察水情,发现有些不妙啊” 陈牧脸色一变,连忙引两人到僻静处询问。 两人你一言他一语很快将事说清,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今年水量之大远超往年,大堤势必决口!” 陈牧望着依旧在奋力修堤的民夫,心中焦躁异常。 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如果今年静乐县大堤注定要决口,那他费事修这东西做什么? 今年不修大堤,决口了不关他的一个新任县官的事。 就算把官司打到御前他也有话说。 可修了大堤还决口,那他这个县令岂能脱的了干系! “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陈牧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勉强安抚几句便一甩袖子回了县衙,径直来到唐先生屋内等候, 唐师爷奉命和背后之人接头,刚进屋就看见了陈牧,立刻打趣道:“呦,县尊今日竟没去监督修堤?” 他劝过陈牧,一个县令不需要时时刻刻在那,反倒束缚了下面人办差。 可陈牧这倔驴根本不听,依旧故我。 如今见这模样,唐先生还以为这位县尊终于想通了。 然而瞥见陈牧那极为阴沉的面色,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凑了过来低声询问 “出什么事了?” 陈牧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叹息道:“先生何以教我?” 唐师爷听完也变了脸色,他是有些计谋,可面对这天灾也束手无策。 人力岂能抗天? “难,难,难呐” 事态紧急,陈牧也不藏着掖着,立刻说出自己的主意。 “先生,既然水大必然决口,那就不能让其在静乐决口” “我意派人去上游宁武县掘堤!” 闻听此言唐师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才,好半晌才喃喃道:“掘堤?” “是” 唐师爷真希望陈牧说的是假话,可看见对方那布满血丝的阴沉目光,便知此事不假。 可倔堤,诛三族也。 “大人,要不您在想想,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其实就算决堤,以您的背景,也不会如何!” 陈牧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背景这东西是双刃剑,享受好处的同时也要承担后果。 无论小皇帝也好,李承宗也好,甚至是长公主,都将静乐当成他的一块试金石。 试一试他这块金子的成色 陈牧来到山西,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等的就是他犯错。 静乐这一仗,陈牧不能输,也输不起! 如今已是九月初十,在如今连绵秋雨下,秋汛十日后就会到来。 他没有时间了。 “诶” 唐师爷见其心已定,也抬手擦了擦冷汗,认真思索起来。 到底是吃的盐比陈牧见过的都多,很快便摇了摇头,半否决了陈牧的提议。 “唯今之计,的确唯有掘堤一条路” “不过却不能在上游” 陈牧眉头一皱,万分不解。 “先生,掘堤为的便是保住静乐大堤,可若倔了下游,对静乐大堤有何益处?” 这掘堤的意思和泄洪原理相同,下游泄洪哪里能保得住上游! 唐师爷起身拿了纸笔,画了一幅简易的汾河水图,给陈牧解释一番。 “静乐县的秋汛之所以大,根本原因是秋季持续性秋雨造成的” “加之县境内流岚河等汇入汾河,才极易造成决堤” “故此掘上游根本无法解决此事,反而会因此使得静乐更加危险。” 这位老师爷目光幽幽,枯瘦的手指在简易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重重一点 “而掘下游阳曲大堤则不同” “阳曲是附郭县,一旦决口首当其冲的是太原知府而不是阳曲县知县。” “既然决堤不可避免,那就在前面摆个靶子!” “只要阳曲先决堤,那就算静乐决口,谁也找不到东翁的麻烦” “上头还有个知府顶着呢!” 到底是公门老狗,分析的头头是道,丝丝入理。 陈牧听得连连点头,立刻拿定了主意 “好,那就听先生的,掘阳曲县大堤” 然而主意好拿,人手却是个问题。 这是个要命的活计,必须找绝对信得过的人。 而且秋汛之时,必然都是守堤之人,想悄悄掘堤谈何容易! 两人正自为难之时,张三悄悄推门而入,低声禀报。 “大人,余合来了” 陈牧和唐先生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狂喜。 人手来了! 第184章 薛诗婉 薛家大宅外,薛崇早已等候多时,见陈牧落轿,便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薛崇见过县尊,里面请” 陈牧刚想说话,目光却被薛崇身后一人吸引了注意力。 无他,实在是这人看他的目光太过复杂。 激动、怨恨、彷徨、不解之中仿佛又夹杂着一点点的欣赏。 “奇了怪了,这人谁呀?” 此人身量不高,体型瘦小。 倒是一张脸长得粉白粉白的,尤其一双眼睛长的分外好看,眸光流转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淌。。 虽然他一身男装打扮,可陈牧经过自己夫人的事,早已长了教训。 细看之下立刻发现此人原来是个西贝货! 她是个女的! “延宗何须客气,家宴哪有什么县尊,互称表字即可” “这位兄弟是何人?好俊的风采呀” 薛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西贝货,脸色一瞬间有些不自然。 “这是族弟薛刚,闻陈兄之名已久,今日特来拜见” 这薛刚听介绍到了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过来见了礼,却是并未说话。 看陈牧似有疑惑,薛崇立刻出来打圆场:“陈兄勿怪,我这族弟小时候吃错了药,哑了” 陈牧心道:屁,她就是学艺不精,怕一张嘴露馅。 “嘶,可惜可惜,薛刚兄弟外表不俗,眉宇之间满满都是慧气” “若无这恶疾,将来金殿传胪也不是难事” “可惜可惜” 薛崇咧嘴尴笑一声,生怕在说什么,立刻将陈牧请了进去。 再说下去他都不知道怎么编了。 花厅内,酸枝木上已布开席面,两厢各有四名丫鬟侍立。 分宾主落座,陈牧目光扫过席面,忽定在面前那未展开的画轴上,不由得面色阴沉了下去。 “延宗,你这是何意?” 薛崇见其面有怒色,立刻拱手一礼 “陈兄勿怪,不过略备薄酒罢了,不碍事的” “哼” 陈牧一指那紫檀木的画轴,手指扣响桌沿,轻哼一声道:“你这薄酒可不薄呀,怕是有我二十年俸禄了” “须知酒能醉人,画亦能诛心呐” “延宗想误我不成?” 薛冲下意识的瞪了薛刚一眼,立刻赔笑这画轴拿在手中展开。 “陈兄误会小弟了,如今陈兄之名传遍天下,就是黄口小儿亦知我大名脊梁,无双国士” “延宗若敢此贿赂,那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此乃日前偶的一副画作,小弟钻研多时不知真假,便想请陈兄帮着小弟掌掌眼” “原来如此,倒是错怪延宗了” 陈牧听完这才转嗔为喜,顺手接过一侧画轴共同展开。 待看清画中所绘,陈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画中的山水是一幅他熟悉的景象 济南北郊的鹊山与华不注山。 这居然是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 “嘶!这薛崇好大的手笔呀” 这是宋代赵孟頫为至交周密所画,用以解思乡之情。 国朝有乡籍回避制度,官员宦游天下,唯独家乡不可任职。 此画中的济南名胜,对宦游在外的济南籍官员,杀伤力绝非银钱能比!。 陈牧还好,他刚刚入仕,家中又并无至亲。 这要是换一个宦游二三十年的官儿,非当场哭出来不可。 “有这么考验官儿的么?” 按常规操作,这时候陈牧要装作也拿不准,薛崇便顺势提出带回去鉴赏。 几日会还回一幅画,这事就成了。 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文人自有文人送礼的方式。 可今日不同,薛崇身边还有个女扮男装的货。 别说陈牧本来就并没打算收礼,就是有那心思也不敢收了。 “延宗,此为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真迹无疑也” 都是明白人,话不用多说。 薛崇面色一僵,下意识的又瞪了一眼薛刚,顺势将画收起。 “多谢陈兄,小弟这下可算放心了” 因为这画没送出去,加之这薛刚的存在,整个宴席的气氛自然就有些怪。 原本应是利益交换觥筹交错的宴席,顷刻间成了探讨文学的场合。 借着这画的由头,两人从赵孟頫谈到了颜筋柳骨。 从曹子建的洛神赋谈到了于少保的石灰吟。 一个少年神童,一个新科状元。 俩人才学上不分伯仲,见识上却也难分高下。 谈着谈着就连陈牧心中都恍然生出一丝知己之感,更不要说薛崇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丝不和谐的清冷声音猛然响起。 “陈状元动辄点评前人,怎不见你当面作诗一首?” “莫非状元之才是摆设不成?” 薛崇脸色大变,陈牧也一脸疑惑的扭头,一见正是那“哑巴”薛刚。 演技深入骨髓的陈牧,一瞬间脸上闪过诧异、疑惑、恍然、惊怒,指着她怒视薛崇。 “薛崇,这是怎么回事” “你竟敢调笑本官!” 这“薛刚”将小脖一扬,她还有些愤愤然道:“此事原本就是我做主,与崇哥无关” 陈牧冷笑数声,根本不搭话,甩袖子就走。 “诶呀”薛崇点指女子数下,赶紧起身追了上去,深鞠一躬拦住陈牧去路。 “县尊且慢,听在下解释” “哼!” 陈牧连搭理都没搭理他,错身继续走,将一个受了欺骗的官儿演绎的淋漓尽致。 薛崇气的一跺脚,紧赶几步低声道:“县尊听我一言呐,这不是旁人,乃当朝国舅的女儿薛诗婉” “是专为您从北京赶来的” 陈牧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薛崇,脸上的惊怒之色缓缓退去。 “薛诗婉?” “当日太后指婚的薛姑娘?” “对对,她专门从北京赶来,就为见您一面” 陈牧真没想到会是她,一时还真有些吃不准该怎么对待这人。 从人情角度,金殿退婚后这姑娘肯定沦为京中笑柄,自己该略带一些愧意。 可从一个士大夫的角度讲,堂堂县官被如此捉弄,必然要疾言厉色、面如寒霜。 不过到底是老艺术家候选人,顷刻间便拿定了主意。 既然拿不准,就全都要! 陈牧缓缓转身,面色依旧深沉,可一双眼睛多少有了一丝愧疚的闪躲。 上下打量一番依旧气呼呼的薛诗婉,低头抬手做了个揖,再次转身离去 一言不发,一字不露 将一个心中略微有愧的官儿,演绎的淋漓尽致。 薛崇气的一跺脚,赶紧追了出去,跟在陈牧身边不住的赔罪。 “县尊,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 他倒不是怕陈牧这个县令,毕竟薛家不是一个县令能如何的。 然而给陈牧赔罪,缓和双方关系,是薛皇商指明要做的事。 他虽万分不解却也只能照办。 反倒是陈牧在薛府门前站定,叹息一声拍了拍他肩头。 “延宗啊,我不怪你,是我对不起薛姑娘在先,她来找我麻烦也是应有之意” “国舅之女提了要求,你不做都不行” “此事你比我更难” 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 陈牧这话一出薛崇眼泪好悬没掉下来。 实在是太仁义了! 第185章 公道 “此事在下愧对陈兄,日后陈兄但有差遣,薛崇万死不辞” 陈牧见铺垫差不多了,摆摆手让其余人等尽数推开,低声说起这次来的正事。 “延宗,今日来还真有件事求你” “今年雨水大,秋汛之时恐有决堤之危” “我想请延宗提前准备好粮食,到时一旦天灾降临,本县数万百姓不至于冻饿而死” “当然这粮食县衙会按市价给付银钱,决不让你亏了就是” 陈牧说的情真意切,薛崇听得感动不已。 刚才初听还以为这官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没想到为的居然是民生大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世居静乐,又怎会对此地全无感情。 薛崇当即对着陈牧躬身一礼:“在下代静乐六万百姓,谢过县尊” “陈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即日起我便派人去外县收购粮食” “十天时间加上原本存粮足够囤积六万百姓二十日之粮,决不让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陈牧一把拉住对方袖口,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那就辛苦延宗了,我听你的好消息” “陈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俩人拱手道别,薛崇看着远去的官轿,不由得满脸敬佩道:“陈忠义,真仁义也” 而轿中的陈牧更是心情大好! 官员考评对救灾以及维持地方稳定看的极重。 一旦整个太原府都遭了灾,静乐竟然未饿死一人,那他的考评将再也无可挑剔 说不得不用等一年,年后他便可往上升一升。 可别忘了,老太后就快死了! 到时他虽然依旧不得回京,可往上升迁却再也不是难事。 至于往哪升,他心底悄悄有了个不切实际的野望。 太原知府这个位子,可不赖呀。 陈牧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回到后堂,却惊讶的发现萧铎已经回来。 “二弟,你为何没在那探听一番?” 萧铎扫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探听?” 陈牧连忙拱手一礼,不住赞叹萧大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 这虚伪之极的吹捧,听得萧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赶紧摆摆手打断他。 “堂堂状元郎,这拍马屁的功夫,不行啊” “为兄哪会这个,来日二弟教教我” 萧铎没在继续和他斗嘴,而说说起他探听来的情况。 原来陈牧走后,薛崇与薛诗婉大吵了一架,这也让躲在暗处的萧铎听了个仔细。 “大哥,听他们的意思,太后好像要不行了,薛国舅也和当今皇帝也起了龌龊” 萧铎嘴角忽然挑起一个弧度,抬手拍了拍陈牧肩头。 “而薛诗婉之所以前往静乐,确实是为了一睹大哥您的风采,小弟佩服之至” 陈牧对前两件事并不惊讶,可万万没想到薛诗婉真是来见他的,他还以为那是薛崇的托词。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魅力了? 他哪里知道,这和他魅力大不大可没关系,纯粹是他把人姑娘伤狠了。 洪德帝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薛国舅兄弟姐妹不少,自己也有三儿子。 可整个薛家就薛诗婉这么一个女儿。 故此薛诗婉在京城之中,说一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都不为过。 哪怕因为婚事景运帝和太后都起了龌龊,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也没有过一丝责难。 就这么一个天之骄女,居然被他一个小小翰林商家子拒婚了! 薛大小姐哪里能忍,当即留书出走,来看看这个陈牧到底长几个脑袋! 陈牧不知内情,反而心里还有些窃喜。 毕竟被漂亮的异性惦记,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心中欢喜。 “二弟,那她现在见到我了,是如何评价的?” “不知道,我走了” 萧铎明智的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身离去。 不过他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晚间夫妻夜话,陈牧把此事当做趣事说给了苏青橙。 都是京中闺阁女子,俩人自然是认识的。 当时的县令夫人听完没有任何表示,结果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一番直奔薛府。 归来之时昂首挺胸,小脑袋扬到了天上,一副大将军得胜还朝的模样。 陈牧看着也不敢乐,由衷的希望自家夫人能把人绊在此地,那会省去他很多麻烦。 他已通过县衙的文书底档,找到曾经薛皇商买卖女子的户籍所在。 萧铎今日刚刚出发寻找可用之人,哪怕一切顺利,怎么也需一月左右人才能到。 虽然薛诗婉本身没有什么过错,可生在薛家就是最大的错。 “希望那些买卖女儿的人家,有一两家真会为女儿讨回公道” 然而想替他人讨公道的何止陈牧一人。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汾河水位一日涨过一日。 天灾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劫难 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个机会。 说的不是陈牧,而是太原知府李继芳。 他从未忘记过那身死族灭的至交好友。 偷偷在屋中设了密室,时时闭门秘祭。 当初知道陈牧要来,他便早早想好了对策。 事无巨细的叮嘱静乐诸事,看着一心为公。 其实为的就是让陈牧修堤。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般,陈牧中计了。 而猛烈的秋汛也如约而至。 密室之内,香烛弥漫。 李继芳在灵位前缓缓插上三根香,眼中杀意弥漫,寒意森森 “惟正兄,你英灵别散,等我为你报仇雪恨” 李冲,字惟正。 第186章 一切为了陈青天 汾河秋汛如期而至,甚至比预想的还要更加猛烈。 陈牧签下文书,再次征调一千民夫守堤的同时,也把目光放在了即将到来的灾情上。 赈灾之重便在粮食,虽然薛家应允了此事,可陈牧也不敢把宝都压在这方面。 一连三日,陈牧逐个探访了县内大户,在一系列的或明或暗的利益交换下,终于得到大户们不涨粮价以及开粥布施的承诺。 陈牧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 凡大灾之年必有贼盗横行,陈牧咬咬牙再次拨了五百两银子募了二百帮闲,以巡检司的人为主分为四队。 蒋巡检为首三班捕头为辅,每日在县境内巡视。 静乐县城的安全以及防务,则全部交给了主薄吴德昭以及典史郑三槐。 至于县尊陈牧,则一身布袍蓑衣顶着漫天秋雨,常驻静乐大堤。 誓与大堤共存亡。 数以千计的民夫在大堤上来回穿梭,不停的挑来土石加固大堤。 然而堤高一尺,水长一尺。 江水汹涌拍岸而来,几有摧枯拉朽之势。 “县尊,我的县尊呀,您老快撤,现在这太危险了” 陈牧悄悄紧了紧胸口浮木,冷冷的看了一眼刘大夯,抬手一指那依旧肩挑土石的民夫。 “刘书吏若无事,可去帮着担土,休要在本官这里聒噪” 刘大夯无奈,只能气的一跺脚扭头而去。 此地乃是江水急转之地,历年决堤几乎次次有它。 如今这洪水来袭决堤只在顷刻,然而县令不退他怎么能退。 难道只能等死不成? 正在焦急之时,就听远处一声惊呼 “快跑,大堤要开了” 话音未落就听轰隆一声,土石大堤先是裂开一道口子,随即猛然冲开一道数丈长的缺口。 刘大夯急的团团转,一咬牙再次往回跑,打算把县尊强行拉走。 然而他家县尊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去。 陈牧一路跑一路高呼:谁也不准走,跟本官把缺口堵上。 紧急时刻人都是盲从的,一见县尊打头,也没听清到底喊得什么就都聚拢过来。 瞬间就聚拢黑压压不下数十人。 陈牧站在决口处将蓑衣一扔,双目圆睁厉声高呼: “大堤决口必将死伤惨重,可有不怕死的随本官下把缺口堵上” 民夫们都傻了,县尊这是要疯呀。 刘大夯更吓的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陈牧大腿:“县尊,县尊不能啊,不能啊” “滚蛋” 陈牧一脚将刘大夯踢开,抬头望着那些傻了眼的民夫,纵声高呼:“本官都不怕死,你们怕什么,还是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谁受的了这个,立刻就跳出十多人来。 “愿与大人同死” “愿与大人同死” “愿与大人同死” 陈牧大喊一声“好”,抬手一指刘大夯:我们下水,你组织人扔土袋。 也没管他反应没反应过来,陈牧大喝一声抱起一块石头,决然的跳下缺口。 其他人有样学样,有石头的抱石头,没石头的脑袋一热也跳了下去。 此刻缺口处刚刚水深及腰,然河水湍急人根本就站不住。 陈牧大喝一声:“拉起手!” 十多人纷纷将拉在一起形成一堵人墙,勉力的顶着河水站住。 刘大夯一看人都疯了,爬起来就去扛土袋。 “愣着干什么,扛啊” 这一下唤醒了傻了眼的百姓们,人人眼睛都红了,纷纷扛起土袋就往水里扔。 没土袋的就扔石头,没石头人都直接往里跳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本来已经逃跑的民夫看见此景也回身帮忙,一时间整个缺口处人声鼎沸喊叫声震天。 要不说人力无穷呢,凭借众人的齐心协力,竟渐渐的将缺口堵上。 随着最后一个土袋扔了上去,整个大堤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好哇,堵上了,好哇” 然而就在这时候,大英雄陈青天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晃便栽入水中。 这可吓坏了在场众人,立刻七手八脚的将陈牧抬上岸。 刘大夯一把将他抱住,刚想说话就见陈牧一把抓住他袖口,呢喃道:“加固,加固” “好好,县尊我知道,我知道” 听见这话陈牧算是放心大石,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大夯一见好悬没吓死,等仔细一看他发现呼吸均匀,这才缓过这口气。 “来人,县尊昏过去,快将县尊抬回去医治” “其他人跟我继续加固大堤” 民夫们眼含热泪把陈牧抬上轿子,目送县尊回去后一扭头就开始加固大堤。 有一个算一个,各个干劲十足,根本不用催促。 平时能挑两筐土,现在恨不得直接嘴里再叼一筐。 一切为了陈青天! 第187章 挖堤 就在陈牧舍命守堤的同时,清风寨二当家余合也带着四十人,悄悄摸到了阳曲县大堤附近的山中。 群盗各个腰悬钢刀,手持锄头,着实不伦不类。 别说群盗自己,就是余合看着都想乐。 有小头目给他递过干粮,顺便问起心中疑惑:“二当家,我们为什么要挖这大堤啊?” 这不仅是他的疑惑,也是在场群盗的疑惑。 矿匪不抢矿挖矿,跑来挖大堤,这活不专业呀。 余合扫了一眼众人,舔着草包肚子一笑 “山寨要壮大呀,可没人怎么壮大,挖了大堤便有人了” 说着话余合抬手点了群盗,顺势画了个饼。 “到时候你们各个都是头领了” 群盗顿时会意大笑,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天。 笑声回荡在空旷山谷,传出老远,立刻引起了不远处另一伙人的注意。 说来也巧,这伙人大概三十多人,也是腰悬钢刀手拎锄头,衣着打扮和余合等人一模一样。 头领听见声音立刻派出探子,片刻后探子回报。 “二当家,是清风寨的人马,有几个小人认识” 这头领摸着下巴一琢磨,立刻带人前来相会。 两方一见面,各自报号。 余合也知道了这人是谁,乃漫天云麾下三当家隋立。 俩人虽没见过,但如今两个寨子是盟友,自然都想亲近一番。 明白人说话不费劲,双方衣着打扮都相同,不用问目的都是大堤。 然而细问之下却出了差别。 隋立的目标竟然是静乐大堤! 余合眉头紧皱,心道:这是有人要害大人呐,我岂能坐视啊! “隋兄弟,你们怎么会想挖静乐?寨中人就没意见?” 矿匪历来横行静乐周边,示以其中不少人都是静乐县籍。 国人就是这样,哪怕做了匪,也很少祸害家乡。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也。 如今要水淹静乐,那些人能没意见? 隋立叹息一声,指了指自家山寨方向道:“谁知道大哥怎么想的,非让我去静乐挖大堤” “余大哥你不知道,种老二在山寨里都闹翻天了,是大哥强行压下去的” 青龙寨二当家种虎就是静乐人,此番要挖静乐大堤他极力阻止,甚至和漫天云都红了脸。 余合心中将这个事悄悄记下,想起陈牧说起的势力归属,当即决定试探一番。 “隋兄弟,这个事恐怕是那位王爷吩咐的把,否则何至闹成这样” “诶呀不是” 他见余合了解内情,也就没隐瞒,环顾四周后低声道:“要是王爷吩咐的,老二怎么敢呲牙,好像是别人传的话” “别人?是何人竟能调动大当家” 隋立摇了摇头,开始切入正题。 “余大哥,咱们一起干,反正你们挖哪都是挖” “咱们一起去,成功机会也大一些” 余合面上一僵,这也是他想说的话,结果嘴一懒让人说了。 不过余合很快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激动道:“贤弟说得对呀,我也有此想法,不过我想拉贤弟跟我一起去阳曲啊” 隋立刚要张嘴,就听余合继续道:“隋兄弟我是为你着想啊,种二当家如此反对此事,你一旦挖了静乐大堤,那岂不彻底兄弟交恶?” “反正此事也不是你们那位王爷吩咐的,想来大当家也是应付应付罢了” “静乐阳曲大堤相连,你回去就说一时不慎挖错了,大当家也不会真罚你” “到时既办了事又全了兄弟情谊,岂不美哉” 余合这次还真蒙对了,派这些人来此,漫天云还真就是应付差事, 不仅如此,临来之时还特意交代隋立,若事不可为就不为。 要不是人手不够,隋立也不会动了让余合一起的念头。 如今听了余合的话,隋立在想了想大当家的态度,还真就活心了。 “余大哥此话甚妙,不过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在这挖了” 此地离静乐太远,他总不能说挖错了好几十里。 撒谎也得多少贴一点事实不是。 余合一听心里都乐开了花,只要静乐不被挖,他在哪挖还不一样。 “好说,那我们这就启程,趁夜挖开大堤” 俩人一拍即合,迅速带着人马来到静乐与阳曲县交界处。 等到三更时分守堤的人都困乏了,几十号人就冲了出来,没用半个时辰就将阳曲断大堤给挖开了。 洪水滔滔滚滚而下,两人带着队伍掉头就跑。 可余合不知道,他这一挖可热闹了。 原本陈牧让余合挖大堤,一旦决口大水会冲入荒原之中,并不会对阳曲县生灵造成多大的影响。 结果这二位哪懂这些,随便一挖可坏了。 洪水滔滔倾泻而下,直奔太原城。 半个时辰后,滔滔洪水咆哮入城,逾墙穿屋而过,整个太原变为一片泽国。 知府大人睡梦中惊醒,整个人都麻了。 不带这样的,怎么成我这决口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佑 下游决口并未给上游的静乐带来安全。 反而因为水流速度陡然加快,造成了更大的冲击。 九月二十五,也就是阳曲县决堤第三日 静乐县大堤决口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陈牧修堤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汾河穿静乐而过,将静乐县分为南北两部分。 此次决口在南岸,并未冲击静乐县城。 自然也使的灾民比预想中的要少了很多。 陈牧立刻将手下人都派出了出去,救灾的救灾,救人的救人。 他本人更是第一时间赶赴救灾一线,亲手熬了第一锅米粥分给灾民。 真正的插筷不倒的救灾粥。 望着跪在泥水之中黑压压的百姓,陈牧将手中铁勺高举,做出一个县官的承诺。 “本官已经调集了足够的钱粮,足可保证每一位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洪灾过后官府会第一时间帮你们修盖房屋,绝不让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老百姓哪见过这官,当即一片哭声。 陈青天算是从此彻底印在了静乐百姓心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牧享受这百姓爱戴之时,有衙役小跑过来禀报。 “县尊,知府衙门来人了” 陈牧眉头一皱,立刻低声问道:“可知何事?” “好像是要调粮” 太原城被淹的事他已经知晓,如今调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要是换成一般县令,支援府城责无旁贷之事 可惜陈牧不是普通县令,根本不会把粮食运过去。 开玩笑静乐也遭了灾,现存的粮食也就将够百姓度过这个荒年,怎么可能送去太原。 要是因粮食不足激起民变,那才是大事。 然而不运总要找个由头不是,他一个县令能直接拒绝府衙命令? 陈牧扫了眼黑压压的灾民,立刻福至心灵道:“你去把人请到这来” 衙役微微一愣:“这?” “对,就这” 衙役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将人领来,陈牧一看来人竟还是个官。 太原同知王文林。 俩人见面简单行了个礼,王文林说出此番来意。 “陈县令,本官这次来是调粮的,太原遭了灾,知府命你即刻押运两万石到太原” 陈牧心中冷笑,狗知府没安好心呐。 静乐县税负中除了银钱外,每年夏粮秋粮共收大约六万石。 此刻县中秋粮还在,也就三万石左右。 按规要留一万石用作应急粮。 故此知府调两万石到太原,国法上没有一点问题。 然而静乐这次受灾百姓一万五千人,一直到明年夏收共需两万七千石粮食,才能保证不饿死人。 其中相差的一万七千石粮食,就是他的催命符。 “什么,调粮食,还两万石?” 陈牧的惊呼声立刻引起了百姓的注意,纷纷下意识的便围了过来。 这正是陈牧想要的结果,当即抬手一扫周围的百姓,痛心疾首道:“王同知,本县也遭了灾,这要是调走了粮食,百姓非饿死不可啊” 王文林也很为难,可来时知府下了死命令,他也没办法。 “陈县令,保太原要紧,等过了这次难关,府衙自然会调粮食救灾的” 他这话要是私下说,一点毛病没有。 毕竟静乐的存粮你一时半会也吃不完,救灾如救火,先行调拨也是应有之意。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灾民的面如此说话。 在场的灾民纷纷脸色大变,求助似得看向他们的陈青天。 陈牧也没让他们失望,当即眼含热泪苦苦哀求:“王大人,百姓如今正嗷嗷待哺,如何能将口粮在分出去,那不是让百姓饿死嘛” “想必大人来时,知府大人并不知静乐灾情,还请大人禀明李知府,全我百姓性命啊” 说着话陈牧撩袍就给王文林跪了下去,连连哭求。 “请大人您全我百姓性命啊” “诶呀陈县令不可,不可啊” 王文林赶紧双手搀扶陈牧,不想这边陈牧还没起来,那边数百灾民也通通跪了下去。 “求大人给条活路” “大人不能啊,没粮食就等死了” “大人开恩呐” 王文林头上冷汗直冒,心知这粮食今日肯定调不走了。 数百灾民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背后的民意。 民意汹涌至此,哪个官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今日他若执意调粮激起民变,明天巡抚就会请王命旗牌杀他平息众怒。 王文林想到这里立刻就坡下驴,强拉起陈牧道:“陈县令所言极是,知府大人的确不知静乐有也决了口,本官这就回去重新请命” “多谢大人” 王文林安抚了陈牧,又高声对百姓喊道:“乡亲们放心,值此天灾之时,官府不会不管你们的” 他不是陈牧,老百姓可不听他叨叨,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呼 “不能运粮” “不能运粮” “不能运粮” 刁民呐! 王文林被呛的脸红脖子粗,只能无奈的重复道:“放心,放心” 眼见调粮无果,王同知立刻选择回太原。 “这难题交给大老爷,我一个同知管不了喽” 知府李继芳得知这个消息,好悬没当场气炸。 准备了多时的大招出了差错,他治下的阳曲先决了堤,哪怕静乐后来决堤他也再无寻衅的借口。 急中生智又想了一计妙招,更没想到的是就这样又给化解了。 那位要说知府再次征调不就好了? 其实不然呐,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风评看的极重。 有了民意垫底,哪怕草包都能做出强项令的事。 更别说陈牧了。 要是他敢继续征调,陈牧就敢直接抗命。 到时候他这个知府,还真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继芳心中悲愤,不由得仰天长叹:“难道这狗贼真有天佑不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姐弟 陈牧有没有天佑不知道 不过有人一定有天佑。 这人就是鲍信,原本四位轿夫中存活下的那位。 陈牧为了打听消息,进了山西便把他和张三李猛一起撒了出去。 结果那两位差事办的利索,也早早的回了衙门。 这个鲍信则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牧都以为这人死在外面了。 没想到这日刚从灾区回来,张三便悄悄来报:鲍信回来了。 再次见到鲍信,陈牧一瞬间都有些恍惚,差点没认出来他。 当初余合就够惨了,这位比余合还惨。 浑身上下黑成碳色,道道鞭痕血痕迹布满全身,整个人更是骨瘦如柴。 哪里还有曾经那健硕的身影。 鲍信看陈牧进来眼泪顿时下来了,挣扎着跪倒在地:“拜见大人” 陈牧连忙将人搀扶起来,心疼的眼睛都也红了 “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张三,快去夫人那取药” 鲍信连忙开口道:“小人还挺得住,大人恐怕山西要出大事了” 陈牧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让他座好追问详情。 原来当日三人领了命令后,张三两人直奔静乐县城。 而鲍信因为出身农家的缘故,便想着去乡下探听一番。 结果还没进静乐,就被一伙人给抓了,直接被卖进了矿洞。 每日就是不停的扛着矿石送到地下工坊,两个多月下来可受老罪了。 这次秋汛不止静乐决口,析州也决了口。 洪水滔滔竟意外的淹没了矿洞,鲍信是死中得脱才重返人间。 “大人,那工坊可不小,足足有二十多位匠人” “每日打造刀剑数十,盔甲也能砸出两副” “这是有人要造反呐” 陈牧听完脸色极为阴沉,从袖口抽出张银票递了过去 “这些时日你受苦了,先好好养伤” “将来若此事查明,本官向朝廷为你功” 鲍信接过银票千恩万谢,陈牧又吩咐张三好生照料后,这才回到了书房。 烛火噼啪作响,陈牧的心绪在不住的翻腾。 种种线索以及谋划在心中不住的盘旋。 一个一个的线索最终化成了一个大网。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京城 长公主府 愈发雍容的长公主斜倚在榻上,两指之间捏着陈牧的书信,眉眼轻笑。 女官来英依旧侍立在侧,见此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出声道:“殿下,要不回一封” 自从这封信送到公主府,长公主闲来无事就拿出来看一番。 有时暴躁异常,座椅板凳齐飞 有时就如眼前一般,笑容恬淡。 可自家这位主子,宁可每日重复看信,也不愿回信。 这让来英万分不解。 “都这样了,还至于纠结么?” 长公主将信随手仍在一边,慵懒的伸了个腰,轻笑道:“来英,你不懂” “有些时候不回信,对他对本宫都好” 来英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这句话。 因为她知道一件陈牧都不知道的事,曾经长公主对陈牧真的动了杀心,并差点就付诸了行动。 陈牧还是小看了长公主对徐志和的感情。 或者说他并没小看,却根本不懂。 长公主到底是个女子。 而女子的感情,有时薄情的让人心凉,有时又浓到根本化不开。 “殿下,那唐玄礼传来的情报,还递送给陛下么?” “国家大事岂能儿戏,自然要送去” 长公主看着天边的白云朵朵,轻轻叹息一声, “来英你记住,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绝不会因私怨而毁了国朝根基” 这话是对来英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无论何时,不能毁了国朝根基! “更衣,本宫这给陛下送去” 紫禁城 交泰殿 景运帝看着长公主递来的情报,满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除了德王,其他二王不安分,厂卫也传过一些情报,可万万没有如此详细过。 景运帝长叹一声,手上情报滑落在地。 “皇姐,他们这是想刺杀朕还是想举兵造反?” “亦或者兼而有之?” 长公主沉吟片刻沉声道:“应该是两手准备,江湖人士主刺杀,铁矿铜矿锻造兵器为造反做准备” 景运点面色晦暗不定,片刻后长叹一声,说不尽的失落与悲伤 “昔日父皇龙驭归天时曾有遗命,骨肉不得相残,我们四人在塌前立下血誓永不敢违” “如今四弟五弟何以如此对朕!” 长公主见此也心下不忍,想了想开口出了个主意。 “如今还未动刀兵,也许一切还来得及,那个陈牧在静乐,或许可以让他剪除一些作恶的羽翼,令四弟五弟迷途知返。” 景运点叹息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建议,随即自嘲般的笑了笑。 “朕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县令身上,也不知九泉之下的父皇会如何看朕” “要是当日听皇姐的,将他们封在江南就好了” 话说到这,景运帝越想越气。 “哐当”一声,紫檀桌案被景运帝一脚踹翻,案上酒水瓜果整个散落一地。 “吴锦!” “奴才在” 吴锦小跑着进殿,噗通跪倒在地,聆听天音。 “传旨内阁,革去卢方一切职衔爵禄,追缴历年所受恩赏,削籍为民,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吴锦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见其满脸怒容仿佛择人而一般,顿时熄了劝谏的心思。 “是,奴才这就去” 吴锦领命而去,暴怒的帝王却渐渐恢复了平静。 忽然景运帝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皇姐,这次为何没有劝朕?” 当初李冲一案,初掌权柄的皇帝就打算如此做,是长公主从东海传信劝阻,才让卢方得以体面收场。 如今旧事重提,长公主却并未劝阻,这让本已准备好说辞的景运帝很是疑惑。 长公主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还多的弟弟,满眼都是心疼。 “昔年劝阻是因情势不允,如今你已亲政日久根基稳固,自然有了自己的考量” “坐在这把龙椅上,看着高高在上,其实你比谁都难” “姐姐年纪大了,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这个天下终究是属于你的,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有合情入理,饶是景运帝一颗帝王之心也狠狠颤抖了一下。 若说整个皇室这些年对他最好的人,除了太后也就是长公主了。 太后是因为天然的母子关系,而长公主却真正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亲情。 这在皇家实在太过难得,尤其是纷乱的洪德年间。 历经诸子夺位,朱君洛早就铸就了一颗冰冷的帝王之心 如果眼下这颗帝王之心上还有柔软处,长公主绝对是其一。 “姐姐才刚过三十岁,哪里老了” 朱君洛笑着来到长公主案前坐下,如同昔日还是皇子时一般,伸手抓了个梨子啃了一口。 “当年就是这卢方设计的三王同封,为的不过是养寇自重,想给自己日后封爵找个借口罢了” “太师一党之中,此人最有野心,借此机会彻底将其便为庶民,也算了却后患” “何况如今情势早已大变,前朝官员渐渐重新聚合,处理卢方已经不足以震动朝野” 朱君洛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卢方一怒之下和二王合作,那就更好了。 太师党长存三十年,总有一些死忠的存在。 这些人一般只能冷处理,调任地方任职。 然而若卢方谋反,那这些处理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长公主认真听完讲述,满脸的欣慰之色,提起酒壶各满了一杯。 “能想的如此周全,姐姐我放心了,来本宫敬陛下” “哈哈哈” 第190章 刺王杀驾 姐弟俩大笑着碰杯后一饮而尽,就见长公主从怀中又掏出个令牌,其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 龙武卫! 在朱君洛诧异惊喜的目光中,长公主缓缓起身将其递了过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昔年父皇将龙武卫交给我,为的便是以防万一,护我大明江山永固” “如今你亲政一年有余,朝政井井有条,已有中兴之势” “今日我便尊父皇遗命,将龙武令交还与你” “望陛下不忘列祖列宗创业之艰,守业之难,再开大明中兴盛世” 景运帝眼中含泪,双手接过龙武令,对着长公主躬身一礼 “朱君洛领命” 紫禁城 御书房 景运帝手持龙武令不住的摸索,眼中的兴奋与狂喜几乎喷薄而出。 不怪小皇帝不矜持,实在是这东西太过重要。 龙武卫乃两百年前太宗所设,历来为帝王直属,认牌不认人。 虽然人数只有三千,却是国朝战力最强的一支军队。 可以说有了龙武卫,他这个帝王才是真正的完全体。 “吴锦,你说此物朕放在哪里合适?” 此刻的皇帝就像一个得到宝贝玩具的孩童,这龙武令哪怕离开手上一会都舍不得。 吴锦一连找了三个匣子,小皇帝都觉得配不上它。 最后索性直接放进袖口,一伸手就能摸到,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时候的他才像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然而年少放纵总是短暂,很快便化为了一国之君。 “吴锦,你说皇姐将此物还与朕,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吴锦低头一笑,答非所问道:“公主还是关心陛下的” “你呀” 景运帝摇了摇头,想起山西局势,脸色又阴沉下来。 因卢方之故,整个山西要害衙门基本都是太师党的人,为的就是一旦三王作乱,他可以迅速出手平定。 如今太师党分崩离析,每个官儿都在找门路。 而整个山西除了巡抚郑国泰外,几乎还都是原班人马。 这也客观上给吉王庆王制造了拉拢官员的条件。 “该死的卢方,真该千刀万剐了他” 突然景运帝想起以前锦衣卫的一份奏报,好像那卢方的女儿在教坊司,过的还不错?。 当时他没当回事,毕竟还要留着卢方稳住太师余党、 如今想来倒是能出口恶气。 “吴锦,明日你去见见郭睿” 吴锦竖着耳朵听着,半天没听见下文,这才低声道:“陛下,奴才去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替朕慰问一番就是了” 吴锦不明所以躬身领命,就在这时司礼监掌印魏康安殿外请见。 景运帝眉头一皱,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这个老太监是老太师的同乡,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为的就是用他压制常宏,给吴锦一些时间。 魏康安也知趣,早已称病多时,怎么今日贸然前来? “吴锦,带他进来” “是” 片刻后魏康安来到御前跪倒,大礼参拜 “奴才魏康安叩见陛下” “起来,你这头发怎么都白了,身子还没养好?” 原本的魏康安虽然年过六旬,可精神矍铄头发乌黑,看起来也就四五十岁的模样。 如今不过短短两月不见,竟然老了二十岁不止。 魏康安站起身子,目光直直的年轻帝王,声音亦有些沙哑低沉。 “老奴此来是有一事想请问陛下” “魏康安大胆!” 景运帝抬手止住吴锦的喝问,眼睛微微眯起,冷声道:“你有何事问朕?” 魏康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话语中透露出的明显杀意,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微笑,然而他所说的话却如同惊雷炸响。 “老奴请问陛下,江都郡公赵昇,可是死于陛下毒杀?” 景运帝脸色大变,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魏康安猛然从袖口抽出一柄蓝光闪闪的短刀,两步就蹿到景运帝身前。 左手拉住龙袍,右手挥刀直刺景运帝胸腹要害。 刺王杀驾! 万分紧急之时,侧后侍立的吴锦一个健步赶了过来,想都没想就合身扑上。 “嘶啦” “呛啷” “噗通” 吴锦将魏康安扑倒在地,双手抡开了王八拳嗷嗷叫着就开打。 甚至打着打着感觉不解恨,直接上嘴咬。 整个人疯魔了一般。 这时殿外侍卫听见也冲了进来,见此赶紧七手八脚的把魏康安从吴锦手里拖出来摁在地上。 再晚一点,人直接就没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 侍卫们满脸煞白的看着暴怒的景运帝,都是头脑灵光之辈,立刻行礼退出御书房,连门都紧紧关上。 景运帝拾起地上的短刃,看着那明显淬毒的淡蓝刀锋脸色铁青,一步一步走向魏康安。 “你为何刺朕?为了赵昇?” 皇帝的声音中没有惊恐与慌张,而是满满的疑惑。 这个老奴乃是先帝王府旧人,相当于先帝朝的吴锦。 两代帝王恩宠不衰,哪怕如今他也未曾苛待于他。 相比于其他朝的太监,这老奴已是最好的结局。 那为什么会如此? 就为了一个已死的赵昇? 不可能! 魏康安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吴锦立刻冲上去要将其又摁住。 “吴锦放开他!” “是” 吴锦恨恨的起身放开魏康安,不过却未敢离开太远,而是紧紧站在其身前,以防这老东西再次突袭。 如果今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那后果吴锦都不敢想。 魏康安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看了眼如临大敌的吴锦,不由得摇头苦笑。 “吴瑾放心,老奴只会刺此一刀,再刺就不忠了” “此事陛下看的明白,你还不懂啊” “陛下,您还未回答老奴呢” 这老太监死到临头反倒一脸坦然,倒是衬托的景运帝一脸阴森可怖。 景运帝走到近前,缓缓抬手将短刃放到其脖颈之上,依旧不答反问 “为什么?” 两厢对视,俱是无言。 一个不想,一个不愿。 片刻后随着短刀缓缓抽动,殷红的鲜血打湿了龙袍。 魏康安缓缓倒地,嘴角含笑。 那是一抹深入灵魂的嘲笑。 嘲笑着眼前帝王的卑劣与怯懦。 景运四年九月三十,司礼监掌印魏康安病死,司礼监顺位递补。 常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吴锦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兼管锦衣卫。 陈牧的春天要来了。 第191章 陈青天又缺钱了 山西的洪水整整肆虐了半个月,朝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紧急从外地调粮救灾。 可就算如此,整个太原府也损失惨重 水灾致死者数以千计,淹没良田房舍无数。 大灾之后又是大乱,贼匪趁机抢掠,衣食无着的灾民也纷纷从贼。 一时间整个太原贼势猖獗,甚至太谷县城都被一伙偷偷流贼冲了进去,洗劫了一番。 相对于整个太原府的危机局势,静乐反倒成了一方净土。 知县陈牧应对得当,救灾迅速。 县内粮食充足,大户纷纷慷慨解囊,哪怕受灾的百姓也很快重新安置。 除了决堤之时淹死数人,整个静乐未因水灾饿死一人。 而流窜的盗匪对静乐更是敬而远之。 因为这里有萧铎! 这位豪侠被朝廷恩赐了百户的虚衔,脸色铁青的带领陈牧组建的巡防队,一日连灭三伙流贼。 整个静乐顿时再无流贼所困,哪怕矿匪也避其锋芒躲入静乐北部茫茫深山之中。 朝廷不会对有功之臣吝啬,故此陈牧升官了。 加官户部山西清吏司员外郎,提督静乐析州数县铁冶事务 陈牧就此再次成为朝廷官员特例中的特例。 本职静乐知县,区区地方正七品文官。 兼职振武卫镇抚,从五品军职中的文官。 按国朝军制,相当于地方文官正六品。 户部山西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京官! 唐师爷拿着陈牧的任命文书,不住的啧啧称奇。 “东翁啊,您这官做的,老夫都看不明白了,怪哉怪哉” 陈牧笑着摆摆手,亲手倒了碗茶递了过来,看的唐先生一脸茫然 “先生就别打趣我了,这么多差事,学生哪忙得过来啊” “以后还得先生多多分担才是,学生在此多谢先生了” 唐师爷脸都黑了,这狗贼难道又憋出什么坏水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东翁,您又想做什么?” 该说不说这唐先生是真敏锐,陈牧刚撅屁股他就知道要干嘛了。 既然看出来了,陈牧便索性直言,这事还真只能唐师爷去不可。 别人去他还真不放心。 “先生,朝廷委派了学生铁冶事务,自然要先将数县的账册带回来一一验看” “可学生怕其中有人捣鬼,故此想请先生替学生跑一趟” 唐师爷听完苦笑着摇了摇头,手上的茶杯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东翁,老朽就是个师爷” “哈哈哈先生之才可非一般师爷能比,学生谢过先生了” “诶,老朽这个命啊” 唐师爷长叹一声,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算是应下了这个差事。 那位要说不就取个账册么,怎么好像很难似得。 其实陈牧交给他的哪里是取账册,那根本就是查账去的。 而国朝官儿,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喜欢查账的。 懂的都懂,造假遗漏几乎是必然的。 更何况,这是山西呀。 “先生放心,此行有韩捕头以及四位衙役随行,安全方面不是问题。” “诶,希望如此” 陈牧把最挠头和繁琐的事推给了唐师爷,原本想着还能歇息几天。 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比唐先生还忙。 因为十月十五开始,天降暴雪,深达二尺。 为了不让灾民冻死,陈牧一咬牙再次调了一千民夫,配合灾民一起修缮房屋,一切花费都由官府承担。 县衙所有官吏更是一个不留,在陈牧带领下冲在最前方。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青天大老爷拼命救灾,下面人自然不敢怠慢,百姓更是踊跃救灾。 据事后统计,光无偿参与救灾的静乐百姓,就超过两千余人。 十天时间,陈牧带领全县官吏百姓共同努力下,共盖房二百七十三间,修缮三千八百四十五座房屋。 再次硬生生的未让一人冻饿而死,实乃国朝奇迹。 然而奇迹的背后,银子也花海了。 一次水灾一次雪灾,大户那坑来的银钱愣是花出去一半还多,就这还不算未付给薛家的三千两粮钱。 陈青天又缺钱了 毕竟收买人心要花钱,邀买名声也要花钱。 没钱他就是有心,也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这次已经不能再薅那几家大户了,人都是有底线的。 程家虽然有些家底,可人去屋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案子根本无法定罪。 一日不曾定罪,家产自然也不能充公。 可官儿缺钱了,怎么办? 陈牧的目光放到了宁家头上。 本县有六大户,分别为 薛家、赵家、鲁家、段家、徐家、宁家。 其中赵家最先被被坑过,最先捐了银子 薛家这次救灾也出了大力。 鲁家,段家,徐家上次已经薅惨了,再榨油水必然适得其反。 最后剩下的便是这宁家! 这宁家在六大户中排行最末,可若论财力,也就薛家能稳稳压过一头。 盖因其靠的酿酒发家,所酿醉月清烈酒行销长江以北,特别是蒙古辽东。 这些年来赚的钱海了。 陈牧之前并未找其麻烦,一则是因为没有把柄在手,二来也是留个靶子转移一下仇恨。 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要不然大户团结一起,他这个县尊也做不踏实。 这次赈灾县中其他几个大户都出了钱出了力,陈牧投桃报李不但在免税上大开其门,更是亲笔题写了匾额送了过去。 眼下正是自己与大户关系正浓之时,现在处理宁家,倒是时机正合适。 因为有人举报,宁家涉嫌私酿。 酿酒需要粮食,而粮食乃国朝命脉根基 故此大明律明文有载,酒坊需“报官纳课”。 按定酿酒,不得私自酿造。 当然大明律规定的多了,后世事实上早已放开,只要商税照缴,谁管你酿多少。 毕竟对于官儿来说,粮税天大的事,乃是考成的重中之重。 但是这条条文可并未废除,而且国朝早有先例,值大灾之年,地方官可援引《大明律·户律》中的条文,禁止私酿,违者“鞭答五十,酒醋没收。” 现在陈牧就要用这个前朝的律法,惩治一下本朝的大户。 打定主意陈牧立刻命人喊来吴德昭以及郑三槐,毕竟发布公告是大事,总要商量着来。 二人很快来到后堂,相互见过礼后陈牧长叹一声,满面愁容 “如今虽然大雪暂歇,河水封冻,灾情有所缓解” “可眼下静乐的存粮也就将够灾民用到夏收,若发生一丝意外都恐生事端” “故此本县决议援引大明律,从即日起禁止私酿,以杜绝粮食浪费问题” “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吴德昭和郑三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 陈牧找他们俩来的心思昭然若揭,可作为佐贰官他俩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齐声附和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赞同” 县衙官员商量后的决议,就是彻底的官府行为,与个人再不相干。 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好,既然都没意见,那本官这就出具告示” 陈牧提笔亲手写了封告示,盖上知县大印,还十分贴心的将生效时间延后一天。 一边命人将其张贴出去,一边给这二位派了个差事。 “县中有不少酿酒大户,本县不能不教而诛,故此还得劳烦二位走一趟,将县衙的决议传达一下” “免得突然禁令,使商户蒙受损失。” 俩官儿心里怒骂:你就给了一天的时间,能不能有损失心里没数么? 当然也就心里骂骂,嘴上还得是县尊仁德云云、 第192章 宁毅 宁家老爷名毅,今年二十八岁,是静乐六大户掌舵人中最年轻的。 人虽年轻可阅历却不简单,从十二岁便跟着商队往返辽东蒙古等地。 如今宁家有今日的财力,和宁毅接掌这些年的经营有方脱不开关系。 就是这么一位面对蒙古部落首领都能侃侃而谈的大老爷,此刻却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原因就出在其他几个大户身上。 宁家如今是静乐大户不假,不过却并非世居静乐,而是三十年前来到此地定居。 虽然这些年宁家一直努力融入静乐大户圈中,却依旧隐隐被排斥在外。 这次全县大户都被县令打劫了一番,偏偏薛家和他宁家逃过一劫。 县中大户已隐隐将其孤立起来,谈好的赵家粮食采购爽约了,连鲁家商队运送都出了问题。 商谈无果后,回到家中的宁毅气的破口大骂:“县尊坑了你们,你找他去,找我宁家麻烦做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不过骂归骂,事还得想办法解决,可他也知道这事属实难办。 毕竟县尊是没错的,一切合理合法,青天之名直冲天际。 薛家背景太过深厚,根本无人敢惹。 算来算去就宁家适合做个出气筒。 “难道老子就活该倒霉?” 正在此时下人来报,县主薄吴德昭来了 各种详情不需叙述,反正在送出一坛陈酿之后,宁毅回到花厅整个人都快笑的没人模样了。 有了喜事自然要分享,宁毅很快便来到夫人房中,拉住夫人手就开始絮叨,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这模样把夫人可吓坏了,连忙就要喊人去找大夫。 老爷魔障了! 哪有破财笑的这么开心的! 经过再三解释,宁夫人终于相信了自己老爷神志依旧清醒,可心中却依然疑惑不已。 “老爷,这是衙门要拿宁家开刀呀,没个几千两银子,能平的过去么” “您怎么还笑的这么开心” 宁毅往床上一坐,脸笑容不减,开始给夫人讲道理,当然也是一抒胸意。 这些年可把他憋苦了,如今有了一线曙光,自然忍不住要好好说出来。 “夫人呐,我宁家根基浅,全靠祖上传下的方子发了家” “这些年难呐,哪路神仙都得拜,哪个鬼神都能来踩一脚” “可就算如此,也不过风中浮萍一般,哪日惹个官儿,只一句话就能让宁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老爷我费心结交县中几个大户,银子花了不少,可如今你在看看,人家不接纳宁家,晋商排外啊” 说话间宁毅一拳打在床上,发泄心中长久以来压抑不满,语气也转为严肃 “现在陈知县盯上了宁家,殊不知老爷我也盯上了他,这些年老爷我吃亏就吃在没靠山上” “如今有了一丝机会,我就要抓住它,否则宁家永远只是一介任人切割的商贾” 宁夫人下意识的抓进了丈夫的手,脸色依然有些发白。 虽是深闺妇人,也知此行凶险,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 “老爷,宁家如今已是县内数得着的大户,有着几辈子花不完的银钱,何须如此冒险” “更何况这陈县令不过一个县令罢了,去年有门路投靠知府门下您都没做,为何又会看好他?” “夫人你不知道啊”,宁毅拍了拍夫人手臂,激动的满眼放光:“这个可县令不是一般人,要背景有背景,要手段有手段” “虽然眼下才是个县令,可未来哪里是一个知府能比拟的” “只要搭上这条船,将来的宁家未必会次于他薛家” 宁毅说到激动处,不住的手舞足蹈,全无一点昔日的沉稳风范。 夫人看着信心满满的丈夫,长叹一声靠入对方怀中,将深深的忧虑隐藏起来。 既然对方决心已定,那夫妻一体便无需再劝。 最多不过一刀的事罢了! “那就全听你的” 陈牧自然不知宁家的想法,示以第二日宁家老爷宁毅来到县衙,他还直接上了堂并传了两个佐贰官来。 结果准备好的说辞根本没用上,宁毅配合的超乎想象,整整四千两银子拿出来,眼睛都没眨。 搞的陈牧疑心病都犯了,立刻开始胡乱猜疑起来。 “这人是谁派来的?难道此事有诈?” 就在陈牧暗自思索之时,宁毅跪地叩首道:“启禀县尊,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望县尊成全” 陈牧心道:来了! “何事?” “草民祖籍山东济南府,家父临终之时犹在依依东望,县尊乃济南府百年文华所在,故此草民斗胆想请县尊为家父写一篇墓志,以慰家父思乡之情” 话音未落,就听吴德昭一声断喝: “宁毅大胆!” 不光是吴德昭,连衙役们脸色都变了,整个堂上竟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实在是宁毅此举着实胆大包天,更与礼法不合。 以陈牧身份的给人题写墓志,要么是至交亲朋,要么是师长前辈,最次也要是德高望重的在野宿老。 他宁毅之父不过区区一介商贾,虽然太宗陛下将商贾地位抬了起来,可依旧是四民之末。 让县令给一个商贾写墓志,岂止大胆,简直大胆! 宁毅被呵斥一句,非但没有请罪,反而跪在地上微微仰起头,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陈牧。 “请县尊成全!” 这回连典史郑三槐都坐不住了,抬手便怒喝道:“来人,把这狂徒叉出去” 衙役们一拥而上,架起宁毅就走。 宁毅心中顿时拔凉一片,心道:完了,县尊这是不用我呀。 他没想过这县令会不懂他隐晦的意思,因为根本不可能。 以他探听陈牧的所作所为分析,此人忠义之名不假,可也绝非那种不通俗务之辈。 一言不发只能有一种可能,县尊瞧不上他宁家。 宁毅顿时心灰意冷,默默哀叹:“罢罢罢,做个商贾也不错,去休去休” 就在宁毅已经绝望之际,堂上的陈牧终于下定了决心,朗声开口道 “住手,将人带回来” 衙役们不敢怠慢,立刻将宁毅又押了回来。 陈牧看着堂下眼中狂喜的宁毅,不由得也露出一抹笑意 “即是济南同乡,你又是个孝子,本官便成全你这份孝心,三日后来取” 宁毅赶紧叩首在拜:“草民谢过县尊” 就连那俩拍马腿上的佐贰官,见此也立刻改口。 纷纷赞叹陈牧的仁德以及宁毅的孝义。 官儿呀,有时候也就那么回事。 第193章 你惹他干什么! 陈牧既然答应了请求,自然会尽力做到最好。 在特意细问了一些宁父的生平事迹后,三易其稿才最终写出一篇满意的墓志。 毕竟这东西不光是写给活人看,还是写给后人看的。 不光代表着宁家,更是他陈青天的脸面,自然马虎不得。 三日后约定的时间到,宁毅怀揣着准备好的物事来到县衙,直接被引入后宅偏房。 一番见礼过后,陈牧将墓志递了过来 “你来看看如何,若有不妥本官再改一番。” 宁毅连忙双手接过,仔细拜读了一番。 哪怕此刻心思都没在这上面,也看的不住点头,心道:不愧是状元之才,我宁毅脑袋挤破了都写不出来一半的文采。 “宁毅代家父,代宁家,谢过县尊大恩” 说这话宁毅屈膝再拜,却被陈牧一把拉住,颇有感触道:“即是同乡便无须多礼,身在异地,同乡便是亲人呐” 宁毅没有顺势起身,而是执着的跪了下去,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县尊,此乃宁家总账,记录着宁家全部家当以及一切相关往来” “请县尊救我” 陈牧见状脸色一沉,便凝眉怒喝道:“本官要你宁家总账做什么?还不快快收回去” “原来还敬你乃是一名孝子,不想竟是狼心狗肺之徒” “你怎敢妄图贿赂本官,岂不闻大明律也” 宁毅跪在地上手托账册,忍不住失声痛哭,将过往所受的委屈,如今所受的欺压等等“一五一十”说了个遍,最后更是不住叩首哀求 “与其将家中产业交给他人鱼肉百姓,草民宁可将其献与县尊,也可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若您不答应,草民全家都有性命之威,灭族之祸” “求县尊救救草民” 宁毅跪在地上哭的泪眼滂沱,不住的哀求痛哭。 最开始的确是演戏,可说着说着也是真动情了。 商贾难,没有背景的商贾更难。 在百姓眼中他们是大户,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娇妻美妾好不滋润。 可在官儿眼里那就是一头头大肥猪,什么时候需要就宰一头。 而一旦出了事,那就是灭族之祸。 官儿真的会下死手,倒是他宁家想留根香火都难。 陈牧看他哭的实在伤心,也忍不住心中泛起了一丝同情、 他也是商贾出身,深知其中艰难与危险 若非太宗皇帝改革,连科举都参加不了,又何谈如今的位子、 “快起来,起来回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呐” 陈牧将人扶起,伸手过将账簿又推了过去,拍了拍宁毅肩头宽慰道:“你放心,只要在本官治下,绝不会有此事发生” “就算将来本官调任了,若有不平之事,你也可来信与本官诉说,必为你做主” “这账册你还是拿回去,本官岂是那等贪人家产之辈” 到底当了这么久的县官,话说的义正言辞,完全忘记了到底是谁授意查的宁家。 宁毅一看他真不收,整个人可有点傻了,接过账册的手都在颤抖。 “大大人” 他还想在努力一次,可看见县尊脸色又阴沉几分,立刻不敢再说,只能期期艾艾的告辞离去。 那背影之凄凉,仿佛被黄毛始乱终弃的少女。 陈牧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中也在不住的衡量。 要说他对这宁家的投效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想让他就这么把账册收下可不行。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满脸真诚投奔的宁毅,是不是也是一个演技派? 他可没忘了身后还有薛诗婉和那狗知府盯着呢。 前些日余合过来把挖堤的事与他说了,当时把陈牧吓得一脑门白毛汗。 结合紧随其后的调粮,哪里不知道那笑面虎的知府对他动手了。 当时就连呼侥幸,要不是阴差阳错,哪怕他有背景,这官也别想做了。 此刻来一人投奔,还是之前全无接触之人,怎能不让他起疑! 然而让他放弃这么一个助力,也真有些舍不得。 陈牧琢磨了半天,便喊来张三低声吩咐道:“今夜三更你去宁家,若后门开着你便进去,就说夫人发急病,需要他家的醉月清做药引” “他问你夫人为何发病,你就说是因为知府调粮的事气的,其他的你就不用多说” “若后门没开,你也不用敲,径直回来便是” 那边宁毅满脸阴沉的回了家,连管家仆役行礼都不搭理,一头就扎进了卧房便不住的长吁短叹。 宁夫人一看便知事情出了岔头,立刻关上门窗低声询问 “夫君,难道县尊?” “诶,夫人呐”’ 宁毅有事是真不背着夫人,叹着气哭丧着脸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宁夫人听完认真想了想,不禁疑惑道:“这陈青天,难道真是个海青天那样的人?” “那倒未必,陈县令比海青天还是要世故一些的” “那为何会不收?” 宁夫人可知道这次宁毅带去了什么,那是宁家几乎全部的家当! 除了祖传的酿酒方子,这些年宁家的全部家当都赫然在列。 就这些钱财别说一个知县,就是布政使都会眼红。 她想不出除了海青天那种人,还有什么官儿会拒绝这份厚礼。 可经过刚才一复盘,宁毅有些想明白了,拉起夫人的手就哀叹不已。 “诶,这次恐怕是我搞砸了,县尊应该是不相信我啊” “当初就该听你的,徐徐图之才是,这次太过冒昧了。” “夫君,好像不对啊” 宁夫人也是商贾出身,虽然是深闺女子,这些年光听也听了满耳朵。 官儿的脾性她也有所了解,哪有到嘴的肥肉不吃的道理 光收银子不办事的官儿这些年见得多了。 何必直接拒绝呢? 她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宁毅也含糊了。 夫人说的有道理呀! “夫君,你在仔细说说,看是不是有遗漏的地” 宁毅立刻从善如流,一点一点把今天去县衙的事讲了出来。 最后夫妻俩几乎同时眼前一亮,想到了那肩头的三掌。 “夫君,难道是?” 宁毅激动道一拍大腿,抱住夫人就亲了一口,大赞道:“真贤妻也”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窍通样样通。 宁毅立刻命人将前后门全打开,连个家丁都没留,全部撵去了工舍休息。 他这做的也太过分,乃至于张三一路走进来的心惊肉跳的 实在太诡异了。 偌大的宅子,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张三带着瓶十年陈的醉月清走了,夫妻俩立刻闭门秘议。 虽然他们打算把宝押在陈牧身上,可对方是太原知府,夫妻俩也害怕了。 宁夫人立刻打了退堂鼓,试图劝说老爷放下此事。 毕竟舒服的大户日子过着,除了受官府的盘剥,其他也挺好的。 可宁毅知道,这种事开弓就没回头箭。 别看那县尊满面笑意,一副好好先生的做派,然而官儿都是吃人的。 可是翻脸无情呐。 “诶夫人,为了稷儿的前程,为了宁家的未来,我们拼一把” “老爷?” “就这么定了!”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心理斗争后,宁家义无反顾的将矛头对准了一无所知的知府李继芳。 李知府做梦也没想到,捅向他的刀子,居然来自一个他历来看不起的商贾。 到底还是唐先生那句话是真理呀。 好好地知府不当,你惹他干什么? 第194章 剿匪 十一月初三,朝廷的任命到了。 振武卫指挥同知扬仝晋振武卫指挥使,原指挥使刘光祚因渎职被免职归家。 兵部在景运帝的授意下,非但对整个振武卫军官进行了大换血,更调了外省卫所精锐补充振武卫, 这其中就有一位陈牧的老熟人,昔日德州卫千户所的千户郑屠。 如今人家升官了,是为振武卫指挥佥事兼振武右卫千户,堂堂的正四品五官 经过大换血后的振武卫兵甲充足,人员齐整,预期战力直逼巅峰之时。 对此杨仝欣喜万分,然而陈牧却满眼忧虑,忍不住给他泼冷水。 “杨兄,据行商来报,今年的大雪非但山西一地,蒙古草原更是早已雪深二尺。” “历年只要遭遇白灾,蒙古必然入寇,今年恐怕也不例外” “振武卫如今都是各地精华不假,可也正因为如此,在兵力调动以及互相配合上必然难以产生合力。” “若一旦蒙古入寇怎生得了,小弟以为还是要尽快将卫所官兵拉出来,通过实战整合的好。” 面对陈牧泼过来的冷水,杨仝和郑屠对视一眼,默契的露出一抹笑意。 “忠义此言正合我意,实不相瞒此次我们二人前来,就是找你商量这个事的” 陈牧心中一动:莫非都想到一块去了? 欣喜之下陈牧也想玩个花活,学着当初唐师爷的模样拿过三张纸。 “不若我们三人各写一策,如何?” 两人见状立刻表示同意,纷纷提笔书写几个大字。 片刻后三人一起将宣纸展开,望着那相同的文字。 三人放声大笑,说不尽的快意 “剿匪!” 匪是什么匪? 静乐周边的矿匪! 大家都是明白人,全国的卫所糜烂的不止一个振武卫一个,为何朝廷对振武卫如此重视。 都在振武卫的特殊任务上。 这支精兵的作用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主要防范的就是三王作乱! 是的三王,不仅仅是二王。 那位一直好好先生的德王,皇帝也从未真正放松过警惕。 如今得益于陈牧给皇帝的奏书,虽然因没有证据以及吉庆二王竭力否认,此事不了了之。 可此事也暴露于人前,有没有证据是一回事,事实如何心里都明白。 矿匪背后是二王,振武卫重组为的就是此事,那剿匪也就顺理成章。 三人意见一致,自然要商量一番。 结果三人意见不一,分歧就在先剿谁上。 扬仝对新生振武卫有着充分信心,直言兵分四路一起剿灭之。 而后便被郑屠给反驳了。 郑屠剿过匪,深知各种难点,从军事角度上考量,要先剿刘小刀 因为四股大势力中,刘小刀势力最弱,刚好拿来练兵,而后徐徐图之。 对这方案陈牧自然不能同意,余合就在刘小刀那,要是让剿了,那不就吹灯拔蜡了。 他还指望通过剿匪,让余合更进一步呢! “兄长此言差矣,太宗朝昔年之所以引发燕王之乱,问题就出在这先弱后强的战术上” “若先剿刘小刀,其他三股匪徒难免为了自保,要么聚合起来一起对抗官府,要么躲入深山老林之中,那剿匪可就旷日持久了” “而先灭赛阎罗这股最大矿匪,其他匪徒必然惊慌狼狈奔逃,到时或可招抚或可利诱,便都在官府拿捏了。” 三人你来我往各抒己见,扬仝的想法自然首先便被陈牧和郑屠联手推翻,气的一旁直哼哼。 郑屠和陈牧二人则继续争执不下,真实原因很简单。 振武卫如今内部初定,正是分话语权的时候。 按理来说如今振武卫没有同知,指挥佥事也仅有一名,郑屠应该是目前板上钉钉的二号人物。 可振武卫有个陈牧这么个“挂衔”的镇抚。 虽然他从未去过振武卫,可无论背景还是职务,都极为敏感。 这事儿就玄妙了起来。 最后陈牧直接搬出了自己的新职务,成功压制了郑屠。 “郑大哥,小弟现在总览静乐周边数县铁冶事务,矿匪自然也在其中,此事就按我说的办的” 扬仝此刻也出来打圆场,敲定了先打刘小刀并安抚郑屠道:“这次剿匪重任,还是要你去我才放心呐” 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毕竟官兵剿匪唾手可得的功劳嘛。 可对这个安抚,郑屠根本不愿接受,连连摆手道:“谁的提议谁去,本官没那个能力” 陈牧哪是那种受屈的人,立刻怼了回去 “也好,那这次就小弟去,正好也去见见卫所同僚” 郑屠脸色一黑,当即起身就往外走, “下官先回去驻地了,你们谈” 扬仝连连劝说,还抬眼示意陈牧也劝劝,哪里想到陈牧白眼一翻根本没搭理。 郑屠气的袖子一甩,径直就出了后堂。 “诶呀忠义,郑佥事是个性子急,你怎么也是?” “都是同僚何必弄成这样” 那边郑屠气呼呼的出了后堂便跟着张三偷偷摆摆手,张三立刻会意相送。 到了僻静处郑屠从袖口掏出两锭金元宝悄悄塞了过来,低声道:“跟你家老爷说一声,老郑也是身不由己呀” 张三不动声色的即将元宝收进袖口,身不动头不摇,跟没听见似得。 郑屠对此大为满意,心中连连称赞:你看人家调教出这下人,就是懂事。 陈牧和杨仝又谈了一会,将人送走后,张三便悄悄而来。 “大人,这是郑千户送您的,并有话道:他身不由己” 陈牧掂了掂手上的两锭金子,不由得心中感慨不已。 当初他送了二十两金子换的柳莺儿,如今这二十两金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换的不过是一个解释机会罢了,果然世事无常呐。 “要不怎么说还是得当官儿呀,小爷要是没往上爬,这金子恐怕下辈子也回不来喽” 至于郑屠所说的身不由己,陈牧也早就心里明镜似得。 自己和郑屠有过交往,这事根本不难查,扬仝对此肯定心中有些不安。 手下人要是团结在一起,领导也就可有可无了。 想屁股下这把椅子坐得稳,手下就不能太过团结,总要有些竞争才好。 内阁的椅子从来不满,他这县丞的位子也一直空悬。 从金銮殿上的景运帝,到静乐县的他陈牧,无一不是如此。 扬仝又怎能例外? “只是杨兄你这命呦,郑屠和本官,是你能拿捏的么?” 第195章 绑票 陈青天的剿匪大业还未开始,便只能无奈的延后数日 因为静乐县出了大案。 薛皇商之子薛崇前来县衙报案,当朝国舅之女薛诗婉,被绑票了! “县尊,昨日诗婉去城外正法寺上香一日未归,今日家中门房便接到绑匪书信,您快看看” 陈牧闻言大骇,立刻展开信件观瞧,片刻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妙不妙呀。 “延宗,这绑匪一不要钱二不要粮,就要薛皇商亲自赴约,这是寻仇呀” “令尊可回来了?” 薛崇擦着冷汗点点头,双眼通红切齿道:“家父前日回来的,这人应该就是知道家父回来了,才绑的诗婉” “县尊,诗婉身份特殊,可千万不能出事呀” “延宗放心,静乐治下绝不容歹徒猖狂,本县这就调人去解救薛小姐” 薛崇连忙拦住陈牧,说明了来意 “县尊,家父为救诗婉已然决议明日赴约,衙门事多无须为此调动人手” “此番也太过危险,小弟此来是特意向县尊借人的” “借谁?”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萧铎” 这次薛崇是自己做主来的,薛皇商本不同意。 毕竟此事一看就是寻仇,惊动的越少越好,谁知道会牵扯出什么来。 他薛家护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对付一些贼人还是绰绰有余。 然而薛崇为人至孝,生怕父亲有闪失,还是跑来了一趟。 可惜他白跑了,萧铎根本没在。 陈牧也急的连连跺脚:“坏了,萧大侠昨日走了” “啊?那萧大侠去哪了?” “不知道,说是静乐事了走江湖去了。” 薛崇急的将案几拍的梆梆直响,脑海里不住琢磨哪还有高人。 这边陈牧起身拍了拍他肩头,安抚道:“延宗放心,此事既然本官知晓,便没有不管之理” “本官这就准备人手,明日和伯父一起前往” 薛崇脸色一变,刚想开口拒绝,就听陈牧继续道:“延宗放心,本官带人化装成随从即可,不会暴露身份的,” “而且一旦有变,本官还算小有名声,也许还能转圜一二” 最后这句话说道薛崇心坎中去了,顿时恍然大悟:对呀,父亲说县尊和他都是陛下的人,接触此事自然并无不妥。 而且以县尊的名声,稳住歹徒应该不是难事。 毕竟是大明脊梁,忠义无双的陈青天! 信誉自然不是他人能比的。 薛崇当即深鞠一躬,替他爹接受了这个提议 “在下代家父,代诗婉,谢过县尊” 陈牧苦笑着摆摆手,自嘲道:“薛小姐就算了,不恨我就烧高香了” 薛崇想起二人的纠葛,也不由的讪笑一声,告辞快步离去。 陈牧说到做到丝毫不曾拖延,立刻挑了包括韩捕头在内的十个人,当夜便来到薛家。 自然也见到了心心念念已久的皇商薛明宗! 薛明宗保养的极好,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国字脸,丹凤眼,三缕美髯飘洒前心。 活脱脱的一副贵人相貌。 “为这等小事何劳忠义来此,老夫惭愧啊” “伯父哪里话来,就算无此事,您老回静乐,小侄也理应拜访才是” “你有心了,这次回来陛下让我给你捎个话,做事要小心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天恩浩荡,陈牧明白了” 陈牧想过很多次看着这位之时自己会有何反应。 暴怒?痛骂?还是轮刀? 然而事实上哪样都不是,他就像一台早就设定好的机器一样,热情的交谈,亲切的问候,设身处地的分析案情,就连脸上的都几乎是能做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若非知情人,谁能看出这是面对的杀父仇人! 直到一切谈完陈牧来到薛家卧房,这才一点一点的将身上衣物解开,借着幽暗的灯光,一点一点的按压舒缓胸腹肌肉。 他上半身肌肉早已痉挛,僵硬如铁。 体内的北冥真气缓缓流淌,修复着受损肌肉。 陈牧躺在床上悄悄计算着时日,眼中杀意几乎凝为实质。 “快了,快了,父亲您在等等,再等等” 静乐城西二十里的深山之中,有一座原本香火鼎盛的关帝庙,后来城中又建了一座,这座庙因为路途太远就被慢慢荒废了。 多年来除了猎户或者采药人避雨,此地罕有人来。 然而如今的关帝庙内地上都铺满了柴草,三名男子围坐在一起,默默的啃着冰冷的干粮。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那是一种混杂着坦然与决绝的表情。 三人围拢中间,正有两名女子被捆在一起,满脸的惊恐与绝望。 正是薛诗婉以及丫鬟玉梅。 这姑娘也是倒霉,原本看一眼陈牧也就死心了。 不想苏青橙三天两头找上门来,美其名曰见见京中故人。 今天秀一下夫君的送的头面 明日扶着腰说一句:诗婉你还小,不懂。 薛诗婉这些天光摔碎的瓷器,就足足有一箩筐。 后来薛崇都看不下去了,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你回京城不就得了。 然而这姑娘不想回京,心里也着实气不过,非得和苏青橙斗法分个输赢不可。 俩人你来我往互有胜负,她便一直被拖到静乐。 前日总算小胜了苏青橙一次,心情大好的姑娘便想出去转转,溜溜达达看着美景哼着小调就让人绑了。 此刻薛诗婉肠子都悔青了,不停的呜咽。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的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轻轻拿开薛诗婉的堵口布。 “女娃儿,别哭了,吃点” 那能不哭么,此刻手脚上麻绳捆的生疼,薛大小姐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过这姑娘可不是那种分不清形势的人,立刻眼泪汪汪的道了声谢,张嘴啃了一口。 “谢谢老伯,您能帮我把手解开么?您放心我不跑。” “我家会付赎金的” 老头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为难的看了眼两个同伴,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姑娘吃口,吃完了好上路” 第196章 关帝庙 薛诗婉再镇定也是个姑娘,听见此话脸色煞白,眼泪哗哗直淌。 只是还没等他出口哀求,中年汉子抬起一脚正踹到胸口上,整个把到嘴边的哀求又踢了回去。 这人双眼喷火,上去狠狠就是巴掌,紧接着扯过堵口布又给塞了回去。 “徐老哥不能心慈手软,下不去手想想你孙女,想想我家闺女” “放心,老朽明白,做不出错事” 徐老汉叹口气,狠下心肠扭头再不看那可怜的两个姑娘。 一辈子庄稼地里刨食,让他下狠手杀两个姑娘,是真下不去手。 可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孙女,一颗心不知不觉间也就硬了。 你们可怜,我那孙女才十二岁啊,她不可怜么? 刚才动手的中年汉子扫了眼两人,狠狠咬了口手里的干粮,恨恨道:“咱哥俩都是快死的人,能用这条命为家里孩子报仇,我王老七觉得值了” 一直没动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七哥,你们就这么信他?” 没用王老七解释,那边的徐老头就开口道:“小伙子你不知道,那人当年就查过这个事,如今好些年过去了,人家还能找来,就这份心就值得咱哥几个信一回了” “一会你该跑跑,我们哥俩身患重病快死了,你还年轻呢” 年轻人咧嘴一笑,常常伸了个懒腰,竟有说不尽的洒脱。 “老伯,我王小二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当初姐姐为了一家子活命,一狠心把自己卖了,爹娘还以为卖去了哪个青楼,起早贪黑的做工,就盼着将来能把姐姐赎出来,一家人好团聚” “没想到姐姐早就被人害死了!” “如今爹娘去了,我也留了后,该用这条命给姐姐报仇了” 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自然无须再说,一时间整个关帝庙就剩下两女隐隐的抽噎之声。 突然庙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者跑了进来。 “人人来了” 三人一听立刻行动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燃。 徐老汉和王小二更是从怀中抽出镰刀头,一边一个刀压脖颈,把两女吓的哭都找不着调了。 王老七和后来的老者一人手持一个火把并排立在庙口,仿佛两个索命修罗一般。 很快薛明宗便带着手下家丁护卫以及县衙的人手,将关帝庙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薛明宗看着眼前的关帝庙,脸色极为阴沉 他派了不少人手提前来此,为的就是想出其不意先救人。 可惜派去的人犹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消息,逼的他只能铤而走险了。 “诗婉你可不能出事呀” 薛明宗一咬牙迈步来到庙前,打量了一眼几人朗声道:“不知几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我薛明宗来了,放了我家女儿,老夫任你处置” 该说不说这位能稳坐几十年的皇商,还真是有点东西,就这点胆色陈牧自问就有所欠缺。 当然发疯的时候除外。 王老七看着眼前愈加贵气的薛明宗,心中恨意滔天,切齿道: “薛明宗,你可认得我们几人?” 当年签契的就是眼前之人,明明说的是做丫鬟,到了岁数还放归的。 要知道女儿死的那么惨,他宁可自己饿死也不能卖。 薛明宗哪里记得眼前的几个老农模样的人都是谁,这辈子亏心事做的多了,眼前这几个老农算老几? “老夫眼拙,还真记不得几位。” “今日我薛明宗到了,有什么道画出来,老夫只要诗婉没事就好。” 王老七惨笑一声,面色狰狞之极。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个薛明宗,明人不说暗话老子今天就告诉你,我们都是被你买去姑娘的人家,今日找你来就是问清楚,我家女儿被你送到哪去了!” 薛明宗闻言勃然变色,这是他最不愿提起的往事。 生平最大污点不说,陈牧可还在呢! 薛明宗眼珠一转竟然放声大笑,有说不出的爽朗。 “我当什么事呢,你们误会了,那些女子都被送到各个王府中做丫鬟了” “我薛明宗做什么的你们都清楚,皇商嘛,自然就是为皇家出力的” “在等几年过了三十岁,王府中就都放回来了,到时一家团聚岂不美哉” 该说不说这位是真能编,要不是都知道内情没准还真被骗了。 王老七听完这话不由得冷笑数声:“薛明宗呀薛明宗,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女子性命了” 话音未落就见王小二镰刀头一晃,径直扎进玉梅肩头,疼的丫鬟不住的哀嚎,整个人都堆了。 “薛明宗,再不说实话,下一刀扎的就是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未等他说完,王老七一见薛明宗还在那仕途狡辩,顿时将火把一摇,大喝道:“动手” 徐老头长叹一声,眼中也转为狠厉 镰刀头一转,有样学样也给薛诗婉肩头来了一下。 鲜血瞬间染红锦缎袄服 这位千金小姐顿时痛哼一声晕了过去。 薛明宗一见整个人都快疯了,抬手一招:“给我杀” 护卫们这就要一拥而上,徐老头一把将昏迷的薛诗婉提起来,将镰刀头往雪白颈间一放,大喝道:“谁敢过来,我宰了她” 薛明宗急的立刻狂呼:“住手!” 这时陈牧看差不多了,凑到薛明宗近前压低声音劝道:“伯父,无论何事都没有薛小姐重要啊,万一薛姑娘命丧在此,您何以向陛下,向太后,国舅交待” 薛明宗怕的就是这个,听陈牧此言脑袋都快炸了。 然而这等涉及皇家的隐秘,他如何敢轻易的透露出去。 可不说实话,看这些人的架势,应该是了解了其中内情,还真骗不了他们。 薛明宗正在左右危难之际,陈牧适时开口道:“伯父,不若在下出场如何” “以陈某的名声,让其相信应该不难” “只要救出薛小姐,其他的事以后再办” 薛明宗心里剧烈挣扎一番,最后也只能无奈认可了这个提议。 “也好,那就靠忠义了” 反正说他是肯定不会说的,这种密事说出来他必死无疑,小皇帝绝不会放过他! 可他万万想不到,陈牧根本不需要他说,要的只是出事事罢了。 陈牧定了定神,往前走了两步朗声道:“听你们所言,你们之所以绑薛小姐,应是有天大冤屈,而此事与薛明宗有关,可对?” 王老七上下打量他几眼,冷声道:“你是何人?” “本官陈牧陈忠义,现任静乐知县!” 第197章 大火 “本官陈牧,现任静乐知县!” “你就是陈青天?怎么证明?” 陈牧微微一笑,将外袍脱下露出里面的官袍:“本官不过做些分内之事罢了,不敢担青天之名” “你们既有冤屈就当报官,由官府审理,为何动用私刑?” 那边徐老头听道陈牧的名字,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他总算知道那人为何,吩咐将人绑至此了。 青天在这呢! 当即也顾不上挟持薛诗婉,立刻跪倒在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呀” 薛明宗眼前一亮,立刻就要命人强冲。 不过机会眨眼就过,王小二一看人质放手那还得了,连忙舍了丫鬟挥刀抵住薛诗婉。 “诶呀废物,废物呀” 薛明宗气的直跺脚,暗骂那些所谓的高手都是酒囊饭袋。 这派出去的人中但凡有一个顶用的,刚才从庙顶冲下来,人就救下来了。 其实别说他,陈牧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这个导演差点让演员把剧本给改了 要怪只能怪他如今这名声,对普通百姓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几人的动作心思丝毫没影响徐老头的哭诉,片刻间就将来龙去脉讲述个干干净净。 甚至将被人派来的这事都说了出来,气的陈牧心里同样大骂:废物! 幸好他叮嘱过萧铎,真相不要告诉他们,只说当时就被人害死尸骨无存。 否则今天这戏还白演了! “青天大老爷啊,我们不是没报官,可官官相护都不敢管哪,求陈青天给我们做主” 陈牧没办法也只能尽力的演下去,毕竟对这事他也有所预料,早就打好了腹稿。 当即离开薛皇商几步,站在两方人中间扫视一圈,拿出县令审案的姿态开始问询。 “薛明宗,这位老者所述之事,可是实情?” 薛明宗自然连连摇头,坚决否认。 “陈县尊此事无稽之谈,那些女子就在各个王府之中,事后县尊可以按宫内名册查询” “你撒谎!” “闭嘴!” 王老七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呵斥了徐老头一声,转身看向陈牧微微点头。 “陈青天,我听过你的名声,相信你不会如别的官员一般官官相护” “今日之事,您可否愿为我等做主?” “那是自然” 陈牧满脸肃然的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继续开口道:“此事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本官不能偏听一方之言” “若想查明真相,需要发文去京城查阅档案文书以及去各地王府核查” “此事与薛姑娘无关,你等放了她们随本官去县衙居住,本官以项上人头保证你们的安全” “等事情查明,若有人蓄意诬陷,本官会还薛明宗一个青白,若真是他薛明宗害死了人,本官拼着性命也要为你等讨回公道” 陈牧这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王老七等人就当放屁。 官儿说的话要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可陈青天的名声太响,由不得他们不犹豫。 万一可行呢? 能活着谁愿意死呀! 然而眼看一场危机就要化解之时,一直未曾说话的老者长笑一声。 “哈哈哈哈哈陈青天!” “老夫等人不信别人,还真信你,可人不能这么交给你” “你想如何?” 老者收敛笑意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后竟一言不发,举着火把退回了关帝庙。 王老七见此也咧嘴一笑,跟随而去。 薛明宗见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细瞧之下见其内柴草遍地,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煞白连忙惊呼:“不要” 陈牧也瞬间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快救人” 护卫衙役们愣了一下,立刻一拥而上。 可惜晚了! 老者将火把往地上一扔,瞬间整个关帝庙便是一片火红 柴草本就见火就着,他们还在上面铺了大量引火之物,那还有个好。 几乎一瞬间整个关帝庙内的火焰便窜起数丈高,护卫们根本连冲都冲不进去。 火焰之中就听老者高声吼道:“陈青天,如我等这般还有一百家,给我们做主啊” “陈青天给我们做主啊” “陈青天给我们做主啊” “陈青天给我们做主啊” 薛明宗急的哇哇暴叫,连连催着救人,嗓子都喊破音了。 “快救人,救出来赏一万两” “不,十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护卫拼死撞进去,整个人瞬间便是一个火人。 火势太大,人根本进不去! “诗婉,诗婉哪,” “诶呀完了,全完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薛明宗整个人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第198章 事后 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两个时辰 整个关帝庙烧成一片白地。 薛明宗被几名护卫搀扶着站在那,两眼红肿满面悲戚,双腿都在打颤。 “伯父节哀” 陈牧神色凝重的双手接过骨灰坛,将其递给薛明宗:“此事如何善后,伯父可有谋划?” 薛诗婉不是普通人,那是国舅的掌上明珠,太后的心尖尖 今日居然在静乐升天了。 他这个县令,薛明宗这个当事人都难辞其咎。 薛明宗惨笑一声,泪水不断滑落。 他还能有什么谋划? 要是薛诗婉不死,一切还解释,以他的手段掩盖起来并不是难事。 如今人没了,除了据实回禀等候皇帝派人,已在无他法。 “忠义啊,你我上书陛下,等候发落” 可惜等候发落的只有他一个! 陈牧凑到身前,低声道:“伯父,静乐县内发生此等大案,在下需得给朝廷给百姓一个交代” “此案如何查怎么查,还请伯父教我!” 薛明宗仰天长叹,伸手拍了拍陈牧臂膀:“忠义呀,该查就查,老夫没做亏心事,不怕查” “有什么需要问的,来家里就好” “多谢伯父体谅,忠义明白” …… 陈牧回到县衙立刻挥毫泼墨写了一封秘奏,信中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写出来之余,又添了一点点私货。 “薛明宗曾言,百名女子尽数送入朝天观,然又改口送至各地王府,如今此事已经流传开来” 这封秘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第二日午间便递到皇帝案头。 景运帝拆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雷霆震怒。 隐隐然竟亦有一丝惶恐之色。 先帝服用血丹之事乃皇家天大隐密,此事若爆出必然天下震动,动摇国朝根基都算是轻的。 “薛明宗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虽然陈牧奏本中写的明白,薛明宗并未说出血丹之事而且后来也做了找补,可朝天观那是什么地方! 乃先帝专门炼丹之所,此事是他能说的? “吴锦” “在” “你亲去静乐全权处理诗婉遇害一事,若薛明宗胡言乱语,让他闭嘴” “是” 吴锦领命而去,景运帝缓了缓这才露出一抹悲容,眼角也挂起了泪水。 薛诗婉是他表妹,虽然因婚姻大事有些不合,可自幼相处要说没感情是假的, 如今死的如此之惨,怎能不心生悲痛。 “吴锦” 景运帝话一出口才想起吴锦已经领命去了,长叹一声改口道:“穆承恩” “奴才在” “通知国舅诗婉遇害一事,请他去慈宁宫” “是” 县衙后宅,陈牧和萧铎相对而坐。 陈牧面色沉吟,萧铎则满脸自责之意, 许久之后,萧铎叹息一声开口解释:“大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真没想到那些人竟会带人自焚” 陈牧的安排是他挺身而出后,那几人就顺势放开薛诗婉,并不会伤及性命。 只要有案在手,陈青天就能玩出花来。 可惜萧铎一直在外围对付薛家派来的强者,根本不知道那几日竟起了别样心思。 如今一招不但打乱了陈牧计划,再想到那无辜惨死的薛诗婉,萧铎内心早已被自责愧疚填满了。 陈牧叹息一声反倒过来安慰他道:“算了,事情已经出了,二弟无须自责” “你拦截那些人,可有受伤或者暴露身份?” 萧铎坚定的摇了摇头,身为江湖人自有一套隐藏自身的办法。 “大哥放心,那些人还伤不到我,而且当时我做了易容,武功路数也不同, 自然无人能够发现,” “那就好,你先歇着,我还得去安抚一下夫人” “大哥” 陈牧挤出一抹强笑,抬手安慰道:“没事,我能处理好,不会有影响的” 他当然能处理好,萧铎哪里知道,此事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那老者姓李,来的路上就收了买命钱,此番就是送死的。 薛诗婉不死,这事薛皇商必然能压的下去。 陈青天一心为国为民,忠义耿直之辈,可不是暗地偷偷密报的小人。 那又能顺理成章的捅上天,如何顺理成章的能惹怒陛下? “不知道谁来查此事,要是吴锦能来就好了” 那位大太监对他极好,他也有意拉拢。 一旦是那位来此,薛明宗的死期就要到了! 县衙里气氛压抑之极,人人噤若寒蝉,此刻都知道死的是何人,不由得对县尊生出一丝怜悯。 多好的县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恐怕留不久了。 陈牧来到卧房,就见夫人苏青橙往床上一趴,抱着双膝默默垂泪。 丫鬟银环也眼睛通红,拿着手帕帮小姐擦拭泪水。 “银环,你下去” 银环看了看老爷在看看陈牧,犹豫一下告退而去。 陈牧做到夫人身边,抬手刮了刮小鼻子,调笑道:“银环这丫头心里只有她家小姐,连老爷的话都不听喽” 苏青橙没搭理他,雪白的小脸蛋上泪珠成串流淌,分外惹人怜惜。 “诶夫人,这事怪不得你” 陈牧用手指轻轻拂去泪珠,双手扳过对方小脸蛋,认真的解释:“这事是薛明宗造的孽,伤及了薛姑娘,与夫人无关,你无须自责” 苏青橙小嘴一撇,顺势靠在夫君怀中放声痛哭。 她与薛诗婉自小相识,虽然并无深交,可眼见她死于非命,如何能不痛心,不自责。 “可要不是我每日刺激她,她早就回京城了” “诶青橙,人的命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呐” 陈牧见此只能继续开导劝说:“本来我都已经将人安抚住了,谁想到突然一个老头冒了出来,连救人的机会都没有呀” “要说自责,为夫身为静乐父母官,才更应自责” 话音刚落,苏青橙突然翻身坐起,反手擦擦眼泪有些焦急的问道:“那此事对夫君可有影响?” “要不要父亲通过京中关系疏通一下” 陈牧心中不由得再次大赞:第一时间就想到我,真贤妻也。 “放心,我已经给京中去了信,问题不大” “此事缘由在薛家,在薛明宗,不在我” 陈牧见苏青橙注意力转移了,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你那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你这两个鸭子绣的真好看” “啊?鸳鸯啊” 陈牧一阵插科打诨,还真就让苏青橙开心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夫妻之间,很多时候就是相互依靠,相互扶持了。 第199章 左川 厂卫在山西都有各自的衙门。 东厂山西税监处和锦衣卫山西千户所。 不过前者是几块匾额一个衙门,主要职责是监督税负。 整个山西地面的情报网络以及行动都由后者负责 吴锦是东厂提督,同时也兼管锦衣卫,自然落脚在了锦衣卫山西千户所 别看这位大太监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离开了皇宫哪怕六部尚书,都要笑脸相迎。 如今亲临山西那更不得了,整个山西都震了三震。 吴锦一身大红官袍往那一坐,堂下便黑压压跪满了人 “参见厂公” “参见厂公” “参见厂公” 吴锦一双鹰眼冷冷的扫过在场众人,手指在扶手上不住敲击。 哪怕他身上没有一丝武力,每一下也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就连赫赫威名的铁剑侠左川,也低着头冷汗直冒。 他们怕的不是太监吴锦,是东厂提督! 诱人的权利呀。 吴锦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好啦,都起来,咱家不是多礼的人” “你们也辛苦了,除了王千户和左千户,都回” “多谢厂公恩典” 众人纷纷谢恩起身离去,只留下了山西千户所锦衣千户王伦以及铁剑侠左川。 吴锦没和他们绕圈子,直接开口质问:“本月初六国舅之女薛诗婉在静乐县被杀,此事如今已经过去十日,你们调查的如何了?” 锦衣卫本就是皇帝的耳目与爪牙,做的就是情报搜集,密切监视地方官员以及豪强等等差事,自然对这件事秘密调查过一番。 王伦身为锦衣卫山西千户所正职千户,早早就准备好了卷宗等京城来人。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是新任厂公亲至,惶恐之余也有隐隐的欣喜。 京城的镇抚司里已经处理了好几位,要是讨好了这位,说不得自己就能调回去了! “禀厂公,下官已经派人调查清楚,这是卷宗请厂公查阅” 看着递过来厚厚卷宗,吴锦不禁眉头一皱,摆摆手道:“卷宗放这,先说一下结果” “是” 王伦恭敬的答应一声,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禀道:“禀厂公,薛小姐本月初四去静乐县正法寺上香途中遭遇劫持,随行一名车夫被杀” “本月初五薛家获知消息,薛家长子薛崇去往静乐县衙报官,知县陈牧率人赶到薛家,并与第二日与皇商薛明宗一起去救薛小姐” “” “事发地是静乐城北的关帝庙,匪徒共有四人。” “” “当时静乐知县陈牧已经稳住了局势,不想有一人突然回身纵火,这才没有将薛小姐救出” “事后皇商薛明宗一病不起,静乐知县陈牧已经带人去深山剿匪” 王伦侃侃而谈,将事情讲述的详细无比,最后给出调查结果。 “禀厂公,此事应是皇商薛明宗私怨引起的报复事件,薛小姐是无辜被牵连其中,整体上并无其他疑点。” 吴锦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没有疑点最好! 若能把这个事润物无声的平下去,对他对皇帝、对薛皇商,都是好事。 “不错,看来你们用心了,当日在关帝庙,薛明宗,陈牧以及那几名匪徒的对话,可曾整理好了?” 吴锦这次来主要查的不是薛诗婉怎么死的,而是薛明宗到底有没有把皇家隐秘说出去。 想要查清这事,必然要查清楚当时都说了什么。 这种事他相信锦衣卫一定能查清,因为薛皇商身边的护卫里,就有锦衣卫的人! 果然王伦一指那厚厚的案卷道:“禀厂公,所有对话确凿无疑,都已记录在案” “好好好,你们也辛苦了,先退下” 按理说厂公发话了,你们走就完了呗。 可有人偏不,这就是铁剑侠左川! 这位多次想说话,可都被王伦抢了去,心中着实有气。 他投奔官府自然有颗功利之心,如今大腿在前,哪里忍得住。 吴锦话音刚落,这位立刻躬身道:“禀厂公,有下情回禀。” “嗯?左千户难道有什么新发现不成?” 也不知是不是功利之心冲昏了头脑,左川竟然没发现这位厂公言语间,隐隐透露出的一丝不悦。 “禀厂公,下官怀疑此事与静乐知县陈牧有关。” 吴锦心头一颤,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事牵扯到陈牧! 王伦看吴锦眼色不善,立刻厉声呵斥:“胡说,此事与那陈知县有何关系,不要危言耸听,还不退下” “且慢” 吴锦抬手制止了王伦,对左川笑了笑:“左千户有什么发现?” 左川得意的看了一眼王伦,躬身回禀:“禀厂公,据在场众人叙述对话不难看出,此事是有人暗中挑动” “那四人劫持薛小姐却并未对薛皇商动手,而是一再逼问所谓的真相,不难看出在他们看来,真相比拿薛皇商的性命报仇重要” “当时在场的人中,唯一有能力调查所谓真相的,只有这个有着青天之名的陈牧,可以说这位县令才是劫匪最终的目的” “故此下官有个推测,这一切若都是这陈牧所设计,为的便是报被贬离京之仇报复薛家,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下官请命着重调查这个陈牧,必能为薛小姐讨回一个公道” 该说不说这货虽然目的分析的错了,可错有错着! 几乎将陈牧的计划猜了个十成十。 幸好这次来的是吴锦,要换一个人来,哪怕是知晓陈牧来静乐内情之人,也会忍不住让其查一查。 而陈牧做的事再周密,哪能经得起锦衣卫详查。 特别厂卫这玩意,他不讲证据! 幸好来的是吴锦! 吴锦听完左川的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并给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按你所说,陈牧如此所为该是为算计薛明宗,可陈牧断不会如此做” “因为某种程度上讲,陈牧和薛明宗一起的,这话你明白么?” 左川闻言一愣,稍微琢磨一番便明白了过来,立刻请罪道:“是下官想多了,请厂公恕罪” 吴锦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缓言安抚道:“你能多想是好事,国朝正需要你这种人才,这次去静乐你随本公去” 左川连忙跪倒在地,大礼叩拜 “多谢厂公栽培,下官必竭尽全力效忠陛下,效忠厂公” 第200章 埋伏 阎王寨,聚义厅 两名寨主的尸体横躺在地,俱是一刀断首。 殷红的鲜血顺着地缝流淌蔓延,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血色画卷。 大名鼎鼎的赛阎王封隆脸色铁青,将九环大刀在尸体了蹭了蹭血迹,提刀在手怒喝一声 “再有敢言投朱君洵者,就是这个下场” 在场众匪一时间都被震住,毕竟二当家三当家都被当鸡宰了,哪个还敢多言。 封隆阴森的目光扫过一圈,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位幸存的寨主身上。 “老五,咱们几人就你是读过书的,眼下的情势你怎么看?” 五寨主景桓心中一紧,立刻出声道:“自然全凭大哥做主” “放屁,我让你带人冲进去把山下的狗官宰了,你也去?” “这” 景桓额头冷汗直冒,张了张嘴一狠心道:“只要大哥吩咐,小弟这就带人去冲杀一番,一定把陈牧那狗贼的脑袋带回来” 封隆回身做到虎皮交椅上,不屑的摆摆手。 “你一个书生,做不了这种事,到时候肉包子打狗,兄弟们损失就大了” 景桓僵硬的笑了笑,恭维道:“大哥一身功夫江湖上有口皆碑,自然不是小弟能比的” “哼,有时间你也练练,上山这么久了还是那两下子,身为寨主怎能服众!” “小弟再怎么练也及不上大哥万一,山寨有大哥在就可万无一失,小弟出谋划策一番也就是了” 封隆很满意这位的知趣,原本还有所怀疑老二老三今日之举是他策动的,如今一看这表态,稍稍放下心来。 自己武力不俗,可脑子的确没此人转的快,想退敌还得留着他。 “老五,不老二啊,如今寨子被官兵围了,那狗官陈牧给了两日时间考虑,如今一日过去,可有对策退敌?” 景桓心里早就把封隆骂开了花:想和不同意,那就是要么逃要么打,可你打得过武装到牙齿的三千官兵? 不过大当家问他,他也只能回话,那两个还死不瞑目的看着呢。 “大哥,为今之计唯有突围一路可走,官兵虽然围了山寨,但也分散了兵力” “我们也有一千人,一冲之下很容易便冲出一个缺口” “只要带着人进深山兜两圈,官兵自然就退了” 该说不说其实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官兵胜在装备优良和阵型严密上。 一旦进了阵型散了,深山老林之中真不一定是土匪们的对手。 可封隆是真不愿意离开山寨,在这里他就是王,说一不二。 若离开了山寨,手下星散他封隆多年构建的势力就毁了一大半! “老二,官兵咱们也不是没打过,战力也就那样,这次不过人多了些,看模样装备齐整了些” “难道守住山寨就不可能?” 景桓强压下心头的怒意,恭声给他解释:“大哥,这次不同以往,狗官陈牧带来的都是精兵,盔甲兵器一应俱全,战力根本不是以往的卫所官兵能比的” “何况我等突围而出将山寨让给他,这狗官有了平灭山寨的功劳,目的达到了自然就会回军” “等他一走,山寨还是大哥的” 封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长叹一声,也认可了这个建议。 他不是傻子,傻子是混不到这个层次的,深知不是此次官军的对手。 只是多年心血实在不舍罢了。 “也好,那事不宜迟,各位都下去准备,今夜子时我们从西北方突围!” 众匪见大当家终于想通了,立刻传令的传令。 景桓有心阻拦,可一想还是算了,再多话恐怕自己脑袋也保不住。 结果就是子时一到,封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手下,一张脸整个黑成了锅底。 整个山寨的匪徒,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背了个巨大的包裹,有富裕的还背了两个。 封隆勃然大怒,轮刀狠狠劈再石阶上怒吼道:“除了手上刀和干粮,其他的都给老子放下” “老子带你们是突围,不是搬家” 众匪迟疑片刻,见大当家真怒了,只能心疼无比的放下各自的包裹。 封隆冷哼一声将手中大刀一晃,带头直冲西北。 这些人就是山里的贼寇,对阎王寨熟悉的不能在熟。 哪怕夜里速度极快,很快便看见了官军的哨卡。 封隆义高人大胆,当即抡刀就冲了上去,高呼道:“兄弟们,跟我冲” 在这位大当家的带领下,一千来号匪徒如下山猛虎一般就冲了下来。 官兵一看黑压压的贼寇扑面而来,根本连打都没打,掉头就跑 这让封隆大感意外之余也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个花架子,给老子追,老子要宰了那狗官” 众匪战意大胜,跟着封隆嗷嗷叫着就冲了过去。 景桓整个脑门都在冒冷汗,死命的追上封隆一把拉住急切道:“大哥不对,我们快掉头,恐有埋伏” 可惜还是说晚了点,他话音刚落就见半空中信炮一响,炸出一片绚烂火光。 与此同时就听天地间猛然响起数声轰鸣。 “咚” “咚” “咚” “咚” 有懂行的嗷一声就吼开了 “不好是火炮,快躲!” 那还躲得了么,顷刻间四发炮弹在人群中间就炸开了花。 “轰隆” “轰隆” “轰隆” 群匪们是密集冲下来的,这一下可惨透了。 身躯破碎,四肢乱飞,惨叫声响彻整片天地之间。 炮火一停,根本没给匪徒们反应时间,官兵如潮水般便涌了上来。 薛岳身穿一身鱼鳞甲,手持一柄亮银长枪冲在最前,长枪起落间不住的寻找着匪首封隆的踪迹。 当日他请命来阎王寨下书,为的就是记住这匪首的长相,亲手抓住立功。 父子两代人的多年备受打压让他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想在朝廷里厮混没有背景不行 没有功劳同样不行! “大人不养闲人呐,这个匪首老子抓定了!” 第二百零一章 平山 突然间薛岳眼前一亮,纷乱的战场上,一个跌跌撞撞狼狈逃窜的背影映入眼帘。 赛阎王封隆! “哈哈哈你没死在炮火下,真是老天有眼,正该老子立此大功!” 薛岳心中大喜,当即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弓开如满月,箭急似流星。 “嗖” “啊” 薛岳能得郑屠和陈牧器重,自然是有本事的。 从小苦练的一身武艺,箭法更是通神! 这一箭正射到封隆右膝处,本就被炮弹炸伤左腿的封隆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这要是之前看见他倒了,没准还有人救他一救。 然而现在整个山寨群匪对他都有怨言,加上此时正是逃命的时候,谁顾得上他。 就连景桓也就是瞄了一眼,捂着伤处掉头就跑。 “大当家的,您老自求多福,兄弟我走了” 封隆看着舍他而去的众匪,惊觉心中竟无一丝怨气,只有无尽的遗憾。 “江湖生江湖死,不过今天轮到我封隆归位罢了” “可惜临死也未能为老四报仇,大哥对不住你啊” 山寨四当家是他起家的老兄弟,三年前意外死于吉王门客之手 这几年他屡次拒绝拉拢,心结也是在此。 “我封隆顶天立地男儿,哪怕战死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官兵,封隆放声大笑,一把拽出那刺穿膝盖的长箭,抡刀就和官兵们打在一处。 该说不说这封隆一身功夫真不是盖的,哪怕只有一条腿勉强能动,也将一身功夫展示的淋漓尽致 身形在方寸之间不住的闪转腾挪,一柄长刀神出鬼没。 十几名官兵围拢而上,竟一时战他不过。 封隆放肆大笑,说不尽的快意 “哈哈哈官兵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 薛岳看着身陷绝境依旧悍勇无比的封隆,心中也不由得暗挑大指:真不愧是赛阎王,称得上一声江湖好汉了。 不过敬佩归敬佩,薛岳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当即再次抬手一箭,直奔封隆胸腹要害。 封隆正在搏命,看见箭来立刻身子一扭闪过长箭,大呼道:“卑鄙!” 薛岳不答,又是一连三箭。 “嗖” “嗖” “嗖” 这要是平时封隆躲这跟玩似得,可如今他面前长枪如林,双腿一伤一残,哪里好躲的过去。 尽全力躲过前两只箭,最后一箭就没躲过去。 “噗”的一声,一箭洞穿右肩。 薛岳见一击得手,心头大喜,立刻提枪上前大呼一声道:“都闪开,本官会会他” 官兵们一看到嘴的功劳又飞了,无奈只能听令,怏怏的继续追其他贼寇。 封隆也是真硬,都这样了依旧左手持刀拄地,靠着单腿勉强站立。 等薛岳靠近他立刻认了出来,不由得气炸连肝肺,切齿道:“是你!当日老子就该烹了你,暗箭伤人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薛岳提枪来到近前,笑道:“官兵剿匪天经地义,何来暗箭伤人一说?” “大当家江湖豪杰,江湖上人所共知,临了还是别做小女儿姿态,平白失了身份” 封隆闻言一滞,脸色涨的通红,立刻转换了炮口开喷陈牧。 “你们那狗官说给两日时间考虑,可却在此设下埋伏,毫无信义可言!” “大人不过是等大炮就位罢了,大当家怎么还真信呢?” 话音未落,薛岳抬手就是一枪,直刺他梗嗓咽喉 “卑鄙” 封隆大喝一声,下意识抡刀就挡,不想长刀一碰到枪上便是一股巧劲传来,他立刻就知不妙。 “不好” 可惜反应过来晚了,薛岳的长枪连抖三下,封隆的长刀便再也握不住,打着横就飞了出去。 薛岳长枪顺势直刺,一枪正扎在唯一完好的左臂上。 封隆仰天怒吼:“狗贼,有能耐你杀了我!” “杀你?你活着可比死了有用!” 薛岳将手中长枪一晃,断喝道:“来人,绑了” 官兵们一拥而上,这个按头那个按脚,??年猪一般将封隆捆了个结结实实。 封隆在那不住怒骂,从当朝的皇帝到陈牧尽数都给骂了个遍。 不为其他就为速死! 可惜薛岳不会如他所愿,立刻斩下其衣角塞入口中,不但将其怒骂给堵了回去,连可能的嚼舌自尽的路子也给封死了。 “将人犯带回去交给大人,如果路遇贼寇抢人,就直接杀了” “是” 官兵们抬死猪一般,将赛阎王封隆一路护送到中军大帐外。 “禀镇抚,阎王寨大当家封隆带到” “好好好,带上来” 陈牧狂喜着上前一把拉起封隆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番,摇头叹息? “可惜,可惜呀” 一般这时候该唐师爷搭桥了,可今时不同往日。 陈牧是这里最大的官儿,未等唐师爷说话,振武卫经历立刻捧起了臭脚。 “镇抚,不知何惜之有?” 陈牧不管是谁,反正能搭桥的就是好同志。 “可惜他只有一个脑袋,只能砍一回,静乐数万百姓不够解恨呐” 封隆一听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 他虽是占山为王的匪类,可却从未祸害过普通百姓。 最多也就是打劫一下过往客商,银钱来源基本都是从矿上出。 如今一听把他污蔑成了民贼,那他如何能让! 当即连摇头带晃脑,浑身上下直蹦跶,犹如活鱼一般。 陈牧没时间和他多废话,这位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当即命百户李丰人将其送回县衙打入死牢。 山上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中午,整个阎王寨自匪首赛阎王封隆以下,共当场被杀四百八十人,俘虏三百七十六人,自身不过伤不过六十二人,战死九人。 陈牧初次领兵便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这位爷也许是作秀习惯了,原本还想去阵亡将士那痛哭一阵刷一波声望,结果被唐师爷死谏回去了。 “东翁,您现在是领军的大帅,只需赏罚分明就好,万不可有小儿女姿态,此乃军中大忌啊!” 陈牧就这点好,听劝! 第202章 收获 听唐先生说得有理,立刻选择听从。 三位千户欣喜万分的回到中军帐,迎接他们的不止是庆功,还有责问。 陈牧端坐在帐中,以一个七品知县的身份,挨个派分三位五品武官的功劳大小。 “此次围剿大获全胜,诸位辛苦,薛岳非但挡住了贼人还一举擒获匪首,当居首功” “栾平迅速突破匪巢,堵住贼人去路,乃是大功一件” “何青带领所属将士力战有功,更斩首百级,也是大功” 三人对了一下眼神,立刻同声道:“末将不敢居功,全赖大人筹谋有方” 都是官场中人,场面话谁还不会说。 不过这话说的也不算错,陈牧知道自己没有领兵经验,故此拼了命的抓物资供应,那四门大炮就是他硬要出来的。 至于战事方面,除了大方向外,其他放任几个千户行动,根本不曾干涉。 属于那种所有军官都梦寐以求的上级。 不过这个好上级脸色很快沉了下去,陈牧抬眼看向振武左卫千户何青。 “何千户,本官命你在战事焦灼之时放开一道口子,施展围三缺一,逐次围剿之策,你为何不做?” 说起这个陈牧就心头火起,他原本的安排是只诛首恶,将山寨里的头头都杀了,小土匪放出去。 刘小刀的人马已经在余合的带领下往这边赶了,名义上是趁乱报仇,可一旦山寨的头头都死了,那这些人顺理成章的就会被收编。 没想到这个何青没按自己的吩咐来,将包围圈围的死死的,乃至于小土匪没放出去几个,反倒那五当家景桓居然趁乱跑了! 真是岂有此理! 何青见他面色不善,立刻开口解释道:“大人,当时已经将贼人团团围住,匪徒也被炸的伤的伤残的残,故此下官才改变了策略” 陈牧心中冷笑,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说白了不就是对他一个从五品镇抚领兵不服吗? 然而最可气的是这种事,他还真没办法处理,因为是他下放的指挥权。 这就多少有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味道。 “何千户倒是深通兵法,但你可知,就是你这一改便平白多死伤了不少士卒” 还没等何青开口辩解,那边薛岳便配合默契的开口替他求情:“大人,念在何千户此战有功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 陈牧立刻打蛇随棍上,冷哼道:“哼,既然薛千户替你求情,那就功过相抵” 好嘛,俩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何青到手的功劳飞了! 何青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刚想出口反驳猛然对上陈牧那双幽深的眸子,顿时后背直冒冷汗,一身的火气瞬间消散一空。 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以及造成后果,不由得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大人,下官绝不再犯” 陈牧心中暗叹,能混到千户的果然没一个傻子,审时度势玩的分明。 何青如果刚才再敢顶撞,陈牧就可依军法办他。 哪怕就是一顿军棍打死他,也没人会追究什么,这就是战时军法。 既然已经没法在追究,陈牧也不在这个事上牵扯,他还有大事要办。 阎王寨被封隆苦心经营多年,如今一朝被灭,其内的宝贝会少么? “走,进山看看何为阎王寨” …… 阎王寨所在地名阎王岭,属太行支脉。 虽然名字煞气无比,可风景秀丽,景色怡人。 一行人顺着山路拾阶而上,一路观山望景心情大好,很快便来到山寨正门。 陈牧回望这宛若奔腾巨龙的巍峨山岭,不由得发出感慨:“贼盗猖獗至此,官府过也,青山何辜?” “即日起,此地改名龙首山” 他现在是官儿,放个屁都有人捧着,立刻一片恭维之声 大赞改的好,改的妙。 出言定了名,算是把这山和陈牧永远绑定在了一起。 将来后世每见此山,都会想起他这个陈青天剿匪的事迹。 陈牧想到此处不由得朗声大笑,迈步走入山寨。 阎王寨的群匪已经被杀的杀灭的灭,侥幸未死的都被捆索绑在一起。 陈牧挥手招来薛岳:“薛千户,这阎王寨的库房可搜出来了?” “禀大人,搜出来了,下官派人值守专等大人前来验看。” 陈牧大喜过望,心中大赞:有前途! 不枉本官把你特意要了过来。 “带路,本官也去开开眼界” 这薛岳因剿匪有功补了缺成了百户,这次郑屠调任便把他作为心腹带了过来,更是通过运作把他提成了副千户,当他的副手。 不想这心腹还没捂热乎,陈牧一见之下便直接张嘴要人。 半年前他就对这薛岳印象颇深,自然不肯放过。 面对陈牧的请求,郑屠没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杨仝更是给陈牧面子,直接发文去了兵部,将郑屠兼任的千户一职给了薛岳。 半年前的候补百户实职总旗薛岳,便这样被火速提上了振武卫右卫千户。 正五品武官! 半年时间,天地大变! 如果没人提拔,薛岳这辈子能继承祖职当个百户都烧高香了。 要不说混官场,身后没人能行么。 …… 阎王寨的库房就在后山一处隐秘的洞穴内,一扇铁门牢牢的挡在在那,门上的特制大锁足有十斤,更是足足三个钥匙孔。 从这就可以看出赛阎王封隆对这地有多么重视。 可惜面对朝廷的暴力机器,什么铁门大锁都是浮云。 二十名士卒砍倒大树做了个简易冲城车,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大门便被撞碎。 陈牧等人顺势进入宝库,其内的情形让所有人都是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山洞瞬间刮起一股风。 粮食,一眼望不到头的粮食! 银子,遍地数不清的银子! 棉布,成山的棉布! 陈牧率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栾平何青” “在” “你们一人会同唐师爷初经历一起将所有物资登记造册,一人带人守住此地” “是” 陈牧将这事吩咐完,扭头看向薛岳 “薛岳” “在” “你跟我来” 说完陈牧也不等回话,立刻大步流星的往洞外走去。 薛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快步跟上。 二人来到洞外,陈牧低声道:“赛阎王封隆应该有个私密藏宝库,你去找些头领审问,务必让他们开口说出来” 薛岳眼前一亮,立刻明白了过来:“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办” 刚才那宝库虽大,可大头都是粮食银子布匹,其他更是譬如兵器之类的。 虽然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可赛阎王封隆为祸这么久,就弄来这些? 陈牧不信! 他断定封隆肯定会有一个专属的秘密宝库,那里才是整个阎王寨真正的宝库! 因为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事实正如陈牧所料想的那样,薛岳分开审了四名头头,均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阎王寨有秘库! 第203章 护卫 秘库是真的有! 然而却只有赛阎王封隆一人知晓 其他人哪怕几个当家,都不知道具体位置所在。 入宝山怎能空手而归,薛岳也是发了狠,直接往死里打。 一连打死三个贼头,最后一个人都吓尿了。 不过这招还真好使,硬是挤出了点东西出来。 “我们真不知道在哪啊,不过每次有好东西,都大当家亲自处理的” 陈牧听了薛岳问出的口供,眼珠转了转,便来到封隆的卧房。 “薛岳,这里搜过了?” “是” “所有东西都看了?没有机关?” “没有,桌椅板凳床铺都动过了,连地上石砖都撬开看了” “嘿,藏的还真严实!” 这种入宝山而不得其门的滋味实在难受! 陈牧气的直哼哼,最后只能选择把这个差事交给萧铎,这种江湖手段他比较在行。 其实封隆之所以很快便下了决心舍弃山寨,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即是秘库。 他深信自己亲自请人设计的机关,陈牧根本找不到。 外面库房的财富不到秘库的一半,只要秘库在,他封隆想在东山在起一点不难! …… 唐师爷几人清点好了山寨宝库的财货数量,誊写出来交到了陈牧手中。 粮食三千零四十一石 白银三万七千两 棉麻一百匹 各式兵器一千三百余柄 熔铸好的铁锭三千五百斤。 看着那一长串数,陈牧就觉得心疼。 因为那秘库中的东西,肯定比外面贵重得多! 唐师爷见陈牧脸色不善,便低声询问缘由,待听得原委后不由得摇头苦笑,出声提点一番 “东翁啊,就是找到秘库,也不能现在挖” “能被放入秘库的,肯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儿,难道您还想上缴不成?” 经此提醒,陈牧恍然大悟,他差点忘了这些东西还是要上缴的。 独自领兵,他把这些物资都当成自己的了。 陈牧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肉疼,开口埋怨道:“先生呀,您怎么没稍微减去几笔呢” 唐先生见陈牧好像有些飘,立刻再次提点:“东翁,这东西如何分,得汇合了杨指挥之后再定” 陈牧再次恍然,连忙躬身一礼 “多谢先生提点,学生铭记在心” 县里当老爷说一不二久了,已经有了惯性的他,把那位指挥史上司给忘了。 这要不是唐先生出言提醒,他都准备让人将东西都押往静乐县了。 按理按法,这都是振武卫的物资! 陈牧头脑冷静下来,立刻想起一个之前忽略的事,连忙招来薛岳询问 “这阎王寨应该是矿洞的,可曾寻到矿洞?” 薛岳愣了愣,连忙再次审问土匪,很快薛岳便带回了消息。 “禀大人,矿洞就在后山,不过洞口被土匪堵上了” “堵上了?” 陈牧面色大变,惊呼道:“不好,矿工!” 薛岳此刻也反应过来,立刻喊了两百军卒急匆匆的赶往矿洞。 陈牧来得突然,封隆走的匆忙,这矿洞堵的倒并不严实。 两百人一起动手没用上半个时辰就把矿洞口挖开。 看着从内逃出来跪在不住痛哭的矿工,陈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矿洞内总共有矿工三百余人,各个衣衫褴褛满身黝黑,甚至有不少都瘦的皮包骨头,风一吹都要倒。 陈牧的到来算是把这些救了,三百多人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各个口称恩公。 作为恩人,自然不能让人饿着。 陈牧连忙吩咐人挑来饮水,埋锅造饭。 自然又是一番山呼海啸的叩谢之声。 待众人用过饭后,陈牧才派人询问起来。 得知这些人还真是哪的都有,可谓五花八门。 有附近的村民,有过路的百姓,更有被劫掠的商人。 这些人被匪人掳掠至此,每日逼迫着挖矿,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更有不少人在挖矿时丧生,尸体被随意丢弃在矿洞深处。 听着这些矿工的血泪史,陈牧面色阴沉如水。 “你们放心,今日是赛阎王,明日就是漫天云!” “本官定将这些匪人绳之以法,还诸位一个公道!” 陈牧一番话说完,又从缴获之中取了银钱分发下去,给矿工们作为回家路费。 这官儿哪找去,矿工们自然又是一番叩谢后才纷纷离去。 陈牧看原地居然还留下那么四十几人徘徊不去,不禁笑问道:“你们为何还不离去呀?可是本官给的路费不够?”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叩首。 为首之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瘦骨嶙峋的身上满是鞭挞的痕迹,一身破烂麻衣套在身上如同乞丐一般,出口却还有那么一丝文绉绉的味道。 “启禀大人,我等家人都被土匪杀了,现下实在无处可去” “若蒙大人不弃,我等愿追随大人左右” “哈哈哈,小兄弟说笑了”陈牧朗声大笑后,神色转为严肃:“本官是个文官,哪里需要你们这么多人效力,还是投亲靠友去” “这” “去” 这些人一听也没办法,只能有流着泪磕了个头,期期艾艾的起身离去。 真可谓一步三回头。 看着这些亲手救出来矿工,说陈牧不动心是假的,他一直缺手下替他办事。 可人怎么收却是个问题,这几十人他当面收下,那事可就大了。 一个县令收拢数十人做私属,你想干什么! 真当锦衣卫和东厂是摆设不成,他今天敢当面收这些人,第二天锦衣卫就敢上门送架贴。 故此陈牧说完后,以颇为期待的眼神,看向了一旁的薛岳。 小伙子也的确懂事,眨眨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抢步上前高声道:“且慢” 矿工们一听好像有戏,立刻纷纷停下脚步。 薛岳上前一步请示道:“大人,这些人无依无靠,就这么回去如何生存,最后难免为图生计沦为匪类” “与其如此,不若将其编入振武右卫如何?” “嗯?”陈牧眉头紧皱,故作犹豫道:“可进了振武卫他们便是军户,能同意么?” 他这声可不小,下面的矿工们听见后对视一眼,立刻跪地请命,还是那名年轻人率先开口。 “大人,我等愿意,我等愿意从军” “对,愿意” “求大人开恩呐” 既然人家都同意了,下属又主动提出来,陈青天自无不准。 “好,既然如此本官便将你等,暂时编入振武右卫,待奏明朝廷后在正式定册” 矿工们自是不剩欢喜,纷纷叩拜 “谢大人” “谢大人” “谢大人” 薛岳那多会来事,事后稍微整训后,立刻以振武右卫之名将这四十六人编成一旗两队,专门从事剿匪期间大帅的安全。 那年轻人自称徐斌,更是被被直接任命为了小旗官,成为陈牧在剿匪之时的事实上护卫统领。 可谓一步登天! 第204章 移祸江东 陈牧带领三千官兵,一举荡平为祸多年的阎王寨,霎那间轰动了整个太原乃至山西官场。 太原知府李继芳好悬没气死,躲在家中破口大骂。 可来到府衙依旧得笑呵呵给战报盖印,递送京城。 相比于官场,江湖上更是轰动,谁都知道阎王寨那是什么分量。 从漫天云草上飞到刘小刀,纷纷变色,连忙派人打探消息。 几日后又传来详细消息,赛阎王封隆都没逃脱,人已经在静乐游街了。 这下三个匪头傻了眼,惊惧不已的同时眼也不眨的盯着陈牧下一个动向。 而陈牧也没让他们失望,将何青的振武左卫调换成了新到的振武后卫,带着三千人直扑漫天云的而来。 漫天云一看大事不好,立刻将山寨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率领人马辎重直接跑到了草上飞那,山寨不要了! 你不要我也不要! 陈牧带人上山,直接将青龙寨付之一炬,三千大军锋刃一转,直扑草上飞而来。 漫天云郭坚和草上飞丘环俩人商议一番,在背后吉王的指使下直接来了个祸水东引,带着两个山寨近千人,径直来到了清风寨入伙。 余合一看事不好,急忙找到刘小刀:“大当家,这是祸水东引,鸠占鹊巢啊,咱可千万不能上当,否则这清风寨可就要易主了” “诶,大哥这事我怎能不知”刘小刀坐在虎皮交椅上,气的直哼哼:“可他们不光这些人,那吉王还派了不少江湖高手,这就是逼我入伙的” “我们让进山还好,一旦不让人家近千人攻山,咱们这三四百人不够看呐” 余合一时也没词了,心道:大人呐,不是余合无能,实在是这事,奴家做不到啊。 刘小刀无奈只能放开山门将人迎如山寨,事实果然如他所料一般,经过一系列暗中交锋,清风寨正式易主。 大当家漫天云郭坚,二当家刘小刀,三当家草上飞丘环。 余合还算不赖混成了四寨主,原本的三当家莫皋直接连个座都没了。 不过余合也没得意多久,因为聚义厅一开会,他也没座。 在座的除了三位寨主,便是吉王派来的高手,为首的两人分别是夺命剑客沈严,追风侠曹渊。 漫天云郭坚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询问道:“我等齐聚与此,为的便是退敌,为我江湖人争口气,不知各位兄弟可有退敌之策?” “大当家,小弟有个想法” 作为早就穿一条裤子的同伙,草上飞丘环立刻开口道:“那狗官来势汹汹,不可力敌,我们当严防死守,多准备些滚木雷石” “一旦耗时长久,狗官必然无功而返” 这本就是俩人商量好的策略,拿出来讨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其实也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可有人不同意。 那就是在座的两位高手,这二位历来看不上这些占山为王的草寇,此刻一听居然还要防守,不由得双双大笑。 沈严将嘴一撇,斜着眼扫了在场众人一圈就开会吹。 “小小一个陈牧,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不过三千人罢了,那陈牧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什么!” “那阎王寨轻易被灭,是因为蠢!千人的寨子都守不住赛阎王封隆更是其蠢如猪,” “我们聚在一起一千三百余人,再加上我和老曹,拿下他们易如反掌” 他们俩是吉王派来的,相当于朝廷里的钦差,再加上这二位在江湖上也的确声名赫赫,一时间连漫天云等人也只能不住称是,根本不敢反驳。 余下人等更是纷纷捧臭脚,把这二位听得那个美。 在吉王府哪有这待遇。 不过在场的人中却有人不同意见,怎么听这话怎么刺耳,这就是阎王寨的景桓。 这位当时带着人顺着山崖冒死突围,还没等歇口气就碰上了刘小刀率领的人马。 刘小刀和他没仇,反倒对他很是欣赏,一番邀请过后也就坡下驴进了清风寨。 如今听这二人大放厥词,也气的直哼哼,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片歌功颂德之中,他这脸色分外扎眼。 沈严很快便注意到他,斜着瞟了他一眼:“你是何人,难道有异议不成?” 景桓一看自己被点名了,立刻站起来满脸堆笑:“前辈您说的对极了,在下景桓,没有丝毫异议” “哼,那你为何阴沉着脸?” “这,在下刚刚是思念故友” “放屁”沈严眼睛一瞪立刻拍案而起,大怒道:“你就是不觉得我们能赢,难道你是狗官的钩子?” 刘小刀心里叹息一声,立刻出声打圆场:“沈前辈误会了,此人绝不是钩子,乃是原阎王寨的五当家” “啊,原来是阎王寨的漏网之鱼” 沈严打量几眼景桓不由得一声嗤笑:“怎么老夫说你阎王寨都是蠢货,你不愿意听了?” “告诉你不愿意听也给老夫憋着,一千人守个山寨都守不住,还不都是废物,废物” 那位说他怎么好像对阎王寨很不满似得? 还真是这样,他和封隆有仇呀。 封隆的那位四寨主,就是死在他手里,俩人这些年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仇大了。 如今阎王寨被灭了,最开心的就是他,每天都笑醒的。 景桓也知道这事,原本也没想多话,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何况大活人被指鼻子骂。 当即脸色一沉,也开口怒怼:“沈前辈,在下承认你武功是厉害,可也不过和封大哥仿佛罢了” “你就没想想,以封大哥的武功都没跑出来,就凭你想轻易退敌,那是做梦!” 此话一出沈严整个人就炸了,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就要给他来个透心凉:“反了你了,你给我死来” 追风侠曹渊眼珠一转,立刻抬手拉住他劝道:“沈兄息怒,息怒,这景桓也是一时情急,不是有意顶撞你的” “景桓,还不过来请罪” 景桓被羞的满脸通红,可形势比人强,只能低头躬身请罪:“沈前辈息怒,在下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在这给您赔罪了” “哼” 曹渊的面子沈严还是要给的,冷哼一声收起长剑:“有话说有屁放,那姓陈的狗官还有妖法不成?” 第205章 江湖人 景桓心中悲愤之极,这么大个汉子愣是被羞辱的红了眼眶。 曹渊一看又再次打圆场,伸手搀起景桓笑道:“景兄弟别介意,老沈就是这么个脾气,在座的各位兄弟也想知道阎王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说” “不敢,不敢” 景桓直起腰拱手谢过曹渊,整理了一下思绪将阎王寨被灭的经过说了出来,听的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哪怕沈严也变了脸色。 无他,武功再高终是肉体凡胎,碰上火器也白搭。 多年的横练的功夫,一颗炮弹炸过来,能留个全尸就算这功夫没白练。 这个消息一出,原本还吵吵嚷嚷的聚义厅立刻落针可闻,谁也不敢吱声,都在默默思索着对策。 沈严一看这架势就火大,再次拍案而起怒道:“官军有火炮,我承认要打还真费劲,可那狗官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咱们这么多英雄好汉,哪个人一巴掌拍不死他!” 这本是他的狡辩之词,可说着还真觉得这事可行! 别说是他,就是在场众匪眼睛都亮了。 就在这时聚义厅外有人高颂佛号 “阿弥陀佛,沈大剑客此言有理!” 众匪忙回过头去,就见来人是个大和尚,身高体胖大圆脸,那个肚子都大的出奇,人没进屋肚子先进了。 “渡恶禅师!”沈严一看来人立刻狂喜,连忙拱手一礼:“您老怎么来了?” 看来这位也不是不懂礼数,还是分对对谁。 “哈哈哈,老衲专为收拾狗官而来” 大和尚渡恶迈步而入和众人打个招呼,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曹渊:“王爷给你的” 曹渊连忙双手接过,展开信囊刚扫了一眼便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王爷英明呀” 说着话曹渊将信递给沈严,沈严看后又递给漫天云。 三传两传这信就到余合手中。 余合接过信一看顿时心头一颤,暗道不好! 原来吉王居然下了命令,要这渡恶以及山寨中的强者倾巢而出,一举拿下陈牧人头! “坏了,这些人要真刺杀大人,大人哪怕身在军中也不安全呐。” “这可如何是好” 余合在那干着急没办法,这边几人和三位寨主就议论开了,你点一人他点一人,最后竟整整选出三十六位高手。 沈严心里那个美,拊掌大笑:“哈哈哈,这次必定能一举拿下狗官性命。”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曹渊立刻起身道:“趁官兵未到,我等这就下山沿途埋伏,等狗官到了便一举击杀” “好” “好” “好” 众人纷纷应和,三位寨主也站起身形,就在这时余合突然开口道:“沈大侠,曹大侠,这种事怎能少的了我,余合请战” “嘿,我这大哥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刘小刀气的好悬没直接骂娘:“他疯了?不知道有多危险么?” 刚才几人商议各自挑选人手,挑的都是原山寨的手下。 他存了点私心没点余合,就是不想让余合也淌这趟浑水。 夜袭三千大军的军中主帅,闹着玩呢! 搞不好脑袋就没了。 可万万没想到,你不点名他自己送。 刘小刀怒瞪余合,那意思是赶紧回去。 可余合根本没搭理他 那胸脯挺的跟要就义似得。 “算了,人要作死谁也管不着,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扭过头去不管了,沈严刚想点头同意,就见曹渊抢先开口笑道:“四寨主误会了,你的大名江湖上如雷贯耳,曹某怎能不知,只是山寨还需留人呐,咱不能齐上不顾家呀” “我们今夜偷袭敌营,四当家在山寨守好,都是重要差事” 余合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太主动,惹人起疑了,立刻哈哈大笑,来了个就坡下驴:“好,就听曹大侠的,您老放心,我余合就是死了,也得把山寨守住” 至于陈牧能不能躲的过去,他已经顾不得了,先自保为上。 大人呐,对不住您喽。 他这么快应承下去,还真把曹渊弄的一愣。 余合警觉的一点没错,曹渊还真就起了疑心。 毕竟谁都知道这种事的危险程度,哪有上赶着送死的。 都说江湖人讲义气,其实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曹渊不由得暗想:“我多疑了?要不也让他去,这余合一身功夫也不赖呀” 很快他就不用费心了,一个喽啰小跑着进了聚义厅,喘着粗气喊上了。 “当,当家的,不,不好了,官兵围上来了” “嘶” 众人齐齐变色,曹渊剑眉倒竖,招呼道:“好快的速度呀,走,出去看看” 众人来到山巅之上往下观瞧,就见山下旌旗招展,锣鼓齐鸣,号角声四起 官军分为五个军阵缓缓而来,颇有黑云压顶之势。 曹渊细瞧之下顿时大惊失色,惊呼道:“不好,这哪是三千人,这狗官是把振武卫都带来了” 他看的一点都没错,陈牧多稳妥的人,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他敢剿匪? 陈牧一见群贼有聚拢之象,立刻改变应对策略,将振武五卫尽数调了过来。 如今手下整整五千人,盔明甲亮,刀枪生辉。 这位陈青天不经意之间又干成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以一个最高从五品京官的身份,指挥五千人的军事行动。 就是正三品的参将最高也就指挥这点人罢了。 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之所以如此,当然这里面离不开吴锦的助力。 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此刻就在陈牧军帐之中。 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杨仝这个正印官躲得远远的,其他官也没一个触霉头的,才给了陈牧这个天赐良机。 “吴公公,您老还是先回静乐,这里太过危险了” 陈牧知道是吴锦来查案,笑的那个美。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吴锦直接追到军中简单问了问,他就不走了。 诚然吴锦的到来,给他加了一层天大的光环。 从此山西的土狗都明确知道,他背后是谁了。 然而有因必有果,吴锦一旦出点事,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第206章 余合在行动 更何况有这么根蜡在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当即就连连苦劝,想把这位爷送走。 然吴锦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是带着锦衣卫高手来的。 他在这高手就在,也就能保护陈牧的安全。 故此哪怕陈牧一日数劝,他也不为所动。 “不可,如今你有差事咱家不便细问他事,可也不能离开,皇命在身状元公就不要费心了,专心指挥剿匪” 陈牧拿这位实在没辙,只能实打实的着手围山,再也不敢更有他念。 不过这些天也不是没有好事,赛阎王的那个秘库最终还是被萧铎给挖了出来。 原来封隆卧房最里面的一整块山石居然是活动的。 这要不是萧铎出手,打死陈牧也想不到居然能这么藏。 “也不知这封隆怎么弄得,不光珍奇宝贝应有尽有,连西洋玩意都有,都是好宝贝呀” 陈牧想了想还是从袖口掏出一枚碧玉扳指,心中哪怕万分不舍,也满脸感激的双手递给吴锦。 “往昔多蒙公公关照,忠义感念肺腑,今日得了点小玩意与公公品鉴,还请切勿推辞” “嗯?这是?”扳指晶莹剔透,通体碧绿,内圈攥刻着密密麻麻的蒙文,吴锦似笑非笑的接过扳指,只瞟了一眼便面色一喜,道:“前元皇室之物?” “正是,还请公公切勿推辞,也是忠义一番心意” 吴锦嘿嘿一笑,顺手收入怀中,投桃报李般的提点道:“忠义呀,国朝没有人比陛下待你更厚了,如今你发了财,陛下也即将大婚,可给陛下准备了什么?” “那是自然” 陈牧笑着回应,仿佛确有其事一般:“贺礼已经备齐,您返京时便可代为转交陛下,这是臣子的一份心意” “你呀你呀,陛下果然没有看错人,真忠义也” 吴锦话音刚落,帐外便有传令兵匆匆来报:“禀大人,清风寨来人了,欲求见大人” “嗯?”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追问“是什么人?” “一起来的是三个人,没有自报姓名” “三个人,那就不是余合了” 陈牧微一沉吟便觉得还是应该见一见,看看这清风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帐外有萧铎和那锦衣卫几名高手在,他安全还是不担心的。 “好,你这就去把五位千户都请来,然后将人带进来” “是” 传令兵领命而去,片刻后左卫千户何青,右卫千户薛岳,前卫千户栾平,后卫千户赵江,中卫千户安重贵纷纷来到。 陈牧居中而坐,看看左边坐着吴锦以及几位锦衣卫高手,再右边站着一身护卫打扮的萧铎,心中安全感瞬间爆棚。 “来人,将贼寇带上来。” 很快几名官兵便押着三人推到中军大帐,绳捆锁绑各个长刀押颈。 陈牧一看这架势就怒了,当即一拍桌案斥道:“谁让你们绑的,赶紧解开,本官还怕他们刺杀不成!” 当兵的一看立刻将三人绳索解开,余合活动了一下手脚,上下打量了几眼陈牧,大嘴叉子一撇就嚷嚷开了 “你这官儿倒是有点胆色,不像别的官儿,早吓尿了” “大胆” “放肆” “大胆” “放肆” “闭嘴” 五个千户跟约定好似得,一起横眉立目出声反驳,生怕落于人后。 其中何青的嗓门最高,就怕陈牧听不见,在给他小鞋穿。 余合根本不搭理他们,大脑袋一晃又嘲讽道:“怎地?我夸这小白脸你们不愿意听,非让我说他是晚上掘屁股的才行呀” 一句话气的五人纷纷拔刀,叫嚷着要宰了了他。 “无妨,你们退下” 陈牧不在意的摆摆手,扫了眼三人径自开门见山道:“你们来此为降?为战?” 余合没在说话,而是退了一步将主位让了出来。 很明显这是要告诉陈牧,这两人有情况! 陈牧自然秒懂,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番。 两人都是中年人,身量一般高,就连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竟然是双生子! 这两人也没让陈青天多等,立刻闪出一人微微行了一礼:“我们来见大人自然是想归顺朝廷” 陈牧瞳孔微缩,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的余合,见对方面无表情依旧一副天大老地老二的模样,便知这事有诈。 “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 二人也没犹豫,立刻爆出名姓 “方文,方武” 竟然还是真的! 倒是余合大嘴一撇胡编了个名:“柳宗成” 陈牧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试探道:“既然是归顺,为何就派你们几个前来,几个寨主呢?” “大人,几位寨主岂可轻易下山” 方文同样嘴角带笑,开口便是忽悠:“郭寨主邀请大人,明日西山顶一会,共商招安之事” “哈哈哈哈” 陈牧闻言不禁放声大笑,随即面色一沉道:“朝廷命官从不与匪徒私会,你等想要归降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尽快下山投降” “朝廷曾有成例在,你等归降后,首领授从八品官,余众分散编入卫所军中,若有罪大恶极民愤极大者,官府也会处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行之处” 方文闻言脸色难看至极,方武更是火撞顶梁,直接开口怼道:“狗官你想的也太美了,痴心妄想” “我山寨之中不下数千人,打你们这些官兵,不费吹灰之力” “你们有那实力,就不会登本官这个门” 陈牧那嘴是饶人的么,立刻回怼道:“本官麾下五千精锐,上百火炮齐发,到时你这小小山寨顷刻间便夷为平地” “你!” “哼”陈牧冷哼一声,继续补充道:“哼,清风寨,比之阎王寨如何?” 一切底气来源于实力,陈牧能把话说的这么硬,就是因为手上真有东西。 否则哪怕知道对方没安好心,也会虚以委蛇一番,哪像现在这般简直就是指鼻子骂娘了。 方文一看事要不好,立刻轻轻拉了拉自家兄弟,出声道:“大人,此事不由我等做主,还需禀报寨主才行。” 陈牧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摆摆手道:“很好,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本官等你们回话,过了时辰本官立刻攻山” “好,我们这就回禀几位寨主” 说话间方文转身就要走,不想这时千户何青开口阻拦:“且慢” “大人,这些贼寇历来狡诈,不若就把这方武留下做人质,若敢戏耍朝廷,立刻将其开刀祭旗” 方文二人大惊色变,余合反倒心里一喜,刚想出言说要自己留下,就见陈牧随便摆了摆手。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前些日阎王寨守规矩,本官也不能让匪徒小瞧了,让他们去” “这” “嗯?” 何青再也不敢说话,躬身而退 这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余合也极是意外,这本是自己争取的天赐良机,可大人不愿自己回来是什么意思? 第207章 刺杀 余合回去这一路上就琢磨开了,大脑袋里种种诸如杀人灭口,卸磨杀驴之类的事滚来滚去,乃至于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三人回到清风寨进了聚义厅,将所遇之事说了出来,曹渊仰天大笑,对着余合拱手大赞:“四当家威武,五千大军中敢怒怼敌军主将,曹某佩服佩服”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他作甚” 余合大笑着将胸脯拍的邦邦响,心里却也在打鼓:“大人不能介意?不能?” “我可是传消息,不是有意的啊” 三人带回了确切消息,曹渊给漫天云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开口道:“诸位兄弟,如今事情已经查明,狗官陈牧就在军中,位置也已经查清” “现在都回去准备,今夜三更,我等一起下山宰了他!” “宰了他” “宰了他” “宰了他” 众匪一起高呼,嘶吼声几乎穿透云霄。 三更十分,三十六个贼吃饱喝足穿好夜行衣,将浑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化为三十六道黑影消失在茫茫夜色。 余合看着众人离去,心中不住的翻腾,为陈牧担忧的同时也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命运。 原本陈牧给他的任务是拉起一支队伍,他也努力了,可还没等拉拢多少人,剿匪就到了。 认真说起现在他要说功劳,只有挖大堤一个,那还是个见不得人的。 “诶,狗官不能卸磨杀驴?不能?” 就在余合心生疑惑渐渐不安之时,耳后突然传来破风之声。 他想也没想便一个闪身,伸出两指夹住飞来之物。 “谁?” “嗯?铅丸?” 抬眼四望,夜色茫茫下不见半点人影。 余合想也没想便立刻回到卧房,两指用力将铅丸捏碎,从中取出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 其上寥寥数字而已,却看的余合心里不住的骂娘。 “狗官你是真狗呀,我老余这条命够他霍霍的么?” 三十六个贼风驰电掣一般来到军营外,方文等几个会暗器的纷纷施展功夫。 “嗖嗖嗖” 巡逻值守的一队军卒连哼都没哼就被尽数灭杀。 这些都是经年老贼,根本不用号令,纷纷运起轻功便翻越栅栏围墙,在方文方武的带领下,一路猛冲直奔陈牧所在的中军营帐。 途中所遇巡逻兵卒哪是他们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 可哪怕就是这么快,还没等他们冲到中军帐,整个大营就响起隆隆的战鼓之声。 曹渊侧耳一听便急问:“应该是死尸被发现了,还有多远?” 方文抬手指向百步外的一顶普通军帐:“那就是他的中军大帐” “嘿嘿,还真是谨慎人” 曹渊一声冷笑,将手一挥招呼道:“兄弟们,跟我冲,宰狗官” 战鼓都响了也就无需隐藏,百步距离眨眼就到! 方武咬着牙第一个冲了进去,昏暗的烛光下就见床榻上躺了一个人,顿时大喜过望,想都没想抡刀就砍。 “狗官,我砍死你” “我砍” “我艹” 常年搏杀带来的手感让他立刻知道不对,刀尖一挑将破烂被子挑开,入眼处竟还是个被子! 人没在! “不好,中计了!” 事实上也不用他喊了,就在他们冲进中军帐的同时,四方猛然响起阵阵号角。 “呜” “呜” “呜” 号角声响起,中军帐外所有的帐篷都被人从内打开,官兵如潮水般便涌了过来,顷刻之间便把三十六人围在的中心。 “杀啊” “杀啊” “杀啊” 曹渊一看大事不好,眼睛瞬间就红了,抡刀高呼道 :“中计了,兄弟们跟我突围,杀” 众匪一看被包围了,也玩了命,离得远了就用暗器,近了就刀剑招呼。 一时间刀剑齐飞,掌影重重,杀声震天,各色兵器纷纷登场。 不得不说这群匪徒战力是真强,哪怕官兵们早就排好阵型,竟一时也拿不下他们。 特别那个大和尚渡恶,将手中月牙铲一抡,官兵们挨着就死碰到就亡,宛如人间凶手一般。 这一幕让藏在塔楼上的陈牧看的嘬舌不已,心中也隐隐然有些澎湃。 他如今也是有功夫的人了! “这伤亡好似有些大呀,吴公公,可否请您身后的几位出手?” 陈牧早就瞄上那几个人了,特别一个身形消瘦双手过膝的男子,更是一双眼睛不住的在他脖子上扫来扫去。 铁剑侠左川! 他可没忘了钟月如何受伤的,现在有这机会让他们狗咬狗,再合适不过了。 吴锦对他的请求自然不无不准,再说他也是朝廷的人,看着朝廷军队被当鸡宰,也不合适。 “你们把为首的那几人,脑袋拿来” “是” 几人立刻领命而去,左川武功最高,当仁不让对上渡恶大和尚。 其他几个厂卫高手也纷纷出手,一一和曹渊沈严等战在一起。 他们都是朝廷中人,早就配合过官军抓捕过无数江湖人,所以配合起来相当默契。 有他们几个高手加入进来,战场情势立刻陡然一变。 顶级的几个高手被缠住,其他次一级的高手对付士卒可没那么容易了,纷纷中招倒地。 这个战场一旦受伤,等待的除了死亡根本没别的出路。 方武横刀扫过一排长枪,就听身后兄长一声惨叫,骇然转头一看就见方文腿上被一柄长枪刺穿。 “大哥!” “啊啊啊啊啊” 方武疯了似得要去救人,可眼前的军卒杀了一茬又一茬,仿佛杀之不尽一般。 那方文可坚持不住了,手中刀抡起来勉强抵挡几个回合,便又被一枪刺中小腹。 “啊” 军卒们一拥而上,手中长枪奋力前刺。 方文整个人瞬间就被刺了十几个透明窟窿,整个人如同破袋子一般栽倒在地。 “大哥啊,大哥啊,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方武疯了般的舞动手中长刀,一时间倒真的将周围的士卒逼退了少许。 人群中的薛岳眼睛一眯,张弓搭箭 “噗” 一箭正中咽喉。 方武身后的军卒立刻一拥而上,噗噗噗几声,整个人也如筛子一般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哥俩一起来这世上看一眼,走也是前后脚。 曹渊打着打着偷眼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三十六人来此刺杀,此时还站着的已不足半数了。 “不能这么下去了”沈严也顶不住了,奋力挥出三剑逼退对手,狂呼道:“老曹,赶紧想办法” 曹渊此刻也没有了主意,官兵疯了似的涌来,一旦想用轻功离开,立刻箭如雨下。 刚才那号称轻功绝顶的追风大剑,飞身而起还没跑出十米,就被射成了刺猬。 “嗯?” 激战之中曹渊猛然往西南方看去,塔楼上那一身青色官袍分外惹眼。 狗官原来在这呢! 曹渊心中大喜,立刻使出搏命三刀逼退对手,反身去帮其他人。 兜了一圈下来,还活着的就剩下了八人。 第208章 冲阵 八个人背靠背不停的喘息,各拉兵刃与官兵暂时对峙。 他们死了二十八人,可起码也杀了不下三百振武卫士卒。 官兵们们一看他们结成了守势,也趁此机会重新调整阵型,刚才还激烈无比的战场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漫天云身上被刺了一枪,此刻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心中大骂不休。 “蠢货,蠢货呀,王爷也是蠢货,怎么派这么多个不中用的东西” 原本他们三个当家是不用来的,就是这大和尚非说刘小刀武功高绝,此次行动缺了谁都行,缺了刘小刀不行。 他知道渡恶或者背后吉王的意思,趁机做了刘小刀,可这么一闹刘小刀又顺势拉了他们俩。 满山寨的弟兄都看着,这二位实在下不来台,便只能跟着来了。 如今倒好,全都肉包子打狗了! “曹大哥,可有办法?” 曹渊喘着粗气压低声音道:“为今之计只能擒贼先擒王,那狗官就在百米开外的塔楼,渡恶大师开路,我等冲过去” “只要能抓住陈牧那狗官,我们就能活!” 话音未落官军已经整顿好了阵型,立刻长枪一方四面八方就冲了过来了。 战场不是评书,哪能给你们商量的时间。 “啊啊啊,跟佛爷我冲啊” 渡恶大和尚将月牙大铲舞动如飞,完全是搏命的姿态,径直冲入军阵。 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纷纷跟了上去,以渡恶为刀锋,直插陈牧所在的塔楼。 这些人那什么武功,玩起命来普通军卒哪里顶得住,一侧军阵立刻便被冲垮。 左川等人一见立刻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立刻出手阻拦。 “快来拦住他们,决不能让他们过去” 可有句话讲的好,一夫搏命万夫难敌,何况这些高手中的高手。 就铁剑侠左川这么大能耐,拦在渡恶面前,被大和尚搏命姿态连拍了三铲,硬生生的打飞了出去。 “快,快拦住他们。” 战事起了变化,陈牧站在塔楼上,自然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呦,奔着我来了?”陈牧抬手一指下方搏命的八人,笑道:“吴公公,你说他们能冲进来么?” “不知道” 吴锦脸色阴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咱家就知道,你该撤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哈哈哈哈公公勿虑” 陈牧仰天大笑,抬手一指下方布好的盾阵:“有他们在,贼人冲不过来” 吴锦顺着所指看去,这才讶然发现不知何时塔楼下方已经集合了不下百人,每人手中各举着一人高的精刚方盾。 “嘶,玄武盾?你把这玩意也弄来了?” 厚达半尺的精钢玄武盾,别说刀砍剑刺,就是战场上的床弩都无法射穿。 实在是防守的无数利器。 “你露出行踪,是故意在此引诱他们过来?” “不错” 陈牧看着下方依旧拼死往这冲杀的八人道:“这些人必须死,留下一个都会是祸害” “我在此地他们就会想擒贼勤王,而不是彻底突围,等他们被盾阵所阻,便再无力气冲杀出去了” 吴锦一看他说的条条在理,也稍稍放下心来,顺势调笑道:“咱家知道状元公文采风流,不想这对兵法也颇有研究,佩服佩服” “公公过誉了”陈牧笑着连连摆手道:“在下对兵法在下一窍不通,不过随即应变罢了。” 这次陈牧没说谎,他是对兵法真的一窍不通。 怎么行军,怎么布阵,各个兵种如何配合等等是一无所知。 不过这不影响他此番操作,因为他算的是人性! 盗匪冲击中军大帐之时是士气最盛之时,发现中计了必然慌乱,这时大军冲出必然打个措手不及。 等人反应过来之时必然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全力突围,要么抓住他陈牧! 突围希望不大,可陈牧就在不远,以江湖人的想法,一定会冲他而来。 一旦再次遇阻,士气必然狂降百倍,加之搏命冲杀必然带来的消耗,这些人想回头再逃,为之晚矣。 然而事实却有些偏差…… 八人如利刃一般冲破军阵,径直冲向陈牧所在的塔楼。 渡恶大和尚如同魔神降世一般,月牙所到之处刀枪齐飞,血雾飞溅,连那一缕月色都被染红了红色。 猛然间一声号响,官兵瞬间散开,渡恶大和尚的月牙铲陡然一空。 “嗯?怎么回事?杀穿了?” 大和尚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露出了塔楼前的玄武盾阵。 火光照耀下,纯由精钢所制的玄武大盾折射着森冷的光。 塔楼上,一个声音高叫道:“放下兵器,留尔全尸” “狗官,你想的美!” “当” “当” 渡恶大和尚的月牙铲在盾墙行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反震之力震得他的虎口崩裂,膀臂酸麻,忍不住面露骇然之色。 战场之上哪容的下片刻失神,这盾墙可不光是防御无敌,每个盾牌都有一个小小的缝隙,两面大盾一合正是给长枪留出的出口。 渡恶一击不重,正自骇然之时,盾阵后方的长枪如毒蛇般便刺了出来 “杀” “啊” 大和尚猛然后退可还是慢了一丝,被一枪刺中肩胛,鲜血瞬间如泉涌一般。 曹渊反应迅速,抬手一剑斩断长枪,这才暂时救下他的性命。 “大师伤势如何?” “不破盾阵都活不了,佛爷开给你们路,杀狗官” 第209章 尽灭 渡恶大和尚抬手连点数下,噼里啪啦浑身上下一阵爆响,本就高大壮硕的身躯猛然间又大了一圈。 配上那一身血红,宛如魔神再世一般。 西域密宗秘术-金刚怒。 渡恶仰天怒吼,月牙铲挂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在盾阵之上。 “给佛爷开!” 两者相碰火花四溅,玄武盾牌依旧未损,可持盾军士却顶不住,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欣喜,很快缺口便被其他官兵补上。 “佛爷就不信你这真是铜墙铁壁,给我开啊” “开啊” 渡恶疯魔般的狂舞手中月牙铲,砸的盾兵们不住翻飞,整个盾墙为之一乱。 趁此良机曹渊和漫天云纷纷甩出透骨钉,顺着被砸出的缝隙便钻了进去。 可惜他们暗器打的虽准,却被盾兵身上的盔甲所裆,根本毫无用处。 盾阵两侧缓缓移动,犹如一双拳头,狠狠包围了过来。 这要是围上,十死无生! 漫天云捂着血流如注的肋下不住惨笑:“分头杀,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放屁” 草行飞闻言立刻大怒,手中长剑一个横扫逼退冲上来的军卒,吼道:“要活要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不寂寞” 一点寒芒突现! 草上飞胸口被径直刺穿,一节长剑透胸而过。 “兄弟啊!” 漫天云惨呼一声轮刀就要找左川拼命:“狗贼你给我拿命来” 可左川一剑击杀草上飞,立刻就退于兵卒之后,根本不和他纠缠,气的漫天云嗷嗷乱叫。 曹渊纵身跳到沈严身后叫道:“老沈,我和大师送你过去” “什么?” 沈严正和官军厮杀的难解难分,此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去哪?” 曹渊被气的手都有点哆嗦,立刻闪到身前帮他把军卒杀退,抬手一指塔楼上的陈牧 “我和大师送你去过,只有抓住狗官,兄弟们才能活” 此刻根本不会推辞的时候,沈严立刻点头。 “好” 二人飞身来到渡恶身侧说出办法,渡恶自然无不应允 此刻的大和尚已经感到身上的秘法就快消逝,立刻疾呼道:“速度”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飞身而起,一纵便是三丈来高。 身形将落未落之际,渡恶冲天而起双手各接住一人脚底,用尽全力向上一托。 “去” 二人借着这股力量,不但躲过激射而来的弩箭,身形更是如同离弦之箭般高高越过盾阵朝着塔楼疾射而去。 沈严身在半空,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心中不禁暗自惊叹渡恶大师的功力深厚。 “真英雄也!” 这货这时候还有空想这个,是真没死过呀。 弩箭再次激射而来,曹渊将身子一躬,狂吼一声:”老沈” “来了” 沈严强提一口内息,一脚塌在曹渊肩头,借力之下再次飞身而起,不但躲过了弩箭,整个人已经凌空冲空塔楼边缘。 陈牧所在的塔楼就是木制的哨塔,四周一圈木质栅栏,沈严单手抓住栅栏身子一晃便冲进塔楼,挥剑就刺。 “狗官,拿命来!” 本来他是打算挟持做人质的,可刚才偷眼一看,渡恶和曹渊已经被长枪刺成了筛子 那还挟持什么! 宰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一切发生的太快,陈牧根本没来得及跑,贼人就已经冲到面前。 沈严的剑有多快? 没人说的清楚,不过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他的剑再快也没有吴锦快。 这位大太监想都没想,完全下意识便拦在陈牧身前,以胸膛硬挡长剑。 “当” “嘭” 青烟袅袅间,沈严额头上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整个人栽了两栽晃了两晃,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你”吴锦愣愣的转身,看着手持西洋火枪的陈牧,脸上闪过一抹包含困惑、疑惑、愕然、恍然、愤怒、后悔等等复杂的表情,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公公!” 他这一晕可把陈牧吓坏了,生怕这位出个好歹,连忙查看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刚刚收回长剑的萧铎,不由得露出一抹灿烂笑意。 “萧大侠,帮我把吴公公送回去如何?” 萧铎脸色也有点发白,抱起吴锦就往下走, 这位大侠紧赶慢赶总算赶了回来,刹那间出手挑飞了沈严一剑。 没想到陈牧一枪就把人崩了。 沈严他见过几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存在,轻功剑法双绝,尤其一手快剑更是名震天下。 就这么一位大剑客,被手无缚鸡之力的陈牧以一柄火器给开了脑门。 死不瞑目!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萧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这一身功夫,将来不会也白练了” 其实他的担忧也不道理,神仙难躲一溜烟,苦练多年的强者也敌不过一个幼童手持的火枪、 当年太宗皇帝横推江湖,靠的就是火器之利,如今的皇家龙武卫,就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纯火器军队。 战力那是相当逆天。 至于陈牧手中这把,那完全是封隆的收藏,宝贝的不了的,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结果一朝山寨易手,全便宜了陈牧。 匪首的拼命一搏未能擒获陈牧,等待他们的自然就只有一条路。 沈严战死不到半刻钟,剩余的匪徒也接二连三的命陨当场。 三十六人,无一存活。 陈牧犹豫了一番,还是没下留活口的命令,哪怕这其中应该有那作恶并不多的刘小刀。 虽然这些人的内力他很是眼馋,可振武卫死伤也很重,他要给手下将士们一个交待。 “传令,将所有贼匪人头砍下,以高杆立于营外” “是” 第209章 尽灭 渡恶大和尚抬手连点数下,噼里啪啦浑身上下一阵爆响,本就高大壮硕的身躯猛然间又大了一圈。 配上那一身血红,宛如魔神再世一般。 西域密宗秘术-金刚怒。 渡恶仰天怒吼,月牙铲挂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在盾阵之上。 “给佛爷开!” 两者相碰火花四溅,玄武盾牌依旧未损,可持盾军士却顶不住,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欣喜,很快缺口便被其他官兵补上。 “佛爷就不信你这真是铜墙铁壁,给我开啊” “开啊” 渡恶疯魔般的狂舞手中月牙铲,砸的盾兵们不住翻飞,整个盾墙为之一乱。 趁此良机曹渊和漫天云纷纷甩出透骨钉,顺着被砸出的缝隙便钻了进去。 可惜他们暗器打的虽准,却被盾兵身上的盔甲所裆,根本毫无用处。 盾阵两侧缓缓移动,犹如一双拳头,狠狠包围了过来。 这要是围上,十死无生! 漫天云捂着血流如注的肋下不住惨笑:“分头杀,能跑出一个是一个” “放屁” 草行飞闻言立刻大怒,手中长剑一个横扫逼退冲上来的军卒,吼道:“要活要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不寂寞” 一点寒芒突现! 草上飞胸口被径直刺穿,一节长剑透胸而过。 “兄弟啊!” 漫天云惨呼一声轮刀就要找左川拼命:“狗贼你给我拿命来” 可左川一剑击杀草上飞,立刻就退于兵卒之后,根本不和他纠缠,气的漫天云嗷嗷乱叫。 曹渊纵身跳到沈严身后叫道:“老沈,我和大师送你过去” “什么?” 沈严正和官军厮杀的难解难分,此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去哪?” 曹渊被气的手都有点哆嗦,立刻闪到身前帮他把军卒杀退,抬手一指塔楼上的陈牧 “我和大师送你去过,只有抓住狗官,兄弟们才能活” 此刻根本不会推辞的时候,沈严立刻点头。 “好” 二人飞身来到渡恶身侧说出办法,渡恶自然无不应允 此刻的大和尚已经感到身上的秘法就快消逝,立刻疾呼道:“速度”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飞身而起,一纵便是三丈来高。 身形将落未落之际,渡恶冲天而起双手各接住一人脚底,用尽全力向上一托。 “去” 二人借着这股力量,不但躲过激射而来的弩箭,身形更是如同离弦之箭般高高越过盾阵朝着塔楼疾射而去。 沈严身在半空,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心中不禁暗自惊叹渡恶大师的功力深厚。 “真英雄也!” 这货这时候还有空想这个,是真没死过呀。 弩箭再次激射而来,曹渊将身子一躬,狂吼一声:”老沈” “来了” 沈严强提一口内息,一脚塌在曹渊肩头,借力之下再次飞身而起,不但躲过了弩箭,整个人已经凌空冲空塔楼边缘。 陈牧所在的塔楼就是木制的哨塔,四周一圈木质栅栏,沈严单手抓住栅栏身子一晃便冲进塔楼,挥剑就刺。 “狗官,拿命来!” 本来他是打算挟持做人质的,可刚才偷眼一看,渡恶和曹渊已经被长枪刺成了筛子 那还挟持什么! 宰了他给兄弟们报仇! 一切发生的太快,陈牧根本没来得及跑,贼人就已经冲到面前。 沈严的剑有多快? 没人说的清楚,不过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他的剑再快也没有吴锦快。 这位大太监想都没想,完全下意识便拦在陈牧身前,以胸膛硬挡长剑。 “当” “嘭” 青烟袅袅间,沈严额头上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整个人栽了两栽晃了两晃,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你”吴锦愣愣的转身,看着手持西洋火枪的陈牧,脸上闪过一抹包含困惑、疑惑、愕然、恍然、愤怒、后悔等等复杂的表情,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公公!” 他这一晕可把陈牧吓坏了,生怕这位出个好歹,连忙查看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刚刚收回长剑的萧铎,不由得露出一抹灿烂笑意。 “萧大侠,帮我把吴公公送回去如何?” 萧铎脸色也有点发白,抱起吴锦就往下走, 这位大侠紧赶慢赶总算赶了回来,刹那间出手挑飞了沈严一剑。 没想到陈牧一枪就把人崩了。 沈严他见过几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存在,轻功剑法双绝,尤其一手快剑更是名震天下。 就这么一位大剑客,被手无缚鸡之力的陈牧以一柄火器给开了脑门。 死不瞑目!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萧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这一身功夫,将来不会也白练了” 其实他的担忧也不道理,神仙难躲一溜烟,苦练多年的强者也敌不过一个幼童手持的火枪、 当年太宗皇帝横推江湖,靠的就是火器之利,如今的皇家龙武卫,就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纯火器军队。 战力那是相当逆天。 至于陈牧手中这把,那完全是封隆的收藏,宝贝的不了的,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结果一朝山寨易手,全便宜了陈牧。 匪首的拼命一搏未能擒获陈牧,等待他们的自然就只有一条路。 沈严战死不到半刻钟,剩余的匪徒也接二连三的命陨当场。 三十六人,无一存活。 陈牧犹豫了一番,还是没下留活口的命令,哪怕这其中应该有那作恶并不多的刘小刀。 虽然这些人的内力他很是眼馋,可振武卫死伤也很重,他要给手下将士们一个交待。 “传令,将所有贼匪人头砍下,以高杆立于营外” “是” 第210章 相认? 陈牧踏着满地鲜血回到了中军帐时,吴锦已经醒来多时。 不过是惊吓一番加上被火枪近距离震的有些发蒙,回到大帐一会就好了。 然而他此刻恨不得直接死去才好。 面对多疑的帝王都游刃有余的大太监,此刻内心犹如百爪挠肝一般。 这个事怎么解释才能让陈牧相信就是个意外? 吴锦不知道,所以他眼睛一闭准备当鸵鸟。 “吴公公?” “吴公公?” 陈牧轻声呼唤几声,见对方没有反应,这才叹口气便离开了中军大帐。 一直听着脚步走远了,吴锦才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败家孩子,怎么长这么多心眼” 大帐之内静悄悄的,吴锦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汗毛直竖。 常年陪王伴驾养成的危险预警在疯狂报警,吴锦僵硬的扭过头去,正对上陈牧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公公醒啦?” 幸好不会挖地洞,否则吴锦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公,实在太丢人了! “咱家怎么就不让左川在这护卫呢,撵走他们做什么!” “诶呀夭寿喽” 吴锦再生气也没招,只能点点头,拿出秉笔太监的派头道:“嗯,好多了,外面都处理完了?” “人都死了,公公放心就是” 陈牧将其搀扶起来顺势做到床边,这姿态很是无礼,然而不管是吴锦还是陈牧,此刻都没有丝毫感觉不妥。 吴锦是心中有事不愿计较,可却不知陈牧也是有心试探。 陈牧见对方没反应,心里顿时有了谱,简单犹豫了一番,便选择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公公,现下无人侍卫都在五十米开外,不知您可否告知在下,为何不顾性命救我?” “哈哈哈,你呀你咋” 吴锦哈哈一笑,心思电转间想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说出来不怕你介意,这是咱家保护陛下的本能,常年累月练出来的” “离开京城了你不知道,就前些时日,那狗贼魏康安就刺杀了陛下,诶呦呦,自那以后,咱家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呀” 这位也是拼了,为了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连这等机密之事都说了出来。 也就是现下帐内无人,要是有人在场,非得灭口不可。 那位要说吴瑾就说除了,认个亲不就完了,何必这么多事呢! 其实这原因有二,一则他是宦官之身,陈牧一旦沾上,这必是官生的一大污点。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走漏风声,别说满朝文武,就是皇帝也不会再看重陈牧。 其二也是他的未雨绸缪,太监是皇帝的家奴,什么时候被舍弃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俩人没有关系,他倒了对陈牧来说无非换个合作对象。 如果认了亲,那就大不同了。 甚至如果可能,他愿意以自己为筹码,换取陈牧的进身之阶。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他对这个外甥看的太重了。 陈牧闻听刺杀之事心中大惊,脑子立刻就要琢磨个为什么,可被他强行忍住了。 此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陈牧再次站起,躬身一礼:“吴公公,自从在下苏州第一次见您开始,您就对在下万般照顾,如子侄一般” “事出必然有因,在下贸然猜想,难道公公识的我父祖不成?” 吴锦猛然间眼前一亮,立刻就坡下驴长叹一声拉起他,眼中含泪道:“诶,孩子你既然猜到了,我就不瞒你,此事说来话长啊” “当年呐” “然后就这样你父亲就把我救了” “后来一调查,你居然是恩公之后” 吴锦那谎话也是张嘴就来,现场编造了一个报恩的故事,把陈牧唬的一愣一愣。 陈牧的猜测很合情合理,毕竟相对来说他母亲只是妇道人家,一辈子出家门都没几次,根本不可能认识远在京城的吴锦。 相反陈东坡走南闯北,陈如海更是交友广阔,能对他不惜舍命维护的,只能是如廖叔一般的旧人。 故此吴锦拿出这个说辞,陈牧立刻就信了---五成。 毕竟他就是撒谎的行家,吴锦的说辞也是有着不少漏洞。 最起码一点,就是吴锦承认的太快了! 不过这不影响陈牧和吴锦拉关系,因为从那一剑就看得出来,吴锦一定与他有关系,甚至关系匪浅。 至于具体为何,那已经不再重要。 他说是报恩,就是报恩 陈牧立刻撩袍跪倒在地,大礼叩拜:“叔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吴锦连忙双手相搀,缓言安慰,并提醒道:“我们的关系不可漏于人前,其中的道理你可懂得?” “知道,叔父放心就是” 舅舅成了叔父,吴锦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情感上讲他无时无刻不想抱抱这个孩子,听他喊自己一声舅舅。 可每当想起这个画面,总会伴随着景运帝那阴沉的目光。 内廷与前朝,决不能有丝毫牵连。 太监的忠心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诶,一个父辈故友挺好,若将来死了,这孩子也不能过于伤心了” 认了这层关系,很多事其实都好办了许多。 吴锦立刻压低声音问陈牧:“孩子,你跟我说实话,薛诗婉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陈牧闻言一惊,还没等他否认,立刻就听吴锦继续道:“左川坚持认为是你做的,我便把他带了过来交给你” 此刻陈牧真的是在天人交战,实在吃不准这是不是一个圈套。 最终下定决心,哪怕这吴锦说的一切是真的,这事自己也不能承认! “叔父放心,此事不是侄儿所为” 陈牧脸上满满的肃然之色,说的跟真事似得:“侄儿与薛家不过因为赐婚之事有过小小不睦,此事诗婉小姐来静乐以后早已说开,怎会对她下手?” “侄儿问心无愧,此事左千户想查,那就查嘛” 吴锦眸光一闪,轻轻拍了拍陈牧肩头:“很好,你记住将来无论任何人问起,此事都与你无关” “那个左川,本公替你处理了” 陈牧还在这做好人呢,言辞恳切的替左川求情:“叔父无须如此,左千户也是为朝廷办差,就让他查去呗” “糊涂”吴锦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他哪里是查案,是想往上爬” “一个掌握山西半数以上的锦衣卫千户想拿你邀功,还管你有罪无罪!” 陈牧立刻脸色狂变,不可置信道:“他难道还敢冤枉我不成?” “哼,你说呢” “那叔父打算如何处置?” “还没想好,不行就将他调入京城,本公处理一个小小千户还不容易” “叔父,不若将其交给小侄如何?” 陈牧眼见都说到这了,决定拿这个左川试试吴锦的成色。 “此事本就是因侄儿所起,就在此地解决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吴锦也想看看陈牧手段,见此便点点头,应允了此事。 “也好,不过你要万分小心,毕竟是个锦衣卫千户,不可露了马脚” “叔父放心就是,小侄明白” 第211章 余大当家 \"报——!\" 浑身是血的探子撞开聚义厅的大门,肩上竟还插着半截箭杆。 厅内酒气瞬间被吹散一空,七十二张交椅\"哗啦\"响成一片。 “怎么样?” “成了?” “大当家呢?” 众匪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的根本听不出个数,探子急的直跺脚 “都给老子闭嘴!”余合抡起大刀一刀砍翻桌案,怒吼:“让他说” 要不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呢。 余合这一嗓子还真把众匪给震住了。 探子趁这个机会噗通跪倒在地,嚎啕痛哭:“二当家呀,完了都完了,大当家他们都死了” 一句话出顿时满厅哗然,原青龙寨三当家种虎更是大吼一声窜了出来,一把薅住探子脖领,刀压脖颈怒吼:“放你娘的狗屁!再敢咒我大哥,老子我宰了你!” “把他放下”这探子本是清风寨之人,莫皋立刻怒吼一声迈步而出:“姓种的你想窝里反不成?”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 没等他说完,余合一个鹞子翻身便来到他身边,一把将其手臂拉住,咧嘴笑道:“兄弟压压火气,给余某个面子如何?” 俩人暗自一较劲,种虎立知不妙。 “这孙子还强的力道” “哼!” 种虎恨恨的一扭头,还真给余合的面子把人放了。 “多谢”余合答了个谢,回手拉住探子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伤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啊二当家\"探子急的直跺脚,眼泪都在眼眶直转:“大当家他们进去没一会整个军营就乱套了,一个时辰左右才消停下来,如今军营外立了三十六个木杆,尸体都在那吊着呢” “我想再去探探,刚露个身子就被一箭射成这样了” “都死了呀,都死了” “好兄弟你快去治伤” 余合打发了探子,将手中大刀一晃便率先窜出聚义厅:“兄弟们跟我来” 聚义厅内的众头头有一个算一个,倾巢而出,都想看看到底此事是真是假。 三十六个人呐,都死了?? 在军营前的空地上,六排共三十六根桩子整齐排列,每根桩子上都悬挂着一人。 其中,大和尚渡恶那魁梧的身形尤为引人注目,别人一根绳子吊着,他三根! 若有那眼力较好的人也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几位的脑袋都没在正地方,旁边栓着呢。 余合带着众人来到最近的山头,借着晨光往下一看,顿时“哎呀”一声往后倒在莫皋怀里。 “二哥,二哥你醒醒” 莫皋连呼喊带拍打,终于余合缓过这口气,跪在地上就哭开了,那真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兄弟呀,诶呀疼我了” “你咋就这么走了” 他这边嚎啕大哭,种虎那边嗷一下就炸了,提着大刀嗷嗷叫着就往山下冲:“大哥,兄弟来救你来了” 这地离军营最近,官军早就做好了防备,见有人冲出来立刻漫天箭羽就招呼上了。 种虎发了疯似得一边拨打箭羽一边还往下冲,这可急坏了原黄风寨二当家韩成。 漫天云和草上飞两个山寨亲如一家,这两个寨主也是相交莫逆,自然不能坐视他送死。 韩成立刻带着人手冲了下去,顶着箭雨把人救了回来。 就这种虎还在那跟条活鱼似得蹦跶,两三个人都拉不住。 “你们放开我,我要就去救大哥,救大哥呀” “快放开我” “啪啪啪” 韩成再也忍不了了,上去就三个大嘴巴,怒吼道:“姓种的你有没有脑子,这么冲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救大哥,我不怕死!” “好哇你去”韩成抓住他脖领子往那一扔,指着军营的方向怒吼:“你去送死去,看你死了以后谁还能给大哥报仇” 种虎眼睛通红愣在原地,片刻后嗷一嗓子蹲在地上就哭开了,顿足捶胸哭天抢地。 “大哥啊,大哥啊” 余合偷眼一看,心道:这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了? 当即眼珠一转立刻咯喽一声,又哭晕过去了。 其实余合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种虎和他不一样,跟着漫天云十来年,那是真有感情。 不像他都是装的。 “诶呀快来人,抬四寨主回山” 莫皋一看赶紧招呼人把余合抬回聚义厅,众匪见头头都走了,也恨恨的看了一眼军营方向转头而回。 清风寨,聚义厅。 原本吵吵闹闹的众匪没有一个说话的,各个低着头,哭丧着脸,心情沉重之极, 最后还是种虎打破沉默,红着眼睛开口道:“弟兄们,当务之急是给几位当家报仇,但蛇无头不行啊,我种虎不是当家的料,推选韩当家做山寨之主” “不可”莫皋立刻站起来阻拦,抬眼扫过众人道:“我等三家聚义,共推四位寨主,如今四寨主还在,自然该余大哥做主位” “三位当家冲锋陷阵,战死当场,四当家昨夜留守山寨,倒是全须全尾啊\" \"你他妈什么意思!\"莫皋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怒视出声的青龙寨小头目,\"余大哥昨日请战谁不知道,三位寨主托付山寨大事之时你也在场,想污蔑余大哥不成?\" 种虎自然护着自家下属,当即豁然站起针锋相对道:“他说的虽然不对可也是事实!” \"都他娘的闭嘴!\"韩成突然一脚踢翻坐下太师椅,怒吼道,\"官兵就在山下,还有功夫在这扯卵蛋!\" 他抽刀在手一刀剁在地上,环视众人道:\"四寨主原本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韩成历来佩服,愿推余大哥做这山寨之主\" 种虎一愣,立刻也跟着开口:\"我看成!三家聚义总得有个掌舵的!余大哥我认了” 他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跟着韩成总没错。 自己想不明白,找聪明人跟着呗。 余合一听到自己表态了,总的做做样子推辞一番才是, 可转念一想现在还推个屁,把这事坐实了在说罢。 他也明白这韩隆为什么不当头头,就因为眼下这山寨之主可不是什么好活。 有句话讲叫树大招风。 官兵一旦破山,主要抓的就是大寨主,其余人那逃命的几率就大的多了。 呵,都是自保呀。 可我余合比你们强,咱有的是退路! “好,既然诸位弟兄看的起余某,值此危难之时便不推辞了,这山寨之主我余合就先做着,待渡过这劫弟兄们再推举贤良” 莫皋立刻跪地高呼:“拜见大寨主” 其他人一看自然也都跟着,就这么余合稀里糊涂混成了山寨大寨主,距离他入伙矿匪也就两个月 这事陈牧都没料到,因为他也万万也想不到,死的那人里面居然会有三个寨主 按理讲大将压后阵,哪有头头直接当敢死队的? 你这指挥员不合格呀! 第二百一十二 贼 余合当了寨主,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该如何报仇!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个快意恩仇,你报不了仇,凭什么服众? “兄弟们,当前最重要的是复仇,但山下聚集了五千大军,这仇该如何报,哪位兄弟有妙计?” “余大哥,我认为还是刺杀” 种虎一晃大脑袋,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刚刚得胜,自然放松戒备,这时候我们再来一次,必然能取了狗官陈牧的性命” 这话别说余合,就是韩成摇了摇头表示反对,说出自己的意思。 “不可,不解决军队,想抓狗官太难了” “与其刺杀还不如倾巢而出,趁其不备我们一千多人俯冲而下,拿下狗官一点不难” “好,就这么干” “官兵战力就那么回事,一冲就散我同意” “宰了狗官给大当家们报仇” 就在这群情激愤余合还没想好说辞之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三十六个高手都折了,一千多条杂鱼顶个\" “当” 话未说完,种虎的大刀便擦着他耳朵钉进梁柱:\"吉王府的狗再叫唤,老子先剁了你喂狼!\" “呀?几个意思?” 这人非但一点不慌二点不怕,反而豁然站起目视种虎,阴恻恻一笑:“说我是狗?你们山寨都是王爷的,哪个不是为王爷效力” “种虎你想造反不成?” “你!” 种虎刚要发火,余合立刻接过话茬道:“田先生误会了,种虎一时失言没那个意思,我等既然跟了王爷,自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余某素知先生之名,不知可有主意?” 这田先生自称田文,据说是吉王的一个智囊,不过这次跟着来一点主意没出,手无缚鸡之力倒是真的。 “哼,那就好” 田文撇撇嘴,站起身扫了群匪一圈道:“山下官军有火炮,装备精良不可力敌,我的意思是赶紧突围”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种虎一听这话就炸了,大怒道:“放屁,大哥的仇怎能不报!” “对,不能不报” “不报仇还是江湖人嘛” “这帮臭皮匠,没好心眼子” 他一说话立刻有小头目跟着起哄,一时间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得。 余合刚想开口让众人住口,就听聚义厅外轰隆隆一片炸雷声响。 紧接着小喽啰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往里跑,边喊边叫:“不好啦,官军放炮攻山了” 众匪闻言立刻像那打鸣的公鸡被捏住咽喉,所有人的叫嚣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谁也不敢吱声,都齐刷刷的看向余合。 余合心中轻叹:这就是土匪呀,嘴上说的都好听,一到事头上都蔫了。 “承蒙兄弟们抬举,让余某做这山寨之主,那余某就要为兄弟们负责” “今日官军势大不可力敌,我意立刻顺着北坡突围” “谁赞成,谁反对?” 此时此刻外面炮声隆隆,种虎也不敢咋呼了,低着头气哼哼的回了句:“你是寨主,听你的” 现在这位就想好了,过了这茬就借着这个理由,把余合撵下台! 不报仇,凭什么你当寨主! 余合知道他的心思,暗暗冷笑:就凭你想坑我余合?做梦! “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突围,不过突围总得有个章法,不能一窝蜂似得都往前冲,那还逃跑!官兵顺势追上来大家伙必死无疑,必然有人断后才行。” “余某素知种兄弟非但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义薄云天,如今我想请种兄弟带人手,为兄弟们垫后如何?” 种虎闻言一滞,立刻气的两眼通红,可嘎巴嘎巴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都义薄云天了,不愿意为兄弟们垫后? 可垫后和送死没区别,他也不想呀。 就在种虎为难之际,众匪之中有人开口替他解了围。 “此事无须他人,景某愿意为众位兄弟们垫后” 众人视之竟然是景桓! 这可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须知阎王寨和这三个山寨这些年可没少打,双方都是红眼睛下死手的。 如今这阎王寨的寨主要给三个山寨的人垫后? 说出去都新鲜。 不光众匪不信,余合也不信,立刻狐疑道:“景五爷,你这?” 景桓八字型往那一站,满脸真挚的拱手道:“昔年都是江湖恩怨,都过去了,如今和朝廷才会死仇” “我阎王寨近千人死的死残的残,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我率人为诸位兄弟殿后,就为留下火种将来好为江湖通道报仇” 余合品了品味,不相信他的话。 不过这不耽误余合把这活交给他,反正谁垫后对他来说都一样,只要他能跑出去就行! 你愿意死就死去呗。 “好,景五爷侠肝义胆,余合佩服,这断后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兄弟们带好东西,随我撤” 漫天云等人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东西,为的就是一旦撤退不至于手忙脚乱。 现在这份安排成全了余合,带着一声令下带着人就往北冲,速度那个快就别提了。 当然这得交待清楚,撤退的可仅仅是聚义厅里的这一几十号头目,其余的小土匪喽啰兵们可都被放弃了。 这边喽啰们还在和官兵们打在一起,誓死守护山寨,上边的头头们都跑的都没影了。 诶,要不说哪怕当贼,也得当个大贼。 小贼没前途呀! 第213章 临阵归降 众匪之所以往北跑,是因为清风山北是鹰仇涧。 鹰仇涧两侧宽十六丈,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飞跃的。 刘小刀再此多年,早就在鹰仇涧秘密顶架设了一座吊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保命用的。 这个消息余合自然知晓,他知道了陈牧自然也知道,不过陈牧没把兵力部署在这。 原因便是让余合逃命,顺势打入吉王府。 余合对于他来说,在外比在内重要! 至于余合会不会舍弃他投靠吉王,陈牧一点不担心。 余合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首鼠两端的人,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陈牧端坐在中军帐中,将手上厚厚的公文颠了颠,忍不住一声苦笑 “吴公公,从巡抚到布政使,再到知府大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发文敦促下官尽快将您快快送回城,要不您就同意了” 吴锦闻言嘿嘿一笑,立刻摆了摆后道:“不可,咱家好不容易亲临战阵,岂可半途而废” “诶呀公公,你这” 司礼监秉笔太监如果按品级算,相当于一品大佬,此刻就在剿匪前线。 山西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不管什么背景什么阵营,每日那都是提心吊胆的。 很多人烧香拜佛祈祷陈牧打胜仗之余,都来信请求他快点把这活祖宗送回城。 其中犹以山西巡按御史吴冶最甚,这位陈牧的同年在信里就差给他跪下了。 无他,一旦吴锦在山西出事,那山西这些官晚上在哪睡觉都得让人查出来。 哪有官不怕查的! “公公,您就可怜可怜下官,这真扛不住了” “哼”吴锦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咱家来此是为了查国舅之女遇害一案来的,因为你执行军务才暂时没审你,不要不知好歹” 陈牧脸色一黑,刚想在说点什么,就听传令兵快步来报。 “禀大人,薛千户命人带来个俘虏,请大人亲自过目” “嗯?” 陈牧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疑云大起:“难道把还能把余合逮住了?” “不能,那人精能这么不小心?” 薛岳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能专门送来的俘虏,肯定十分特别。 “带上来” 片刻后,两名士卒推着一人来到大帐。 陈牧抬眼一看不由得眉头紧皱,这人他不认识! 此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被押在地上依旧摇头晃脑不住的挣扎,好似有话要说一般。 “把他堵口布取下,你是何人?” 军士听令取下破布,这人晃了晃脑袋立刻哀嚎道:“大人,我不是俘虏,我是投诚呀,投诚啊” “嗯?” 这人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言。 “你是何人?” “景桓,阎王寨五当家” “临阵归降?” 景桓谄笑着连连点头,就听陈牧冷声道:“朝廷自有法度,临阵归降与被俘无异,来人押下去砍了” 军士们一听立刻拖着景桓就往出走,这下可把这位吓惨了,挣扎之余不住的狂呼。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我是真心归顺朝廷呀!” “……” “我有东西献给大人” 陈牧心中冷笑,即是投诚必有所持,不过想换条命,哪有那么容易,等着榨干! “且慢,带回来” “是” 这次景桓再回来,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呼饶命。 “你有什么东西献上?” “大大人,请屏退左右” 陈牧闻言一愣,看了看左侧端坐饮茶的吴锦以及左川,右侧一身护卫打扮的萧铎,不由得笑出了声。 “公公,他让我屏退左右,要不您给个面子?” “哼” 吴锦冷哼一声,皱着眉扫了下景桓:“宰了,碍眼” “好,推下去” 景桓人都麻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怎么这狗官杀心这么重? 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官儿还有好东西! 诶呦呦,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着一起投奔吉王。 奔什么锦绣前程,这命都要交代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招了,人都到这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高声叫道:“大人阎王寨还有秘库,里面价值连城呐” “等会,把人拖回来” 一听这话吴锦先激动了,立刻开口让人把人带回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景桓:“你说秘库,是什么意思?” 景桓这时候也看出来了,这没胡子老头居然是个太监,来历比狗官还大,立刻换了大腿抱着。 “公公饶命啊,阎王寨不光有宝库,大当家封隆还有个私人秘库,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里面东西价值连城,多年搜刮的宝贝都在他那” “一人知晓?那你怎么知道的?” 景桓立刻膝行几步,满脸的谄媚:“有一次喝多了,他当我面进去过一次,故此我才知晓” “嗯,不错” 吴锦满脸笑意的看向陈牧,见对方满脸黝黑,不由得心中狂笑。 “傻孩子,老底被漏了,让你藏哈哈哈” 第214章 好结果 这位大太监挑着细眉看向陈牧,嘴角那一抹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状元公,你觉得这事怎么办?” 陈牧一张脸拉的比驴都长,就恨自己贪心,怎么让他把这话说出来了。 夭寿了,这要大出血了! 想到此处,看向景桓的目光已经是满满的杀气。 “景桓,所谓秘库早已被打开,其内并无什么东西,这事不足以保你的命” “想活命,就要再交些东西出来” 景桓人都快哭了,刚想抱的大腿把他一脚又踢了回来。 如今面对阴沉似水的陈牧,哪里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当即再也不敢动别的心思,跪地哀求道:“小人早已一心归顺朝廷,在阎王寨多年,也知道不少事” “大人您问,小人知道什么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牧抬手轻轻敲击案头,无意间扫过吴锦身后的左川,心中猛然一动。 他原本计划是找个理由把左川支出去,然后引钟月和萧铎一起出手把人做掉。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东西,也许可以不用这么费事了 废物利用嘛。 想到这里,陈牧当即开口问询:“昨夜有三十六人来军营行凶,其中之人你可都识的?” 景桓赶紧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大人,小人只认得几个” “好,都有谁?” “山寨三位当家都在,为首的是吉王派来的三位高手,大和尚渡恶,沈严,曹渊” 此话一出,不光陈牧就连吴锦脸色都变了变,几乎同声道:“三个当家都在?” “确定是吉王派来的?” 景桓看了眼激动的二位,一瞬间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赶紧一五一十的把事都交代了出来。 把一个东厂厂公和一个县令听得目瞪口呆。 陈牧喉结动了动,拱手道:“公公,此人所述事大,不是下官能听得,便交于公公了” “你”吴锦刚要说他无须避嫌,突见陈牧目光饶有深意的扫了眼左川,眼珠一转顺势改了口风:“你说的在理,左川你带人下去严加审问,注意保密!” “是” 左川哪里知道自己要倒霉,还以为这是信任加器重的意思,立刻一脸喜色拉起不住求饶的景桓下去审问。 陈牧转头又打发走萧铎,同吴锦低声道:“叔父,小侄打算趁此机会除了左川” 吴锦心中一动,暗道:果然如此! “你想怎么做?” “小侄打算借这个景桓,坐实左川私通吉王之罪,叔父也好趁此机会整顿一番山西锦衣卫” 吴锦心中瞬间涌出一股自豪之意,一朝天子一朝臣。 国朝如此,厂卫自然也是如此。 这个外甥连他心思都考虑到了,还真不愧为状元之才。 由此不由得更加坚定了不相认的决心 “这孩子前途远大,不能和我一个阉人扯上关系呀!” 他来静乐见陈牧,这是皇帝直接交待过的,其他人只会认为陈牧是皇帝的人。 一旦认了亲,那可就不同了! 吴锦长出一口气,将心思放在怎么做掉左川上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论罪不行,左川是锦衣卫千户,若被你诬陷,必然也会引起厂卫不满,哪怕有我压着也难免会有物伤其类之心,但是一旦翻案恐难善了” 陈牧闻言面色微变,试探道:“那叔父的意思?” “此人必须死在当场,不能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更不能死在你手,最好是自杀” “叔父言之有理” 陈牧乐的一拍大腿,哪怕压低声音也难掩兴奋之意:“小侄也如此打算” 陈牧将计划讲述一番,吴锦听完诧异的看向他,不由得忧心道:“左川一身实力不可小窥,你能行?” “当然,小侄自幼学医,知晓一种秘法,只要以长针从第三根肋骨下方插入,整个人瞬间便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倒时哪怕他武功再高也挣脱不出去。” 吴锦琢磨一番,觉得陈牧既然如此说话,当确有其事,也认同了这个方案。 因为万里有个一,有他在场也可以保陈牧无恙。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啊?” 第215章 十一抽杀 陈牧最终成功说服了吴锦这个行动派,没有立刻前去收拾左川。 虽然因为有自知之明,陈牧只是制定了大略后便全力保证后勤,将指挥权完全交给了下面五个千户。 可毕竟是个“大帅”,五千大军正在攻山,他怎能离开中军大帐。 甩手掌柜的也得分时候不是? 端坐在帅帐内,看着一波一波的捷报,陈牧笑的都能看见小舌头。 然而随着最终战报传来,他那笑意僵在了脸上。 俘虏抓的太多了 五个千户之间虽然配合生疏,然而山寨群龙无首,断后的景桓还来了个投诚,自然根本无法形成有效抵抗力。 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自然势如破竹,群匪一哄而散漫山遍野全都是,光抓人就抓了整整一个上午。 整个清风寨一千四百余人,不但百人跟着余合跑了,其他喽啰兵几乎尽数做了俘虏。 最终战果官军死伤不到六十人,匪徒战死八十二人,俘虏一千一百零八人 陈牧提起那俘虏清单晃了晃,目光扫光满脸喜色的军官们,最终定格在何青身上。 “何千户” “下官在” “依你之建,这一千余俘虏,该如何处理?” 何青闻言不禁眼前一黑,仿佛看见一口大锅扑面而来,心里大骂:这大人到底多小心眼,这么久的事还记着呢? 这个锅爱谁背谁背,我不干! “此事全凭大人做主,下官不敢妄议” “本官问的是你,说错无罪放心” 何青那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头盔的璎珞的咔咔作响:“下官也从未经历过这事,完全无从谈起呀,请大人恕罪” “哼”陈牧冷哼一声彻底将此人打上蠢货的标签,扭头看向振武后卫千户赵江:“赵千户你认为呢?” 赵江是个极为纯粹的武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听陈牧询问立刻开口道:“按我朝惯例,凡头目者枭首示众,劫掠妇女者剥皮实草,普通喽啰兵施以杖刑,苦役,流放或充军,胁从者可酌情免于处罚” 陈牧听他讲的头头是道,不由得心中大奇:“赵千户也是山东调过来的,难道曾经剿过匪?” “是,下官洪德七年至十五年在甘肃任职,从小旗到百户,做的就是剿匪的差事” 这还是个从基层一路打拼出来的,陈牧不由得挑大指称赞道:“赵千户真国之干成也” “谢大人,下官愧不敢当 ” 赵江连道不敢,就听陈牧继续开口询问:“眼下近一千三百的匪徒,数量庞大,其内难免混杂着隐藏身份的头目,不可一概而论,以赵千户的经验,该如何快速分辨?” 赵江面色有些僵硬,偷眼一看大人鼓励的眼神,立刻心中大定。 “这大人,当年下官在甘肃剿匪,行的是十一抽杀令” “何谓十一抽杀?” “就是十人杀一人,让盗匪自行检举出隐藏的头目” 陈牧恍然大悟,心道: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还真是个人才。 “是你自己想的?” “原本这是条军令,下官将之变化了一番” “好,那就照此法办理” 陈牧一拍桌案开始下令:“栾平,赵江,何青,安重贵,你们四人区分俘虏,薛岳随本官查抄清风寨” “记住将俘虏分开审问,以免哗变” 四人对视一眼齐齐领命而去,就留下薛岳的人还在大帐内。 陈牧看着有些尴尬的薛岳,开口调笑道:“怎么,薛千户受同僚排挤了?” “没有没有,大人误会了” “那就好,走,咱们上山” 十一抽杀肯定有冤的,不过也顾不了这些了,谁让他们是匪呢! 至于薛岳的处境,陈牧当然知晓,更是他有意为之。 他不会永远掌控振武卫,剿匪结束就要将兵权交出去,想再次碰触兵权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仝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 故此陈牧才不遗余力的提拔薛岳,就是要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烙印,通过它间接影响整个振武卫。 他要在振武卫保持自己的影响力,这样一旦动用这支军队,才能如臂指使。 然而有些时候,你计较的太多,反而坏事…… 清风寨本身的宝库自然没有阎王寨的东西多,可这次剿获却极大。 因为青龙寨和黄风寨的家底都在这呢! 第216章 皇恩浩荡 三个当家都死了,官军攻山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余合等人也不过就是拿了些金银细软之物,其他的逃命要紧哪有时间搬。 结果都便宜了陈牧! 陈牧看着唐师爷统计上来的缴获清单,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好,好,好哇” 粮食三千石,金银合计八万三千两,棉麻五十匹,丝绸二十匹,各式兵器一千三百余柄。 除了没有铸造好的铁锭和粮食,几乎比阎王寨的缴获翻了一番,甚至还多了些丝绸。 那位要问了,怎么就没有什么珠宝玉石书画之类的东西? 当然有 而且还不少! 可这东西怎么可能上公账? 早就护送回了静乐县衙,成为某大人的私藏。 陈牧看着清单,猛然想起一事 “薛千户,这清风寨的矿工可解救了出来了?” 青龙寨和黄风寨是主动撤离的,矿工都被挟持去了他地,这让陈牧分外恼火。 如今清风寨被攻破,自然想起这个事! “大人,下官正要回禀这个事” 薛崇凑上前,压低声音道:“矿工救出来,就在后山矿洞外等候大人处置” “不过里面有个被抓的矿工自称姓程,知道是您带兵前来,非要单独求见大人” “姓程?”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想到那生不见死不见尸的程家。 难道是程家人? “走,快带我去” “是” 薛崇带着陈牧快步来到一处山洞,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在狼吞虎咽的啃着军粮,甚至连手上掉下的渣子都没放过,伸着舌头一点点的舔舐干净。 这人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正见陈牧迈步而入,整个人疯了似得扑倒陈牧脚下就哭嚎开了 “青天大老爷呀,给我做主呀” “我程家二十八口呀,都死了” “都死啦” 这位磕头如捣蒜一般,一身头发披散着陈牧也看不清他是谁,连忙让萧铎将人扶起来。 待这人将脸露出来,陈牧讶然发现,这人不认识。 不是程淮远,也不是见过的掌柜程立。 “你是何人?与程淮远是何关系?” 这人抬手擦了一把满脸泪水,哽咽不已 “大老爷,我是程度,程淮远是我爹” “嘶,你是那程家四子?” “是” 陈牧看着这程度的模样,心中感慨不已。 程淮远有六个子女,程度是最小的儿子,从小就娇惯异常,平时可谓吃尽穿绝,在静乐县也做了不少歹事。 只不过是家中有钱能平事,自身也算有些自知之明,从不招惹他程家惹不起的人,官府自然也就没管他。 如今这位县中百姓口中鼎鼎大名的程四公子,哪还有曾经的讲究,那干冷生硬的军粮都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 人呐,呵呵! 陈牧找个地坐下,开始就地审问程度。 “程度,你程家为何逃离静乐?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程度抹着眼泪又哭开了,边哭边诉说道:“大人呐,不是我程家要走,是被人劫持了,不走不行啊” “是谁?” “那杀千刀的程立!他勾结贼人劫持了我们一家,到了北山就开杀,我跳了悬崖才逃得性命啊,大人,给小民做主呀” “本官自会为百姓做主,快将详情道来” 程度边哭便说,把程家的事说了出来,听得陈牧一愣一愣的。 原来弄私钱的居然是程立,而不是程淮远! 程淮远一个老爷,被自己家掌柜的给玩了 两月前私钱案发,程淮远回去后便着手调查这个事,经过数日查账,骇然发现了程立的阴谋。 这位大户惊恐之余便想报官,结果还没等出门,便被程立带人给围了。 一家子就此整整齐齐的命丧北山。 “程度,你可知程立背后何人?” 程立哭着摇了摇头:“不知” “城中还有何人是他同伙?” “不知” “那他就没说,为何要带你们去北山?” “不知” 陈牧闻言不由得为之气结,恨恨道:“那你知道什么?” 程度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不住的痛哭叩拜。 “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 好嘛,他倒是省事。 陈牧再气愤,身为父母官这个事也得管,只能无奈命人将其送回静乐县衙看押。 毕竟这一面之词?不可轻信也。 清风寨的矿工没像阎王寨一样被埋在里面成老鼠,黑压压数百人跪倒一片。 陈牧命他们分批站好,互相指认 不出意外,真的揪出不少藏在里面的矿匪。 这些矿匪以为混进矿工里就万事大吉,也没想到碰见这么一位心细如发的,手无寸铁只能举手投降。 其他矿工按例遣散,最后依旧有那么一部分无依无靠的选择跟陈牧走,加上原本阎王寨的凑了六十六人。 这些人陈牧原本依的打算是放入振武右卫中,由薛岳统领。 可吴锦知道此事后,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还是让他们进锦衣卫,本公在静乐立个百户所,授你节制之权” “叔父”陈牧压低声音,悄悄问道:“这行么?” “我一个文官挂武衔已经是破天荒的是了,再节制厂卫,这” 陈牧的意思很明显,他担心的是上面那位天子。 万一猜忌起来,他这小身板顷刻间就得被踩死。 吴锦对他的自知之明很满意,笑着解释道:“放心,这是陛下的意思,若不是顾忌你的文官身份,陛下都打算直接让你统领山西锦衣卫了” “陛下对你还是放心和器重的” 陈牧擦擦冷汗,连忙冲北叩首:“皇恩浩荡,臣肝脑涂地,纵死方休” 吴锦看着他这激动的神色,不禁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陛下给你如此厚恩,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千金买马骨尔,侄儿明白” “哈哈哈哈” 第217章 死不瞑目 军营之中自然没有专门的刑房,不过这难不倒左川,立功心切的他命人找了块空地支了顶帐篷,几根圆木一钉便成了个简易的刑架。 刑架虽然简陋,可该有的东西却一样不缺,譬如受刑之人。 景桓很荣幸的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开荒者,当真荣幸之至。 这位一心投诚的景五爷,此刻全身上下被扒个精光,整个人大字型被铁索牢牢的固定在上面,已经整整被刑讯了四个时辰。 左川将烧断刀在其眼前晃了晃,火红的刀身燎的景桓不住颤抖,狞笑道:“五当家,吉王藏的兵在哪?” 景桓浑身鲜血淋漓挂在架行,活像一条刚开了膛的活鱼,闻言不禁血泪齐出。 “我是真心投奔呀,不知道了,真不知道了,我是阎王寨的啊啊啊” 一阵烤肉的香味传来,景桓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左川下意识的耸了耸鼻子,将没有温度的断刀插入炭盆,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肩膀,冷哼一声:“哼,又晕了,真是个废物” “哗啦”一瓢凉水浇下,景桓刚刚醒转就听见那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阎王寨秘库里,都有什么?” 景桓整个人都快疯了了,这问题已经是第四遍还是第五遍了? 他如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投降是这个待遇,他宁可战死也不投降! “大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 “哼,冥顽不灵” 左川满脸狞笑的抄起长剑,唰唰两剑便在景桓肩头削下两片肉,疼的景桓嗷嗷直学狗叫。 就在这时大帐外脚步声传来,左川扭头一看,就见陈牧和吴锦二人联袂而来。 景桓立刻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整个人在刑架上这顿扑腾。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呀,我真心投奔官军啊” “啪啪” 左川太后两巴掌把景桓的求饶扇了回去,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厂公!” 他眼里只有吴锦,至于某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县令,根本没放在眼中,仅仅点头致意在他心里都算给面子了。 诶,这么没眼力见,你不死谁死? “嗯”吴锦冷冷的看眼挂着的景桓,满帐的血腥气令他忍不住眉头紧皱:“审的怎么样,可招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左川连忙走到桌案前拿过几张纸,双手递给吴锦:“厂公请过目” 吴锦接过根本没看,转手就递给了陈牧:“你看看可有能用的?” 在左川不解的目光中,陈牧翻动了两下供状,摇头轻笑道:“都是掌握的信息,没什么用” “左千户借剑一用” 左川还没从骇然中缓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眼吴锦才缓缓递出长剑。 陈牧接过长剑单指轻弹便是一阵龙吟之声,不由得赞叹道:“好剑,好剑” “你要做什么?” 陈牧没回话而是迈步走向景桓,将左川的铁剑轻轻点在其咽喉:“景桓,本官再问你一次,可有其他口供?” 景桓人都崩溃了,这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封官许愿么? “大大人,真没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真心投奔大人纳” “诶” 陈牧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抹惋惜之色,转手将长剑扔给左川淡淡道:“杀了” 左川那能听他的么,立刻扭头看向吴锦,见其再次微微点头这迈步走向景桓。 景桓吓的都快没脉了,在刑架上奋力挣扎,不断的哀求:“大人饶命啊” “我真心弃暗投明啊” “知道我的我都说了,大人要饶命” 他想不明白,自己诚心投靠官军,怎么就落得这个下场。 左川没给他继续后悔的机会,与陈牧错身而过后便抬手一剑封喉。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角。 景桓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眼都是不解、愤怒与怨恨之色,堂堂阎王寨号称智囊的五当家,即将死不瞑目。 陈牧仁义之名天下无双,自然不会让此等事情发生。 就在左川一剑封喉转身之际,陈牧口中突然惊疑道:“咦,左千户这剑?” 说着话顺势托起他持剑的右手,满脸的赞叹:“杀人不沾血,好剑好剑呀” 左川眉头一皱,心中万分不悦:这是什么人呢,你看剑就看剑,抓我干什么。 再说你一个文弱书生,懂个球的剑。 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陈牧这一抓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普通书生该有的速度么? 他再也没机会反应了! 陈牧一手扣住他手臂,一手抽出一根银针刺向他肋下的同时,北冥神功陡然运转! 左川就觉得浑身一颤,性命交修的内力瞬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长剑陡然落地。 “不好!他们要杀我” 到底是闯荡江湖多年老手,刹那间就反应了过来,奋力抽回右手的同时,忍着浑身剧痛抬起左后手便拍了过来。 “给我撒手!” “做梦” 陈牧那根银针只是虚晃给吴锦看的,在他左手拍过了之时也抬手迎了上去,再次一把握住。 这下可坏了,原本一只手内力狂涌左川就已经浑身剧痛有些瘫软。 如今双手同时被制住,那还受得了。 整个人不住的颤抖,再无丝毫抵抗之力,连话都说不出来。 数息过后,陈牧彻底将其功力吸干,迅速拾起地上长剑在他颈间一划。 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一般,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噗” 鲜血喷涌间,左川委顿余地,眼中不见一丝怒意与惊恐,满满都是迷茫。 这位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那边刑架上的景桓闭目之前看见了这一幕,嘴角竟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也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左川。 陈牧一剑斩杀左川,快速将长剑塞进其掌心,翻身跳到吴锦身侧便惊呼一声:“左川!你做什么?” 他一跳过来,吴锦还下意识的哆嗦了他一下,听他一喊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纵声高呼:“快来人” 他俩这一喊,自然惊动了十步外守护的卫兵和锦衣卫的其他人,立刻呼啦啦的就冲了进来。 “大人” “厂公” “快保护大人” “” 一群人刚一冲进来,就看见陈牧和吴锦二人已经退到大帐内侧,满脸骇然的看向刑架方向。 人们转头在一看,刑架行鲜血淋漓犯人已经死了,地上躺着一人吼间鲜血喷涌,竟是左川。 几个锦衣卫高手人都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吴锦暴怒异常,指着他们怒骂道:“还不快救人” 他这一喊几人才如梦初醒,分出俩人保护吴锦,俩人跑去看左川和景桓的伤势。 到了近前一看便知道人完了,脖子都拉开一半,彻底没救了。 “禀厂公,人死了” 第218章 舆论滔滔 “什么,没用的东西” 吴锦快步走到左川面前,心中惊骇陈牧下手狠辣之余,也不忘继续暴怒:“狗贼,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吴锦吼叫着连踢了死尸三脚,被赶来的陈牧一把抱住,劝解道“公公息怒,息怒”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厂公回帐” 锦衣卫几人赶紧搀扶住吴锦,就要保护他先行回帐。 吴锦能就这么回去么,他在这还有句台词呢,当即指着左川尸身连连怒吼道:“来人,把这狗贼的尸体给我剁成肉酱,喂狼狗” 陈牧赶紧躬身应下:“是,下官遵命。” 说出去好笑,这还是俩人这次见面后,他第一次这么恭敬的对待吴锦 吴锦被护送回自己大帐,依旧暴怒不息,将帐内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砸了一通,吓的几个锦衣卫高手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好半晌吴锦才长出一口气,阴森的目光扫过几个锦衣卫:“你们和左川共事多年,可知他是何时被吉王拉拢的?” “啊?”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齐齐摇头:“我等不知” “哼,废物,都会废物” 吴锦脸色铁青,在几个锦衣卫面上不住扫过,恨恨道:“好不容易审出线索,那狗贼居然把人杀了,他居然是吉王安插的奸细!” “山西到底还有几个左川?这还是陛下的锦衣卫嘛” 几个锦衣卫脸色煞白,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身为厂卫的他们,如何不知此事的可怕后果。 山西的东厂和锦衣卫,恐怕要血流成河了。 这位新任厂公要拿山西这只鸡,警猴了! 就在陈牧剿匪的这段时间,国舅之女薛诗婉被害一事以及其背后涉及百名少女惨死一案,从静乐开始在整个山西传开了。 上至山西巡抚郑国泰,下到贩夫走卒,无时无刻不在谈论此事。 渐渐的在更多无形推手的推动下,更多内幕被爆了出来。 薛明宗杀百名少女是为了炼血丹,山西震动! 血丹是为先帝炼的,天下震动! 紫禁城中的帝王勃然大怒,一封秘旨星夜送到吴锦手中,措辞之严厉实乃生平仅见。 吴锦展开圣旨一看,不由得肝胆俱裂,立刻找陈牧求救。 “忠义啊,这次你得救我呀” 陈牧哪里见过吴锦慌成这样,立刻命人退出五十米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叔父别慌,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 吴锦把圣旨往陈牧怀里一塞,三两句便交待了事情的原委:“陛下命我尽快平息此事,否则” 陈牧立刻展开圣旨观瞧,也被旨意中的森森杀意所吓得冷汗直冒。 此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派人传播的仅仅是命案,根本没敢把底掀开。 底牌露出来还怎么坑人! 他的计划是借薛诗婉之死,百名女子惨死,以及漏了皇家天大隐秘的三重叠加下,逼景运帝舍弃薛明宗。 如今这天下哗然,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这是有人浑水摸鱼! 要是皇帝查出最开始是他传播的消息,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有吴锦,幸好吴锦在此,他还能挽救! 陈牧擦了擦冷汗,脑海中飞速转动,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除去薛明宗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虽然事情有偏差,可他就不信,这薛明宗还能怎么办? 天大一口黑锅扣下来,你不死谁死! “叔父,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此事根源在薛明宗身上,只要他咬死此事是他做的恶,完全和先帝无关,那舆论自然消解” “如今议论纷纷,天下哗然,那薛明宗若承认必死无疑,陛下也保不住他,他又如何肯同意?” 陈牧咬着牙,露出一抹森寒的笑意:“此事由不得他了,不想抄家灭族,他就只能顶着” 吴锦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随即又满脸难色:“可如何让天下人相信是他做的?” “陛下要的是停止非议,而不仅仅是找个替罪羊” “哈哈哈哈” 陈牧突然间仰天大笑,说不尽快意:“叔父,如果这个案子是我审的呢” “陈青天!” 吴锦脸上喜色一闪而逝,整个人突然顿住了,缓缓扭头死死的盯着陈牧:“你的目的一直是薛明宗?” “叔父哪里话来?” 陈牧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面色不变道:“侄儿怎么听不明白” “哼,放屁,你当老子傻了不成” 吴锦低声喝骂一句,扳住陈牧脑袋凑到耳边冷声道:“当日关帝庙的所有对话我都看了,薛明宗当时未谈一字涉及血丹,以他的为人事后就更加不可能,那你又从何处得知?” “让本公猜一猜,你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使人找了几家苦主绑了薛诗婉,在关帝庙前设个局死局” “无论薛明宗说没说过血丹之事,你只要在奏疏中涉及道朝天观,以陛下的性情薛明宗就再也留不得” “哪怕陛下有心想留,你也会闹得舆论涛涛逼着陛下处置薛明宗” “故此薛诗婉是你害的,那匪徒是你找的,如今这天下的舆情也是你弄的,你的目的就是杀了薛明宗乃至整个薛家” 吴锦低沉的话语像闷雷一般炸响,震的陈牧脑海中嗡嗡作响。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小看了这个大太监。 平日里都是好好先生,对自己也是推心置腹,竟然忘了这位能从地狱般的深宫大内杀出来,又怎么可能靠的仅仅是忠厚? 陈牧心如电转间立刻拿定了主意,当即跪倒在地满眼垂泪哭诉道:“不瞒叔父,小侄的确要对付薛明宗,可无论薛小姐还是最近沸沸扬扬的消息,都实与小侄无关” “当日回去后我与他商议之时,薛明宗神思不属便透了底,小侄也承诺绝不将此事外传,可小侄瞒谁我不能欺瞒陛下,故此才密奏此事” 吴锦回身做到椅子上,看着陈牧不住的冷笑,心道:我这个大外甥,这嘴是真硬,就这还硬挺呢。 都说死鸭子嘴硬,他这嘴比那还硬出三分! “那你为何要对付薛明宗,难道是看上了他薛家的产业?” “叔父” 陈牧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大礼叩拜:“薛明宗害我父性命,小侄誓报此仇,请叔父助我” “什么!” 吴锦豁然起身,一把拉起陈牧,双眼之中寒光四溅:“你爹不是病死的么?” “诶呀叔父,我怎么会拿家父的生死之事信口胡诌,是这么回事” 陈牧一五一十的将当初的事说了一遍,气的吴锦不住的顿足捶胸,啪啪抽自己嘴巴子。 当年薛明宗夺马是为今上争宠,而圣上爱马这个事就是他吴锦告诉薛明宗的,如今想死的心都有了。 “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呀,先帝少年时便爱好马这个消息,还是我从干爹那打听出来,告诉的薛明宗” “没想到间接害了你爹性命,诶呀” 吴锦痛哭失声,打嘴巴都不解恨,梆梆拿脑袋撞桌子。 陈牧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事,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怪不了吴锦,也不敢怪罪,立刻伸手将人抱住,痛哭道:“叔父,叔父你无须如此,罪魁是薛明宗,他才罪该万死!” 吴锦一双泪眼中,猛然闪烁起阵阵凶光 “对,薛明宗,他该死!该死” 第219章 截流 出了此等大事,陈牧自然没办法继续剿匪,一把火将清风寨烧成白地,便打着得胜鼓唱着得胜歌,押着海量的俘虏和一部分物资先行回到了振武卫驻地。 振武卫指挥使杨仝带整个振武卫官员集体出迎凯旋的将士,一个个笑的都合不拢嘴。 实在是陈牧这次剿匪收获极大,按惯例剿匪所得只需上缴部分,剩下的便都会留在振武卫。 没有人会嫌钱多,哪怕杨仝也不例外。 “陈镇抚剿匪有功,受本官一拜” 在杨仝带领下,几个主官齐齐躬身一礼,吓的陈牧赶紧一个轱辘翻身下马回礼。 “大人坐镇中枢调度有方,足兵足粮后勤无忧,若说功劳大人才是首功,下官不过效犬马尔,何功之有” “哈哈哈忠义过谦了” 杨仝拂须大笑,对陈牧的说法很满意,抬手给他一一介绍未见过的同僚。 指挥同知王仆 指挥佥事徐焦 镇抚高勋 几人无论官职大小,都朝陈牧行了下官之礼,害的陈牧这腰杆就没直起来过。 卫所之中早已设下酒宴,杨仝执手拉着陈牧,强自安排他做了次席。 你敬一杯陈镇抚,他敬一杯陈青天。 酒宴未过半,陈牧便已然两眼迷蒙,醉态尽显。 杨仝一看觉得差不多了,要真把人彻底灌醉,还真不好办了。 指挥使大人使了个眼色,包括郑屠在内的其他几个官纷纷找借口离去,就剩下他和陈牧俩人 杨仝等所有人下去后,便走下主位来到陈牧近前,笑的那亲切。 “忠义呀,这次缴获极大,不知你有何打算?” 陈牧醉眼朦胧间看见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暗笑:这缴获太多,清廉如杨仝,也不能免俗呀。 当即便一拱手,将分配权拱手让出。 “一切听大人做主,忠义决无异议” 陈牧说的那是极为坦然,一瞬间显得杨仝都像那卑劣的小人。 “哈哈哈,不可不可” 杨仝拂须大笑,连连摆手:“这次剿匪,名义上是振武卫配合你这个户部员外郎,所有缴获自然当由你来分配的好” 陈牧眉头一皱,将手中酒杯放下,不满道:“大人哪里话来,难道我陈牧就不是振武卫的人了?” “自然是,你是振武卫镇抚,当然是振武卫的人” “那不就得了” 陈牧晃晃悠悠站起来,拱了拱手:“此事全凭大人做主,下官决无异议” “哈哈哈什么做主不做主的,你我兄弟也,商量着来嘛” 杨仝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就些就好的分配方案递了过来。 “忠义呀,你是镇抚呀,看看如何?” 那位要说他一个指挥使,犯得着和陈牧这样么,怎么分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其实这要是换随便一个镇抚乃至同知,或者正常剿匪 他杨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根本不费劲,下属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都是振武卫的人,肉总是烂在锅里。 可事在陈牧这就出了岔头,他本职是静乐县令,无论是振武卫镇抚还是户部员外郎,都是加衔。 也就是说本质上,陈牧不是振武卫的人。 这次剿匪最开始不过是杨仝想练一下军,让调过来的卫所部队通过剿匪形成合力,不至于一盘散沙。 后来他的打算是最开始交给陈牧或者郑屠领兵打前站,等五卫都到了,他这个指挥使就该出手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候出了个天大的玩笑,吴锦到了陈牧军中,不走了 杨仝脑袋再大也不敢在吴锦面前争权,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人都给陈牧派了过去,自己在后方调度军粮器械供应。 这事造成的结果就很诡异,此次剿匪名义上是户部员外郎陈牧请旨调动振武卫,绞杀盘踞在静乐周边的矿匪,然后由振武卫镇抚陈牧率领大军苦战一月,剿灭了盘踞多年的矿匪。 故此一切战利品的分配,按理应该由户部山西清吏司员外郎,提督静乐析州数县铁冶事务的陈牧负责。 可同时陈牧又是振武卫的镇抚,这事可操作余地就大了! 陈牧双手接过公文,特意揉了揉眼睛细看一番,不由得心里暗骂:怪不得始终说我是振武卫的人,在这等我呢,可你杨仝绕了这么大圈子,太小家子气了。 这次陈牧剿匪缴获颇多,共计:粮食三千余石,金银十二万两,棉麻一百五十匹,丝绸二十匹,各式兵器两千六百余柄,熔铸好的铁锭三千五百斤,俘虏一千三百余人。 而杨仝给的分配方案几乎完全按照国法来分配,粮食兵器铁锭上交都司,战死者抚恤每人百两,伤者五十,每名士卒赏银十两将官赏银子百两,陈牧居功至伟,赏银子千两。 其余金银留下一半在振武卫,剩下的也上交都司。 棉麻丝绸入库,俘虏一千三百人发配边军…… 这是一套所有人都满意的分配方案,振武卫得了实惠,都司得了缴获,边军得了补充。 如果他陈牧仅仅是个镇抚,也会很满意,可偏偏他不是! “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剿匪,喝口汤还得看您赏赐呗” 官场之中有不同意见,得有合乎情理的理由,对此陈牧早有腹稿。 陈牧当即眉头一皱,凑到杨仝耳边低声道:“杨兄,你这不对呀” “嗯?忠义是觉得千两纹银少了?” “诶呀是多了” “啊?”这下杨仝真有点懵,立刻试探道:“什么多了?” “杨兄呀,你” 他的欲言又止成功勾起杨仝的好奇心,连忙微微拱手道:“忠义智计长远,还请教我” 陈牧心中暗叹:要不杨仝能当上卫所指挥使呢,就这个能屈能伸的态度,就活该人家能往上爬。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当好好学习之! 杨仝姿态做的足,陈牧也就不卖关子,立刻开口问道:“杨兄,你还记得振武卫是为何调到析州?” 杨仝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道:“当然,是为了防范三王作乱。” “这就对了!”陈牧激动的一拍巴掌,抬手虚指道:“即是如此,那增加本部战力才是根本要务,何须上缴都司” “何况国朝官员你还不知道,咱们这点东西过一遍手少一点,最后上缴道国库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杨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为陈牧的大胆所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心头火热。 可战利品不上缴,总得有个名目才是! “忠义呀,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把这物资留下来呢?” 陈牧嗒嗒嘴里的味,突然有一种又被坑了的感觉。 这货不会就在这等我?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自己的想法,应该不算坑,只能说是想到一块去了。 “都司那只上缴些废弃兵器即可,银子直接交给兵部订购二十门最新的火炮以及炮弹” “粮食和俘虏我带走,今年静乐发了大水,修建大堤给百姓修房,都需要人手” 杨仝眨眨眼,心里盘算一圈,暗骂陈牧不是东西。 说好的都听他的,这下好,逐条给驳了。 不过他想到那二十门火炮,心里是真痒痒。 身为军中老人,他哪里不知道火炮这玩意的威力! 只是这玩意一直只配备边军,振武卫的四门火炮,还是这次重整陛下特旨赐下的。 要是能再多二十门,加上满员的振武卫,他杨仝在一日,三王连动都不敢动! “忠义呀,这事是好事,可都司那能同意么?何况此事” “杨兄,你就放心” 他还没说完,陈牧立刻拍着胸脯打保票:“到时候审查的是巡按御史吴冶和锦衣卫的人” “吴公公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巡按御史吴冶那也好说,只要这两方给我们担保,此事绝无问题” 陈牧说的这个大气,把杨仝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陈牧有背景,此次吴锦直接去了军前,也几乎明示各方陈牧身后站着的就是皇帝。 可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在他口中,俨然成了村口的二大爷。 这事杨仝还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不过不影响这位指挥使心中狂喜,当即便同意了陈牧的意见。 “好,忠义不愧国之栋梁,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第220章 父子夜话 窗棂外飘着细雪,薛家大宅的书房内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可气氛却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满桌的珍馐在前却无一人下着。 仅仅一月的功夫,薛明宗的头发就白了一半还多。 此刻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盏,烛火映的他眼窝深陷如鬼。 薛明宗忽然开口,嗓子已如同被炭火燎过一般,沙哑·干涩 “崇儿,吃点,事已至此无须替为父忧心了” 说着话提筷夹了块鹅掌放到儿子碗里,忍不住叹息一声:“你我父子多年不曾同桌共食了,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这个” 薛崇眼睛泛红,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早已深入掌心而不自知。 “父亲,您当真要替宫里顶下这血丹的罪?” “顶罪?” 薛明宗喉咙里发出一阵怪笑,抬手指了指自己道:“那一百零五个女子是我送去朝天观惨死的,这笔债自然就该落到为父身上,何来顶罪之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事为父早就有所安排!” 薛明宗神色猛然转冷,眸光中有着冷光闪动:“而且你记住,死死记住,从来就没什么血丹” “从来都没有!” “是” 薛崇只能无奈低头应下,然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父亲,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 “这些年您为陛下为太后做了多好事,他们难道就一点不顾念旧情?” “哈哈哈哈” 薛明宗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却不见一丝喜色,满满都是悲凉、 “崇儿呀,永远不要和朱家皇帝谈情谊,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棋子罢了” “一个棋子到了该舍弃的时候,怎么还会有所谓的旧情” “棋子么?” 薛崇喃喃自语,猛然间眼眸中划过一丝亮色,:“父亲,太后姑姑历来照顾薛家,此事她老人家怎会袖手不管?” 薛太后这些年对薛家照顾颇多,连皇帝都心有不满,身为薛家人的他怎能不知。 要是太后出手,那这个事不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诶,痴儿呀” 薛明宗长叹一声,目光转向京城方向:“太后终究也是皇家人,她最在乎的的始终是她的儿子” “这件事无论是谁捅出来的,目的都不是先帝,而是剑指当今陛下,她不会为了我薛明宗将陛下置于险地” 说到这里薛明宗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更何况,太后娘娘命不久矣,也就这旬月之间了” “什么!” 薛崇豁然站起,满脸惊骇的看向自己父亲,难以置信道:“太后姑母要不行了?” “嗯,这也就是我为何让你交好陈牧的原因” 薛明宗猛然推开窗户,伸手轻抚漫天飘雪:“太后死后,陛下将再无掣肘,会成为大权独揽的真正帝王” “这个陈牧非但是个聪明人,而且名声极佳又背景复杂,本身就是铁杆的帝党,又拜了李首辅座师,岳父还是即将入阁的礼部侍郎苏昙,长公主据说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此等人物若不夭折,未来不可限量,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呀” 烛芯噼啪一声爆出火星,也把薛崇从沉思中唤了出来,不由得轻声道:“父亲,要是已为敌了呢?” “杀了” 薛明宗神色冰冷,眸光中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冰冷:“此等人物若为仇敌,决不能任其发展,务必趁其弱小之时全力灭杀” “是” 薛崇慌忙应下,转念想想又补充道:“这陈牧与孩儿颇有几分知己之感,当不会成为仇敌” “那就好啊” 薛明宗长叹一声,回望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儿子,眼中有火花在跳动:“你才学不次于陈牧,却因薛家之故,不能入朝为官,甚为可惜” “太后死后,薛家会慢慢如泰始朝王家一般,慢慢退出朝廷,若为父筹谋的脱身之策成功,你也可入仕为官了” “这次为父顶下此事,陛下身为帝王必然优待与你,将来未必不能与这陈牧一争长短。” 薛崇眼中含泪,连连摇头道:“孩儿宁远永远赋闲在家,也不愿父亲出事” “痴儿呀” 薛明宗心中一暖,顺势开解道:“放心,哪怕有个万一,为父也死不了,陛下即将大婚,到时一纸大赦为父就出来” 薛崇闻言立刻转忧为喜,兴奋的不住呢喃:“对,陛下大婚一定会大赦天下,到时父亲便可回家了” 薛明宗看向兴奋的儿子,不由得心中暗叹:“这些年把他保护太好了,有些不知人心险恶呀” 薛明宗不过是在宽慰薛崇罢了,这次他选择顶罪,虽有脱身之法,其实也存了死志。 这些年他替皇帝和太后做了太多事,若没有这次血丹的事,皇帝还会放心用它作为心腹。 可血丹的事一出,他薛明宗的嘴,永远不会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至于太后,恐怕现在最想他死的,就是这个太后妹妹了。 想到此处,薛明宗觉得自己还是交待清楚的好,否则这个孩子书生意气太重,恐怕有人不会给他成长时间了。 “崇儿,若这次为父有个好歹,你打算如何做?” “父亲不会有事!” “我是说如果” 薛崇看着厉声喝问的父亲,心中猛然冒起一丝不妙之感,只能低下头掩藏住满眼的忧色。 “孩儿会用心经营家中生意,专心备考五年后的会试” “蠢话,大错特错” 薛明宗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这孩子固然聪明,可这些年光顾读书,太缺少世事锻炼了。 薛崇满脸疑惑的看向父亲,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你呀你呀” 薛明宗关上窗户,负手而立道:“我若出事,朝廷也不会抄家,但你要把家产全部上缴内库” “记住是内库,不是朝廷” 薛崇只是缺少历练,却并不是傻子,此刻一点既透。 “父亲的意思是,您若有事会有人谋夺家中产业?” “自然” 薛明宗冷笑一声,端起杯酒水一饮而尽:“历来财帛动人心,我薛明宗这些年积攒的财富一旦没有了权利作为依靠,那就是祸非福” “你把家产上交内库,陛下身为帝王,无论如何不会亏待与你,相反你若是不交,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吃一口,倒时身死家灭也不过旦夕之间”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薛崇被说的冷汗直冒,连忙躬身应下。 他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外面脚步声响起,管家低低的声音传来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进来” 薛明宗眉头紧皱,将管家喊进来问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管家犹豫的看了一眼薛崇,就听薛明宗道:“今后无须避着他了,说” 在薛崇讶然的目光注视下,管家缓缓开口,出声便是惊雷。 “老爷,彻辰汗手下把都儿来了” 第221章 美名 陈牧在振武卫只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告别,赶回了静乐。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个不停,陈县尊没有第一时间回县衙,而是顶着满头银白出现在了灾区一线。 当初他承诺过,静乐不会饿死冻死一个灾民。 如今一番巡查,结果令他很是满意。 吴德昭这人做事的确有两把刷子,将赈灾之事做的井井有条。 哪怕这旬月来雪花就没怎么停过,整个灾区受灾的房屋也都修缮了一遍。 看着灾民们扛着“青天米”满脸笑容的回到修缮一新的房屋,陈牧由衷的感觉到欣慰。 “这要是在有人夹道欢呼,就更完美了” 要不说盼什么来什么,他一身官衣往那一站,很快就吸引了灾民的注意。 有眼尖的立刻认出了他,呼啦啦就围了过来纷纷叩拜。 陈牧连忙作揖回礼,找了个岁数最大的老者搀了起来,满脸的和煦笑容。 如沐春风一般。 “老人家快快起来,您今年高寿了?” 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来,激动的无以伦比,说话都带着颤音:“回,回青天,小老儿六十有八了” 陈牧诶呦一声,不由分说将对方背的米袋扛在肩头:“我祖父要在世,还比您小一岁呢,这米我给您送去” “不敢不敢呐” “没事,见到你老我就像见到祖父了,您老就让我尽尽孝心” 老者激动地眼泪横流,一路前方引路到了自家小院就喊开了:“二狗呀,二狗快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里面拄着双拐挪出个身材壮硕的少年,一看就是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少年开门一看,一群人哄哄而来,扛着米袋的居然穿着官衣,当场人都傻了。 “诶呀傻小子快磕头,这是你心心念念的陈青天啊,怎么还认不出来了!” 陈牧一听连忙摆手,心道:您要磕头我不拦着,您让我先把米袋放下呀。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这雪太大我先把米给您老送进去” “诶呦对对,小老儿我糊涂了” 老者连忙把陈牧引进屋,把米放到干燥处。 少年这时也反应过来,拄着双拐凑了过来就要给陈牧叩头:“青天大老爷,二狗子给您磕头了” “不用不用” 陈牧赶紧上前一把将这孩子抱住,却讶然发现这孩子好像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人家,你家这孙儿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似得?” “见过见过” 老者满是沟壑的面庞上已经爬满了泪水,拍着小孙儿说道:“前些日大老爷以身堵大堤之时,二狗子就跟您下水来着” 陈牧闻言恍然大悟,他就说肯定在哪见过么。 不过很快便眉头一皱,看向二狗子的双腿,诧异道:“那他这腿也是那时候受伤的?” “不是” 这要换心思复杂的,当场就应下了,可老者是个淳朴的农人,根本没这心思,立刻如实道:“是洪水来了,他为了救我,被房梁倒了砸的” “真贤孙也” 陈牧由衷的感慨一句,当即拍板道:“老人家你放心,二狗子的伤官府治了” “此等孝义的好孩子,本官不会亏待了他,明日县衙就送来银钱和药品,一定把孩子的腿给治好了” “多谢青天大老爷啊” “多谢青天大老爷啊” 这老爷子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不住的叩首,感激的提泪横流。 那二狗子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不住的以头抢地。 农家人失去了双腿,这辈子就完了,如今看了希望怎能不激动! “快起来快起来,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陈牧又安抚了几句,这才在爷孙俩的泪眼注视下,带着人出了小院。 院外不出意外站了三人,都是一身青袍儒生打扮,见陈牧出来齐齐一礼。 陈牧面上不显,心中则有些欣喜,宣传队来了! 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几个书生,点点头疑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学子,怎会到灾区来?”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禀县尊,在下太原周文星字应辰” “太原黄宗稷,字伯农” “太原陈允,字绍先” “见过陈县尊” 陈牧闻言一愣,顺势抬手回礼道:“三位年纪轻轻居然已是举人功名,真人杰也” 本来陈牧这话夸人一点毛病没有,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像你们回事。 三人同时脸色一红,周文星干咳一声道:“若论人杰,县尊当属第一,我等不过手下败将罢了,哪敢得此称呼” 这几位也参加了今年的恩科,可惜与孙桐一样名落孙山,对陈牧这个状元,自然有些提不起气来。 “哈哈哈哈”陈牧突然展颜一笑,拱拱手道:“一时侥幸罢了,我观三位气度不凡,眉宇间文气已成,想来两年后必然能一举夺魁” 谁都爱听好话,何况这还是新科状元的肯定,一时间三人对陈牧好感倍增。 陈牧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开口问道:“此地乃是灾区,危险重重,如今又大雪纷飞,三位兄台为何回来此地?”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你一言我一语把事说了出来。 陈牧一听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火撞顶梁门,暗恨道:李继芳呀李继芳,你真不是个东西! 原来这三人来静乐不为其他,就是憋着一股气过来找茬的! 今年太原被洪水淹了,百姓有怨言也没门路,只能憋着。 可这些士绅不同,纷纷找借口到知府衙门“问责”,当然这个问责更多的是悄悄出个气罢了。 堂堂太原知府,也不是这些举人惹得起的。 但是舆论这个东西很玄妙,他影响一种东西,叫做官声! 不止陈牧在乎名声,李纪芳同样如此,故此来了个祸水东引。 只要有人来人询问此事,他便把陈牧拒给粮食的事说一遍。 久而久之整个太原城的士绅对陈牧那是颇有看法。 狗屁的陈青天! 这三位平时就是那种热血青年,听了这事不由得也是满腹怨念。 聚起来一合计,便齐齐来到静乐,就想看看陈牧到底凭什么不给粮食! 陈牧听完他们所言,轻声笑道:“那三位兄台在灾区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对在下的处理还满意否?” 三人面色一阵尴尬,周文星率先一躬到底,请罪道:“我等在灾区走了三日,但见房屋修整一新,家家有米有粮,灾民无一冻伤饿死者” “此全赖县尊救灾之功,我等由衷敬佩” “在此特向县尊赔罪” 话音未落三人齐齐一拜,各个口称谢罪。 陈牧拱手还礼,满脸的感慨之色:“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岂可因虚名而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民为重仅仅三个字,却是陈牧毕生为官的信条” 这话说得三人羞愧不已,纷纷表示回到太原后,一定帮陈牧洗刷冤屈,还天下一个公道。 陈牧自然也投桃报李,对三人大加赞许,称为王佐之才,算是在士林中给他们个背书。 这三位举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回到太原把静乐的所见所闻逢人便说,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城。 李继芳的小心思不攻自破,徒做小人。 甚至还有意外的惊喜,其中文采最好的陈允陈绍先还赋诗一首,传唱开来。 汾河夜半决堤来,百里田庐化浪埃。 雪压残垣炊火断,袍沾泥印赈粮催。 肩扛癝米穿冰巷,手补毛檐避劫灰, 莫道书生无铁骨,万家生聚是碑材。 第222章 琐碎 陈牧在灾区认真巡视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县衙。 他离去之时将县中事务都交给了吴德昭和郑三槐, 此刻归来自然要将二人喊来,复查一番公务。 “本官不在这些时日,你们辛苦了” 多日不见陈牧和煦的笑容,吴郑二人还真有些欣喜,立刻将这些时日的公文呈上 陈牧走了一个月,静乐一切如常。 救灾的救灾,赈济的赈济。 除了两起民间纠纷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看着寥寥无几的公文,陈牧突然感觉他这个县尊,好似也没有那么重要。 难道这这就是无为而治? 想到此处陈牧不由得失笑一声,开口问起正事。 “樊重他们去寻苦主,回来了么?” “回来了,此刻几人都在下面候着呢” “好” 闻听此言陈牧精神一震,立刻将几人喊了过来:“有几人愿意来县衙报官?” 几人是他派去寻苦主的,当日在关帝庙,他亲口答应必然要查问此事,回来后便直接将几人派了出去。 查案总要有个缘由,薛诗婉的死,给陈牧提供了一个跟所有人都解释过去的理由。 哪怕薛家都没有任何异议。 “有,已经有三家人到了,后续应该还会再来两家” 陈牧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闷之感。 樊重几人按户籍文书找人,说的明白姑娘可能死了,让家里来人协助调查。 在他看来最少也会来个几十家,毕竟官府出路费,他们只需来人就可以了。 可百来人家才来五家,哪怕算上那四人也才不到一成。 这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陈牧一时心情激荡,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诶,难道这些女子在他们父兄心中,真就如此轻贱不成?”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县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人敢接茬。 最后还是唐师爷看的明白,笑着提醒道:“东翁误会了,这些人家不来应该不是无情,而是不信官府会如此大方呀” 陈牧瞬间恍然大悟,他沉浸在青天光环已久,差点忘了百姓对官府的畏惧了。 这百来人家分布在北方数省,他陈牧的名声在士林和太原府响当当的,在整个山西也是有一号的。 可拜这个年代的消息传播速度若赐,如今除了太原的普通百姓,还真未必对他有多崇拜。 毕竟这年头的通信手段,就是山西也有不少百姓还不知道他陈青天的。 “诶,任重道远,吾辈还需勉励之!” 陈牧信口感慨一句,心中盘算一番和吴瑾约定的时间,开口吩咐道:“来的人住在驿站里,不可与外人接触,三日后本官开堂审案。” “是” 樊重几人应声退下,陈牧想起程家的事,转身再问韩捕头。 “程度言说程家被灭门,人都死在了北山,可去查了?” “禀县尊,查了,尸体已经起了回来” “都死了?身份可确认过?” “是,一个不差。”韩捕头连忙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案卷记录呈给陈牧:“这些人都辨认过了,确认是程家无疑,都是被刀剑所杀,尸体被丢进了一个山涧之中。” 这案卷也是韩捕头刚刚自己整理出来的,所以多少有些杂乱,不过却不影响陈牧查阅。 程家人基本都是一击毙命,致命伤要么脖颈要么胸腹,除了程正庸! 陈牧合上案卷,疑惑道:“韩捕头,你这里写的程正庸死相凄惨,是为何故?” “这个”韩捕头舔舔嘴唇,犹豫了一下将郭甩给了仵作:“大人,尸身都是高五验的,还是由他上来回话” “嗯?”陈牧眉头一皱,不满的瞟了他一眼,还是喊仵作高五上堂。 “高五,这程正庸是如何死的?” “禀县尊,程正庸是被人虐杀的” 与韩捕头不同,高五每日和尸体打交道,接受能力要强得多。 此刻回话还依旧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起尸之时已过俩月有余,其他尸身已多有腐烂之处,可程正庸的尸身除了头颅外已成白骨化” “在程正庸尸骨上,有着密布的刀痕,故此可以断言,程正庸是被虐杀的,而且手段相当残忍,类似于凌迟之行” 县衙大堂上忽然吹近一股凉风,众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冷战,陈牧扭头看去就见银环手托一碗热汤缓缓而来。 “老爷,夫人知您回来了,给您熬的莲子汤,去去寒气” “胡闹” 陈牧脸色一沉,当即怒斥道:“县衙正堂岂是你能随意出入的,还不下去” 银环吓得一哆嗦,她还没见过陈牧发火,立刻低着头就想走 “回来,东西放下” “是” 陈牧看着银环去了,伸手摸了一下还温热的汤碗,摇头苦笑着替苏青橙分辨:“夫人还年轻,不知衙门中的礼数,诸位勿怪” “哈哈哈,县尊您过谦了” 吴德昭立刻开口为他解围,笑着说:“您剿匪一个月,定然辛苦万分,夫人也是出于对您身体的关心。” “有这样体贴的夫人,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怎会责怪呢?” 那边郑三槐也感慨不已:“我家那老婆子,老夫俩月不回家,她都想不来问我一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俸银拿回来没有,相比起来真羡慕大人呐” “哈哈哈,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会回去还得说说她” 陈牧笑着摆摆手算是将此事揭过,综合一下案情开始分派任务。 “程家人虽死,可私钱案和这灭门案依旧要查下去” “以程度所言程家在私钱案上是无辜的,都是掌柜程立所为,可一个掌柜何来如此门路和胆识” “程正庸被虐杀,其中应该还有隐情,本官总觉得这程度没说实话” “郑典史继续审问程度,务必撬开他的嘴” “韩捕头着手调查程正庸和程度之间的旧事,务必将案情查清查透” “吴主薄起草公文发往府衙,请发海捕文书通缉程立” “退堂!”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陈牧端起莲子汤一口而尽,感受着胸腹间的暖意,片刻不敢停留,直奔后宅。 苏青橙岂是不知轻重之人,能让银环来大堂送汤,必然是后宅出了大事! 第223章 赌了! 陈牧刚进月亮门,就见苏青橙在那不停的转圈,手中锦帕绞成一坨而不自知。 见此情景陈牧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快步走到近前低呼:“夫人?” 苏青橙一见是他,二话不说拉住他就往里走 “你可回来了,都快急死我了,快跟我来” “夫人何事啊?” “进去你就知道了” 苏青橙拉着陈牧进了屋,反手将屋门反锁,紧张兮兮的模样把陈牧看的汗毛直竖 “夫人,这怎么回事?” 苏青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昨夜父亲派人前来传话:太后病重,也就这几日了” 陈牧闻言眼中精光乱冒,一把抓住夫人胳膊用力摇了摇。 “真的?” 苏青橙点点头,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以极低的声音又放了个炸雷 “昨夜师父也来了,她说吉王庆王勾结蒙古造反在即,让你快做准备” “什么!” 还没等他跳脚继续说什么,苏青橙便从怀中取出封信递了过来 “这是写给你的,具体事宜都在里面” 陈牧不敢怠慢,立刻将信件展开观瞧,片刻后脸色一片惨白。 “这两人疯了不成!” 钟月信中写的明白,二王已经秘密联系了白莲教,想在蒙古入寇山西之时共同举事。 不过白莲圣母不相信朝廷,表面应允实际上并不打算参与。 蒙古本部已经集合完毕,大约十几日后就会入寇山西! 换言之十几日后,陈牧就要面对的吉王的叛军以及入寇的蒙古骑兵。 “真尼玛不是人,过个年都不消停……” 陈牧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脑海里轰隆隆的响个不停,使劲搓了两把脸也没想明白:二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疯了,绝对疯了!” 皇位传承讲究的是名正言顺,不是不能造反,而是要有个能令天下人信服的理由。 当年燕王之乱,虽然都知道是叛乱,可毕竟燕王打的旗号是清君侧,而且早年太宗皇帝做的的确太过,大大失了民心。 就以燕王之神武,北疆边军之战力,江湖武者的全程参与,也依旧未能最终功成。 两个才分封几年的王爷,凭什么? 按陈牧的理解,二王最少也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准备,才有一搏的机会。 何况还勾结蒙古,还想勾结白莲教。 那更是天下所不容的事。 哪怕他们有万一的几率冲出山西打下北京城,能坐稳那个皇位? 真当天下的野心家是摆设! 陈牧从来都不觉得这二王是傻瓜,能夺嫡到最后一刻才分出胜负的皇子,怎么可能是傻瓜? 那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在这时候动手呢? 或者说,是什么让他们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呢? 陈牧将自己代入到二王的角色,逆向推理起来。 “刺杀皇帝?不对,如果皇位空悬,景运无子,德王年长,新帝只能在二王中选,根本不用造反” “迫不得已造反?也不对呀,我只不过带人剿了矿匪,也没找到二王谋反的证据,他们是先帝遗昭封的藩王,除非实打实的举反旗,否则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或者说二王没想造反,是想拿白莲教做文章?也不对呀,他们根本不需要所谓功绩” 一个有一个假设被推翻,陈牧脑门都见了汗,双眼血红拳头紧握,完全是一副随时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苏青橙看他这样子心中微疼,蹲下身子将小脑袋轻轻靠在腿上,拉住陈牧的手放在脸颊上不住的摩挲。 陈牧眸光连闪,硬生生把思绪拽了回来。 既然想不通就不想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平安的度过这个难关。 他是县令守土有责,可苏青橙不是! 想到此处陈牧立刻将姑娘搀扶起来了,急切道:“夫人,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让二弟保护你立刻回京” 苏青橙一听这话,立刻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我不回去” “诶呀你听话,现在山西这个火药桶就要炸了,你留在这做什么。” “不,绝不” “你在这我分心,我还要布置守城之事,你回去我也放心” “不” “” 不光陈牧怎么说,苏青橙就是一个不同意,百个不同意,气的最后陈牧连巴掌都举起来了。 “你你再不走我” 谁料夫人根本不吃他这套,把粉白的小脸一扬,满脸的倔强。 “来,你打,除非打死我,否则我不走,就不走” “我你” “诶呀!” 陈牧长叹一声,伸手将姑娘抱入怀中,不住的摩挲。 他能舍得打么,宝贝还来不及呢。 “好,那你我夫妻就共闯这次难关” 苏青橙一听这话,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到床边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在手,舞了个剑花。 姑娘身姿婀娜,容颜俏丽,长剑在手又平添了三分英气。 “夫君放心,我保护你” “哈哈哈哈哈” 陈牧仰天大笑,满心的慌张抑郁一扫而空,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人家中安坐就是,区区几个谋逆之辈,还不动不了本官” “待为夫好好筹谋一番,把这几人抓来给夫人过目” 安抚了苏青橙,陈牧来到书房往那一坐,就动开心思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立刻通知吴锦,通过厂卫的渠道,一日一夜这个消息就能传到京城。 最多三日调兵命令就能传到山西。 圣旨一到大军直扑二王王府,这次叛乱大概率会被快速镇压,根本起不了什么风浪。 这也不会丝毫影响他的后续计划,只要把已经造反的二王和薛家联系起来,薛家必灭无疑。 “可这样,本官除了报仇,还能得到什么?” 陈牧在书案上铺开一张宣纸,缓缓提笔将种种可能尽数写了上去。 报告朝廷,需要解释消息来源,之后一切顺利他报了仇,山西在二王平定后,与国朝其他地区再无多少分别。 他陈牧将按部就班的一路升迁,大约十数年后能做到地方三品左右,之后苏学士应该也要致仕了,这样他就可以回朝任职。 这是苏学士当初给他规划的路线,大概也是景运帝心思。 而不报告朝廷,蒙古大军入寇,二王起兵谋反,刀兵过处必然生灵涂炭,他能挡得住么? 挡不住丧土失地,哪怕他不死,这仕途也完了。 好处就是他陈牧一旦能平定此次叛乱,将最少能减少十年的仕途弯路。 只有世道混乱,才能打破官场常规,破格升迁。 是为火中取栗也。 陈牧提笔注视着眼前的字迹,烛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烛台噼啪一声爆起灯花,陈牧眼中精光猛然爆闪,缓缓提笔勾了一圈。 “富贵险中求,赌了!” 第224章 庭审 景运四年十二月初三。 静乐县衙檐角垂着三尺冰凌,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地,转眼便被衙役们踩成黑泥。 威-武- 在衙役的呼喝声中,陈牧缓步上堂,将惊堂木拍响。 “啪” “十月二十六,当朝国舅之女薛诗婉被人绑架惨死,事涉皇商薛明宗及百名少女死亡案” “事发月余以来,坊间舆论滔滔,已成鼎沸之势” “本官蒙朝廷信任添为静乐知县,授百里牧民之职,今日开堂审理此案,必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理不辩不明,案不查不清,来人传薛明宗以及女子家属上堂” 堂下的脚步声响成一片,薛明宗裹着玄狐大髦昂然而入,扫了眼身后的褐衣百姓便是一声冷笑。 他是什么身份,居然还这帮泥腿子站在一起,京城话讲:丢份! 这可气坏了打头的一名中年汉子,趁着差役们不注意,嗷一下就窜了起来,抡拳就打。 “狗贼你还我妹子命来。” 别看薛明宗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身手还挺灵活,一见来者不善身子一晃便躲到差役身后。 可他万万没想到,刚躲过去后腰处便猛然传来一股巨力,身子不由自主的趔趄了几步,好巧不巧一张脸正碰到对方拳头上。 好嘛,这瓷碰的。 “嘭” “嗷” 薛明宗多少年没挨过打了,此刻惨叫一声满眼金星乱冒,斜斜的靠在了差役怀中 “诶呦,疼死我也” 一击而中的中年汉子还想在打,差役纷纷伸出水火棍将人叉住。 打一次就行了,再打就过了。 陈牧见此也再次将惊堂木拍响。 啪! “肃静,再敢搅闹公堂,每人五十大板” 一听县尊发话了,中年汉子只能狠狠唾了一口,脖子梗梗着放弃了继续出手的打算。 女子的家属总共来了六家九人,男女皆有,纷纷跪倒堂下叩拜、 陈牧将案上县衙的文书翻开,朗声道:“今日审案你等是苦主,都起来回话” “谢青天大老爷” 九人叩首后纷纷起身,就听堂上县官开口道:“你们看看堂上之人,可是曾经与你们签订卖身契的人?” 中年汉子拳头攥的吱吱响,开口就如同闷雷一般恨恨道:“大老爷就是他,十年前就是他去俺家,用十两银子把俺妹子买走了” “对,就是他” “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 薛明宗大髦内的手中轻扣,听着众人的指责,心中鄙夷不已。 这些少女是他买的不假,可当初也是给了钱的,并无一丝强迫之举。 如今这些跑出来指责他,难道忘了当初是谁把那些女子卖了? 这时候跑来装苦主,哼! 众人指认完,陈牧又开口问薛明宗:“薛明宗,你可识的这些人?” “不认识” “嗯?” 薛明宗抬眼扫过在场众人,轻蔑一笑:“老夫买的姑娘不下上百,哪里还记得住谁是谁家的” “他们说是就是” 众人一听他在堂上还敢出言讥讽,立刻出声谩骂,震得大堂上的瓦片都嗡嗡作响。 “啪,肃静” 威-武- 衙役们的呼喝声终于把众人的怒骂给压了下去,陈牧点点头展开桌上的文书。 “薛明宗,据县衙文书留存看,从洪德十五年到洪德二十五年” “十年间你共买了一百六十二人为仆,其中二十六人为男子,一百三十六人为女子” “这一百三十六人中,有一百零四人的出生月份时辰全部相同,仅年份略有区别,也仅仅不过是三年而已” “此等事一个两个也许是巧合,可整整一百零四人都是如此,本官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隐情” “薛明宗,你为何要收拢如此之多的女子,他们现在去了何处?” “县尊明鉴,那些丫头都是自愿签署的卖身契” 薛明宗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契,洒金宣旨上鲜红的指印宛如血痂 “卖身钱老夫给的都是双份,按国朝法度,这人就是我薛明宗的了” “至于人去哪了,和这些所谓的家人已经再无关系” 堂上众人一听顿时哗然,陈牧连忙拍响惊堂木喝道:“肃静” 陈牧深吸一口气,脸色肃然道:“薛明宗,那些女子签了身契不假,可也不是能随意处置的畜类” “国朝自有法度,仆役哪怕签了身契,生死也不由你做主” “你道与他们无关,那本官现在问你,你把这百名女子送到哪去了!” 薛明宗脸色一沉,上下打量了陈牧几眼冷笑道:“既然县尊问了,那老夫就告诉你,那些人都被送到各地王府公侯府当差了” “您挨家发檄文询问就是!” “哈哈哈,薛明宗呀,薛明宗” 陈牧摇头苦笑不已,长叹一声道:“你小看了本官,也小看了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来人,传锦衣百户姜封” 薛明宗闻言不禁一愣,他还真不知道陈牧还把锦衣卫拉来当戏子,难道不知道人越多变故越大? 锦衣百户姜封? 没记错的话此人应该与陈牧有隙才对,什么时候到静乐了? 就在薛明宗疑惑之时,姜封已然缓步上堂,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放到了陈牧身上,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上。 “禀大人,宗人府的文书到了” “好,姜百户辛苦了” 陈牧将文书展开,与县衙的留存文书一一对照。 整个县衙只有文书翻页的沙沙声,其他包括衙役在内,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查就是半个时辰,终于陈牧将文书一合,抬眼间已是满脸怒容。 啪! “大胆薛明宗,竟敢口出妄言” “宗人府传来的文书,你的确曾往宗人府送了仆役,可却仅有十二人,其中并无这一百零四位女子之中哪怕一人” “这些女子不在你家中,不在你商队铺面,又无转卖记录,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国法纲纪在上,岂容你在行抵赖,还不速速招来” 薛明宗眼睛一闭,大脑袋晃来晃去,就是不认:“时隔多年,这些事老夫早忘了,待回去想想在回县尊” “放肆” “大胆” 两个佐贰官一人一句断喝,吴德昭立刻拱手道:“县尊,这薛明宗枉顾国法拒不交代,下官觉得可以动刑!” “哼,动刑?” 薛明宗冷笑几声,轻蔑的看了眼堂上的几个官:“老夫有御赐的六品冠带,你一个县令还动不了我” 堂上众人一听他居然如此放肆,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叫骂开来。 哪怕县衙门口的百姓,也跟着嚷嚷起来。 “薛明宗你好大的狗胆” “动刑,打死他” “大人,不打他不能招,打” “” 第225章 转折 薛家在本地名声是不错,可敢蔑视陈青天 那可不行! 薛明宗根本无视这些谩骂,依旧老神在在的仰着头,就等着陈牧发火来揍他,挺几下板子在招个口供,今儿这事就算完了。 今天的堂审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让世人信服官府的处置,不再把百名少女之死和先帝联系起来。 他早已和吴锦聊过,如今心中一片坦然 也许最终他会死,可他儿子会站在他的肩上,自此仕途一帆风顺。 死了也值了! 陈牧你还等什么,快来打我呀 可惜陈牧在这玩了个花活,既然是演戏就要合情合理合法,让人无可指责。 陈青天断案,历来讲究的就是心服口服! 啪! 随着惊堂木拍响,陈牧的话语悠悠传来,薛明宗一时之间都听傻了。 “薛明宗,你有官身本官不便用刑,可不用刑你是真的不招” “国朝弘治年间曾有旧例,父有罪子可代为受刑” “来人,带薛崇” 在薛明宗骇然的目光注视下,薛崇被衙役领上堂。 这下薛明宗可真急了,万万没想到陈牧居然能这么办,当即怒喝道:“我儿有举人功名,谁敢对他动刑!” 可是你儿子自己愿意! 陈牧面色肃然,双目圆整,对着堂下的薛崇喝道:“薛崇,你父涉百起命案,此刻拒不招供,本官决议对其用刑” “鉴于其有六品冠带在身,命你代父受刑,你可愿意?” 薛崇看了眼自己父亲,对陈牧躬身一礼:“在下愿意” “好,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差役们一拥而上将薛崇拉到堂下,举起板子就开打。 “啪” “嗷” “一下” “” 薛明宗听见儿子挨打,疯了似的往外冲,却被两个差役生生拦下,急的连窜带蹦眼泪都出来了。 二十大板很快打完,差役们回堂一报,陈牧沉声再问:“薛明宗,本官在问你,那百名少女你送到哪去了!” 薛明宗气的直哆嗦,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手,打在儿子身上的痛,比他自身所受的还疼百倍。 此刻他也反应过来,肯定是这傻孩子知道自己要受刑,这才找的陈牧代自己受过。 可是儿呀,你不知这比打死爹还疼嘛。 陈牧没给他继续哆嗦的机会,见他不答眼眸深处冷意一闪而逝,再次扔下一根火签。 “再打二十,重重的打” “是” 差役们领命而去,刹那间堂下再次响起薛崇的惨叫之声。 “一” “二” “” “十”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招啊” 本来要是他受刑,会在第二次挨揍的时候让管家冲出来,他借着缘由讲出“实情” 可现在薛明宗见儿子被打,整个人都快疯了,心道:不圆满就不圆满,爷不等了,再等下去我儿子要被打死。 陈牧一听他愿意招供,自然也抬手阻止了行刑。 薛崇还有用,这时候还不能死! “薛明宗,本官问你,那百名女子如今何在!” “应该都死了!” “她们死在何处?” “西蕃”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县衙原本怒火万丈的人群,猛然间就像被捏住了脖子,顿时寂静无恒。 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转折,哪怕是陈牧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脑海中将这两个字翻了两遍才继续审问道:“为何要将人送去西蕃” “诶” 薛明宗长叹一声,微微拱手道:“县尊稍等片刻,我家管家薛忠就快带账册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县衙外有人高呼:“小人在这呢,让让我进去,我带证据来了” 差役们将人带进来堂来,陈牧往下一看正是薛家管家薛忠,怀里报抱了一个锦匣。 薛忠噗通一声往那一跪,将手中锦匣高举道:“青天大老爷,证据都在锦匣之中,我家老爷冤枉呀,” 陈牧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薛明宗居然还想玩花活? 唐师爷将锦匣取来,放置于案上,打开后,只见其中装满了厚厚的契约,整齐划一,数量不下百余份。 陈牧随后一翻,就见笔迹有新有旧,明显不是新制的。 “薛明宗,这是何意?” “诶,县尊看看那里的契约文书就明白了” “嗯?” 陈牧从中抽出一页,上下扫了几眼不由得面色大变。 好个薛明宗,还真让他琢磨出可能一条活路! “你居然是在为西蕃僧人供应多彻竹巴?” “不错,这里就是那些女子自愿成为多彻竹巴的契约” 唐师爷见堂上众人都面面相觑,便顺势问出心中疑惑:“县尊,何为多彻竹巴 ” 陈牧点点头,抬眼看下堂上众人,解释道:“多彻竹巴是西蕃秘传佛教的一种称呼,他们那的很多僧人会用人骨人皮制作法器,所用的尸身必须是自然死亡或者自愿奉献的,而自愿提供肉身之人就被称为多彻竹巴” 他说的清楚众人听得明白,顿时一片吸气之声,整个县衙一瞬间平地刮起一股旋风。 没等众人多做反应,薛明宗扫了眼那边早已目瞪口呆的所谓苦主,叹息道:“我将她们买来,都会明说会做什么,不但事前多给了银钱,她们同意后也会再次补偿给你们一次” “你等对着良心想一想,这些年是否收到过我薛家银钱” 此话一出再看那些“苦主”,一个个脸色惨白, 最开始叫的最凶的中年汉子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呀,要是知道那是妹子的买命呀,宁可饿死我也不能要呀”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跟着哭,来的女子更是嚎啕大哭到直接背过去。 陈牧赶紧命人喊来医者施救,好一顿鸡飞狗跳过后,这才继续开始审案。 “你等收过薛家的后续银钱?” 那中年汉子抹着眼泪点点头:“禀大老爷,收到过,好像是大概半年后,又给了十两银子” 陈牧不死心,又问了其他几家苦主,得到的回答竟然都一样,每家都收到了十两银子或者相应的粮食。 “嘿,这个薛明宗,做事好稳妥呀”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呀! 第226章 判! 陈牧命人将匣中的契约和县衙留存的文书一一对照,最后经过半个时辰的仔细对比,得出最后结论、 这些契约中的指印与留存文书中的一致,也就是说彻底排除了伪造之嫌。 “来人,将文书贴于衙外,供百姓验看” 衙役们将文书拿去张贴,堂上的苦主们也跑去查看。 “吴主薄,将大明律以及问刑条例拿来” “只需律本即可” “是” 吴德昭一愣,立刻躬身照办,片刻后三十卷大明律便摆满了案头。 陈牧沉思片刻,开始按照隐约的记忆找寻相应的条文,一时间堂上寂静无声,就连薛明宗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刚才陈牧匆匆一瞥,满满的忧色,让他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出事了?” 其实这些条文陈牧早就读过不止一次,身为正印官儿,律法条文记不清楚怎么行? 如今再查阅一番不过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好了,拿下去” 差役们应声而去,陈牧阴着一张脸坐在堂上,心中却早就乐开了花。 薛明宗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故此早就准备好的腹稿肯定用不上了。 可惜薛明宗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到底是商贾,国朝律法多如牛毛,有些律条他并不知晓。 他以为靠着所谓自愿的文书,便能按交易来处理,大错特错! 大明律中户律及礼律都有明文规定,问刑条例也有相应的条例。 若上纲上线,薛明宗的惩罚是凌迟处死,家产抄没归公,男丁充军女眷发配。 “按说以薛明宗的智计不会如此,难道是被人坑了?” “诶,可若如此判罚,皇帝自然不允,势必对我产生疑心呐” 狗皇帝连吴锦在静乐设个百户所,都会把与他公开不对付的姜封调过来任职。 皇帝心中一旦起疑,对彻底铲除薛家的计划不力。 “看来还是要重判薛明宗一人,轻放薛家,若一切顺利待战事结束之时,就是薛家覆灭之日” 陈牧思索的这一会,外面的苦主们也纷纷归来,就连薛崇也被人抬着放到了堂口。 如今事实已经清楚,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县尊叛案、 陈牧也没让他们多等,理清了思路长出一口气,再次将惊堂木拍响。 “薛明宗,你与洪德十五年至洪德二十五年十年间,共买来八字特殊的少女一百零四人并与之签订契约” “约定你给予她们家人钱粮,她们自愿被送于西蕃做多彻竹巴” “事后你也依约将钱粮送达,完成了契约所定的交易” “以上之事,本官可有说错,你可承认?” 薛明宗一听的确不错,与他的脱身之计相符,当即也便开口道:“不错,正是如此” “好,你画押” 唐师爷将供状递了过去,薛明宗看了几眼签上名画了押,这案子就算审完了。 陈牧拍了拍递回来的状纸,长叹一声,看向薛明宗的目光极为复杂,令后者不由得冷汗直冒。 “薛明宗,你既已签字画押,那本官便当堂宣判”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震,竖着耳朵听着。 哪怕薛明宗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事涉自身,也忍不住住忐忑起来。 “本县陈牧承风宪之重,掌百里刑名。今勘得薛明宗百一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其情纵可悯,然王法如炉,不得不判!” 陈牧深吸一口气,将堂下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清冷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震得檐角的冰凌簌簌而落。 “薛明宗身领皇商职衔,不思报效君恩,反恃财通神,漠视王化,输我赤子与腥膻,十年间共计将一百零四名女子送入西蕃惨死。” 薛明宗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陈牧:这味不对呀! 没等他多想,陈牧的判词幽幽传来,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按大明律,凡汉女过朵甘都司界,纵有死契,亦同略卖” “大明律·户律·户役:凡将良人卖与境外番夷者,仗一百,家财入官,买卖同罪” “薛明宗你虽备银立契,然明知蕃僧需人骨扔贩运,亦可比照供送妖器罪,大明律·礼律:左道乱正术者,绞!以汉产供胡神者,绞!” “依问刑条例·刑律:“贩生口出边致死者,比照采生折割,当处凌迟之刑” 此话一出,原本就脸色煞白的薛明宗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委顿余地,脑海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麻了。 薛崇惊呼一声,就想过去抱起父亲,可他那几十板子也不是白挨的。 哪怕陈牧偷偷下令给他放了水,也不是他一个读书人能受得了的。 此刻屁股也开了花,虽然不伤筋骨,可终究起身不得。 陈牧的判词句句有依仗,条条皆出大明律,薛崇绞尽脑汁拼命想替父求情,可竟然一时张不开嘴,只能撑起半身用目光哀求的看向陈牧。 陈牧自然没让他失望,毕竟法律条文的解释权在他这! “然念其买卖文书确凿,银钱交割分明,堂上又如实供述,当依大明律·户律中的“和卖”条目,罪减一等,不诛连坐之罪” 啪,随着一声惊堂木响,最终的判罚也响彻在众人耳边。 “皇商薛明宗上负皇恩,下虐黎庶,外坏华夷大防,内乱人伦天道,依大明律夺其所赐冠带,判处斩立决” “来人,将人犯打入大牢” 第二百二十七 诈 薛明宗被带入牢房时,看着手上的锁铐,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早就知道血丹这个事太脏,一旦被人捅出来,他薛明宗必死无疑。 人哪有认命了,早早就开始琢磨这个事,请高人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可如今一看,这哪里是后路,分明是条死路!绝户路! “诶呀呀,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就在他懊悔万分之时,陈牧将大堂上的苦主安抚后,也和吴锦来到大牢。 陈牧是会办事的,薛明宗这案子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楚。 身为自己人当然不能让薛明宗在牢里吃了亏。 再说现在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薛明宗没被押入死牢,而是被押入了女牢之中。 女牢本就没有犯人,此刻就押了薛明宗一人,非但如此陈牧还贴心的将里面摆满了各式家具,从床铺到桌椅板凳连浴桶都放了进来。 这哪里是坐监,出门做生意都没这么舒服。 看着牢房内的家具铺盖,吴锦不由得失笑道:“忠义呀,你倒是费心了” “诶,下官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阎九打开牢门,陈牧刚一进来便看见薛明宗身上的镣铐,不由得怒喝道:“谁让你们上的镣铐?” “快取下来” “是,是” 阎九擦了擦额头冷汗,立刻赔笑着把镣铐解开,转身离去。 牢房中就剩下三人,吴锦找了个凳子坐下,脸色阴沉的看着薛明宗不断的运气。 薛明宗此刻也缓过神来,看向他的目光多少有些闪躲。 陈牧悄悄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吴锦这是要开始表演时刻了。 果然,吴锦运了半天气,冷笑一声开口道:“薛明宗,你是不信咱家呀?” “不敢不敢,公公误会了,原本” 薛明宗还想解释,却不想吴锦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豁然站起负手而立道:“薛明宗,过去的事不提了” “咱家来时陛下交待过,你是功臣,万勿护你周全” “如今你擅自改变了计划,咱家也措手不及,陈牧费劲心思给你找补,也还是只能判了斩决” “现在咱家问你,可有自救之法?” “若没有,那也怪不得咱家,都是你自己作的” 薛明宗张了张嘴,扭头看了一眼仿佛也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陈牧,满面羞愧的对着他们躬身一礼 “薛某无能,枉费了公公和大人一番苦心,如今已成定局,薛某认栽便是” 吴锦听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你好自为之” “公公且慢,这事没准还能转圜” 陈牧见状,急着赶忙上前打圆场道:“薛伯父,您有何谋划还是说清楚些,若我早知你有此等后手,何至于造成眼下的局面” “哼,忠义跟咱家走” 吴锦瞥了薛明宗一眼,冷哼道:“人家不信任咱们,还热脸贴冷屁股,要杀要剐随他” 说着话吴锦袖口一甩,扭头就往出走。 陈牧急的连连跺脚,无奈只能跟着,留在原地的薛明宗浑身肌肉都在震颤,心里不住的挣扎。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买卖文书俱全,契银交割清楚,还会被叛成斩立决。 可多年的如履薄冰,早已让他明白了狡兔三窟的道理。 他还有最后一手底牌,说不得能救他性命。 然而吴锦和陈牧,真的可靠么? 薛明宗不敢赌,可眼下的情形不赌已经不行了。 因为哪怕薛崇启用了后手,那想上达天听,也需要吴锦和陈牧的帮扶、 事实上赌与不赌,已经没有区别了。 “诶,只希望陈忠义,真的忠义了。” 薛明宗下定了决心,当即高声道:“公公且慢,薛某有话要说” 已经走到门口的二人身子一顿,悄悄对视一眼,俱是挂起一丝笑意。 鱼入瓮中矣! 陈牧和吴锦转身回来,看着薛明宗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薛明宗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道:“吴公公,忠义,薛某还有一法,或许可保性命。” 陈牧和吴锦对视一眼,双双点头,随即示意薛明宗继续说下去。 薛明宗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庆王身边有一手下名蔡庸,是多年前我派去的卧底” “月前来信道,二王得了位高人相助,正紧锣密鼓的准备造反” “一旦二王反相显露,陛下便无须顾忌先帝遗诏,率先出手平叛,到时有了这个功劳,在下应该可以脱身” 将自己最后的底牌掀开,薛明宗摊座在凳子上,整个人虚脱了一般。 如果有可能,这种事他不想假手于人,可唯一信得过的儿子被打的下不了床,自己身陷囹圄管家肯定进不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二人了。 吴锦和陈牧是皇帝的人,与他同一阵线没有丝毫利益冲突,他把事扛了下来,不会再牵扯皇家,这些年在皇帝那也鞍前马后功劳不小。 他不信有这么个理由,皇帝还会杀他! 他敛财办事之能天下无双,活着对眼前二人来说是好事,对皇帝来说也是个好事。 可惜他碰上了陈牧,只能说一切都是命数。 吴锦和陈牧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拱手赞道:“薛伯父深谋远虑,忠义佩服佩服,如此一来,在无忧亦” “哼,远水救不了近火,二王想谋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锦接过话头,开始泼凉水:“厂卫那送到陛下案头的卷宗,都能装满一个屋子,可那有什么用,有先帝遗命血誓,除非真正举起反旗,陛下才能除去他们” “而造反,这几位不准备个十年八年,怎么可能?” “到时候你薛明宗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昔年先帝病危之时,召四子一女于塌前,在朝野重臣的见证下立下血誓。 无论将来哪位皇子登基,都不可骨肉相残,违者天下共讨。 最后的遗诏中,更留下遗命,给三王留下了法理上的保护。 这可坑苦了继位的景运帝,哪怕天下人都知道吉王和庆王要反,也需要举起反旗皇帝才能动手。 先帝作为父亲,想保护孩子本没有错。 可惜他忘了自己还是一国之君。 昏君呀! “诶,公公说的在理,要是二王迟迟不反,哪怕蔡庸有证据也无用啊” “哼”吴锦眉头紧缩 ,气呼呼的一甩袍袖:“那还不会他作死,要是按咱家说的办,哪里会搞成这副样子” 俩人一言我一语,不断的诈薛明宗,就想看看这位还有没有底牌。 最后看薛明宗不住的唉声叹气,默然垂泪,陈牧便明白这位已经被诈到份了。 哪怕再有底牌也不会漏了。 “诶,死马当活马医,伯父你将联络方式写出来,这就派人去联系” 薛明宗点点头,到书案前提笔写出联络方式,双手递给陈牧,眼眶都红了:“忠义,老夫拜托了” “伯父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陈牧双手接过纸件,还贴心的安慰道:“哪怕这次不行,只要吴公公还朝,将你的案子特意压后,到陛下大婚之时必然大赦天下,到时最多不过是流放罢了,三两年后找个理由立个功就是了” 薛明宗一听这时候陈牧居然还在帮他着想,顿时感激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好好好,有忠义这句话,老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伯父切勿如此说,事情尚未到绝路,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三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陈牧两人这才离去。 薛明宗看着被重新锁上的牢房,心中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彷徨绝望。 陈忠义,名不虚传呐! 第228章 运 县衙偏房,二人相对而坐。 “叔父觉得那个蔡庸该如何处理?” “想报仇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吴锦手指在茶杯上不住摩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蔡庸若能指认薛明宗勾结吉王最好,否则就不能留” “斩草需除根!” “要不然给薛明宗捏造勾结证据之时,此人必会坏事!” “好,就听叔父的” 陈牧思量片刻话锋一转,说起二王造反之事。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着押送俘虏的机会,将过来的振武卫留在静乐几日,一旦战事爆发便能顺势接管过来。 如今薛明宗把话引到了即将到来的谋反上,陈牧立刻心思便动了起来。 要是能跟陛下要来调兵虎符,那整个振武卫岂不是都会听命于他! “叔父,刚刚薛明宗所言,二王身边来了高人,小侄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能把这事当成底牌,莫非二王谋反就在近日不成?” “近日?” 吴锦闻言眉头紧锁,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凝重与担忧。 厂卫密探早已报过,今年蒙古极有可能入寇,若二王真的在近日谋反,局势将变得异常棘手 若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一旦局势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叔父,我们得尽快行动,若真让二王得逞,不仅山西危矣,整个大明江山都可能陷入动荡。” “不错,你即刻派人去联系薛明宗所说的那个蔡庸,务必确认二王的动向。我这就回京向陛下禀报此事” “叔父”陈牧目光灼灼的盯着吴锦,一字一句道:“如果二王与近日谋反,朝廷再发大军恐怕来不及了,到时生灵涂炭,悔之晚矣” “叔父代小侄转请陛下赐下虎符,若二王真的动手,小侄调动振武卫直接平叛” 吴锦沉吟片刻,目光在陈牧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考量他话语中的真假。 许久后,吴锦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才缓缓开口:“好,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陈牧” 陈牧愣了愣,立刻躬身道:“叔父?” 吴锦背对着他,声音有些低沉,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冷冽:“想在官场走得远,当以正道为先,行稳才能致远” “你虽聪颖又机变百出,可却往往剑走偏锋,虽能逞一时之快,却离大道愈远了” 陈牧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叔父?” 吴锦负手而立,并不转头看他,而是继续喃喃道,:“此次若真能平定二王之乱,你功不可没。但你要记住,为臣者,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君父为先,个人荣辱次之。切不可因一时之功,而忘了本心。” 大太监几句话,说的陈牧冷汗直冒,忙躬身一礼:“多谢叔父教诲,侄儿铭刻在心,永不敢忘” “但愿” 吴锦长叹一声,刚想离去突然回头道:“你上次拜托我寻找前大同总兵官郭桓,这次查询了山西锦衣卫文档,郭桓隐居在五寨县山中,以打猎为生” 吴瑾顿了顿,继续道:“虽不知你要做什么,可此人毕竟是被先帝罢的官,本身也有很多麻烦在身,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如果你想用他,最好还是三思才好” 陈牧望着吴锦离去的背影,心中激荡不休。 冬日的寒风吹过廊道,激灵灵打个冷颤,短短几句话时间,已是浑身湿透。 书房内没有一丝灯火,陈牧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已经整整四个时辰。 自从送走了吴锦,他便把自己关在这,一点点的思索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以洪德二十五年分成两个部分。 自父亲死后,报仇的念头便充斥脑海,为此他不顾一切代价。 胡家第一个报复对象,为了灭了胡家,他坑了原济南知府岳钟麟,只是因为胡家女嫁给了岳钟麟为妻。 岳家满门抄斩,胡家成年男子全部被杀,余者发配辽东。 胡宗昌逃了出来寻他庇护,他用砚台打死了他,彻底灭了胡家的根。 通过廖骅的消息,知道了薛家到底是如何庞大,名落孙山后他不想在等,远赴扬州打算借李冲的身份地位往上爬,结果又出了事 迫不得已之下,依样画葫芦,又坑死了李冲。 自此手上的血越来越多,废柳莺儿,杀孙二,迷奸长公主,谋杀白霜灵,乃至最近的火烧薛诗婉,当面杀左川。 行事越来越极端,所为越来越放肆。 特别到了静乐手握大权后,更是有些肆无忌惮,隐隐然已有些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 所谓的计划一改再改,很多都是临时起意,如今他还能安坐在此,不过是运气站到了他这边罢了。 “可运气,不会永远在我这” “若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 “今后切不可如此” 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陈牧体内原本缓缓流淌的北冥真气猛然间剧烈震动,自丹田起延任督二脉过十二重楼,直冲头顶百会。 轰隆隆犹如雷鸣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牧缓缓睁开眼,茫然的抬手晃了晃。 黑暗的书房内,纤毫毕现。 “我,想通点事,就一流高手了?” 两百年前的江湖上,任督二脉打通,体内真气源源不绝,是为一流高手。 换言之,在武道渐渐势微的今日,单纯以功力而论,世间能胜过陈牧者,寥寥无几了。 想到此处,陈牧不禁摇头苦笑:“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呐” “这要是让二弟和月儿知道,非得嫉妒死不可” “嗯?” 陈牧耳朵一动,功力大进之下,听觉也敏锐几分。 “外面有呼吸声,廊下有人?” 陈牧缓缓靠近门口,侧耳倾听,只听的门外之人呼吸均匀却不深沉,猛然间一股熟悉的幽香传来。 “青橙?” “她怎么来了?” 知道了来人是谁,陈牧立刻打开房门,入眼的一幕不由得心头一疼。 苏青橙身披一身白裘,蜷缩在门旁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夫人,你这是?” “给你送饭呀” 苏青橙看他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欢快的跳了起来将怀中的食盒打开捧到他面前。 “快尝尝,晚间我刚做的” “胡闹!隆冬时节冻坏了怎么办” 陈牧虎着脸将人拦腰抱起迈步而入,动作粗鲁却难掩微红的眼角。 柔软的指尖划过脸庞,怀中的姑娘俏皮笑道:“夫君眼睛怎么红了” “北风吹的” “那眼角怎么有汗了?” 陈牧身子猛然一僵,随即猛然直捣黄龙,堵住那躞蹀不休的香甜 片刻,好,许久后 黑暗的书房亮起烛光,夫妻俩相对而坐,桌上已经摆了四样小菜和精致点心。 苏小姐的手艺一如既往,每次陈牧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今日却吃的格外香甜,连苏青橙自己都好奇的尝了一小口。 “夫君,你少吃点” “嗯?” 说这话陈牧将最后一块糕点混着肉片仰头吞下,擦了擦嘴挑大指称赞:“夫人手艺进步多了,堪称人间美味也” “那是,我亲手做的!” 苏青橙挑眉轻笑,手脚麻利的又将盘碗装回食盒,留下一个灿烂的笑意后转身离去。 关于即将到来的叛乱,她没问,他也没说。 然而夫妻心意相通,几样团圆意味的小菜,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29章 天家母子 紫禁城 慈宁宫 飘飘扬扬的大雪落下时,太后薛明月被人搀扶着,正数着屏风上的珍珠。 十二扇云母屏风上,镶嵌着三百六十五颗南阳明珠。 这是当年她生子后,皇后薛明德特意命人打造的贺礼。 意味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皆圆满,夜夜皆光明。 “姐姐” 枯瘦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指尖离屏风还差半寸。 太后望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恍惚间又看见二十年余前的那截皓腕。 当年她被逼入宫,曾经的情郎便执此腕求她私逃。 时隔多年,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手掌间的温度与力道,以及转身而回时的锥心之痛。 “十八年了我也该去寻你了”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珠帘被金钩挑起带起一串冰凌般的脆响。 景运帝踏着满地的星光匆匆而来,龙纹常服的衣摆还沾着一丝未融的雪沫。 十九岁的天子在五步外站定,脸色依旧深沉,只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说明了一切。 “咳咳,我儿来了咳咳” 太后的声音像被揉皱的锦缎,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几点猩红。 “母后” 年轻的皇帝突然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太后双腿,失声痛哭:“孩儿错了,您别走” 太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眼中泪水突然如决堤一般汹涌而下。 这一瞬间,因为权利之争生分多年的天家母子,又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可惜时光匆匆,一去不回头。 经过好一段时间,母子俩终于平复了情绪,太后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儿呀,起来。” 朱君洛无奈抬起头,泪眼婆娑间哀求道:“母后” “傻孩子,人哪有不死的,喊你来是嘱咐你,娘死后不与你父皇合葬,他有姐姐就够了,娘就随风而逝” 朱君洛失声痛哭,摇头不已:“母后,不能啊……” 太后激动之下又咳嗽几声,帕上已是一片猩红,艰难道:“为娘就这一个心愿,难道你想娘到九泉之下,还于他人相争不成?” 见儿子终于痛苦的点了点头,太后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在儿子后背轻抚道:“我这一去,你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但记住,你是大明的皇帝,你的肩上扛着整个天下,岂可做此小儿女姿态” “可是母后,孩儿舍不得您啊!” “起来!” 太后声音虽弱,却依旧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景运帝只能无奈起身,从女官手中搀扶住母亲,缓缓坐到床上。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和陛下说说话” 宫娥太监纷纷低头离去,整个寝殿只留下母子二人 太后半靠在床边,凝视着儿子的面庞,长叹道:“我儿长大了” 朱常洛擦了把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母后放心,儿臣会保护好薛家” 他知道太后最惦记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薛家罢了。 此刻什么仇怨都已没有让母亲安心重要。 然而太后闻听此言,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哀家放心不下的,是你呀” 朱君洛猛然抬起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傻孩子,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却爱别人的道理” 太后抬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叹息道:“你可知我为何多年来执意维护薛家?” 朱君洛摇了摇头,这也是他心中多年疑惑,历朝历代的确有偏袒外戚的太后,可像当今太后这样的,却几乎没有。 “诶,这是当年交易的一部分呐” 太后开口就是惊雷,震的朱君洛目瞪口呆。 “什么?交易?” “不错,交易” 太后的目光穿过重重帷幕,仿佛再看自己的一生。 “当年我本不想入宫,可姐姐生下归德后多年无子,后宫中莺莺燕燕不停,纵使你父皇对姐姐用情极深,可薛家也不敢赌帝王的深情,便硬把我送入宫中,希望能诞下龙子,稳住薛家的地位” “后来你父皇身体被龙虎天师调治好,我们姐妹便先后生下君泽和你,不想后来君泽染病而亡,姐姐也一病不起追随而去” “太子之位空悬,诸子开始夺嫡,那时你还年幼不知道,其实先帝最想立的依旧是归德,因为在他心中,姐姐的两个孩子和他,才是一家人” 太后的声音渐渐转为冰冷,缓缓讲述起皇帝所不知的往事。 “当时的归德内有先帝支持,外有魏国公府为依仗,就连老太师都隐隐支持其为皇太女。” “可我不愿,凭什么这个皇位不能是你的!” “归德到底是女子,是女子就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魏国公世子徐志和” “我说动了大哥,大哥又说动了在山西的明宗,毕竟如果归德继位,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魏国公府,而不是薛家,并且归德一项看不上薛家。” “后来徐志和如愿战死大同,魏国公夫妇也病死了,而归德认为此事是先帝做的,父女生了隔阂,自此便彻底无缘帝位” “你是我的孩子,与姐姐血脉相连,故此才渐渐在夺位中占得先机,就连那郑贵妃之子,也不能与你相比” “在此中薛家居功至伟不假,然这也是当初交易的一环,如此说你可明白?” 景运帝此刻已经呆住了,他知道自己坐上皇位,有薛家的功劳,可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如此内情! 太后看着儿子呆愣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柔声道:“我儿莫忧,这些陈年旧事,知情人母亲都已替你料理干净了。如今你只需稳坐江山便好。” 朱君洛回过神来,望着母亲斑白的鬓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有些话太后故意略了过去,或语焉不详,不过他早已是登基数年的帝王,其中的细节不问可知。 “母后,那皇姐有没有可能知道此事?” “她?应该不知道,否则也不会一心扶持你了” 太后长叹一声,目光看向远方喃喃道:“哀家对不住她,若将来有机会,你替我补偿一二” “儿臣知道了,母后放心,无论是皇姐还是薛家,儿臣都会尽力保全”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却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与决然 “哀家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保住薛家” 景运帝不可置信的抬头,就听太后冰冷的声音继续道:“昔年不处理他们,是因为有哀家在,他们翻不起什么浪来,毕竟是亲族,血浓于水” “可哀家这身子不行了,你又不娶诗婉,薛家对你已是隐患” 说这话太后费力的取过一个锦盒,轻轻打开后里面竟然是层层叠叠的各式文书,不下数十封。 “这些是常宏收集来的证据,足够顺理成章的将薛家搬倒,只是你要答应哀家一事” 景运帝双手接过锦盒,心中明白母亲要的是什么,立刻跪在床边道:“母后放心,处理薛家之时,绝不株连,薛家血脉与国同休” 太后闻听此言心如刀绞一般,可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保住薛家了 白霜灵的尸骨出现在了国舅府,皇帝手中的屠刀已经抵在薛明理的脖颈。 她若身体康健,也许还能转圜一二,可如今她已是黄泉路近,没有心力和时间做这些了。 能保下薛家血脉,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爹爹,你别怪我” 第230章 孝定皇后 静乐县城距离京城八百里,吴锦来时紧赶慢赶也走了七八天。 可这次回京,大太监愣是两天一夜急奔而回。 皇城外,吴锦噗通一声栽下马来,抬手高呼:“快带咱家去见陛下!” 侍卫就算不认识吴锦,也认识他这一身红袍,大惊之下立刻四五个人抬着他,一路辗转来到慈宁宫。 常宏一见吴锦这模样,就知出了大事,硬着头皮在殿外高声奏禀:“启禀陛下,太后,吴锦有要事急奏陛下” 天家母子正说到薛明宗之事,闻言都是一惊,景运帝更是豁然起身道:“母后,可能出事了,儿臣告退” “让他进来回话” “好” 片刻后满身血污的吴锦被人抬了进来,整个人已经是气若游丝状。 景运帝见之大骇,连忙吩咐人叫太医,吴锦挣扎着一把抓住皇帝衣角,艰难开口道:“二王谋反,陈牧虎符” 话未说完整个人咯喽一声晕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省。 “御医,御医” 慈宁宫本就有御医值守,听诏哪敢怠慢,小跑着来到吴锦身边,仔仔细细开始检查。 “吴锦怎么样?” 御医擦了擦额头冷汗,快速回话道:“身上有刀伤但不致命,主要是脱力累的,回去修养一番就好” 景运帝眼睛通红,身上充斥着几乎化不开的杀意:“先把人救醒在说” “是” 御医立刻掏出银针在吴锦头上扎了数下,就听“诶呀”一声,吴锦猛然睁开了眼睛,皇帝的龙吟也随之而来 “你们都退出去” “常宏带人封锁慈宁宫,今夜所有人不得出入,不得与宫外之人接触,违者立斩” “是” 常宏弓着腰应声而去,景运帝一把拉住吴锦手腕急切道:“怎么回事?谁谋反了?” 该说不说御医的医术真不是盖的,吴锦这一刻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立刻爬起来哭诉:“陛下,吉王和庆王要谋反” “老奴一路逃回来,光截杀就遇见了四波” 景运帝脸沉似水,立刻不耐烦的打断吴锦:“朕知道你辛苦,从头说来” 吴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演的有点过火,立刻领命开始快速讲述事情“原委”。 “老奴奉命赶往山西调查薛小姐遇刺一案,经过调查薛小姐的确是因薛明宗之事受到牵连,而薛明宗也的确失口将朝天观说了出来” “那左川居然是吉王府的暗线” “县衙公堂上,薛明宗将事揽在了自己头上,言说自己将人贩运去了西蕃” “陈牧没办法只能叛了个斩刑” “薛明宗为求自保,言他与庆王府有往来,二王近日就要趁着蒙古入寇谋反” “陈牧平山灭寨也俘虏不少贼寇,其中不少人与吉王府有关,得知此事后请命陛下赐下圣旨虎符,危机时刻可以调动振武卫平叛” “老奴星夜而回,不想半路上遇见多次刺杀,多亏护卫死战才最终脱身” 这一路走来,吴锦逃命之余也早就打好的腹稿,如今说的顺畅无比活灵活现,私货夹的天衣无缝,把太后听的脸色铁青,皇帝更是怒发冲冠,连声咆哮 “好胆,好胆!” “他竟真敢,他们竟然真敢反!” 景运帝不是没想过薛明宗把秘密说出来,甚至早就料到二王会造反,可事到临头依旧暴怒无比。 无他,他想过二王谋反,却没想过会这么快。 这时候二王谋反还真打到了他软肋上,使他极为被动。 景运帝亲政不过一年多,几乎所有心力都用在瓦解太师党和辽东局势上。 如今太师党土崩瓦解,朝堂上正在渐渐形成了以几位大学士为首的新党,可以说现在正是朝廷运转最虚弱的时候。 军方同样如此,为了辽东局势抽调了大批精锐,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收复失地,也正是境内军力空虚之时。 今年蒙古发生白灾,入寇几乎成为定局,朝中廷议的结果是以地方卫所和大同宣府边军的战力,虽然不足以彻底挡住蒙古入侵,可也不会再次闹到京畿重地。 蒙古入寇历来就是劫掠,并不会占领城池,只要能僵持住,自会退却。 苦一苦山西百姓,后来朝廷自会赈灾。 可若是二王同时谋反,那可就不同了。 一旦辽东,蒙古,内乱同时爆发,大明几有倾覆之祸! 吴锦被带下去休养,景运帝看着不断喘息的太后,决然道:“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道:“何事?” “儿臣欲亲征平乱,以彰显朝廷威严” “不可” 太后闻言脸色大变,厉声喝止道:“御驾亲征,固然可以振奋军心,但战场凶险,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身为帝王当坐镇中枢即可,平叛之事交给一方将领,何须亲往?” “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景运帝面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似乎感叹世事之奇妙:“皇姐已经将龙武令还给儿臣,有三千龙武卫在,平灭此次叛乱,易如反掌” “龙武卫?她连这个都给你了?” 太后闻言,神色稍缓,却依旧苦劝道:“你是一国之君,事关天下安危,岂可轻动?” “那个陈牧要虎符给他就是,只要他能抵挡一阵,朝廷征伐大军一到,什么叛乱平不掉,何须御驾亲征” 景运帝轻轻摇头,目光坚定:“母后,儿臣心意已决,此战关乎社稷安危,儿臣身为天子,自当以身作则,方能激励三军,共赴国难。” “当年燕王之乱,各部将领畏其皇家身份,往往不敢全力出战” “后来太宗就是御驾亲征,才在济南府一举围杀了燕王及其二子,彻底扭转了局面” “今日二王叛乱,儿臣决不能让兵临城下之事重演” “诶,你呀” 太后见其决心已下,心知无法在劝,只能叹道:“你既心意已决,哀家也不再多言,只是你要记住,龙武卫虽强,却也不可轻敌,定要小心行事。” 景运帝点头应是,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他深知此战非同小可,不仅关乎国家安危,更关乎他个人的威望与地位。 能不能成为乾刚独断一代帝王,几乎就看此战了。 他必须赢,而且必须赢得漂亮。 “儿臣明白,定会小心行事,不负母后所望。” 景运帝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慈宁宫,准备即刻调兵遣将,亲征平乱。 太后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深深忧虑与不舍,渐渐的嘴角涌出一摊猩红 景运四年腊月初四,皇太后薛明月驾崩于慈宁宫,年三十九岁。 谥号「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天祚圣皇后」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二王 太后驾崩,乃顶级国丧也。 景运帝悲痛之余,特下恩旨召先帝诸子回京奔丧。 三位宣旨太监持圣旨出京,一路换马不换人,终于在腊月初八这天赶到了三位王爷府上宣旨。 德王朱君泓作为最早出局的皇子,本身威胁小得多,景运帝也需要有一位至亲皇族,用来展示自己的兄友弟恭以及皇族内部的和谐,因此受到了特殊优待,被封在了太原。 而作为夺位时最大的两位对手,吉王和庆王则一个被封到了析州,另一个被封到了析州下的曹青县。 按制,藩王在封地内不能自由走动,王爷本人出府需要和官员报备,出城更是非圣旨不可。 说是王爷,其实形如囚徒! 可这个祖训在本朝被打破了,因先帝遗诏之故,吉王和庆王虽然行动依旧受限,却有了自由出府的权利。 因此在所属势力的不断渗透下,二王私下会面再也不是难事。 吉王朱君涣接旨后来到书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庆王朱君洵。 这位一见面就嚷嚷开了,声如洪钟一般。 “五弟,老三真不是东西,这是想借奔丧之机除掉我们兄弟呀,太狠了。眼下该如何办?” 咱们一直吉王和庆王,实际上庆王年长,只是当年夺嫡后期,庆王或者说庆王势力,倒像了赢面更大的吉王。 结果没想到,吉王也没赢,自此二人便以吉王为主,彻底绑在了一起。 吉王闻言却是神色不动,缓缓坐在书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四哥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 庆王气呼呼的坐下,一把夺过茶杯牛饮而尽,抬手一抹嘴道:“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到时候大不了我用替身去京城,自己来个逍遥江湖,你呢?等死不成?” 吉王放下茶壶,从袖口拿起一份秘信扔在庆王面前道:“今天早上到的,你自己看,三哥这是两手准备啊。” 庆王疑惑的拿起秘信,匆匆看罢,脸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这……这……难道事泄了?” 秘信上赫然写着,皇帝已经暗中赐下虎符诏书给静乐知县兼振武卫镇抚陈牧,以便在危机时刻调动振武卫平叛。 吉王瞟了他一眼,失笑道:“吴锦没留下,这本就是意料中事,慌什么,来喝茶” “” 庆王气的直哼哼,无奈只能又接过一杯。 可哪能还喝的下去 “那我们怎么办?这事还起么?” 吉王站起身看向窗外,伸出二指,道:“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路?” “其一,我们立刻起兵,以靖难之名直捣京城!” 庆王闻言一惊,随即又面露犹豫之色。 吉王见状,继续道:“其二,便是按原计划暂时拖延些时日,待蒙古大军到了,我们再起兵。” “这” 庆王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忍住开口劝道:“如今漫天云等人新灭,私军也不过才三千余人,边军和山西官场上的官儿,真心投靠的没有几人,平时透露点消息还好,基本不会主动配你我做玩命的买卖” “如今我们尚未准备妥当,此时起兵胜算不大” “再者,老三已经赐下虎符给陈牧,万一那厮直接调动振武卫来抓人,我们人手大部分都分布在城外,必然措手不及,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庆王话音未落,就见屏风后闪出一人,拂须大笑道:“哈哈哈王爷所虑极是,可若在加上老夫呢” 这人身量颇高,面容清癯,三屡美髯飘洒前心。 虽然仅仅一身青袍,却难掩那一身清贵之气。 庆王见之大惊,失声道:“卢方狗贼,您怎么在这?” “四哥慎言!” “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 卢方摆摆手轻笑一声,缓步上前微微躬身道:“老夫来此月余了,未隐秘起见,今日才现身与王爷一见,万望恕罪” 庆王闻言不禁恍然大悟道:“是你!” 他就说怎么吉王突然改变暗中发展的计划,执意起兵,原来根在这呢! “卢方呀卢方,当年你执意扶保老三与我们兄弟作对,最后更助他登上帝位,可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真是该!该!该!” “哈哈哈哈哈” 卢方捋着胡须,面上并无半点羞恼之色,反而笑道:“胜者王侯败者寇,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老夫有何可悔?” 庆王闻言不禁冷笑一声:“哼,你倒是看的开,就是不知道等皇帝知道你来到这,会不会也如你这般豁达。” 卢方面色不变,从容道:“王爷说笑了,老夫既然敢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吉王嘴角含笑看着二人唇枪舌剑,这时才出来打圆场道:“过去的事就算了,如今卢尚书是自己人,四哥不得无礼” 庆王还真听话,侧着身拱了拱手:“那如今情势,卢尚书有何妙计?” “当然按原计划行事,蒙古大军一到,太原左卫右卫必然前往支援,我们趁势起兵占据太原” “蒙古入寇必然流民四起,借着太原武库和粮食,短时间拉起二十万大军也并不是难事” 卢方微微颔首:“老夫已经去过大同,那边已经同意入伙,有了大同边军,成事易如反掌” 庆王闻言,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喜色,却又忍不住问道:“那些人可信?” 卢方自信一笑:“王爷放心,有的是老夫的至交好友,有的更是家师多年心腹,绝对可靠。” “好好好,如此算你卢方没白来” 庆王听得不住点头,倒也忍不住夹枪带棒的贬损,毕竟多年仇怨,哪那么容易放下。 “对了,那个陈牧怎么办?振武卫如今战力可是不弱” 吉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四哥放心就是,陈牧此人有办法对付。” “嗯?” 庆王没好气的瞟了吉王一眼,他最烦的就是这位说话爱留半句的毛病,不过多年来也习惯了,顺势回道:“你有何计除之?” 这次吉王倒是没打哑迷,爽快回道:“恒山二老墨玄黎和凌寒衣今早便动身了,一切顺利明日就能看见陈牧的人头” 庆王闻言一愣,随即不由得抚掌大笑:“有这二老出手,哪怕有那个什么萧铎保护,陈牧必死无疑!” 笑着笑着庆王瞟了眼卢方,见其居然毫无喜色,不由得眉头一皱:“卢方,那陈某害了你一家,怎地如今听闻他要死了,你却无一丝笑意?” “难道还替其惋惜不成?” 卢方脸上第一次有些失态,阴沉着脸开口道:“老夫惜其才而恶其人也,如此死法倒是便宜他了” “他就该千刀万剐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卢方的话头,吉王大惊,连忙道:“卢尚书身子要紧,还是先去歇息,人头带回来本王亲自送过去” 卢方咳了半晌,从怀中取出药瓶取出一粒丹药服下,惨白的面色才又红润了起来。 “也好,那老夫就等王爷的好消息了” 望着卢方离去的背影,庆王忍不住嘀咕:“这老狐狸真的可信吗?他这是要死了?” “他那个独子死了,据推测也是陈牧做的,这老头气极之下便落下了病根,命不久矣了” 吉王目光深邃,脸上竟有了一次庄严的味道:“为了我大明江山不至落与外人之手,如今你我兄弟已别无选择,” “四哥,这次大同你亲自去,此等大事,就不假手他人了” “好,我去大同起兵,你一定小心,有什么事信鸽沟通” 庆王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这么快起兵,甚至不想造反。 毕竟现在他就是太平王爷,有先帝遗诏在,景运帝也拿他没辙。 造反则不同了,不说失败会如何,哪怕造反成功,他还能分半个皇位不成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湖如此,朝堂更是如此。 有些事开了头,就只能一路走下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阴差阳错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响,陈牧端起茶杯泯了一口,感受着口齿间的茶香,不由得赞道:“好茶” 相比于他细细品尝,对面大马金刀坐着的姜封,就没那么秀气了。 一碗热茶两口喝下,嘴角动了动竟连茶叶也一口吞下。 “还行,没喝出什么好坏” 正经的牛嚼牡丹! 陈牧忍不住咧咧嘴,摇头苦笑道:“姜百户啊,这可是薛家送来的南直隶松萝银毫,香如豆蕊,饮如嚼雪,哪怕在贡品中,都算上品呀” “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吃不来这些细品,大人费心了” 陈牧不在言语,低头继续品茶,眉眼低垂间笑意不达眼底。 因钱幕之死以及当初施暴,这个姜封在陈牧心里是挂了号的,自然早就命孙掌柜查的个七七八八。 这姜封说起来还真是个人才,今年三十六岁,少时便顶替父职作了大兴县捕快。 当时京城中发生一起窃案,数座高官府邸乃至王府被盗贼劫掠,顺天府办案不利,此事便惊动了锦衣卫。 锦衣卫一路追查,最后将人追到了大兴,没想到却被小捕快姜封把人抓了。 当时带队的锦衣卫看他是个人才,便把他调入了锦衣卫做小旗官。 这些年在京中中查案捉贼可谓尽心尽力,不敢一日懈怠,在厂卫之中名声颇佳,一路高升到了百户,直到碰见了会试泄题案 皇帝把他派过来,为的就是对陈牧稍作制衡。 长官的艺术嘛。 可实际上陈牧与此人本质上并无仇怨,故此他打算试着看能否收服之。 然而从试探结果来看,这姜封还真是如传闻一般,不是轻易能收拢的人物。 也许随着接触的增多,早晚会有机会,可惜陈牧没时间陪他耗下去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过些日只要二王造反事起,找个借口就把人除了。 “钱兄英灵别散,兄弟这几日就给你报仇” 陈牧心中已有了计较,便突然放下茶杯,看着姜封道:“姜百户,你可知为何静乐会突然增设个百户所?” 姜封闻言一愣,随即不自然的拱手道:“卑职知道一些却不明详情,还请大人明示。” 没办法,他这个百户是正六品武官,陈牧挂的衔最高已是从五品京官,品级上就压了他一头。 更何况来时吴锦明言,静乐百户所一切事务,都要听陈牧的。 他这个百户,不卑也得卑! 陈牧笑了笑,缓缓道:“山西千户所出了个左川,便不敢保证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左川” “故此才特意在静乐设一个百户所,为的就是在情报上万无一失” 他这纯属瞎掰,静乐百户所的设置,就是为了给他安排那几十人的护卫 ,其他不过是名义罢了。 不过这内情姜封可不知道,听了陈牧所言郑重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要从京城派我过来” “哈哈哈,你姜百户乃是锦衣卫中的佼佼者,办案能力出众,为人又正直无私,来静乐正可大展拳脚” 陈牧笑着给他讲述山西的局势,从三位重点提防的王爷到官场以及边军等等,讲解的那个详细,把初来山西的姜封听的一愣一愣的,心中不由得对陈牧更是佩服了几分。 没错,陈牧是不怀好意,皇帝也以为二人有隙。 可姜封对陈牧除了有些怨念外,还真就打心眼里佩服。 原因无他,陈牧在京城做的事,桩桩件件都令他敬佩不已。 一件是巧合,两件是装的,可件件如此难道还都能是伪装的不成? 特别当陈青天的名声传来,更加定了这个看法。 “陈忠义名不虚传,我不如也!” 故此来静乐姜封是万分愿意的,对陈牧也没有丝毫作对的打算,只是看见陈牧就想起自己被撸成小旗官的日子,不由得心里有些怨气。 可惜这些心理活动,陈牧哪里知道,却把人排除在外,殊为可惜。 “姜百户,蒙古草原遭了白灾,近期入侵几成定局,有宣大边军在,本官倒是并不担心” “可若二王趁机作乱,那可能要出大事,故此本官想请你尽快调查二王的动向,确保一旦有事,可立即应对!” 姜封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自然知道二王若反,那山西必将陷入一片混乱,到时候他这百户也别想好过。 “卑职遵命,定会尽心尽力调查二王的动向。” “好,你办事本官放心,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本官开口。” “那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陈牧笑着拍了拍姜封的肩膀,那模样仿佛是老友一般。 “嗯,去,一切小心” 待姜封离开后,陈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 “二王一造反,立刻借口延误军机杀他!” 然而事情变化之迅速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姜封前脚刚迈下台阶,忽有夜枭啼鸣掠过,常年办案使得姜封的直觉异常敏锐,瞬间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凌空飞掠,眨眼间留到身前,四棱铁鞭挂着风便砸了下来, 姜封那也是真有点本事,间不容发之际,横刀在手往上一架。 “给我开!” 耳轮中就听“当”的一声,姜封噗通一声半跪在地,地上的青石纷纷碎裂,可钢鞭硬生生的竟也被架住了! “咦” 那使鞭之人并未趁机进攻,而是持鞭在手上下打量了姜封几眼,赞道:“江湖上能挡住老夫这一击的没有几个,没想到一个小小百户还有这两下子,小伙子报上名来” 姜封哪有时间回应他,虽然挡住了这一击,可他就觉得两臂酸麻,胸中翻涌,嗓子眼发咸 “噗” 一口鲜血喷出,姜封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可按在绣春刀上的手背青筋暴起,顽强的不让自己倒下。 “真英雄也,可却失身朝廷,可惜可惜!” 说着话这人眼中凶光一闪,将手中铁鞭高举,喝道:“老朽墨玄黎,能死在我天陨九节鞭下,你也不枉此生了” 这天陨九节鞭乃天外陨铁所制,净重四十三斤,要是砸脑袋上还能有个好? 可姜封此刻臂膀酸麻连动一动都费劲,哪里还能抵挡,只能眼睛一闭,闭目等死。 “唉,没想到姜封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斜刺里杀出。 剑锋点在九节鞭上,三尺青锋在月光下荡开层层银漪,铁鞭骤然偏出七寸。 姜封死中得活。 墨玄黎持鞭后退数步,斜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嘴角挂起一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大侠,功夫有长进呀” 来者长身玉立,一身锦袍裹身,正是大侠萧铎! \"数年未见,墨老的鞭法倒是钝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神仙难躲一溜烟 萧铎横剑而立,单手抵在姜封肩头,内力源源不绝涌入对方体内,帮他修复伤势。 在他看来这个官儿能拼死挡在堂前,应当是自己人。 “哼,休逞口舌之力,狗官的人头老夫拿定了” “怕你来的,去不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俩人当场动手。 但见墨玄黎手腕翻动间,九节鞭舞动如风,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萧铎足尖轻点,腾挪闪避间剑锋划破夜空,发出龙吟般的轻鸣。 两人劲气相撞震得檐角铜铃齐鸣,姜封本就重伤在身,被劲气震得连连后退,骇然道:“尼玛,这还是人么?” 眨眼之间俩人交手三十回合,没分胜败输赢。 屋里的陈牧自然听见了动静,早就现在门旁给萧铎压阵,手中茶杯不住的转来转去,随时准备出手。 萧铎对他不错,也极为有用,所以哪怕暴露了武功,也不能眼看着对方死了。 大不了事后将姜封灭口罢了! 墨玄黎见萧铎愈战愈勇,显然已经打上头了,又瞥见一身官服的陈牧,心中大喜! 他之所以没立刻杀姜封,为的就是引出陈牧的位置。 如今人已出现,他也该把萧铎引走了。 墨玄黎当即卖了个破绽,身形晃动间慢了那么一丝,被萧铎一剑划破胸口。 “不好” 墨玄黎脸色大变,虚晃一鞭,掉头就跑 “姓萧的,老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萧铎看了眼剑尖上的血迹,心里别提多敞亮了! 这是墨玄黎,堂堂恒山派太上长老,能这么容易就把他赢了,看来自己这功夫愈发精进了! “哈哈哈哈,老贼哪里跑,你今天在这,” 萧铎想都没想,提剑九追了下去,气的姜封不住的跺脚高呼:“回来,你回来,诶呀” 然而萧铎那速度有多快,再说萧大侠能听他的么,两条人影眨眼之间便消逝在夜幕之中。 “诶呀,若是调虎离山,你怎么办……” 要不说人这嘴,一天天别乱说话,有时候是真灵! 姜封话音还没落地,一道黑影便蹿了出来,三两步冲到身前,抬手便是一掌。 “尼玛,还来?” 姜封肺管子都快气炸了,你们要杀谁,杀去呀! 陈牧在后面,打我干什么! 想的再多也没用,掌力已到身前只能拼命抵挡。 “嘭” 姜封整个人被拍出两丈来远,嘴里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噗通一声栽在廊下,浑身通红,如同火炭一般。 来人一身麻衣短打,身材极高,双手过膝 正是恒山二老之凌寒衣。 姜封猜的一点没错,就是调虎离山,调的就是萧铎! 虽然二人打萧铎肯定不费事,可想拿下也不容易,万一被其拖住,让陈牧趁机跑了呢? 为了万无一失,俩人合计了这么一出,只要把萧铎调走,县衙里这点捕快差役,不够凌寒衣双手拍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边的打斗声自然惊动了县衙内的差役和值班的捕快樊重和李忠,过来一看居然有人行凶那还得了,当即各拉兵刃就冲了上去。 李忠轮刀刚要往上,被樊重一把推了回来,喝道:“快去跨院喊人,这边我们顶着” 一句话把李忠点醒了,跨院里还六十六个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呢。 此事不用,更待何时! 李忠想都没想掉头就跑,到了跨院就是一嗓子:“有人行刺大人,快走” 这六十六人可都是救出来的矿工,陈牧对他们来说就是再生父母一般,如今听了这个各个红了眼眶,持盾伦刀便跟着李忠来到后院。 这些人自从训练过后给陈牧当成了亲卫,徐斌便要求兄弟们甲不离身,盾不离手,为的就是应对突发状况,眼下还真用上了。 一群人哗楞愣的赶到之时,正见凌寒衣一掌拍在樊重头顶,霎那间脑浆迸裂而亡。 “樊大哥” 李忠惨呼一声,抡刀就往前冲。 此刻哪里还不明白,樊重把自己支出去,为的就是留他一条性命呀。 可兄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拼! “诶呀,狗贼你给我拿命来” 可他这两下子,白给! 就一个照面,手上的刀就飞了,他自己也被震虎口崩裂,连连后退。 不过他这挡的一下也不是全无作用,徐斌等人已经来到天井,拦在了凌寒衣身前。 “结阵” 徐斌一声怒吼,六十六面铁盾牌瞬间成阵,将凌寒衣团团围在当院。 这些矿工出身的汉子虽无内力,却编练了合击之术,盾牌相接的铿锵声竟隐隐形成某种战阵韵律。 凌寒衣冷笑一声,双掌翻飞如蝶,掌风所过之处青砖迸裂。 他们的确没料到这里会有重甲士卒,可凌寒衣自恃武力,根本没把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 “土鸡瓦犬尔” 可当他的掌力撞上铁盾时,却如泥牛入海——这些盾牌内层竟嵌着浸油牛皮,正是朝廷对付武林中人常用的玄武盾! \"鼠辈!无耻!\" 凌寒衣怒喝声中突然使出全力,手掌间隐现火焰升腾。 “给我开” “嘭” 玄武盾上出现深深的手掌印,两名锦衣卫顿时闷哼一声倒地,嘴角已有鲜血流淌而出。 可倒下两个,立刻有人递补,钢刀自盾隙刺出,直取其胸腹要害。 凌寒衣闪身躲过,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眼中杀意弥漫:“我看是你们人多,还是老夫杀的多” 这位也是发了狠,身形一晃便冲了过来,双掌翻飞间,火焰升腾。 “嘭嘭嘭嘭” 不住的有锦衣卫被击飞而出,又瞬间被填补上。 一方是江湖强者,一方悍不畏死。 眨眼之间锦衣卫便死伤一半,然而盾阵已趁势收拢成铁桶阵,将战场压缩在五步见方的狭小空间。 四面八方都是刀,凌寒衣也不可避免的,身上被砍出数道刀伤。 多少年没受过伤的凌寒衣此刻愈加疯狂,正拼死也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拍死之时,房门猛然打开,一身官袍的陈牧迈步而出。 凌寒衣见此情形猛然间冷静下来,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我和这帮杂鱼费什么劲,杀狗官呐” 想到此处,身形一晃纵起三丈来高,踩着护卫的脑袋便冲了出来,苍鹰扑食一般凌空扑向陈牧。 “狗官,死来” 众人立刻大惊,徐斌更是急的直跺脚,心道:“大人呐,您捣什么乱!” “快保护大人” 然而那还能来的及么,凌寒衣的身法有多快,霎那间已然合身扑到陈牧两丈外。 陈牧惊恐后退之时又是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狗官惊恐的表情,令凌寒衣狂喜不已。 你是真该死呀! 天老爷都帮老夫收你! “狗官,你给我拿命来!” 然而他却没注意,陈牧是往后倒了不假,可右手也顺势伸了出来。 就在他合身扑来的刹那,手腕一翻黑洞洞的枪口,便对准了他那个西瓜大的脑袋。 凌寒衣心中大骇,瞳孔瞬间缩的如同针鼻大小,然而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嘭!” 硝烟升腾间,一颗豌豆大小的血洞出现在额头。 凌寒衣身子栽了两栽,晃了两晃,噗通一声倒在石阶之下。 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满满的都是迷茫与不解。 每日三更起身,日夜不停的打熬出一身绝顶的功夫,竟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杀了? 他至死也不愿相信,自己会是这么个结局。 陈牧爬起来狠狠踢了他一脚,暗暗嗤笑道:脑袋真硬,这都没打碎,难道功夫都练到脑门上了? “大人” “大人” “大人” 还活着的锦衣卫围了上来,紧张的看着陈牧。 姜封还在那不住倒气呢,作为如今他们的顶头上司,根本没人搭理。 他们眼里依旧只有陈牧! “我没事,快救人”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天地间猛然响起一声悲痛到极致的痛呼:“寒衣!” “狗官,纳命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黑恶势力 有心算无心之下,墨玄黎三晃两晃便甩开了萧铎,返身准备接应凌寒衣,没想到正看到对方被杀的一幕。 他们二人江湖上被称为恒山二老,乃是从小的师兄弟,相伴了整整一甲子,比亲人还亲! 如今见其惨死当场,哪里还忍得了,整个人疯魔一般,持鞭就冲了过来。 锦衣卫还剩的三十几人纷纷再次竖起大盾,打算来个依样画葫芦。 有了刚才的经验,徐斌觉得再次围杀一人,并非不可能。 然而刚一交手徐斌便脸色狂变,这老者的战力,根本不是刚才那人能比的。 这倒不是说武功的高低,问题就出在那天陨九节鞭上。 这根钢鞭通体黝黑,呈四棱状,在墨玄黎手中舞动如飞。 兵器这东西伦起来,一两贯一斤! 近五十斤的钢鞭砸下来,那坚逾精钢的玄武大盾竟不能阻其分毫。 钢鞭过处,大盾纷纷碎裂,锦衣卫们更如雪般吹落,根本无法抵挡。 俩人根本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六十六个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否则哪里会让凌寒衣留下! “不好,大人快逃” 陈牧脸色铁青,脚下却不动如山。 他心中暗骂:徐斌呀徐斌,你就不能过来拖我走嘛,大人我怎么能逃! “你们专心对敌就可,无需在意本官” 陈牧双脚不动,手上却忙个不停。 手持火枪这玩意近距离威力着实惊人,可操作起来也确实繁琐。 一次激发之后就需要重新装填,塞火药,用通条一点点的压实,再装弹丸,再压实,最后还要在火门处倒点细火药作为引子。 因为整体枪型极为小巧,因此整个流程更加的细致且繁琐。 陈牧额头上冷汗直冒,却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弄。 万一炸了堂,他也吃不消。 可墨玄黎不会给他这么多机会,这位江湖宿老一步一挥鞭,每鞭下去都有一人或数人被砸飞出去。 随着最后的徐斌被一鞭打飞出去,陈牧身前已再也没有站起的活人。 “哈哈哈哈,狗官你拿……” 这位话未说完,就见一人歪歪晃晃站了起来,口中鲜血直倘却双手持刀怒吼:“锦衣卫百户姜封在此,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墨玄黎看着已经强弩之末的姜封,不由得赞道:“真英雄也!可惜” 当! 天陨九节鞭狠狠砸在绣春刀上,进而拍在姜封胸口 姜封口中喷出血雾打着横就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廊柱之上。 “咔嚓”一声,腰粗的廊柱就被从中撞断,姜封背靠廊柱缓缓滑下,胸前凹下去足有一寸,却仍死死盯着墨玄黎。 此刻陈牧终于扣上最后一道铜制击锤,看了眼七窍流血生死不知的姜封,将火枪遥遥瞄准了墨玄黎。 “哼,雕虫小技!” 墨玄梨远远便看见了凌寒衣怎么死的,哪能会重蹈覆辙,当即身形一晃化为残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快速的接近陈牧的同时让他根本没办法瞄准。 “坏了,碰见行家了!” 陈牧心中一突,立刻抽身退入后堂的同时,甩袖拍灭烛火 墨玄梨叫陈牧退入后堂心中大喜,狭小空间内看陈牧还能往哪里逃! “傻书生呀,难道不知武者运用内力,是能夜中视物的?” 墨玄黎想也不想的便追了进去,朦胧中就见一道影子低头狂奔,墨玄梨展开身法快速靠近,将手中九节鞭高高举起。 “狗官,你在这!” 他这一鞭砸下去的轨迹是有讲究的,如果陈牧回身开枪,这一鞭完全可以把弹丸挡住。 如果不回身,那讲不起,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这鞭往下砸的一瞬间,陈牧身形滴溜溜一转,直接跟他来了个面对面。 墨玄黎心头一紧,多少年的厮杀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异样,身子下意识的就要倒退。 可惜晚了! 陈牧身形转过来的同时,伸手如电一把扣住墨玄黎脉门。 北冥神功! 发动! 内力是人体生命精华,硬生生被抽取的酷刑,没有哪条汉子扛得住。 墨玄梨也不例外,整个人颤抖着不断嘶吼,语气中满满的不可思议与浓浓的不解 “你……你……” 任谁也想不到,千辛万苦打过了一堆护卫,到最后最强的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世间还有这么大的玩笑么! “我……我不……不服!” 这位功力的确深厚,哪怕如此情形还能挤出几个字来,更顽强的抬手左手想还击。 陈牧多善解人意,立刻再次抓住他左手腕。 这下好,单车道变双向六车道,内力汹涌而出,几如掘堤之状。 北冥神功随着使用者北冥真气的深厚,吸取内力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这里就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的功力,陈牧吸整整二十息,才把这位一身功力吸尽。 陈牧送来双手,从腰间抽出火枪。 额头上传来阵阵凉意,匍匐在地的墨玄梨惨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湖生,江湖死, 宿命罢了。 不恨 不怨! “嘭!” …… 萧铎意识到上当受骗而匆忙返回时,就见陈牧正带着赶来的差役和医官在救治伤员,连夫人苏青橙都在满脸泪痕的擦拭樊重的遗体。 “大哥我……” 陈牧见他回来了,立刻咧嘴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意,轻声道:“回来就好,可受伤了?” 萧铎摇了摇头,满脸的羞愧与自责,眼圈都有些泛红。 要是他不被带走,这些人哪里会死伤这么多! 陈牧多精的人呐,早就察觉出了异样,不过他没想着劝解,而是问起了别的事 “若非这两贼分开前来,若非有弟兄们拼死相保,陈某这条命今日算交代了” “二弟,你是江湖人当知晓江湖事,这两个贼是什么来历。” 萧铎脸色铁青,指着已经被砍下的两个脑袋,道:“他们在江湖上被称为恒山二老,是恒山派的太上长老” “恒山派?”陈牧双眼微眯,喃喃自语:“他们在恒山?” “对,北岳恒山” 陈牧缓缓点头,伸手在在两颗脑袋上拍了拍,周身上下杀意弥漫。 管他什么派,都不如大明派! 大明是士大夫的大明,是大明朝廷的大明,绝不允许有这种恶势力的存在! 他陈牧说的! 第235章 老朋友 这次只不过来了两人,可整个县衙内战死者却多达六十二人,其余更是人人重伤。 县衙内今夜值班的衙役、捕快除李忠外,尽皆战死。 还没正式挂牌的锦衣卫-静乐百户所几乎团灭,六十六个锦衣卫,战死三十七,其余人人重伤,百户姜封更是昏迷不醒,命在旦夕。 陈牧连夜调全县所有医者和药物,全力救治伤者。 死难者直接开库银抚恤,看着哭成一片的衙役家属,陈牧长躬不起。 樊重的妻子孙氏本抱着孩子痛哭,见此连忙还礼道:“县尊无需如此,亡夫身为公门中人,捕盗捉贼是天职所在,今虽不幸亦不负平生之志。只盼县尊保重贵体,重整衙署威严,方能使静乐百姓安枕无忧\" 陈牧心中大奇,这女子说话文绉绉的,还颇有一股大家之气,一听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难道这人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夫人高义,请受陈牧一拜” “县尊不可” 俩人推拉一番,陈牧将目光看向那孩子,蹲下身子拍拍对方小脑袋。 “孩子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男孩看了看母亲,回道:“樊子盖,今年十二岁” 樊重,樊子盖,这一家子都是名人呐! 陈牧心中更加确认心中的猜想,又给这个孩子相了相面。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之间满满的正气,倒是个好苗子。 “樊子盖,你可愿随我读书” 小家伙还在愣神之中,孙氏反应过来一把拍在孩子屁股上,激动的又快哭了:“孩儿快拜师,县尊这是收你做弟子了” 小家伙也机灵,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三叩首:“樊子盖拜见师父” …… 陈牧处理完所有事已经过了子时,挨个探望了一圈后,缓步来到姜封面前。 陈牧脑海中,钱幕的笑脸和姜封刚刚挺身而出的背影不住盘旋。 这令他罕见的有些犹豫。 “若放了他,钱兄会不会怪我?” 他绝不想承认,想对付姜封是因为当初差点身死的痛殴,是因为他即将要做的事,身边不能有这么一个耳目。 钱幕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使他免受良心的谴责。 也许是他的脸色过于阴沉,照顾姜封的银环蓦然回望,吓的连手中的药碗都没能握住。 啪嚓! “老……老爷……” 陈牧脸色瞬间缓和下来,摆摆手道:“银环你去照顾夫人,这里我来就好” 银环迟疑了一下,施礼而退。 杀或者不杀,是个难题! 北冥真气有很好疗伤效果,陈牧想救姜封,不难。 可要救他么? 最后陈牧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这个人他有可能收为己用么? 答案很明显,眼下不能! 姜封是那种很纯粹的人,有自己的底线,有自己的坚持,如果给他时间收服,这种人会称为可以交托后背的属下。 可惜他没有时间了。 那这个人死了,对自己会有影响么? 得益于这次闹的满城风雨的刺杀,答案也很明显:不会! “诶!” 陈牧刚下定决心,却见原本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姜封,竟眼皮一阵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封嘴唇动了动,几如蚊蝇一般,哪怕陈牧如今的内力修为,也根本听不清楚。 陈牧俯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霎那间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芸……芸儿” 姜封父母已去,妻子后来又染病而亡,如今身边只有一女名姜芸儿,年方九岁。 “放心,孩子的事包在我身上,将来我帮她寻个好人家” 姜封闻听此言,脸上微微浮现一抹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牧耳朵突然一动,立刻惊呼道:“姜百户?姜百户你怎么样?” 房门猛然被从外面推开,萧铎三两步赶近前,抬手捏碎药瓶就要往姜封嘴里塞。 “大哥放心,这是我师门秘传疗伤药,绝对……” 话音未落,就见姜封脖子一歪,就此气绝身亡。 “当啷” 药丸滚落在地,萧铎抬手试了试鼻吸,眼睛顿时红了。 人没气了,到底晚了一步! 陈牧见此也不禁闭目垂泪,说不尽的伤心与痛苦。 “姜百户,一路走好” …… 三日后,静乐北郊立起六十八座新坟。 到底还是有数人没挺过去,不治身亡。 振武卫赶到的三千士卒,列军阵,鸣战鼓,以军礼送了亡魂一程。 陈牧亲笔题写了\"忠烈\"二字,命工匠连夜篆刻碑文。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青石铭文上,百姓纷纷焚香跪拜,纸钱如雪纷扬。 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份边关急报。 景运四年腊月初十日,蒙古彻辰汗亲率十万蒙古骑兵入寇,再次围攻大同! 天下震动! 其实整个大明朝,上到景运皇帝朱君洛,下到边关普通百姓,对蒙古此次入侵都已有所预料。 毕竟草原遭了白灾,大雪厚达数尺,蒙古人如不劫掠大明,就只能饿死。 只要劫掠到了足够的物资,又或者死伤了多余的人口,蒙古大军才会退去。 虽然都有所预料,却没有人想到蒙古竟然是彻辰汗十万亲征,更没想到的是速度会这么快! 边境上的三十六座烽火台还未及点燃便被突破,布置最前线的云川五卫瞬间失去联系,精心构筑的外围防线未起到丝毫作用,整个大同军镇便在几乎毫无防备之下被十万大军团团围住,危在旦夕! “有内奸,大内奸!” 大同总兵官王国梁的怒吼声响彻天际,吓的堂下的部将们如同鸵鸟一般,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去。 王国梁一双鹰眼扫过堂下众人,心中痛苦异常。 大同的防御体系是他亲自改进过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道防线的威力。 没有一丝把握,他怎敢答应将精锐尽数调到辽东! 可如今这寄予厚望的外围防御体系,根本没发挥出任何运用。 大同城中必有内奸,并且就在这些人之中! 可这些人都是他多年部下,最少的都跟他五年,这让他如何也接受不了。” 王国梁的指节重重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泛起涟漪。 “谁做的现在说出来,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帅既往不咎,否则巡抚大人一旦查出来,便休怪本帅无情” 副总兵李崇义突然跨步出列,铠甲鳞片碰撞出细碎声响:“大帅,在座的都是多年的老兄弟,水里火里滚过来的,下官不信有人会私通蒙古鞑子” 这话如同冷水泼进油锅,两个参将几名游击将军守备将军纷纷开口叫嚷,最后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场中唯二的两个文官。 山西行都司指挥使麻承恩 陕西巡茶御史徐怀仁! 第236章 住口 巡抚衙门内,大同巡抚翁行恺端坐在正堂,颌下三缕须髯轻轻颤动。 这位洪德初年的探花,正用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战报,满脸的忧色。 \"王总戎,事已至此还是商量该如何退敌才是\" 王国梁刚要开口,徐怀仁已抢步出列:\"中丞明鉴!下官奉皇命回京述职,路遇紧急军情这才赶至大同,驿丞、城门吏皆可作证!\" “贺参将无端攀污,下官以为此人居心叵测,另有图谋……” “好了” 翁行恺不耐烦的摆摆手,一锤定音道:“我大明的官员,各个都是忠臣,本官不信有人敢通敌卖国” “诸位不可无端猜测,平白寒了人心。” 他是大同巡抚,节制地方文武,连大同总兵王国梁都要受其节制,就不要说他人了。 此刻定下调按理应无人反对才是,然而如今的巡抚衙门却有两个不买他账的。 陕西巡茶御史徐怀仁 镇守监军太监吕尽忠。 徐怀仁多少还有些顾忌,可这太监就不同了,当场变脸道:“翁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此大的过失就不追究了?” 吕尽忠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整个巡抚大堂霎时死寂。 除了徐怀仁这个外来者,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霎时间都阴沉下来。 翁行恺心中暗怒,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如沐春风。 “吕公公误会了,有罪或有失者都该追究,只是本官不信会有人会私通鞑子罢了” 看这个太监还想张嘴,翁行恺抬手道:“公公,如今蒙古十万大军围城,眼下退敌要紧,其他的事后在议不迟” 吕尽忠闻言一滞,到底不是蠢货,还分的清轻重缓急,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揭过了此事。 “如今城外云集了十万蒙军,虽暂未攻城,然城内已是人心惶惶,王总戎久镇边关,可有退敌之策” “有!” 王国梁驻守大同近十年,在辽东时也跟蒙古骑兵交过手,对蒙古战力可谓十分了解。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常于野战怯于攻城。 故此只要据城坚守先挫其锋,不难使其知难而退。 如果筹谋得当,打个防守反击也不是难事。 不想这话说出来,他人还没意见,吕尽忠先炸了。 “王总兵,大同是九边重镇,如今城内士卒十二万三千人,更有精锐骑兵过万,都是精锐边军,为何如此怯战!” 王国梁无奈,只能尽力给他解释:“吕公公,如今大同兵力虽多,然精锐早已调往辽东,眼下很多都是卫所轮值兵,根本难以野战” 吕尽忠嘿嘿冷笑,看向王国梁的眼神满是鄙夷。 “呸,你欺咱家没读过书不成?你这是以邻为壑!固守能保大同无忧,却可蒙古军队长驱直入威胁京畿,一旦洪德十七年战事重演,你王国梁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你……” 王国梁初时勃然大怒,可听着听着也没声了,虽然这狗太监说的难听,却不得不承认说的有些道理。 当年若非有个魏国公世子力挽狂澜,宣府大同两镇的官儿,非被杀的血流成河不止。 然而自家知自家事,兵册上的确有十二万三千人,可一来大部分不是精锐,战力本就不强。 二来因逃兵和空饷,大同边军缺额严重,实到能有九万人顶破天了,这还要算上不少老弱。 骑兵的确过万,可是马却只有不到7000匹,也就能装备5000人左右的骑兵。 这还是他不断运作,抽调其他卫所精锐才有的如此规模,据说辽东那缺额都能达到五成甚至六成! 就现在大同边军的战力,出城野战就是送死! 故此绝不能出城! 可不出城,总得有个理由不是? “翁中丞,您意下如何?” 面对抛过来的黑锅,翁行恺扭头看向山西行都司指挥使麻承恩,开口问道:“如今城中守城器械可曾齐备?” 麻承恩身为行都司指挥使,上有巡抚总兵官,他担任的就是后勤工作,对此自然万分了解。 “禀中丞,大同城内的守城器械,每年都会定额撤换十分之一的旧物,是以滚木礌石等等一应俱全,防御不成问题” “放屁!” 军官之中不乏火爆性子,见他如此说再也忍不住,参将胡卜当场怒吼着驳斥道:“确定不成问题?麻指挥使,南城箭楼重修拆除已经年余,如今还是废墟状,若从南城进攻,这城该如何守?” 麻承恩脸色一沉,回怼道:“为何一年未曾修复胡参将不知?兵部新颁布的建造制式,你等死活不同意,这不才往返拖延至今……” “好了,过往之事先不论,如今南城防御如何?” 麻承恩牙关一咬,拱手道:\"回禀抚台,南城箭楼虽塌,但垛口处堆着三千余块城砖,皆是拆下的条石,足可一用\" “难道你想让将士们以城砖砸人?麻指挥使未免过了” 王国梁的话音刚落,兵备道蒋好古却突然开口道:“洪德二十年蓟镇演武,神枢营就是用城砖把云梯砸成齑粉,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下官倒要问问,去年工部专门拨给大同的一万两城墙修缮银,都拿去做什么?既然南城楼未修,为何其他城防也未见修补迹象?\" 这位爷也是狠,一张嘴得罪的两人,王国梁眼睛微眯杀意弥漫,麻承恩也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自然用到了军营上,想让士卒保持战力,破房漏室怎么行!” 事实上这钱被他和王国梁等人分了个干净,别看王国梁一心为国,可该捞的也没钱捞,所谓公私兼顾也。 他这话虽然堵住了兵备道的嘴,却引得另一人出列,正是户部钱粮郎中田程。 “几位大人,军营修建该是户部拨款,然户部去年已经有了一笔银子专修营房,如何还会再需挪用他银?” 麻承恩不说话了,这事他就沾了点油水,大头在王国梁那,不需他费心。 果然王国梁眉头一皱,飘了咱参将贺伦,后者立刻出列道:“田郎中好大的口气,那点银子怎么够,你想让将士们住在露天营房嘛?” “怎么不够?那是户部核准的!” “哼,相比于这点小事,本将还真有事需要问问你” 贺伦双眼斜眼看向他,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愤恨:\"半月前便同你说过,大同左卫粮仓半数霉变,士兵已有哗变之兆。您当时是如何驳斥本将的? “”文官之事,武将休得多言''?\" “如今兵临城下粮食短缺,田郎中何以教我?” 田程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是淡淡的轻轻将责任推开,完全不粘锅 “霉变乃因粮仓年久失修之故,此事你该问蒋兵备调查的如何了?” 蒋好古见矛头又转了过来,立刻冷哼道:“此事正在调查,此等硕鼠必须铲除” “如今当务之急是调粮” “蒙古大军围城,去哪调粮,难道你蒋兵备出城去调?” 蒋好古扭头看向突然出声的李崇义,心底冷笑数声,再次开炮:“之所以调查缓慢,是因为本官正在调查箭簇损坏严重之事” 月前边军演武,库房中的羽箭质量极差,王国梁下令彻查,兵备道自然也要查。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军方强力反击,纷纷指责起了麻承恩这个指挥使。 麻承恩见状立刻冷笑道:“本官梳理大同十四卫的后勤补给不假,可到了你们军中造成的损毁,与本官何干?” “就是你们军中有败类!” 此话一出更激起军官的反弹,其中贺伦的大嗓门尤其响亮。 “本将记得那三十六座烽燧以及相应防御堡垒的详细图册,上月才送抵行都司归档\" “如今泄密导致兵临城下,你行都司难辞其咎” 麻承恩脸色极为难看,不过这时候不用他出面了,指挥同知张华挻身而出:“行都司内能接触到的官员都以清查了一遍,并无人有嫌疑,泄密必然出自军方” “放屁?” “胡扯” “……” 话题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不休,气的徐怀仁面色铁青,手指都在颤抖,终于忍无可忍狂吼:“都给老子住口!” 第237章 大同城头 徐怀仁的一声大吼震的满殿嗡嗡响,面对众官儿投来的惊诧目光,心中悲愤异常。 他不是纯粹的好人,否则怎么可能和陈牧玩到一起。 可如今蒙古大军压境,这些官儿还在这里勾心斗角,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也难以接受。 难道他们真的分不清轻重缓急不成? “诸位,当务之急是迎敌,迎敌!你等还在这里争吵什么?” “难道要坐视蒙古大军攻破大同不成!” 徐怀仁的怒吼令在场官员静了一瞬,随即满堂哗然。 \"徐御史倒是清高,显得我等都是饭桶了” “徐御史是李阁老的高足,自然高人一等” “就是,陕西御史就不要操心大同的事了” 有人拍案而起,有人斜眼蔑视,满堂官员对他的怒吼纷纷表示愤慨,却无一人帮他说话,哪怕是事实上自己人的蒋好古也未曾替他分辨一句。 “你们!!” 徐怀仁气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滴答答的渗进袖中也无察觉, 他望着头上摇摇欲坠的\"明镜高悬\"匾额,忽然想起三日前路遇的夜不收。 那名拼死传信而回却最终伤重倒在荒原上的斥候,至死都在遥望大同的方向。 如果见到今日情形,该是何想法? 想到此处,徐怀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不禁仰天长叹:“诸公不思退敌之策,反在此蝇营狗苟上计较不休,难道不知一旦城破便会玉石俱焚?” “唉,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官是陕西巡茶御史,就不掺和你们大同军务了,告辞” 徐怀仁说完此话,袍袖一甩便大步出了巡抚衙门,到了外面冷风一吹,他也渐渐想明白了事中原委。 他作为李阁老的学生,自然知道人事关系的重要,山西地界盘根错节的关系早就在他脑海里存放着。 整个山西原本都是太师党的人,如今或明或暗的已然悄悄改换了门庭。 譬如大同总兵官王国梁是钱阁老的同乡,大同行都司指挥使麻承恩是温阁老的同年,副总兵李崇义当年出过事,是郭尚书查清原委平的反…… 几乎堂上所有人,背后都能找到或明或暗朝中大员的影子。 除了大同巡抚翁行恺,这位如今四六不靠,位置已经是坐不稳了,致仕也就在近日了。 “怪不得五十年前阳明先生题写的\"勠力同心\"四个大字,都被蠹虫蛀空了最后一横” “如今大同府的官儿,还哪来的同心一说” “竖子不足与谋!” 他袖中滑出半片白色布片,其上血迹早已暗红。 这是十五位夜不收拼死带回的情报,也就是因为这份情报,大同才能收拢兵力守城,没有被逐层击破,可如今却显得那样的讽刺。 …… 当烽火染红夜空时,原本稳如泰山的官儿们也齐齐变了脸色。 国朝的官儿没有几个傻子,他们之所以兵临城下还斗的如火如荼,便是对大同防御有着充分的信心。 蒙古骑兵早已不是当年那只横扫天下的无敌之师,不善攻城的是退守蒙古草原的部族永恒的弱点,只要防守大同便稳如泰山,故此这些官才还有那闲心争来斗去。 可惜这次的蒙古骑兵不同,在围城两日后便展开了血腥的蚁附攻城,从晨时一直打到午夜,护城河的冰面都在践踏下发出闷雷般的碎裂声。 当先的蒙古士卒腰插弯刀,背负云梯踏着冰雪不停的蚁附登城,城头的明军将煮沸的金汁抬上女墙。 金汁混着滚石倾泻而下,冰河上顿时腾起白色烟柱,惨叫声中,无数的蒙古士卒被烫得的不住翻滚,被砖石砸死者都是解脱。 但蒙古军的攻势却如潮水般死战不退。 每一波被击退,便再有千名死士扛着云梯和冲车冲锋。 死战不退! 麻承恩裹着棉袍找到城墙上的王国梁,眼睛已经有些猩红:“王总戎,这些蒙古人疯了不成?今日最少战死了三千人,他们还不退?” 顶盔掼甲的王国梁抬手一指,冷声道:“你看,那就知道为何悍不畏死了” “那是什么?” “大纛” 麻承恩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道:“彻辰汗的帅旗?” “哈哈哈哈,正是” 王国梁突然放声大笑,随手一指身后的神威大将军炮:“本官看了多时,这大纛在一个时辰内已经前移了二里,只要再移动一段,便能进入火炮的射程” 麻承恩脸上喜色一闪而逝,随即忧心道:“彻辰汗不是莽撞之人,为何会如此莽撞行事?” “因为这新铸的神威大将军炮炮,射程还是绝密,对外公布的仅是真实射程一半,整个大同只有本官和巡抚知晓真正射程,他彻辰汗根本不可能不知道!”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王国梁话音刚落,那大纛便再次压上,炮手挑大指一测,微微调整炮口,对着两位大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彻辰汗已经进入了火炮射程! 王承恩狠狠甩下狼皮大裘,甲叶相撞声中抓起玄铁剑,用尽全身气力纵声高呼。 “传我将令,开炮!” 火线呲呲作响,两官从未觉得短短数息时间居然这么长! “轰!” 神威大将军炮两尺粗的炮口猛然射出一道红光,犹如流星坠地一般狠狠砸在金狼旗所在,三十米范围内霎那间成为一片火海! “哈哈哈哈,成了!” 两个昨日还互相争锋的官儿,此刻如普通百姓一般在城墙口欢呼雀跃,麻承恩更是激动的一把抱住他,狂呼道:“蒙古大汉死了!” “死在我们手……!” 麻承恩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支三棱透甲箭从他心贯入,径直洞穿心脏,箭头在王国梁胸甲上都擦出耀眼火星。 “麻指挥使!” 王国梁猛然转身,只见城下一名射手正放下丈许长弓,弓弦上的牦牛尾缨在风雪中翻飞。 蒙古射雕手! 王国梁脸色铁青,心中狂怒不已。 虽然他和麻承恩不睦,可毕竟同僚一场。 更何况若不是他,这次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开炮,给本官开炮,炸死他!” 轰! 轰! 轰! 射雕手远在弓箭射程之外,只能以火炮轰击,然而早有准备的射雕手哪里是那么容易被炸死的,纵马急奔一溜烟便撤了回去。 “你们怎么开的火炮,竟让人跑了!” 王国梁不停的怒吼,目光扫过已经气绝的麻承恩,突然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狂变。 “不好,难道这是个圈套?” “难道有人要杀我?” 第238章 靖难 总兵大人炮轰蒙古大汗之时,巡抚衙门内还在分锅,几乎每个官儿都有话说。 哪怕如今大军围城,有些已经成为习惯的事,依旧难以改变。 党争就像毒瘾,一旦开始便绝难放下,直到一切的尽头。 这种事对直性子的军中武将来说实在太过厌烦,听着这些官在那扯来扯去,参将胡卜几乎将刀柄捏碎了。 弟兄们在浴血厮杀,这帮玩意居然还在内斗! 真不是东西! “中丞,本将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着话胡卜略一拱手扭头就走,根本不曾搭理身后传来的各种声音。 “奶奶的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嘎吱,哐当! 巡抚衙门的铜钉朱门轰然闭合,胡卜猛然间意识到有些不对,当即抽刀在手怒喝道:“翁中丞你这是何意!” 不止是他,就连堂上的诸官也被这一变故弄的变了脸色,纷纷讶然惊疑的目光看向端坐的巡抚大人。 在众官儿骇然的注视下,翁行恺缓缓起身,面上笑意不减,却令人寒毛直竖。 \"诸位稍安勿躁\" 翁行恺话音未落,廊下便传来铁甲铮鸣,一队队兵士将整个大堂围了起来。 弓上弦,刀出鞘,长枪如林。 山西兵备道蒋好古脸色骤变,扑到槛窗前却见院中不知何时已密布持弩甲士,寒铁箭头映着雪光,森然如林。 \"翁行恺!这是何意!想造反不成!\" 吕尽忠也霍然起身,挥袖间撞翻茶盏,褐黄茶汤在青砖上泼洒的一片狰狞。 “难道是你?你竟然勾结鞑子?” 哪怕出自己之口,吕尽忠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话,更不要说他人了。 大同巡抚勾结蒙古鞑子? 开什么玩笑! 可如今的情形,难道还有另外的解释? 翁行恺脸色一沉,冷哼道:“本官堂堂正二品大同巡抚,岂会勾结鞑子做汉奸!” “那你?” 翁行恺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一片锦帛,玄色织金云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光泽,其上鲜红字迹隐现。 \"先帝血诏在此,大同官员跪接——\" 话音未落,后堂转出个蟒袍青年,身后跟着十数名黑衣武者,腰间玉带上七颗东珠晃得满室生辉。 “这事还是本王来说” 众官看见这蟒袍青年俱是大惊失色,吕尽忠更是脸色惨白,失声道:\"庆王!\" “你要做什么!” “一介阉狗哪有你说话的份” 庆王眼光扫过众人,伸手拿过血书高举:“皇家出了天大的丑闻,先帝贤妃薛明月淫乱宫闱,混淆皇家血脉,先帝临终查明真相可却被毒妇害死,幸得忠臣义士冒死带出血书,此等谋逆大案才大白于天下” “吉王朱君涣承先帝血诏,决议起兵靖难,尔等食君之禄,岂能认贼作父?\" “可愿追随吉王爷,再造大明河山” 堂中死寂刹那,参将胡卜突然狂笑道:\"好个三皇五帝的鬼话!你等逆贼若要谋反,何须扯这等弥天大谎!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话音未落,刀光如电。 庆王身侧的黑袍武士旋身劈斩,胡卜抽剑迎敌却不想这一刀势大力沉,对方又是宝兵,两件兵器刚碰在一起,配剑便瞬间断裂。 “不好!” “当”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杀出游击冯盅,一剑斜挑在刀面之上,救下胡卜。 “哈哈老冯!我等立功的机会到了,还不随我杀贼!” “好” 就在堂上众官心中激荡之时,堂上剑光乍现。 胡卜和冯盅吼间浮现一抹血红,二人一手按着鲜血喷涌的脖颈,抬剑指向那道出剑的身影,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 李崇义长剑低垂,其上的鲜血缓缓滴落在地,也滴落在众官儿心头。 眸光中的两道人影相继扑倒在地,这位大同副总兵单膝缓缓跪地。 “下官大同副总兵李崇义,愿遵先帝血诏,起兵靖难” 呼啦啦甲胄声响,巡抚衙门的兵丁纷纷涌了进来,刀枪箭弩对准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儿们。 大有一言不对,立刻大开杀戒的意味。 吕尽忠猛然间抄起一把椅子,奋力的挥向庆王,口中狂呼:“逆贼当诛” 话音未落,刀光再起。 黑袍武士再次旋身劈斩,吕尽忠可不通武艺,又无甲胄在身,惨叫一声半截身子便斜飞出去。 “啊……逆……逆贼你……” “砍了!” 黑衣武士长刀一挥将吕尽忠人头砍下,提着头发高举在手。 满堂的官都吓傻了,胆小的直接就跪了。 庆王负手而立,只给众官留下一个冰冷的侧影。 “本王给你们三息时间考虑。” “三” “二” 众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陷入剧烈的挣扎。 蒋好古更是冷汗直冒,心中就一个念头。 “奶奶的,读了一辈子书,舍生取义这种事,还真碰上了???” 庆王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冷笑数声,再次冷冷的开口。 “一” 就在官们已经到了临界点,下一刻就要从贼之时,大堂内一声断喝响起。 “慢!” 参将贺伦按剑上前几步,微微躬身道:“王爷,麻指挥使和总兵大人在外,您就这么有把握?” “麻承恩,一介文官不足为惧” 庆王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冷声道:“至于王国梁,他此刻应该已经死了!” 一句话出,整个大堂的官都纷纷面露绝望之色。 偏偏贺伦却还笑了笑,抬眼看向翁行恺。 “整个大同的外围防线,是中丞大人泄露于蒙古的?” 翁行恺皱眉不语,庆王则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森森。 “贺伦,看你是个人才,本王才允你多说几句,不要忘了身份” “现在告诉本王你的选择!” 贺伦苦笑一声,并未直接回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地上惨死的吕尽忠,低声道:“王爷知他是何人?” 庆王紧皱双眉,心中恼火却依旧强忍着性子开口道:“哼,一介阉狗罢了” 这贺伦无论军中地位还是沙场经验,都不是别人能比的,故此庆王才不想杀他,否则就像那胡卜,早就横尸当场了。 杀戮只是征服的手段,却不是目的。 可惜他注定媚眼抛给了瞎子,贺伦突然仰天大笑,满满的自嘲之意:“我等历来看不起他,哪怕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也谩骂不止” “因为他是阉人,做的也是找茬告密的勾当” “可今日这个阉人却为国尽忠而死,王爷为何认为我等的操守,还不如个阉人!” 话音未落,贺伦已经猛然抽剑在手,纵声高呼:“杀反贼” 不知是他哪这句话的作用,还是被几人的前后赴死所感染,在场原本已经准备从贼的官儿们,竟真的大部分跟着贺伦高呼着冲向庆王朱君洵。 “杀反贼” “杀啊” “爹娘,恕孩儿不孝了……” 第239章 大明福星 在场的官员们除了几个武将手上有佩剑,其他都是手无寸铁的文官,然而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直面黑衣人手上的钢刀。 武官挥剑,文官有的抡拳,有的踢腿,更有甚者直接脱了官靴拿在手中。 庆王一张脸黑似铁,青似靛,气的不住抖动。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如此,这些官儿不是很好拿捏么? 你们要死,本王就成全你们! “把这群冥顽不灵的景运余孽,都杀了” “一个不留!” 翁行恺咯娄一声好悬没闭过气去,急的直跺脚:“王爷,王爷不能呀,留活口,留活口啊” 可气头上的庆王哪里听的进去,连连怒吼:“给我杀,杀了,都杀了” 黑子武者是他带来的人,巡抚衙门进来的兵丁也早就换成了吉王的人。 所以哪怕翁行恺喊破了喉咙,也阻止不了一场杀戮的开始。 弩机绷弦声炸响的刹那,三支透甲箭便已钉进大同知府王德的胸口。 这位多年来不声不响默默做事的文官,官袍前襟瞬间就被浸成酱紫,竟还梗着脖子往前挣了两步,挥舞着往常舞文弄墨的双手伸向不远处的身影,直到几杆长枪刺穿胸腹才徒然垂落。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恨! 恨! 恨! 同知李翰嘶吼着撞向黑衣武者的钢刀,长刀劈进他胸骨,这位平日低声下气的副官竟顶着刀刃径直冲了一步,合身将持刀之人抱住。 \"逆贼受死!\" 游击将军韩国栋一身铠甲上插满了箭羽,犹自和两名黑衣武者酣战不休,见此硬挺着受了两刀,扭身一剑将抱在一起的二人捅穿。 “老哥哥先走,兄弟随后就到,黄泉路上你我共同杀敌” 此刻原本的纠葛仇怨,都已不再重要。 同生共死者,兄弟也。 参将贺伦仗着身上铠甲无视射来的弩箭,一步一挥剑,将两名黑衣武者震的连连后退。 “叛贼,拿命来” 猛然间斜刺里冲出第三把长刀,径直贯入小腹,精工锻造的铠甲竟不能挡! 贺伦情知必死,趁其刀未抽出竟一把拉住其持刀的手腕,手中长剑狠狠的刺了进去。 噗! 咔嚓! 几乎在头颅飞起的刹那,贺伦手中的长剑径直洞穿对方左胸,强烈的肌肉记忆使的手腕狠狠一转。 “就换了一个,老子赔了!” 兵备道蒋好古被十几箭穿成刺猬,喉咙里咯咯冒血泡,身子在地上留下一片血痕,却硬是爬过数丈距离来到庆王脚下,狠狠一口咬在金丝履上。 庆王的心理彻底崩溃,抬脚狠狠踢着蒋好古已经失去气息的头颅,口中疯狂嚎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脚下一空,已经有些神经质的庆王这才反应过来,高呼道:“住手,通通住手” 实际上并非所有官员都选择了拼命,也有不少人选择了保命,甚至有些准备拼命的官儿,在鲜血喷涌下也腿软筋麻肝胆俱裂。 人都是盲从的,见有人拼命脑袋一热也冲了上去,可毕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哪里见过这等惨烈的场景。 可惜庆王一声令下,弩箭如蝗般飞来,叛军持长枪突刺之下,无论是何种想法之人,都被纷纷刺穿。 哪怕有的官狼奔突逃,也被尽数诛杀。 庆王下了命令。黑衣武者应声而退,叛军也缓缓后撤,露出了重围之中浑身染血奄奄一息的几名官员。 武将之中只剩下守备徐应奎站着,游击韩国栋拄着断剑半跪于地,一条臂膀已失。 白森森的骨茬裸露在外,分外可怖。 文官之中其他人都是气息奄奄,却有一人居然毫发无伤,正是大同按察使于光。 这位三品大员这伦一拳那踢一脚,连靴子都脱下来抽人。 可其他人死的死残的残,他别说受伤,就是身上连个血点都没有。 此刻这么个造型立刻吸引了庆王的注意,抬手一指道:“你是何人?” 于光下意识弯腰行礼,来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了那,嘴唇动了动竟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翁行恺强自缓了下情绪,开口指认道:“此人是大同按察使于光,于北斗”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了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了的二胡一般。 “于光?” 庆王觉得这个名有些耳熟,皱着眉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就是洪德二十年,那个捡漏的县令?” 翁行恺干咳一声,道:“正是此人!” 听见此话庆王眼中异彩连连,看向于光的眼神,如同见到了绝色美人。 “于光,本王再给你个机会,只要诚心归顺,与本王起兵靖难,大事成后保你三公之位!” 那位要说这个于光不过一个按察使,值得庆王下这么大许诺? 这么多官都杀了,差这么一位? 当然!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个于光可不是普通人! 于光今年三十二岁,福建南平人,其身后全无任何背景不说,本身学问也不算顶尖,可就有一点是几乎朝中官员公认的。 此人运势极佳! 从小的事就不提了,最轰动的一件事就是洪德二十年时发生的。 当时于光任山东莱芜知县,有一日正在县衙夜审案件,突然头顶跳下一人持刀就要行凶,结果这人刚跳下来哈哈大笑了几声后就突发脑急,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断的抽搐。 事后一查可不得了,这人居然是江洋大盗空空儿。 此人夜入皇城盗宝而出,大内高手都没丝毫办法,朝廷发布的悬赏一加再加,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要不是仵作医官甚至连锦衣卫都出手检查,确认其死于恶疾,朝廷都会怀疑这两位是一起的。 自此之后于光名声大噪,从小的履历也被人翻了出来,世人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些年的官做下来,几乎每年都在升迁,很多事很多功劳巧合的都过分,仿佛上天安排的一般。 譬如洪德二十五年,命不久矣的先帝听见了这个消息,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先帝就驾崩了…… 在陈牧出现之前的几年,这位是官场之中的第一谈资。 人称大明福星! 原本庆王不信这个事,认为以讹传讹,毕竟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没想到如今铁一般的事实在前,他不由得不信了。 就刚才这种凶险的境地和这位现在的造型,除了玄学根本没别的解释。 王爷也是官儿,嘴里都是封建迷信,心里恨不得天天的求神拜佛。 要是把这么一位给拉在身边借运,岂不是处处心想事成,逢凶化吉? 庆王心里长了草,他也是先帝之子,凭什么不能座那把椅子! 第240章 接踵而至 “于光,你意下如何?” 可惜庆王今天点太背,他的媚眼再次抛给了瞎子。 于光短暂愣神之后也便恢复了镇定,听见此言立刻狠狠唾了一口,将脖子一挺斥道:“呸,我于光饱读圣贤书,岂能做那等附逆之人,今日有死而已,何惧之有” “无需多言,可从速杀我” 庆王爷被气的咯娄一声,保养极好的粉白面庞涨的通红,当即决定要宰了这个所谓的大明福星。 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不过有些疑惑还是要先问清楚,他心中着实疑惑? 这里说一句题外话,庆王这就是没经验呀,碰见这种选手,得学陈牧。 能动手尽量动手。 多少人和事,毁于话多呀! “于光,你等今日为何如此?” 于光突然面上挂起一丝笑意,朗声道:“这对王爷来说,也许难以理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于光虽不才,也愿为颜常山舌,为张睢阳齿” “你!” 庆王闻听此言不禁勃然大怒,用此话骂他,真是脏的不能再脏了。 文化人骂人,没点学问都听不懂。 “给我砍了他!” 黑衣武者刚要动手,就听于光猛然抬手道:“且慢” “嗯?” 庆王急忙抬手阻住,心道:难道他改主意了?要不本王原谅他? 这边他还在自我找借口,那边于光也将目光转向巡抚翁行恺。 “翁巡抚,李副总兵,同僚一场下官死期将至,不知可否为我解惑,你等为何愿意附逆?” “又为何勾结蒙古鞑子破我城池,害我百姓?” “难道就不怕九族罹难,列祖列宗于地下蒙羞!” 庆王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这么无视过,更有一丝深深的被挫败感浮现在心头。 他根本不等翁行恺回话,厉声高呼: “给我宰了他们” 于光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目。 有些事就是这么玄妙,容不得你不信。 这位都闭目等死了,却到底没死成。 就在庆王下了格杀令的下一刻,一名黑衣武者翻墙快速跑了进来,凑到庆王耳边低声禀报:“禀王爷,王国梁重伤,带着五千骑从西门逃了” “什么!” 庆王勃然变色,失声道:“射雕手没杀了他?埋伏的人马难道也失败了?” “是徐怀仁,那个狗官不知如何得了消息,射雕手刺杀失败后,王国梁就快进埋伏圈时,却被那狗官所阻。 咱们的人见事不好强行刺杀,也仅仅重伤却未拿下人头,王国梁被亲卫背起,带着五千骑从西门离去” 翁行恺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追问道:“他们去了何处?” “榆树堡” “坏了!” 翁行恺扭头看向依旧不明所以的庆王,急的直跺脚:“榆树堡是进军京城的必经之路,有守军三千人,最新运来的军粮还在此处囤积,必须趁他继续未稳拿下此地,否则悔之晚矣!” 相比于翁行恺,庆王反倒有些不介意的摆摆手:“放心,城外有十万蒙古大军,哪里能让他们轻易的遁去” “诶呀王爷!” 翁行恺心中大骂卢方,这狗贼找的什么合作对象,其蠢如猪! “王国梁只带走五千人,那是因为那是大同边军中最精锐的大同铁骑,其中应该还包括夜不收和游弩手,若非其重伤和贺伦等都在衙门,以致群龙无首,就凭这五千人……” 翁行恺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已经表示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什么!都是废物!” 看报信的黑衣武者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庆王也急了,立刻怒视副总兵李崇义道:“大同铁骑不是在你控制之中,怎么会被王国梁轻易带走?” “那是因为王国梁未死,本将要派心腹人去截杀,是王爷你说说的绝无问题!” 李崇义将剑柄握的吱吱响,一双虎目怒视庆王朱君洵。 此刻几乎和翁行恺一个想法,心里埋怨卢方,您老怎么找了这么一位? 昔年他犯了杀良冒功的大错,即将面临极刑,最终是如今的郭尚书给平的事,世人都以为其的恩主就是郭尚书。 其实当初真正起作用的是卢方! 郭尚书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他是隐藏极深的铁杆卢党! 前些时日卢方亲自来大同,他很轻松的就被说服了。 当然其中固然有恩义的成分,最重要的是卢方给他分析的朝中局势以及即将面临的境遇,使他不得不反。 当年他做的事收尾不干净,有个遗孤活了下来,已经将此事捅给了老严刚,朝中的巡边御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可你老精明了一辈子,怎么会选这么一个棒槌,来当合作伙伴?难道那依旧在析洲王府的吉王,会有何不同?”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他不信能和庆王这厮混在一起的吉王,会有多高的水准! 李崇义的反问把庆王堵的脸色通红,就在刚想发作之时被翁行恺拦了下来。 “王爷,王国梁未死消息必然走漏,快速进京城之路又断绝,当务之急是尽快南下接应吉王殿下,否则大事危矣!” 这位和李崇义入伙的理由不同,他为的只有一个目的,为太师报仇! 卢方前来给他透露了惊天秘闻,太师赵昇居然是景运帝毒杀的!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去质问的魏康安死了,官方死因居然是病死! 这本身就是最大证据! 因为如果根本没有这事,魏康安刺王杀驾,定会处以极刑,却不会被遮掩起来。 遮掩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承认! 翁行恺孤家寡人,一辈子追随老太师,如今就想去京城问问当朝皇帝一句话:“你凭什么!” 庆王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榆树堡是大同镇边疆防御计划中仅次于大同的内地坚城,更是大同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处,根本不是短时间能打破的。 一旦消息传入太原,被层层包围的吉王可就凶多吉少! 没有了吉王,所谓靖难就是一个笑话! 皇家历来有母凭子贵之说,但很多时候是子以母贵。 庆王的生母是诚肃侯的女儿,说起来也不差,可在宫中的位份仅仅是个嫔,而吉王则不一样。 吉王的生母是先帝后期最宠爱的贵妃郑氏,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协理六宫事务的郑贵妃几乎相当于皇后。 更不要说先帝驾崩后,郑贵妃悲痛之余以一条白绫殉葬而去,当今天子亲自追封的皇贵妃。 要不是太后阻拦,非被追封皇后不可。 所以只有吉王才有足够的身份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可。 毕竟朝野早有传闻,若非先帝猝然驾崩,吉王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事换作他庆王来做,根本不可能服众,被灭只是早晚的事。 哪怕吉王要死,也不能死在现在! “翁巡抚,李总兵,你们着手整顿边军,本王出城面见彻辰汗,使其迅速南下接应,务必不能害了五弟性命” 这位带着人匆匆而去,把巡抚大堂空了出来。 翁行恺看着挺胸抬头闭目等死的于光,不由得一阵羞愧之意涌上心头。 老头还是有些羞耻心的。 “诶,今日死的人够多了,本官再给你们个机会,下去好好想想” “来人,将他们打入大牢” 诶,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能迷信,可不能不信。 你看看,这不又活了! 第241章 吉王造反 二王原本的计划并非是如此仓促起势,而是秘密筹划刺杀景运帝,最终以兄终弟及的手段夺得大位。 直接起兵造反,是下策中的下策。 纵观数千年史书,大一统王朝内,起兵造反成功的案例,没有…… 哪怕当年的燕王,也功亏一篑。 吉王虽自视甚高,可也没自大到那个地步。 可卢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陈牧把人头送了回去,打开箱子的刹那,老家伙好悬没当场嘎过去。 原本已经认命的卢方在确认了恩师死亡原因以及独子被杀后,彻底疯了! 是以完全按照景运帝的设想,找到了几乎人人皆知想要谋反的吉王,成功劝说对方立刻起兵夺位。 初始计划是成功以河套为代价结盟蒙古,借着此次蒙古大军长驱直入的机会,吉王拿下太原,以太原为根基,招募因蒙古入寇而产生恶流民,短时可聚拢超过十万大军, 然后两者一拍即合所产生的能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里面甚至包括卢方在内,他拿下李崇义有把握,可翁行恺却没有把握。 诚然老太师在时,这位是铁杆之中的铁杆,可人是会变的。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了脑袋。 他只是暗中试探一番,没想到翁行恺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便同意加入。 有了翁行恺和李崇义,卢方立刻修改了计划,让有替身的庆王来到大同收服边军。 吉王则按原计划行事,趁太原兵力空虚之际,起兵夺取太原城。 可如今因为庆王的一意孤行,出的一个天大的玩笑,王国梁未死! 如今快速东进已经不可能,翁行恺和李崇义再也没有时间循序渐进的掌握大军了,无奈之下,只能举起了屠刀。 大同边军中愿意靖难者当场升官并立下投名状,有不愿附逆者通通斩杀。 原本如果能拿下那些官,本无须如此,只要自上而下命令传达,大头兵们自然就跟着走了。 可惜因为庆王,此事已不可能。 一时间整个大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国朝二百年战事绵延不休,大同也未曾短时间死伤如此之重。 内讧造成的破坏,远甚于外敌也! 可怜无数不愿附逆的中下层军官,无辜枉死在了拼命守护的城池之中。 屠刀高举之下,到底还是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近七万大同边军控制在了手里。 二人不敢怠慢,留下心腹人守卫大同,立刻指挥大军近乎倾巢而出。 翁行楷带着二万人先行兵发太原,接应吉王。 李崇义则带领五万人兵围榆树堡,誓要拿下这根钉子。 这位大同副总兵搬空了整个大同府库作为赏银,堆积如山的银子耀人二目。 “先登者赏银一万两,地千顷,” “拿下逆贼王国梁人头者,赏银十万,封万户” “有怯战先退者,斩!” “杀!” 自古钱帛动人心,哪怕十个中有九个念着旧情,那还有一个要拼老命的呢。 惨烈的攻城战从第一刻便打响,展开残酷的蚁附登城。 在同样的“明”字旗下,原本都是袍泽的两方军卒展开血腥厮杀。 很多原本把酒言欢的兄弟莫名的成了刀枪相向的敌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挥刀都会迟疑。 可战场之上,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为了活着,只能含泪挥刀。 从黎明时分打到日落西山,从午夜又打到红日初升,终于在一阵欢呼声中,榆树堡破了! 大同总兵官王国梁将自己绑在榆树堡城头,狂笑着点燃了脚下的火油。 “哈哈哈李崇义,我王国梁为国战死,国史上必有我一笔,只是不知你李崇义会在何处?” “老夫在下面看着你哈哈哈哈” 漫天火海之间,犹自回荡着那放肆的笑声,映衬着李崇义脸色铁青,全无一丝得胜后的喜悦。 自始至终他都在防备那五千骑冲锋,也早就做好了部署,然而直到榆树堡城破,那五千骑也不见踪影。 最后审问了一番俘虏才明白,王国梁带人退往榆树堡后,只身留了下来,率领三千士卒死守榆树堡。 那五千骑在蒙古兵撤后已经趁夜离去,不知所踪。 李崇义不禁仰天长叹:“王国梁呀王国梁,倒是小看你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事,可来到榆树堡,见王国梁本人还在城头,便下意识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谁能想到这个总兵官,居然会选择以死明志。 十二月初十蒙古兵围大同的消息传到太原后,山西巡抚郑国泰便按制连调太原左右前三卫火速驰援,同时调其他地方卫所士卒拱卫太原。 吉王朱君涣的等的就是这个兵力交接的空档。 随着信鸽的起落,一个个消息透过地下通道传到了吉王府。 这位因太后驾崩而伤心欲绝数日不食的藩王,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决定回京奔丧。 “公公,本王在析州数年,一直承蒙本地官员照顾,此去不知何日回返,可否容本王略备薄酒宴请一下本地官员,再走不迟?” 传旨太监高洪沉吟片刻,觉得不妨事,只要能把人带回京,他就是大功一件。 “也好,不过王爷事后还是要快些启程才是” “本王明白,多谢公公体谅” 十二月十五,吉王府大摆筵席,析州城内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齐齐准备恭送这位藩王离境。 因为正处太后丧期,故此都是清水白宴,不见一点荤腥。 吉王一身缟素满,满脸愁容,举杯道:“本王在析洲多年,承蒙诸位关照,今日以水代酒敬诸位,请” 众人纷纷举杯,却不想这位王爷饮了半杯便忍不住痛哭失声,满面垂泪。 高洪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后之死伤心,不禁心中有些感慨,刚想出言劝解一番,就听呼啦啦甲胄声响,一队队盔甲齐整的士卒冲了出来,将宴会场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再开口,已然被一脚踢翻在地。 吉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站起身子,一把将身上的缟素退去,抽出血诏悲呼道:“我皇家出了天大的祸事,当今天子乃是贤妃萧氏淫乱宫闱所生,并非皇家血脉” “先帝病重前以秘密查得此事,无奈宫禁都被贤妃把持,内外隔绝,只能派心腹留下血诏” “今日血诏终于送了出来,本王身为先帝子嗣,决不能让这等奸佞之人篡夺我大明江山” \"本王决议起兵靖难,再造我大明江山!” 吉王高举血诏,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诸君,可愿随本王共赴国难?” 众甲士齐声高呼:“愿随王爷,共赴国难” 在场的官儿有一部分也跟着高呼,其他的可都吓的面无人色,抖若筛糠一般。 析州知州许保德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娘呀,要出事啊” 高洪此刻已然吓得脸都白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王爷竟敢做出这等谋逆之事,可眼下见这帮官儿有一个算一个,居然一个出头的都没有,不由得仰天大笑,太监那特有的公鸭嗓响彻耳边。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咱家今日算是见识了” 高洪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说起话来再无顾忌,指着吉王就开喷。 “朱君涣你放狗屁!话本看多了脑子进了水,居然敢拿这种事做文章,” “陛下身边有起居郎,行走坐卧都有起居注,每个妃子何时承恩何时有孕都有明确记载,怎会有错?” “你当天下人都是这群蠢猪不成?” “当初先帝塌前宣诏,命你们兄弟立下血誓,当时朝中勋贵大臣具在,岂容你恶意诋毁” 吉王眉头紧皱,他没想到这个狗太监居然这么勇,立刻不耐烦的拜拜手:“拉下去,祭旗” “逆贼” “逆贼你们没有好下场” “” 吉王环视四周,再次将手中血诏高举,高声喝道:“好,既然诸君愿意追随,那本王便不客气了,传令,即刻起兵!” 第241章 吉王造反 二王原本的计划并非是如此仓促起势,而是秘密筹划刺杀景运帝,最终以兄终弟及的手段夺得大位。 直接起兵造反,是下策中的下策。 纵观数千年史书,大一统王朝内,起兵造反成功的案例,没有…… 哪怕当年的燕王,也功亏一篑。 吉王虽自视甚高,可也没自大到那个地步。 可卢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陈牧把人头送了回去,打开箱子的刹那,老家伙好悬没当场嘎过去。 原本已经认命的卢方在确认了恩师死亡原因以及独子被杀后,彻底疯了! 是以完全按照景运帝的设想,找到了几乎人人皆知想要谋反的吉王,成功劝说对方立刻起兵夺位。 初始计划是成功以河套为代价结盟蒙古,借着此次蒙古大军长驱直入的机会,吉王拿下太原,以太原为根基,招募因蒙古入寇而产生恶流民,短时可聚拢超过十万大军, 然后两者一拍即合所产生的能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里面甚至包括卢方在内,他拿下李崇义有把握,可翁行恺却没有把握。 诚然老太师在时,这位是铁杆之中的铁杆,可人是会变的。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了脑袋。 他只是暗中试探一番,没想到翁行恺连犹豫都没犹豫,当即便同意加入。 有了翁行恺和李崇义,卢方立刻修改了计划,让有替身的庆王来到大同收服边军。 吉王则按原计划行事,趁太原兵力空虚之际,起兵夺取太原城。 可如今因为庆王的一意孤行,出的一个天大的玩笑,王国梁未死! 如今快速东进已经不可能,翁行恺和李崇义再也没有时间循序渐进的掌握大军了,无奈之下,只能举起了屠刀。 大同边军中愿意靖难者当场升官并立下投名状,有不愿附逆者通通斩杀。 原本如果能拿下那些官,本无须如此,只要自上而下命令传达,大头兵们自然就跟着走了。 可惜因为庆王,此事已不可能。 一时间整个大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国朝二百年战事绵延不休,大同也未曾短时间死伤如此之重。 内讧造成的破坏,远甚于外敌也! 可怜无数不愿附逆的中下层军官,无辜枉死在了拼命守护的城池之中。 屠刀高举之下,到底还是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近七万大同边军控制在了手里。 二人不敢怠慢,留下心腹人守卫大同,立刻指挥大军近乎倾巢而出。 翁行楷带着二万人先行兵发太原,接应吉王。 李崇义则带领五万人兵围榆树堡,誓要拿下这根钉子。 这位大同副总兵搬空了整个大同府库作为赏银,堆积如山的银子耀人二目。 “先登者赏银一万两,地千顷,” “拿下逆贼王国梁人头者,赏银十万,封万户” “有怯战先退者,斩!” “杀!” 自古钱帛动人心,哪怕十个中有九个念着旧情,那还有一个要拼老命的呢。 惨烈的攻城战从第一刻便打响,展开残酷的蚁附登城。 在同样的“明”字旗下,原本都是袍泽的两方军卒展开血腥厮杀。 很多原本把酒言欢的兄弟莫名的成了刀枪相向的敌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挥刀都会迟疑。 可战场之上,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为了活着,只能含泪挥刀。 从黎明时分打到日落西山,从午夜又打到红日初升,终于在一阵欢呼声中,榆树堡破了! 大同总兵官王国梁将自己绑在榆树堡城头,狂笑着点燃了脚下的火油。 “哈哈哈李崇义,我王国梁为国战死,国史上必有我一笔,只是不知你李崇义会在何处?” “老夫在下面看着你哈哈哈哈” 漫天火海之间,犹自回荡着那放肆的笑声,映衬着李崇义脸色铁青,全无一丝得胜后的喜悦。 自始至终他都在防备那五千骑冲锋,也早就做好了部署,然而直到榆树堡城破,那五千骑也不见踪影。 最后审问了一番俘虏才明白,王国梁带人退往榆树堡后,只身留了下来,率领三千士卒死守榆树堡。 那五千骑在蒙古兵撤后已经趁夜离去,不知所踪。 李崇义不禁仰天长叹:“王国梁呀王国梁,倒是小看你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事,可来到榆树堡,见王国梁本人还在城头,便下意识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谁能想到这个总兵官,居然会选择以死明志。 十二月初十蒙古兵围大同的消息传到太原后,山西巡抚郑国泰便按制连调太原左右前三卫火速驰援,同时调其他地方卫所士卒拱卫太原。 吉王朱君涣的等的就是这个兵力交接的空档。 随着信鸽的起落,一个个消息透过地下通道传到了吉王府。 这位因太后驾崩而伤心欲绝数日不食的藩王,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决定回京奔丧。 “公公,本王在析州数年,一直承蒙本地官员照顾,此去不知何日回返,可否容本王略备薄酒宴请一下本地官员,再走不迟?” 传旨太监高洪沉吟片刻,觉得不妨事,只要能把人带回京,他就是大功一件。 “也好,不过王爷事后还是要快些启程才是” “本王明白,多谢公公体谅” 十二月十五,吉王府大摆筵席,析州城内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齐齐准备恭送这位藩王离境。 因为正处太后丧期,故此都是清水白宴,不见一点荤腥。 吉王一身缟素满,满脸愁容,举杯道:“本王在析洲多年,承蒙诸位关照,今日以水代酒敬诸位,请” 众人纷纷举杯,却不想这位王爷饮了半杯便忍不住痛哭失声,满面垂泪。 高洪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后之死伤心,不禁心中有些感慨,刚想出言劝解一番,就听呼啦啦甲胄声响,一队队盔甲齐整的士卒冲了出来,将宴会场团团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再开口,已然被一脚踢翻在地。 吉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站起身子,一把将身上的缟素退去,抽出血诏悲呼道:“我皇家出了天大的祸事,当今天子乃是贤妃萧氏淫乱宫闱所生,并非皇家血脉” “先帝病重前以秘密查得此事,无奈宫禁都被贤妃把持,内外隔绝,只能派心腹留下血诏” “今日血诏终于送了出来,本王身为先帝子嗣,决不能让这等奸佞之人篡夺我大明江山” \"本王决议起兵靖难,再造我大明江山!” 吉王高举血诏,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诸君,可愿随本王共赴国难?” 众甲士齐声高呼:“愿随王爷,共赴国难” 在场的官儿有一部分也跟着高呼,其他的可都吓的面无人色,抖若筛糠一般。 析州知州许保德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娘呀,要出事啊” 高洪此刻已然吓得脸都白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王爷竟敢做出这等谋逆之事,可眼下见这帮官儿有一个算一个,居然一个出头的都没有,不由得仰天大笑,太监那特有的公鸭嗓响彻耳边。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咱家今日算是见识了” 高洪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了了,说起话来再无顾忌,指着吉王就开喷。 “朱君涣你放狗屁!话本看多了脑子进了水,居然敢拿这种事做文章,” “陛下身边有起居郎,行走坐卧都有起居注,每个妃子何时承恩何时有孕都有明确记载,怎会有错?” “你当天下人都是这群蠢猪不成?” “当初先帝塌前宣诏,命你们兄弟立下血誓,当时朝中勋贵大臣具在,岂容你恶意诋毁” 吉王眉头紧皱,他没想到这个狗太监居然这么勇,立刻不耐烦的拜拜手:“拉下去,祭旗” “逆贼” “逆贼你们没有好下场” “” 吉王环视四周,再次将手中血诏高举,高声喝道:“好,既然诸君愿意追随,那本王便不客气了,传令,即刻起兵!” 第242章 可怜的吉王 随着吉王的一声令下,王府中的亲兵与那些早已准备好的甲士迅速行动起来。 析州城迅速被吉王的兵马控制。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官员们,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了吉王这一边。 吉王站在王府的高台上,望着下方的士兵,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这一步踏出,再也不能回头了。 但为了那把椅子,他愿意付出一切! 吉王深吸一口气,再次高声喝道:“传令,即刻兵发太原,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太原”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整个析州城都沸腾了起来。 顶盔惯甲的余合站在吉王身侧,不住的摸索着手中刀。 他带着矿匪们一溜烟的逃到了吉王府,刚认了老大拜了码头,立刻就被任命为了将军,着手准备造反。 这时候余合才知道,吉王手下居然有整整六千人。 其中很多人余合都见过或者熟悉,都是江湖上有一号的寨子或者匪徒,势力范围遍布整个山西。 “奶奶的,原来这些都是王爷幕后指使的” “要是老子现在一刀砍下去,是不是在朝廷也能封个侯?” 是的,现在余合已经是预定的侯了。 为了感谢他在危难时刻依旧带人来投,吉王千金买马骨的对其许诺,道:“等本王拿下整个天下,你余合哪怕从此再无功劳,也不失传命侯之位” 对此余合那是相当心动! 可每一次心动,脑海中都会想起陈牧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好看是好看,也是真吓人。 “大人呐,不知这关您能过的去不,要是您没了,老余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吉王在析州耕耘多年,本就渗透的七七八八,夺城不难,难的是守住。 振武卫就在析州,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大举来攻。 他的这个担忧,还是卢方点醒了他。 “王爷,我们无须守析州,只要快速拿下太原即可” “太原才是根本,析洲只要派少数心腹守城,把守住城门,尽量不要让消息外泄即可” 吉王对此深信不疑,完全没想他造反这个事,怎么可能完全妨得住消息。 他稍微整顿一番兵马,便浩浩荡荡直奔太原。 两地相隔近两百里,以步兵的移动速度,哪怕急行军,也要走五天,到时什么黄瓜菜都凉了。 故此吉王亲自率领五百压箱底的骑兵日夜兼程,在第二日黄昏赶到太原城外隐藏起来。 同时派人暗中传信李继芳,约定午夜开城! 人手很快便带回了好消息,李继芳应允,子时一到立刻开城! 吉王一听整个人都乐坏了,满心开始期待子时的到来。 结果等啊盼啊,就见那轮圆月从东方缓缓升起,一点点的升到高空,再渐渐滑落,正如吉王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李继芳失约了! 太原城没开! 就他这几千人,想攻破太原,那是妄想! “卢尚书,你的人怎么还没动静?” 李继芳是他的人,可为了稳妥,卢方也在太原安排了后手。 为的就是万无一失,双保险。 可无论是李继芳,还是卢方的人,屁的动静都没有。 卢方眸光一闪,抬眼看向那太原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下了决断。 “王爷,我们撤,太原不可能了” “什么!” 吉王一把抓住卢方领口,怒喝道:“卢方你什么意思?胆敢诓骗本王!” 卢方一言未发,只是以一双阴森的目光盯着他,看的吉王心底直发毛。 当即松开了手,一躬到底,道:“卢尚书勿怪,小王失礼了” “王爷,看那城上守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太原府明显加强了戒备,偷袭已不可能了” 卢方抬手一指那巍峨的太原城,决然道:“太原城防坚固,没有内应凭我们现在这几千人想打太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我们群敌环伺,当北上接应边军,等大军一到,再打太原便易如反掌” 吉王心中狐疑却并未明言,扭身看着太原城不断的运气,声音自然也冷淡了不少。 “卢尚书,如果不能拿下太原,再以本王之名和蒙古达成和议,哪怕本王最后带兵径直入京,也终身甩不脱勾结蒙古的嫌疑。” “到时何以服众?不能服众又何以为帝。” 面对吉王的求计,卢方突然面露一丝笑意:“王爷,昔年太祖皇帝亦数次接受蒙元册封,却丝毫不影响太祖皇帝的赫赫威名” “当年若燕王攻陷南京,后世会如何评价太宗?” “世人如何看,还不是靠朝廷怎么说” “自古便是成王败寇罢了。” “当您登临九五时,自有大儒为您辫经” 吉王眼中闪过剧烈挣扎,最终还是被野心填满,选择了妥协。 事实上也不由得他多想,自从他听了卢方的话开始起兵,一切已经回不了头了。 “卢方,你不会骗本王,对?” 卢方躬身一礼,笑道:“王爷,卢某为的便是推翻景运另立新君,为报私仇为国除贼尔” “哈哈哈” 吉王突然长笑一声,拍了拍卢方肩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送佛送到西,第一个就为你打静乐!” 卢方心头一喜,却还是劝阻道:“王爷不可,如今静乐县内有三千振武卫,乃太原境内最硬的骨头,我等当北上接应,大军集结一处,共同破城” 吉王幽深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直接看透眼前这人的心肝脾肺肾。 “好,那就依卢卿所言。” 景运四年十二月十二,蒙古从大同突破防线,却并未趁势入寇京畿,而是沿桑干河谷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猛攻雁门关。 析州的吉王朱君涣在析洲聚众数千人造反,一路北上攻城掠地,在朔县与庆王和翁行铠率领的南下边军会师。 至此分为了两派,整整吵了两天。 翁行铠和赶来的李崇义的意见是径直扑京城,正所谓兵贵神速,不给朝廷更多的反应时间。 而卢方以及庆王等原本吉王手下的意思是按原计划攻打太原,立足后再图谋京城。 毕竟无论怎么打,总要有个根据地才行,否则岂不成了流寇之属。 两方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吉王脑仁都疼。 这就是仓促起兵的恶果,如果精心筹谋几十年,也不会因为一个太原而落得如此被动。 最后吉王没办法,只能一锤定音道:“孤王乃大明皇族,岂可见百姓受难于不顾,当先拿下太原后与蒙古议和,解了此次入寇之危,再攻打京城不迟!” 那位说吉王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你不引蒙古入寇不就好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蒙古白灾,今冬吉王反不反,蒙古都会入侵劫掠。 事实上是吉王借了蒙古入寇的势,才有机会造反。 没有蒙古入寇,大同边军不会齐聚大同城,给翁行铠李崇义等人制造了夺权的机会。 没有蒙古入寇,吸引宣府乃至太原的兵力,吉王原本手下的几千人,连振武卫都打不过,就不要说还有位于偏头关的山西镇,太原三卫,以及其他地方的卫所官兵了。 如今蒙古大军云集雁门关外,牵制了不下近十万明军, 要是这些军队都来打吉王,能把没得到边军的他打泥里去。 还是那句话,准备根本不充分,这本不是吉王该造反的时间! 是卢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吉王自然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当即在行军图上用力的敲了敲,来了个投桃报李,邀买人心。 “现在我军粮饷充足人马齐整,当先攻静乐,拿下这个钉子后,才能放心攻打太原城!” 众人见此也只能纷纷响应,卢方心中自然身上狂喜不已。 吉王成与不成不重要,不过一个弃子罢了。 静乐的陈牧,才是大仇人! “江湖高手杀你不死,老夫不信十五万大军还杀不死你!” 卢方没有前后眼,不会知道这次他没有直接带人先打静乐,而是先行北上,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因为就在他们计定的同时,神秘消失了数天的五千大同铁骑,出现在了静乐城下。 居首之人一身官袍早已破败不堪,满面冰霜憔悴不堪,然而多日的荒野行军,却染上了一身的军中习气。 面对城墙上的问话,咧嘴大笑,声震寰宇。 “哈哈哈哈,济南陈义山何在,快快开城迎接,老子徐怀仁” 第242章 可怜的吉王 随着吉王的一声令下,王府中的亲兵与那些早已准备好的甲士迅速行动起来。 析州城迅速被吉王的兵马控制。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官员们,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了吉王这一边。 吉王站在王府的高台上,望着下方的士兵,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这一步踏出,再也不能回头了。 但为了那把椅子,他愿意付出一切! 吉王深吸一口气,再次高声喝道:“传令,即刻兵发太原,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太原”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整个析州城都沸腾了起来。 顶盔惯甲的余合站在吉王身侧,不住的摸索着手中刀。 他带着矿匪们一溜烟的逃到了吉王府,刚认了老大拜了码头,立刻就被任命为了将军,着手准备造反。 这时候余合才知道,吉王手下居然有整整六千人。 其中很多人余合都见过或者熟悉,都是江湖上有一号的寨子或者匪徒,势力范围遍布整个山西。 “奶奶的,原来这些都是王爷幕后指使的” “要是老子现在一刀砍下去,是不是在朝廷也能封个侯?” 是的,现在余合已经是预定的侯了。 为了感谢他在危难时刻依旧带人来投,吉王千金买马骨的对其许诺,道:“等本王拿下整个天下,你余合哪怕从此再无功劳,也不失传命侯之位” 对此余合那是相当心动! 可每一次心动,脑海中都会想起陈牧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好看是好看,也是真吓人。 “大人呐,不知这关您能过的去不,要是您没了,老余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吉王在析州耕耘多年,本就渗透的七七八八,夺城不难,难的是守住。 振武卫就在析州,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大举来攻。 他的这个担忧,还是卢方点醒了他。 “王爷,我们无须守析州,只要快速拿下太原即可” “太原才是根本,析洲只要派少数心腹守城,把守住城门,尽量不要让消息外泄即可” 吉王对此深信不疑,完全没想他造反这个事,怎么可能完全妨得住消息。 他稍微整顿一番兵马,便浩浩荡荡直奔太原。 两地相隔近两百里,以步兵的移动速度,哪怕急行军,也要走五天,到时什么黄瓜菜都凉了。 故此吉王亲自率领五百压箱底的骑兵日夜兼程,在第二日黄昏赶到太原城外隐藏起来。 同时派人暗中传信李继芳,约定午夜开城! 人手很快便带回了好消息,李继芳应允,子时一到立刻开城! 吉王一听整个人都乐坏了,满心开始期待子时的到来。 结果等啊盼啊,就见那轮圆月从东方缓缓升起,一点点的升到高空,再渐渐滑落,正如吉王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李继芳失约了! 太原城没开! 就他这几千人,想攻破太原,那是妄想! “卢尚书,你的人怎么还没动静?” 李继芳是他的人,可为了稳妥,卢方也在太原安排了后手。 为的就是万无一失,双保险。 可无论是李继芳,还是卢方的人,屁的动静都没有。 卢方眸光一闪,抬眼看向那太原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下了决断。 “王爷,我们撤,太原不可能了” “什么!” 吉王一把抓住卢方领口,怒喝道:“卢方你什么意思?胆敢诓骗本王!” 卢方一言未发,只是以一双阴森的目光盯着他,看的吉王心底直发毛。 当即松开了手,一躬到底,道:“卢尚书勿怪,小王失礼了” “王爷,看那城上守军,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太原府明显加强了戒备,偷袭已不可能了” 卢方抬手一指那巍峨的太原城,决然道:“太原城防坚固,没有内应凭我们现在这几千人想打太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我们群敌环伺,当北上接应边军,等大军一到,再打太原便易如反掌” 吉王心中狐疑却并未明言,扭身看着太原城不断的运气,声音自然也冷淡了不少。 “卢尚书,如果不能拿下太原,再以本王之名和蒙古达成和议,哪怕本王最后带兵径直入京,也终身甩不脱勾结蒙古的嫌疑。” “到时何以服众?不能服众又何以为帝。” 面对吉王的求计,卢方突然面露一丝笑意:“王爷,昔年太祖皇帝亦数次接受蒙元册封,却丝毫不影响太祖皇帝的赫赫威名” “当年若燕王攻陷南京,后世会如何评价太宗?” “世人如何看,还不是靠朝廷怎么说” “自古便是成王败寇罢了。” “当您登临九五时,自有大儒为您辫经” 吉王眼中闪过剧烈挣扎,最终还是被野心填满,选择了妥协。 事实上也不由得他多想,自从他听了卢方的话开始起兵,一切已经回不了头了。 “卢方,你不会骗本王,对?” 卢方躬身一礼,笑道:“王爷,卢某为的便是推翻景运另立新君,为报私仇为国除贼尔” “哈哈哈” 吉王突然长笑一声,拍了拍卢方肩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送佛送到西,第一个就为你打静乐!” 卢方心头一喜,却还是劝阻道:“王爷不可,如今静乐县内有三千振武卫,乃太原境内最硬的骨头,我等当北上接应,大军集结一处,共同破城” 吉王幽深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直接看透眼前这人的心肝脾肺肾。 “好,那就依卢卿所言。” 景运四年十二月十二,蒙古从大同突破防线,却并未趁势入寇京畿,而是沿桑干河谷南下,一路势如破竹,猛攻雁门关。 析州的吉王朱君涣在析洲聚众数千人造反,一路北上攻城掠地,在朔县与庆王和翁行铠率领的南下边军会师。 至此分为了两派,整整吵了两天。 翁行铠和赶来的李崇义的意见是径直扑京城,正所谓兵贵神速,不给朝廷更多的反应时间。 而卢方以及庆王等原本吉王手下的意思是按原计划攻打太原,立足后再图谋京城。 毕竟无论怎么打,总要有个根据地才行,否则岂不成了流寇之属。 两方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吉王脑仁都疼。 这就是仓促起兵的恶果,如果精心筹谋几十年,也不会因为一个太原而落得如此被动。 最后吉王没办法,只能一锤定音道:“孤王乃大明皇族,岂可见百姓受难于不顾,当先拿下太原后与蒙古议和,解了此次入寇之危,再攻打京城不迟!” 那位说吉王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你不引蒙古入寇不就好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蒙古白灾,今冬吉王反不反,蒙古都会入侵劫掠。 事实上是吉王借了蒙古入寇的势,才有机会造反。 没有蒙古入寇,大同边军不会齐聚大同城,给翁行铠李崇义等人制造了夺权的机会。 没有蒙古入寇,吸引宣府乃至太原的兵力,吉王原本手下的几千人,连振武卫都打不过,就不要说还有位于偏头关的山西镇,太原三卫,以及其他地方的卫所官兵了。 如今蒙古大军云集雁门关外,牵制了不下近十万明军, 要是这些军队都来打吉王,能把没得到边军的他打泥里去。 还是那句话,准备根本不充分,这本不是吉王该造反的时间! 是卢方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吉王自然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当即在行军图上用力的敲了敲,来了个投桃报李,邀买人心。 “现在我军粮饷充足人马齐整,当先攻静乐,拿下这个钉子后,才能放心攻打太原城!” 众人见此也只能纷纷响应,卢方心中自然身上狂喜不已。 吉王成与不成不重要,不过一个弃子罢了。 静乐的陈牧,才是大仇人! “江湖高手杀你不死,老夫不信十五万大军还杀不死你!” 卢方没有前后眼,不会知道这次他没有直接带人先打静乐,而是先行北上,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因为就在他们计定的同时,神秘消失了数天的五千大同铁骑,出现在了静乐城下。 居首之人一身官袍早已破败不堪,满面冰霜憔悴不堪,然而多日的荒野行军,却染上了一身的军中习气。 面对城墙上的问话,咧嘴大笑,声震寰宇。 “哈哈哈哈,济南陈义山何在,快快开城迎接,老子徐怀仁” 第243章 接权 陈牧既然早就知道有人要反,自然便做了万全准备。 他对行军打仗,几乎一窍不通。 可无论什么战争,打到最后打的都是后勤,也就是钱粮。 钱粮从哪来? 薛家! 诈完薛明宗后,陈牧便寻到了薛崇,三言两语之下便忽悠的这位贵公子感恩戴德。 薛崇为了救父也是拼了,不但截留了给边军的军粮,更拼命发动人脉采购粮食。 随着海量的粮食连续运到静乐粮仓,陈牧心中的底气越来越足。 振武卫的三千人被陈牧扣下,以至于都指挥使司的调兵令,振武卫都没法接,惹得杨仝勃然大怒。 然后陈牧就把刚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虎符与圣旨在手里颠了颠,看的杨仝好悬没憋死,索性直接摆烂,把振武卫剩下两千人和全部家当也带到了静乐。 美其名曰尊奉皇命。 陈牧对比自然照单全收,好吃好喝好招待,武器装备更是几乎组装到牙齿。 这是他立命立功的本钱,自然毫不吝啬,薛家的兵器作坊精铁储备,几乎被他搬空。 薛家如今晋商几大家族之一,这财力真不是盖的,惹的陈牧心中百爪挠心一般。 “淡定,淡定,将来这都是我的钱!” 析州吉王叛乱的消息传来,陈牧一改往日和煦面容,手持虎符彻底接管振武卫军权,连杨仝在内,全都靠边站。 “若平叛成功,功劳是大家的,若事败,罪在我陈牧一人,与诸位无关” 众官一看人家有虎符,有圣旨,抢是抢不过了。 人家有这么说,挺着呗,大家伙一起抱着膀看他的哈哈笑。 结果陈牧往那一站,振武卫五千士卒便是一阵的山呼海啸。 “参见大人!” 看的这些官,各个脸色铁青。 他们就没想想,整个振武卫都是从各地精调的队伍,与卫所直属官员之间并无感情,陈牧作为大帅领着他们平山灭寨,一路封赏下来哪个都赚个盆满钵满,自然对其归心不已。 自古,钱能通神也。 就在陈牧准备发兵平叛之时,消息传来,吉王叛军居然放弃了析州往太原方向进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枪头一转又掉头打向了宁武,跟个没头苍蝇一般。 按理讲这时候是陈牧出动的大好时机,毕竟你振武卫的职责就是防二王造反,此刻不上更待何时! 可陈牧却以敌情不明为由,拒绝了出兵的建议,拼命构筑工事和守城器械。 就这么等呀等,没等来吉王的叛军,却等到了城下徐怀仁的一声大吼。 “怀仁兄” 陈牧一路小跑着直扑徐怀仁,上去就是个熊抱,看着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满面的风霜,忍不住调笑,道:“一年不见,伯渊今日之风采,似曾相识呀” 徐怀仁面色一滞,想起当初陈牧寻他之时的惨状,忍不住笑骂道:“臭屁,本御史给你带来了五千大同精骑,可与你当日的狼狈,决然不同” “大同!” 陈牧心里咯噔一下,有心细问可这城门口不是讲话之地,连忙把这五千人带进城中。 这下静乐可乱套了。 本来静乐就是个人口三万的小城,放五千振武卫已经捉襟见肘,再来五千人和马,署理县事的主薄吴德昭眼睛都红了。 “县尊啊县尊,这人吃马嚼的花费不说,地方也是个难题呀” 陈牧可不管这些,当即把脸一虎:“大概不需多久,数日应该就好,务必安置妥当,否则唯你是问” 吴德昭气的骂娘,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屁颠颠的找地方。 最后发现了个好地,程家大宅! 程家就活了程度一个,如今在县衙看押待审,事急从权,占了也就占了。 人吃的好说,马的草料又让他急的冒火。 如今天寒地冻的,就是想放马都放不了。 最后这事又是薛崇出手,找到鲁家人,才暂时解决了草料问题。 待把人马安置完,吴德昭整个人都虚脱了。 “本官是主薄,主薄,这都是县丞的活呀” 累并快乐着。 陈牧把徐怀仁等军官引入后堂,给他和杨仝等人互相介绍了一番,立刻紧张的开口询问。 “徐御史,大同出什么事了?” 拜这个年代的消息隔绝所赐,大同那出了天大的事,陈牧坐在静乐一无所知。 派出的探子也仅仅是探听太原以及吉王叛军动向,根本不曾注意过北面。 徐怀仁脸色是一黯,长叹一声,竹筒倒豆子般把过往讲述一遍。 “我本是去巡抚衙门参会,可又气愤那些官员的所作所为,便在廊下四处转转” “没想到他翁行楷居然做这等事,我见兵围了过来,立刻躲了起来,从墙上翻了出去” “王总戎被刺客重伤,强撑着调了骑兵,一路强闯” “王总戎言他守土有责,命我带大同精骑离去,他” “我等商议后觉得连翁行铠都能反叛,如今山西官员都不值得相信,派人通知朝廷之余,便想到了你” “要说整个山西谁最不可能投靠吉王,绝对有你陈牧一号” 陈牧静静的听着,心潮起伏不定,他知道徐怀仁肯定没说全部实话,譬如他能逃出生天肯定有其他原因在,不过大体应该不假。 至于徐怀仁带着五千大同精骑没退往宣府或者雁门关,而是来找他,恐怕也是存了一份建功立业的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吉王造反属于作死,这时候不立功,会后悔一辈子! 有些同样的人做事,不用说,只需要闻味便知情由。 相比于他的面如平湖心似惊雷,其他人则炸了锅,纷纷开口痛骂翁行恺,仿佛不骂两句就会被打上反贼标签一般。 陈牧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取过虎符在手高举,道:“陛下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本官振武卫虎符与圣旨,命本官便宜行事,为的便是平叛拒贼之事。” “事急从权,今日本官愿暂时接过大同精骑指挥一职,诸位可有异议?” 大同骑兵将领交头接耳一番,千总马如麟率先开口道:“我等在大同听过你陈青天的名声,能指挥的了五千人平山灭寨,自不是普通书生” “不过我等还想问问,阁下打算如何平叛” 陈牧心中暗笑:这位说的客客气气,可上来就开考,不是等闲之辈呀。 幸好他陈牧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就有了腹稿。 第243章 接权 陈牧既然早就知道有人要反,自然便做了万全准备。 他对行军打仗,几乎一窍不通。 可无论什么战争,打到最后打的都是后勤,也就是钱粮。 钱粮从哪来? 薛家! 诈完薛明宗后,陈牧便寻到了薛崇,三言两语之下便忽悠的这位贵公子感恩戴德。 薛崇为了救父也是拼了,不但截留了给边军的军粮,更拼命发动人脉采购粮食。 随着海量的粮食连续运到静乐粮仓,陈牧心中的底气越来越足。 振武卫的三千人被陈牧扣下,以至于都指挥使司的调兵令,振武卫都没法接,惹得杨仝勃然大怒。 然后陈牧就把刚刚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虎符与圣旨在手里颠了颠,看的杨仝好悬没憋死,索性直接摆烂,把振武卫剩下两千人和全部家当也带到了静乐。 美其名曰尊奉皇命。 陈牧对比自然照单全收,好吃好喝好招待,武器装备更是几乎组装到牙齿。 这是他立命立功的本钱,自然毫不吝啬,薛家的兵器作坊精铁储备,几乎被他搬空。 薛家如今晋商几大家族之一,这财力真不是盖的,惹的陈牧心中百爪挠心一般。 “淡定,淡定,将来这都是我的钱!” 析州吉王叛乱的消息传来,陈牧一改往日和煦面容,手持虎符彻底接管振武卫军权,连杨仝在内,全都靠边站。 “若平叛成功,功劳是大家的,若事败,罪在我陈牧一人,与诸位无关” 众官一看人家有虎符,有圣旨,抢是抢不过了。 人家有这么说,挺着呗,大家伙一起抱着膀看他的哈哈笑。 结果陈牧往那一站,振武卫五千士卒便是一阵的山呼海啸。 “参见大人!” 看的这些官,各个脸色铁青。 他们就没想想,整个振武卫都是从各地精调的队伍,与卫所直属官员之间并无感情,陈牧作为大帅领着他们平山灭寨,一路封赏下来哪个都赚个盆满钵满,自然对其归心不已。 自古,钱能通神也。 就在陈牧准备发兵平叛之时,消息传来,吉王叛军居然放弃了析州往太原方向进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枪头一转又掉头打向了宁武,跟个没头苍蝇一般。 按理讲这时候是陈牧出动的大好时机,毕竟你振武卫的职责就是防二王造反,此刻不上更待何时! 可陈牧却以敌情不明为由,拒绝了出兵的建议,拼命构筑工事和守城器械。 就这么等呀等,没等来吉王的叛军,却等到了城下徐怀仁的一声大吼。 “怀仁兄” 陈牧一路小跑着直扑徐怀仁,上去就是个熊抱,看着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满面的风霜,忍不住调笑,道:“一年不见,伯渊今日之风采,似曾相识呀” 徐怀仁面色一滞,想起当初陈牧寻他之时的惨状,忍不住笑骂道:“臭屁,本御史给你带来了五千大同精骑,可与你当日的狼狈,决然不同” “大同!” 陈牧心里咯噔一下,有心细问可这城门口不是讲话之地,连忙把这五千人带进城中。 这下静乐可乱套了。 本来静乐就是个人口三万的小城,放五千振武卫已经捉襟见肘,再来五千人和马,署理县事的主薄吴德昭眼睛都红了。 “县尊啊县尊,这人吃马嚼的花费不说,地方也是个难题呀” 陈牧可不管这些,当即把脸一虎:“大概不需多久,数日应该就好,务必安置妥当,否则唯你是问” 吴德昭气的骂娘,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屁颠颠的找地方。 最后发现了个好地,程家大宅! 程家就活了程度一个,如今在县衙看押待审,事急从权,占了也就占了。 人吃的好说,马的草料又让他急的冒火。 如今天寒地冻的,就是想放马都放不了。 最后这事又是薛崇出手,找到鲁家人,才暂时解决了草料问题。 待把人马安置完,吴德昭整个人都虚脱了。 “本官是主薄,主薄,这都是县丞的活呀” 累并快乐着。 陈牧把徐怀仁等军官引入后堂,给他和杨仝等人互相介绍了一番,立刻紧张的开口询问。 “徐御史,大同出什么事了?” 拜这个年代的消息隔绝所赐,大同那出了天大的事,陈牧坐在静乐一无所知。 派出的探子也仅仅是探听太原以及吉王叛军动向,根本不曾注意过北面。 徐怀仁脸色是一黯,长叹一声,竹筒倒豆子般把过往讲述一遍。 “我本是去巡抚衙门参会,可又气愤那些官员的所作所为,便在廊下四处转转” “没想到他翁行楷居然做这等事,我见兵围了过来,立刻躲了起来,从墙上翻了出去” “王总戎被刺客重伤,强撑着调了骑兵,一路强闯” “王总戎言他守土有责,命我带大同精骑离去,他” “我等商议后觉得连翁行铠都能反叛,如今山西官员都不值得相信,派人通知朝廷之余,便想到了你” “要说整个山西谁最不可能投靠吉王,绝对有你陈牧一号” 陈牧静静的听着,心潮起伏不定,他知道徐怀仁肯定没说全部实话,譬如他能逃出生天肯定有其他原因在,不过大体应该不假。 至于徐怀仁带着五千大同精骑没退往宣府或者雁门关,而是来找他,恐怕也是存了一份建功立业的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吉王造反属于作死,这时候不立功,会后悔一辈子! 有些同样的人做事,不用说,只需要闻味便知情由。 相比于他的面如平湖心似惊雷,其他人则炸了锅,纷纷开口痛骂翁行恺,仿佛不骂两句就会被打上反贼标签一般。 陈牧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取过虎符在手高举,道:“陛下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本官振武卫虎符与圣旨,命本官便宜行事,为的便是平叛拒贼之事。” “事急从权,今日本官愿暂时接过大同精骑指挥一职,诸位可有异议?” 大同骑兵将领交头接耳一番,千总马如麟率先开口道:“我等在大同听过你陈青天的名声,能指挥的了五千人平山灭寨,自不是普通书生” “不过我等还想问问,阁下打算如何平叛” 陈牧心中暗笑:这位说的客客气气,可上来就开考,不是等闲之辈呀。 幸好他陈牧也不是等闲之辈,早就有了腹稿。 第244章 各方 陈牧对眼下有着清醒的认知,当即不慌不忙开口:“原来本官还不理解,为何吉王叛军会选择北上,如今看来其应该是去接应南下的叛军了,按路程推算如今当会师成功,再次南下不远了” “据推测,吉王叛军总数当在七万至十万之间,蒙古入寇的骑兵大约也十万人,如今正在攻打雁门关,也许已经到石领关也说不定” “前些日吉王叛军曾短暂往太原急近,后又快速掉头,故而太原应该还在朝廷手中,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大同的消息传回太原,使其早作准备” “而静乐如今兵力不过一万人,振武卫都是步兵,叛军中又基本都是原本的边军,战力强悍,如今天寒地冻野战胜算太难,故而本官决议按两百年前铁玄故事,在静乐城下与叛军决一死战” 马如麟眉头一皱,立刻开口询问:“大人何以觉得他们会围攻静乐,而不是与蒙古大军一起围攻太原?” 这位千总就差没直接开喷,你陈大人怎么这么大脸面,谁给你的勇气。 小小的静乐县,凭什么作为决战之地? 当年铁玄所在是济南城,是山东首府,燕王绕不过去的坚城池,而你静乐算什么鬼?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牧听完哈哈大笑,抬手一指北方,道:“为何?因为叛军之中有个智囊,他想本官死无葬身之地,必会说动大军来攻” “谁?” “前礼部尚书,卢方!” “什么!李继芳死了?” “不错,就死在当夜,据说是暴毙而亡” “放屁!” 吉王一脚踢飞雕花灯柱,暴怒的声音响彻云霄:“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开城门的当夜,死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 他对当夜为何出了差错一直耿耿于怀,调转兵锋次日便派人去城中探查,没想到今天给他传回个天打雷劈一般的消息。 李继芳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太凑巧了。 吉王猛然间感觉浑身有些发冷,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卢方见其面色不善,刚想开口引导,就听吉王身侧有人开口劝道:“王爷,看来我们要改变行军计划,立刻拿下太原,迟恐生变” 说话之人姓韩名叙,号称吉王府头号智囊。 只是自从卢方来了后,吉王对卢方言听计从,对他自然没有了往日的热切。 惹的韩叙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如今见有上眼药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王爷,无论上次是什么原因,太原城中军队不多是事实,如今边军之中还能凑出两千骑,在下建议打着雁门溃兵旗号,星夜奔赴太原,骗开城门不难” “这……” 韩叙见吉王有些意动,立刻快速补充道:“哪怕骗不开城门,我军中有不少武林好手,越过城墙从内打开城门,一点不是难事” “要是等太原兵力充足,各地卫所齐聚,想在拿下太原为之晚矣” 公平来讲这是个好建议,可惜提出的时间不对。 如今军令已经传达,全军直扑静乐的节点上,军令贸然变更,难免会再次损伤本就不多的士气。 这种事他不是不懂,智囊做的就是这活,可相比于吉王的输赢,韩叙更在乎个人的得失。 如果你赢了论功行赏没我的份,那你赢与不赢和我有什么关系? 卢方心中十分鄙夷韩叙这种行为,看吉王目光扫了过来,笑了笑道:“王爷,您是主帅,一切听您吩咐,只是如今军令以下,全军士气刚稳,贸然更改军令,恐怕再生变故” 几句话让吉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七万大军出大同,一路可谓兵不血刃攻城略地,所过之处根本不曾遇见半点抵抗,可会师之时边军仅剩五万余人,居然逃跑的二成还多。 若非这一路翁行铠又是拉壮丁,又是强行收编难民,哪有如今的规模。 如今士气刚刚稳固,留下来的也渐渐认命,此刻若更改军令导致士气大崩,那还造什么反? 直接找棵树,挂脖子的妥当。 想到此处吉王没好气的扫了韩叙一眼,喝道:“军令已下怎能改更,韩先生此言大谬,还不退下” “我” “嗯?” “是!” 韩叙是憋气又窝火,回到营帐就呼叱呼叱的生闷气,心道:这个卢方,比蔡庸还可恶! “要是那老东西在,没准我俩合力,还真能斗得过他” 蔡庸也是吉王身边老人,多日前居然神秘失踪了,俩人这些年面和心不合,互相斗来斗去,多年来难分胜负,可也比卢方好对付的多! 正思虑间,大帐门被人从外面撩开,笑余合捧着一坛子酒晃了进来。 “韩先生,冬日天寒,俺老余找你喝一杯……” 太原方面往静乐派了一次人之后,就再无消息,对这个不听调令的县令听之任之。 无他,各种声音都被郑国泰以及几个官压了下来。 原因很复杂也很简单,总而言之一句话,很多人背后的大佬都曾来信保过陈牧。 陈牧在京城之中的背景光环在闪闪发光,无论是李阁老还是刘应物等等,都通过各自渠道给亲近人等来过信。 这也是皇帝派他来的理由之一,他与很多人都有关系,名声还极佳,忠心不是问题,实乃来山西做钉子的不二人选。 更何况圣旨虎符的事郑国泰已经知晓,同时也明白那是皇帝个人的一步棋。 “只是陛下,这个陈牧小小年纪,真的能堪大用,力挽狂澜?” 这个问题郑国泰不知道,景运帝其实也不知道。 大同边军参与到了二王谋反之中,更与蒙古勾结在了一起,此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整个晋北大地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东路蒙古见雁门关久攻不下,派一万人围困,其余人南下迅速攻破石岭关,兵锋直指太原,一路之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西路二王叛军汇合一处,再次南下兵锋所向同样也是太原。 至于路径上的静乐县,朝中根本无人看好其能防得住七万大军围攻,若非有大同五千精骑去了静乐,朝中官员们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地方,以及那个金殿撞柱的状元之才。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时刻关注静乐的有心人,包括但不限于几位阁老尚书公主等等。 多日的守灵操劳下,景运帝已经是满眼红线,唇边已有了不少青秘的胡茬,可张口依旧宛如龙吟。 少年天子,欲龙腾九五 “四弟五弟乃朕之骨肉至亲,曾同与父皇榻前立誓永不相负,不想此二人罔顾天理伦常,竟勾结蒙古彻辰汗起兵谋逆,实自绝与列祖列宗,自绝与朕。” “如今山西遍地烽烟,大同边军附逆,百姓流离失所,江山几有倒悬之危” “列位臣工可有平叛拒敌良策?” 第244章 各方 陈牧对眼下有着清醒的认知,当即不慌不忙开口:“原来本官还不理解,为何吉王叛军会选择北上,如今看来其应该是去接应南下的叛军了,按路程推算如今当会师成功,再次南下不远了” “据推测,吉王叛军总数当在七万至十万之间,蒙古入寇的骑兵大约也十万人,如今正在攻打雁门关,也许已经到石领关也说不定” “前些日吉王叛军曾短暂往太原急近,后又快速掉头,故而太原应该还在朝廷手中,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大同的消息传回太原,使其早作准备” “而静乐如今兵力不过一万人,振武卫都是步兵,叛军中又基本都是原本的边军,战力强悍,如今天寒地冻野战胜算太难,故而本官决议按两百年前铁玄故事,在静乐城下与叛军决一死战” 马如麟眉头一皱,立刻开口询问:“大人何以觉得他们会围攻静乐,而不是与蒙古大军一起围攻太原?” 这位千总就差没直接开喷,你陈大人怎么这么大脸面,谁给你的勇气。 小小的静乐县,凭什么作为决战之地? 当年铁玄所在是济南城,是山东首府,燕王绕不过去的坚城池,而你静乐算什么鬼?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牧听完哈哈大笑,抬手一指北方,道:“为何?因为叛军之中有个智囊,他想本官死无葬身之地,必会说动大军来攻” “谁?” “前礼部尚书,卢方!” “什么!李继芳死了?” “不错,就死在当夜,据说是暴毙而亡” “放屁!” 吉王一脚踢飞雕花灯柱,暴怒的声音响彻云霄:“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开城门的当夜,死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 他对当夜为何出了差错一直耿耿于怀,调转兵锋次日便派人去城中探查,没想到今天给他传回个天打雷劈一般的消息。 李继芳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太凑巧了。 吉王猛然间感觉浑身有些发冷,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卢方见其面色不善,刚想开口引导,就听吉王身侧有人开口劝道:“王爷,看来我们要改变行军计划,立刻拿下太原,迟恐生变” 说话之人姓韩名叙,号称吉王府头号智囊。 只是自从卢方来了后,吉王对卢方言听计从,对他自然没有了往日的热切。 惹的韩叙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如今见有上眼药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王爷,无论上次是什么原因,太原城中军队不多是事实,如今边军之中还能凑出两千骑,在下建议打着雁门溃兵旗号,星夜奔赴太原,骗开城门不难” “这……” 韩叙见吉王有些意动,立刻快速补充道:“哪怕骗不开城门,我军中有不少武林好手,越过城墙从内打开城门,一点不是难事” “要是等太原兵力充足,各地卫所齐聚,想在拿下太原为之晚矣” 公平来讲这是个好建议,可惜提出的时间不对。 如今军令已经传达,全军直扑静乐的节点上,军令贸然变更,难免会再次损伤本就不多的士气。 这种事他不是不懂,智囊做的就是这活,可相比于吉王的输赢,韩叙更在乎个人的得失。 如果你赢了论功行赏没我的份,那你赢与不赢和我有什么关系? 卢方心中十分鄙夷韩叙这种行为,看吉王目光扫了过来,笑了笑道:“王爷,您是主帅,一切听您吩咐,只是如今军令以下,全军士气刚稳,贸然更改军令,恐怕再生变故” 几句话让吉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七万大军出大同,一路可谓兵不血刃攻城略地,所过之处根本不曾遇见半点抵抗,可会师之时边军仅剩五万余人,居然逃跑的二成还多。 若非这一路翁行铠又是拉壮丁,又是强行收编难民,哪有如今的规模。 如今士气刚刚稳固,留下来的也渐渐认命,此刻若更改军令导致士气大崩,那还造什么反? 直接找棵树,挂脖子的妥当。 想到此处吉王没好气的扫了韩叙一眼,喝道:“军令已下怎能改更,韩先生此言大谬,还不退下” “我” “嗯?” “是!” 韩叙是憋气又窝火,回到营帐就呼叱呼叱的生闷气,心道:这个卢方,比蔡庸还可恶! “要是那老东西在,没准我俩合力,还真能斗得过他” 蔡庸也是吉王身边老人,多日前居然神秘失踪了,俩人这些年面和心不合,互相斗来斗去,多年来难分胜负,可也比卢方好对付的多! 正思虑间,大帐门被人从外面撩开,笑余合捧着一坛子酒晃了进来。 “韩先生,冬日天寒,俺老余找你喝一杯……” 太原方面往静乐派了一次人之后,就再无消息,对这个不听调令的县令听之任之。 无他,各种声音都被郑国泰以及几个官压了下来。 原因很复杂也很简单,总而言之一句话,很多人背后的大佬都曾来信保过陈牧。 陈牧在京城之中的背景光环在闪闪发光,无论是李阁老还是刘应物等等,都通过各自渠道给亲近人等来过信。 这也是皇帝派他来的理由之一,他与很多人都有关系,名声还极佳,忠心不是问题,实乃来山西做钉子的不二人选。 更何况圣旨虎符的事郑国泰已经知晓,同时也明白那是皇帝个人的一步棋。 “只是陛下,这个陈牧小小年纪,真的能堪大用,力挽狂澜?” 这个问题郑国泰不知道,景运帝其实也不知道。 大同边军参与到了二王谋反之中,更与蒙古勾结在了一起,此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整个晋北大地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东路蒙古见雁门关久攻不下,派一万人围困,其余人南下迅速攻破石岭关,兵锋直指太原,一路之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西路二王叛军汇合一处,再次南下兵锋所向同样也是太原。 至于路径上的静乐县,朝中根本无人看好其能防得住七万大军围攻,若非有大同五千精骑去了静乐,朝中官员们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地方,以及那个金殿撞柱的状元之才。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时刻关注静乐的有心人,包括但不限于几位阁老尚书公主等等。 多日的守灵操劳下,景运帝已经是满眼红线,唇边已有了不少青秘的胡茬,可张口依旧宛如龙吟。 少年天子,欲龙腾九五 “四弟五弟乃朕之骨肉至亲,曾同与父皇榻前立誓永不相负,不想此二人罔顾天理伦常,竟勾结蒙古彻辰汗起兵谋逆,实自绝与列祖列宗,自绝与朕。” “如今山西遍地烽烟,大同边军附逆,百姓流离失所,江山几有倒悬之危” “列位臣工可有平叛拒敌良策?” 第245章 辽东乱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大臣们低着头,不住的心头盘算利害,却无人率先发言。 二王造反是早晚的事,朝中早有应对,可连大同边军都参与其中,这事可就大了。 翁行恺是堂堂大同巡抚,有小道消息说卢方也在叛军之中,那此事就不是单纯的平叛,也不会只震动山西官场。 在场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在思量厉害,竟把小皇帝给晾在那了。 景运帝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眼底深处有一丝丝的杀意埋藏。 他忽然想起曾经那道枯瘦的老者身影,若如今朝堂上还有他在,是否会有些不同? “不,不会,朕没做错,也许你从无篡位之心,可若黄袍加身,又岂是你能定的?” “朕要对得起祖宗的江山社稷!” 终于,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臣站了出来,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抖与喘息:“陛下,当务之急是调集大军,平定叛乱,以安民心。” “可速速派人守住居庸关、紫荆关,不可令逆贼进犯京城” “二王谋逆,主力尽为裹挟的边军将士,陛下可宽恕其罪,只诛首恶咳咳咳” 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出言者非是别人,正是一直养病在家的内阁次辅周青。 今日大朝会,老头拖着病体强撑着参会,为的就是尽最后一份力。 周青咳嗽了半晌,眸光扫过在场众人,才继续艰难道:“山西本地自有山西巡抚调动,只需陛下一道授权即可,眼下可急调宣府,山西镇,蓟州镇,延绥,宁夏分兵支援,咳咳,再调保定河南山东兵力集结,以京营为主组平叛大军咳咳” 这位硕果仅存的老官,在这个有些风雨飘摇的时刻站了出来,虽身形岣嵝却宛如老梁,撑起整个太和殿。 “关键时刻,还是老臣呐” 景运帝心中感慨之极,连忙示意吴锦给周青送个锦墩,视线再次缓缓扫过众臣 “周卿之言正合朕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立刻照此调集大军平叛” 几个官立刻出列领命,就听皇帝继续开口道:“欲要平叛先需选帅,不知何人可担此重任?” 大臣们再次陷入沉默,纷纷计算何人能担此重任。 此去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可同时也是一个难得立功机会,可谓风险与收益并存。 景运帝看着下面不住盘算的官儿们,嘴角挂起一个弧度,便要开口御驾亲征。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官员站了出来,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陛下,臣愿往。” 众官好奇的看过去,不由得齐齐一咧嘴,心道:这有你什么事! 说话之人年约二十五六,一身的正四品武官朝服,正是魏国公府的二少爷-徐志胜! 京城之中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 魏国公世子徐志和战死后,先帝恩荫了徐志胜一个武军都督府指挥佥事的官衔。 今日大朝会京中四品以上文武都需参加,也不知道哪阵风把这位也给吹来了。 就他那混蛋事,景运帝深居皇宫大内都有所耳闻,更别说朝臣了。 景运帝听闻有人请命,初时还很高兴,待看清是他,这个反胃劲就别提了。 徐志胜呀徐志胜,你那两下子能领军平叛? 李景隆都比你强百倍! 可他是皇帝,这话还真没法说出嘴,只能不住的点头赞许却不发一言。 察其言观其行,立刻有机灵的官员出列道:“徐二公子忠心可嘉,然从未领军出征,臣认为不妥” 有人反对自然有人赞同,不看僧面看佛面,老魏国公遗泽尚在不说,更何况勋贵一体自然出声应援。 吵吵闹闹几如菜市场一般,成功把几位大佬的思路打乱了。 本来这种事该在小朝廷先讨论然后在上大朝会的,可这次景运帝打破了约定成俗的规矩,直接开了大朝会,几个阁老一时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其实景运帝之所以如此,是内心里有些不信任官员能平定此次大乱,还是那句话,翁行铠都能反,别人呢? 老太师领政三十年,谁知道这些官儿里,还有没有另一个翁行恺! 他想要御驾亲征不假,可朝臣们势必反对,如今热孝期间也确实不宜如此, 景运帝提出御驾亲征,可趁群臣反对之机,推出勋贵领军出征。 徐志胜出人意料的蹦出来,虽然目的不清,可结果已经差不多了。 景运帝朝下面使了个眼色,如今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苏昙立刻会意,高声奏道:“臣保举一人,可平此叛乱” “何人?” “郑国公常业”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礼部右侍郎会推荐一个勋贵,你这屁股坐歪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闻听此言郑国公立刻出列回奏:“启禀陛下,常业愿往” 景运帝不待众官反应,立刻一锤定音道:“好,既如此郑国公常业加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衔,立刻组织人马平叛。” “郑国公,你需要何人为辅?” 郑国公也不拖沓,直接开口道:“兵部右侍郎邱毅,宣府总兵官张之极” 景运帝点头同意,随即看向众臣道:“既然人选已定,诸卿需全力配合,务必早日平定叛乱,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众臣闻言纷纷领命,心中却各自盘算。 此次平叛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可能牵连自身,因此一个个脑袋都转开了, 郑国公常业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之色,大礼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誓要平定叛乱,还我大明一个太平盛世。” 这边刚刚定下调子,景运帝还没等再次开口,远远就见红翎信使在殿外纵马而来,当下面色狂变。 “辽东急报!” 景运四年十二月初二,女真部落六万大军突破福余卫防线入侵,辽东巡抚王廷弼亲率十三万辽东官兵,兵分六路北上迎敌,誓要一举剿灭来犯的女真部落, 景运四年十二月十八,西辽河畔两军相遇。 十三万大军,一战尽没。 辽东局势瞬间危若累卵! 第245章 辽东乱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大臣们低着头,不住的心头盘算利害,却无人率先发言。 二王造反是早晚的事,朝中早有应对,可连大同边军都参与其中,这事可就大了。 翁行恺是堂堂大同巡抚,有小道消息说卢方也在叛军之中,那此事就不是单纯的平叛,也不会只震动山西官场。 在场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在思量厉害,竟把小皇帝给晾在那了。 景运帝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眼底深处有一丝丝的杀意埋藏。 他忽然想起曾经那道枯瘦的老者身影,若如今朝堂上还有他在,是否会有些不同? “不,不会,朕没做错,也许你从无篡位之心,可若黄袍加身,又岂是你能定的?” “朕要对得起祖宗的江山社稷!” 终于,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臣站了出来,声音中还带着几分颤抖与喘息:“陛下,当务之急是调集大军,平定叛乱,以安民心。” “可速速派人守住居庸关、紫荆关,不可令逆贼进犯京城” “二王谋逆,主力尽为裹挟的边军将士,陛下可宽恕其罪,只诛首恶咳咳咳” 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出言者非是别人,正是一直养病在家的内阁次辅周青。 今日大朝会,老头拖着病体强撑着参会,为的就是尽最后一份力。 周青咳嗽了半晌,眸光扫过在场众人,才继续艰难道:“山西本地自有山西巡抚调动,只需陛下一道授权即可,眼下可急调宣府,山西镇,蓟州镇,延绥,宁夏分兵支援,咳咳,再调保定河南山东兵力集结,以京营为主组平叛大军咳咳” 这位硕果仅存的老官,在这个有些风雨飘摇的时刻站了出来,虽身形岣嵝却宛如老梁,撑起整个太和殿。 “关键时刻,还是老臣呐” 景运帝心中感慨之极,连忙示意吴锦给周青送个锦墩,视线再次缓缓扫过众臣 “周卿之言正合朕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立刻照此调集大军平叛” 几个官立刻出列领命,就听皇帝继续开口道:“欲要平叛先需选帅,不知何人可担此重任?” 大臣们再次陷入沉默,纷纷计算何人能担此重任。 此去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可同时也是一个难得立功机会,可谓风险与收益并存。 景运帝看着下面不住盘算的官儿们,嘴角挂起一个弧度,便要开口御驾亲征。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官员站了出来,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陛下,臣愿往。” 众官好奇的看过去,不由得齐齐一咧嘴,心道:这有你什么事! 说话之人年约二十五六,一身的正四品武官朝服,正是魏国公府的二少爷-徐志胜! 京城之中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 魏国公世子徐志和战死后,先帝恩荫了徐志胜一个武军都督府指挥佥事的官衔。 今日大朝会京中四品以上文武都需参加,也不知道哪阵风把这位也给吹来了。 就他那混蛋事,景运帝深居皇宫大内都有所耳闻,更别说朝臣了。 景运帝听闻有人请命,初时还很高兴,待看清是他,这个反胃劲就别提了。 徐志胜呀徐志胜,你那两下子能领军平叛? 李景隆都比你强百倍! 可他是皇帝,这话还真没法说出嘴,只能不住的点头赞许却不发一言。 察其言观其行,立刻有机灵的官员出列道:“徐二公子忠心可嘉,然从未领军出征,臣认为不妥” 有人反对自然有人赞同,不看僧面看佛面,老魏国公遗泽尚在不说,更何况勋贵一体自然出声应援。 吵吵闹闹几如菜市场一般,成功把几位大佬的思路打乱了。 本来这种事该在小朝廷先讨论然后在上大朝会的,可这次景运帝打破了约定成俗的规矩,直接开了大朝会,几个阁老一时都有些拿不准主意。 其实景运帝之所以如此,是内心里有些不信任官员能平定此次大乱,还是那句话,翁行铠都能反,别人呢? 老太师领政三十年,谁知道这些官儿里,还有没有另一个翁行恺! 他想要御驾亲征不假,可朝臣们势必反对,如今热孝期间也确实不宜如此, 景运帝提出御驾亲征,可趁群臣反对之机,推出勋贵领军出征。 徐志胜出人意料的蹦出来,虽然目的不清,可结果已经差不多了。 景运帝朝下面使了个眼色,如今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苏昙立刻会意,高声奏道:“臣保举一人,可平此叛乱” “何人?” “郑国公常业”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礼部右侍郎会推荐一个勋贵,你这屁股坐歪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闻听此言郑国公立刻出列回奏:“启禀陛下,常业愿往” 景运帝不待众官反应,立刻一锤定音道:“好,既如此郑国公常业加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衔,立刻组织人马平叛。” “郑国公,你需要何人为辅?” 郑国公也不拖沓,直接开口道:“兵部右侍郎邱毅,宣府总兵官张之极” 景运帝点头同意,随即看向众臣道:“既然人选已定,诸卿需全力配合,务必早日平定叛乱,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众臣闻言纷纷领命,心中却各自盘算。 此次平叛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可能牵连自身,因此一个个脑袋都转开了, 郑国公常业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之色,大礼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誓要平定叛乱,还我大明一个太平盛世。” 这边刚刚定下调子,景运帝还没等再次开口,远远就见红翎信使在殿外纵马而来,当下面色狂变。 “辽东急报!” 景运四年十二月初二,女真部落六万大军突破福余卫防线入侵,辽东巡抚王廷弼亲率十三万辽东官兵,兵分六路北上迎敌,誓要一举剿灭来犯的女真部落, 景运四年十二月十八,西辽河畔两军相遇。 十三万大军,一战尽没。 辽东局势瞬间危若累卵! 第246章 郭桓 陈牧有信心守城,有信心能打赢,至今还安坐在静乐城中,很多人包括唐师爷都不理解。 你一个文官凭什么这么敢的? 甚至连太原的命令都置之不理? 要知道哪怕你有虎符,有圣旨,违抗军令也是不小的罪过。 谁给你的胆子? 唐师爷和杨仝等都明里暗里劝过不止一次,陈牧都含糊了过去,只是静静等待。 今天终于等来了他的底气,大侠萧铎给他带回了一个人。 老人身量极高,胡须花白,脸色古铜,哪怕一身兽皮形如野人,依旧身躯挺拔如松,龙行虎步间满满的凶悍之气。 “你姓陈,是墨三的孙子?” 陈牧紧赶几步一躬到底,对着老者大礼参拜:“晚辈陈牧拜见郭总戎” “老夫问你话,可听清了?” 老头二目如电,死死的盯着陈牧,一张国子脸上耷拉着,根本看不出喜怒。 陈牧一咧嘴,心道:这老人家远离朝堂十余年,居然还是如爷爷说的一样死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祖父陈如海,化为金墨三,曾在大同与您老相识” “不是相识,是相交莫逆!” 郭桓突然哈哈大笑,抬手把陈牧肩头拍的砰砰响,脸上浮现一抹惋惜之色:“挺好个孩子,怎么混到文官堆里去了,可惜了” 陈牧尴尬一笑,这话他可没法接。 当然郭桓也就是出于习惯感慨一句,立刻将话引入正题。 “如今的局势路上萧小兄弟和我说了,你打算请我出山拒敌,此事老夫没意见,能再次为朝廷效力,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扬了都行” “可先帝当年曾亲口说出过永不叙用,虽然此话并未载入文书,毕竟还是有的,而且你是墨三的孙子又能找到老夫头上,应该知晓当年一些内情,启用老夫你会有天大的麻烦” 郭桓当年之所以获罪,全因蒙入侵以及最后徐志和战死之事,若非他多年官没算白做,有些积蓄和人脉用以疏通,否则早就被除了。 当然若非他隐居深山,又再无起付可能,以及有些别的原因,也早就与其他知情人一般被除了。 如今陈牧想用他打蒙古鞑子,老头乐不得如此。 可话要说明白,否则难免给这故人之后留下麻烦。 陈牧当然知道这些事,找老头出山自然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这老将军可有大用。 陈牧凑到郭桓耳边,压低声音道:“郭帅,如今情势大变,太后已经驾崩,皇商薛明宗已经被我押入狱中,武安长公主已重归京城” “有陛下在,当年之事翻案也许很难,但是您老复出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 郭桓眼中精光爆闪,直勾勾的盯着陈牧,喃喃道:“竟会如此?老夫真的看到这一天了?” “自古邪不胜正,哪有不散的云” 陈牧再次一躬到底,恳求道:“还请您老出山相助,平定此次大乱,” “哈哈哈哈,好好好” 郭桓如今没有官身,自然做不得大帅,不过陈牧岂是那种不知变通之人,立刻安排个幕僚的身份。 当日便将其引荐给了所有军官,夜不收统领高宁当时跪在地上就哭开了。 “郭帅呀,卑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见您老,高宁给您叩头了” 郭桓将高宁搀扶起来,拍了拍肩头感慨道:“老夫离开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都做上统领了” 高宁泪流满面,又哭又笑:“当年要不是您老在战场上把卑职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闭嘴” 郭桓脸色一沉,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卑职遵命” 这老头话真好使! 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的高宁,楞是眼珠一瞪把眼泪给咽了回去,身子站的笔直。 其他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这老头是谁? 最后打听清楚,大伙也都知道了陈牧的底气来源。 原来有十二年前的大同总兵官坐镇,怪不得这官儿胆子这么大! 陈牧一直没说话,等这帮人交头接耳议论结束,这才正式给所有人介绍。 “郭帅此次出山,担任本官幕僚一职,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平叛退敌” “其所言皆为军令,诸位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是傻子! 相比于陈牧可能的瞎指挥,这位多年边军宿将更值得大家信赖。 “没问题” “愿意听郭帅的” “对,我等愿意听命” “……” 一见众人毫无异议,陈牧也放下了心,将县衙公案旁放了把太师椅,是为幕僚的专座,开始议事。 有些事不服不行,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去做。 别看离开朝廷十余年,郭桓对军队还是了如指掌,问清如今各部军力以及补给后,当即便啪啪啪给出一连串的建议。 陈牧自然照单全收,充当一个人形拍板机,总共就三句话。 “好” “不错” “就这么办” 待议事结束陈牧复盘一番,不由得拍案叫绝,赞叹连连。 “郭帅真乃军神也” 郭桓笑着摆摆手,目光却有些深沉道:“今日听了战报,老夫怎么觉得吉王造反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请教:“郭帅何出此言?” “历来造反无不讲究的厚积薄发,准备充足再动手,此其一也” “二来但凡造反,无不要拿下本省中枢为重,不光因为那里是全省的中枢,也有着武库和钱粮” “三来,无论何人造反,都有个落脚地也就是根据地,可按情报来说,吉王叛军几乎是放弃的析州城倾巢而出,这又是不合理之地,难道想当流寇不成?” 陈牧嗒嗒嘴,越品越有味,代入一下也觉得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这事想不通就先不想了,陈牧还是谈起即将到来的大战。 “郭帅,您觉得若在静乐城下爆发大战,我等胜算几成?” “几成?” 郭桓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任何战事胜负都在五五之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做准备,应对各种变化,几成胜算是你们文人爱计较的事” “尤其是后勤粮草器械守城器具等等,此重中之重,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特别粮食是要派专人看守,不能出现一点闪失” “否则城内这些人吃饭都成问题,还怎么守城?还怎么反击?” 陈牧就这点好,从善如流,该听的意见他是真听。 立刻派人持弓弩保护好粮仓,还特意定了个暗记,交给值守的军官。 要不有些时候不信命都不行,就在陈牧特意加派人手保护好粮仓的当夜,就有十几名高来高去的黑衣人进城想要焚粮。 结果自然极惨,任你武功再高也怕寸铁,生生被射成了刺猬。 得知消息的陈牧暗呼侥幸,对郭桓更加信服,基本可以说以师礼待之。 郭桓也没藏私,将行军打仗之事可以说倾囊相授,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陈牧这脑子也是真好,军事水平肉眼可见的蹭蹭往上涨。 陈牧也是入了门才知道,原来行军打仗可不是三十六计,什么孙子兵法那么简单,是一门复杂到极点的学问。 就拿守城来说,一次上城多少军士,手持什么武器,什么时候放滚木,什么时候撒金汁都是学问。 如果没人教,陈牧这辈子也不明白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道道。 在文人的世界里,战争是浪漫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派潇洒风流。 实际上战争是极为枯燥乏味血腥的,很多后世看来完美的妙策,都建立在很多细微之处的叠加之上。 譬如世人都知道霍骠骑纵横漠南漠北无人能敌,可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从未如李广一般迷失方向,乃是因为在军中有着大量熟悉地形的匈奴人存在。 这些匈奴人既是向导也是斥候,更是霍去病横扫草原的底气所在。 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方方面面汇总的结果。 更是细微之处见真章! 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此言不虚也。 陈牧越学越觉得有趣,甚至有些痴迷起来,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陈牧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兵法大家。 可惜吉王不给他这个时间。 景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吉王号称三十万的叛军兵临静乐城下 一个被他坑惨的老人,亲自找他报仇来了。 第246章 郭桓 陈牧有信心守城,有信心能打赢,至今还安坐在静乐城中,很多人包括唐师爷都不理解。 你一个文官凭什么这么敢的? 甚至连太原的命令都置之不理? 要知道哪怕你有虎符,有圣旨,违抗军令也是不小的罪过。 谁给你的胆子? 唐师爷和杨仝等都明里暗里劝过不止一次,陈牧都含糊了过去,只是静静等待。 今天终于等来了他的底气,大侠萧铎给他带回了一个人。 老人身量极高,胡须花白,脸色古铜,哪怕一身兽皮形如野人,依旧身躯挺拔如松,龙行虎步间满满的凶悍之气。 “你姓陈,是墨三的孙子?” 陈牧紧赶几步一躬到底,对着老者大礼参拜:“晚辈陈牧拜见郭总戎” “老夫问你话,可听清了?” 老头二目如电,死死的盯着陈牧,一张国子脸上耷拉着,根本看不出喜怒。 陈牧一咧嘴,心道:这老人家远离朝堂十余年,居然还是如爷爷说的一样死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祖父陈如海,化为金墨三,曾在大同与您老相识” “不是相识,是相交莫逆!” 郭桓突然哈哈大笑,抬手把陈牧肩头拍的砰砰响,脸上浮现一抹惋惜之色:“挺好个孩子,怎么混到文官堆里去了,可惜了” 陈牧尴尬一笑,这话他可没法接。 当然郭桓也就是出于习惯感慨一句,立刻将话引入正题。 “如今的局势路上萧小兄弟和我说了,你打算请我出山拒敌,此事老夫没意见,能再次为朝廷效力,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扬了都行” “可先帝当年曾亲口说出过永不叙用,虽然此话并未载入文书,毕竟还是有的,而且你是墨三的孙子又能找到老夫头上,应该知晓当年一些内情,启用老夫你会有天大的麻烦” 郭桓当年之所以获罪,全因蒙入侵以及最后徐志和战死之事,若非他多年官没算白做,有些积蓄和人脉用以疏通,否则早就被除了。 当然若非他隐居深山,又再无起付可能,以及有些别的原因,也早就与其他知情人一般被除了。 如今陈牧想用他打蒙古鞑子,老头乐不得如此。 可话要说明白,否则难免给这故人之后留下麻烦。 陈牧当然知道这些事,找老头出山自然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这老将军可有大用。 陈牧凑到郭桓耳边,压低声音道:“郭帅,如今情势大变,太后已经驾崩,皇商薛明宗已经被我押入狱中,武安长公主已重归京城” “有陛下在,当年之事翻案也许很难,但是您老复出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 郭桓眼中精光爆闪,直勾勾的盯着陈牧,喃喃道:“竟会如此?老夫真的看到这一天了?” “自古邪不胜正,哪有不散的云” 陈牧再次一躬到底,恳求道:“还请您老出山相助,平定此次大乱,” “哈哈哈哈,好好好” 郭桓如今没有官身,自然做不得大帅,不过陈牧岂是那种不知变通之人,立刻安排个幕僚的身份。 当日便将其引荐给了所有军官,夜不收统领高宁当时跪在地上就哭开了。 “郭帅呀,卑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见您老,高宁给您叩头了” 郭桓将高宁搀扶起来,拍了拍肩头感慨道:“老夫离开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都做上统领了” 高宁泪流满面,又哭又笑:“当年要不是您老在战场上把卑职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闭嘴” 郭桓脸色一沉,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卑职遵命” 这老头话真好使! 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的高宁,楞是眼珠一瞪把眼泪给咽了回去,身子站的笔直。 其他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这老头是谁? 最后打听清楚,大伙也都知道了陈牧的底气来源。 原来有十二年前的大同总兵官坐镇,怪不得这官儿胆子这么大! 陈牧一直没说话,等这帮人交头接耳议论结束,这才正式给所有人介绍。 “郭帅此次出山,担任本官幕僚一职,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平叛退敌” “其所言皆为军令,诸位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是傻子! 相比于陈牧可能的瞎指挥,这位多年边军宿将更值得大家信赖。 “没问题” “愿意听郭帅的” “对,我等愿意听命” “……” 一见众人毫无异议,陈牧也放下了心,将县衙公案旁放了把太师椅,是为幕僚的专座,开始议事。 有些事不服不行,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去做。 别看离开朝廷十余年,郭桓对军队还是了如指掌,问清如今各部军力以及补给后,当即便啪啪啪给出一连串的建议。 陈牧自然照单全收,充当一个人形拍板机,总共就三句话。 “好” “不错” “就这么办” 待议事结束陈牧复盘一番,不由得拍案叫绝,赞叹连连。 “郭帅真乃军神也” 郭桓笑着摆摆手,目光却有些深沉道:“今日听了战报,老夫怎么觉得吉王造反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请教:“郭帅何出此言?” “历来造反无不讲究的厚积薄发,准备充足再动手,此其一也” “二来但凡造反,无不要拿下本省中枢为重,不光因为那里是全省的中枢,也有着武库和钱粮” “三来,无论何人造反,都有个落脚地也就是根据地,可按情报来说,吉王叛军几乎是放弃的析州城倾巢而出,这又是不合理之地,难道想当流寇不成?” 陈牧嗒嗒嘴,越品越有味,代入一下也觉得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这事想不通就先不想了,陈牧还是谈起即将到来的大战。 “郭帅,您觉得若在静乐城下爆发大战,我等胜算几成?” “几成?” 郭桓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任何战事胜负都在五五之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做准备,应对各种变化,几成胜算是你们文人爱计较的事” “尤其是后勤粮草器械守城器具等等,此重中之重,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特别粮食是要派专人看守,不能出现一点闪失” “否则城内这些人吃饭都成问题,还怎么守城?还怎么反击?” 陈牧就这点好,从善如流,该听的意见他是真听。 立刻派人持弓弩保护好粮仓,还特意定了个暗记,交给值守的军官。 要不有些时候不信命都不行,就在陈牧特意加派人手保护好粮仓的当夜,就有十几名高来高去的黑衣人进城想要焚粮。 结果自然极惨,任你武功再高也怕寸铁,生生被射成了刺猬。 得知消息的陈牧暗呼侥幸,对郭桓更加信服,基本可以说以师礼待之。 郭桓也没藏私,将行军打仗之事可以说倾囊相授,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陈牧这脑子也是真好,军事水平肉眼可见的蹭蹭往上涨。 陈牧也是入了门才知道,原来行军打仗可不是三十六计,什么孙子兵法那么简单,是一门复杂到极点的学问。 就拿守城来说,一次上城多少军士,手持什么武器,什么时候放滚木,什么时候撒金汁都是学问。 如果没人教,陈牧这辈子也不明白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道道。 在文人的世界里,战争是浪漫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派潇洒风流。 实际上战争是极为枯燥乏味血腥的,很多后世看来完美的妙策,都建立在很多细微之处的叠加之上。 譬如世人都知道霍骠骑纵横漠南漠北无人能敌,可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从未如李广一般迷失方向,乃是因为在军中有着大量熟悉地形的匈奴人存在。 这些匈奴人既是向导也是斥候,更是霍去病横扫草原的底气所在。 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方方面面汇总的结果。 更是细微之处见真章! 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此言不虚也。 陈牧越学越觉得有趣,甚至有些痴迷起来,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陈牧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兵法大家。 可惜吉王不给他这个时间。 景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吉王号称三十万的叛军兵临静乐城下 一个被他坑惨的老人,亲自找他报仇来了。 第247章 敌情 三十万人有多少? 陈牧不知道,不过眼前的军营一直延伸道视线的尽头。 无边无际。 扯底连天。 陈牧的手指划过城垛的青砖,指腹沾满了细密的雪粒,心中不由得忐忑几分。 面对这样的大军,自己真能守得住么? 陈牧猛然意识到,同样的思绪必然在很多人的心中盘旋。 战争很多时候打的就是士气,士气一崩,多精锐的大军都是一盘散沙。 “郭帅,我意趁其立足未稳,先派骑兵出城冲杀一阵,你看如何?” 郭桓眉头紧皱,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城外军营,暗暗计算了一番,道:“好,今夜老夫亲自带人去” 陈牧心中大惊,这老头怎么比自己还莽,当即阻拦道:“郭帅不可,你” 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郭恒便摆摆手拦住了他 。 “无需多言,老夫心里自然有数,此番冲阵也要亲自看看这叛军的成色” “这” “放心,老夫征战一生,区区叛军还不在话下” 陈牧见他信心满满,便不再劝,而是赶紧安排人手准备,并请萧铎贴身保护,这才放下心来。 静乐县城西临汾河,有东南北三个城门,如今叛军便围了东北两城,留了个南城门出来。 意思很明显,兵法有云,围三缺一也。 对于这个战法,郭大帅的评语是“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硬生生把陈青天几乎脱口而出的“好歹毒的计策”给堵了回去。 那是憋的想法难受。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围死,陈牧第一时间便派人赶赴太原求援。 可惜他注定等不到援军了,因为就在静乐被围城的两日后,蒙古十万大军突破石领关,兵围太原城。 太原自顾不暇了。 夜色降临,静乐北门缓缓开启,顶盔惯甲的郭桓将手中长枪一摇:“儿郎们,随老夫杀敌” 陈牧与一众官儿登上城头观战,但见二百铁骑如如海蛟龙一般,在郭桓的带领下直冲叛军大营。 老郭桓一马当先冲出在最前,长须飘摇间宛若战神临凡。 雪地里卷起一阵阵烟尘,喊杀声、马蹄声、火铳声,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郭桓长枪所指,叛军大营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二百骑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陈牧看着敌军中不住升腾的火光,心中狂喜。 郭帅真英雄也!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便渐渐的僵硬在脸上,叛军毕竟人数众多,很快后营便开始调集兵力围堵这二百铁骑。 陈牧站在城头看的清楚,郭桓百战老将自然也有感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长枪挥舞间,又有数名叛军倒下。 “跟我冲!” 郭桓大喝一声,带领两百骑锋刃一转,奋力突围。 战斗愈发惨烈,雪地被鲜血染红,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陈牧在城头上看得心惊胆战,双手紧紧抓着城垛的青砖。 “您老可别出事才好啊” 眼下贼军势大,没有郭桓,他还真没信心能守的住。 事实证明郭桓还真没托大,只见其左冲右突专破敌军缝隙,带领二百骑犹如蛟龙入海一般在敌营中往来冲杀,多股叛军四下围堵竟不能挡,很快便径自突围而出,重新回到了静乐城下。 陈牧急令官兵放箭阻拦追兵,飞箭如雨落下,追过来的叛军很快便退了回去。 北门再次开启,二百骑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去时两百,归来两百零一人。 郭桓浑身是血,将肋下一将掷之于地,大笑道:“叛军不过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土鸡瓦犬尔” “来人把他绑了” 在一众欢呼声中,陈牧将人接进县衙正堂,开始提审那个倒霉蛋。 谁料这家伙把脑袋往裤裆里一塞,不开口也不抬头,对陈牧的问话更是根本不搭理。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让人强搬起他的脑袋,一看之下顿时疑惑了。 这不是余合呀? 啪!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陈牧的喝问再次被当成了耳旁风,可这人脑袋抬起来,在场却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正是夜不收统领高宁。 高宁自打这人被抓就觉得有些眼熟,这次把大脑袋抬起来仔细一看,顿时认了出来。 “大人,此人末将识的” 陈牧挑挑眉,示意高宁过去。 高宁也没客气,对陈牧一礼来到这人近前,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骂道: “狗日的鲁大棒槌,你长能耐了,都会从贼了” 被人叫破名字,这位也不犯轴了,抬头看了看老郭桓,满心的不服,又看看高宁,嘴唇动了动,几若蚊蝇一般。 “高高头” “啪,大声点,老子听不清!” 高宁又是一巴掌,直接把他另一边脸颊也打肿了。 这下鲁大棒槌再不敢藏着掖着,哭丧着脸喊道:“高头,小的冤枉啊,小的也不想从贼,可上头明令下来了,知道时候晚了” 高宁冷笑一声:“冤枉?你”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陈牧便制止道:“高统领,有话好好说嘛,既然是故人,先给他松绑” 这边高宁狠狠的又踢了一脚,这才抽出佩刀割断绳索,回禀道:“大人,这人姓鲁名猛,人称鲁大棒槌,原本是末将手下斥候,后来因有战功,在军中做了百总” 陈牧点点头,再次看向鲁猛,见其看郭桓的目光有些不服,便忍不住笑道:“鲁猛是,怎么你觉得被一名花甲老兵生擒,不服?” 鲁猛不自然的行了个军礼,看了眼高宁,这才低声道:“服,打不过有什么不服的” “那你为何一言不发?” “谋逆是要诛族的,我想着死眼睛一闭死了,就不牵连家里父母妻儿了” 陈牧心下了然,缓言安慰道:“放心,朝廷知你等都是被裹挟的,只要及时醒悟,为时不晚,朝廷自不会多加责罚” 鲁猛整个人顿时精神了,猛然抬起头看向陈牧,惊喜道:“真的?” “自然” “鲁哙拜见大人” 这位跪的这个快,气的高宁上去又是一脚,闹得哄堂大笑。 陈牧没笑,反而觉得有些悲凉,都是戍边的勇士,被上层军官裹挟着从贼,等反应过来大错已经铸成,身不由己呀。 “鲁猛,叛军之中似你这等想法的多么?” “多,非常多,谁也不愿意当叛贼” 鲁猛一颗脑袋快点出残影了,快速补充道:“从大同南下开始就有人不断的逃跑,直到碰见吉王的队伍,据说已经跑了两成了” “吉王那边有个老头出个主意,一路强掠壮丁入伍,再把整个边军打散,重新整编互相监督,现在整体大概有十五六万人,号称三十万” “战力就别提了,乌合之众” “” 这鲁猛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上来就把叛军卖了底掉,听得陈牧目瞪口呆,郭桓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操作 陈牧等他说完,命人将其先押下去,扭身看向郭桓。 “郭帅,难道吉王有什么阴谋不成?” 郭桓摇了摇头,满脸的疑惑:“老夫也不得而知,历来兵士贵精不贵多,将精锐边军打散?” “老夫从军四十年,未曾有也” 这时一旁的唐师爷开口道:“如此拆分之后,虽然战力不足,可也保证了下限,若猛攻静乐,拿攻城练兵,付出一定伤亡后,通过战斗会不会得到一支忠心与吉王的军队?”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牧恍然大悟道:“正是如此,眼下就是叛军最虚弱的时候!” “不” 郭桓眸光闪动间,缓缓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是攻城开始造成大量伤亡后” “郭帅打算如何做?” “若敌方强攻,不需节省守城器械,必然要让他们第一天来多少,死多少!彻底打掉其为数不多的士气” “好,就这么干!” 第247章 敌情 三十万人有多少? 陈牧不知道,不过眼前的军营一直延伸道视线的尽头。 无边无际。 扯底连天。 陈牧的手指划过城垛的青砖,指腹沾满了细密的雪粒,心中不由得忐忑几分。 面对这样的大军,自己真能守得住么? 陈牧猛然意识到,同样的思绪必然在很多人的心中盘旋。 战争很多时候打的就是士气,士气一崩,多精锐的大军都是一盘散沙。 “郭帅,我意趁其立足未稳,先派骑兵出城冲杀一阵,你看如何?” 郭桓眉头紧皱,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城外军营,暗暗计算了一番,道:“好,今夜老夫亲自带人去” 陈牧心中大惊,这老头怎么比自己还莽,当即阻拦道:“郭帅不可,你” 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郭恒便摆摆手拦住了他 。 “无需多言,老夫心里自然有数,此番冲阵也要亲自看看这叛军的成色” “这” “放心,老夫征战一生,区区叛军还不在话下” 陈牧见他信心满满,便不再劝,而是赶紧安排人手准备,并请萧铎贴身保护,这才放下心来。 静乐县城西临汾河,有东南北三个城门,如今叛军便围了东北两城,留了个南城门出来。 意思很明显,兵法有云,围三缺一也。 对于这个战法,郭大帅的评语是“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硬生生把陈青天几乎脱口而出的“好歹毒的计策”给堵了回去。 那是憋的想法难受。 不过也正因为没有围死,陈牧第一时间便派人赶赴太原求援。 可惜他注定等不到援军了,因为就在静乐被围城的两日后,蒙古十万大军突破石领关,兵围太原城。 太原自顾不暇了。 夜色降临,静乐北门缓缓开启,顶盔惯甲的郭桓将手中长枪一摇:“儿郎们,随老夫杀敌” 陈牧与一众官儿登上城头观战,但见二百铁骑如如海蛟龙一般,在郭桓的带领下直冲叛军大营。 老郭桓一马当先冲出在最前,长须飘摇间宛若战神临凡。 雪地里卷起一阵阵烟尘,喊杀声、马蹄声、火铳声,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郭桓长枪所指,叛军大营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二百骑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陈牧看着敌军中不住升腾的火光,心中狂喜。 郭帅真英雄也!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便渐渐的僵硬在脸上,叛军毕竟人数众多,很快后营便开始调集兵力围堵这二百铁骑。 陈牧站在城头看的清楚,郭桓百战老将自然也有感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长枪挥舞间,又有数名叛军倒下。 “跟我冲!” 郭桓大喝一声,带领两百骑锋刃一转,奋力突围。 战斗愈发惨烈,雪地被鲜血染红,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陈牧在城头上看得心惊胆战,双手紧紧抓着城垛的青砖。 “您老可别出事才好啊” 眼下贼军势大,没有郭桓,他还真没信心能守的住。 事实证明郭桓还真没托大,只见其左冲右突专破敌军缝隙,带领二百骑犹如蛟龙入海一般在敌营中往来冲杀,多股叛军四下围堵竟不能挡,很快便径自突围而出,重新回到了静乐城下。 陈牧急令官兵放箭阻拦追兵,飞箭如雨落下,追过来的叛军很快便退了回去。 北门再次开启,二百骑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去时两百,归来两百零一人。 郭桓浑身是血,将肋下一将掷之于地,大笑道:“叛军不过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土鸡瓦犬尔” “来人把他绑了” 在一众欢呼声中,陈牧将人接进县衙正堂,开始提审那个倒霉蛋。 谁料这家伙把脑袋往裤裆里一塞,不开口也不抬头,对陈牧的问话更是根本不搭理。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让人强搬起他的脑袋,一看之下顿时疑惑了。 这不是余合呀? 啪! “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陈牧的喝问再次被当成了耳旁风,可这人脑袋抬起来,在场却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正是夜不收统领高宁。 高宁自打这人被抓就觉得有些眼熟,这次把大脑袋抬起来仔细一看,顿时认了出来。 “大人,此人末将识的” 陈牧挑挑眉,示意高宁过去。 高宁也没客气,对陈牧一礼来到这人近前,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骂道: “狗日的鲁大棒槌,你长能耐了,都会从贼了” 被人叫破名字,这位也不犯轴了,抬头看了看老郭桓,满心的不服,又看看高宁,嘴唇动了动,几若蚊蝇一般。 “高高头” “啪,大声点,老子听不清!” 高宁又是一巴掌,直接把他另一边脸颊也打肿了。 这下鲁大棒槌再不敢藏着掖着,哭丧着脸喊道:“高头,小的冤枉啊,小的也不想从贼,可上头明令下来了,知道时候晚了” 高宁冷笑一声:“冤枉?你”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陈牧便制止道:“高统领,有话好好说嘛,既然是故人,先给他松绑” 这边高宁狠狠的又踢了一脚,这才抽出佩刀割断绳索,回禀道:“大人,这人姓鲁名猛,人称鲁大棒槌,原本是末将手下斥候,后来因有战功,在军中做了百总” 陈牧点点头,再次看向鲁猛,见其看郭桓的目光有些不服,便忍不住笑道:“鲁猛是,怎么你觉得被一名花甲老兵生擒,不服?” 鲁猛不自然的行了个军礼,看了眼高宁,这才低声道:“服,打不过有什么不服的” “那你为何一言不发?” “谋逆是要诛族的,我想着死眼睛一闭死了,就不牵连家里父母妻儿了” 陈牧心下了然,缓言安慰道:“放心,朝廷知你等都是被裹挟的,只要及时醒悟,为时不晚,朝廷自不会多加责罚” 鲁猛整个人顿时精神了,猛然抬起头看向陈牧,惊喜道:“真的?” “自然” “鲁哙拜见大人” 这位跪的这个快,气的高宁上去又是一脚,闹得哄堂大笑。 陈牧没笑,反而觉得有些悲凉,都是戍边的勇士,被上层军官裹挟着从贼,等反应过来大错已经铸成,身不由己呀。 “鲁猛,叛军之中似你这等想法的多么?” “多,非常多,谁也不愿意当叛贼” 鲁猛一颗脑袋快点出残影了,快速补充道:“从大同南下开始就有人不断的逃跑,直到碰见吉王的队伍,据说已经跑了两成了” “吉王那边有个老头出个主意,一路强掠壮丁入伍,再把整个边军打散,重新整编互相监督,现在整体大概有十五六万人,号称三十万” “战力就别提了,乌合之众” “” 这鲁猛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上来就把叛军卖了底掉,听得陈牧目瞪口呆,郭桓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操作 陈牧等他说完,命人将其先押下去,扭身看向郭桓。 “郭帅,难道吉王有什么阴谋不成?” 郭桓摇了摇头,满脸的疑惑:“老夫也不得而知,历来兵士贵精不贵多,将精锐边军打散?” “老夫从军四十年,未曾有也” 这时一旁的唐师爷开口道:“如此拆分之后,虽然战力不足,可也保证了下限,若猛攻静乐,拿攻城练兵,付出一定伤亡后,通过战斗会不会得到一支忠心与吉王的军队?” 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牧恍然大悟道:“正是如此,眼下就是叛军最虚弱的时候!” “不” 郭桓眸光闪动间,缓缓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是攻城开始造成大量伤亡后” “郭帅打算如何做?” “若敌方强攻,不需节省守城器械,必然要让他们第一天来多少,死多少!彻底打掉其为数不多的士气” “好,就这么干!” 第248章 混社会没朋友是万万不行的 也许是郭桓的突袭对叛军打击有些大,一连两日叛军都没有丝毫动作,给静乐又争取了两日巩固城防的机会。 直到第三日下午,叛军军营才又沸腾起来。 城头上的陈牧透过千里镜一看,不由得气的破口大骂。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狗贼翁行恺你不为人子呀” 叛军中军位置整整齐齐排列了二十四门火炮,黑洞洞炮口令人胆寒。 郭桓接过千里镜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叛军居然能把大同城头的火炮运到这来。 要知道如今的火炮都是精铁铸造,最少都有有数百斤重,加上炮架炮弹不下千斤。 晋北路况复杂,他们是怎么做到火炮随军的? 因为很少有人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动兵,导致郭桓下意识说的忽略了当前的天气, 卢方曾在辽东为官,不过是把辽东的一些运输办法借鉴到了山西,以爬犁运输了这些火炮。 为了报仇,这位也是疯魔了。 火炮是战争之神,能对抗火炮的只有火炮。 陈牧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振武卫的四门火炮推出来,东城北城每个城头仅能分两个,和对面的二十四门一比,要多凄惶有多凄惶。 数量太少甚至根本不敢露出炮口,急的陈牧直挠头。 “这要是兵部的火炮就位,本官何惧他区区几门火炮啊” 一旦大炮轰城,就静乐这土砖城墙和铁包木城门,一时三刻就会被轰成渣渣。 就在陈牧急的要上房时,角落里猛然响起一声童音:“师父,我们可以做点假的,反正下面人也看不清” 陈牧闻言猛然回头,见正是自己那宝贝大徒弟李承宗。 “谁让你上来的,这里危险快下去” 小家伙撇撇嘴,刚要应声而退,就被郭桓叫住了。 郭大帅半蹲下去,摸了摸孙承宗的胳膊腿,笑的几乎看不见眼睛。 “娃娃,你刚才说做个假的什么意思?” 小孙承宗看看这老头,再看看自己师父,小脑袋一扬直接开口道:“师父教过我,站得高扔的远,我们在城头也一样,他们下面人只能看见炮口,看不见别的,只要我们用粗细差不多的木料做一个炮筒,再刷上黑漆,下面人肯定分不清真假,这时候我们以最远射程开几炮,一定能吓退他们” “哈哈哈哈哈” 郭桓闻言忍不住仰天大笑,拉着孙承宗的小手不住的摸索:“好孩子,好孩子,你可愿将来随我学习兵法?” 小孙承宗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师父,见对方紧使眼色,立刻跪下叩头:“孙承宗愿意,拜见老师” 郭桓整张脸都笑的没模样了,拉起孩子便在兜里摸了半天,最后从陈牧袖口翻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来孩子,这是老师给你的” 孙承宗看着大大的一千两银票,觉得自己要是收了,可能要被清理门户。 “这” 陈牧黑着脸,无奈摆摆手:“收着,赶紧回去温书” “好勒,谢谢师父,谢谢老师” 小家伙欢天喜地离去,陈牧忍不住开始诉苦:“郭公呀,俩妻管的严,小子就这点私房钱,如今都充公了,给你老买酒的钱都没了” “哈哈哈哈” 郭桓忍不住放声大笑,拍了拍陈牧肩头质问道:“老夫亲自帮你培养弟子,难道不值这一千两?” 陈牧认真的想了想,特诚恳的道: “值” 老家伙这一身本事,孙承宗不说能全学会,就是学会一半,这辈子也吃用不尽了。 孙承宗人虽小,可出的办法的确是个眼下能应急的办法,陈牧急忙找人伐木攥刻喷漆,第二日吉王军队准备攻城,一看人都傻了。 静乐城头伸出一排炮口,一看不下百门火炮。 还没等报信的跑到中军报告,城头的火炮就是一阵轰鸣,四枚开花弹在前营就炸开了。 炮火刚一停,城楼上的陈牧便命人用大声筒朝对方高声喊话。 “边军的将士们,吉王勾结蒙古,图谋造反,罪在不赦,可你们都是被强迫的,朝廷有旨,只要诚心悔过一律免罪,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吉王朱君涣,赏银万两,生死不论” “庆王朱君洵,活捉赏银一万” “逆犯翁行楷,赏银五千,生死不论” “” 吉王听见回报,气的脸都白了,特别其他都是生死不论,偏偏庆王留活口,朱家人骨子里的多疑在蠢蠢欲动,心中对后方督粮的庆王带起了三分怀疑。 再想起翁行铠所说的大同之事始末,这怀疑几乎达到了七分。 “老四难道想取我而代之?” 也就是多年攒下的信任还在,否则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吉王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卢尚书,如今静乐城中出现百门火炮,此事始料未及,如今该当如何?” 卢方眉头紧皱,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 “老夫不信静乐真有如此多的火炮,这根本不可能,而且京城传来的消息,前些日振武卫的确订购了二十四门新式火炮,可如今还在京城并未运来,他静乐哪来的这么多火炮,老夫觉得此中有诈” 陈牧有些急功近利了,他要是弄个十几二十门,多少还说得过去,一百门火炮,大同边军重镇都没这么多! 就在吉王也开始怀疑此事真假之时,有人开口替陈牧找补了。 “卢尚书此言不妥,城头的火炮都推了出来,还能有什么诈?” 韩叙冷笑一声,立刻跳出来拆台:“莫非以您的意思,是打一场炮战看看真伪?” 那边没用卢方说话,李崇义便插言道:“此事未尝不可,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放屁,火炮如此贵重的攻城器械,岂能随意损毁,将来还要进攻太原,岂能浪费在这里” “卢尚书打下静乐就心满意足,可静乐对于王爷来说只是,后面还有太原还有京城!” “岂能轻易将火炮,损毁在静乐城下” 韩叙那辩驳的有理有据,直接怼的李崇义哑口无言。 论嘴皮子,他还真不是对手。 “王爷,还是按原计划攻城为好,城头火炮是真是假,只要冲上城头,一看便知” 吉王心下十分赞同韩叙这个意见,毕竟他也不想这宝贝火炮冒风险,至于人命,在他看来没有火炮重要。 蒙古入侵晋西北遍地流民,要么被蒙古人抓走,要么冻饿而死,自己给流民一条活路,堪为行善积德了。 更何况韩叙说的理由有一条很对,他和卢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有些事还真不能听他的。 “诶,到底是府中老人忠心呐” 想到此处,吉王沉着脸喝斥一句道:“韩先生不得无礼,卢尚书随本王靖难,其心一片赤诚,不可多行猜疑” 韩叙赶紧拱手致歉:“卢尚书勿怪,老朽孟浪了” “无妨,王爷……” 卢方话未说完就被吉王打断,当即叫来传令兵去静乐传信,以都是大明子民,不愿多造杀孽为名,提议双方都不动用火炮。 “陈牧此人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对名声看的极重,哪怕明知是计也必然中招,此乃堂堂正正之阳谋也” “明日按原计划开始攻城,两日内拿下静乐,兵发太原!” 第248章 混社会没朋友是万万不行的 也许是郭桓的突袭对叛军打击有些大,一连两日叛军都没有丝毫动作,给静乐又争取了两日巩固城防的机会。 直到第三日下午,叛军军营才又沸腾起来。 城头上的陈牧透过千里镜一看,不由得气的破口大骂。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狗贼翁行恺你不为人子呀” 叛军中军位置整整齐齐排列了二十四门火炮,黑洞洞炮口令人胆寒。 郭桓接过千里镜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叛军居然能把大同城头的火炮运到这来。 要知道如今的火炮都是精铁铸造,最少都有有数百斤重,加上炮架炮弹不下千斤。 晋北路况复杂,他们是怎么做到火炮随军的? 因为很少有人会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动兵,导致郭桓下意识说的忽略了当前的天气, 卢方曾在辽东为官,不过是把辽东的一些运输办法借鉴到了山西,以爬犁运输了这些火炮。 为了报仇,这位也是疯魔了。 火炮是战争之神,能对抗火炮的只有火炮。 陈牧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振武卫的四门火炮推出来,东城北城每个城头仅能分两个,和对面的二十四门一比,要多凄惶有多凄惶。 数量太少甚至根本不敢露出炮口,急的陈牧直挠头。 “这要是兵部的火炮就位,本官何惧他区区几门火炮啊” 一旦大炮轰城,就静乐这土砖城墙和铁包木城门,一时三刻就会被轰成渣渣。 就在陈牧急的要上房时,角落里猛然响起一声童音:“师父,我们可以做点假的,反正下面人也看不清” 陈牧闻言猛然回头,见正是自己那宝贝大徒弟李承宗。 “谁让你上来的,这里危险快下去” 小家伙撇撇嘴,刚要应声而退,就被郭桓叫住了。 郭大帅半蹲下去,摸了摸孙承宗的胳膊腿,笑的几乎看不见眼睛。 “娃娃,你刚才说做个假的什么意思?” 小孙承宗看看这老头,再看看自己师父,小脑袋一扬直接开口道:“师父教过我,站得高扔的远,我们在城头也一样,他们下面人只能看见炮口,看不见别的,只要我们用粗细差不多的木料做一个炮筒,再刷上黑漆,下面人肯定分不清真假,这时候我们以最远射程开几炮,一定能吓退他们” “哈哈哈哈哈” 郭桓闻言忍不住仰天大笑,拉着孙承宗的小手不住的摸索:“好孩子,好孩子,你可愿将来随我学习兵法?” 小孙承宗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师父,见对方紧使眼色,立刻跪下叩头:“孙承宗愿意,拜见老师” 郭桓整张脸都笑的没模样了,拉起孩子便在兜里摸了半天,最后从陈牧袖口翻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来孩子,这是老师给你的” 孙承宗看着大大的一千两银票,觉得自己要是收了,可能要被清理门户。 “这” 陈牧黑着脸,无奈摆摆手:“收着,赶紧回去温书” “好勒,谢谢师父,谢谢老师” 小家伙欢天喜地离去,陈牧忍不住开始诉苦:“郭公呀,俩妻管的严,小子就这点私房钱,如今都充公了,给你老买酒的钱都没了” “哈哈哈哈” 郭桓忍不住放声大笑,拍了拍陈牧肩头质问道:“老夫亲自帮你培养弟子,难道不值这一千两?” 陈牧认真的想了想,特诚恳的道: “值” 老家伙这一身本事,孙承宗不说能全学会,就是学会一半,这辈子也吃用不尽了。 孙承宗人虽小,可出的办法的确是个眼下能应急的办法,陈牧急忙找人伐木攥刻喷漆,第二日吉王军队准备攻城,一看人都傻了。 静乐城头伸出一排炮口,一看不下百门火炮。 还没等报信的跑到中军报告,城头的火炮就是一阵轰鸣,四枚开花弹在前营就炸开了。 炮火刚一停,城楼上的陈牧便命人用大声筒朝对方高声喊话。 “边军的将士们,吉王勾结蒙古,图谋造反,罪在不赦,可你们都是被强迫的,朝廷有旨,只要诚心悔过一律免罪,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吉王朱君涣,赏银万两,生死不论” “庆王朱君洵,活捉赏银一万” “逆犯翁行楷,赏银五千,生死不论” “” 吉王听见回报,气的脸都白了,特别其他都是生死不论,偏偏庆王留活口,朱家人骨子里的多疑在蠢蠢欲动,心中对后方督粮的庆王带起了三分怀疑。 再想起翁行铠所说的大同之事始末,这怀疑几乎达到了七分。 “老四难道想取我而代之?” 也就是多年攒下的信任还在,否则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吉王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问道:“卢尚书,如今静乐城中出现百门火炮,此事始料未及,如今该当如何?” 卢方眉头紧皱,思量片刻后摇了摇头。 “老夫不信静乐真有如此多的火炮,这根本不可能,而且京城传来的消息,前些日振武卫的确订购了二十四门新式火炮,可如今还在京城并未运来,他静乐哪来的这么多火炮,老夫觉得此中有诈” 陈牧有些急功近利了,他要是弄个十几二十门,多少还说得过去,一百门火炮,大同边军重镇都没这么多! 就在吉王也开始怀疑此事真假之时,有人开口替陈牧找补了。 “卢尚书此言不妥,城头的火炮都推了出来,还能有什么诈?” 韩叙冷笑一声,立刻跳出来拆台:“莫非以您的意思,是打一场炮战看看真伪?” 那边没用卢方说话,李崇义便插言道:“此事未尝不可,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放屁,火炮如此贵重的攻城器械,岂能随意损毁,将来还要进攻太原,岂能浪费在这里” “卢尚书打下静乐就心满意足,可静乐对于王爷来说只是,后面还有太原还有京城!” “岂能轻易将火炮,损毁在静乐城下” 韩叙那辩驳的有理有据,直接怼的李崇义哑口无言。 论嘴皮子,他还真不是对手。 “王爷,还是按原计划攻城为好,城头火炮是真是假,只要冲上城头,一看便知” 吉王心下十分赞同韩叙这个意见,毕竟他也不想这宝贝火炮冒风险,至于人命,在他看来没有火炮重要。 蒙古入侵晋西北遍地流民,要么被蒙古人抓走,要么冻饿而死,自己给流民一条活路,堪为行善积德了。 更何况韩叙说的理由有一条很对,他和卢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有些事还真不能听他的。 “诶,到底是府中老人忠心呐” 想到此处,吉王沉着脸喝斥一句道:“韩先生不得无礼,卢尚书随本王靖难,其心一片赤诚,不可多行猜疑” 韩叙赶紧拱手致歉:“卢尚书勿怪,老朽孟浪了” “无妨,王爷……” 卢方话未说完就被吉王打断,当即叫来传令兵去静乐传信,以都是大明子民,不愿多造杀孽为名,提议双方都不动用火炮。 “陈牧此人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对名声看的极重,哪怕明知是计也必然中招,此乃堂堂正正之阳谋也” “明日按原计划开始攻城,两日内拿下静乐,兵发太原!” 第249章 本是同根生 静乐城墙全部用砖包土砌筑,高四丈二,厚五丈。 其中东门北门最为紧要,特增设有瓮城。 城墙上有堞楼七座,堞台二十四垛,铺十九个,垛八百五十个。 陈牧巡视在城头,一一数着垛口,视线同时扫过盔甲严整的振武卫士卒和穿插期间的盗匪俘虏,见其各个挺胸抬头战意盎然,悄悄放下心来。 蛤蟆到陈牧手里,都能攥出三两蟾酥,这些俘虏光吃饭怎么行? 陈青天对天许诺,只要守城有功,每人宽恕前罪,正式编入卫所,一切待遇与振武卫士卒相同。 当然不同意的也不勉强,只需安安稳稳的待在俘虏营就好。 待战事过后为静乐修河堤,堤成之后再服十年苦役,役满之后同样能得个自由身。 两相对比,俘虏们想都没想便答应从军。 毕竟十年苦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守城罢了,死了也比服苦役累死强。 更何况这陈青天还承诺,哪怕上城就算直接战死,不但不追究前罪,朝廷还给抚恤,更就更没什么犹豫的了。 示以静乐城头上,几乎每两名振武卫士卒之中,就有一个拎刀的俘虏,披着简陋的皮甲,眼睛泛红的盯着下方的叛军。 “东翁,您不怕这些贼寇作乱?” 唐先生就是这么懂事,每句话都能挠到痒痒处,陈牧漫步下了城头,笑的如同黄鼠狼一般:“自然不怕,这些人经过再三内讧甄别,早就不是一条心了,如今本官给的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容不得他们不抓住” “东翁高明” 话虽如此,陈牧也特设了全副武装的督战队,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和郭桓学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何时都要留个后手。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以前他就有这方面的意识,可通过郭桓,才真正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郭公,吾师也” 相比他这个夜不能寐巡城的县令,他的“吾师”则早早睡下。 沙场争锋多年的老将,自然明白精神头的重要。 可这一觉老爷子却睡的并不安稳,身子扭来扭去眉头紧皱,猛然间翻身坐起,抬手一抹脸上已有泪痕。 他梦见了那早逝的儿子。 郭桓早年受过情伤,一辈子未曾娶妻,却有一子名郭蒿,乃是酒醉后与丫鬟所生。 事发后便郭桓进京述职,回来时丫鬟已经血崩而亡,给他就留下这么个儿子。 虽然生母身份低微,可年近四旬得子,郭桓却对这孩子爱如珍宝,一身本事更是倾囊相授。 可这郭蒿学了一身的本事偏偏非要游历江湖,郭桓拦不住他便想着孩子本事不俗,便也听之任之了。 结果这一走便是音讯全无,只有十多年前有人送来一柄断剑,那是当年他亲自为儿子打造的兵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 十多年来,儿子从未入梦。 如今大战将起,儿子却来了,他顿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郭桓泪眼朦胧中,忍不住呢喃:“儿,你来接为父了?等大战结束,为父洗脱身上的污名就去找你敢不敢?” “还是你有什么话,想对为父说的?” 良久后天已蒙蒙亮,郭桓一点点的穿上甲胄,提剑来到城头,看着远方的鱼肚白以及渐渐城外缓缓飘来的炊烟,眼中一丝愁绪缓缓褪去,只剩下汹涌的战意。 “擂鼓聚将,敌军就快攻城了。” 北风卷着细雪拍在静乐城头,一身甲胄的薛岳狠狠的往垛口外吐了口唾沫,未落地便冻成了冰珠子。 腊月二十八的护城河早已冻成一面青镜,彻底失去了防护能力。 当然有失必有得,攻城方想攻破城墙的难度也大大提高,昨夜陈牧突然想起太宗朝旧事,已冷水泼城,如今整个静乐城墙外挂半尺厚的冰层。 想攻破他,难呐。 薛岳抬指瞧了瞧垛口的新砖,不由得心中暗叹:“大人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想的招都这么有用” 昨夜陈牧命令将士们在每个垛口都放上一层砖,言明一旦有贼人登城,就推砖。 端的是阴损无比。 叛军已经集结完毕,攻城在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没有看见那渗人的火炮。 昨日有使持旗来话,言都是大明子民,火炮杀伤太重,约定以刀枪决战。 想到这里薛岳脸上不由得挂起一抹笑意。 “有其师必有其徒呀”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短暂,很快叛军便集结完毕,列队而来。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薛岳眼中猛然精光大冒,高呼道:“放箭” 顷刻间城头上箭如雨下,城下的叛军也立刻操起盾牌扛着云梯开始急冲,对叛军来说一百步到三十步是十足的死亡地带,哪怕有盾牌保护,也难免被射伤,而此刻一旦受伤与死无异。 叛军的弓箭手冲到五十步外,也纷纷回击。 纷飞的箭雨落下,城墙之上的守军也渐渐开始出现了伤亡。 城下的叛军冲到城下,拼命将云梯缓缓拉起搭在城头,无数的人影开始蚁附登城。 “滚木礌石,砸” 守城的士卒纷纷将满是铁钉的滚木和数十斤的大石扔下,击中者无不惨叫着跌落下去,甚至一个滚木下去,一串的叛军都被砸落,惨叫声哀嚎声不住响起。 可有些身形矫健之人,纷纷腾空而起,不但躲过滚木雷石,还能快速的接近城头。 其中一人更是离谱,根本不用云梯,身形晃动间便顺着城墙飞奔而上,长剑抖动间巨石纷纷滑落两旁。 这位一不着甲二不戴盔,只有手中三尺青峰,任谁都要喊一声好风采! “呸,傻蛋的江湖高手” 薛岳心里鄙夷一番,怒吼道:“倒金汁” 随着这声怒吼响彻城头,冒着热气的粪汁当头浇下,正在飞奔的这位高手哪里躲得过这铺天盖地的金汁,被淋了个满头满脸,惨叫着跌落,砸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放夜叉檑” 随着吼声城头上突然滚下数十根裹满铁钉的巨木,尾端铁链哗啦啦绷直,在云梯中扫出半圆血浪。 这是当年戚继光的《练兵实纪》里的改良战法,檑木不是直坠而是横扫,专破密集阵型。 就在打退一波攻势后,叛军中忽然响起牛角号,薛岳瞳孔紧缩---三十辆裹着泥块的冲车从阵中推出,车前包铁的木锥足有人抱粗。 “狗日的大同叛军,竟然把边军攻城的制式装备也搬来了。” “幸好早有对策,行炉准备” 城墙内侧十二座土窑同时开炉,火焰升腾间,一炉炉的铁水被炼了出来。 当第一辆冲车撞上城墙时,融化的铁汁顺着特制的沟槽倾斜而下。 凄厉的惨叫声中,包铁冲车竟像蜡烛般融化。 薛岳嗅着皮肉焦糊的气温,胃里便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他只想毁冲车,没想到有人看见铁水浇下还不跑。 “你们疯了!” 悍不畏死的冲车终于耗尽了准备好的铁水,一辆攻城车在数十人的推动下,狠狠的撞在城门上。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城墙都跟着震了三震。 “取火油” 危机时刻薛岳终于想起还有什么宝贝没用,振武卫库房里还搬来了三十多坛宝贝呢 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满满一坛子火油狠狠砸在冲城车上 ,火箭随即点燃这条火龙,城下顿时升腾起裹着黑烟的惨嚎 日上三竿时,又一波叛军再次狼狈的退到射程之外,却并未躲过杀劫,叛军的督战队一步一挥刀,直到斩杀了半数才停止屠杀。 不死于城下,就死于军法,这也是叛军拼死攻城的原因之一。 如今静乐城下堆积的尸体,几乎将地面铺满,鲜血将原本银白的地面染成了血红。 薛岳半靠在垛口,凝望着那熟悉的明军制式装束,单手从铠甲上拔下对方射来的明军制式箭羽,眼中没有丝毫短暂胜利后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悲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很快下一波叛军的攻城又开始了。 “放箭!” “滚木” “……” 第249章 本是同根生 静乐城墙全部用砖包土砌筑,高四丈二,厚五丈。 其中东门北门最为紧要,特增设有瓮城。 城墙上有堞楼七座,堞台二十四垛,铺十九个,垛八百五十个。 陈牧巡视在城头,一一数着垛口,视线同时扫过盔甲严整的振武卫士卒和穿插期间的盗匪俘虏,见其各个挺胸抬头战意盎然,悄悄放下心来。 蛤蟆到陈牧手里,都能攥出三两蟾酥,这些俘虏光吃饭怎么行? 陈青天对天许诺,只要守城有功,每人宽恕前罪,正式编入卫所,一切待遇与振武卫士卒相同。 当然不同意的也不勉强,只需安安稳稳的待在俘虏营就好。 待战事过后为静乐修河堤,堤成之后再服十年苦役,役满之后同样能得个自由身。 两相对比,俘虏们想都没想便答应从军。 毕竟十年苦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守城罢了,死了也比服苦役累死强。 更何况这陈青天还承诺,哪怕上城就算直接战死,不但不追究前罪,朝廷还给抚恤,更就更没什么犹豫的了。 示以静乐城头上,几乎每两名振武卫士卒之中,就有一个拎刀的俘虏,披着简陋的皮甲,眼睛泛红的盯着下方的叛军。 “东翁,您不怕这些贼寇作乱?” 唐先生就是这么懂事,每句话都能挠到痒痒处,陈牧漫步下了城头,笑的如同黄鼠狼一般:“自然不怕,这些人经过再三内讧甄别,早就不是一条心了,如今本官给的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容不得他们不抓住” “东翁高明” 话虽如此,陈牧也特设了全副武装的督战队,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和郭桓学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何时都要留个后手。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以前他就有这方面的意识,可通过郭桓,才真正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郭公,吾师也” 相比他这个夜不能寐巡城的县令,他的“吾师”则早早睡下。 沙场争锋多年的老将,自然明白精神头的重要。 可这一觉老爷子却睡的并不安稳,身子扭来扭去眉头紧皱,猛然间翻身坐起,抬手一抹脸上已有泪痕。 他梦见了那早逝的儿子。 郭桓早年受过情伤,一辈子未曾娶妻,却有一子名郭蒿,乃是酒醉后与丫鬟所生。 事发后便郭桓进京述职,回来时丫鬟已经血崩而亡,给他就留下这么个儿子。 虽然生母身份低微,可年近四旬得子,郭桓却对这孩子爱如珍宝,一身本事更是倾囊相授。 可这郭蒿学了一身的本事偏偏非要游历江湖,郭桓拦不住他便想着孩子本事不俗,便也听之任之了。 结果这一走便是音讯全无,只有十多年前有人送来一柄断剑,那是当年他亲自为儿子打造的兵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 十多年来,儿子从未入梦。 如今大战将起,儿子却来了,他顿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郭桓泪眼朦胧中,忍不住呢喃:“儿,你来接为父了?等大战结束,为父洗脱身上的污名就去找你敢不敢?” “还是你有什么话,想对为父说的?” 良久后天已蒙蒙亮,郭桓一点点的穿上甲胄,提剑来到城头,看着远方的鱼肚白以及渐渐城外缓缓飘来的炊烟,眼中一丝愁绪缓缓褪去,只剩下汹涌的战意。 “擂鼓聚将,敌军就快攻城了。” 北风卷着细雪拍在静乐城头,一身甲胄的薛岳狠狠的往垛口外吐了口唾沫,未落地便冻成了冰珠子。 腊月二十八的护城河早已冻成一面青镜,彻底失去了防护能力。 当然有失必有得,攻城方想攻破城墙的难度也大大提高,昨夜陈牧突然想起太宗朝旧事,已冷水泼城,如今整个静乐城墙外挂半尺厚的冰层。 想攻破他,难呐。 薛岳抬指瞧了瞧垛口的新砖,不由得心中暗叹:“大人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想的招都这么有用” 昨夜陈牧命令将士们在每个垛口都放上一层砖,言明一旦有贼人登城,就推砖。 端的是阴损无比。 叛军已经集结完毕,攻城在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没有看见那渗人的火炮。 昨日有使持旗来话,言都是大明子民,火炮杀伤太重,约定以刀枪决战。 想到这里薛岳脸上不由得挂起一抹笑意。 “有其师必有其徒呀”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短暂,很快叛军便集结完毕,列队而来。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薛岳眼中猛然精光大冒,高呼道:“放箭” 顷刻间城头上箭如雨下,城下的叛军也立刻操起盾牌扛着云梯开始急冲,对叛军来说一百步到三十步是十足的死亡地带,哪怕有盾牌保护,也难免被射伤,而此刻一旦受伤与死无异。 叛军的弓箭手冲到五十步外,也纷纷回击。 纷飞的箭雨落下,城墙之上的守军也渐渐开始出现了伤亡。 城下的叛军冲到城下,拼命将云梯缓缓拉起搭在城头,无数的人影开始蚁附登城。 “滚木礌石,砸” 守城的士卒纷纷将满是铁钉的滚木和数十斤的大石扔下,击中者无不惨叫着跌落下去,甚至一个滚木下去,一串的叛军都被砸落,惨叫声哀嚎声不住响起。 可有些身形矫健之人,纷纷腾空而起,不但躲过滚木雷石,还能快速的接近城头。 其中一人更是离谱,根本不用云梯,身形晃动间便顺着城墙飞奔而上,长剑抖动间巨石纷纷滑落两旁。 这位一不着甲二不戴盔,只有手中三尺青峰,任谁都要喊一声好风采! “呸,傻蛋的江湖高手” 薛岳心里鄙夷一番,怒吼道:“倒金汁” 随着这声怒吼响彻城头,冒着热气的粪汁当头浇下,正在飞奔的这位高手哪里躲得过这铺天盖地的金汁,被淋了个满头满脸,惨叫着跌落,砸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放夜叉檑” 随着吼声城头上突然滚下数十根裹满铁钉的巨木,尾端铁链哗啦啦绷直,在云梯中扫出半圆血浪。 这是当年戚继光的《练兵实纪》里的改良战法,檑木不是直坠而是横扫,专破密集阵型。 就在打退一波攻势后,叛军中忽然响起牛角号,薛岳瞳孔紧缩---三十辆裹着泥块的冲车从阵中推出,车前包铁的木锥足有人抱粗。 “狗日的大同叛军,竟然把边军攻城的制式装备也搬来了。” “幸好早有对策,行炉准备” 城墙内侧十二座土窑同时开炉,火焰升腾间,一炉炉的铁水被炼了出来。 当第一辆冲车撞上城墙时,融化的铁汁顺着特制的沟槽倾斜而下。 凄厉的惨叫声中,包铁冲车竟像蜡烛般融化。 薛岳嗅着皮肉焦糊的气温,胃里便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他只想毁冲车,没想到有人看见铁水浇下还不跑。 “你们疯了!” 悍不畏死的冲车终于耗尽了准备好的铁水,一辆攻城车在数十人的推动下,狠狠的撞在城门上。 “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城墙都跟着震了三震。 “取火油” 危机时刻薛岳终于想起还有什么宝贝没用,振武卫库房里还搬来了三十多坛宝贝呢 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满满一坛子火油狠狠砸在冲城车上 ,火箭随即点燃这条火龙,城下顿时升腾起裹着黑烟的惨嚎 日上三竿时,又一波叛军再次狼狈的退到射程之外,却并未躲过杀劫,叛军的督战队一步一挥刀,直到斩杀了半数才停止屠杀。 不死于城下,就死于军法,这也是叛军拼死攻城的原因之一。 如今静乐城下堆积的尸体,几乎将地面铺满,鲜血将原本银白的地面染成了血红。 薛岳半靠在垛口,凝望着那熟悉的明军制式装束,单手从铠甲上拔下对方射来的明军制式箭羽,眼中没有丝毫短暂胜利后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悲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很快下一波叛军的攻城又开始了。 “放箭!” “滚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