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夜觉醒,八岁奶团撕圣旨救侯府》 第1章 南柯一梦 “娘亲快醒醒,咱家就要被抄了!” 稚嫩软糯的童声打破了安平侯府后院的宁静。 李南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声音夹杂着恐惧,小手推着睡梦中的娘亲。 宋依茫然睁开眼,带着美人初醒的慵懒感,看到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本能轻轻拍了拍她。 “可儿这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娘亲在。” 女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后,便一直噩梦不断,短短几日,圆圆的小脸都瘦了一圈。 宋依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别怕,梦都是假的,成不了真。” 李南柯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听到这话小身子不可抑制颤抖起来。 “不,梦是真的。” 她梦到自己生活的世界原来是一个话本,话本的名字是《换亲后我走上了巅峰人生》。 书里的女主叫宋慧,是她的姨母。 前世姨母宋慧仗着亲爹宠溺,嫁给了安平侯府世子,却惨遭抄家流放而死。 而她的娘亲宋依嫁给寒门书生,却年纪轻轻就成了宰相夫人,风光无限。 一朝重生在选亲当日,这一次姨母毫不犹豫地选择换亲,嫁给了寒门书生。 而娘亲嫁给侯门世子,成为姨母风光人生的对照组,承受抄家流放,被虐待凄惨而亡的命运。 在话本的世界里,侯府被抄家问罪,全家人流放黔州时,她才八岁。 流放第一天,他们就被克扣干粮,罚跪,遭到各种毒打。 流放第二天,祖母为了护着她被活活打死,鲜血吐了她一身。 祖母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流放第三天,那些天杀的衙役盯上了娘亲。 他们把娘拖进了草丛里。 她那位平日里风流纨绔惯了的爹疯了一样,抓着衙役厮打。 却被几个衙役围在中间,打得奄奄一息。 然后那群畜生当着爹的面,把她也拖进了草丛里。 是娘拼死护住了她,娘说孩子才八岁,太小了。 娘用自己的身体换下了她。 那群畜生凌辱了娘,然后又当着她们的面将只剩下一口气的爹凌虐而死。 漫长的流放路上,娘一次次被拖进草丛里。 只为了换她能平安活着。 一直到了黔州流放地,娘再也承受不住,自尽而亡。 而她转手就被那些收了钱的衙役卖进了青楼,遭受了无数毒打后艰难长到及笄后,被那个残忍暴戾的男人买走了初夜 她本不信,但是她梦中的事都得到了验证! 第一次,她梦到祖母心爱的猫突然死了,第二天那猫竟真的死了,祖母还卧床了几天。 接着她又梦到连日下雨,家里的湖水位暴涨,险些淹了后花园,冲出来很多鱼。 谁知梦里的事情又真实发生了。 想起梦里经历的凄惨情形,李南柯忍不住浑身颤抖,额头又有冷汗渗出。 “可儿乖,娘陪你再睡会。” 宋依的声音打断了李南柯的思绪,她用力扯着娘亲的手,使劲晃着。 哭着道:“娘亲,不能再睡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天一亮禁军就要来抄家了!” 她从噩梦中惊醒,被丫鬟提醒才知,今日竟是中秋,全家被抄家流放的日子。 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哦,抄家啊,知道了,好吓人哦。” “你再睡会儿,睡醒了娘亲再陪你聊抄家的事儿。” 宋依帮女儿擦去脸上的眼泪,掀开被子就要将她塞进被窝。 哄小孩子一般的温柔语气,很明显根本没将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只当她年纪小,被噩梦吓得说胡话呢。 李南柯又急又慌,眼泪掉得更快了,刚擦完眼泪又流了一脸。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屋里的摆设开始清晰起来。 天开始亮了。 她仿佛已经听到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侯府大门。 心里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瘪着嘴忍着哭腔。 小腿儿一蹬,在娘亲怀里直起身子。 两只手用力捧着娘亲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顶着满脸的泪,说话却比刚才冷静清晰。 “娘亲,我在梦里都看到了,爹爹被人举报贪墨,咱们家真的被抄家流放了。 祖母,爹爹都死在流放路上,我们全家人被欺负得好惨好惨” 想起梦里经历的凄惨痛苦,她整个人浑身都颤抖起来,声音急促而尖锐。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震天响的拍门声。 李南柯望着外面已经亮起来的天,心底泛起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来不及了…… “宣王奉旨抄家,所有人立刻出来!” 伴随着一声厉喝,安平侯府的大门被打开了。 一顶朱红色的宽敞轿子停在前院,抄家的禁军犹如猛虎一般冲了进来。 一阵慌乱后,侯府所有人被赶到了前院。 禁军呼啦啦站了一院子,个个腰里别着刀,神色肃然。 传旨太监声音尖利。 “经查,安平侯世子,户部仓部司郎中李慕贪墨银钱,以次充好,陛下有旨,全府查抄,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侯府众人被驱赶进前院的偏厅。 传旨太监对轿子里的人低声说了两句。 片刻,轿子里传出一个字,冰冷如刀。 “抄。” 禁军立刻分散开冲向不同的方向,开始抄家。 偏厅内,气氛压抑而又沉重。 李南柯的祖母安平侯夫人本就生着病,听到抄家的圣旨,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直接被人抬进了偏厅。 二婶孙氏坐在角落里,搂着一对儿女,神色仓惶,不停念叨着天要塌了。 李南柯靠在娘亲宋依怀里,圆润白净的小脸皱皱巴巴。 眼前的一切和她梦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爹爹是户部仓部司郎中,负责管理户部仓库。 有人举报爹爹贪污受贿,将州府进贡的次品直接入了库。 在大楚,贪污受贿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砍头。 眼下抄家的圣旨如同一把刀,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李南柯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不行,要赶快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还没理出头绪,就听到祖父安平侯气冲冲的声音。 “那个逆子在哪里?” 宋依抱着女儿,手一直在颤,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 一会儿想着闺女的梦竟然成了真的,女儿梦到抄家就真的来人抄家了。 一会儿又想着真抄家了可怎么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听到公公的责备,整个人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爹爹这个时候应该在御史台,御史台查了案子禀报陛下,才会来抄家。”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说道。 安平侯转头看过来,见说话的是李南柯,不由眉头一皱。 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一边待着去,别在这里碍事。” 但李南柯的话却让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低声问宋依。 “我记得你妹夫调任御史台了?” 宋依正哭得伤心,茫然地想了想,点头。 安平侯压低声音道:“你写封求救信,一会儿我打发个机灵的人从后角门狗洞钻出去,把信送给你妹夫。 你妹夫是御史中丞,如果能帮着活动一二,这件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宋依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找到救命稻草。 对啊,妹妹宋慧向来与她关系最好,妹夫的恩师是当今右相大人。 若是他们能帮忙,夫君一定会没事的,抄家的危机也能解决。 安平侯仔细叮嘱宋依。 “你在信中一定言明,若他们能助咱们全家脱罪,定会重谢。” 宋依点头。 “妹妹妹夫都是极好的人,见到信一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家,事不宜迟,我这就写信。” 李南柯一把抱住宋依,急切道:“娘亲,不能给姨母写信!” 第2章 救命稻草 “可儿别闹,这是唯一能救咱们全家人的办法。” 宋依虽然着急,却还是和女儿解释了一句。 李南柯仰头看着娘亲,抓着娘亲的手有些颤抖。 在梦里,他们最终被流放就是因为娘亲写的这封求救信。 全家人将姨母姨丈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却不知爹爹被陷害贪墨,幕后主使本就是姨母姨丈,又怎么可能会救他们一家人? 姨母一直嫉恨娘亲,重生换亲后随着姨丈外放几年。 前些日子姨丈才调任回京,却只是在御史台做个五品的监察御史。 姨母为了丈夫晋升,便怂恿姨丈举报父亲贪墨。 梦里姨丈在收到这封求救信后,转头便直接呈到了陛下面前。 信里那句:若能帮助脱罪,全家当委以重谢,更是被当成了爹爹行贿的确凿罪证。 陛下一怒之下,直接下旨将侯府全员流放黔州。 而姨丈也因为这大义灭亲之举,连升两级,从御史台直接调到了吏部。 她不能再让姨丈踩着他们全家人的血升迁。 所以要救全家人,第一件事就是先阻止娘亲写这封求救信。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用力往下拽,示意她弯下腰来。 踮起脚尖凑到娘亲耳边,往外指了指,小声道:“娘亲你看我的梦是不是成了真的?” 宋氏一愣,下意识顺着女儿的小手往外看去。 院子里,不停有禁军抬着箱笼或者摆件跑回来。 片刻功夫,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侯府的东西。 她脸色一白,想起禁军来之前女儿抱着她哭喊说梦到要被抄家了。 眨眼间就真的被抄家了。 李南柯接着小声说:“娘亲,我在梦里还看到姨丈把你写的求救信交给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就把咱们家流放了。 姨丈根本不会救我们,所以这信绝对不能写。” 宋依浑身一颤,脸都白了。 攥着李南柯的小手,神色迟疑。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从小到大你姨母对我都很好,你姨丈也是热心仗义的人,怎么会不救咱们?” 并不是不相信女儿,而是眼下向妹夫求救是唯一的希望。 宋依不想放弃。 李南柯见娘亲没有再说梦是假的,只是神情犹豫。 便决定再加重梦的可信度。 “我在梦里梦到一个特别慈祥的神仙婆婆,这些都是神仙婆婆告诉我的,神仙婆婆不会弄错的。” 宋依向来信佛,一听神仙婆婆,她手里的笔顿住了。 安平侯急不可耐地催促。 “宋氏你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写信?” 宋依迟疑,犹豫要不要将女儿梦到神仙婆婆指点的事儿说给公公听。 李南柯抢先一步开口。 “前几日姨丈来家里的时候,看上了爹爹珍藏的字画,爹爹不肯割爱,姨丈走的时候好生气呢。 咱们现在写信去求救,只怕姨丈不肯帮忙。” “而且我相信爹爹没有贪污,一定是有人陷害爹爹,咱们巴巴地写了求救信,倒显得心虚了。” 宋依见女儿只字不提梦里受到神仙婆婆指点的事,便也将此事咽了下去。 可儿能受神仙婆婆指点,是她的造化。 神仙都讲究天机不可泄露,这事儿还是不说的好。 宋依点头附和着女儿的话。 “公公,可儿说得在理。” 安平侯皱眉。 “一副字画而已,你妹夫才华洋溢,心胸开阔,岂能那等小气之人? 若是真能救我们家,别说一副字画,十幅字画都能给他。” “还有,不要说有人陷害那个逆子,怎么人家不陷害别人,偏就陷害他?” “宋氏,别磨蹭了,赶快写信。” 宋依声音虽然怯怯的,但却没动地方。 “公公,儿媳觉得可儿的话有道理。” 安平侯浓眉倒竖,脸色铁青。 “简直荒谬!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懂什么?眼下刀都悬在头上了,还不赶紧想办法。 不管你妹夫能不能帮着转圜,写了信总有希望,难道让全家人在这里坐着等死?” “这信你不写,我来写。” “让开,别杵在这儿碍事。” 安平侯性子急躁,单手拎开了站在桌案旁的李南柯。 李南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可儿。” 宋氏白着脸,弯腰扶起女儿。 “摔疼了没有?” 李南柯乖巧地摇摇头,见安平侯已经提起笔迅速书写起来。 祖父性子急躁又执拗,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说服他。 这封信要是真送出去,爹爹的罪就彻底坐实了。 眼看着安平侯已经将信写好,揣在怀里走向后窗,打算从后窗悄悄翻出去找人送信。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小手合成圆,拢在嘴前。 深吸一口气,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偏厅。 “祖父,后窗下没人看守,快跑。” 偏厅门口把守的一名禁军大步跑进来,手里的腰刀一横,对着半条腿已经爬上窗棂的安平侯大吼。 “干什么呢?老实点。” “加派几个人去后窗下把守。” 唯一的求救门路被堵死了。 安平侯阴沉着脸退回来,抬脚狠狠踹向李南柯。 “死丫头。” 李南柯似乎早有防备,小身子往后一退,闪到了那名禁军身后。 小手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衫,装作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叔叔救我。” 禁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闻言眉头皱了下。 低头打量着身边的小姑娘。 小丫头身高才到他腰间,长得白净粉嫩,圆圆的眼睛犹如葡萄一般清澈透亮。 长得这么可爱,可惜是个傻的。 安平侯刚才分明就是想跑出去求救,没想到被自己的傻孙女一嗓子给喊露馅了。 络腮胡叹息一声,将腰刀往前一横,逼退了安平侯。 “老实点坐着去,再有动静,别怪我不客气。” 安平侯悻悻蹬了一眼李南柯。 “死丫头,若全家人因为你爹和你被遭罪,我第一个打死你。” 李南柯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丝毫没将祖父的痛骂放在心上。 祖父向来不喜欢爹爹,也不喜欢她。 只要不写信向姨丈求救,爹爹的事就肯定有转圜的余地。 见络腮胡禁军站在门口守着,她连忙跑到了宋依身边。 宋依神情惶恐,眼泪就没停过。 唯一能想到的求救办法不能用了,她现在满心仓惶。 看到女儿,眼睛一亮,拉着女儿到怀里,急切地询问。 “你快告诉娘亲,神仙婆婆有没有指点你怎么救全家?” 在梦里,全家都被流放了,自然是没救成。 她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娘亲。 娘亲向来胆子小,只怕会吓得直接晕过去。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救。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看向院子里停着的朱红轿子。 第3章 唯一生机 李南柯抬头看着娘亲,小脸十分认真。 “娘亲你相信爹爹贪污吗?” 宋依下意识摇头。 夫君性情疏阔,一向视钱财如粪土,怎会贪污? 李南柯道:“陛下现在只是下旨抄家,多半是要根据抄家的结果再决定怎么处置咱们。 既然爹爹没贪污,那家里肯定搜不出赃银或者赃物来,对不对?” 宋依的眼睛亮了亮,看着女儿的目光一时有些怔忡。 这孩子自小可爱淘气,平日里惯会撒娇耍赖,但此刻说话却条理清晰,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果然是得了神仙婆婆的指点。 宋依慌乱的心神渐渐平稳下来。 李南柯转身到旁边的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然后吹干纸上的墨,将信对折,拿给宋依。 贴着宋依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宋依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院子里停着的朱红色大轿。 “啊?这也是神仙婆婆给的指示?” 李南柯一脸肯定地点头,目光看向那顶轿子。 从抬进来以后,轿子里的人就没出来过。 微风掀起轿帘一角,露出一截红衣下摆,红得刺目。 轿子里隐约传出两声虚弱的咳嗽声。 她知道轿子里坐着的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幼弟宣王。 宣王与陛下年龄相差二十七岁,是自幼被陛下养大的,陛下对其可谓宠溺至极。 因宣王体弱,陛下亲自下令打造了这顶朱红色的大轿子,听说轿身都是用金丝楠木打造,里面冬暖夏凉。 宣王今年刚满十二岁,陛下就将禁军划给了他,以少年之姿统领五万禁军,可谓荣宠之至。 陛下年近四十,膝下仍无子嗣,又不肯让宗室过继,朝臣们私下都说陛下打算百年后让宣王继位。 李南柯想着梦里的情形,小声道:“娘亲,神仙婆婆说了,要想救爹爹,救全家,宣王是咱们唯一的生机。” 听到唯一的生机几个字,宋依浑身一颤,压下心头的恐惧,起身走向门口。 将女儿折叠好的纸递给了络腮胡。 “烦请将这封信呈给王爷。” 络腮胡满脸警惕。 “休想贿赂我们王爷。” 宋依连忙摆手,按照女儿给的提示,小声道:“不是贿赂,里面有王爷最关心的事。” 络腮胡神情一凛,接过信丢下两个字。 “等着。” 然后转身走向轿子。 安平侯气得跳脚,指着宋依,想骂又不敢高声,只能压着用气音低吼。 “蠢货,宣王残暴乖戾,冷漠狠毒。上个月还下令诛了柳御史九族。 你向他求救,他说不定直接让人把咱们都砍了。” 宋依浑身紧绷,想想宣王的性子,心底也有些绝望。 可是闺女说神仙婆婆给的指示就是求宣王,她相信神仙婆婆,也相信女儿不会撒谎骗她。 安平侯额头青筋直跳,转头看到那络腮胡将信递进了轿子里。 不过片刻,轿子里就飞出一堆碎纸片,雪花似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宋依看到了轿子里飞出来的纸片,整个人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拧着眉头,小脸皱皱巴巴。 是她写得太简单了,宣王没看懂吗? 安平侯看到络腮胡大步朝偏厅走过来,脸色难看至极。 “看看,我说什么?宣王怎么可能会救我们?” “李南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你和你那个混账爹一样,这是要害死全家啊! 我这就打死你向宣王赔罪。” 宋依紧紧抱着女儿。 “公公要打要骂,冲我便是,别吓唬可儿。” 安平侯死死瞪着母女俩,额头青筋跳动。 “你们俩闯的祸自己收拾,若是收拾不了,我立刻便打死这个死丫头。” “吵吵什么?” 络腮胡黑着脸用腰刀又一次敲了敲门,走进来。 安平侯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刚才的信是他们母女俩自作主张写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叔叔,王爷是要见我娘亲吗?” 李南柯仰头看着络腮胡,圆圆的眼睛里盈满了期盼。 络腮胡低头她灵动清澈的大眼睛,心道小丫头看起来似乎也没这么傻。 他淡淡看了一眼安平侯,点了点头。 “王爷请宋夫人过去。” 安平侯冷笑,“我就说王爷怎么可能什么?王爷要见你!” 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络腮胡的话,安平侯惊得差点跳起来,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院子里的朱红大轿。 宣王怎么可能会见宋氏? 一定是叫宋氏过去当面处置了她。 安平侯神色警惕,“赶快去向王爷赔罪,休要连累我们。” 宋依听到宣王要见她,本来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又吓得浑身一软。 想起宣王平日的为人,慌得眼泪又要下来。 下意识看向女儿,“可儿” 李南柯知道娘亲害怕,可是没办法,这一趟必须得要娘亲跟着。 她其实更想自己去和宣王谈。 奈何她眼下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没有足够的可信度。 她抬起头看着络腮胡,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腮边出现两个梨涡。 “叔叔,我能陪娘亲一起过去吗?拜托你了叔叔,可儿很乖的,不会乱说话,也不会乱来。” 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络腮胡。 这般可爱的模样令络腮胡心底泛起一抹怜惜。 小丫头长得软软糯糯,可惜命苦啊。 运气好直接被砍头处死还能落个痛快,运气不好就是流放,流放路上的痛苦折磨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罢了,一个小丫头,王爷应该不会怪罪。 “走。” “多谢叔叔,叔叔真是一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李南柯眼睛一亮,转头拉住宋依的手。 “娘亲,咱们快去,别让王爷久等了。” 拉着宋依的手再次示意她弯腰,踮起脚尖凑过去,低声耳语。 “娘亲一定要记住可儿刚才说的话,能不能救爹爹,就看你了。” 宋依深吸一口气,母女俩牵着手走向那顶朱红色的轿子。 近了才发现轿子竟然比马车看起来还要宽大。 轿子四周各悬着一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珠子周围镶了一圈红宝石。 红白映衬,格外好看。 就连轿帘都是用上等的雪蚕丝织的,轻柔飘逸。 果然和梦中见到的一样奢侈华贵。 李南柯的目光从夜明珠上收回,心里小小感慨了一下。 随着宋依下跪行礼。 “宋氏拜见王爷。” “李南柯拜见王爷。” 轿子里传出来两声轻咳,随后传来一道冰凉的声音。 第4章 丫头命苦 “进来。” 那声音冰凉至极,犹如冷风刮过一般,令人后背生凉。 宋依紧张的手都颤起来。 李南柯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冲着她甜甜一笑。 她生得圆润可爱,一笑唇边出现两个梨涡。 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上。 宋依看懂了,闺女这意思是说神仙婆婆指点了她,她在呢,一定能行。 莫名的,她紧绷的心弦就松了两分。 掀开帘子弯腰进了轿子。 李南柯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轿子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宽敞。 地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白狐皮毯子,正中间放了一只半人宽的小榻,旁边放着一只精巧的小几。 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盏与香炉,香炉中燃着香,香气缭绕,清幽高雅。 旁边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 看到外人进来,大狗倏然支起两只前腿,全身毛发竖起,嗖一下就朝着她们扑了过来。 宋依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下意识将闺女紧紧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后背护住李南柯。 谁知那狗快得出奇,一只大爪子摁住了宋依的手臂,整个脑袋直接扑在了李南柯身上。 琥珀色的眼睛瞪着李南柯,嘴一张,露出凶狠锋利的牙齿,发出凶猛的吼叫。 下一刻张着大嘴就咬向李南柯的小脸。 “不要。” 宋依吓得几乎晕厥过去,拼了命地伸手去推大狗。 下一秒却看到那只原本凶猛异常的大狗却将脑袋在李南柯脸上蹭了蹭,眼睛眯成了弯弯的缝。 甚至还摇了摇雪白的尾巴。 李南柯被它蹭得痒痒,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梦里,她曾陪这只狗玩过很多次。 大狗最喜欢用脑袋在她怀里和脸上蹭。 她还知道它的名字叫 “雪鹰!” 斜躺在小榻上的小小少年发出一声冷冽的呼唤,嗓音中蕴含杀机。 雪鹰低低呜咽一声,撤回蹭得欢快的脑袋,脑袋蔫蔫地趴回地上。 小少年冷哼一声。 “带下去,罚它两天不许吃肉。” 雪鹰呜咽一声,发出委屈的低吼。 络腮胡轻手轻脚进来,将委委屈屈的大狗带出去。 离开前忍不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南柯。 小丫头果然命苦,好好的招惹雪鹰做什么。 雪鹰除了王爷从不亲近任何人,突然亲近小丫头,定然是小丫头使了心机。 王爷估计得杀了小丫头。 李南柯没注意络腮胡可怜的目光,她正在悄悄打量在榻上斜躺的小小少年。 宣王沈琮。 今年十二岁,正是男孩子最活泼调皮好动的年纪。 他却拥着厚厚的白狐披风,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此刻少年正冷冷看着她,双眸狭长,眼神仿若千年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目光就像是看死人一般,漠然又无情。 原来这就是沈琮少年时的模样啊,梦里沈琮将她从青楼买下时,她已经及笄了。 那个时候沈琮年近二十,看起来似乎比现在还要冰冷暴戾。 可是这样一个人,在梦里最后却因为她死得那样惨。 李南柯心里莫名难受,连忙垂下眼扯了扯娘亲。 宋依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眼泪眼里打转,可想起女儿的交代,又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王爷,臣妇想” “想同本王谈条件?让本王救你全家?” 沈琮打断她。 “本王从来不救废物。” “一家子蠢货,活在世上也不过是枉受苦难,早早死了是福气,何必挣扎。” 宋依倒吸一口凉气。 早听说宣王虽然年龄小,但为人油盐不进,现在看来不仅油盐不进,说话还能噎死人。 宋依紧张地看向女儿。 李南柯秀气的眉头皱了皱。 情形和她想的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难道宣王没看清楚她在纸上写的内容? 还是说她写得太含糊了? 小小脑袋瓜正快速思索着该怎么做,就听到沈琮忽然开口。 声音比刚才还凉。 “不过你若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本王或许能给你一个机会。” “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一百个条件都行,只要能救我夫君和全家。” 宋依慌慌张张地道。 沈琮苍白的嘴唇弯了弯。 “雪鹰平时最爱吃肥美鲜嫩的肉” 目光落在李南柯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微笑。 “啊!” 宋依吓得瘫坐在地上,眼中隐忍多时的泪夺眶而出。 “用我的肉,只要王爷能救我夫君,我愿意喂狗。” 沈琮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舍不得孩子,那就滚。” 宋依只有李南柯一个女儿。 可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命。 平时打一下都不舍得,怎么舍得让女儿去喂狗。 宋依满心绝望,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我愿意喂雪鹰,只要王爷肯为我爹爹申冤。” 李南柯忽然开口。 女童的声音稚嫩,但却清脆坚定。 一双圆圆的眼睛犹如黑葡萄一般,抬起头看着沈琮。 沈琮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小丫头不怕他? “可儿不要!” 宋依双臂紧紧将女儿圈在怀里,试图爬起来往外走。 “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女儿死。 李南柯努力探出脑袋,小手抹去宋依脸上的泪。 “娘亲不怕,王爷刚才不是罚雪鹰两天不许吃肉嘛,那说明我至少还能活两天啊。” 说着,轻轻用小手捏了一下宋依掌心的肉。 宋依心中一动,就看到女儿背对着沈琮,冲她眨了眨眼睛。 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娘亲先答应再说,我自有办法。” 宋依心中犹豫。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宣王啊,她可不敢拿闺女的性命去赌。 李南柯又用脆脆的声音大声道: “两天的时间足够王爷查清楚爹爹的案子了,王爷那么厉害,说不定一天 不,半天时间就够了呢。” 沈琮耳朵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轻嗤。 幼稚! 以为奉承对他有用? 李南柯安抚了娘亲,转头看向沈琮。 “我们答应了王爷的条件,王爷也会说话算话,给我们一个机会,对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写的那封信没有发挥作用,但现在沈琮肯和她们谈,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小丫头竟然会钻他话里的漏洞? 他倒要看看两天以后,小丫头怎么解决喂狗的问题? 沈琮冷呵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 “李慕贪墨一案,御史台查证过的,人证物证确凿。” “你们为什么觉得李慕是冤枉的?是看面相吗?” 第5章 洗干净点 李南柯鼓了鼓腮帮子。 王爷说话可真气人。 但眼下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她连忙扯了一下宋依的手。 “娘亲,你不是说有办法能证明爹爹是冤枉的吗?” 宋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是闺女用命换来的短暂机会,她不能只顾着害怕,必须要抓住。 胡乱用袖子抹去一把泪,尽管声音还在颤,但还是将话说明白了。 “笔迹,王爷可以核对笔迹。” 沈琮眉头微挑。 “就这?愚蠢!陛下在下旨抄家前,已命御史台核对过,仓部司出入库的记录簿上是李慕亲笔签名。 与李慕平日在户部的签到薄上笔迹一致。” “本王已经给你机会说完,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就滚出去。” 沈琮眼中冷意沸腾,神情不耐,宣示耐心告罄。 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派人将她们砍了。 宋依又紧张又恐惧,两腿发软,泪掉得更凶了。 她自幼便是这样,一害怕就会哭个不停,此刻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亲别怕。” 李南柯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搂着宋依的脖子,趁机在她耳边又说了几个字。 女儿的声音仿佛一剂定海神针一般,瞬间劈开她哭得混沌的脑子。 宋依连忙解下身上挂的荷包,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来。 一个心形的东西,拆开来是一张纸。 “这是我夫君八年前写给我的情诗,夫君平日里爱好风月,府里抄家也能抄出他的字画。 王爷可以核对核对情诗与字画的笔迹是否一致,就可以证明我夫君八年来笔迹未曾变过。 再将字画与户部的笔迹进行比对,一定能发现问题。” 宋依哽咽着,磕磕绊绊却还是将话完了。 轿子内安静一瞬。 李南柯一直在打量着沈琮的神情,见他虽然神情不耐,却扫了一眼娘亲手里的纸。 她连忙将情诗接过来,上前两步,递到了沈琮面前。 沈琮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将纸夹了过去。 英挺的眉微微上挑,叫了一声。 “二风。” 络腮胡弯腰进来。 “抄完了吗?” “已经抄完,正在整理,准备装车。” “不用装了,派人守着。” 络腮胡没有丝毫疑问,显然已经习惯了令行禁止。 出去吆喝了一声。 沈琮斜斜睨了李南柯和一眼。 “还不滚?” 李南柯双眼一亮,忙不迭去拉宋依。 “娘亲,走了。” 宋依抹着泪又惊又喜。 “王爷王爷答应我们了?” 李南柯应了一声,拉着娘亲往外走。 刚出轿子,身后响起沈琮冰凉的声音。 “且慢。” 她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轿子内沈琮斜斜躺了回去,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 宋依发出一声惊喘,下意识抱住了女儿。 王爷不能反悔? 沈琮静静打量着李南柯,漆黑的眸子没有一点温度。 “两日后,本王会派人来接你,记得洗干净一点,本王的雪鹰喜欢吃干净的肉。” 宋依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李南柯却咧嘴一笑,露出腮边的梨涡。 “好嘞。” 说罢,转身牵着宋依的手离开了。 沈琮的目光掠过她飞快的小短腿,片刻收回目光。 吩咐二风,“走。” 李南柯和宋依回到偏厅。 偏厅里安平侯看到两人安然无恙回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爷竟然没杀你们?这怎么可能?” 下一刻想起更重要的问题,接着追问:“王爷都说了什么?是不是答应救我们全家了?” 正在哭泣的二少夫人也转头看过来,满脸期盼。 李南柯抿着小嘴儿没说话。 宋依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应应该是答应了。” “什么叫应该答应了?你就不会问清楚?你再去问问,什么时候能放了我们?” 安平侯不满的怒吼。 宋依脸一白,不敢反驳公公。 可想起宣王的样子,也没胆子再去问一遍。 事实上她脑子都现在都还像浆糊一般,一直想哭。 李南柯抬头指了指外面的轿子。 “王爷还没走呢,祖父自己去问问。” 安平侯脸色一变。 下一刻,院子里的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十二名禁军抬起轿子,直接离开了。 随行的禁军抬走了其中一个箱子,剩下一队禁军留守在院子里,看守抄出来的东西。 李南柯眼睛尖,看清被带走的那个箱子正是爹爹的字画。 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宣王既然带走了爹爹的字画,就一定会比对。 接下来她们能做的,只有等。 另一边,禁军抬着朱红大轿整齐划一走在街上,步履平稳,轿身不见一点晃动。 轿内传出沈琮冷淡的声音。 “去御史台。” 如影随形跟着轿子旁边的二风愣了下,连忙打了个手势,吩咐下去。 “转弯去御史台。” 又低声问:“王爷真不问问宋夫人,那信上写的毕竟是” 轿内传出一声冷嗤。 “蠢!” “你真以为那信是宋氏写的?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还是蠢钝如猪。” 二风挠头,他背对着偏厅,确实没亲眼看到宋氏写信。 可王爷既然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那信是谁写的?属下把她抓来问问,肯定能问出咱们想知道的消息。” 轿内沉默片刻,再次传来声音。 “去调查一下李慕的女儿,本王要知道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儿。” 二风神情一凛,暗暗在心里为李南柯点了一根蜡。 小丫头蠢是蠢了点,但长得怪可爱的。 “那小丫头十分蠢笨,雪鹰应该是看她蠢笨好玩才亲近她的?” 他拐着弯为李南柯说情。 沈琮冷哼一声。 “蠢的是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去领十军鞭。” 二风立刻噤声,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小丫头虽然可爱,但他也很惜命! 安平侯府。 侯府众人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 安平侯夫人醒来了,整个人神情蔫蔫的,听宋依说了眼前的情形,只说了一句等,又昏睡过去。 宋依呆坐着,时不时抹泪。 二少夫人搂着一对女儿坐在角落里,悄悄从怀里摸出两块点心,塞给一对儿女。 又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低声示意儿女,“快吃。” 李南柯看到了,撇撇小嘴儿,揉了揉小肚子。 她也饿了。 已经日头偏西了,她们整整一日没吃饭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接着一位身穿银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女子走了进来,笑着同禁军打招呼。 “几位军爷辛苦了,我是御史台赵鸿的家眷,带了些吃食来探望家姐。” 李南柯听到这声音,小拳头倏然攥了起来。 是她的姨母宋慧,书里的重生女主。 眼下她们没按照书里的剧情流放,姨母坐不住了! 第6章 戳穿姨母 宋慧说着话,笑盈盈地塞了个荷包给守在院子里的禁军小队长。 “得知侯府出现变故,实在是忧心,带了点吃食过来探望家姐,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小队长沉着脸拒绝了。 “王爷有规定,不许收受贿赂,夫人别害我。” 宋慧也不尴尬,收回荷包,落落大方地将食盒递过去。 “陛下也只是下令抄家,还尚未判决,应该可以允许家眷送点吃食? 只是街上买的一些点心,军爷可以随便检查。” 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优雅从容,让人听起来并不反感。 禁军小队长看了她一眼,打开食盒仔细查过,方才放行。 宋慧道了谢,提着食盒快步进了偏厅。 人未到,带着哽咽的声音已经飘进来。 “姐姐吓坏了?妹妹来了,别怕。” “阿慧。” 宋依激动地迎出去,一把握住宋慧的手,眼泪簌簌而落。 她惊恐了一日,眼下听到妹妹安慰的话,紧绷的情绪又一次瓦解。 宋慧又安慰了两句,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盘点心。 然后拿出一块递给李南柯。 “可儿饿坏了,快看姨母给你带了什么?是甜甜的栗子糕哦,今儿才烤的,快吃。” 李南柯接过栗子糕,抬头打量着宋慧。 她以前觉得姨母真好,优雅又自信,不像她娘亲,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 可经历了梦里的种种,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看似软得犹如面团一般,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却能以死相护。 而平日面面俱到的大好人却能笑着把她推进深渊。 捏着栗子糕的手有些用力,软糯的栗子糕瞬间被捏成了碎渣渣。 她回过神,转头看到宋慧正将另外一盘点心递给安平侯。 “侯爷和二少夫人想必也饿了,也是,姐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们也都急坏了,何况是你们呢。 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我带了些能裹腹的点心,侯爷别嫌弃。” 安平侯一脸感激,暗暗瞪了宋依和李南柯一眼。 “我就说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偏偏你们小鸡肚肠,放着眼前的活命机会不抓,偏要心比天高地去抓那天上够不着的太阳。 呵,也不怕自己没有那个命,被阳光刺瞎了眼。”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宋慧眸光微闪。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担心侯府出事,我们这些姻亲立刻要撇清关系? 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夫妇得知姐夫出事,都急坏了。 好歹我夫君如今在御史台当差,遇到事情总能有个往上的递话的,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安平侯吃着点心冷哼。 “不是我们不想求你们,是有人说赵大人看上了逆子的一幅画,逆子不肯送,担心赵大人因此记恨。” “哎呦,这可真是冤枉我们了。” 宋慧捂着心口,一脸心痛地看着宋依。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夫君,他向来热情仗义,绝不是小鸡肚肠之人。” 宋依抹着泪,脸色涨得通红。 支支吾吾,“当时太着急了,又害怕又恐慌的,一时乱了心神。” 宋慧紧紧握着她的手。 “姐妹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关键时刻能伸手拉一把的人? 我的好姐姐啊,你糊涂啊,你不来找我们帮忙,怎么还去找别人?” 又试探着问她,“你们不会是求了宣王?” 思来想去,安平侯那话里的意思指的也只能是宣王。 宋依抿着嘴不吭声。 安平侯没好气地道:“可不就是宣王。” 宋慧惊呼,随后又掩嘴压住声音。 “姐姐你糊涂,宣王性子乖张又暴虐,小小年纪就敢弑母杀兄,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有怜悯之心。 怪不得我来的路上看到宣王轿辇朝着御史台去了,他定然是去审讯姐夫了。 听说宣王手下的人审讯手段十分狠辣,剥皮抽筋是常态,天啊,姐夫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啊?” 宋依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下意识攥紧她的手反问。 “那怎么办啊?” “我夫君已经在想办法打点了,姐姐你听我说,你手里如今还有多少银钱?全拿出来去打点。” “银钱?家里哪还有钱啊?都被抄了。” “姐姐你的嫁妆铺子呢?这个时候你们也出不去,姐姐你把你的私印给我,少不得我替姐姐跑一趟。 趁着禁军还没查封嫁妆铺子,我先帮姐姐把铺子里能用的银钱都提出来。 有多少砸多少,好歹先把姐夫的命保下来,这个时候保命最要紧。” 宋依抽抽噎噎,脑子里被妹妹这一连串的话哄得浆糊一样。 下意识附和,“对对,保命最要紧。” 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荷包。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握住她颤抖的手,紧接着李南柯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娘亲。” 李南柯扑进娘亲怀里,抬头可怜兮兮地瘪着嘴。 “娘亲我饿。” 宋依对上女儿的眼睛,浆糊似的脑子清明了一瞬。 下意识伸手去拿旁边的点心。 “姨母不是带了点心给你,快吃。” 目光触及到栗子糕,不由一愣。 宋慧眼见就要拿到宋依的私印,却被李南柯打断,心下有些不悦。 却还是耐着性子哄她。 “可儿乖,饿了先吃栗子糕,我和你娘亲说救爹爹的事呢。” 李南柯转头看着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大声道:“姨母忘了我和娘亲吃栗子就会起红疹,口唇肿胀的事啦? 姨母天天说挂念娘亲和可儿,原来是哄可儿玩呢。” 宋慧一愣。 宋依一滴泪还挂在眼角,目光在栗子糕和宋慧之间转了转,心里头有些古怪。 她自小吃栗子就会起红疹,女儿遗传了她,同样吃不得栗子。 这些事她不止一次和妹妹提起过,妹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慧尴尬了一瞬,连忙笑着将两盘点心换了过来。 “记得,姨母怎么会不记得你和你娘都不能吃栗子,这不是刚才一着急弄错了嘛。” “喏,这盘梅花糕是可儿的,你和你娘吃这个。” 宋依眸光微闪,觉得浆糊似的脑袋好像又清明了一分。 她记得妹妹进来就先拿了栗子糕给可儿,还特别强调了是今儿才烤的。 不像是弄错的样子。 宋依默默松开了要去解荷包的手。 “姐姐,我刚才说的事” 宋慧皱眉催促。 李南柯咽下嘴里的梅花糕,好奇地看着宋慧。 “姨母,你和姨丈都相信我爹爹是冤枉的吗?” 宋慧心下不耐烦,却还是强忍着点头。 “那是当然,正因为相信,才让你娘亲拿银子出来去救人,好孩子,亲戚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你快和你娘亲说说,让她赶快把私印给我,我们可儿也想让爹爹早点回来是不是?” 李南柯认真地点头,小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姨母说亲戚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那姨丈直接帮爹爹不行吗?怎么还非得要银子呢? 没有银子,姨丈就不肯帮忙救爹爹了吗?” “啊,我明白了,姨母和姨丈原来是想要银子!” 第7章 剧情不对 李南柯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安静的偏厅里格外响亮。 宋慧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捂她的嘴。 却被宋依一把拦住了。 “妹妹做什么?” 宋依红肿不堪的眼睛瞪着她,即便是哭成这样,巴掌大的小脸依然比她美貌。 宋慧压下心头的嫉恨,退后一步掩去眼底的情绪。 扯了扯嘴角,神情伤心。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姐姐不会也误会我?” 宋依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抿着嘴没说话。 女儿的话乍然一听是小孩子口无遮拦,细思却又不无道理。 是啊,亲戚之间,若有心相帮,直接就帮了,又怎么会直接开口来要钱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刚才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宋慧见她不接话,心下微沉,却还是轻声哄她。 “姐姐你不经常在外面走动,所以不了解外面的形势,这托人办事,哪儿有不花钱打点的? 姐姐不会是不舍得这点银钱?” 宋依下意识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那姐姐还犹豫什么?” 宋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清明了两分,可嘴好像还没学会开口。 只能下意识看向怀里的女儿。 李南柯一整块梅花糕都吃进了肚子里,肚子总算不再饿得咕咕叫了。 小脑袋瓜也能快速思考了。 抄家时她阻止了娘亲写求救信,转而求了宣王,书里的剧情已经出现了偏差。 宋慧没有收到娘亲写的求救信,侯府定不下来去流放,所以着急了。 便想哄骗娘亲拿出新的证据,方便姨丈进一步栽赃陷害爹爹。 至于为什么是娘亲的嫁妆,则是因为侯府现有的东西都被抄了,只能用娘亲的嫁妆铺子。 她一脸苦恼地看着宋依。 “娘亲你不是说铺子里三天两头亏钱,尤其是今年,几乎没怎么赚钱,铺子里哪里还会有银钱啊?” 宋依一下反应过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的嫁妆铺子一直亏损,今年还没挣到钱呢。” 李南柯上前一步,眼巴巴地看着宋慧。 “姨母你这么诚心想帮我们救爹爹,不如先帮我们把银子垫上?” 宋慧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垫钱? 一脸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想垫,只是可惜家里银钱也不凑手,姐姐的陪嫁铺子不是一直是赚钱的吗? 我看姐姐还是心疼银钱,姐夫那般珍爱姐姐,如今他命在旦夕,难道姐姐就要直接舍弃姐夫了? 厉害关系我都和姐姐说明了,外面需要打点的地方多着呢,你不掏钱,姐夫可真就回不来了。” 又转头为难地看向安平侯和二少夫人孙氏。 “侯爷和二少夫人也帮忙劝劝我姐姐,姐夫若是救不出来,整个侯府都要受到牵连呢,少不得都要去流放。” 她有信心,宋依就是个草包。 这般吓唬一二,再用安平侯和二少夫人施压,宋依定然扛不住,就会哭哭啼啼把所有的银钱都交给她了。 宋慧盯着宋依腰间的荷包,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等着宋依哭着交出私印,再求她帮忙。 安平侯也催促宋依。 “你妹妹说得有道理,还不赶紧照吩咐办事?宣王就算是嘴上真应了你,也不会真出力的。 还是你妹妹这样的实在姻亲肯帮忙。” 二少夫人附和,“是啊,大嫂,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宋依期期艾艾,眼泪又掉下来。 “铺子里是真没钱了。” 李南柯哒哒哒跑到安平侯跟前,抬着头伸出小手。 “祖父你身上还有银子吗?快拿出来救爹爹啊。” 安平侯一转身,“我哪里有银子。” “可是娘亲也没银子,祖父还要逼着娘亲拿,是不是祖父知道什么变银子的法子?那祖父你快变点出来好救爹爹呀。” 稚嫩的声音,天真无邪的表情,完美的令安平侯闭上了嘴。 “小孩子家懂什么,一边儿去。” 李南柯又满怀希望地看向二少夫人孙氏,甜甜叫了一声:“二婶。” 孙氏下意识搂紧一对儿女,“我我也没钱。” 李南柯失落地耷拉着小脑袋,哦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 “哦,二婶刚才劝我娘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二婶也没钱啊。” 孙氏 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骂她没钱就别瞎哔哔。 是她的错觉? 是? 李南柯一个八岁的小娃儿,平日里就知道调皮玩闹,怎么懂这些东西? 孙氏定睛看去,却看到李南柯已经难过地扑进宋依的怀里。 声音软软糯糯的,哭得毫不伤心。 “娘亲怎么办啊?都没有钱救爹爹,怎么办啊?” 宋依本就是泪失禁体质,听女儿这么一说,泪掉得更凶了。 之后任凭宋慧如何劝说,宋依就一直哭,哭得直打嗝,还是一口咬定没有钱。 宋慧一直说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想骂人。 生平第一次觉得宋依的眼泪这么难对付。 直到禁卫军小队长在门口赶人,宋慧连忙起身告辞。 脸上还带着一抹担忧,“姐姐你别急,我回去一定会让夫君再想其他办法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李南柯探头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侯府,立刻拿起一块梅花糕,塞到宋依嘴里。 “娘亲快吃梅花糕,甜甜的,吃了就不想哭了。” 宋依正想安慰女儿两句,只见女儿粉白的小脸上干干净净,一道泪痕都没有。 还冲着她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 合着小家伙刚才是干打雷,没下雨啊。 “娘亲快吃,再不吃就要被二婶她们吃完了。” “你啊。” 宋依被女儿的鬼机灵和贴心弄得心里暖暖的,连夫君生死未卜的恐惧都冲淡了两分。 点了点李南柯的小脑袋瓜,接过梅花糕小口吃起来。 李南柯抬手帮娘亲抹去脸上的泪,暗暗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 娘亲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信任宋慧,等爹爹的事儿有了着落,她就要把宋慧一家人的真面目告诉娘亲。 再说宋慧憋着一肚子火离开安平侯府,脸色立刻就变了。 剧情不对。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剧情怎么和她前世的记忆对不上了呢? 前世安平侯府确实是在今天被抄家流放的。 为了确保宋依写求救信给她,前几日还特地来过侯府,再三交代宋依有急事一定要派人去找她,写信也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好,夫君还等着她派人将李慕的求救信送到御史台,来坐实李慕的罪名呢。 眼下她什么都没拿到,该怎么办? 宋慧咬咬牙,又生出一计来。 与此同时,御史台。 沈琮斜斜靠在太师椅上,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东西,挑眉看向对面一排御史。 “这就是你们查到的李慕贪墨的罪证?” 第8章 宣王打脸 其中一名御史站出来回话。 “检举李慕的是一封鼓院送来的匿名信,按照规定,御史台接到匿名信后立即前往户部调查取证。 一应物证齐全,确认无误后写成奏表,递呈陛下。” 所谓鼓院,是大楚朝专门设立的结构,用来接受百姓申冤诉屈,或者检举朝中官员。 匿名检举是将匿名信偷偷投进鼓院外的信箱中,会有人每日收集整理,转交御史台。 御史上前,拿起一份卷宗。 “王爷请看,这是那封检举信,信中说今年五月,六月李慕分别收取皇商马家,邱家贿赂,共计白银五千两。 然后签字将马家所供的次品丝绸锦缎,邱家的次品瓷器充作合格品入库。” “这一份是户部仓储司的库房登记账册,每日入库和出库的记录都有人签字。 臣等在库房查到了不合格物品,入库日期均为李慕签字。” “这一份是李慕每日到户部值勤时的签到簿,臣已经比对过,与库房登记账册一致。” 御史说话简单利落,条理清晰。 沈琮扫过上面的字迹,抬头,狭长的目光看向说话的御史。 “你是谁?” 御史被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额目光看得一激灵。 对方明明还是个少年,却还是不敢与之对视。 御史垂眸,神色愈发恭敬。 “臣监察御史赵鸿。” 旁边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对赵鸿大加赞赏。 “赵御史上个月才调任御史台,考虑到他是李慕的连襟,臣本想让他回避。 但赵御史主动承担重任,调查取证也很快,办事利落,很有前途。” 沈琮淡淡撇了一眼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连忙噤声。 沈琮:“为何不回避?” 赵鸿心跳加快,快速在心里想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方能凸显出他的才能。 然后躬身,“回王爷,所谓治国制刑,不隐于亲,臣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自当忠于陛下和大楚。 若李慕真的贪墨,臣一定亲手将其绳之以法。” 旁边的御史大夫听得连连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更加赞赏。 就差没把御史台就需要这等人才这句话刻在脸上了。 赵鸿勾了勾唇,心中暗想宣王应当也会觉得他很好? 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将他往上升一升。 “空有大义灭亲的心,却没有配上相当的脑子。” “一个字,蠢!” 赵鸿咧到一半的嘴角直接僵在了脸上,看起来嘴有些歪,十分滑稽。 然后又快速调整面部表情,压下心头的不服。 “王爷为何如此说臣?” “沈琮可有亲口承认贪墨?” “任何一个罪犯都不会承认自己犯了罪。” “笔迹可有比对过?” “与签到簿上一致,就可认定。” 沈琮单手支着额头,不耐烦闭了闭眼,似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 一旁站着的二风连忙掏出从宋依手里拿到的情诗,还有从安平侯府抄来的李慕的字画摆在一起。 旁边还有户部的签到簿,仓库登记账册。 然后看向赵鸿和御史大夫。 “两位大人来看看,这上面的字迹有什么不同?” 赵鸿和御史大夫同时凑上去,仔细对比。 御史大夫:“信和字画上的笔迹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户部登记册上的字迹圆润娟秀。 信是八年前的,字画是近期的,看起来李慕笔迹未曾改变,可这这与户部记录的笔迹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啊?” 赵鸿皱眉。 “就算是字迹不同,也不能说明李慕没有贪墨?说不定李慕擅长两种笔迹呢。” 沈琮倏然睁开眼,眸中寒光四溢。 “说不定?御史台查案讲究的是证据,还是臆测?” 赵鸿脸色一僵,“臣失言了。” 沈琮单手点了点字画上的字。 “李慕的祖父,第一任安平侯叫李辰,李慕在写字时,为了避祖父的名讳,辰字会少写一横。 你们看看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辰时这一栏,李慕可有缺笔?” 赵鸿和御史大夫同时探头看去。 左边的信上有一句诗:恰似人间惊鸿客,墨染星辰云水间。 字画上也有出现辰字的,两者的辰字确实少了一横。 而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的辰字却一笔未少。 凡是读过书的人都懂得,凡是涉及长辈或者尊者名讳,必须要缺笔避讳,不然就是不敬尊长。 李慕绝没有道理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御史大夫道:“莫非李慕真的是被冤枉的?” 赵鸿脸色黑沉,“绝不可能,谁会检举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仓储司郎中?除非他真的贪墨。”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辰,这个时辰夫人应当已经拿到了李家的求救信? 这时,外面有小厮在门口低声喊:“赵大人,你家里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公事要用到的。” 赵鸿眸光一亮,连忙拆开信,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随即心中暗喜。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赵鸿将信呈给沈琮。 “王爷请看,这是李慕妻子宋氏亲手写的一封求救信,将信辗转送到了臣的家中。 内子派人将信送了过来,信中宋氏已经代李慕供认不讳。 承认李慕贪墨,并将贪墨的银子用来买了字画,宋氏求臣想办法帮李慕脱罪。” 御史大夫竖起大拇指,“赵御史大义灭亲,赵夫人亦深明大义,令人钦佩啊。” 赵鸿叹息,“大人过赞,本分而已。” 又道:“有了此信,便是坐实了李慕贪墨之罪,可以直接上表请陛下裁夺了。” 沈琮扫了一眼那封求救信,苍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带李慕进来。” 很快,李慕被带了上来。 他生得清瘦俊美,白色囚服穿在身上,也难掩书卷气。 赵鸿神色沉重。 “李慕,你妻子已经代你认罪,有亲笔书信为证,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李慕浓眉一竖,神情愤慨。 “世上最臭的莫过于钱财,我说了别用这种铜臭罪名侮辱我!” “我心中只有明月清风,诗词歌赋,金银不过是脚下泥,白给我都不要。” “我夫人与我心灵相通,最是了解我的为人,断不会代我写什么认罪书来侮辱我。” 赵鸿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傻子! 重点难道不是他已经被认罪了? 他黑着脸将那封求救信甩到李慕身上。 “这是宋氏的亲笔信,你自己看。” 李慕捡起信来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9章 不当牛马 “这信谁写的啊?字那么丑!” 赵鸿 “你妻子宋氏亲手写的,上面还有她的亲笔落款。” “这不可能,我夫人的字清秀工整,才没这么丑,而且夫人写信都会盖她的私章。 这上面连私章都没有,肯定不是我夫人的笔迹。” 李慕断然否认,振振有词。 沉默许久的沈琮听到这话,挑眉看过来。 “证据?” 李慕上前,从怀里掏啊掏,摸出一个小巧的荷包。 荷包打开,里面一堆折叠成心形的纸。 沈琮看到那心形纸,眸光微眯。 李慕随手挑了一颗心,拆开,递给沈琮。 “王爷请看,这是我夫人写给我的诗,下面有她的落款和私章。” 信上写了一首诗。 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后面有宋依的落款,还有一个小小的梅花印章,章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依字。 见王爷盯着印章看了片刻,李慕俊秀的脸带着一抹小小的得意。 “这私章我亲手刻的,世上仅此一份,王爷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 沈琮没理他。 李慕也不觉得尴尬,又指了指那封求救信。 “这上面的字就像是被大风刮过一般,形神俱散,丑得不堪入目,和我夫人的字比差远了。” 说着又探头仔细看了看,心中嘀咕:这字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却没将这话说出来。 沈琮点了点下巴,示意御史大夫和赵鸿等人上前查看。 一众御史看完后,下了结论。 “确实不是同一人所写。” 李慕的信是随身携带的,又是折成爱心形状,显然是其夫人亲笔所写。 所以赵鸿手里这封所谓的代认罪的求救信就不成立。 御史大夫皱眉问赵鸿,“你夫人哪儿来的这封信?根本不是李夫人的笔迹。” 赵鸿的脸涨得通红,心中暗自埋怨宋慧办事不靠谱。 怎么送来的不是宋依亲笔所写的信呢? 更没想到李慕竟然还随身携带宋依写的情诗? 谁家好人夫妻没事儿写情诗玩啊。 只能咬牙讪讪解释,“或许是内子弄错了,我这就打发人回去问问。” 说罢,犹自不死心,指着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质问李慕。 “为何你在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的字迹,与你的书信字迹完全不同? 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话音落,看到李慕脸色突然一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赵鸿心中一喜,陡然提高声音。 “莫不是你真的会两种笔迹,故意在户部的记录上换一种字体做掩饰,借机逃避罪责?” “我” 李慕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什么,又将嘴闭上了。 赵鸿心中越发认定李慕会两种笔迹。 “今日你若是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御史台只能据实上奏,由陛下按照贪墨罪裁夺。” 笃,笃。 沈琮单手敲了敲桌案,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不耐。 声音更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冷厉。 “本王平生最讨厌别人撒谎,李慕,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数到三,你不交代实话,全家直接处死。” 说罢,轻轻举起一根手指。 “一!” 李慕顿时急了。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怎么能连坐?” “二!” 李慕望着坐在上首的少年。 他拥着披风,脸色虽然苍白,却眸色冷厉。 看一眼根本不会让人想起他的年龄,只会让人颤抖。 想起平日朝中对这位少年宣王的狠厉传言,李慕打了个寒颤,眼睁睁看着他举起了第三根手指。 顿时一咬牙,一跺脚,大喊道:“我全都招!” 沈琮的第三根手指弯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去,静静打量着他。 李慕目光闪躲,闭着眼喊道:“我只喜欢清风明月,不喜欢在朝中当差。 尤其是户部的差事,卯时就得签到,戌时才能下衙,有时候入库的货来晚了,还得夜里值勤。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是牛马也扛不住这么被使唤啊。” 沈总眉峰微不可见地蹙了下,似乎在极力忍耐。 刚刚收起来的第三根手指又缓缓伸了出来。 “所以?” 李慕垂下头,小声又飞快地道:“所以户部的记录是我请人帮忙代签的。” “什么?大点声!” “我说户部的记录是我请人代签的。” 李慕闭着眼,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 空气中忽然安静了一瞬。 屋内所有的御史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慕。 本来李慕刚才那番牛马都没这么累地诉苦,他们听得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 但刚才他们听到了什么? 赵鸿的声音更是震惊到几乎破碎。 “你找人代签的?不可能,你从今年三月调任户部,到现在一共五个月。 五个月的笔迹我都查了,全部一致,从不能你从头到尾都是找人代签的?” 李慕目光闪躲,支支吾吾。 “也也能。” 沈琮忽然开口,“户部衙门的门朝哪儿开?” 李慕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朝南?要不朝西还是东?总不能朝北?” 好家伙,一共四个方位,全让他给猜了个遍。 沈琮不耐地闭了闭眼。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慕这厮根本从来没去过户部衙门,连签到簿都是找人代签的。 所以上哪儿去收人贿赂去? 赵鸿气得脸得颤抖了。 “李慕你你这是玩忽职守!” 李慕小声道:“你说是就是。” 赵鸿 好生气! 没等他再说什么,沈琮扯了下披风,冷冷睨了他一眼。 “这就是御史台大张旗鼓所查的贪墨暗?御史台肩负监察百官之责,查案却如此儿戏,证据杂乱无章,比对随意糊弄。 “华而不实,虚有其表!不仅蠢,而且无能!” 赵鸿脸色一白,扑通跪在了地上。 华而不实! 虚有其表! 蠢!无能! 这些字眼任何一个传出去,他的仕途都要到头了。 沈琮起身朝外走去,路过御史大夫的时候,淡淡丢下一句。 “以后上衙前多洗洗眼睛,看人或许能准一点。” 御史大夫腿一软,也跪了下来,看向赵鸿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埋怨。 赵鸿缩着脖子,灰溜溜地下衙回家了。 一进门,宋慧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满脸期盼。 “怎么样?有了那封求救信,李慕的贪墨罪是不是要坐实了? 安平侯府是不是全家要被流放了?” 只要一想到宋依就要被流放,经历她前世所经历的所有折磨,宋慧就激动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 第10章 真喂狗啊 宋慧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赵鸿顿时想起宣王的那几句评语,以及下衙时上峰看自己失望怨怼的眼神。 胸中压抑的怒火顿时肆意发酵,一路窜向天灵盖。 他一把甩开宋慧的胳膊,怒不可遏。 “你还有脸问这个?我且问你,那封求救信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是你姐姐的笔迹?你是不是被她给糊弄了?” 宋慧没有防备,后腰猛然撞在桌案上,疼得泪花在眼里打转。 却顾不上喊疼,错愕地看着赵鸿,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宋依的字写得很丑,我自幼就能仿写得很像。” “什么?求救信是你仿写的?” 赵鸿震惊至极。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你信誓旦旦说李慕贪墨的?不是你说只要匿名检举李慕,他们一定会写求救信的? 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你仿写了一封求救信?” 宋慧有苦难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没拿到宋依的求救信。 明明是手拿把掐的事儿,怎么就没办成呢? 只能含糊其辞解释,“宋依那个蠢货,一见到抄家吓得只会哭,笔都握不住。 实在没办法,我就代她写了一封,我明明仿写得很像,怎么就被识破了呢?” 赵鸿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管那叫像?你是不是眼瞎?李慕身上带着宋依写给他的情诗。 两种字迹截然不同,只要不瞎都能辨认得出来。” “不可能。” 宋慧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宋依从小写字就像蚂蚁爬一样,怎么可能会变? 赵鸿冷哼,不耐烦道:“是你说李慕贪墨银两,以次充好,让我检举,到时候我就可以借着这桩功劳连升两级。 结果呢?那李慕连户部衙门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他压根就没去过衙门,连签到都是请别人代签的。” 赵鸿气的后槽牙都在颤。 一方面恨李慕这种侯府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用像他这种寒门子弟一般起早贪黑上衙。 另一方面又恨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就这样功亏一篑,还连累他被上峰责怪。 “宣王还拿着李慕写给你姐姐的情诗比对字迹,一切真相大白。 现在别说晋升了,我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难说。 你知不知道宣王他怎么骂的我?你知不知道上峰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立刻踹我两脚?” 赵鸿一肚子火气,全都化成了咄咄逼人的质问。 宋慧被他问得一脸发懵。 前世安平侯府被抄家流放,赵鸿确实是借着这件事连升两级的呀。 她前世的记忆没有错啊。 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她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事情似乎开始变得脱离控制。 可问题出在哪儿,她又想不明白。 只能掩面垂泪,哀哀哭泣。 “夫君这是在怨我?我这些年辛苦操劳,劳心劳力,都是为了谁? 到头来一次失败,夫君就来埋怨我,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赵鸿抿着嘴,不耐烦捏了捏眉心。 他出身寒门,在朝中也没有人脉,这些年若不是有宋慧的嫁妆打点,也不可能仕途顺利。 自从娶了宋慧,短短五六年,就从一个七品县令升到了正五品监察御史。 宋慧好像能对一些事总能未卜先知,帮助他规避了很多风险,也让他政绩卓越。 就连这次能顺利调任汴京,也都是宋慧的功劳。 宋慧是个旺夫的妻子,一想到这些,赵鸿又压下满腹怒火,好声好气地哄了宋慧几句。 宋慧这才破涕为笑,软软靠在他肩头,心里却五味杂陈。 前世李慕确实是因为贪污流放的啊,怎么可能没去过衙门呢? 前世她做李慕的妻子八年,直到流放,李慕也没给她写过一首情诗。 宋依凭什么能得到李慕的情诗? 更让她恐慌的是事情怎么与她前世的记忆不同了呢? 她必须要尽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无法安眠。 翌日一早,御史台将整理好的新奏表递交到宣王府。 彼时,沈琮正靠在榻上喝药。 大狗雪鹰卧在榻下,似醒非醒半眯着眼,前腿向前慵懒地伸展两下,似乎在努力唤醒自己。 二风将奏表读了一遍,道:“御史台已经查清楚,收贿赂以次充好的另有其人。 李慕这也算是捡了一条命,按贪墨罪可是要抄家流放或者灭族的。 现在顶多就是落个不务正业,玩忽职守,撸了官职打几十板子,关个把月就放出来了。” “啧啧,李慕有福气,生了个机灵的闺女,抄家的圣旨都下了,眼看着就要流放了。 却让这小丫头硬生生给改了局面,这简直就是撕圣旨救全家啊,王爷你说是不是?” 沈琮端着药碗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二风不以为意,接着说:“当然,他最大的福气还是王爷肯帮他。” 说罢顶着一脸络腮胡,凑到沈琮面前。 笑嘻嘻道:“其实我知道为何肯帮李慕,王爷在看到宋氏拿出情诗的时候就知道李慕是冤枉的了? 王爷知道被人冤枉” 话未说完,沈琮手里的药碗忽然直直砸过来。 目标:他的嘴。 二风嘴一抿,连忙接住药碗。 “啰嗦!” 沈琮起身,冷冷睨了他一眼。 “本王只是想为雪鹰寻一顿美味午餐。” 二风 王爷的嘴真是比石头还硬。 顶顶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还在迷糊的雪鹰听到美味午餐四个字,倏然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甚至还伸出舌头晃了晃,露出洁白又锋利的牙齿。 沈琮哼了一声,拿起奏折,披上披风离开了。 丢下一句。 “享受美味之前要先辟谷,先饿它一天,明天下午去安平侯府把那个小丫头接过来。” 呜呜~ 雪鹰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脑袋耷拉下来。 二风无比同情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王爷这是气你昨日亲近那个小丫头呢,唉,下次长点狗心。” 汪汪! 雪鹰委屈,雪鹰说不出。 二风又撸了撸它的脑袋,快步追了出去。 低声问:“王爷真打算把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喂雪鹰啊?” 沈琮目不斜视,走出长廊。 “不然呢?留着过年吗?” 阿嚏。 还在安平侯府的李南柯猛然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已经过了一天了。 全家人都在偏厅里睡了一夜。 祖父祖母挤在榻上,二婶搂着一对儿女,缩在角落里的地毯上。 宋依抱着她缩在太师椅上。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却不小心惊醒了宋依。 宋依揉了揉红肿不堪的眼睛,下意识转头朝外看去。 惊得倏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拽住了她。 声音带着一抹颤抖,含着哽咽。 “可儿你快看外面。” 第11章 她做到了 “圣旨到,安平侯府众人接旨。” 侯府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尖厉的声音惊醒了偏厅内沉睡的人。 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去。 穿着蓝色长袍的内侍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十位身穿皂衣的衙役。 衙役手里提着鞭子,有的还提着刑杖。 二少夫人孙氏面色发白,仓皇失措,吓得嚎啕大哭。 “完了完了,一定是流放的旨意来了。” “公公你快想办法联系夫君啊,再晚咱们全家可就要上路了。” 安平侯脸色发黑,手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怒瞪着宋依和李南柯。 “看看你们闯出来的祸,若不是你们找宣王,流放的圣旨岂能来得这么快? 还有那个逆子!自己不检点,连累全家人,真要流放,路上我先打死你们一家三口。” 宋依苍白着脸,紧紧搂着女儿,双肩颤抖,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安平侯夫人虽然醒了,却虚弱得起不来榻。 勉力坐起来靠在榻上,反驳丈夫的话。 “你吓唬她们娘俩做什么?真要是抄家流放,那也是全家的命数,合该我们家有这么一劫,我们认。” 安平侯暴跳如雷。 “你还有脸反驳,那个逆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没用的东西。” “咳咳咳!” 安平侯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苍白的手捏着帕子捂着口鼻,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祖母别气。” 李南柯从娘亲怀里挣扎着跳出来,跑到榻前。 小手轻轻拍着安平侯夫人的后背,转头看向祖父,圆圆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怒。 她知道祖父说的根本不是气话。 在梦里,流放的旨意下来时,一家人还没上路,祖父就先打了爹爹一顿。 流放第二天,祖母为了护着她被活活打死的时候,祖父就在边上冷眼看着。 连一句帮忙的话都没有,更不用说袒护。 甚至第三天,祖父还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抹哽咽。 “内侍公公还没宣旨呢,祖父怎么就一口断定是流放的圣旨?” 安平侯嗤笑。 “这个时间早朝还没下呢,除了流放的旨意,什么圣旨也得等散了朝才出宫宣,再说负责押送的衙役都来了。 你害怕也没用,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爹,你们跟着流放就算了,你二叔一家无端也跟着遭难。” “祖父一口一个流放,祖父这么希望全家人一起去流放吗?还是说祖父只希望我们大房去流放?” 安平侯神色一僵。 “祸是你爹闯的,当然应该你们去流放。” 他双手合十,不停祈祷,“希望陛下开恩,不要让老二一家跟着遭罪。” 李南柯道:“要不是流放呢?说不定宣王已经查明爹爹是冤枉的。” 安平侯嗤笑。 “你爹要是冤枉的,六月都能下雪了,我先告诉你,真要流放了,就自己顾自己。 谁有招谁活着,你爹闯的祸你们自己受着,别来求我们。” 李南柯气呼呼地仰头,梗着小脖子反问。 “那要是不流放,是不是以后也自己顾自己?” 安平侯扫了一眼已经走到偏厅外的内侍,打量那内侍一眼。 普通的蓝袍,一看就是来宣流放罪的。 他烦躁地瞪了李南柯一眼,“你们要真有那个运气,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李南柯双眼一亮。 “安平侯还不接旨?” 厅外响起内侍尖锐的声音。 安平侯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李南柯,率先朝外走去。 李南柯早有防备,只是趔趄了下,倒也没有摔倒。 宋依白着脸扶住她。 “可儿你没事儿?” 李南柯摇摇头。 宋依看着女儿的目光欲言又止,心想这孩子胆子可真大,竟然敢顶撞公公。 她每次看到公公,心里都打怵。 她这个做娘亲的,竟然还不如女儿。 又压低声音,忐忑不安地问:“可儿,外面的圣旨会不会真的是流放咱们的?” 只说到流放两个字,她眼里的泪花就开始闪烁。 李南柯其实心里也没底,也害怕,但却不敢露出来。 “不会的,娘,咱们扶着祖母出去接旨。” 宋依看女儿圆润的小脸镇定自若,泪珠子在眼底晃了晃,没流出来。 她的可儿可是神仙婆婆指点过的。 可儿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李南柯和宋依一左一右扶着安平侯夫人去外面跪下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安平侯世子李慕不务正业,玩忽职守,辜负圣心。 现免去其户部仓储司郎中一职,杖责三十并罚白银五千两,待案子了结才能放其归家。 安平侯教子无方,罚俸一年,受鞭刑二十。” 安平侯府一众人听完都懵了。 不是贪墨吗?怎么又成了不务正业,玩忽职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南柯,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松下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娘亲,你听到了吗?爹爹没有贪墨,我们不用流放了。” 宋依不停地点头,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 选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她只想哭。 李南柯抱着娘亲的手臂,鼻子也有些发酸,心确实雀跃的。 她做到了! 全家人不用去流放了! 即便姨母前来阻拦劝说,但事情还是改变了,这就意味着书里的剧情是能改变的。 她也可以不用经历梦里那些可怕的事。 侯府其他人也都喜极而泣。 唯有安平侯暴跳如雷。 “逆子连累我!” 宣旨内侍脸色一沉,“侯爷这是对圣心裁断有意见?如此裁断已经是看在侯府祖上的功劳,陛下已经十分仁慈。” 安平侯脸色一白,连忙跪在地上。 “臣不敢。” “那就接旨。” 安平侯咬牙接了圣旨。 宣旨内侍满脸微笑,“陛下说罚金直接交到户部,但侯爷的鞭刑要在府门外当场施刑,也算是给侯爷一个教训。” 安平侯脸色僵硬。 让他当街受刑,以后他这张脸往哪儿隔? 满嘴牙几乎都要咬碎,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是,谨遵圣意。” 咬牙起身走到府门外受刑。 安平侯府被抄家动静闹得不小,府外早就聚了不少人在窥探。 安平侯平日里最要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被鞭打,简直就是将他的脸剥下来丢在地上摩擦。 二十鞭子打完,安平侯恨不得一头撅在地上晕过去。 可他知道现在晕过去更狼狈,只能咬着牙挺着血淋淋的后背,颤颤巍巍走回前院。 迎面却看到李南柯抬着头,圆润的小脸认真地打量着他。 安平侯咬牙,正要让他滚开,李南柯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小米牙。 “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祖父要一言九鼎哦。” 安平侯 咬牙硬挺着的气直冲天灵感,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晕了! 第12章 改造娘亲 宣旨太监带着杖刑衙役走了。 满院子守着的禁军也走了,这意味着侯府真的躲过了一劫。 安平侯夫人受不住一悲一喜的巨大刺激,也晕了。 侯府乱成一团。 二少夫人孙氏连忙指挥着下人先将安平侯夫妇抬回去。 李南柯从地上跳起来,拉着还在抹泪的宋依哒哒哒朝着自家的东西走过去。 “娘亲快点快点,搬咱们自己的东西回去喽。” 一阵忙乱后,母女俩刚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 宋依院子里的管事钱妈妈来报。 “宋家派人来了,说老爷和夫人十分挂念侯府的情况,请您和姑娘务必回去一趟。” 宋依道:“昨日是中秋,本应回娘家一趟的,家里出了事,父亲母亲还不知多担心呢。 可儿,快去梳洗,咱们回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 嗯,确实该回去一趟。 她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看到宋依的装扮,不由愣住了。 宋依穿了一件深褐色交领褙子配鼠灰百迭裙,头发挽了高髻,簪了一根墨绿的翡翠扁方。 她生的柳叶眉,桃花眼,身量纤长,五官明艳。 这身灰不溜秋的衣裳却掩盖了她所有的优点,尤其配上头上那个墨绿翡翠扁方,更是显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一般。 李南柯看得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娘亲这样穿不好看吗?” 宋依见女儿皱皱巴巴的,像只可爱的小包子,不由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 李南柯瘪着嘴,认真点头。 “不好看,娘亲穿这个一点都不好看。” “娘亲以前也是这样穿的啊,钱妈妈也说好看呢,说这样穿显得庄重又大气。” 宋依柳叶眉微蹙,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褙子。 李南柯扫了一眼在门口探头的钱妈妈,鼓了鼓腮帮子。 钱妈妈自幼照顾娘亲,后来又陪着娘亲嫁到侯府,管着娘亲院子里的所有事,也最得娘亲的信任。 但大梦一场,她已经知道钱妈妈真正的主子是宋家的那位外祖母。 在梦里,她亲眼看到全家人流放时,钱妈妈卷了铺盖回了宋家。 外祖母发还了她全家人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一笔银子,她回乡过得无比滋润,丝毫不念及娘亲曾对她的好。 甚至提及娘亲时,还会嘲弄一句:“那个傻子,草包一个。” 以后,她不会再让娘亲被蒙骗了。 第一步当然是先改变娘亲的穿衣打扮习惯啦。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哒哒哒跑进内室,撒娇道:“今天我帮娘亲打扮好不好?” 宋依虽然着急回娘家,但也不愿意拂了女儿的意愿。 笑着捏捏她的小脸,“好,娘听可儿的。” 门外的钱妈妈听到动静走进来催促。 “奴婢看夫人这样穿挺好的,姑娘就别折腾啦,免得让老爷和夫人等着急了。” 说着就上前去拉李南柯的小手。 “夫人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姑娘爱玩的小玩意儿,去晚了,姑娘可就玩的时间短了。” 钱妈妈非常有自信地扯着李南柯往外走。 小孩子家最是贪玩,一个玩字就能让她瞬间忘记所有的事儿。 嘴角的笑意尚未咧开,钱妈妈的手就被狠狠甩开了。 李南柯看都没看钱妈妈一眼,径直跑向宋依的衣柜。 “我不,我偏要给娘亲打扮。” 小姑娘一脸骄纵的口气,根本不理会钱妈妈的呼喊,兴匆匆打开了衣柜。 很快小脸又皱皱巴巴起来。 衣柜里的衣裳不是石青色,就是暗褐色,要不就是沉香色。 简直是集合了所有显老的颜色。 李南柯兴匆匆的心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死心地在柜子里扒拉一圈,总算在最下面找到了一套压箱底的衣裳。 她双眼一亮。 那是一套藕荷色的褙子,配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 就它,虽然还是不满意,但至少比那些鼠灰,深褐强多了。 “娘亲穿这套衣裳。” 宋依下意识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皱眉,“这衣裳颜色有些太艳丽了,显得轻浮不庄重,不适合夫人。 再说世子还在御史台关着呢,夫人就穿得这般招摇,让别人怎么看?” 宋依为难地看着李南柯。 “你听到钱妈妈的话了,娘亲已经二十多了,你都八岁了,再过几年你都能议亲了。 怎么能再穿这些艳丽轻浮的颜色?要不还是穿身上这一套。” 钱妈妈看着李南柯,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陪在宋依身边多年,宋依对她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 李南柯有些难过,却不生气。 娘亲自幼丧母,现在的外祖母是继母,惯会做表面文章,并不曾真心疼爱过娘亲。 不然也不会让钱妈妈这等刁奴糊弄,用错误的观念误导娘亲,娘亲才会如何穿衣打扮。 娘亲自幼被钱妈妈这样的人灌输了多年错误的观念,要想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 道阻且长,但她不怕。 她只是心疼娘亲。 李南柯慢慢抬起头,圆圆的眼中噙着一泡泪。 然后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一脸伤心地看着宋依。 “可儿觉得这衣裳一点都不艳丽啊,就是普通的衣裳颜色,娘亲穿上很好看啊。” “娘亲你相信钱妈妈,不相信可儿,你不疼可儿,可儿好难过啊。” 她扭着小身子,装作生气地往外跑。 “我不要做娘亲的女儿了,让钱妈妈做你的女儿。” 钱妈妈听得脸都黑了。 她年纪都能做宋依的娘了,李南柯这是骂她呢。 宋依被女儿哭得眼泪差点下来,心疼坏了。 一把抱住她,抬袖子为她擦泪。 “娘亲最疼的就是可儿了,快别哭了,娘亲听你的还不行吗?” “真的?” “当然,娘亲这就去换。” “那以后娘亲穿衣打扮都听可儿的?” “好好好,听你的,行了。” 李南柯破涕为笑,推着宋依去屏风后换衣裳。 小嘴儿还不忘接着道:“爹爹虽然被罚,但全家避免了抄家流放之祸,算是躲过一劫,这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娘亲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我记得这身衣裳是爹爹送的,娘亲穿上,正好给爹爹祈福啊。” 宋依最担心的就是丈夫,一听这话,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很快就换了衣裳出来。 藕合色的褙子边缘绣了海棠红的花边,里面同色的抹胸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纤细。 配上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又不失精致。 宋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眼前一亮。 但整个人还是十分不自信,不自在地扯着裙边,左看右看。 “这样真的好看吗?” 李南柯拍着小手,重重点头。 “当然,娘亲是世上最最最好看的人。” 宋依被逗笑了,心里那点不自在也就淡了。 钱妈妈黑着脸十分不满地指责宋依。 “姑娘年纪小胡闹,世子夫人怎能惯着她?她不懂人是衣裳马是鞍的道理,难道夫人也不懂吗? 世子夫人穿得这般轻浮,是要被人笑话的,老爷和夫人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第13章 洗洗眼睛 话音落,果然见宋依神情忐忑,手足无措。 钱妈妈暗暗得意,心道世子夫人从小就是她看着长大的,轻轻松松就能被她拿捏。 抬着下巴又接着吓唬宋依。 “世子夫人回娘家穿得轻浮艳丽,传出去难免落个浪荡名声。 就是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将来姑娘如何说亲?” 一听可能会影响到女儿的名声,宋依更害怕了。 “我还是换回先前的衣裳。” 钱妈妈满意地点点头。 “世子夫人这才对嘛。” 宋依准备脱身上的褙子,却被李南柯一把扯住了手。 “钱妈妈,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李南柯笑眯眯道。 钱妈妈蹙眉,却还是走过来,居高临下道:“姑娘想说什么?” 李南柯向钱妈妈勾了勾手,示意她弯腰。 钱妈妈不耐烦微微俯身。 “姑娘有什么话就直啊啊!咳咳咳疼!” 只见李南柯小腿儿利落地爬上太师椅,站在椅子上,抄起桌上的茶壶,打开壶盖,一壶茶兜脸就泼了过来。 整个过程极其麻利,可谓一气呵成。 钱妈妈没有任何防备,被泼了一脸的茶水。 那茶是丫鬟刚沏好端起来的,尚泛着热气,烫得钱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热茶顺着脸流进嘴里,呛进了喉咙,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吓得宋依下意识抱起李南柯后退两步,皱眉看着她。 “你这孩子,好好的泼钱妈妈作甚?” 钱妈妈慌乱擦着脸上的茶水,烫得通红的脸上还挂着几片茶叶,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 嘴上还不依不饶地叫嚷着。 “奴婢真是没脸活了,伺候了主子一辈子,反而叫小主子这般侮辱,还不如一头撞死好呢。” 说着作势就要往墙上撞去。 “钱妈妈不要。” 宋依急得要去拉钱妈妈,却被李南柯紧紧抱住手臂。 “娘亲别急,钱妈妈不是真想撞死,她这是威胁娘亲呢,娘亲见过哪个真想死的人还唱念做打提前预告啊?” 宋依眼眶里的泪花唰一下就顿住了。 沾着泪珠的眼睫颤了颤,低头看向李南柯,又转头看看一脸狼狈神色狰狞的钱妈妈。 浑浑噩噩的脑子又清明了一分。 是啊,真想死的人谁会提前预告啊。 往常她与钱妈妈意见相左时,钱妈妈也总哭天抹泪,喊着不如撞死。 喊了那么多次,好像一次也没撞过? 钱妈妈见宋依拧眉站在原地,没再像往常一样屈服,上来哄她,不由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也不敢真的跑去撞墙,毕竟没人拦。 只能委屈地哭嚎。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姑娘为何要用热茶泼奴婢?” 李南柯抬头看着她,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钱妈妈眼瞎啊,可儿只是想给你洗洗眼睛。” “奴婢眼睛好着呢,哪里就瞎了?” 李南柯小手指着宋依身上的衣裳。 “钱妈妈要是没瞎,怎么会觉得娘亲穿褐色,褚色好看呢?那些明明是四五十岁的人才穿的颜色。 钱妈妈要是没瞎,怎么会觉得娘亲穿这些亮颜色的衣裳轻浮呢?” “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亲这样穿多好看啊,你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是瞎是什么?” 钱妈妈 “听说热茶明目,我也是一片好心,钱妈妈现在有没有觉得眼睛更亮一点了?” 亮个屁。 钱妈妈想破口大骂,见李南柯一副“要是不够我再来一壶”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谩骂又缩了回去。 只能捂着发烫的脸含糊道:“确实确实亮一些了。” “那你好好看看,娘亲身上的衣裳好看吗?还轻浮浪荡吗?” 钱妈妈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两个字。 “好看。” 李南柯拍着小手,笑得格外开心。 “娘亲你看,热茶洗眼睛果然是有效的呢,钱妈妈她不瞎啦。” 钱妈妈气得几乎想吐血。 她当然知道宋依穿鲜亮的衣裳更好看,可是这些年宋夫人给她的任务就是打压宋依,让她扮得越丑越好。 这些年宋依在她的教导下,穿衣风格越来越老气。 平日里再轻松不过的差事,今儿怎么就碰了一鼻子灰呢? 也不知道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吃错什么药了。 钱妈妈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嚎啕大哭。 “世子夫人五岁时,奴婢就到了你身边伺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世子夫人和姑娘这是嫌弃奴婢老了,不中用啦,就让姑娘这般磋磨奴婢。” 钱妈妈自幼陪在宋依身边,宋依也习惯了依赖钱妈妈。 钱妈妈一哭闹,宋依就束手无策,想说什么,感觉女儿又一次抠了抠她手心。 这已经是女儿今天第三次拉住她了。 想起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女儿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用意。 她心中一动,抿着嘴没说话。 李南柯见娘亲没说话,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娘亲虽然性子软,但真心疼爱她,也相信她。 “钱妈妈确实是老了,眼神也不好啦,以后不适合在娘亲跟前伺候了。 我看紫兰姐姐就不错,娘亲,咱们今儿带紫兰姐姐回宋家。” 说罢,拉着宋依的手出了门。 廊下站着的紫兰听到声音,连忙出来,郑重向李南柯和宋依行了一礼。 “奴婢这就让人去备车。” 母女俩就这样离开了,理都没理地上还在哭的钱妈妈。 钱妈妈心中一咯噔,咕噜一声爬起来追到廊下。 看到李南柯摘了一朵盛开的芍药簪在宋依鬓边,然后转头冲看了她一眼。 小脸板的一本正经,“我听说烫伤不好好养着很容易烂脸呢,那样更显老,钱妈妈这几日就好好在家养脸。” 钱妈妈险些背过气去。 李南柯笑眯眯拉着宋依的手出门了。 这才只是开始。 钱妈妈欺负娘亲这么多年,背着娘亲做的坏事太多了。 她要一点一点地全都替娘亲讨回来。 去宋家的马车上。 宋依抱着女儿,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刚才的事儿,才问道:“可儿真觉得娘亲衣柜里那些衣裳不好看吗?” 李南柯从她怀里出来,抱着她的手臂,抬头认真地点头。 还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当然,娘亲今年才二十六岁,是最好看的年纪。 娘亲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脸也白白净净的,就该穿那些鲜亮的颜色才显得雅致好看。 那些褚色褐色穿身上,只会显得人脸色黑又老气。” 宋依柳叶眉拧成了川字。 “可是钱妈妈说那些颜色端庄大气。” 这与她从小接受的观念完全不同,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李南柯直言相告,“那是钱妈妈在骗你。” 宋依震惊得张大了嘴。 第14章 反将一军 宋家。 李南柯牵着宋依的手在内院垂花门处下了车。 宋夫人章氏迎上来,目光在宋依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一脸担忧地握住宋依的手。 “我的儿啊,可让为娘担心坏了,得知侯府的事,我和你父亲都急坏了。 好在上天庇佑,总算有惊无险。” 宋依感受到一如往常的关怀,白了一路的脸缓和了两分。 “让母亲担忧了。” “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 章氏嗔了她一眼,又捏了捏李南柯的小脸蛋,满脸疼爱。 “我们可儿也吓坏了,别怕,外祖母疼你。” “哎呦。” 李南柯惊呼一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躲到宋依裙子后。 圆圆的小脸泫然欲泣。 “外祖母你捏疼我了。” 章氏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恢复往常的优雅从容。 “外祖母没控制好力道,下次不会了。” 李南柯握着宋依的手,抿着嘴不说话。 章氏眉心微拢,又扫了一眼宋依身上的衣裳。 今日的宋依打扮得与平时完全不一样,藕荷色的褙子配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显得她身量纤长,五官明丽。 头上没有多余首饰,只鬓边一朵盛开的芍药,更衬得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纯净。 章氏眸光微闪,“钱妈妈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宋依下意识想开口说实话,感觉到手心被女儿抠了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昨日抄家,钱妈妈吓到了,起不来床,我让她在家休息呢。” 章氏骂了一句,“没用的老货,主子还没倒下,她倒先起不来了,连衣裳首饰都不给你搭配好。” 章氏握着宋依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这个年纪,穿得太花俏会让别人觉得轻佻。 你记住端庄沉静才是咱们女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别让那些轻浮做派毁了你的名声。” 这话章氏同宋依说了无数遍,每次说完宋依都会乖巧地应下。 章氏说得十分自然,而且自信。 她的教导,宋依一定会听,而且会奉为圭臬。 章氏含笑等着宋依忏悔,却错愕地发现宋依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羞愧难当的神情。 反而是小嘴儿微张,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章氏皱眉,轻轻捏了下宋依的手。 声音提高了两分,“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宋依回过神来,连忙将因为震惊而张开的嘴合拢。 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暗道女儿受到神仙婆婆的指点,真是了不得了。 继母说的这些话,竟然和女儿先前在马车上说的一模一样。 一字不差。 “母亲的话我听到了。” 然后呢? 章氏没等到她的忏悔,不由皱眉。 “我那儿还有一套新做的灰褐色百迭裙,原是给你妹妹做的,你先拿去换上。 你记住什么年纪穿什么衣裳,端庄大气的打扮才会让人高看一眼。” 说罢,不等宋依回答,就吩咐丫鬟取了裙子回来。 又将一盘点心放到李南柯面前,满脸慈爱。 “可儿饿了,快吃点心。” 李南柯确实饿了,侯府刚忙完,早餐都没吃上就被叫到了宋家。 她也不客气,拿心吃起来,还不忘记给宋依一块。 “娘亲也吃,外祖家的广寒糕很好吃的。” 宋依心里装着事,本不想吃,看女儿吃得香甜,便也就小口小口吃了一块。 丫鬟很快取了新裙子回来,章氏便催促宋依去换下来。 宋依拿着裙子,下意识转头看向女儿。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往外一指。 “姨母来了。” 章氏笑着道:“你家里出事,你妹妹也跟着担心坏了,这是知道你回来,赶忙也来了。” 李南柯歪着脑袋冲宋依眨了眨眼睛。 宋依想起女儿在马车上说的话,心下定了定。 转头将那灰褐色的裙子递到了宋慧面前。 “妹妹送给你。” 宋慧听闻宋依带女儿回了娘家,急匆匆回来打探消息。 进门就被宋依递了一件衣裳。 搭眼一扫衣裳颜色,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宋依果然还是那个草包,连衣裳都不会跳。 “我才” 章氏笑着打断她,“你姐姐今日穿得不合身,我便将给你做的衣裳先送给了她。” 说着冲女儿使了个眼色。 宋慧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道:“既送给了姐姐,姐姐直接换上就是,咱们姐妹之间难道还要计较这个。” 宋依摇摇头,将衣裳又递了过去。 “我这身衣裳是夫君送的,今日夫君要受杖刑,我穿这身衣裳是为夫君祈福,不能换。 母亲说这身衣裳十分好看,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李南柯笑眯眯地拍手,指着宋慧身上的衣裳。 “外祖母说娘亲这个年纪不能穿得太轻佻,姨母和娘亲一样年纪,怎么也穿这么轻佻。 还是快将外祖母做的衣裳换上,外祖母说灰褐色端庄大气,这么好看的衣裳,姨母你穿一定很好看。” 宋依这才注意到宋慧身上的衣裳。 宋慧今日穿了海棠红遍地金的褙子,配杏色撒花三涧裙,与记忆中宋慧的穿衣打扮完全不同。 宋慧神色一僵。 失策了,忘记在宋依面前伪装了。 这些年为了哄宋依打扮的老气,衬托自己的美,她偶尔也会在家里穿得老气一点。 宋依皱眉,一脸严肃。 “妹妹你今日穿的衣裳太艳了,显得轻浮不庄重,妹妹还是赶紧换下来。” 宋慧 艳什么艳? 她才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穿艳丽衣裳的好时候。 但这话却不能对宋依说。 宋慧扯了扯嘴角,“今日出门着急,没来得及挑衣裳,就这样,咱们姐妹说话要紧。” 宋依咬着嘴唇,下意识又看向女儿。 刚才说的话,都是女儿在马车上教的。 能坚持说这些话,她已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南柯仰着头,一脸不解地看向章氏。 “娘亲穿得不合适,外祖母立刻就让娘亲换下来,眼下姨母也穿得不合适。 外祖母怎么不让姨母换?是因为你不疼姨母吗?” 章氏 死丫头说的话让她怎么回? 让亲生女儿换,那灰褐色的裙子确实不好看。 不换,先前是她口口声声说灰褐色庄重大气,穿着好看的。 没想到哄骗了宋依二十多年,如今怎么自己给绕进去了? 章氏一时想不明白,咬牙向宋慧使了个眼色。 宋慧明白母亲的意思,只能黑着脸去里间换上了那条灰褐色的裙子。 然后出来和宋依说话,一开口就带着试探。 “抄家的时候,姐姐一定吓坏了?怎么想起把世子写给你的情诗给宣王去核对笔迹了? 谁这么有心提点了姐姐?姐姐怎么知道宣王一定会救侯府?” 宋依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 啊这 这题她会! 可儿在车上也和她说过了。 宋依忽然有一种小时候先生抽考,自己开卷考试的感觉。 第15章 信念崩塌 李南柯调皮地冲母亲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吃广寒糕。 唔,宋家厨子做的广寒糕真是一绝,桂花香与甘草的淡淡甜味融合在一起,软糯清香,余味悠长。 她吃得津津有味,耳边听着宋依回答宋慧的话。 “没人告诉我啊,就是吓傻了,看到抄家的禁军就想跪下来哀求。” “别说是宣王,那会儿就算家里来条狗,我都想哭求。” 宋慧 她后来去了安平侯府,这是骂她是狗呢? 抬眼见宋依红着眼,一副随时要掉泪的模样,宋慧蹙了下眉头。 “那情诗呢?也是宣王问你要的?” 宋依点头。 “不然呢?要不是宣王问起笔迹,我哪儿能想起来。” 这话听着合理,以宋依的愚蠢,确实想不起来。 但宋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偏偏又没办法去向宣王求证。 宋依接着说:“妹妹问宣王为什么救我们?可能是因为宣王是个好人。” 宋慧险些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 宣王是好人? 满京城打听打听,也就宋依这个草包认为宣王是好人? 咬牙切齿打量着宋依,见她顶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回视自己。 还懵圈地问:“妹妹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有事求宣王吗?” 那模样一如过去二十多年愚蠢。 宋慧暗道自己想多了,笑着摇摇头。 “没有,我听夫君说昨日在御史台,宣王拿出了姐夫写给姐姐的情诗,这才帮姐夫洗脱贪墨的罪名。 对了,听说姐夫当时还拿出了姐姐回给姐夫的回诗呢。” “啊?” 宋依并不知道御史台发生的事,一脸震惊。 震惊之余又一脸羞涩。 “夫君也真是的,怎好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羞死人了。” 宋慧神色微僵。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模仿了宋依的笔迹,才逼得李慕拿出宋依的情诗来。 “夫君当时也在场,还夸姐姐写的字好看呢,姐姐这些年时常练字?” 宋慧笑得一脸羞涩。 “我字写得不好,夫君每日都亲自陪我练字,还手把手教我写,我实在不好辜负夫君的心意,只能好好练。” 宋慧神情有些皲裂。 每日陪她练字? 还手把手教? 为什么前世她嫁给李慕的时候,李慕没有这样对过她? 李南柯在旁边吃着点心,小腿垂在太师椅下,两只小脚晃来晃去。 看着宋慧有些开裂的脸,笑得一脸天真。 “姨母看起来好生气呀,是因为姨丈都不陪你练字吗?” “姨丈为什么不陪你练字?是因为不喜欢吗?” 宋慧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出去。 赵鸿虽然是个书生,但却不解风情,满脑子只有仕途,只有前程。 别说为她写情诗,陪她练字,就连两人的洞房花烛夜都差点 想起往事,宋慧心里更加阴郁,连试探宋依的心思都没了。 章氏见状,便吩咐下人安排午饭。 又对宋依道:“你父亲在衙门里忙,打发人送信说不回来了,叮嘱你回侯府好生过日子,以后要多督促夫君上进方是为妻之道。” 宋依应了,一家人入席吃饭。 席间,宋慧打起精神,暗暗朝章氏使眼色。 章氏不动声色问起昨日抄家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试图从细节中寻找蛛丝马迹。 宋依眨巴着仍旧红肿不堪的眼睛。 啊。 这题她也会。 可儿教过。 宋依眼中蓄着的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 “昨儿我太害怕了,记不清都发生了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浑身打哆嗦。 幸好遇到宣王这个大好人帮了我们。” “母亲,妹妹,你说我们侯府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桩事啊,一定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背后害我们。” “母亲,妹妹,你说什么人这么黑心烂肺的,想害我们全家死啊。” 宋慧 她怀疑宋依是不是知道了背后陷害李慕的人是她们夫妇,才会这么骂。 可仔细打量着宋依,她哭哭啼啼,双眼茫然,左手拉着章氏,右手扯着她,甚至还央求她。 “妹夫在御史台,请妹夫帮忙一定帮我们找出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妹妹,你们会帮我们的?” “会?呜呜呜~” 宋依拉着章氏和宋慧哭得梨花带雨。 宋慧脸颊抽搐几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会。” 宋依喜极而泣,“呜呜呜,我就知道妹妹对我最好,我等妹妹的消息。 要是妹夫能帮我们拿到检举夫君的那封匿名信就最好了。” 宋慧气得牙疼,想尖叫。 到底是谁试探谁? 章氏连忙打圆场,“匿名信虽说在御史台留存,但也不好让你妹夫公然徇私,让他帮你查查可以。 行了,这事儿都过去了,饭菜都凉了,快吃饭。” 宋依哽咽着应了,低头吃饭。 一顿饭章氏和宋慧母女俩吃得心不在焉。 宋慧不管怎么看嫡姐宋依都还是那副蠢样子,那到底是谁导致她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的? 难道是李南柯那个小丫头? 她转头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不语,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吃。 她是真的饿了。 正捧着一只鸡腿啃得香甜,见宋慧看过来,眨了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将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递过去。 “鸡腿真香,姨母给你吃。” 宋慧摇头扯了扯嘴角,暗笑自己真是疯了。 李南柯才八岁,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玩,听说八岁了连字都不会写几个,她能知道什么? 看来这回是老天爷帮助安平侯府夺过了一截,也是在警醒她,即便重生了,前世的事也有可能会变。 她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一些。 李南柯见宋慧神色变幻不定,小嘴儿撇了撇,又拿起一只鸡腿开始啃。 吃完饭,母女俩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一上马车,宋依隐忍多时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她哭得很伤心。 因为到宋家之前,女儿在马车上与她说的话都成了事实。 女儿说陷害夫君的其实是她的妹妹和妹夫,妹妹昨日要她的私印拿嫁妆银子,也是想进一步陷害夫君。 女儿还说今日回宋家,母亲和妹妹会不停盘问昨日的事儿。 她不信,可是事实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她以为回娘家得到的是关心,结果却只有不停地盘问,各种各样的盘问。 还有她的穿衣打扮,从小钱妈妈就教她这么穿,继母也一直教导她女子要端庄沉静。 可是妹妹好像很少像她一样穿衣裳。 宋依只是性子软,但不是真的傻。 如果继母说的是对的,是真心为她好,为什么不要求妹妹穿同样的衣裳呢? 她自幼丧母,是真心将章氏当做母亲孝敬的。 她以为继母疼她入骨,妹妹敬她爱她,如今看来事实好像与她以为的千差万别。 宋依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世界在逐渐崩塌。 “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第16章 接去喂狗 李南柯跪在马车里,搂着宋依的脖子,小脸轻轻蹭着她的脸。 宋依脸上的泪沾了她一脸,热热的,却又暖暖的。 娘亲身上也是温热的,香香的。 不像是梦里那样,娘亲上吊自尽时,眼角滴落的最后一滴泪,是那样的冰凉。 不论她怎么哭喊,娘亲都不再回应她一下。 她知道今日的事儿对娘亲来说打击太大了,娘亲此刻一定伤心坏了。 可伤心总比被坏人一直蒙骗强。 她可以做娘亲的铠甲保护娘亲,但娘亲也必须要认清坏人。 宋慧害她们的手不会停下来,娘亲必须要尽快知道宋慧和章氏的真面目。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她们还有更过分的事。 “娘亲别怕,娘亲还有可儿和爹爹,可儿和爹爹会一直保护娘亲的。” 她用袖子帮宋依擦去眼泪,小嘴儿凑上去,用力亲了一口。 宋依看着女儿乖巧贴心的小模样,眼泪掉得更急了。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么大的人了,到头来还要靠女儿保护。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昨日她没听女儿的话,执意写了求救信给宋慧,眼下他们一家人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凄惨境地。 越想宋依哭得越伤心,抱着李南柯问:“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太笨了,从小到大被人当傻子一样,娘亲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 李南柯紧紧搂着她,大声道:“娘亲才不笨,娘亲只是太善良了,才会被坏人欺负。” “娘亲不怕,以后有可儿在,可儿受过神仙婆婆指点,一定可以保护娘亲的。” “娘亲只要记住,以后外祖母或者姨母再哄你穿那些不合适的衣裳,你就让她们和你一起穿。 她们若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儿,娘亲就哭,哭给所有人看。” 李南柯声音脆脆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暖心熨贴。 宋依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娘亲也不想哭的,可是一遇到事情就忍不住想哭。 娘亲还是太没用了。” “不会的,娘亲今天做得就很好啊,你没看到吃饭的时候,外祖母和姨母都被你哭得吃不下饭了呢。” “真的吗?” 宋依惊讶得忘记了哭,两滴泪还挂在细长浓密的眼睫上。 李南柯认真点头。 “真的啊,娘亲没发现她们几乎没吃几口饭吗?” 宋依有些脸红,她只顾着伤心地哭了,什么也没注意到。 “所以啊,娘亲不要觉得自己哭就没用,可儿觉得娘亲是世上最最好的娘亲。” 李南柯小脸紧紧贴着宋依的脸。 不管多爱哭,流放路上,面对群狼环伺,娘亲都护住了她。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伸手搂紧宋依的脖子,努力压下眼底泛起的泪意。 既然上天让她觉醒了书中的剧情,她就一定要保护好爹爹和娘亲,还有祖母。 “吁。” 外面忽然响起勒马的声音,马车骤然停下来。 宋依下意识搂住李南柯,避免她因为惯性跌出去。 然后问外面的车夫:“怎么停下了?” 车外响起一道声音。 “在下宣王府护卫张二风,奉宣王之命,前来接李南柯去喂狗。 正好在这里碰上了,在下就不跟着去侯府了。” 宋依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刚刚停下的眼泪又滑落下来。 今天是第二日了,忘记了宣王只给她们两日的时间。 完了,完了。 现在该怎么办? 宋依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李南柯,哭着道:“我女儿还小,还是用我抵。 求王爷能放过我女儿一命。” 二风络腮胡微翘,一脸为难。 “王爷有命,要即刻接走李南柯,夫人莫要让在下为难。” 李南柯艰难地从宋依怀里出来,笑眯眯地冲二风招了招手。 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 “叔叔好啊,咱们又见面了。” “叔叔别急,答应王爷的事儿我一定会做到,可否容我安排两件事,然后自己去王府,可以吗?” 宋依吓坏了,急声阻拦。 “可儿不要。” 李南柯扯了扯宋依的手,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宋依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哽咽之声。 二风皱眉。 李南柯连忙举起手做发誓状,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本正经的保证:“我发誓说到做到,若是半个时辰内没到宣王府,叔叔可以亲自来抓我。” 那副信誓旦旦的小模样,配上她红扑扑,圆润润的小脸,可爱得让人心忍不住软了又软。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成了雪鹰的午餐,多可惜啊。 王爷也太狠心了点。 二风暗自嘀咕了一句,点头应下。 “就给你半个时辰,时间到了,我亲自来抓你。” “多谢叔叔,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李南柯笑眯眯的双手合十,朝着二风拜了拜。 二风被她逗笑,心中又一次叹了一声可惜,转身先走了。 宋依没等二风走远,就急切地拉住李南柯,一边哭一边道:“可儿别怕,娘亲替你去,娘亲绝不会让狗伤害你一点的。” 这话李南柯信,但她不能让娘亲去。 真惹恼了宣王,她们一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娘亲别担心,可儿自有应对办法,不会真让狗吃了我的。” “真的?” 宋依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娘亲忘了我有神仙婆婆保佑了?” 提起神仙婆婆,宋依的眼泪勉强止住了。 李南柯连忙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紫苏,“你立刻去一趟附近的菜市,去买” 快速将自己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然后又对宋依道:“这个时间爹爹应该被施完了杖刑。 娘亲你使些银钱,去御史台探望一下爹爹,让衙役给爹爹上点药。 爹爹身子骨弱,不上药恐怕抗不过去。” 李南柯怕宋依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一直哭,安排些事给她做,就会忘了哭。 果然,宋依想起丈夫还在御史台挨打,需要她去送药,顿时不再哭哭啼啼。 “好,我这就去拿钱买药。” “让紫兰姐姐陪娘亲去趟你的嫁妆铺子,支些银钱,要买最好的跌打损伤药。” 府里刚被抄过家,祖父生气爹爹连累侯府,定然不会让娘亲从府里拿药,更不用说拿钱。 只能先去娘亲的嫁妆铺子支取银子。 宣王府。 沈琮躺在廊下,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却没有让他苍白的脸添一丝热意。 少年身上仍旧盖着厚实的披风,抬眼之间,眉眼满是戾意。 “相信一个小丫头会主动上门送死?张二风,你今天没带脑子出门?” 扑通。 二风双膝跪地,额头冷汗不停渗出。 “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沈琮冷哼一声,并没有让他起身。 “以半个时辰为限,时间到,小丫头没来,自己去领二十鞭子。” “是。” 二风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眼见着日头一点一点西斜,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李南柯还没来。 沈琮冷嗤一声,“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骗了,张二风,我罚你可服?” 二风垂头丧气,“属下服,愿意受” 话音一落,院外响起一道脆脆的声音。 “二风叔叔,我来啦。” 第17章 商量一下? 沈琮双眸微眯,抬眼朝外看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穿着薄荷绿的交领上衫,月白色的百迭裙,蹦蹦跳跳走进来。 头上垂着的红色发带行走间随风翻飞,显得十分俏皮。 那模样,一点都没有前来送死的恐慌,反倒是哪家出来踏青玩耍的小姑娘。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该说她愚蠢还是无知? 二风脸上没有意外,只有欢喜。 欢喜过后心里又生出一抹心疼。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王爷的雪鹰可不是一般的狗,那可是先帝让人从战场上带回来,真吃过人,见过人血的猎狗。 李南柯并不知道二风心里的纠结,笑盈盈走到沈琮面前下跪行礼。 “安平侯府李南柯拜见王爷。” 沈琮慵懒地靠在躺椅上,眼皮微掀,冰凉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似乎在寻找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脏污一般。 然后又合上眼,冷声吩咐二风。 “把这丫头丢去给雪鹰。” 二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帮李南柯求情。 却在触及到沈琮冷厉的眼神时,倏然闭上了嘴。 王爷最讨厌身边的人感情用事,他越开口求情,只怕小丫头死得越快。 只能无声叹息一声,朝李南柯招手。 “随我来。” “二风叔叔等一下,我拿上我的东西。” 李南柯甜甜应了一声,爬起来哒哒哒跑到院门外。 然后从院门外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几乎到她腰间的篮子,两只小手用力提着。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半,又颓然将篮子放下来。 然后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二风。 “二风叔叔,篮子好重哦。” 二风心头一软,伸手接过篮子。 “我帮你提着。” 李南柯眼睛完成了月牙儿一般。 “二风叔叔真是一个大好人。” 二风心里更难受了。 多可爱的小丫头,说话脆脆的,长得萌萌的。 王爷怎么就舍得喂雪鹰呢? 二风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将篮子放在雪鹰的院子门口,他一咬牙,叮嘱李南柯。 “你先别进去,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跪求王爷,为李南柯求情,就算是被鞭打也认了。 谁能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被狗吃了啊? 太残忍! 二风扭头就走,留下李南柯一脸茫然地站在院子门口。 二风叔叔怎么看起来无比悲壮的样子,是不忍心看她喂狗的惨状? 李南柯想不明白,转头却被院子里的情景吸引了。 院子十分宽敞,一分为二,中间铺了一条青石路。 左边用黄花梨木做了一个一人高的台子,应该是个观景台。 右边是个训练场,又木头搭建起来的跳栏,平衡木,还有木桩,应该是雪鹰平时的训练场地。 对面三间正房全都打通了,窗户用大块大块的玻璃做的,通透明亮,一眼就能看到雪鹰在里面跑着玩。 这么大的院子,竟然是给雪鹰一个,不,一只狗住的。 宣王府果然奢华。 李南柯两只手用力提起篮子,迈过门槛,吭哧吭哧地往里走去。 察觉到有人进来,雪鹰警戒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它身姿矫健,一身短而浓密的毛发在午后的阳光下,犹如贱人的铠甲。 看到李南柯,因为饿了一天一夜有些蔫的眼神顿时就亮了。 它全身紧绷,耳朵高高竖起,鼻翼急促颤动着,然后压低身子,发出急切的吼声。 啪嗒。 李南柯手里的篮子跌落在地上,小脸有些泛白。 她在梦里见过雪鹰这个样子,一眼就看出这是被狠狠饿了两天,然后发现猎物的兴奋。 心中再一次深切意识到宣王是真的想把她喂雪鹰,为此甚至不惜狠狠饿着雪鹰。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虽然她在娘亲面前信誓旦旦,虽然在梦里,雪鹰一开始十分警惕她,但后来被她收服,十分亲近她。 但那都是在梦里,现实中她还是第二次见雪鹰。 她唯一的底气也不过是雪鹰第一次看到她时的亲近而已。 但那时候的雪鹰与眼前饿了两天的雪鹰判若两狗。 谁知道现在处于极度饥饿状态下的雪鹰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李南柯一边后退,一边可怜巴巴地朝着雪鹰挥挥小手。 “你叫雪鹰对不对?我知道你是一只特别聪明厉害的狗狗,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能不能别吃我?” “汪汪汪!” 雪鹰扯着嗓子发出急切的叫声,然后前蹄一扬,迅速朝着李南柯扑了过来。 李南柯被扑倒在地上,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主院。 沈琮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风。 “给你机会,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说得好,饶你不死。” 二风额头冷汗直流,“她毕竟是安平侯府的千金,若真的让雪鹰吃了。 传出去,王爷又要多一项纵狗行凶,欺凌弱小的名声,这对王爷也不好。” “呵,你觉得本王在意名声?” 二风咬牙,“王爷若是气她能让雪鹰亲近,要不就打她一顿,再不济打两顿。 或者罚她以后不许亲近雪鹰,那么小的孩子,生生让狗吃了,实在是太” “觉得本王太残忍?” 沈琮慢吞吞坐直了身子,狭长的瑞凤眼泛着一抹凌厉。 二风打了个寒蝉,“不,不,属下不敢。” 沈琮嗤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念你平日服侍还算周到,饶你一次,自己去领十鞭。” 二风知道,王爷说出这句话便是不想再多听一句的意思。 再说下去,只会惹怒他。 可怜了那个小丫头,他真的尽力了。 这时,旁边院子里忽然传出雪鹰一连串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 二风吓得倏然转头。 雪鹰只有在发现猎物,极度兴奋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莫不是小丫头自己进了院子? 二风脸色一变,想也不想起身朝着隔壁飞奔而去。 沈琮睁开眼,顿了顿,从躺椅上起来,慢吞吞朝着隔壁走去。 从他住的正院到雪鹰的院子,不过几步路。 一进门就看到二风站在院子里,一脸呆滞地看着屋内。 听到他的脚步声,二风回头,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王爷,她雪鹰你看。” 沈琮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屋内,双眸微眯。 第18章 想吃哪个? 透过大片的玻璃窗,屋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穿着薄荷绿衫子的小丫头盘腿坐在地上,小手轻轻抚摸着雪鹰浓密的毛发。 雪鹰半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她。 一人一狗对视着。 脆脆的声音清晰地从屋里传了出来。 “好雪鹰,你看看我这么可爱,你一定不忍心吃我对不对?” 小丫头两只手伸展开,托着下巴,笑得犹如一朵迎风的太阳花。 “咱们可说好了,你吃地上的这个我,这个我好吃,真的,比我本人好吃一百倍。” 地上的这个我? 沈琮视线下移,看向雪鹰旁边。 地板上放着一只篮子,他认得,是小丫头来的时候带的。 旁边则摆放着一个“小女孩。” 沈琮上前一步,方才看清。 那小女孩竟然是用肉和蔬菜做出来的。 脸是用一个圆圆的面团做的,胡萝卜切成的薄片做嘴巴,黑色的瓜子做眼睛。 再用香菇做成头发的形状放在上面。 身体则是用一块巴掌大的肉切成了长方形做成的,下面甚至还用绿色的菜叶子做成了一条小裙子。 而肉的正中间,竟然还粘了一颗心,用胡萝卜片削成的。 胳膊和腿则是用熏制的火腿,用木条串起来,插在用来做身体的肉上。 二风强忍着笑,小声道:“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惟妙惟肖。” 里面接着传来李南柯笑眯眯同雪鹰商量的声音。 “雪鹰想先吃哪一块呢?要不你先吃我的头?呀,吃头好像有点残忍。 要不还是从腿开始吃好了。” 明明说着很血腥的话题,场景却很违和。 小丫头歪着脑袋,弯着眼睛同雪鹰,二风看看得忍俊不禁。 沈琮冷哼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呵,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敢弄个假人糊弄本王?”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南柯。 李南柯小脸皱成了包子,暗道一声倒霉。 她刚才都和雪鹰商量好了,王爷晚来一会儿,雪鹰就把“她”吃完了呢。 沈琮莫名从她皱皱巴巴的小脸上读懂了她的心思,不由冷嗤一声。 “本王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你答应本王的事儿却糊弄了事,小小年纪就如此刁钻,不怕本王直接砍了你?” 李南柯端端正正跪好,仰着头,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 “我没有糊弄王爷啊,先前王爷说的是雪鹰喜欢吃肥美鲜嫩的肉。” 小手往地上的“小女孩”一指。 “这块肉是我跑遍了整个菜市,挑得最肥美最鲜嫩的一块,王爷您看看这块肉。 它不肥美,不鲜嫩吗?” 沈琮连个眼风都没扫过去,只冷冷打量着她,似乎在衡量让雪鹰先咬她身上那一块肉比较好。 李南柯紧张的小手攥了攥,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确实答应了王爷愿意喂雪鹰,但我没有说愿意用我自己的肉喂雪鹰啊。 况且王爷当时也没有明确指出必须用我自己的肉喂雪鹰?” 一旁的二风双眼一亮。 是啊,王爷当时确实没有明确地说要用李南柯喂雪鹰。 还从来没有人能从王爷的话里找出漏洞来,这小丫头是第一个。 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沈琮微微俯身,盯着李南柯,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钻本王话里的漏洞?” 李南柯圆圆的眼睛眨啊眨,小脸满是无辜。 “王爷话里没有漏洞啊,南柯理解的就是这个意思呀。” 说着,又小声提议,“既然要喂雪鹰,王爷不如让雪鹰自己选?” 沈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雪鹰。 那一眼饱含了威胁。 雪鹰呜咽一声,默默转过头去,却又对上李南柯笑盈盈的小脸。 “可爱的雪鹰,你来选,想吃那个我?这个我可是我精心搭配的,好吃又营养。 保证你吃了这次还想下次哦。” 她笑眯眯地将萝卜肉做的“那个她”往雪鹰跟前推了推,一副大力推荐的模样。 其实心里紧张坏了。 万一雪鹰畏惧权势,选了她怎么办? 雪鹰转头看看沈琮,再瞄一眼李南柯,委屈地发出两声呜咽。 呜呜呜,为什么要让它做选择? 它只是一只狗而已,为什么要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 雪鹰不语,只是一味地呜咽。 李南柯将用来做身体的那块肉取下来,送到了雪鹰嘴边。 雪鹰已经饿了两天,闻到鲜肉特有的血腥味,眼睛顿时就直了。 鼻子一吸一合,一时没忍住诱惑,张嘴叼住了那块肉。 李南柯眼睛一亮,笑嘻嘻拍手。 “王爷你看,雪鹰它已经做了选择,它更喜欢吃这个我呢。” 雪鹰浑身一颤,似乎察觉到兜头而来的寒意,默默转过头去,将屁股对着沈琮。 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沈琮捻了捻手指,被气笑了。 竟被一个小丫头糊弄了。 他轻轻撩开披风,指尖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柄软剑。 李南柯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直朝她劈了过来。 “啊!” 她惊呼一声,本能就地一滚。 剑尖带着凛冽的杀气堪堪贴着她的头发擦过,一截红丝带飘落下来。 紧接着剑尖压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的寒意瞬间在脖颈间散开,令她头皮都麻了。 小脸更是一片惨白。 刚才有一瞬间,她能感觉到沈琮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现在的沈琮还只是一个冷厉的少年,不是多年后在青楼买了她的那个男人。 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李南柯小手紧紧攥着裙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沈琮缓缓蹲下来,灰色的披风逶迤在地上。 剑尖贴着她的小脸轻轻拍了拍,眼神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 “本王还真以为你不害怕呢,原来不过是装的。” 李南柯怔怔看着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再惹怒他。 “既然怕,以后就别再同本王谈条件,记住,本王最讨厌别人和我谈条件。” 李南柯想起被沈琮撕碎的那张纸,顿时反应过来。 看来是那张纸惹到了他。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她连忙道:“不是谈条件,是报答。 王爷救了我爹爹,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应当报答王爷的。” 沈琮轻轻弹了一下剑,发出一阵清脆的蜂鸣声。 “哦?那就说说,那张纸上你写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李南柯提到嗓子眼的心往回落了落。 王爷愿意听她往下说,就还有机会。 她在那张纸上写了两个字:长生。 第19章 恩情续费 “你不要告诉本王,你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方子。” 沈琮冷嗤,狭长的瑞凤眼尾上挑,带着凌厉的杀气。 李南柯摇头。 “自然不是,王爷心里想的长生是什么意思,我写得就是什么意思。” 这话着实带着两分刁钻。 沈琮双眸微眯,手里的剑尖颤了颤,陡然压了下来。 “上一个跟本王这么打马虎眼的人,已经被本王亲手砍了脑袋,你也想试试?” 冰冷的剑尖从脸颊缓缓下移,一点一点贴到了她的脖子上。 带着凛冽的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能割破她的喉咙。 李南柯紧紧攥着裙子,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心口更是吓得扑通扑通直跳,不敢再和他打马虎眼。 “我写的长生是当今陛下和皇后娘娘所生的大皇子,也是王爷的亲侄子。 六年前大皇子在战乱中丢失,我知道陛下和王爷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大皇子,却迟迟没有找到。 王爷或许可以往泰州方向找找看。” 她虽然年纪小,但一番话却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连个磕巴都不曾打。 沈琮打量着李南柯的目光越发凌厉。 长生大名叫沈煦,是皇兄和皇嫂唯一的儿子,因为出生的时候身子弱,所以取了长生做小名。 这件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 六年前,父皇病重,发生了五王叛乱之祸。 叛军一度攻入京城,当时皇兄尚是太子,慌乱中带着父皇母后,还有他,以及太子府的妻妾们先行退出京城。 当时尚是太子妃的皇嫂带着他和长生一起躲避叛军的追赶。 混乱中,长生丢失了,从此杳无音讯。 这些年皇兄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未曾找到长生的下落。 如今他竟然从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口中听到了长生的下落。 沈琮握着软剑的手微微用力。 “莫非这些年安平侯府和逆党一直有来往?” 锋利的剑瞬间划破李南柯白嫩的脖颈,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却不敢擅自移动。 “我家和逆党没有任何往来,王爷也知道,我祖父每日只会赏花遛鸟,身上连个闲差都没有。 父亲虽有闲差,但从未去过衙门,我家要是和逆党有来往,应当全力在朝中蹦跶往上爬才是。” “呵,你对你们全家的认知倒是很清楚。” 李南柯咧了下嘴,露出整齐的小米牙。 二风在旁边小声道:“王爷,属下觉得她应该没有撒谎,全京城谁不知道安平侯府就是朝中不起眼的破落户。 侯爵也只传到李慕这一代,再往下就要降级了,李慕连上衙都找人代签到。 逆党要是找他们做暗线,啥消息也捞不到,还不得气死?” 这话虽然是在贬低安平侯府,但李南柯知道是在帮她求情。 她感激地看着二风。 沈琮冷哼一声,软剑并没有移动分毫。 “如果不是和逆党有关,你又如何知道长生的下落?” 啊!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 就算是解释了,宣王也绝对不会相信。 李南柯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可怜巴巴又无比真诚。 “这是我的秘密呢,王爷帮我爹爹洗清冤屈,我告诉了王爷想知道的消息,已经报答了王爷的恩情。 王爷想要知道我的秘密,这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 “本王说过最讨厌别人谈条件,你这是在挑衅本王?” “南柯不敢,王爷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说。” 李南柯牙齿打颤,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状。 沈琮苍白的脸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浮现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冷怒。 手中剑再一次用力。 鲜红的血沿着剑尖滴答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 正在低头吃肉的雪鹰大抵是闻到了血腥味,倏然转头看过来。 湿漉漉的大眼睛转了转,呜咽一声,突然扑过来。 一下将李南柯扑倒在地,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 它这一扑不要紧,恰好让李南柯躲开了沈琮的软剑。 李南柯从惊吓中回神,伸手揉了揉雪鹰的脑袋,然后爬起来,重新跪坐在地上。 雪鹰也学着她的模样跪坐。 一人一狗,仰着同样湿漉漉的大眼睛,同时看着沈琮。 沈琮被气笑了,喉间溢出几声闷咳,抵在嘴边的指缝间洇开点点暗红。 竟是咳血了。 “王爷。” 二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神情急切。 “属下这就去找太医。” 沈琮似乎对自己咳血一事浑不在意,接过二风递过来的帕子,漫不经心擦着手上的血迹。 然后将帕子一团,随手砸在了雪鹰脑袋上。 雪鹰呜了一声,晃了下脑袋,染血的帕子落在李南柯跟前。 她看着帕子上暗红色的血迹,秀气的眉头微蹙。 在梦里,沈琮买下她时,她已经及笄。 初到沈琮身边时,他就在吐血。 她知道沈琮身体病弱,却不知原来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咳血了。 不知是天生病弱还是 小脑袋瓜转了转,见沈琮抬剑毫不留情地拍了拍雪鹰的脑袋。 “你要救她?” “汪汪!” “呵,叛狗!” “呜呜,汪汪!” 沈琮缓缓起身,手中软剑一闪,凌厉地挥向雪鹰。 “呀,不要。” 李南柯惊呼,想也不想,小身子直接扑倒了雪鹰。 剑尖贴着她的耳边擦过,她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抱紧了雪鹰。 “汪汪。” 耳畔传来雪鹰的叫声,她才缓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脑袋。 还好,脑袋还顶在脖子上。 垂眸看到一绺细软的头发飘下来,落在地板上。 李南柯这才觉得心口重新又跳动起来,连忙转身看向沈琮。 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脆生生地道: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沈琮单手用剑抵在地上,苍白的脸带着两分气喘,似乎有些力竭。 他的身体可真弱啊。 李南柯心想着,忽然听到沈琮冷哼一声。 “泰州哪里?”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具体位置我也不能肯定,但人应该在泰州城南。” “如果你所说的消息有误,本王一样会杀你。” 沈琮将软剑丢给二风,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南柯略略松了口气。 在梦里,她被沈琮买下后,因为一些原因被送到已经找回来的沈煦身边。 她在沈煦身边三年,曾听沈煦亲口说过,小时候在泰州生活过。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现在? 沈琮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转身,凌厉的眉眼看过来。 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 “你” 第20章 离家出逃 李南柯刚吐出的那口气几乎瞬间想吸回来。 却见沈琮的手指又往旁边移了一点。 “你三天不给饭吃。” “呜呜。” 雪鹰委屈巴巴地耷拉下了脑袋,摇了摇尾巴,企图获得主人的垂怜。 无奈主人心如钢铁,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它,径直转身离开了。 雪鹰可怜兮兮用脑袋蹭了蹭李南柯。 李南柯也爱莫能助。 她的小脑袋也才刚刚保住,只能向二风求助。 “二风叔叔” 话一张口,二风无奈耸肩,拍了拍雪鹰。 “都说了让你长点狗心,我自己身上还背着十鞭呢,你自求多福。” “呜呜。” 雪鹰倒地,生无可恋。 二风扫了一眼李南柯脖子上的伤口,然后竖了个大拇指。 “小丫头可以啊,有胆识,能从我们王爷的剑下死里逃生,你还是第一个。 我叫人送你出府,你回去记得抹点药,伤口过两天就好了。” “多谢二风叔叔。” 李南柯甜甜道谢。 二风不敢多耽误,叫了个小厮进来吩咐两句,连忙提着剑追了出去。 在院外追上了沈琮,将擦干净的软剑奉上。 沈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软剑扣回腰间。 “我没杀她,你很高兴?” 二风嘿嘿一笑。 “属下觉得王爷一开始就没打算真让小丫头喂雪鹰?” 沈琮冷哼。 “你的觉得就是一种错觉。” 二风 “她还是个小孩子,王爷想知道大皇子的下落,直接问应该就能问出来,何必那般吓她?” “你觉得她表现得像八岁的孩子?” 二风说不出话来了。 宗室中也有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到王爷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一出溜就不见了。 李南柯那小姑娘虽然脸都吓白了,但竟然还敢和王爷谈条件。 着实不像个八岁的孩童。 “王爷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泰州那边要去找吗?咱们以前也不是没在泰州找过,但并没有任何发现。” 沈琮没有任何犹豫。 “找,往城南方向,重点查找我们以前没有找过的地方。” 二风要下去安排,沈琮想起李南柯的话,又吩咐,“另外派几个人手盯着点安平侯府。” 二风道:“王爷还是怀疑安平侯府与逆党有关?那重点是盯着安平侯?李慕?还是” 沈琮摸了摸腰间的软剑,挑眉睨了他一眼。 二风一个激灵。 “属下明白了,所有与李南柯有关的人和事儿,属下都会盯着,有异常立即向王爷汇报。” 沈琮嗯了一声。 他和皇兄找了多年都没找到长生,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只能是有心人告诉她的,或者是她偷听到家里人说的。 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要查出来。 另外一边,李南柯被宣王府的小厮送出门。 她的大丫鬟紫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团团转呢,看到她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待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时又忍不住惊呼。 “呀,姑娘你脖子怎么流血了?” “小伤,没事儿,咱们回家。” 紫苏坚持拿出干净的帕子,为她系在脖子上。 “姑娘还小,可不能在脖子上留下疤痕,咱们回去再抹点药。” 李南柯拉着紫苏的手,仰头笑了笑。 紫苏今年十四岁,是祖母给她挑的丫鬟,在她身边已经服侍了四年。 在梦里,全家没能躲过抄家流放的劫难。 被流放时,紫苏哭着抱住她,向衙役央求要跟着一起去流放。 但她是奴籍,按规定只能由人牙子领走重新发卖,不在流放名单里。 紫苏抱着她不肯撒手,哪怕被衙役打得遍体鳞伤。 她上路时,紫苏也被人牙子拖着带走了。 临走时,紫苏悄悄将自己这些年攒的一些碎银子和首饰塞到了她怀里。 可惜她年纪小,那些东西一上路就被祖父搜刮走了。 但是紫苏塞进来碎银子和首饰带着的温热,她记得。 很暖。 好在抄家流放危机过去了,她和紫苏也不用分开了。 李南柯弯着眉眼拉着紫苏准备爬上雇来的马车,往安平侯府走去。 走到一半,她耳朵忽然一动。 “紫苏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紫苏一脸疑惑,“没有啊?姑娘听到什么了?” 李南柯扯了扯头上的发带。 是她的错觉嘛? 刚才怎么好像听到雪鹰的叫声了? 她的马车是街上随便雇来的,车内简陋,只有一条宽凳子。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弯腰探头朝下面看去。 凳子下面趴卧着一只雪白的大狗,察觉到她看过来,两只耳朵噌一下竖了起来。 然后轻轻挪动身子,毛茸茸的脑袋探出凳子,一下又一下蹭着她的裙子。 “呀,这哪儿来的狗啊?奴婢怎么没看到它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李南柯伸手揉着雪鹰的脑袋。 “他是宣王的狗,名叫雪鹰。” 紫苏吓得脸都白了。 “王爷的狗怎么跑到咱们车上了?天啊,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姑娘,咱们快点把狗送回王府?” 雪鹰似乎听懂了紫苏的话,喉间溢出呜呜的抗议声。 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蹭着李南柯的手心,仰着湿漉漉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李南柯被她蹭得手心发痒,咯咯直笑。 “你是因为王爷罚你三天不吃饭才跑出来的?” “汪汪。” “我把你送回王府好不好?” “呜呜。” 雪鹰脑袋蹭啊蹭,耳朵也垂了下来,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就连紫苏都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好像不想回去。” 李南柯被雪鹰可怜巴巴的模样逗乐了。 她在梦里体会过挨饿的滋味,能清楚听到肚皮里发出闷闷的咕咕叫,胃里就像被生锈的铁杵在研磨一般,钝痛从肚脐沿着肋骨一直往上爬。 很痛苦。 一想到雪鹰要被饿三天,还是因为救她,她就十分难过。 “那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找点吃的,你再偷偷回王府好不好?” 她可不敢留雪鹰在安平侯府住着。 雪鹰眼睛瞬间就亮了,又用雪白的脑袋蹭了蹭她。 “汪汪!” 李南柯抱着雪鹰,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马车又转过一条街,前方忽然传来嘈杂的哭喊声。 她探头朝外看去,只见前方走来一队腰悬配刀的衙役,押送着十几名犯人走来。 被押送的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脖子上都套着枷锁,脚上套着铁链子。 所有人都神情慌乱,惶恐不安。 一如梦里她们全家要被流放时的样子。 紫苏仔细看了一眼,惊呼。 “姑娘,他们是” 第21章 人仗狗势 紫苏一脸惊讶,探头又仔细看了一眼。 “他们是户部郎中姜大人一家,奴婢曾见那位姜大人来家里拜访过世子。” 李南柯眉头微蹙, 紫苏接着道:“姑娘今儿上午在宣王府,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今儿一早咱们世子的受罚圣旨下来后,紧接着下来的就是姜家被抄家流放的圣旨。 奴婢刚才在外面等姑娘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儿,说姜大人贪污受贿,以次充好,平时还帮着同僚玩忽职守。” 李南柯顿时就明白了。 敢情这位姜大人就是收了爹爹的银钱,代爹爹签到的人啊。 贪污受贿,以次充好的也是这位姜大人。 应该是他害怕事情暴露,所以在户部的入库记录上签的都是爹爹的名字。 姨母姨丈不知道爹爹从来没有去过衙门,以为是爹爹贪污受贿,所以才写匿名信举报。 紫苏往外淬了一口,“这姓姜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收着世子的银子,还做着陷害世子的事儿。 幸好姑娘求了宣王帮忙,不然的话,现在流放的就是咱们家了。” 李南柯十分认同这话。 若没有沈琮帮忙,他们家确实很难逃脱流放的命运。 不过她也报答了沈琮,希望他能在泰州顺利找到大皇子沈煦。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令她回过神来。 “陶妈妈,我害怕,我不要被流放,呜呜呜。” 哭喊声是从流放队伍里传出来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被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紧紧抱在怀里,苍白着脸嚎啕大哭。 被叫做陶妈妈的妇人一边给小女孩擦泪,一边跪在地上哀求衙役。 “求求官爷了,让奴婢跟着一起去流放,求求你们了,我家姑娘只有奴婢了。” 陶妈妈砰砰磕头,不过几下,额头就磕破了。 鲜红的血沿着鬓角流下来。 为首的衙役满脸厌烦,不耐烦挥动手里的鞭子抽了下来。 “都沦落到流放了,还当自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呢?你以为流放是你想流放就流放的? 你这老货不在流放名单里,赶紧滚开,否则我一鞭子抽死你。” 话音未落,鞭子已经抽在陶妈妈后背上。 一鞭子下去,衣衫破烂,血迹就渗了出来。 陶妈妈脸色惨白,却咬牙抱紧怀里的小女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小女孩吓得放声尖叫。 “不要打陶妈妈,求你们不要打陶妈妈。” 衙役几鞭子下去,陶妈妈几乎快昏死过去,却仍旧不肯松开小女孩。 咬牙硬生生挺着,另外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一根银簪子。 然后借着后背的遮挡,快速塞进小女孩怀里。 “姑姑娘,奴婢以后可能没办法照照顾你了。” 那一幕就这样直接撞进了李南柯的视线里,看得她瞬间就红了眼圈。 在梦里,紫苏也是这样忍着被鞭打的痛苦,将身上仅有的碎银子和首饰都给了她。 她被流放了,也不知道紫苏后来命运如何,又被卖到了哪里,在那个梦里,她都没有看到。 眼前的情形有一瞬间与梦里紫苏被鞭打的情景重合了。 李南柯只觉得鼻子一酸,脑门一热,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为首的衙役狰狞着脸还在鞭打陶妈妈。 “一个贱奴敢阻碍老子办公差,今儿老子就算把你打死,官府也会老子无罪。” “住手。” 一道脆生生又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忽然传来。 衙役转头,看到一个长着圆圆脸蛋,圆圆大眼睛的小丫头快步冲他走来。 白皙红润的脸上泛着一抹怒气,肉乎乎的小手指着他道:“她虽妨碍了你出公差,但罪不至死。 大楚律例,即便是主人随意杖杀奴仆,也等同于杀人罪论处。” 明明是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说话却条理清晰,一瞬间就将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点醒了。 “是啊,这位妈妈就是心疼小主子,算得上忠心耿耿了。” “这等忠仆不该落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衙役听着围观百姓的议论,瞪着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脸色阴沉。 “谁家的黄毛丫头,也敢阻拦我们刑部办公差,滚开,否则老子也让你尝尝这鞭子的厉害。” 衙役晃着手里的鞭子,神色狰狞。 紫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拦在李南柯身边。 神色惶恐道:“官爷,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身份,你还不配知道。” 李南柯大声打断紫苏说了一半的话。 紫苏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李南柯。 姑娘你在说什么? 李南柯冲她挤了挤眼睛,微微摇头。 衙役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满脸鄙夷地指了指前方的马车。 “你当老子傻呢?以为随便一句话就想唬住老子?坐这么破的马车来老子面前充什么贵人,呸。” 衙役在京城当差多年,自认为早就练就了一双老油子的眼。 这小丫头穿的布料虽然不错,但那简陋的马车一看就是街上花了几个铜板随意租来的。 这样的人多半就是有几个银钱的无权无势之家,即使得罪了也不会影响他。 衙役扬着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冲李南柯挥了过去。 “给老子让开。” 鞭子裹胁着风声冲李南柯挥过来,紫苏吓得一转身下意识抱紧了她。 李南柯却并没有害怕,反而脆生生叫了一声。 “雪鹰。” “汪汪汪!” 早就跟着李南柯一起冲下车的雪鹰发出一声凛冽的叫声,迅速跃起,在半空中咬住那根鞭子。 然后又快又准地扑向衙役。 “啊!” 衙役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雪鹰两只脚狠狠踩在了他脖子里的大血管上,朝他露出凶狠的尖牙。 衙役吓得浑身颤抖。 李南柯走过来,笑眯眯揉了揉雪鹰的脑袋。 “好雪鹰,干得不错,回去给你加鸡腿儿。” “汪汪。” 雪鹰得了夸赞,两只脚更加用力一踩。 衙役吓得浑身紧绷,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李南柯蹲下身,单手托腮,伸手指了指雪鹰。 “这位官爷,你不认识我,难道也不认识它吗?” 衙役睁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是宣王的爱宠雪鹰。 这小姑娘怎么能指使得动宣王的爱宠? 她和宣王是什么关系? 没等衙役想清楚,李南柯的声音又响起。 是对着雪鹰说的。 “你运气不错,王爷才刚罚你三天没有饭吃,咱们出门就自己遇到饭了。 虽然你最爱吃肥美鲜嫩的肉,这个丑了点,也臭了点,但有饭总比没饭吃好,你觉得呢?” 话说完,李南柯圆圆的眼睛转了转。 咦,这话怎么觉得耳熟呢? 第22章 活着就好 雪鹰:“汪汪汪。” 衙役面无人色,几乎要吓尿了。 听闻雪鹰可是先帝钦赐给宣王的狗,陛下更是对宣王宠爱有加,还当众宣布雪鹰即便是咬死人,也不许任何人打杀。 换言之,谁被这只狗咬死,只能自认倒霉。 而这只狗也很像他的主人宣王,狠厉异常,听说曾咬死过不少人。 感受到雪鹰两只前脚掌更加用力,龇着的牙齿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脸。 衙役浑身哆嗦着大喊:“饶命啊,姑娘饶命,有什么吩咐姑娘尽管说,小的一定办到。” 李南柯松了口气。 刚才冲出马车是一时冲动,但已经冲出来了,就想着把人救下来。 幸好她灵机一动,看到了跟着一起下来的雪鹰。 嗯,人仗狗势的滋味还挺不错。 她指着几乎快晕过去的陶妈妈。 “让人好生将这位妈妈带走,休要再责打她。” 衙役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忙不迭点头答应,吩咐其他人。 “快,快把这贱啊,这位管事妈妈好生抬走,再给她上点药。” 说罢,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姑娘,你看这样行吗?” 李南柯没说话,看着两个衙役上前去扶陶妈妈。 陶妈妈几乎快晕死过去,感觉到有人扯自己,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陶妈妈,再见了,你好生养伤。” “姑姑娘。” 陶妈妈呢喃着,被强行扶着离开。 经过李南柯身边的时候,她忽然用力撞开了扶着她的衙役。 一下子跪倒在李南柯面前,不停地磕头。 “求小恩人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今年才九岁,自小没了生母,无人护佑,她去流放只有死路一条啊。” “小恩人求求你了。” 陶妈妈本就磕破了头,又这般用力地磕了几下,整张额头鲜血淋漓,沿着脸颊滴落下来。 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她却仿佛察觉不到一般,仍旧机械地在磕头。 李南柯小脸顿时皱巴起来。 她救下陶妈妈,一方面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梦里的紫苏,另一方面也有别的私心。 能救下陶妈妈是因为仗着雪鹰的势,其实也是仗着宣王。 可即便是宣王,也不能改变陛下的命令。 姜家人已经在流放圣旨上了。 她帮不了,也没有能力帮。 陶妈妈抬起血泪模糊的脸,见眼前的小姑娘一脸为难,不由瘫坐在地上。 心如死灰。 大抵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便停下了磕头的动作。 转头看向姜家小姑娘,然后抬袖子擦干脸上的血和泪,然后伏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就在这儿拜别姑娘了。” “陶妈妈。” 姜小姑娘哭得滑跪在地上,却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扑过来抱住陶妈妈。 “姑娘记住奴婢的话,不论多难,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四个字冲进李南柯的耳朵,令她鼻尖一酸,眼中差点有泪掉落下来。 在梦里,流放路上,祖母和爹爹被活生生打死后,娘亲为了护着她,一次次被那些禽兽不如的衙役拖走。 每次娘亲跌跌撞撞回来,都死死咬着嘴唇,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边又一边地说:“活着就好。” “我的可儿活着就好。” 不论多么艰难,娘亲都只希望她活着就好。 犹如眼前的陶妈妈希望姜姑娘一样。 她用力眨去眼里的湿热,看向几乎哭成泪人一般的姜姑娘。 明明年龄比自己大,但却身形瘦弱,看起来还没有她高。 此刻跪在地上悲伤无助地哭着,旁边的姜家人根本没有人管她。 李南柯仿佛看到了梦里那个刚流放的自己。 只是她尚有祖母和父母护着,这位小姑娘却无人相护。 她能不能活到流放的黔州都是个未知数。 李南柯上前将她扶起来,凑过去,小小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姜小姑娘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李南柯冲她点点头,然后又走向还被雪鹰压着的衙役。 压低声音对衙役道:“其他人我不管,你好生护着她到流放地,不要让人欺负了她,否则” 雪鹰:“汪汪汪!” 衙役皱眉,“这” 李南柯小脸一板。 “除非你不想回京城了,否则只要你回来,我必然会找到你。” 衙役眼珠子转了转。 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和宣王府是什么关系,但若是能借机攀上宣王,也是一桩好事。 当下忙不迭点头。 “姑娘放心,小的一定能办到。” 李南柯转头看向陶妈妈。 陶妈妈刚才将李南柯的话全都听进去了,满脸感激地磕了个响头,然后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两个衙役出来将她抬下去交给了人牙子。 “姑娘,你看” 为首衙役一脸讨好地看着她。 李南柯心里十分膈应。 虽然这些衙役和梦里流放她们的衙役不是同一批人,但她仍然觉得难受。 后退两步,向雪鹰点了点头。 雪鹰这才放开了衙役。 李南柯冲着姜小姑娘点了点头,带着雪鹰离开了。 一上车,她忍不住抱着雪鹰狠狠撸着它毛茸茸的头顶。 “雪鹰你刚才表现真的太好了,回去不仅要给你加鸡腿儿,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汪汪。” 雪鹰用脑袋蹭着她的手,显然也很高兴。 唯有紫苏一脸后怕。 “姑娘下次可别多管闲事了,这次要不是雪鹰,咱们会被那衙役打死的。” “还有啊,若是宣王知道了咱们借雪鹰的势,会不会一怒之下派人来抓姑娘?” 李南柯小脸一垮。 若是沈琮知道了她再一次借了他的势,会不会又想把她砍了喂雪鹰? 这次能逃过一劫已经是侥幸。 算了,等他知道了再说。 她向来不是一个纠结的小孩子,眼前她还有一件急事需要紫苏去做。 她吩咐紫苏,“你一会儿去趟官牙,找那位带走陶妈妈的人牙子,把她买回来。” 紫苏一脸惊讶,“那位陶妈妈虽然可怜,但是咱们家也不缺人,为何要买她?” 李南柯托着腮叹了口气。 她家是不缺人,但她和娘亲身边很缺人。 尤其缺能用的心腹。 那位陶妈妈对小主子如此忠心,是个可用的人。 “紫苏姐姐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宣王府。 街上发生的事,沈琮很快就知道了。 挑眉看着二风,“你说她对姜家那小丫头说了什么?” 第23章 有点意思 二风道:“咱们的人混在人群中,李姑娘声音压得又低,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好像是扮丑,看好自己身上的银子之类的。” 沈琮靠在躺椅上,摩挲着手里的暖炉的动作微微一顿。 二风接着道:“属下曾听闻负责押送流放犯人是苦差,所以一般都是没什么背景的衙役去。 流放路上辛苦,这些衙役就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在流放犯人身上,打骂是常有的事。 最主要的是欺辱女子,听闻有些畜生连小女孩也不放过,所以李姑娘才提醒姜家的小姑娘扮丑,看好银子。” 沈琮瑞凤眼上挑,嘴角泛起一抹兴味。 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为何会懂得流放路上的龌龊,还能教人自保? “有点意思。” 二风难得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生出兴趣,当下就决定以后有关李南柯那个小丫头的事,事无巨细都禀报给王爷知道。 “小丫头大抵是看衙役快把人打死了,所以才出手相救,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下午的鞭子没领够?还想替她求情?” 二风脸色一变。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 “不用。” 二风一脸不解。 沈琮冷呵。 “她既然敢借本王的势,她就要能付得起价钱。” 小丫头,本王这另外的恩情续上了,只不知道她这一次能不能偿还得起? “那雪鹰” “既然敢离家出逃,自己出去找饭,那就让它不用回来了。” 安平侯府。 “阿嚏。” “噗嗤。” 一人一狗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喷嚏。 李南柯与雪鹰对视一眼,雪鹰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声,然后叼起刚刚啃了几口的鸡腿儿,转身迅速往门口跑去。 “哎,雪鹰” 李南柯追出院子,看到夕阳下雪鹰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看样子应该是要跑回宣王府。 她没再去追,转身去了正院。 宋依正在正房中抹泪,眼肿得像桃子一样。 “娘亲这是怎么啦?不是要去看爹爹吗?是因为担心爹爹吗?” 她抱着宋依的手臂,关切地问。 这一问不要紧,宋依的眼泪掉得更急了。 “紫兰姐姐,你来说。” 李南柯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紫兰。 紫兰快人快语,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奴婢陪着世子夫人去嫁妆铺子支银子,两个铺子里能拿出来的银子加起来才一千两。 给世子买了些药材,现在连一千两都不够了,御史台那边限咱们三日内交上五千两的罚金。” 紫兰指着桌上的一个小巧的木匣子。 “这是侯夫人刚才派管事妈妈送来的,是她所有的体己银子,拢共一千两。” “所有银子加起来也才两千两,世子夫人看差这么多,就去求二少夫人,想从府里的账上支三千两。 二少夫人说这事儿得经过侯爷同意才行,而且府里的花销本就紧张,一时很难拿出三千两银子。” “世子夫人无奈,又去求侯爷,侯爷不肯,还指着世子夫人骂了好些话。” 紫兰脸上满是怒意。 “侯爷说世子每个月不是买书就是买字画,俸禄都不够他自己花的,如今又闯下这么大的祸,怎么还有脸花家里的银子。” 宋依哭得十分伤心。 “可儿怎么办?咱们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了,若是交不上罚金,你爹爹还要接着被杖责。 我今儿下午去探望你爹爹,他才刚被打了三十仗,血肉模糊,人都快晕过去了。 要是再被打,人就撑不住了啊。” 宋依满脑子都是丈夫被打后奄奄一息的模样,哭得六神无主,眼巴巴地望着李南柯。 完全没有意识到才短短两日,她已经将女儿当成了主心骨。 祖父不肯掏钱,李南柯并不意外。 事实上,就是祖父肯掏钱,安平侯府也掏不出三千两银子来。 安平侯府从祖父开始,就已经没落了。 如今虽然还有个侯府的名头,但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穷! 她抬起袖子为宋依擦着眼泪。 “娘亲别哭,可儿来想办法凑银子交爹爹的罚金。” 宋依泪眼朦胧。 “你还是个孩子呢,上哪儿能凑到银子去。” “我” 李南柯刚一开口,外面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 “奴婢有法子帮世子凑罚金。” 钱妈妈探了个头进来,脸上还带着早上被烫伤后起的红泡泡。 宋依双眼一亮。 “钱妈妈进来说话。” 钱妈妈没有立即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李南柯。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甜甜一笑。 “钱妈妈说说有什么法子?” 钱妈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抬着下巴走了进来。 世子夫人只会哭,李南柯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办法? 关键时候还是得依赖她。 钱妈妈一笑,牵动了脸上的泡泡,疼得倒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去。 道:“世子夫人不如把嫁妆铺子卖了去,筹一笔银子?” “卖嫁妆铺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宋依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颓然。 “可这两间铺子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虽然不怎么赚钱,但留着好歹有个进项。 若是都卖了,以后岂不是真的要坐吃山空了?” 钱妈妈叹息着劝她。 “眼下还是先救世子要紧,让他免于责打要紧,世子夫人觉得呢?” 宋依十分赞同。 “这话说得有理,救夫君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那奴婢这就出去和刘掌柜商议着赶紧找个买家?” 宋依没有直接同意,而是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可儿觉得这事可行吗?” 虽然女儿年纪小,但自从被神仙婆婆指点后,仿佛一下子厉害了很多。 宋依觉得征求女儿的意见总没错。 李南柯坐在宋依旁边的椅子上,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钱妈妈。 “我记得娘亲有一间文房四宝铺子,还有一间粮油铺子,钱妈妈觉得卖哪间铺子好呢?” 钱妈妈不假思索,道:“奴婢估摸着便是两间铺子都卖了,恐怕也才能堪堪卖个三千两。” 宋依神色失望。 “这么少?” “如今外面生意难过,世子夫人的两间铺子又不赚钱,自然卖不上价。” “哦,是吗?” 李南柯眨巴着一双葡萄眼,小手朝钱妈妈勾了勾。 “钱妈妈你过来,到我跟前来,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哎。” 钱妈妈下意识抖了下面皮。 她可没忘记今儿早上,李南柯就是这般勾着小手让她过去,然后一壶热茶浇在了她脸上。 死丫头叫她过去,不会是又要用热茶烫她? 还是说她看出了什么? 钱妈妈心里有些发虚。 第24章 是心虚吗? 看到钱妈妈目光闪烁,踌躇着不敢往前的模样,李南柯脸颊鼓了鼓。 若没有梦里看到的情形,她和娘亲真就要被钱妈妈三言两语糊弄了。 娘亲这两间铺子,根本就不是钱妈妈说的几乎不赚钱。 相反,两间铺子每个月都有盈利,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她们一家三口的日用花销。 只不过盈利的银子,都被刘掌柜和钱妈妈合伙转移到了宋家,进了外祖母章氏的口袋里。 刘掌柜负责做假账,钱妈妈负责用假账糊弄娘亲,告诉娘亲生意不好做,铺子在亏钱。 然后再悄悄将真的账本和盈利的银子送到章氏手里。 娘亲对庶务以及做生意之事一窍不通,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 刘掌柜,钱妈妈,这两个人领着娘亲的月钱,吃着娘亲的饭,却将娘亲当成傻子一般戏耍。 李南柯板着小脸,只觉得胸中怒气翻腾。 钱妈妈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怵,暗暗捏了自己一把。 然后拍着腿哭道:“奴婢今儿早上没有帮世子夫人搭配好衣裳,姑娘这是生奴婢的气了,所以连带着现在也不相信奴婢了。 可怜奴婢一片忠心,竟罢了,终究是奴婢老了,不中用了,也帮不上世子夫人的忙了。 奴婢还是回宋家,好歹伺候过主子一场,老爷夫人仁义,想必能赏奴婢一口饭吃。” 说罢,摸着泪就要往外走。 “哎,钱妈妈。” 宋依下意识去拉她。 钱妈妈不仅是她的管事妈妈,还是她的奶嬷嬷,从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 按理这样的管事妈妈都要由主家养老的。 若是真赶回宋家,外人难免要指责她无情无义,苛责下人。 宋依哄了钱妈妈两句。 钱妈妈拿着乔不肯转身,只捂着脸口口声声说要回宋家。 “奴婢服侍世子夫人二十多年,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世子夫人好,世子被杖责,奴婢担心的不得了。 火急火燎来帮着分忧,却被姑娘怀疑,奴婢真是没脸活了。” 一边哭,一边拿眼剜着李南柯,希望宋依能骂李南柯几句。 无奈宋依只知道喃喃安抚她,压根没有骂李南柯的意思。 钱妈妈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是这芳华院的管事妈妈,以往宋依母女俩都十分听她的话,任由她拿捏。 今儿早上的事儿已经是个意外,她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况且夫人答应过她,只要帮着拿下世子夫人的所有嫁妆,她就可以回去养老了。 世子夫人手里只剩下这两间铺子了。 钱妈妈哭得越发大声,好似受到天大的冤枉一般。 “奴婢想帮着卖了铺子,也是着急救世子,却被姑娘怀疑别有用心。 姑娘年纪小,奴婢不和她计较,世子夫人难道也怀疑奴婢的用心吗?” “我自然是信” 宋依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早上的换衣裳事件。 “信你”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下意识又转头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背着小手打量着钱妈妈。 忽然抬手指着她的脸,声音又脆又大。 “钱妈妈你脸上的泡泡都哭破了,流脓了。” 钱妈妈一惊,下意识松开了脸。 李南柯:“钱妈妈哭了这么久,脸上怎么没有泪呢?” “呀,我知道了,钱妈妈是在假哭。” 钱妈妈一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死丫头竟然诓她。 她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一哆嗦,眼泪立刻在眼里酝酿。 即将流下来的时候,又听到李南柯脆生生的声音。 “钱妈妈你为什么假哭,是因为心虚吗?” 钱妈妈一窒,气得差点跳起来,含在眼里的泪怎么也落不下来了。 李南柯接着道:“不就是卖铺子嘛,娘亲和我都没说不同意,你假哭什么呢?” 宋依也满脸疑惑。 “是啊,钱妈妈你为什么要假哭?” 钱妈妈磨牙,暗恨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掉下两滴泪。 如今弄得反倒不好解释,只能支支吾吾,跪在地上咬牙解释。 “奴婢早上惹了姑娘生气,刚才见姑娘又朝奴婢招手,一时害怕所以才哭了。” 宋依皱眉,神色不悦。 “无缘无故可儿不会用热茶烫你的。” 钱妈妈神色讪讪。 “是,奴婢想岔了,向世子夫人和姑娘道歉。” 到底是自己的管事妈妈,宋依不忍责罚,抿着嘴叫她起来。 钱妈妈趁机道:“卖铺子的事咱们可只有明日半天的时间了,下午若是不去交罚金,恐怕世子就要” 宋依眼眶一热,泪水又开始在眼底发酵。 李南柯道:“趁着天还没黑,钱妈妈先上街去找买主。” 钱妈妈心中暗喜。 “奴婢这就去。” 看着钱妈妈离开的背影,李南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狡黠。 女儿每次想捉弄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副神情。 宋依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不解地问:“可儿,钱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李南柯望着娘亲红肿不堪的双眼,心疼地上前抱住娘亲。 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对娘亲来说,姨母宋慧,外祖母章氏,还有钱妈妈都是她的亲人。 要揭穿这些所谓亲人的真面目,让娘亲面对血淋淋的现实,等于是用刀子在狠狠扎娘亲的心。 很痛,但是娘亲必须要面对。 今儿早上换衣裳的事,还有在宋家经历的事儿,以及刚才钱妈妈的假哭,娘亲今天经历的已经很多了。 再多她恐怕要承受不住了。 她抬头亲了亲宋依,搂着她的脖子,声音变得软糯。 “有可儿在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娘亲的,娘亲今晚好好睡一觉。 明天娘亲去卖铺子,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好不好?这样卖了铺子,拿到银子,咱们就可以直接去交罚金了。” 宋依神色忧愁。 “只一晚上的时间,也不知道钱妈妈和刘掌柜能不能找到买家。” 李南柯靠在宋依肩头,露出一抹冷笑。 钱妈妈一定会找到买家的。 毕竟背后真正的买主是她的外祖母章氏。 她们想将娘亲最后的两间铺子都弄到手,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25章 作践算计 安平侯府刚经历过一场动荡,安平侯挨了鞭子,起不了身。 侯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又受了抄家的惊吓,身体越发孱弱。 侯府一直是由李南柯二婶孙氏管家,吩咐下人将晚饭送到各院,大家各吃各的。 紫兰将饭菜摆上桌,气得手都颤抖了。 “二少夫人也太过了,说府里如今没钱,从今儿开始节流,每个院子以后晚饭只有两道菜。 以前也没见侯府穷到这个份上,今儿世子夫人一说要给世子凑罚金,府里一下子就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她这是作践谁呢?分明就是演给我们看,奴婢找她们去。” 说着就要重新收拾饭菜离开。 “紫兰姐姐不用了。” 李南柯拦住紫兰,示意她将饭菜摆好。 紫兰瞪圆了眼睛。 “姑娘和世子夫人能忍这口气,奴婢可忍不了。” “不是忍,只是眼下不是为了一顿饭菜置气的时候。紫兰姐姐便是提着这饭菜去祖父祖母院子里。 或者二婶院子里转一圈,我保证她们吃的也是两个菜,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你提着食盒去闹一场,倒显得我和娘亲不懂事了。” 二婶那个人做事向来周全,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人挑出话头来。 何况她心里明白,侯府账上没有多少钱也是真的,二婶演给她们看也是真的。 紫兰愤愤,气得抹泪。 “这一盘炒青菜,一盘子豆腐,让人怎么吃吗?分明就是膈应咱们。 整个侯府除了侯夫人,没有人来问一句咱们是否凑够了罚金。” 宋依听到这话,难过得又掉下泪来。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上却并没有气愤和难过。 在梦里她已经认清了祖父和二婶一家的真面目,相比较流放路上的事来说,眼前这点事儿着实不算什么。 “既然大家都能吃的,我们也能吃的,这事儿过后再说。” 她说着夹了一筷子豆腐放进嘴里,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招呼宋依。 “娘亲这豆腐好香啊,吃在嘴里滑溜溜的,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还有这个青菜,脆脆的,娘亲尝尝。”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宋依嘴边。 宋依一肚子烦心事,根本没有胃口吃饭。 可看女儿瞪着一双葡萄眼,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强烈的渴盼。 “娘亲我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救爹爹哦。” 宋依眼眶一热,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真是糊涂蛋。 从出事到现在,两天时间,她除了哭还是在哭。 她明明是大人,是母亲,竟然还要八岁的女儿来安慰她,保护她。 她这个母亲真是没用。 宋依吸吸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探头将李南柯送进来的青菜吃进嘴里。 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含泪的笑容。 “嗯,可儿说得对,青菜真好吃呢。” 见娘亲总算不哭了,李南柯笑了。 母女俩吃了饭,都又困又乏。 昨日抄家,一夜几乎不曾睡,今日又在外面奔波一日。 李南柯正是瞌睡多的年纪,坐在椅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可儿,跟娘亲上床去睡。” 宋依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弯腰想抱她。 李南柯一下子清醒过来,揉着眼从椅子上跳下来。 “娘亲快睡,我回自己的院子睡。” 说罢,垫着脚在宋依脸上唧亲了一口,然后哒哒哒地跑远了。 “这孩子。” 宋依摇头念了一句,只觉得所有的忧愁仿佛都被女儿这一亲给亲散了。 李南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并没有直接睡,托着腮一边想事情一边等着紫苏回来。 就在她等得又快要睡过去时,紫苏终于回来了。 还半扶半抱着一个人,正是下午她们在街上救下的陶妈妈。 “陶妈妈身上有伤,官牙嫌晦气,本以为得养些日子,奴婢一说要买,当下就同意了。 奴婢已经付了定金,约定了明日一早去汴京府衙门办理契书。” 陶妈妈挣扎着跪下来,深深向李南柯磕了个响头。 “奴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有先前对姜家姑娘的帮助之恩。” 陶妈妈深知如果今日没有遇到李南柯,她的小主子姜姑娘恐怕流放被几天就得死。 如果没有李南柯,她今日也会被衙役当场打死。 所以这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以后奴婢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任凭姑娘差遣。” 李南柯让紫苏将陶妈妈扶起来。 “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等养好伤再说。” 又吩咐紫苏带陶妈妈下去安顿。 紫苏安顿好陶妈妈,很快回来。 “奴婢听紫兰说钱妈妈撺掇世子夫人要把两间铺子都卖了?这卖铺子虽说能应急,但没了铺子,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紫苏在李南柯开蒙读书的时候,也跟着认了不少字,且她已经快满十五岁,说话行事已经颇有大人模样。 怕李南柯听不懂,便将其中的道理细细说给她听。 “奴婢觉得这事儿不妥当,钱妈妈这般着急,只怕另有心思呢。” 钱妈妈当然另有心思。 李南柯笑了笑,凑到紫苏耳畔低声叮嘱。 “你明日一早再去帮我办件事” 翌日一早,钱妈妈就欢天喜地地来回话,称已经找到了买主。 “刘掌柜连夜跑了好多地方,总算有人接手,对方知道咱们急着用钱,所以答应今儿上午就可以签字,签了字就给银子。” “刘掌柜将地点定在了高升楼,世子夫人,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去签契约。” 宋依喜出望外,当下就催促着李南柯。 “可儿,咱们快走。”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 钱妈妈神色踌躇。 “姑娘还小,何必跟着跑一趟?签契约买卖铺子,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在家去找大公子和二姑娘玩。” 钱妈妈嘴里的大公子和二姑娘,是二婶的一对儿女。 李南柯抬头看着钱妈妈,咧嘴一笑。 “钱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是因为心虚吗?” 钱妈妈 又是这句。 该死的心虚。 咬着牙道:“奴婢只是怕姑娘觉得无聊,既然姑娘要去,那就去。” 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个小黄毛丫头,连契约都看不懂,自己怕她做什么? 只要今天这两间铺子卖了,她就完成了夫人给她的任务,就可以回宋家养老了。 高升楼。 李南柯牵着宋依的手走进雅间,留着山羊胡子的刘掌柜立刻递上了一张契纸。 又介绍道:“这是买家章九郎,章九郎知道侯府的情况,所以愿意出三千两买下两间铺子。 这是契约,世子夫人看看没问题,咱们就签字画押。” 宋依听到价格,虽然失望,但好歹凑够了夫君的罚金。 正要签字,李南柯背着小手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契纸。 “且慢” 第26章 丫头发威 听到这声脆生生的且慢,钱妈妈的眼皮子不由颤了几下。 只见李南柯肉肉的小手从宋依手里接过那张契纸。 钱妈妈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连忙向刘掌柜使了个眼色。 刘掌柜捻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看着李南柯。 “姑娘是觉得契纸有什么问题?” 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能不能认全契纸上的字还两说呢。 钱妈妈好歹也是经了不少事的人,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吓到了? 李南柯没理会刘掌柜,拿着契纸看了一眼。 然后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坐在刘掌柜旁边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得跟个猴子一样,面色青白,还有一双十分不安分的三角眼。 “公子也姓章啊,真巧,我外祖母也姓章呢,呀,你不会和我外祖母是一家人?” 刘掌柜脸色一变,扯掉了自己两根胡须,疼得龇了龇牙。 章九郎下意识看了刘掌柜一眼,然后搓着手干巴巴地笑。 “那还真是巧。” 李南柯眼睛更亮了,哒哒哒跑到章九郎面前。 仰着头看着章九郎,葡萄眼一眨一眨的。 “章叔叔认识我外祖母吗?哦,就是礼部侍郎家宋大人家的夫人,我看章叔叔与我外祖母长得有点像呢。” 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般乖巧软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喜爱。 章九郎下意识点头。 “我与姑母” “咳咳咳!” 刘掌柜忽然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章九郎的话。 钱妈妈上前,笑着道:“奴婢看着这位章公子与宋家夫人并不像呢,天底下姓章的多了去了,怎会这么巧碰到一个人就是本家呢。” 说着,心中却跳得更快了。 这小丫头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章九郎像夫人的? 明明就不像啊。 难道小丫头知道了什么,故意诈他们? 不,绝不可能。 这些年她和刘掌柜行事十分机密,不可能让人察觉到任何蹊跷。 钱妈妈按下心中疑虑,暗暗瞪了章九郎一眼。 章九郎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我是说我长得有些像我姑母,并不认识小姑娘你的外祖母。” 说罢,又不耐烦地催促宋依。 “我章家给的诚意已经很足了,两间不赚钱的铺子,给三千两银子已经很高了。 你们签不签契约?不签的话我就不买了,有的是铺子,我也不是非得买你家的不可。” 宋依顿时急了。 “别,别,签,我们这就签。” 她没做过生意,又着急救夫君,生怕章九郎一气之下离开。 当下就接过李南柯手里的契纸要签字摁手印。 钱妈妈见状,连忙提笔蘸了墨,递给宋依。 看着宋依接过笔准备签字,钱妈妈和刘掌柜对视一样,二人眼底都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今日过后,他们都会得到主家的奖赏,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宋依手里的笔即将落在纸上的一瞬间,李南柯伸手摁在了纸上。 浓黑的墨滴落在她嫩白的小手上。 “娘亲,再等等。” 宋依对上女儿清澈机灵的眼睛,刚才因为章九郎要离开生出的急躁顿时退去两分。 将笔放在一边,用帕子擦着李南柯手上的墨。 认真询问女儿,“可儿觉得还有哪里不妥?” 李南柯指着契纸,一脸天真地问:“这契纸上只写了要买铺子,紫兰姐姐说昨日去铺子里,铺子里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以及粮油。 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家,然后再把铺子卖给章叔叔啊?” 嘶。 刘掌柜又扯断了两根胡须。 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李南柯的目光不再是刚才的不以为然。 宋依也反应过来,“是啊,刘掌柜,铺子里现存的货该怎么处置?是不是得先搬走?” 刘掌柜叹了口气。 “铺子里的货物自然是一起打包都卖给章公子了。” 宋依皱眉。 她虽然不懂生意上的事,但直觉这个说法有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李南柯歪着小脑袋,脆生生地问:“既然要卖给章公子,为什么契纸上没写明呢?” 宋依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为什么契纸上没写这一点呢?还剩多少货物,价值几何,是不是应该都要在契纸上写明?” 刘掌柜心中微沉。 他们是故意没在契纸上写明这一点的。 因为他,钱妈妈,章九郎,早已私下达成协议,只将两间铺子和铺子里的摆设给了章夫人。 铺子里现存的货物三人私下平分了。 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粮油,都能拿到外面去转手卖个好价钱。 他们也能借机发一笔小财。 没想到这一点却被李南柯这个小丫头发现了。 刘掌柜眼底闪过一抹阴沉,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状。 “世子夫人难道忘了?咱们这两间铺子,几乎都不赚钱,铺子里的货物也都是积压了很久的,早就不值钱了。 我每个月都让钱妈妈将账本带回去给世子夫人,难道您不记得账本上的记录了?” 宋依一脸茫然。 她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两间铺子也都是让钱妈妈和刘掌柜在打理。 钱妈妈拿了账本回来给她看。 她虽然识字,但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就头疼,每次都是钱妈妈说给她听一遍就算是看过了。 刘掌柜接着道:“本就不赚钱,章公子不嫌弃咱们货物积压的时间长,还痛快地给了高价,几乎是破了这一行的规矩了。 所以这种事也就没在契纸上写得很明白,免得有人说章公子坏了规矩。” 钱妈妈也哄宋依,“救世子要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章九郎神色不耐,“再不签,我就真的走了,生意上的事忙着呢。” 宋依急得眼眶又红了,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等着女儿做决定。 刘掌柜皱眉,耐着性子哄李南柯。 “姑娘你还小,不懂做生意上的事儿,就别跟着掺和了,小心耽误了救世子。 我点一盘点心给姑娘,让钱妈妈带姑娘出去吃点心听说书的,去玩。” 一副随意打发小孩子的模样。 李南柯鼓了鼓腮帮子,然后小手一叉腰,指着刘掌柜怒骂。 “大骗子,你骗人!钱妈妈都已经告诉我们了,我娘亲的铺子都是赚钱的,是你把钱都贪走了。” 第27章 她等的人 嘶! 刘掌柜惊得手抖了一下,再一次扯断了两根胡子。 顾不得心疼胡子,下意识转头看向钱妈妈,眼神带着一抹怀疑。 钱妈妈拍着腿大喊冤枉。 “姑娘你怎么瞎说啊,奴婢什么时候说过刘掌柜贪钱了?” 李南柯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无辜。 “钱妈妈你昨天说的啊,你还说每个月拿给娘亲看的都是刘掌柜事先做好的假账。 他把账本上进货的价钱抬高,再把卖价调低,这样账本上看起来就不赚钱。 其实赚的钱都被刘掌柜贪走了。” “钱妈妈你抱怨,说刘掌柜分给你的还不到两成,都不够塞牙缝的。” “就是钱妈妈你说的,你怎么又不承认了呢?”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十分认真,一口咬定就是钱妈妈说的。 刘掌柜惊疑不定,神色阴沉。 “钱氏你胡咧咧什么?” 钱妈妈气得脸上的烫伤泡都要破了,恨不得上前把李南柯叭叭的小嘴儿给嘬住。 “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刘掌柜半信半疑,只因为李南柯完全说中了假账的事。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这么糊弄宋依的。 宋依不懂庶务,也不懂进货卖货的行价,轻松就糊弄过去了,从来没有起过疑心。 若不是钱妈妈说的,宋依尚且不懂,李南柯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懂账面上的门道? 钱妈妈被刘掌柜怀疑的眼光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老天爷,我要是胡咧咧就天打五雷轰。刘掌柜,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的。 你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我怎么可能乱说来诬陷你?” 她重重咬了“诬陷”两个字,并暗暗向刘掌柜使着眼色。 刘掌柜心中一动,倏然反应过来。 他和钱妈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说钱大头都给了章夫人,剩下的小头是钱妈妈和他在平分。 钱妈妈根本没有必要出卖他。 竟险些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糊弄住!意识到这一点,刘掌柜十分生气。 看了章九郎一眼。 章九郎会意,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签个字而已,磨磨唧唧的,既然没诚意卖,算啦,两间小破铺子,我还不想要呢。” 章九郎作势起身要走。 刘掌柜连忙拉住他。 “章公子且慢,世子夫人没管过生意上的事,有些疑问也是正常的。 公子且再等片刻,我与世子夫人再好好说说。” 又转头对宋依道:“咱们这两间铺子一直经营不好,实在很难出手,难得章公子肯接手。 世子夫人就不要再犹豫了,快签了字。” 钱妈妈附和。 “世子还在御史台等着咱们去交罚金,听说罚金晚交一个时辰,就要被加罚五杖。 可怜世子那身子骨,昨日才受了三十杖,今日若再打,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宋依吓得脸一白,眼泪又下来了。 虽然害怕,但刚才女儿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心里也模模糊糊猜到了女儿跟她来并不是来卖铺子的。 她轻轻扯了扯李南柯的手,询问她的意见。 “可儿?” 李南柯心中叹息。 挑拨之计竟然失败了。 刘掌柜毕竟谨慎些,本也没指望挑拨能成功。 她冲宋依摇摇头。 宋依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哽咽着对刘掌柜道:“铺子不卖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卖了? 一句话,气得屋里另外三人险些跳起来。 宋依的嫁妆里,只剩这两间小铺子了,章夫人许诺只要拿回去,就让刘掌柜回宋家去做总掌柜。 钱妈妈急着去掉奴籍,回去养老。 至于章九郎,自然也能从其中得到一笔丰厚的钱财。 三人信誓旦旦在章夫人面前拍了胸脯,保证今日事情一定能成。 哪知道宋依竟然说不卖了! 刘掌柜和钱妈妈忍着气,用各种理由劝说宋依。 “若是价钱不满意,世子夫人可以再提,咱们再商量。” “救世子是大事,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世子夫人不能听姑娘的啊。” “若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世子夫人后悔都来不及。” 无奈宋依十分轴,认准了听女儿的话不会有错。 任凭他们怎么说,都一口咬定不卖了。 甚至还起身拉着李南柯准备离开。 刘掌柜怒火中烧,暗暗指了指李南柯,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宋依压根就没有主见,全是李南柯这个臭丫头在不停叭叭。 只要将李南柯这个小丫头弄走,宋依稍微恐吓两句就会哭着乖乖签字了。 临门一脚了,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坏了事。 钱妈妈眼中闪过一抹恶毒,上前一把抱起李南柯。 “奴婢带姑娘先出去吃点东西,世子夫人你再和刘掌柜,章公子商议一下。” 李南柯没有防备,被她直接夹在了腋窝下,往外走去。 “钱妈妈你放开我。”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 钱妈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趁机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了几下。 死丫头,让你昨天烫我一脸泡。 李南柯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抓着钱妈妈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另外一只手趁机抓了一把钱妈妈脸上的烫伤水泡。 “啊。” 钱妈妈吃痛,一把将李南柯甩在地上。 “可儿。” 宋依推开挡住她的刘掌柜,连忙扑倒在地上,接住了李南柯。 “可儿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 李南柯紧紧缩在宋依怀里,看着怒气冲冲走过来的钱妈妈。 大声道:“钱妈妈不要打我和娘亲,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钱妈妈被咬了一口,加上脸上的水泡被李南柯挠破了,又疼又痒,难受的她几乎失去理智。 当下就撸袖子走过来,顶着一张流着脓水的脸,恶狠狠道:“今日这契纸不签,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去。” 宋依瞳孔剧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恶毒的钱妈妈。 这是陪着她从小长大的奶嬷嬷啊,她平日里给足了钱妈妈尊重和体面。 怎么会这么恶毒,这么坏? 宋依泪如雨下,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李南柯。 钱妈妈狰狞着一张脸就要再次拧上李南柯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人踹开了。 一个身穿绯色官府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李南柯目光一亮。 不枉费她拖延这么久,她等的人总算是来了! 第28章 反算恶奴 “汴京府接到报案,有恶奴欺主,兼强买强卖,可有此事?” 进门的绯衣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岁,正是汴京府通判。 俊秀的脸将屋内人扫了一圈,落在了地上坐着的宋依和李南柯身上。 李南柯麻溜得跪在地上,仰着小脸,圆圆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珠。 指着钱妈妈和刘掌柜,大声道:“就是他们,他们欺负我和娘亲,逼着娘亲卖嫁妆铺子。 娘亲不卖,他们就打我,大人你看。” 她撸起上衣袖子,白皙粉嫩的手臂上,竟有四五处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娘亲不签字,他们还想接着打我,幸好大人来得及时,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眼里噙的泪也一颗一颗落下来,李南柯小身子一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汴京府通判脸色一沉。 “岂有此理,来人,把这三个人立刻给我捆起来,带回汴京府严审。” 钱妈妈,刘掌柜和章九郎三人吓得同时跪在了地上,大喊冤枉。 通判冷哼,“本官进来的时候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来人,立刻押回去审问。” 门外冲进来一队衙役,二话不说将三人绑了押出去。 通判看向宋依。 “既然夫人是苦主,还请夫人跟着一道回汴京府。” 宋依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连哭都忘记了。 闻言只呆呆点点头。 “我们立刻随大人去。” 通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紫苏和紫兰从门外冲进来,分别扶起李南柯和宋依。 “姑娘,奴婢没来晚?” 李南柯擦去脸上的泪珠,笑眯眯摇头。 “没有,时间来得刚刚好。” 没错,她就是故意刺激钱妈妈和刘掌柜。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便遣紫苏去汴京府状告,说她们遭遇了恶奴欺主,强买强卖。 她们拖着不签买卖契纸,钱妈妈和刘掌柜必定生气,沉不住气之下,钱妈妈一定会动手。 汴京府通判恰好目睹,事实确凿,自然会将人带回衙门审问。 “这位卫大人真的像姑娘说得十分正直,听到有案子,二话不说就带人来了。” 紫苏小声道。 李南柯轻笑。 那是当然,她在梦里见过十年后的卫大人,自然知道他是一等一的好官。 宋依怔怔听着李南柯与紫苏的对话,总算反应过来。 “可儿,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李南柯点头,“娘亲你刚才亲眼看到钱妈妈的真面目了,她忠心的主子根本就不是娘亲。 这些年,不论是娘亲的嫁妆铺子,还是平日里她教娘亲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一直都在害娘亲,糊弄娘亲。” 宋依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两三岁的时候,奶嬷嬷生病去世了,自那以后,钱妈妈就来到她身边照顾她。 一晃二十多年,主仆朝夕相伴。 及笄,嫁人,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事都是钱妈妈陪在身边。 在她心里,钱妈妈就像是奶嬷嬷一样,等于半个亲娘。 她全心全意信赖钱妈妈,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交给她去办,就连她的芳华院,也是钱妈妈说了算。 这两日,就算知道了钱妈妈在穿衣打扮上糊弄她,她也只当钱妈妈糊涂,再没往深处想。 没想到钱妈妈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害她。 被自己最信赖,最亲近的人伤害至此,就好像心里同时有千万根针扎进去,不停地搅动一般。 血肉都被翻了出来,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去汴京府的路上,宋依哭得无法自己。 李南柯没有再劝,只安静地抱着宋依的胳膊,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更有说服力。 她说一千句钱妈妈不好,都不如让娘亲亲眼看到一次。 眼看着快到衙门了,她才扯了扯宋依的手臂。 “衙门就要到了,娘亲知道该怎么和卫大人说吗?” 宋依眼都哭肿了,一脸茫然。 “啊?” 李南柯低声和她说了几句。 “娘亲记住了吗?” 宋依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呜呜,记记住了嗝可是娘亲一直想哭怎么办啊?” 她太难过了,哭得一直打嗝。 李南柯道:“不怕,娘亲就记住一点,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哭着说也无妨。” “娘亲你一定可以的,我们能不能拿回铺子里赚的银钱,能不能救爹爹,就靠你了。” 提到夫君,宋依吸了吸鼻子。 “好,娘亲努力不哭。” 李南柯望着娘亲红肿的双眼,小小叹了口气。 娘亲现在还以为是刘掌柜和钱妈妈贪了铺子里的银钱,若是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外祖母章氏。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哭得晕过去。 一行人到了汴京府。 宋依进去,尚未开口,泪先下来。 “呜呜呜大人可以找积年老账房查账呜呜呜,是这两个黑心恶仆,窜通外人合伙欺骗我们” 虽然哭得伤心,但她死死记着女儿的叮嘱,一口咬定铺子都是赚钱的,还在哭哭唧唧中把事情说明白了。 卫大人审案十分有手段,当即叫人先将刘掌柜和章九郎带下去,一边命人去调查铺子的账目,一边留了钱妈妈在堂上审问。 钱妈妈被摁在地上,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撕了她。 她活了一把岁数,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算计了。 “是你,你故意的对不对?” 死丫头故意同意卖铺子,然后又反悔,就是故意为了逼她动手,直接给她安上一个恶奴欺主的罪名。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缩在宋依怀里,一脸无辜。 啪。 卫大人一拍惊堂木。 “恶奴欺主,按律先打二十大板,来人,立刻给我打。” 钱妈妈被摁在了刑凳上。 行刑的衙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板子落在屁股上时,钱妈妈几乎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剧痛像烧红的烙铁贴在身上,疼得她全身都要裂开一般。 钱妈妈惨叫连连,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偏这时,门外响起衙役的声音。 “禀大人,隔壁两个人都招了,说一切都是钱氏的主意,强买铺子的价钱三千两也是钱氏定的。” 钱妈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29章 倒打一耙 钱妈妈本就被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再一听衙役喊刘掌柜和章九郎都招了,当即就吓破了胆。 “他撒谎,做假账的法子是刘掌柜提的,平日里也是他拿大头。” 这句话喊出来,便是坐实了宋依所有的指责。 虽然已经听女儿说了一遍,心里也有了准备,但亲耳听钱妈妈说出来,宋依还是感到一股锥心之痛。 原来她真的被自己信任,亲近的人糊弄了这么多年。 她可真是世上最傻的傻子了。 “为什么?钱妈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吃穿用度从不曾短缺,银钱更是不曾亏了你。” 宋依泪眼汪汪看着钱妈妈。 钱妈妈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宋依对她再好,可抵不过她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章夫人手里。 章夫人许她恢复良籍,这个诱惑太大了。 宋依没有得到答案,还想再追问,被卫大人轻咳一声打断。 “先将钱氏拖下去,将刘掌柜带上来。” 同样的法子如法炮制在刘掌柜和章九郎身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全都招了。 卫大人命人将三人都提溜上来。 “现在本官只给你们三人一次机会,说出这些年贪污的赃款如何分配,都去了哪里。 谁先招,就先减免谁的刑罚,本官数三个数,谁先开口算谁的。” 说罢,伸出一根手指头。 “三。” 然后又伸一只手指,“二。” 李南柯望着卫大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外伸的架势,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在哪儿见过呢? 卫大人的一还没喊出来,钱妈妈就挣扎着往前爬了一步。 大声喊道:“我招。” 刘掌柜不甘示弱,嘴快了一步。 “都给了章夫人。” 钱妈妈脸上难看,连忙附和。 “是,是,都给了宋家的章夫人。” 卫大人眉头一皱。 “章夫人是谁?” 反应慢一拍的章九郎哭着喊道:“章夫人是我姑母,是礼部侍郎宋大人的夫人。” 三人这番话,对宋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才刚接受刘掌柜和钱妈妈合伙骗她钱财的惨痛事实,转眼又告诉她骗钱的幕后主使是她的继母章夫人。 宋依一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身子剧烈颤抖着,突然佝偻下去。 就像是一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的骨架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朵边像是不停地有炸雷在轰隆作响。 每一道炸雷都是那句话。 “钱都给了章夫人。” “是章夫人命我们这么做的。” 原来所谓的视若亲生,母女情深都不过是表面的笑话。 继母不仅在衣着打扮上糊弄她,更是在暗中算计着她的钱财。 这是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嫁妆了啊。 继母把嫁妆骗走,是想逼死他们一家三口吗? 宋依捂着嘴呜呜痛哭,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上,只觉得从里到外,说不出来的寒意令她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两只肉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李南柯稚嫩又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娘亲别哭,可儿在呢。” 宋依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对上女儿清亮的大眼睛。 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一抹认真,小手紧紧抱着她,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有可儿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亲别怕。” “找外祖母来对质,我们就能拿回咱家的银子,就能救爹爹了。” 温热的气息从耳中灌入,仿佛一道光驱散了耳中轰隆作响的闷雷。 温热直达心底,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寒冷。 是啊,可儿受过神仙婆婆指点,有可儿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么危险的抄家流放危机,她们不也平安度过了吗? 宋依一瞬间仿佛从骨血里又重新生长出支撑来,颤着嘴唇抹去脸上的泪。 无奈手刚擦掉,脸上瞬间又糊了一脸,像是根本擦不净似的。 她索性也不擦了,哭哭唧唧道:“求大人我要对质,与章夫人。” 卫大人深深看了一眼相互偎依的母女二人,点头吩咐衙役。 “立刻去趟宋家,请章夫人来对质。” 章夫人接到汴京府的衙役通知,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好好在家中坐,怎么就有官司落到头上。 想起今日钱妈妈和刘掌柜带了章九郎糊弄宋依卖铺子的事儿,不由心中一咯噔。 塞了银钱给汴京府的衙役,想打听消息。 汴京府衙役坚决不收,称:“卫大人治下严厉,夫人莫要害我们。” 章夫人神情讪讪,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去了汴京府。 到了公堂上,看到钱妈妈和刘掌柜,章九郎三人跪在地上,宋依在旁边站着,脸色苍白,双眼肿得像桃子一样。 心里大概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没有直接向卫大人见礼,反而先一脸心疼地拉住了宋依。 “我的儿,好好的怎么闹到衙门来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母亲,母亲为你做主。” 宋依怔怔望着面前这个永远都一脸慈爱看着她笑的继母,忍不住浑身又冷得发抖。 一个人怎么可以掩饰得这么好,用一贯慈爱的笑将一颗恶毒的黑心遮得完完全全。 她本能地推开手,后退一步,抿着嘴不肯和章夫人说话。 章夫人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坐在堂上的卫大人开口道:“请章夫人前来,是为了对质。 这两人贪墨宋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钱,又伙同章九郎强买强卖,三人供述,一切都是受你指使,银钱也都给了你,是否属实?” 章夫人脸色微变,当然是矢口否认。 “大人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的为人,继女从小也是我看护长大的,自幼倾心相待,从不曾苛待半分。 若我想贪她的嫁妆,当初出嫁的时候,只需不给嫁妆铺子就是了,又何必用这种龌龊的手段来争抢?”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 卫大人挑了挑眉。 “照这么说,是钱氏和刘掌柜他们诬陷你了?” 章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红着眼眶,一脸伤心地看着宋依。 说话还是像平日里那般不疾不徐,却直接倒打一耙。 “钱妈妈和刘掌柜都是你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姑爷受罚,急需罚金的事儿? 好孩子,你若是银钱不凑手,直接来找母亲便是,母亲便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出这份钱来。 你又何必为难钱妈妈和刘掌柜,让她们帮着你撒谎呢。” 第30章 你好坏啊 宋依瞪圆了眼睛,被章夫人这一番颠倒是非的话气得连眼泪都忘记流。 “我我没有,她们没撒谎。” 她气得嘴唇不停颤抖,说话越发语无伦次。 章夫人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脸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善良又心软的好孩子,若不是被姑爷的事逼得慌了神,断然想不出这样荒唐的主意来。 是不是你身边那起子混账奴仆撺掇你这么做的,她们这是害你啊。” “你想想,你这般闹到衙门来,知道的说你因为丈夫的事愁得行事无状了。 不知道的背后指定笑你连自己的嫁妆铺子都管不好,急用的时候连一笔银子都拿不出来。 将来可儿议亲谁还会相信她有管家理事的能力?” “这事传扬出去,不仅侯府跟着你丢人,便是你父亲,你妹妹一家都得跟着丢人。” “你向来是个知书达理,行事周全的孩子,今日做事怎么这般荒唐?” “要我说,还是赶紧把案子撤了,家丑不可外扬啊,咱们回家商议救姑爷的事。 缺多少银子,我们借你就是,你一向是家里最乖巧最好的孩子,听话啊。” 章夫人像往常一般,随口就是一连串,看似劝说,实际指责的话。 以前,宋依听了这样的话就会十分慌乱,觉得自己做得不妥,连忙按照她的意思改正。 章夫人对此颇有自信,略带责备地看着宋依,等着宋依主动提出来撤回诉状。 事实上宋依确实慌乱了一瞬,继母这番话她太熟悉了。 就像是她小时候喜欢打算盘,喜欢学做生意,可是章夫人带她去参加宴会,指着宴会上的那些千金小姐。 道:“你看,女孩子就是要以贞静贤淑为主,那些做生意的铜臭之事,你学了会被人嘲笑的。” 后来她想读书,学琴棋书画,章夫人说:“只有那妓院里的风尘女子才会学琴棋书画这些勾人的行当。 女孩子家认些字明事理就行了,多学学女红,以后可以为未来的夫君做衣衫鞋袜。” 章夫人说:“女孩子家不可锋芒外露,要谦虚忍让,要娴静,你是长姐,要让着弟弟妹妹。” 章夫人又说:“男子才是一个家族的根本,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所以女子要全心全意为父兄着想。” 章夫人还说:“女子太聪明了会没有男人要的。” 就这样,她按照继母的要求吃穿打扮。 她听继母的话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琴棋书画,放弃了学做生意。 然后乖乖拿起绣花针,学做女红,给全家人做衣裳鞋袜。 可是妹妹宋慧呢,她闹着要读书,要学琴棋书画的时候,继母是什么说的呢? “这个皮猴子,母亲是管不了她了,随便她作,将来嫁不出去自有她受的。 好在我们依依听话,依依就是母亲心中最乖巧最好的孩子。” 最乖巧最好。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成为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一连串的打击太过频繁,宋依觉得蒙在脑子里的浆糊似乎在逐渐脱落。 让她整个人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她咬着牙甩开章夫人的手,颤着嘴唇挤出几个字。 “我不,我不撤。” 章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宋依竟然敢反抗她? 怎么可能? 当下脸色一沉,“你不撤案子,是要让你父亲丢人丢遍整个汴京吗? 这事儿你父亲若是知道了,你想想后果。” 宋依想起父亲平日的为人,脸色瞬间更白了。 下意识转头看女儿。 李南柯一直关注着宋依和章夫人的对话,眼下看章夫人几句话就要颠倒黑白。 娘亲也险些被绕了进去,顿时脸颊鼓了鼓。 不行,不能被章夫人颠倒黑白。 不然她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拿不到银子,爹爹就要继续被杖责。 爹爹会撑不住的。 李南柯仰头看着章夫人,小脸气冲冲的。 “外祖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汴京府告状吗?你问娘亲了吗?” 章夫人神情一窒。 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宋依想要钱啊。 李南柯大声道:“我们来衙门,是因为钱妈妈和刘掌柜打我们,还逼着娘亲卖铺子。 卫大人说这叫恶奴欺主,是要打板子的。” 章夫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经过,一时间有些茫然。 李南柯:“卫大人升堂审案,是钱妈妈自己招供说这一切都是外祖母的主意,刘掌柜也承认了做假账的事。” 又指着章九郎,“这个长得像猴子的叔叔自己说的,说他是外祖母的侄子,是外祖母想要我们家的铺子。” 李南柯一脸不解地看着章夫人。 “外祖母说他们撒谎,就是说卫大人审案不准吗?” 章夫人脸色一僵。 她身上虽然有诰命,卫大人不能上刑直接审她。 但汴京府通判是正四品,她丈夫礼部侍郎也是正四品。 她哪里敢直接指责对方审案有问题,这不是给别人弹劾丈夫的把柄吗? “我我没说卫大人审案不准。” 李南柯小脸都皱起来了。 “既然外祖母认为卫大人审案准,就是认可钱妈妈他们没撒谎,那就是外祖母贪了娘亲铺子里的银钱。” 李南柯脸颊一鼓,指着她大声喊:“外祖母不是最疼我和娘亲吗?你想要银子可以告诉娘亲,娘亲可以借给你啊。” “外祖母一向这么好,娘亲不会不管你的啊,你为什么要偷着抢占呢?” “哎呀,外祖母你真的好坏啊。” 李南柯小嘴儿像装了弹药似的,一顿叭叭叭。 竟然将刚才章夫人说 章夫人被气得目瞪口呆。 “你你!” 宋依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南柯,眼中满是钦佩。 女儿好厉害啊,竟然将继母刚才说自己的那番话,原封不动都还给了她。 望着继母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心中的伤心与痛苦减少了两分,有两个字在脑海里不停地晃荡。 爽快。 李南柯小手一伸,掌心向上。 “既然外祖母也承认了,那就快点还给我们钱。” 章夫人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第31章 将计就计 李南柯眨巴着一双葡萄眼。 “外祖母亲口承认说卫大人审案准啊。” “你” 章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李南柯这个小丫头片子被绕了进去。 当下收敛心神,悻悻点了点李南柯的额头,换了口气。 “你这丫头,外祖母平日那么疼你,你都忘了?外祖母怎么舍得去抢你娘铺子的银钱?” 李南柯撇撇小嘴儿,一副苦恼状。 “刘掌柜和钱妈妈都说银子给了外祖母,外祖母又说自己没收,这是怎么回事啊?” “砰。” 堂上坐着的卫大人将目光从李南柯皱巴巴的小脸上收回,轻拍了一下惊堂木。 “账房可查完账了?” 后堂立刻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厚厚两沓子账本。 “禀大人,下官已经将宋世子夫人提供的账本,以及两间铺子里搜出来的账本做了详细比对。 经查验,这八年来,两间铺子共计盈利一万六千两,八年共往侯府交了六千两。 其余一万两对不上账,应当就是被贪走的银两。” 李南柯听到这个数字,两只眼睛都亮了。 果然,官府的账房人多了算账快。 今儿一早,她让紫苏去告状的时候就带上了钱妈妈平日里用来糊弄娘亲的假账本。 以卫大人的性子,在去高升楼之前,一定会吩咐衙役们去铺子里搜进货卖货记录。 两下对比,很快就能算出两间铺子真正赚的银钱数。 她轻轻扯了扯宋依的手。 “娘亲你听到了吗?咱们的铺子真的是赚钱的呢。” 宋依攥紧女儿的手,气得连牙齿都在打颤,眼泪不争气地又掉下来。 这些年,钱妈妈和刘掌柜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说生意难做,铺子不赚钱。 有时候两个月才拿回来一百多两银子,不定哪一年,一年能赚一千两,她还十分高兴。 却不知这一千两只是他们分完之后用来糊弄她的。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宋依泪眼婆娑地看向卫大人。 “求大人主持公道。” 卫大人颔首,问章夫人:“不知夫人对此作何解释?” 章夫人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该死,忘记了铺子里还有日常进货卖货的记录可查。 宋依这个蠢货看不懂账本,平日里也从没想起过去查账,他们竟然忽略了这一茬。 章夫人攥了攥手心,喊了一声冤枉至极,却并没有十分惊慌。 说话还是犹如先前一般淡雅从容。 “我从来没指使过他们从宋依的嫁妆铺子里拿钱,大人总不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账本只能证明确实有对不上的账目,并不能证明他们把银钱给了我,证据呢? 没有证据那就是他们诬陷于我,大人,像这种胆大包天,敢诬陷主子的下作之人,就应该立即杖毙才是。” 刘掌柜毕竟是宋依嫁妆铺子的掌柜,又是外男,不方便出入宋家。 账本和银子都是钱妈妈拿给她的。 章夫人十分自信,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 果然,话音落,钱妈妈和刘掌柜脸上都露出灰败之色。 他们确实没有任何证据。 刘掌柜道:“每个月结算后,小人会把账本和钱拿给钱妈妈,钱妈妈再交给夫人的。” 章夫人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我从未见过钱妈妈送的任何银子,定然是这老货自己私吞了银子。 大人,对这种恶奴就应该严加审问,她才能说实话。” 钱妈妈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在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章夫人。 “夫人你明明是你让奴婢” “闭嘴,老虔婆,你可是依依的管事妈妈,自小伺候她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等背主的事?” 章夫人抬手狠狠给了钱妈妈一巴掌。 钱妈妈脸上的烫伤本就没好,这一巴掌又使足了力气,脸上的水泡被打破。 脓水和血迹流了一脸,疼得她眼前一黑,捂着脸瞪着章夫人。 这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章夫人是要弃车保帅,要她来背这个黑锅。 章夫人眼里像淬了毒一般,指着她怒骂。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服侍依依。 就应该早早把你儿子,儿媳妇,孙子,女儿全都赶出去发卖了。” “你也是有儿有女,孙子都有了的人,怎么就一点都不为你的子孙积德呢。 可见还是平日里我们家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你这般贪婪。” 钱妈妈瞳孔剧烈回缩,眼底的愤怒逐渐化为绝望。 她听懂了章夫人话里的意思。 她的儿子,儿媳,孙子,还有女儿都还在宋家为奴,若是她不背下这个黑锅,章夫人回去就能杖杀了她全家。 这就是她忠心了一辈子的主子啊,出了事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去,恨不得她立刻死掉。 钱妈妈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翻涌出滔天的悔恨来。 她后悔了。 明明宋依那么亲近尊重她,处处听她的话,她在侯府明明可以安享晚年,为什么非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去听章氏的话呢? 糊涂啊。 钱妈妈嘴唇颤了又颤,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 “一切都是奴婢所为,是奴婢贪心,昧下了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子。” 章夫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钱妈妈肯认下就好,只要钱妈妈一口咬死是自己贪了银钱,无凭无据,汴京府也不好接着再审问她。 只是那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听到李南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外祖母,你说钱妈妈贪了那么多钱,她都藏哪儿了?” 章夫人神色一窒,“我哪儿知道,说不定都被这老货花了。” “可是她吃住都在侯府,她的儿女都在宋家,用不着花钱啊。” 李南柯皱着小眉头,忽然一拍巴掌。 道:“哎呀,我知道了,她定然是把银子藏在宋家了,要不我们去宋家找找?” 章夫人眼皮不可抑制地跳了下。 堂上的卫大人冷冷一笑。 “李姑娘所言有理,钱妈妈既然承认了,那就需要找到赃款或者是赃款买卖的物件才可结案。 章夫人带路,本官亲自去宋家搜一搜。” 章夫人急得冷汗都下来了。 青天白日的,若是汴京府衙门进家搜查,不用明天,今天下午就会有御史弹劾宋家。 她脸色一沉,“放肆,我家老爷是礼部侍郎,堂堂五品官员,岂能是你们想搜就搜的。” 卫大人微微一笑。 “我们搜的是宋家的下人房,不是吗?” 章夫人 她忽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疼痛感。 第32章 都是家人 允许衙役去搜,宋家丢人丢大了,夫君还有可能被弹劾。 不许,人家说搜的是下人房,她没有理由不许。 章氏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卫大人。 正左右为难时,卫大人冷笑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真当本官这汴京府衙门是过家家的玩闹之地呢?你们想说谁贪了就是谁贪了? 本官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证据懂吗?” 卫大人起身,俊秀的脸泛着一抹怒气,指着下方跪着的钱妈妈。 “知道什么是证据吗?你以为亲口承认就能结案了?放屁! 得找到赃款才行,钱氏,如果搜了宋家还没找到赃款,那就是你们全家人霍霍了赃款。 朝廷有令,凡贪墨银两超过两千者,便要流放,五千者,就地杖杀。 你们以奴欺主,涉案银子高达一万两,你们全家人今日都得杖毙!” 钱妈妈面如土色,整个人几乎晕死过去。 搜不出钱来,她的儿女都得一块死,可银子都交给了章氏。 上哪儿能搜出银子来? 钱妈妈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左右都是全家人死,凭什么她要背个黑锅死? 当下心一横,直起身子指着章氏大喊:“是她,是她用我的女儿威胁我,我才认下了罪。 银子就是交给她了,她都存在自己床头柜的最下面一格,是个黄花梨木的匣子。 大人不信可以带兵去搜查。” 章氏脸色大变。 李南柯双眸晶亮。 卫大人轻哼一声,“既如此,那就让人去搜一搜宋家”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略带急切的声音。 “不用去搜了,钱找到了。” 宋慧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黄花梨木匣子,急匆匆进来。 “慧儿。” 章氏看到那只匣子,脸色微变,上前握住宋慧的手。 宋慧微不可见冲她摇摇头,然后屈膝向卫大人行礼。 “赵宋氏拜见卫大人,家夫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赵鸿,这位章夫人是家母。” 卫大人斜斜往后靠了下,眉峰上挑,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啧。 “赵夫人擅闯衙门,打断本官办案,不知为何?” 宋慧面露歉意,再次福身行了一礼。 “是我行事无状了,实在是听说事情牵扯到家姐与家母,心中焦急,便闯了进来。 先前在外面,已经听了案情大概,也遣下人去了趟宋家,找到了这木匣子。” 她将匣子递上去。 卫大人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的银票。 宋慧接着道:“我还有一言替家母申辩,我曾亲眼见过钱妈妈给家母送钱。 钱妈妈只说是家姐打发她送来的,并未提过是什么铺子的盈利。 因此家母一直以为这银子是家姐孝敬给她的,并不知道是她嫁妆铺子的盈利。 应当是钱妈妈传错了话,中间引起了误会,还请大人明鉴。” 宋慧说话不疾不徐,淡定从容又自信。 说罢,又看了一眼章氏。 “母亲也是,怎么一进衙门就害怕了,连细节都忘记说了?” 章氏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我都被吓糊涂了,这老货确实不曾提过是宋依嫁妆铺子的盈利。 只说是宋依孝敬我的,我这才收下了的,刚才大人说铺子少了银钱,我一时也没往这茬上想。” 她说着,一脸懊恼地看向宋依。 “依依,你相信母亲,若是母亲知道这是你铺子的银钱,绝对不可能收一个子的。” 宋依抿着嘴,一言不发。 章氏神情讪讪,又骂钱妈妈。 “都怪这个下贱的老货,若不是她不讲清楚,也不会造成这般误会。 你看,如今银子也给你拿回来了,咱们还是一家人,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行吗?” 她咬咬牙,放低了姿态求宋依。 宋依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虽然已经明白了章氏不是真心待她,但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一时有些无措。 李南柯仰头看着她,眼睛眨啊眨,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娘亲,原来外祖母收了你这么多钱啊,咱们为了救爹爹,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都是一家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哎呀,我知道了,外祖母只喜欢收咱们的银子,不喜欢掏银子帮助我们。” 章氏气得眼前一黑,恨不能上前狠狠拧李南柯两下。 死丫头,人不大,小嘴儿真能叭叭。 但当着卫大人的面,她不能动手,只能在心里怒骂李南柯。 “你这丫头,外祖母也没说不帮你们。” “也是,外祖母都打算借钱给我们了,用我们的钱借给我们呢。” 李南柯拖长了声音,重重咬了咬那个借字。 章氏的脸上挂不住,气得直咬牙。 宋慧眸光微闪,上前扶住章氏,笑着去捏李南柯的小脸。 李南柯皱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喜欢姨母捏她的脸。 宋慧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你这孩子,你外祖母和你开玩笑呢,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管你们呢。 这样,救姐夫要紧,我一会儿打发人再取两千两银票,母亲,你哪里” 她向章氏使眼色。 章氏咬牙,“家里也送两千两银票。” 宋慧点头,“算是家里帮忙,姐姐就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了,都是一家人。 你看出了事,家里人都会帮你的,姐姐也别揪着不放,倒让家里人寒了心。” 宋依气得嘴唇泛白。 现在一口一个一家人,伙同钱妈妈算计她,糊弄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一家人? 她张嘴想要反驳,谁知一开口,泪就先下来了。 李南柯紧紧攥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多谢外祖母和姨母,这银子是借我们的吗?” 宋慧脸色一僵。 “不是借,是帮,家里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哦,那去取啊,我们急着用呢,都是家人,娘亲可别和外祖母,姨母客套。” 李南柯小手一伸。 章夫人 宋慧 死丫头到底怎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李南柯转身,葡萄眼眼巴巴地看着卫大人。 “大人,我们还急着去御史台交罚金,可以先把银票给我们吗?” 卫大人被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逗得想笑,点了点头。 “自然。” 李南柯立刻哒哒哒跑过来,踮起脚尖,伸着两只小手,一副“银票快到我怀里来”的小模样。 第33章 付出代价 卫大人看着她这副可爱的小模样,简直快要被萌化了。 嘴角勾了勾,轻轻拍了拍木匣子。 “这桩案子判了之后就算结案了,本官就可以让你把银票拿走了。”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 “大人真是个好人,大人快判啊。” 宋慧和章氏脸色都十分难看。 这案子绝不能就此判了,判了案落了案底,一旦传出去,宋家的名声必定受影响。 若因此再连累家里男人们的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宋慧连忙向外面自己带来的下人使眼色。 下人会意,一溜烟地跑走了。 很快,下人就拿回来四千两银票。 宋慧将银票塞进宋依手里。 “姐姐,这四前两你拿着,该打点的地方就打点,争取让姐夫早点出来。 这案子你看,钱你也拿到了,家里还多给了四千两,案子你就撤了。” 她知道宋依向来心软,如今银子也拿到了,姿态放低一点,宋依自然就肯把案子撤了。 章氏也是同样的想法,握着宋依的手轻声哽咽。 “我刚嫁到宋家时,你还不到半岁,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我一点点地看着你长大。 教你走路,教你说话,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些年你妹妹有的,你必定有。 你妹妹没有的,你也有,母亲真真是把你当成亲生的来看待的。” “好孩子,你父亲从小也教导你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儿 就伤了我们的母女情分,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以后有事你还不是要靠娘家?” 章氏殷切地看着宋依,像往常一般先说情,再言语打压几分。 以往宋依每次听了这种话,就会乖乖妥协。 毕竟出嫁女总要依靠娘家的。 章氏最后以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吩咐宋依。 “你听话,去向卫大人撤了案子,这几个刁奴,回去母亲亲自处理了他们,给你出气。” 宋依顶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颤抖。 以往听到继母这些话,她会愧疚,会惊慌失措,会听话。 但今天,她脑子里蒙着的浆糊似乎被揭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继母的话再听也就变了味道,以往想不通的道理也有些明白了。 继母是教她说话,教她为人处世,但她还是会在不同的宴会上屡屡出丑,沦为衬托妹妹的绿叶。 原来不是因为她蠢笨,是因为继母的“有心”教导。 是,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钱财是身外之物,可真把钱财当身外之物,为什么继母还要费尽心思抢占她的铺子? 那是她用来救夫君的救命银子啊。 宋依肿胀不堪的眼闭了闭,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冰冷令她浑身颤抖。 “娘亲,大人说结了案我们就能拿银票去救爹爹啦。” 胳膊忽然被晃了晃,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依低头,对上女儿清亮的眼眸。 女儿紧紧抱着她,满脸信赖地看着她。 宋依在女儿的目光中忽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不管继母和妹妹如何恶毒,她还有女儿,还有夫君。 她冷着脸抽出自己的手,将女儿搂在怀里,转头看向卫大人。 “还请卫大人做主,我们急需银钱用。” 章氏和宋慧脸色同时都变了。 尤其是章氏,一把抓住宋依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宋依的肉里。 声音带着两分尖锐。 “我说让你撤回,撤回,宋依,你弄错了。” 宋依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一脸茫然,一开口就先哭出了声。 “母亲说说什么?我我听不懂啊,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见了官自然让大人做主。 这些都是母亲以前交交给我的啊,母亲我错了吗?” 章氏 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是让你撤回啊。” 宋依继续哭。 “大人做主就不能撤了吗?母亲要不你问问大人?我不懂啊。” 章氏被噎得哑口无言。 生平第一次,她无比讨厌宋依的软弱和爱哭,讨厌到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把宋依调教得太傻了?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想上前劝说,还没开口,就听到卫大人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肃静!” “本官现在宣判,钱氏和刘掌柜恶奴欺主,贪污主家银两,另媚新主,按照大楚律令。 钱氏和刘掌柜立刻杖毙,章九郎杖责三十,收监一月。” “来人,即可行刑,请宋夫人和章夫人旁边观刑,以免以后家中再出现这等恶奴。” 这句话就差没直接说宋家御下不严了。 章氏气得嘴唇直颤。 钱妈妈,刘掌柜,章九郎三人哭喊着被摁在了刑凳上。 尤其是钱妈妈,脸上有烫伤,后背又被打了板子,本就惨不忍睹,衙役几板子下去,她眼底就泛起了血雾。 血从她的七窍开始往外流,她抬起头,死死盯着章氏,眼底是化不开的后悔与恨意。 然后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咽了气。 章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瘫软,若不是宋慧扶着她,早就晕倒在地了。 宋依也被吓得浑身颤抖,却还是坚持挡住李南柯,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受到惊吓。 她并没有注意到,李南柯靠在她怀里,透过手臂的缝隙,一双葡萄眼平静地看着外面。 她在梦里目睹过祖母和爹爹就是被衙役这样活活打死的。 现在轮到这些坏人了。 她会让她们一点一点付出代价的。 行刑结束,章氏几乎是被宋慧半拖半抱走的。 李南柯从卫大人手里接过装有银票的木匣子,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大人真是个好人。” 卫大人再一次被这句话逗笑了。 全京城骂他的人不知道多少,只有这小丫头一口一个大人是好人。 嗯,小丫头挺有眼光。 宋家。 章氏迷糊着被抬进房中。 宋慧给她喂了几口温热的水,看着她迷糊的睡下。 刚一睡下,她就噩梦连连,不停地呓语着。 “救命,不是我打死你。” “走开,别来害我啊。” 她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冷汗打湿了她的衣裳。 “母亲别怕,你那是做噩梦了。” 宋慧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章氏缩在女儿怀里,好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喃喃:“没想到我算计了半辈子,竟然反遭了别人算计。” 想起交出去的那个木匣子,又疼得像割肉一般。 忍不住抱怨宋慧:“谁让你拿了那匣子去衙门的,那里面可是我攒了这几年才攒下来的私房钱。 我才当着卫大人的面否认了这件事,你后脚就把钱拿出来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宋慧不以为然。 “打脸也总比全家都丢人强,母亲不知道那个卫言是个十分难缠的人,今日若不交出这钱。 他定然是要带人来搜咱们家的,这一搜家,可就太多说不清楚的事了。 母亲你难道忘了,家里可不仅有你这一匣子银票,还有” 第34章 我看中了 章氏脸色一变。 确实,家里可不仅只有那一匣子银票。 她拍了拍心口,心中的郁气散去两分。 “幸好宋依那个蠢货根本不知道她亲娘留给她的嫁妆根本不止两个小铺子,若是她知道还有田庄,山头,旺铺” 章氏打了个寒颤,沉声道:“不行,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宋慧见她自己想明白了,略松了口气。 “母亲明白就好,那些嫁妆,虽说一半给了我,可也留了一半给弟弟,若是宋依知道了,定然要想办法闹的。” 章氏点头,脸上又露出一抹得意。 “你放心,当年的事儿我们做得极为隐蔽,宋依亲娘舅家里这些年也没什么来往。 宋依绝对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宋慧神色怔然。 若是从前,宋慧定然也如此想。 但现在她却不敢这么想了。 从安平侯府没有被流放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偏离了她前世的轨道。 这让一向淡定从容的她总有种莫名的心慌。 “母亲觉不觉得宋依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她那个脑子和胆量,别说不敢去衙门告状。 她都想不出来去衙门这样的主意来。” 章氏眉心紧皱。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撺掇宋依?就安平侯府那个样子,谁会给她出主意? 莫不是她婆婆?” 随即又否认,“也不太可能,她婆婆最近一直病歪歪的,应该没这精力。 难道是李南柯那个死丫头?” “怎么可能?” 宋慧断然否定。 “李南柯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闹,连正儿八经的大字都不识得几个。 我的晴姐儿比她聪明那么多,尚且想不出这些点子,就李南柯那小丫头,绝不可能。” 章氏:“那还能有谁?” 宋慧抿着嘴不说话。 她心底有个隐隐的猜测:莫非宋依也像她一样突然重生了? 看来得找个时间试探一番了。 恍神间,又听到章氏念叨:“汴京府卫大人那里,你还是想办法让姑爷去活动一二。 今日的事儿,别让他到处乱说,传出去影响咱们家的名声。” 宋慧点头。 “我知道,不过这个卫言油盐不进,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肯不肯答应。” 卫言此刻刚在宣王府门口下了马车。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在檐下织成帘幕,打湿了檐角挂着的铜铃,叮咚声裹着几缕秋天的寒意。 卫言打着伞一路过了穿堂,进了沈琮的正房。 收了伞放到廊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滴,才迈进屋中。 一进门,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热,这才几月份你就用上火盆了?” 沈琮盘腿坐在火盆前,一只手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小手炉,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 卫言嫌热,挑了个靠门的地方坐下,随手从二风端进来的橘子里挑了一个。 拨开,往上丢了一下,然后用嘴准确地接住。 一边嚼着含糊说了一声甜,一边将另外一半橘子丢给沈琮。 “尝尝?” 沈琮接过橘子,反手又丢了回来。 “不吃。” 卫言也不在意,又将橘子丢进了嘴里。 “啧啧,你说你小小年纪,活得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似的,生的冷的不吃也就算了。 你整日窝在屋里,抱着个手炉,你就不能出去转转? 我儿子天天在外面疯跑,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沈琮目光依旧停留在书上,闻言只微微挑了挑眉,嗤笑。 “拿你儿子和本王相提并论,你在骂本王吗?” 卫言 这小子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能不能把自己毒死?” 卫言咕哝。 沈琮翻了一页书,“有事直接说,汴京府没案子了吗?这么闲。” 卫言轻笑,随意往后靠了下。 “谁说的,汴京府的案子多得能排到南城墙根,我今儿上午才做了一上午的劳力。” 沈琮继续看书,似乎并不敢兴趣。 卫言对他这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倒是二风,好奇地追问:“谁敢劳动你卫大人做劳力啊?” 卫言耸肩。 “我也是身在局中,后半截才发现自己做了劳力,就是安平侯府那小丫头” 二风眼睛一亮。 “那个叫李南柯的小姑娘?” 卫言点头,“就是她。” 专注看书的沈琮耳朵轻轻动了下。 卫言将上午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我看那小丫头和她娘的样子,八成是看不懂账本的,所以即使明知道被骗了,也不清楚被骗了多少钱。 偏偏又着急用银子,所以小丫头就以身入局,设计了这场戏。 啧啧,能想着利用我们汴京府的账房,一上午就算清了账本,还杖杀了恶奴,又给宋家敲了警钟,最后拿到了银子救府。” “啧,这一上午,干脆利落,一举四得,着实精妙。” 二风一脸不解。 “卫大人如何断定就是那小丫头的主意?” 卫言翻了个白眼。 “本官这双眼好歹也审了几百个案子,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那小丫头看似一直窝在她娘怀里,但她娘只会哭,连话都说不利索。 每到关键转折的时候,都是小丫头在暗中推动。” 卫言最后总结。 “总之那小丫头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我上一个见得这么聪明的人,还是他。 小小年纪就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哦,还有一张更毒辣的嘴。” 他伸手指了指沈琮。 沈琮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两只手摩挲着手炉。 闻言轻嗤。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认识的官员身上,风险太大,本王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儿。” 卫言:“从你嘴里想听点好话可真难啊,反正我觉得那小丫头很可爱,她还夸我是个好人。” “她的眼瞎了?” 卫言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容易请吃席。 “我看那小丫头眼神十分清亮,不慌不忙,就连吃惊都像是装出来的,好似她早就预知道了所有事情一般。 真奇怪,你说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龌龊?” 卫言摸索着下巴自言自语。 “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人未卜先知?” 沈琮摸着手炉的手微顿,想起李南柯说起大皇子在泰州的事。 他问她如何知晓,她说那是她的秘密,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 莫非她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沈琮的手无意识在手炉上敲了敲。 卫言兴致勃勃凑过来。 “我过来就是想问问王爷,那个叫李南柯的小姑娘着实不错,我看中了。 她年龄与我儿子正好相仿,我想与安平侯府定个娃娃亲,王爷觉得如何?” 第35章 此生不娶 “娃娃亲?” 沈琮握着手炉的手微顿,挑眉看向卫言。 这还是卫言进屋后,他第一次正眼看过来。 卫言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仔细想过了,以我现在以及未来的官声,我真的很怕我儿子受我所累,娶不到合适的媳妇。 所以做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定个娃娃亲,一劳永逸,两全其美。” 沈琮唇角微勾。 “卫大人还不算太蠢,很有自知之明。” 卫言双眸一亮。 “这么说这门亲事你觉得合适?” 沈琮垂眸,拿起一个橘子放在火盆旁边烤着,又用夹子拨弄了一下盆子里的炭火。 才吐出两个字,“不妥。” “哪里不妥?那小丫头软萌可爱,我儿子虎头虎脑,门第上我家比安平侯府低一些。 但安平侯连个正经闲职都没有,世子李慕官职也被剥夺,我们两家算是般配。” “李家可能与逆党有牵连。” “就算有逆党吼,你说什么?逆党?” 卫言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确定?安平侯府可是权贵圈子里的破落户,这样的人家,逆党图他家什么? 图他快家徒四壁了?还是图他家不善经营,不事生产?” 卫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又或者安平侯府的破落只是他家的障眼法?” 沈琮面无表情地将橘子翻了个面,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卫言搓了搓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逆党哎! “那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啧,可惜了,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安平侯世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生出这么可爱的闺女。” 卫言想起李南柯仰着小脸的可爱模样,心里嫉妒安平侯世子的好运。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 “有时候认命也很好。” 卫言仿佛被踩中了尾巴。 “你你在骂我没有生闺女的命?”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你你!” 卫言气冲冲将烤得差不多的橘子扒拉到自己这边,化怒气为力气,三下五除二将橘子扒了。 然后举起两瓣橘子在沈琮面前晃了晃,然后丢上去,再次用嘴准确接住。 沈琮淡淡地看着他发疯,又拿了一个橘子接着烤。 “你吃橘子的方式,越来越像雪鹰了。” 卫言顿时觉得嘴里的橘子不甜了。 咬牙切齿咽下去。 “有时候真恨两年前的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把你认为是忘年交。” 他在朝中向来以圆滑难缠为名,因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嘴上说的和他做的往往不是一回事。 比如有官员塞银子托他办事,他银子照收,热情寒暄,转身却毫不留情面,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气得对方弹劾他贪墨,却发现人家收了银子当天就把银子捐给了善堂,还是用对方的名字捐的。 时间一长,朝中正直无私的官员觉得他圆滑不可信,而那些佞臣又恨他做事不留情面。 他在朝中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被人陷害,被陛下罚在殿外跪了许久。 沈琮路过,静静看了他片刻,丢下一句。 “现在做官多年,还能坚守本心的傻子不多了。” 坚守本心,四个字,直直撞在他的心上。 他是济南府人,从小受的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教育。 心中最大的执念就是考中科举,入朝为官。 可做了官之后才知道要做一个好官有多难。 别人不理解,没想到才十岁的沈琮竟然一眼便看透了。 之后沈琮向陛下求情,将他放到了汴京府做通判。 从那以后,他和沈琮便逐渐熟悉起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我一定选看不见你。” 沈琮轻呵一声。 “出门右拐,撞树上,或许有重来的机会。” 卫言 气冲冲起身,将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丢给沈琮。 然后起身,伸长手臂在沈琮头上一阵胡噜,硬是将他的头发给撸乱了。 “放开我。” 沈琮浑身一僵,苍白的脸浮现一抹不自在。 卫言松开手,哈哈大笑,被挤兑的郁气一散而空。 “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整天引沉沉装老头,小心大了娶不到媳妇。” 沈琮推开他的手,满脸嫌恶。 “本王此生不娶。” “小孩子话不要说得太早,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卫言嘿嘿笑着,快速躲开沈琮砸过来的橘子,心情愉悦地撑着伞离开了。 沈琮将手炉重重丢开,吩咐二风。 “他不是想重来吗?让雪鹰追上,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二风望着自家王爷别扭的神情,心中感慨。 也只有卫大人这样的性子,才能逗得王爷偶尔露出稚气的一面。 王爷本来也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 就应该像李南柯那个小姑娘似的,又活泼又可爱,那才是 算啦,那姑娘也不是八岁小孩子的模样。 按卫大人今天说的情况,恐怕那姑娘也跟王爷似的,心都是莲藕做的。 八百个心眼。 二风收回思绪,笑着道:“王爷忘啦,雪鹰昨天跟着李家小姑娘跑了。 你又不让它进门,它从昨儿夜里就在西北角门外晃荡,如今淋了半天雨了。 要不属下开门让它回来?” 沈琮冷哼。 “不用,它不是要离家出走嘛,告诉它不用回来了。” 二风转头看向外面越来越大的雨,故意道:“这雨前面连着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晴两天,今儿又开始下了。 看这样子,只怕会越下越大。” 一边说一边觑着沈琮的脸色。 沈琮已经又拿起书,安静看了起来,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二风只能在心里默默同情雪鹰,打了伞去了西北角门。 一开门,雪鹰噌一下窜了起来。 原本蓬松的毛发被雨水淋得一缕缕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黑眼珠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字:好可怜。 二风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 “都说了让你长点狗心,为了一顿吃得离家出走,王爷气还没消呢,你且在外头等着。” “哎,你别冲我摇尾巴,我可怜你没有用,你找能可怜你的人去。” “笨,淋雨淋傻了,王爷还没消气呢,你不会先地儿去避避风头?” 雪鹰摇到一半的尾巴倏然放下来,湿漉漉的眸子亮了亮。 然后抖了一下身上的雨水,转身奔向雨中。 它知道去哪儿啦。 它要去找那位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李南柯此时并不知道沈琮已经帮她避开了一门亲事,也不知道沈琮的狗正在投奔她的路上。 她和宋依在御史台交了罚金,得到了一次探望爹爹的机会。 所以此刻的她正在阴暗的牢房里,一脸无奈地托着腮,看着自家那不靠谱的爹 第36章 有用的人 李南柯本以为会在牢房里看到爹爹趴在稻草堆上,后背血迹斑斑,惨兮兮的场景。 到了牢房才发现血迹斑斑倒是有,人也确实在铺了稻草的木板上趴着。 只见他两手握成拳头,同时敲打着木板床,脑袋也跟着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嘴里喃喃自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嘶,不管用,换一个。” “我不疼,我不疼,疼出病来可不中,我不疼,我不疼,疼坏身体万事崩,我不疼” 李南柯眨眨眼,叫了一声:“爹爹。” 李慕浑身一僵,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头来。 看到女儿的一瞬间,他咧了咧嘴,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 “嘶,可儿来了,别怕,爹爹就是看着有点严重,但我不疼。” 他咬着牙打了个摆子,对上后面宋依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 原本咬牙坚持的身子一软,一头栽在稻草堆上,眼眶都红了。 “不行啦,其实我好疼啊。” 宋依扑过去,看着丈夫血迹斑斑的后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想起什么,又慌乱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找出自己带来的药膏。 “夫君你快躺好,我给你上药包扎。” 她努力克制着掉泪的冲动,撕开李慕后背几乎被打烂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金疮药洒在伤口的瞬间,李慕疼得直打哆嗦。 李南柯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拳头。 “爹爹是不是很疼?” 爹爹从小就没吃过苦,一直很怕疼。 李慕抬头看着女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瘪着嘴点头。 “疼,很疼,非常疼。” 李南柯用袖子帮他擦着汗。 “爹爹觉得疼,就喊出来。” “爹爹会不会吓到你?” 一句话,让李南柯眼眶湿热。 在梦里,爹爹被那些衙役活活打死的时候,将胳膊塞到嘴边,死死咬着,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爹爹是害怕吓到她和娘亲? 她摇摇头,半趴在床边,几乎和李慕额头抵着额头。 “可儿不害怕,可儿心疼爹爹。” “那爹可就喊了。” 李慕松开握着的拳头,扯着嗓子,声音几乎冲破牢房的屋顶。 “哎呦我的天啊,疼死人啦。” “你说那些衙役平时都吃什么啊?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我不就是不想上衙,找人代签个到吗?至于打得这么重吗?” 李南柯忍不住伸出小手揉了揉耳朵,抬头看娘亲因为心疼爹爹,又开始掉泪的模样。 忍不住鼓着脸颊叹了口气。 “要不可儿陪爹爹聊天?” “啊?聊聊什么?” “可儿不明白,御史台审案的时候,爹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没去过户部衙门?” 李慕目光微闪,并没有被女儿发现消极怠工的不好意思。 反而理直气壮。 “爹爹是一天衙门也不想上,所以才花银子托了人帮我签到。 当初说好的此事只有我和他知道,绝不会说给第三人听,人家冒着风险帮我签到。 我既然答应了,也得一言九鼎,怎能食言?” 李南柯托着腮忍不住叹息。 “爹爹知不知道贪污的就是帮你签到的姜大人,他怕承担罪责,收了银钱,签的都是你名字。” “啊!” 李慕惊的一下子撑起身子,扯动了背后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又趴了回去。 “这个瘪孙子,他竟然害我!” 李南柯托着腮看他气得咬牙切齿,又疼得脸不停抽抽,慢悠悠又给了一记重击。 “贪墨的是姜大人,匿名举报你的是姨丈。” “什么?你说还有赵鸿这个” 李南柯伸手捂住他的嘴,凑过去小声道:“爹爹小点声。” 这里可是御史台。 李慕眼珠子转了转,拉下女儿的小手,气急败坏追问。 “真是赵鸿举报的我?” 宋依也满脸震惊,“可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南柯点头。 “娘亲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娘亲当然相信你。” 宋依连忙道。 难怪女儿怎么都不肯让她写求救信给妹妹和妹夫,原来他们竟然是罪魁祸首。 或许是这两日受的一连串打击太多,宋依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而是李慕一时还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是她呢?我们是连襟不是吗?他为什么要害我啊?” 宋依一边哭一边将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呜呜呜,夫君你不知道幸好有可儿在,要不是可儿求了宣王,咱们家这次就完了。 为了救你,可儿差点被宣王的狗给吃了。” 又说起继母联合钱妈妈和刘掌柜谋夺她的嫁妆铺子。 “幸好可儿聪明,一状告到汴京府,这才拿回了铺子里的银子,给你交了罚金。” 李慕没想到自己被关在御史台这三天,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相比妻子和女儿经历的事,赵鸿陷害他这个事实反而容易接受多了。 他一手拉着宋依,一手拉着李南柯。 “都怪我没用,没能保护你们,还拖累了你们。” “夫君别这么说,你也是被人陷害。” 李慕抹了一把泪。 “咱们可儿真厉害,嗯,夫人也厉害。” 宋依破涕为笑,又有些懊恼。 “是可儿厉害,我我总忍不住哭,还要让女儿帮着我,我真没用。” 李南柯弯了弯眉眼,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可真棒。” “不过,娘亲和爹爹也很厉害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儿?” 李慕和宋依对视一样,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心里的懊恼也减轻两分。 宋依吸了吸鼻子,握着拳头,信誓旦旦。 “我决定了,就算是哭,我也要做一个有用的爱哭人。” 李慕也攥起拳头。 “那我也要做有用的人。” 李南柯探头亲了亲李慕,又亲了亲宋依。 笑眯眯道:“我们就是有用的一家人。” 偎依在爹娘中间,即使伸出阴暗的牢房,她也觉得很开心。 她知道,不论是爹爹娘亲,还是她,都绝不会走上梦里那样凄惨的结局。 探望时间到,李南柯和宋依离开御史台,回了安平侯府。 先去了祖母住的正院。 祖母十分担忧爹爹,他们去了正院,自然要先去和祖母说说爹爹的情况。 刚到正院,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祖父安平侯气冲冲的声音。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宋氏回来,让她把今儿从汴京府拿回来的银子交到家里公账上来。” 第37章 宋依反击 暮色如墨,细密的雨点落在青瓦上,发出珍珠落玉盘一般的脆响。 却掩饰不住屋内的声音。 隔着雕花窗棂,祖母贺氏气弱的声音带着一抹愤怒。 “那是宋氏的嫁妆铺子赚的银子,李永峰,你们李家已经破落到要用儿媳妇的嫁妆来养家了吗? 传出去你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这事儿我不同意。” 砰。 祖父安平侯重重一拍桌子。 “由不得你不同意,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再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既然嫁到李家,人和嫁妆就都是李家的了,还提什么嫁妆? 宋氏嫁进来这么多年,就生个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没生一个,我没让老大休了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让她拿嫁妆银子出来补贴家用,就是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南柯听到这话,忍不住攥紧了小拳头。 祖父怎么可以这么说娘亲? 她抬头担忧地看向旁边的宋依。 宋依咬着嘴唇,脸上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其实在南柯两岁的时候,她就有了第二次身孕。 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不小心在雪天滑倒了,肚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小产流下一个刚刚成型的男胎。 南柯五岁的时候,她又一次有了身孕,这一次她十分小心地将养着,平安到了生产时候。 她痛了一天一夜,谁知却生下来一个死胎。 也是个男孩。 她抱着孩子哭了整整一日不肯撒手,自那以后落下了病根,再没怀上。 连着没了两个儿子,一直是她心头最痛的一道疤痕。 没能给夫君生下儿子,一直是她心头最内疚的事儿。 安平侯这两句话,无疑是用最尖锐的一把刀硬生生挑开了她最深的伤。 宋依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得浑身颤抖。 直到李南柯握住她的手,用力搓着,一边搓,一边小声道: “祖父坏,娘亲不生气,可儿进去骂他。” 宋依忽然想起自己才答应女儿的事。 她要做一个有用的爱哭人。 不能一遇到事,只想着哭,要有用。 宋依慌乱擦了一把眼泪,伸手拽住气冲冲的李南柯。 屋里安平侯的声音又传出来。 “宋氏这银子要不交到公账上,早晚也得被老大那个混账东西挥霍了。 要么就是留给南柯,丫头片子早晚要嫁人的,那不是把我李家的东西便宜了外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拿出来给全家人吃用,宋氏也在这个家里,她们一家三口也要吃喝的。” 贺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安平侯怒骂。 “你你无耻!你” 贺氏只觉得喉头一痒,气得吐出一口血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李南柯没忍住,冲了进去。 “祖母。” 贺氏被身边的丫鬟扶住,连忙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 见小孙女圆亮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不由心下一暖,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 “祖母没事,别担心,可见到你爹爹了?他怎么样?” 李南柯上前握住贺氏伸过来的手。 祖母的手心冰凉,带着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可见是气狠了的。 “罚金已经交了,娘亲也给爹爹上过药了,一切都很好。” 宋依倒了杯温茶捧给温氏,伺候她漱了口,又重新换了一杯茶给她喝。 也道:“夫君让婆婆不必挂念他,他很快就能出来了,婆婆要好生将养。” 贺氏神色稍霁。 坐在旁边的安平侯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往小几上一丢。 茶盏倒在小几上,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到青石板上。 “宋氏你的规矩呢?晨昏定省,见到长辈连行礼问安都不会了吗?” 宋依垂眸,敛衽福身。 “儿媳给公公请安。” 安平侯冷着脸,并不叫她起来。 反而指着李南柯接着骂。 “还有你李南柯,整天像个皮猴子似的,见到祖父连人都不会叫吗?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李南柯抿着嘴,望着安平侯的目光冷冷的。 在梦里,一家人流放第一天,刚出京城。 祖父就哄着她,让她把紫苏塞给她的银两和首饰全都拿走了。 他说:“那些衙役若看到你身上有这些东西,会打你的,南柯乖,你把这些东西给祖父。 祖父拿去和衙役换咱们一家人的口粮,这样你和你爹娘都能吃饱东西了。” 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走了大半天路的她又渴又累,只想有一口水喝,一口馒头吃。 听了祖父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将银子和首饰都拿了出来。 祖父拿走那些东西,当天夜里却带着二婶和两个堂弟堂妹离开了。 后来她才知道是二叔重金买通了衙役,将祖父和二叔一家人报成死在了流放路上。 其实他们一家人早就拿着从全家人身上诓骗的银子,改名换姓,逍遥生活去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祖父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 “宋氏,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她规矩的?连祖父都不会教了?” 安平侯怒斥宋依的声音,令李南柯回过神来。 转头见母亲还维持着刚才福身行礼的动作,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她鼓了鼓脸颊,不愿意娘亲因为自己被责骂,不情不愿叫了一声。 “祖父。”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声桌子。 “听听这是什么语气,叫得不情不愿,毫无对长辈的孝敬之心。 可见宋氏你平日里教导无方,你们两个,去廊下给我跪着,跪到什么时候学会规矩,什么时候起来。” 宋依脸色一变。 外面现在正下着雨呢,雨丝斜斜打进廊下,不消跪半个时辰,浑身都得被淋湿。 公公故意罚她们,是为了她们从汴京府拿回来的银子吗? 侯夫人贺氏气得浑身打摆子。 “李永峰,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我说了还是算的。 宋氏,立刻带着李南柯去廊下给我跪着,你敢忤逆,我回来就让老大休了你。”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下小几,上面的茶盏被震得滑落下来,摔成了几瓣。 不懂规矩罚跪只是个由头,道宋依向来胆小软弱,动不动就哭,先罚她们跪上半个时辰。 等她们吃了苦头,他再提出来将银子交到公账上。 宋依到时定然会哭唧唧的双手奉上银子,到时候就算贺氏再反对也没有用。 屋里的氛围一时有些凝重。 李南柯年纪虽小,却也看懂了祖父的心思。 气得小身子一扭,正要上前和祖父理论,却被宋依拉住了。 宋依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将女儿挡在了身后,抖着嗓音开了口。 第38章 她能扛住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鼓足勇气,说话却还是带着一抹哽咽。 “公公罚儿媳和可儿跪,总要有合适的理由?” 安平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宋依竟然敢反问他。 “理由?理由就是你不敬长辈,教导子女无方。” “儿媳进门的时候,婆婆吐了血,身为儿媳,自然该先侍奉婆母,然后再向公公行礼问安。 公公责罚儿媳行礼缓了一步,敢问公公,儿媳是不是应该放着婆母吐血不管,先行礼问安呢?” “你!” 安平侯脸色铁青。 他当然不能当着贺氏的面说不用管贺氏这种无情的话。 贺氏用帕子捂着嘴,干咳两声,道:“宋氏这话有理,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吐着血呢。 但凡有点孝心和人情味的人都会先上来照顾我?况且宋氏也不是没给你行礼。” 宋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儿媳蠢笨,还请公公给与明示,婆母身子虚弱,吐血晕倒是常有的。 以后若是再遇到今日这种情况,儿媳到底该先照顾婆母,还是该先向公公行礼问安?” 安平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让他怎么说?总不能大赤赤地说必须先行礼问安,不用管贺氏的死活? 这话一旦传出去,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放肆,你敢跟长辈顶嘴?” 宋依跪在地上,抹着泪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 “儿媳跪着呢,不是顶嘴,是是请示。 还请公公给明示,这样儿媳以后就不会错了,得了明示,儿媳立刻就带着可儿去廊下跪着。” 安平侯憋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由头,让他怎么明示? 该死,平日里宋氏吓唬两句,就会被吓破胆,躲起来哭。 今儿吃错什么药了? 竟然敢反驳他了? 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仔细看去,宋氏还是捂着脸哭哭唧唧,和平日里又没什么两样。 只是今日哭得让他更加心烦而已。 安平侯怒声道:“那李南柯呢?叫声祖父都不情不愿的,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祖父吗?” 宋依脸色微变,下意识将女儿遮挡得更加严实。 眼泪也掉得更急了。 “可儿平日里最尊敬公公,她只是担心她爹爹,一时恍了神。 儿媳以后一定教导她,向祖父请安的时候,不可因为任何事分心。 哪怕是她爹爹和亲祖母也不行。” 贺氏听得连连点头。 “应该这样,可儿记住你娘亲的话了?以后向祖父行礼问安是第一位的事儿。 便是陛下宣旨召见,也不能耽误了向祖父行礼问安。”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大声应了。 “孙女记住了祖父的教导,以后不管是谁,也不能耽误我向祖父行礼问安。” 安平侯 该死的,这怎么成了他教导的了? 万一李南柯出去惹了祸,背锅的岂不是他? 安平侯修剪整齐的短须不停颤了又颤,方从牙齿中挤出一句话来。 “行了,起来,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看可儿这丫头平日里调皮捣蛋,特意教导他两句。 她但凡有她心悠一半乖巧,我今日也不会要罚她。” 李南柯躲在宋依身后撇撇小嘴儿。 祖父口中的心悠,是二叔二婶的女儿李心悠。 宋依擦干泪,拉着李南柯起身。 “公公没有那个意思就好,儿媳也觉得公公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 安平侯气得牙痒痒,眼见着借由罚跪要银子的计划落了空,索性开口直接要。 “听闻钱妈妈伙同刘掌柜昧下了你不少银子,今日已经追回来了? 你明儿把剩下的银子全交给老二媳妇,入了公账上去。” “李永峰,你咳咳咳。” 侯夫人贺氏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开口要,气得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安平侯冷哼。 “叫什么叫?这事就这么定了。” 又抬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对宋依道:“你也别觉得家里欺负你们。 家里剩下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了,老大那个混账又被免了职,我也被罚了俸禄。 家里半年内都没什么进项,老二媳妇已经开始节源了,家里现在连三菜一趟都吃不上了。” “你们有钱不往外拿,看着一家人喝西北风,这就是自私!” 又用一副恩赐的语气,接着道: “反正你们一家三口也是要吃喝的,这银子也不是只别人用了,都是一家人,也别觉得苛待了你们。 你若是交了银子,我吩咐老二媳妇,每日给你们这房多加一个肉菜。” 宋依惊的瞪圆了眼睛。 她这两日哭得多,眼本来就肿得像核桃似的。 此刻瞪圆了,又肿又涩,很是难受,却也比不上心里的难受。 如果说继母算计她的嫁妆带给她的是伤心和难过,安平侯直接开口要她的嫁妆,则是令她十分生气。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气得她又想哭了。 一边哭一边问:“天啊,府里已经这么穷了吗?快要喝西北风了吗? 二弟妹的嫁妆也交了吗?” 安平侯一窒。 老二媳妇的嫁妆自然不能交。 “你是大嫂,你先交,给你弟妹做个榜样。” 宋依十分难过,怯生生地问:“可是二弟妹管家啊,公公说二弟妹行事有格局,是管家的好手。 我糊涂不懂事,应该向二弟妹学习,该是二弟妹给我做榜样才对。” 安平侯 这话她确实说过。 宋依抹了一把泪,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公公放心,若是二弟妹交,我也跟着交,要吃肉菜都吃肉菜,都是一样的儿媳妇,公公不能只偏爱我们这一房。” “若真的不济真到了喝西北风的时候,我我一定会先把头伸出去,陪着全家一起喝的。 都是一家人,我呜呜呜,我能扛住西北风的。” 宋依哭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几乎要晕死过去。 安平侯气了个倒仰。 “你你!” 指着宋依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 最后只能黑着脸依甩袖子,气冲冲离开了。 宋依看着他离开了,下意识看向女儿。 李南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两只小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祖父被你气走了,娘亲你真厉害。” “真真的吗?” 宋依哭得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止住哭,打了个嗝。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得到了女儿的夸奖。 呜呜呜。 她是不是成了有用的爱哭人? 第39章 可儿想要 身后响起一声虚弱的叹息,侯夫人贺氏招手叫宋依过来。 握着她的手,目光中带着一丝欣慰。 她这个大儿媳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哭了,虽然今日哭得也很惨,但不妨碍句句噎得李永峰难受。 “老大媳妇,今日你做的很好,以前你的性子就是太软了,才会” 想起以前的不愉快,贺氏抿了下嘴,将到了嘴边的责备咽了回去。 算啦,老大媳妇好不容易有所改变,得夸。 “别人再想帮你,都得你自己先立住,以后你就像今日这样。” 宋依满脸错愕。 她如今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性子太过软弱,可是 “我顶撞了公公,婆婆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贺氏苍白的脸泛起一抹嘲弄。 “你记住一点,孝敬长辈这件事没错,但前提是长辈要值得孝敬。” “你公公那个人,他不配。” 宋依目瞪口呆。 婆婆说得好直白啊。 贺氏怕吓到胆小的大儿媳,又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夫妻之间的关系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老大那样恩爱的。 我与你公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了夫妻情义算了,不提这些事了,你记住我的话就行。” 宋依怔怔点头,心下泛起丝丝暖意。 婆婆能说这些话,都是为她好。 “我记下了。” 又想起一件事来,宋依连忙从怀里拿出今天拿回来的银票。 铺子盈利一万两银票,加上继母和宋慧另外给了四千两,交了五千两罚金,还剩九千两。 宋依拿出一千两银票,另外又拿出五百两来,塞到贺氏手里。 “这一千两是婆婆的体己银子,夫君交代了,他不孝给家里闯了祸,万不敢动婆婆的体己。 另外这五百两是儿媳孝敬您的。” 贺氏不肯收。 “你没管过家,别有了银钱就大手大脚,老大没了俸禄,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宋依坚持给。 “您身子一直不好,换个大夫重新开方子调养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贺氏推辞不过,最后只收了自己的一千两,宋依那五百两坚持推了回来。 “我这身子不争气,多年的老毛病了,看什么大夫也没用。” 李南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眼珠子滴溜溜转。 自她有记忆起,祖母就身子虚弱,但不像现在这般脸色蜡黄,眼神无光。 好像是自从祖母养了多年的猫死了以后,她就一直卧床不起。 就好像是完全被抽走了精气神,活着不过是熬日子一般。 会不会和祖父有关系呢? “我们小可儿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你不是叽叽喳喳最爱和祖母说话吗?” 贺氏见李南柯垂着小脑袋,也不说话,只当她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爱怜地伸手捏了捏她的俩。 李南柯回神,往贺氏怀里凑了凑。 仰着自己光滑粉嫩的小脸蛋,“我的脸是不是捏起来软软的?滑滑的,祖母给你再捏一下。” 贺氏被逗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哪儿有自己夸自己脸蛋的,也不知羞。” 李南柯皱了皱鼻子。 “因为说得是实话啊,为什么要羞涩?” “哎呀祖母你不懂,人就是要自己夸自己,像我每天都夸自己:我的脸是世上最软最光滑的。 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软又光滑?” “祖母也要不停地夸自己,告诉自己,我是世上身体最好的人,娘亲要告诉自己我不爱哭,我是最有用的人。 那将来祖母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好,娘亲也会越来越不爱哭啦。” 李南柯晃着小脑袋,说得一本正经。 贺氏和宋依都被逗笑了。 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贺氏道:“行啦,不用哄祖母了,说罢,你想要什么?” 李南柯笑咪咪地抱着贺氏的手臂晃了晃。 “祖母,我想吃桶子鸡,还想吃鲤鱼焙面,上面的龙须面又酥又脆,哎呀,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说着小脸皱皱巴巴地靠在贺氏手臂上。 “二婶说家里没钱了,您心爱的小可儿已经吃了两天的青菜豆腐了,祖母你看,我的脸是不是都绿了?” “人家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总吃青菜,我就长不高啦,祖母,可儿想吃肉肉。” 她指着自己的脸又往前凑了凑。 贺氏心疼坏了,“吃,可儿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拿出宋依刚才给的银票,给了自己的心腹孙妈妈。 “悄悄打发人去街上买条鲤鱼,再买只鸡,另外要二斤排骨炖汤好,就在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做。” “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李南柯笑咪咪地垫着脚尖亲了贺氏一口。 嘻嘻。 可儿想要,可儿得到。 在梦里,她在流放路上和娘亲相依为命,忍饥挨饿,到了流放地娘亲上吊自尽。 她辗转被卖入青楼。 老鸨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学得不好就会挨打,没有饭吃。 她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所以后来个头长得一点都不高。 李南柯想起梦里的情形,打了个寒颤。 既然不用抄家流放了,她要努力吃肉肉,长高高。 整个侯府后院只有祖母院子里有小厨房,其他院子的饭菜都是大厨房统一做好了送过去的。 孙妈妈行动十分利落,很快就做好了鲤鱼焙面,桶子鸡,又炖了一锅排骨汤。 加上大厨房送过来的两道青菜,正好四菜一汤。 李南柯吃了两天的青菜,此刻捧着贺氏撕给她的鸡翅啃得喷香。 宋依神色犹豫。 “咱们要不要给二房的两个孩子送一点过去,若是二弟妹知道咱们关起门来吃独食,会不会觉得婆婆偏心?” 贺氏冷哼一声,又敛了神色教导宋依。 “老二媳妇平时把她的两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一般,你真以为她会舍得饿着两个孩子?” 见宋依一脸怔然,又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家里就算再没银子,也有田庄上送来的蔬菜瓜果,怎么就到了吃青菜豆腐的地步了? 何况家里账上银子一直就不多,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老二媳妇为何早不说节流,晚不说节流,偏偏这个时候要全家勒紧腰带?” “她这是怕你从家里账上拿银子去救老大,也怕你开口给她借银子呢。” “以你的性子,一看家里这种情况,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定然不好意思和她开口借钱了对不对?” “表面上大家吃得都一样,但关起门来,她定然会打发丫鬟悄悄去街上买好吃的。 你如果不信可以打发人去二房悄悄看看,这会儿他们娘三个定然躲在屋里吃独食呢。” 第40章 我要管家 旁边伺候着的孙妈妈接口。 “夫人不用去看了,奴婢派赵二家的上街买鸡的时候,恰好碰到二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手里提了个盒子,鬼鬼祟祟的,赵二家的鼻子向来灵光,说她闻到了红烧蹄膀的味儿。” 宋依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算计! 李南柯夹起一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眼睛滴溜溜地在祖母和娘亲之间转了转,眉眼弯了弯。 真好,有祖母教导娘亲,她就可以安心地吃肉肉啦。 宋依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心不在焉。 贺氏吃得不多,但看着李南柯吃得香甜,不由也多喝了一碗汤。 饭后,李南柯跟着宋依回了芳华院。 守院子的紫兰一进门便禀报,“门房上的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世子夫人追回了铺子里的利润。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少夫人就去了趟前院侯爷的书房。 没多久,侯爷就去后院找夫人去了。” 李南柯眨眨眼,转头看向宋依。 “娘亲,你说二婶找祖父有什么事儿呢?” 宋依捧着一杯茶,仔细想了想侯夫人给她讲的道理。 然后猜测,“是你二婶想让我把嫁妆银子交到公账上去?” 李南柯竖起大拇指。 “娘亲可真聪明,可儿都没想到呢。” 宋依苦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叹了口气。 “可儿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太蠢笨了?如今才知道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过得就跟傻子一样。” 李南柯伸手圈住宋依的脖子,小脸贴了上去。 “娘亲才不笨呢,娘亲今天可厉害了,祖父都被你气走了呢。” “可儿相信娘亲会越来越厉害的。” 宋依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抱紧了她。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你二婶自己的嫁妆不肯上交,却撺掇你祖父来诓骗我的嫁妆,分明就是欺负我。 你祖母说得对,你爹爹被革了职,我要是再把银钱上交了,咱们一家人往后就只能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活着。”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侧头看着宋依。 “娘亲想过自己管家吗?” “我?管家?” 宋依指了指自己,随后又连忙摆手。 “不行,我不行的,我刚嫁给你爹爹的时候,你祖母也试过让我管家的。 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人情往来就看得我头疼,我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懂。 家里下人也不服我,没管几天就闹了不少笑话。” 宋依满脸羞惭,垂头丧气。 “我根本就不会管家,也没人教过我怎么管家。” 宋依眼底闪过一抹难受。 以前觉得继母真心疼爱她,所以不让她沾染管家这些俗务。 如今方知父母真心疼爱孩子,就会希望她什么都了解或者掌握一下,免得将来吃亏。 不爱,才会打着疼爱不舍的名义,故意让她成为一个无知的人。 “不会可以学啊,咱们花钱请师父,从记账开始学,学做生意,学管家,学人情往来。” 李南柯握着宋依的手,鼓励她。 “可儿也想学这些呢,娘亲和可儿一起学。” 宋依神色踌躇,“这能行吗?万一我学了还是学不会呢? 要不还是算了,反正嫁妆银子咱们没交,总归手里还有些银钱,你二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一直苛待咱们。” 李南柯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一天二叔一家和我们反目了呢?” “反反目?这怎么可能?”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忍不住将梦里流放的情形说了一遍。 “流放路上,祖父和二叔一家花钱打通关系,毫不犹豫地将祖母和咱们一家三口抛弃。 临走之前祖父还骗光了我身上仅剩的银子,我们没有银子,那些衙役就打我们,饿着我们,一点活路不给我们。” 李南柯忍住没说流放路上的非人折磨。 宋依连连惊呼。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你父亲和你二叔毕竟是嫡亲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那如果父亲和二叔不是嫡亲的兄弟呢?” 宋依倒吸一口气。 “可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神仙婆婆还有其他指点?” 李南柯怕娘亲在祖父面前露了破绽,不敢说太多。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神仙婆婆说得有些模糊。” 宋依在灯下呆呆坐了许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许久,一把抱住李南柯,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 “可儿说得对,我要管家,为了你,为了你爹爹,为了你祖母,这个家也不能再让你二婶管下去了。” 李南柯目光一亮。 娘亲能想明白就太好了。 宋依接着脸又一垮。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师父来学啊?又要怎么从你二婶手里拿回管家之权啊?我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南柯拉着她的手轻晃。 “娘亲先别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地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带着宋依去见了在她的跨院住着的陶妈妈。 宋依这才知道女儿竟然在自己的院子里还藏了一个受伤的人。 在听了李南柯介绍陶妈妈的经历后,又忍不住掉了几颗金豆子。 “陶妈妈是好人,也是忠仆,有你这般惦记着,姜家小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陶妈妈红着眼眶抹泪。 “世子夫人不知,我家姑娘命苦,出生就没了亲娘,从襁褓里就是我带着长大的。还不到一岁,家里老爷就续弦。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续弦夫人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上百般疼爱我家姑娘。 背地里没少在老爷面前上眼药,姑娘为此挨了不少罚,若不是奴婢护着,姑娘只怕早就没命了。 也不知道这漫长的流放路上,姑娘能不能熬得住。”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面甜心苦几个字深深触动了宋依。 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情况,从小亲娘早逝,在继母的糊弄中像个傻子一样懵懵懂懂活了二十几年。 宋依不由悲从中来,拉着陶妈妈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过去。 “我命苦,碰到钱妈妈这样心黑的管事妈妈,若是碰上陶妈妈你这样的,我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陶妈妈没料到宋依竟然与先前的小主子有着同样的遭遇,不知是出于感慨,还是出于移情,和宋依两人越聊越投机。 李南柯在旁边听了许久,一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开口。 “等陶妈妈伤好以后就留在娘亲身边,做芳华院的管事妈妈,协助娘亲管理侯府,陶妈妈你愿意吗?” 陶妈妈欣然应允。 宋依高兴极了。 她和陶妈妈十分对眼缘,陶妈妈在内宅斗争十几年,深谙内宅生存之道。 有陶妈妈在,她最起码没那么恐慌了。 事情就此定下,李南柯和宋依都累了一天,各自睡下。 李南柯还没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一声炸雷,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 紫苏急匆匆进来。 “姑娘,出事了。” 第41章 我们瞒着 外面的惊雷声一声比一声厉害,就像是在人的耳边炸响一样。 李南柯听到紫苏的话愣了下,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出什么事了?” 外面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内,映得紫苏的脸十分苍白。 她转身,弯腰费力地拖了一只硕大的篮子进来。 篮子里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狗,浑身的毛发都被淋得湿透了,蔫蔫地趴在篮子里。 看到李南柯后,两只湿漉漉的眼睛亮了下,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雪鹰。” 李南柯从床上跳下来,三两步跑过去,拿了巾帕给它擦拭毛发。 又问紫苏:“它怎么了?受伤了吗?” 紫苏点头。 “它应该是想进来找姑娘,门房的人不认识它是宣王的狗,不肯让它进。 还用棍子驱赶它,看门的老王没控制好力道,一棍子打在它腿上了。” “幸好门房上有个叫小顺的半大小子,平日里和奴婢关系不错,认出了雪鹰。 悄悄带着雪鹰来找我,我这才把雪鹰带了进来。” “只是它的腿伤了,走路一瘸一拐,不过奴婢刚才找车马房的张叔看过了。 张叔说没有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了。” 李南柯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雪鹰的脑袋。 “我家后角门那边有个狗洞,你机灵点,下次从那里钻进来。” 雪鹰瞪圆了眼睛,“汪汪汪。” 它回宣王府都是堂堂正正走大门,才不要狗狗祟祟钻狗洞。 李南柯现在已经很懂雪鹰。 它表示抗议的时候,一般就会叫三声。 同意的时候,就只叫两声。 她一边为它擦毛发,另一只手指了指它几乎是耷拉在前面的腿。 “受伤的是这只腿?” “汪汪。”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见雪鹰只是轻轻蜷缩了下,猜测应该不是太疼。 “你看不钻狗洞的下场就是被打伤,还好看门的老王年纪大了,手上力气不够。 要是换成别的小厮,你的狗腿就被打断了。” “汪汪汪!” 李南柯被它不服气的模样逗得咯咯笑。 又吩咐紫苏,“紫苏姐姐,你明儿一早去告诉老王,就说他打的是宣王的狗,罚他哪只手打的,就用棍子敲伤哪只手。” 顿了顿,又道:“那个叫小顺的小厮,记得赏他一两银子,以后门房上有什么事,让他来知会你一声。” 紫苏点头应下。 姑娘有罚有伤,越发像个小大人了。 李南柯捧着雪鹰的脸。 “给你出气了,这回满意了?” 雪鹰用还有些湿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眯了眯眼。 “汪汪。” 紫苏一脸担忧,小声问:“若雪鹰受伤的消息传到宣王耳朵里,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怪罪姑娘?” 刚得知雪鹰被打伤的时候,她吓得腿都软了。 姑娘好不容易才从宣王手里逃过一劫。 李南柯歪着脑袋想了想。 “咱们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紫苏呼吸一窒。 “这能瞒得住吗?除非” 除非雪鹰不回去。 李南柯顺着紫苏的目光看向雪鹰,笑眯眯抵着它的额头商量。 “你这几天都留在我家好不好?我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准备肉肉哦。 嗯,我还有礼物送给你哦。” 雪鹰:“汪汪。” 李南柯小手一拍。 “好了,雪鹰同意啦,它不回去,宣王就不会知道啦。” 紫苏 这样也行? 李南柯看雪鹰身上干得差不多了,逗着它下来走走。 雪鹰左前腿微微蜷缩着,三条腿一样跑得十分利索。 看来确实伤得不严重。 一下就窜到了软榻上。 李南柯也跟着上了软榻,抱着它玩闹起来。 看紫苏还是一脸忧愁地站在那里,她笑眯眯地托着腮劝解。 “紫苏姐姐别担心啦,其实我觉得宣王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啊。 你想啊,他要是真的那么坏,我就真的被喂了雪鹰了。” 紫苏想了想,伸手捶了捶脑袋。 “姑娘说得也对,哎呀,奴婢白长姑娘这么多岁,竟然还没有姑娘想得通透。” 李南柯抱着雪鹰笑得开心,十分赞同地点着脑袋。 “嗯,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大梦一场,在梦里她经历了十八年的人生,就好像突然多了一双慧眼,原本看不懂的许多事如今都能看明白了。 在梦里,她刚被宣王买走的时候,吓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敢伺候他。 还没碰到他呢,她就瑟缩着跪到了地上。 宣王冷哼,骂了一句:“无用的东西,拉下去砍了。” 她就被吓晕了。 可再醒来,脑袋还好好地顶在脖子上,宣王也再没提砍了她的事儿。 再后来 李南柯抱着雪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因为睡得晚,加上从抄家那日到现在,连着三日,都没有一刻闲着。 如今危机暂时解除,她睡得格外踏实。 宋依起来,见女儿还没起,便先去向公婆问安。 先去前院见安平侯。 安平侯还生她的气,不肯见她,砰一声让小厮关了房门。 从里面传来一声怒斥,“眼见全家老少要喝西北风了,都不肯伸把手,老夫可受不起你的请安。 少见两次,说不定老夫还能少生点气。” 这要是以前的宋依,听了这种话,定然吓得一边哭一边跪着认错。 但如今的宋依,连着经历三日的打击以及昨日婆母的私教课,面对这种情况,已经不会再害怕得只会哭。 她微微屈膝,说话声音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一抹哽咽。 “公公说话中气十足,想来身体康健,儿媳心中十分高兴,儿媳告辞,明日再来问安。” 转头就走了。 屋里的安平侯还等着宋依跪下认错呢,从窗户里见宋依不仅没有跪下认错,还扭头就走了。 走得还十分迅速。 顿时气得抓起手边的一把折扇砸了出去。 “混账。” 宋依压根就没听到这声责骂,直接去了侯夫人院子里请安。 又被侯夫人留下教导了一番,再回到芳华院,李南柯还在睡。 便叮嘱紫苏:“守着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可儿这几天累坏了。” 这时,宋家来人了。 来的是宋家的管家。 “小人奉老爷之命,来接大姑奶奶回府一趟,有事要同大姑奶奶商议。” 宋依收拾一下,带着紫兰回了宋家。 一进门,愤怒的咆哮声扑面而来。 “宋依,你给我跪下。” 宋侍郎坐在上首,脸色铁青,神色恼怒。 宋依两腿一颤,心中长久以来对于父亲的恐惧让她下意识膝盖一屈。 旁边坐着的章氏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第42章 天生偏心 膝盖弯到一半,宋依混沌的脑子里忽然想起自己对于女儿的承诺。 她要做一个对家里有用的人。 膝盖又慢慢地直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攥,她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抬眸看向宋侍郎。 “不知我做错了何事?让父亲这般生气。” 宋侍郎见宋依竟然没按照他预想的跪下,愣了一瞬,更加生气了。 指着宋依的鼻尖怒骂。 “你还有脸问?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都不懂吗?一点银子的事儿,你就不能先来家里问问? 竟然还闹到汴京府去了,整个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宋侍郎重重一掌拍在黄花梨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茶盖叮当作响。 “你知不知道昨日我下衙的时候,被多少同僚嘲笑?人家就差当着我的面,嘲笑到我脸上了。” “李慕整天赏花遛鸟,不务正业,这次玩忽职守罪就已经连累到了我,如今你又因为嫁妆闹到衙门去。 你们夫妻俩能不能要点脸,觉得丢人很光彩是吗?” 宋侍郎想到昨日同僚的各种阴阳怪气,上峰的委婉问候,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礼部侍郎啊,自己家里却因为几两银子对簿公堂,你让我这脸在礼部还怎么待得下去? 就连礼部尚书都来问我能不能处理好家务事了!都是你这个孽女的错。” 宋依紧紧攥着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无声掉下泪来。 尽管早就知道父亲不会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可再一次面对父亲愤怒的质问,她还是觉得难受又委屈。 委屈到眼泪决堤一般,根本止不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和弟弟,妹妹有了冲突,父亲责怪她这个做长姐的不懂事,不知道礼让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生了病,父亲会担心地守在床前,会用额头贴着他们的额头,关切慈爱地哄她们。 而她生病了,想得父亲一句关心,学着妹妹撒娇说:“药苦,吃不下。” 父亲皱眉,满脸嫌弃。 “连药都吃不下去,真是没用,你就不能为你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她永远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失落,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下了一整碗苦药。 然后接过宋慧递过来的一把蜜饯,全都塞进嘴里,渴盼地看着父亲。 本以为能得父亲一句夸奖,结果父亲只是冲她淡淡点了点头。 然后温柔地揉了揉宋慧的头发,笑着夸赞:“慧儿真棒,还会心疼姐姐了。” 甚至有时候,父亲对着她,会叫她宋慧。 可她明明是宋依,她委屈地提醒父亲,却只换来父亲不耐烦地拂袖而去。 以前宋依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得父亲欢心。 如今才知道并不是天下父母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有的父母,天生就偏心。 想起往事,宋依掐得手心都疼了,一出口声音哽咽得厉害。 “父亲觉得那只是几两银子吗?父亲就不问问事情的真相吗?不问问我为何要闹到汴京府? 不问问夫人她是不是真的想抢我的嫁妆铺子?” 话音一落,章氏喊了一声冤枉,掩面而泣。 “老爷,这可真真是冤死人了,我也是受了钱妈妈和刘掌柜的糊弄,真真是不知情啊。 自嫁进宋家来,我对依依怎么样,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平日里待她比对慧儿都好。 到头来竟只落得这样被人冤枉的下场。” “我的天啊,我比窦娥都要冤,与其这样被人误会,还不如老爷你直接休了我,我没脸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章氏哭着作势起身要走。 宋侍郎一把拉住她,黑着脸反手甩了宋依一巴掌。 啪。 宋依被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白皙的脸上先是一片白,然后肉眼可见的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肿胀起来。 “混账东西,你母亲辛辛苦苦教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你刚才叫她什么? 夫人?连母亲都不喊了吗?” “你这个白眼狼,我宋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宋侍郎怒吼着,额头青筋直跳。 宋依捂着脸,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宋侍郎的神情,耳畔只有他愤怒的大喊。 就好像是在责骂与生俱来的仇人一般。 可他明明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宋依吸了吸鼻子,用力抹去眼泪,可泪又糊了一脸。 索性也不擦了,就这样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宋侍郎。 然后像章氏一样捂着脸哭,哭得比章氏还要伤心。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急着用银子交罚金,钱妈妈和刘掌柜找了章九郎来逼我卖铺子。 给的价钱又很低,我不肯,他们就要打打我和可儿。” “我我当时害怕极了,提了父亲,可章九郎却说这件事父亲和母亲都是知道的。” 宋依哭得更伤心了。 “章九郎这是含血喷人,冤枉父亲啊,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以为父亲要抢占女儿的嫁妆? 要是传到朝中,父亲的官声就完了啊。女儿是为了父亲,才不得不报官啊。 可谁知这件事后面竟然竟然会牵扯到夫人。” 宋依一脸懊恼,可怜巴巴地看着宋侍郎。 “若早知道这样,女儿一定不敢报官,纵然他们误会了父亲,父亲也是有办法解释的?” 宋侍郎脸色微变。 “竟有此事?” 他这人平日里最是要面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官声。 当下不悦地看向章氏。 “你这个远房侄子怎么也牵扯进去了?你没指使他做什么?” 章氏心中暗恨宋依。 贱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辩解这一招,竟然还抓住了丈夫的软肋。 “妾身真没有,章九郎就是个小混混,平日里妾身都不让他来咱们府上的。 这事儿定然还是他和钱妈妈,刘掌柜合计的。” “等妾身明日回去问问,让章九郎那个混账来给老爷道歉。” “老爷,如今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明日上衙定然还有许多官员等着看老爷笑话呢。” 她一副贴心的样子,将话题扯了回去。 宋侍郎神色一凛,回过神来。 “夫人提醒得有道理。” 他理所当然地吩咐宋依。 “你既然已经交了罚金,就把剩下的银钱还给你母亲,那是她的体己银子。 然后再手写一份说明,就说受钱妈妈和刘掌柜糊弄,误会了咱们家,交到汴京府去。 让汴京府把先前的案子扯了,卷宗销毁。” 第43章 一个可能 章氏三言两语,就让宋侍郎改了主意。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停颤抖,尽管并不意外,可还是难受万分。 难受到甚至想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拼了命的努力想做好,可章氏三言两语,看似夸赞她,却总能让父亲厌恶批评她。 在父亲心里,从来不管真相是什么,哪怕章氏指鹿为马。 就比如此刻章氏说银子是自己的体己,根本不是她铺子里的盈利,父亲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以前她傻,不懂为什么。 但现在她懂了,她很懂了。 章氏的话看似夸赞她,其实总若有所指,不动声色地给她上眼药。 宋依死死咬着嘴唇才抑制住内心泛起的恶心与愤怒,慢慢梗起了脖子。 生平第一次开口拒绝了宋侍郎。 “我不。” 在宋侍郎心里,原配所出的长女胆小懦弱又愚钝,还动不动就哭,惹人心烦。 唯一能算作优点的就是听话。 所以在听到宋依的拒绝后,他先是怒了一下,随即便是狂怒。 “放肆,连你也敢忤逆我,你个不孝的东西。” 宋侍郎想也不想,抬手又一巴掌扇了过来。 宋依瞳孔圆睁。 可儿说了,挨了别人第一巴掌是没有防备,是意外。 再站着不动,等着挨第二巴掌,那就是笨蛋了。 她不要做笨蛋。 她本能朝后仰头,脚下踉跄两步,堪堪避开了那道夹杂着怒火的掌风。 宋侍郎的手没有收住,重重砸在了宋依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的摆设发出细碎的轰鸣声。 也撞得他指尖乃至整个手掌又麻又痛。 嘶。 宋依贴着博古架侧面微微颤栗,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眼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敢想象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会有多疼。 宋侍郎没料到宋依不仅敢说不,还敢躲他的巴掌,颤着发麻的手,脸上青筋暴起。 整个人已经出离愤怒。 “你你这个孽女,如今我教育不得了你啦?” “老爷息怒。” 章氏上前伸手拦住宋侍郎。 红着眼眶道:“算了,老爷,那银子咱不要了,左右就当我贴补宋依了。 何况也没贴补给外人,是咱们从小养大的孩子。 宋依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你今日打了她,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章氏缓缓落下两行泪来,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一抹心疼。 “我一个妇道人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左右不出门就是了。 只是委屈老爷日日上衙,要忍受同僚的嘲弄和排挤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谁让子女都是父母的债啊,今日的事就算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侍郎更是怒不可遏。 “谁说子女都是父母的债,你看看慧儿多么贴心懂事,你看看修文多么上进乖巧。 怎么偏这个孽女是个债?我今日就把这个债打死,谁也不许拦着。” “嫁出去怎么了?嫁出去我也是她亲爹,管教她天经地义,今日我就要用家法教训她。” 宋侍郎越想越气,捞起墙上挂的藤条,狠狠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浸过桐油的藤条狠狠劈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宋依吓得脸色惨白。 宋侍郎指着她怒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交不交银子,写不写悔过书?” 宋依红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写是?那今日我就打到你写为止。” 宋侍郎扬起藤条。 “不要啊,老爷。” 章氏作势拦了两下,却被宋侍郎一把推开。 藤条带着破空的锐响狠狠抽在了宋依后背上,瞬间将她外面的藕荷色褙子抽碎了。 后背火辣辣的疼,令宋依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不要打我们夫人。” 守在廊下的紫兰不管不顾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宋依。 宋侍郎的藤条抽在了紫兰身上。 “紫兰。” “没事儿,世子夫人,奴婢不怕疼。” 宋依和紫兰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在这儿和我演主仆情深呢?那就一起打。” 宋侍郎火冒三丈,挥着藤条又打下来。 宋依将紫兰抱在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珠渗进唇角。 整个口腔里充斥的都是铁沫子味,又咸又腥。 第一次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她的亲生父亲想打死她。 心好痛,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原来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父亲。” 宋慧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拦住了宋侍郎。 “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 宋侍郎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宋依主仆不知何时都已经晕了过去。 顿时后背生出一阵冷汗。 亲手教育子女是一回事,传出去说他治家甚严。 但活生生把人打死,传出去就变了味道。 他坐在太师椅上冷静了一瞬,吩咐宋慧。 “先把人弄下去,让婆子给上点药,什么时候肯交银子,肯写悔过书了,再放她们回去。” 又吩咐章氏。 “你去吩咐侯府的车夫先回去,就说留她在家里住两日。” 章氏悻悻扫了一眼地上的宋依,转身离开了。 宋慧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将宋依主仆抬到偏方,然后耐心劝宋侍郎。 “父亲也别生气,待姐姐醒来,我劝劝她,还是要以大局和宋家的名声为重。” 宋侍郎十分欣慰。 “还是你最懂为父的心思,你姐姐她但凡有你一半懂事,我今日也不会打她。” 宋慧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去找章氏。 言语间忍不住带出两分埋怨,“这事儿宋家已经丢人了,左右过两日就没人议论了。 娘你又把宋依叫回来做什么?就不怕爹一怒之下把宋依打死?” “宋依死便死了,就怕这个时候影响爹的名声,再连累到我夫君怎么办?” 章氏神色讪讪。 “我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眼看着最后两个铺子就要弄到手了,就差临门一脚。 谁知道最后铺子没到手,还赔进去了前面几年攒下的银子。 正好你爹今日回来被同僚嘲笑了几句,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我就哭诉了几句,哪知道你爹会发这么大的火啊。” 章氏抱怨了几句,又道:“左右父亲教育子女,天经地义,宋依也说不出什么来,趁机给这个小贱人一点教训也好。” “你不觉得宋依最近行事反常得很吗?又是改变穿衣习惯,又是去衙门告状。 今日她连你爹都敢反抗了,若非如此,你爹也不会气得打她。 这个小贱人,就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这也是宋慧这几日一直苦恼的地方。 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间就变了性子,更不会换了芯子。 除非 只有一个可能! 第44章 宋慧前世 宋慧心里直泛嘀咕,想起八年前的事来。 八年前她和宋依选亲那日,她摔了一脚,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 前世父亲为她和宋依同时选了两门亲事。 一方是寒门学子赵鸿,一方是安平侯世子李慕。 赵鸿出身贫寒不说,家里还有一个寡母,且她在屏风后偷偷看过,赵鸿虽然五官端正,但皮相略黑。 而安平侯世子李慕长得白净俊美,风流倜傥,仪表堂堂。 她一见便为之倾心。 且嫁给侯府世子,便是堂堂的世子夫人,以后便是侯夫人,当家主母。 宋慧仗着父母的宠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李慕,让宋依嫁给了赵鸿。 然而婚后生活与她想的却天差地别。 她虽然爱重李慕,但李慕整天醉心于风花雪月,写诗作画,对她十分冷淡。 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能好一些。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安平侯府早就是个空壳子,账上连多余的银钱都没有。 公公安平侯逼着她拿嫁妆出来养全家。 这些她都忍了下来,可后来李慕竟然因为贪墨,全家被流放。 流放路上,她受尽了苦楚折磨,被那些衙役不分白天黑夜地拖到树丛里侮辱。 李慕和她的两个孩子也都病死在了流放路上。 只有她咬牙坚持到了黔州,在流放地苦熬多年,直到被宋依赎回汴京。 那时候她才知道昔日被她嫌弃的寒门学子赵鸿早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并且深得新帝敬重。 而宋依年纪轻轻就成了风光无限的宰相夫人,每日里往赵府递帖子求见的宋依的人几乎能排到城南去。 在赵家住了两个多月,听着宋依讲赵鸿一路升迁以及如何得到新帝青睐,嫉妒使得她日夜难安。 加上她的身体在流放地早就熬坏了,被宋依接回去没多久就得了痨病,吐血而亡。 再一睁眼竟然重生回到了父亲给她们选亲的日子。 宋慧记得自己当时激动得险些晕过去。 宋依有什么好,不过就是脸比她好看一点而已。 凭什么宋依能风光无限,她却落得惨死的下场。 所以这一次在父亲话音刚落下,她就迫不及待地选择嫁给赵鸿。 尽管刚开始的日子清苦一些,但凭借着她前世的记忆,相信她可以帮助赵鸿更早地登临相位。 她要更早地成为风光无限的宰相夫人,将宋依踩在脚底下摩擦。 宋慧是这么想的,这几年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顺利前进。 但就在前几天,安平侯府没有按照她预定的计划抄家流放时,一切都不对了。 宋慧想来想去,觉得宋依可能像她一样,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起,犹如数千只蚂蚁在心头爬过一样,令她坐立难安。 如果宋依也重生了,那么她重生的优势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 不行,她必须要去试探一下。 宋慧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偏房。 偏房里,宋依和紫兰都上了药,刚醒过来。 紫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正在和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争执。 “我们世子夫人要回家,你们不能这么关着我们。” 门口守着的婆子皮笑肉不笑。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有意见找我们老爷说去,再说老爷也是体谅大姑奶奶身上有伤。 所以才特地留下大姑奶奶将养两天,侯府那边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 紫兰气不过,想硬闯,却被两个婆子架了回来,丢在了地上。 这一摔,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抽气。 宋依看得心疼,劝她。 “别和她们理论了,没有用的,才刚上了药,你去榻上趴着歇会儿。” 紫兰气的眼里直冒火星子。 “这也太欺负人了,宋大人是夫人您的亲生父亲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啊。” 一句话触动了宋依的伤心处。 她趴在床上,下巴枕着双手,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紫兰暗暗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该死,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世子夫人别难过,宋大人怎么对您,您以后就怎么对他,孝顺是孝顺不了一点的。” 宋依噙着泪,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紫兰的话。 “可可他终究是我父亲,我将来若是鞭打他,别人会不会说我不孝?” 毕竟大楚还是十分讲究孝道的。 紫兰 “我的世子夫人啊,没说让您直接鞭打他啊,您可以用其他方式还给他。 比如将来他老了,不能动了,您就饿着他,不给他饭吃,也不许下人给他照顾他,就让他拉在床上,尿在床上。” “世子夫人也别觉得他有儿子,将来自有儿子儿媳伺候,轮不着您这个嫁出去的姑娘。 这事儿不好说,风水轮流转,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落谁手里呢。” 紫兰咬牙切齿,越说越起劲。 宋依听得目瞪口呆,原本心里充斥的难过和痛苦,竟然在紫兰的话中逐渐散去两分。 宋慧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姐姐,我来看看你。” 宋依看到她便想起她和赵鸿陷害自己夫君的事儿,心中生气,俏脸一沉,直接转过头去。 宋慧淡定的笑便僵在了脸上,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她很快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在床边坐下来。 命丫鬟在床上放了个小桌子,从食盒里拿出来自己带来的饭和菜。 “姐姐你也别生父亲的气,他也是因为今日被同僚取笑,心中烦闷一时动了怒。 等明日他消了气,姐姐再好好和父亲说说。这是我去厨房拿的,姐姐快趁热吃点。” 宋依扫了一眼桌上的两菜一汤,抿着嘴没说话,却也没动筷子。 她不敢吃。 经过今天的事情,她真的害怕了。 大概是看出了宋依的心思,宋慧笑着道:“姐姐在害怕什么?莫不是害怕我在饭菜里下药不成?” 宋依撇撇嘴。 这可不好说。 她现在不相信宋家任何人。 宋慧心头一沉,又拿出一双筷子。 “我陪姐姐一起吃总行了。” 宋依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宋慧将两菜一汤都吃了一遍。 她也还是没动。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僵着脸放下了筷子。 “我有件事想要问姐姐,不知道姐姐肯不肯据实相告。” 宋依:“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据实相告。” “有什么话姐姐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下一瞬几乎同时开口。 “姐姐你知道沈煦是谁吗?” “你们两口子为什么要匿名举报我夫君贪墨?” 第45章 弄死宋依 话音一落,两人都楞住了。 空气忽然凝滞了一瞬。 宋慧心中一咯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然宋依怎么可能会知道是她和赵鸿匿名举报李墓的? 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知道,而且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察觉,李慕还特地改了自己的笔迹。 宋慧快速敛去眼底的情绪,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我们举报的姐夫?咱们是一家人啊,害了姐夫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宋依静静看着她。 “是啊,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呢。” 她和宋慧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慧一窒,委屈的神情险些就要崩了。 “这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啊,姐姐到底是听信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信了这种鬼话。 我也是听夫君所说,才知道姐夫就没去过衙门,陷害他的就是帮他代签到的那位姜大人。” “况且我们才回京不到一个月,别说根本不知道姐夫平日里的事儿便是知道了,也断没有匿名举报的道理啊,姐姐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宋慧委屈地红了眼眶,一副快要被冤死的样子。 宋依静静地看着宋慧,脸上神情迟疑,似乎将宋慧的话听了进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了吗?” “那你发誓,你发誓如果骗了我,就就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宋慧 宋依什么时候这么难骗了? 她越发认定了宋依和自己一样重生了,所以故意逼着她发誓,好看她出丑。 心中恨得想立刻站起来扇宋依两巴掌。 前世她就是惨死,怎么可能发这么毒的誓? 她有些生气地摇着宋依的手。 “姐姐若是信我,不用我发誓也会信,若是不信我,便是我发誓将来要肠穿肚烂,姐姐也不会信半个字。” “也不知道是谁在姐姐面前挑拨,让姐姐这般误会我。” “没想到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竟然比不过外人的两句挑唆之言。” 若是以前,宋慧这番做派,宋依定然就相信了,还会懊恼自己不该听信别人挑唆。 但她现在不是从前的宋慧了。 况且宋慧夫妻陷害夫君之事,是女儿亲口告诉她的。 比起宋慧,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宋依略依用力,将手扯了出来。 趴在床上,将头转向床内,留了个后脑勺给宋慧。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心里有数。 宋慧,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坏事做多了将来会有报应。” “你” 宋慧倏然起身,动作太大,险些掀翻了旁边的小桌子。 她瞪着宋依的后脑勺,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她咬咬牙,丢下一句:“姐姐如今在气头上,我们话不投机。 我先告辞,姐姐再好好想想。” 径直离开了。 宋依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片茫然。 “紫兰,她刚才问了我什么?” 紫兰想了想,“好像是问一个人,对,一个叫沈煦的人。” 宋依更茫然了。 “沈煦是谁?” 没听说这个人啊。 她很快就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挣扎着起来,招呼紫兰。 “饿了?快过来吃饭。” “啊?世子夫人不怕饭菜里被下药了?” “不怕,刚才宋慧每道菜都吃了一点,我看一点事都没有。 而且我刚才是故意气她的,父亲还想让我把银子还回来,写悔过书,不会现在就给我下药的。” 宋依指着床,让紫兰坐到对面。 “咱们快吃,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想办法出去。” 紫兰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抬头,眼神在宋依脸上来回打量。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啊?” 紫兰摇摇头,笑嘻嘻道:“奴婢就是觉得世子夫人您好像变了一个人。” 宋依目光微暗,眼眶中热意涌动。 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她怎么能不变呢。 但其实她好害怕,就像现在,一想到要被关到宋家回不去,只留可儿一人在侯府,她就吓得想哭。 但她生生忍住了。 她要做有用的人,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一味哭哭啼啼的,不然谁来保护可儿? “外面有两个婆子守着呢,夫人,咱们根本出不去,怎么才能让人捎口信到侯府啊?” 紫兰伸手指了指外面两个犹如门神一般的粗使婆子。 宋依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愁眉莫展。 “你让我想想。” 另一边,宋慧带着满腔怒火,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忍不住抓起桌上的茶盏摔了出去。 自她重生后,事事都按照她的计划而行,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挫败感。 宋依一定也重生了,所以才能知道是她们夫妻匿名举报李慕。 她刚才故意不接有关沈煦的问题,一定是和自己打马虎眼,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实。 凭什么? 老天爷既然已经让她重生,为什么又要让宋依重生来和她继续争抢? 她不甘心。 这一世荣华富贵只能是她的,谁也别想和她抢。 宋慧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的杀机。 不行,宋依不能再留了。 绝不能让宋依也按照前世的记忆抢占先机,不然她这八年来的布局就成了一场笑话。 她在屋里徘徊片刻,叫了自己的心腹进来。 低声吩咐:“你悄悄去趟医馆,抓点马钱子和栗子粉来,把栗子粉交给厨房,让她们掺到面粉里做成糕点拿过来。” 宋依对栗子过敏,一旦吃了栗子粉,就会全身起红疹。 这个时候若再喝了加了马钱子的茶,她将必死无疑。 即便调查起来,也只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吃了过量的栗子粉而导致死亡。 神不知鬼不觉。 “办事利落点,别让人察觉出来。” 心腹连忙点头,“奴婢办事,您放心。” 心腹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栗子粉已经交给厨房的婆子了,这是马钱子。” “奴婢又去了趟茶水房,恰好盯着宋依的婆子去取水,奴婢过去闲聊的机会,把马钱子悄悄加进去。” 宋慧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次,宋依必死无疑。 第46章 没发生过 安平侯府。 李南柯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翻身摸到一抹毛茸茸,探头一看,发现雪鹰不知何时跑到了她的床上。 正用脑袋蹭着她的被子,见李南柯醒来,眼睛一亮,扑过来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脸。 痒痒的,暖暖的。 李南柯咯咯直笑。 雪鹰摇着尾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李南柯拍了拍它,“你饿啦?” 雪鹰脑袋摇了摇。 “渴了?” 雪鹰接着摇头。 李南柯伸手摸了摸它的前腿。 “腿疼?” “汪汪汪!” 看来都不是,李南柯果断放弃。 “你想要什么?” 雪鹰脑袋都快摇成螺旋桨了,四处转着。 然后从床上跳下来,直奔梳妆台。 前腿趴在梳妆台上,用嘴拱了拱上面放的小匣子。 “汪汪。” 李南柯才八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 她的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放的都是她平日里收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彩带啊,小宝石啊,甚至还有五彩斑斓的小石子。 都是她以前最心爱的宝贝。 此刻看雪鹰用脑袋在匣子上拱啊拱,脑中灵光一闪。 “你想要礼物对不对?” 雪鹰眼睛一亮,蹭一下从梳妆台上跳下来。 “汪汪。” 李南柯想起昨天晚上睡觉前,确实答应了要送雪鹰礼物的。 没想到它竟然记在了心里。 笑嘻嘻伸手拍拍雪鹰的脑袋,“等着,一会儿就好。” 紫苏听到动静走进来。 “姑娘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午饭都要过了。” 李南柯从被窝里探出身子来,乖巧地让紫苏帮她穿衣裳。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长,此刻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小脑袋瓜都格外清明。 “紫苏姐姐帮我拿几根红绳过来,你教我打络子。” “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打络子了?” “我答应了送雪鹰礼物嘛。” 紫苏去取了红绳过来。 “奴婢教姑娘打个如意结,这个简单又好学,寓意也好。” 李南柯是新手,第一次学,自然也知道从简单的学起来更容易。 紫苏手把手教她,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如意结就打好了。 李南柯看看紫苏手里的,再看看自己编的。 嘿嘿一笑。 “虽然有点丑,但是我第一次就打成这样,我可厉害。” 紫苏扑哧笑了,“是,姑娘真厉害。” 她家姑娘总能找到夸赞自己的理由,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李南柯听了紫苏的赞同,弯了弯眉眼。 转身从自己那一匣子宝贝里找出一个铜铃铛,系在如意结上。 又将如意结编成一个圈,套在了雪鹰脖子里。 然后拍着手笑,“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了,戴上它,以后远远听到铃铛响,我就知道是雪鹰来啦,喜不喜欢?” 雪鹰…… “汪汪汪。” 李南柯伸手撸了一把它的脑袋。 “我知道你很喜欢你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络子哎,我不管,你必须喜欢。” “汪汪汪。” 李南柯装听不懂雪鹰的抗议,同它玩闹了一阵。 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才跳起来。 “走了,我们去找娘亲吃午饭了。” 紫苏道:“宋老爷一早派人请世子夫人回去,世子夫人现在还没回来呢。” 李南柯小脸一皱。 这时,外面来了人。 是侯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紫玉。 “宋家派了个管事妈妈过来,说是宋老爷身体不适,留下世子夫人侍疾,今日就不回来了。” 李南柯心中一咯噔。 外祖父病了? 昨日娘亲才要回来嫁妆银子,今日外祖父就病了? 这也太巧了? “紫玉姐姐,宋家来得是哪个管事妈妈?” 紫玉道:“说是章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夫人此刻正留人在正院说话呢。 让奴婢赶紧来通知姑娘一声。” 李南柯便知道祖母也察觉到有异常,立刻催促正在为她梳头的紫苏。 “紫苏姐姐,别梳了,就这样编两个麻花辫就行了,咱们快去祖母那里。” 她一路小跑赶到正院的时候,恰好听到吴妈妈在向贺氏告辞。 “吴妈妈,外祖父怎么啦?严重吗?” 吴妈妈冲李南柯福了福身。 “这些日子连日下雨,应该是感染了风寒,不太要紧。 大姑奶奶孝顺,非要留下侍疾,夫人拗不过,就留了大姑奶奶住两日。”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话她压根就不相信。 “吴妈妈,我跟你一起回去探望外祖父。” 吴妈妈脸色微变。 “这不妥,姑娘年纪还小,若是过了病气就麻烦了。 这样,老奴会把姑娘的孝心带到,等老爷好了,再接姑娘过去玩,夫人,你说呢?” 侯夫人贺氏也不想让孙女跟着去宋家。 “吴妈妈所言有理,可儿莫要胡闹。” 李南柯嘟了嘟嘴,耷拉下脑袋,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 贺氏打发紫玉送吴妈妈出去。 转身揉了揉孙女的头,正要温言安慰。 李南柯忽然抬起头来。 “祖母,娘亲一定出事啦。” 贺氏一愣,并没有因为孙女年纪小就说她胡思乱想。 反而拧眉认真询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李南柯道:“昨日娘亲才逼着外祖母还了钱,今日外祖父就病了。 这也太巧合了?我害怕娘亲有危险。” 贺氏神色踌躇。 “宋大人到底是你娘亲的父亲,难道还能害了你娘不成,虎毒不食子,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李南柯抿着嘴,小脸有些白,只觉得心慌的厉害。 她在梦里体会过她那位身为礼部侍郎的外祖父是如何凶狠,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今日娘亲回宋家这事儿是她在梦里没有遇见过的。 自从抄家的命运改变后,很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这让她有点恐慌。 “祖母,我要想办法去一趟宋家见见娘亲。” 贺氏皱眉,“如果你娘亲真的有危险,你去更危险,还是祖母走一趟。” 说着就要起身,但她卧床太久,一动就喘得厉害。 李南柯摁住贺氏的手。 “祖母,还是我去,我来想办法。” 与此同时。 宋家。 守在门口的粗使婆子提了食盒进门,同时手里还提了一壶茶。 “大姑奶奶,吃晚饭。” 宋依这一下午心急如焚,试了各种办法,试图让紫兰出去,都失败了。 两个婆子看得很紧,根本不松口。 宋依压根就没有没有吃饭,也没搭理婆子。 婆子也不生气,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大姑奶奶喝杯茶。” 宋依确实渴了,便接过了茶水。 第47章 宋依毒发 茶水刚喝了一口,宋侍郎背着手走了进来。 “这一下午你可想明白了?” 宋依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嘴里的水茶水呛进了喉咙。 “咳咳咳!” 她拍着胸口抬头看向宋侍郎,待喘息均匀了,才抿着嘴唇,低低地质问。 “父亲,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侍郎神色一窒,随即冷怒。 “放肆,你说的什么话,正因为我是你亲生父亲,才会这般教育你。”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置亲长于不义之地,我打你几下都是轻了。” “你若是还不肯认错,不肯还钱,不肯写悔过书……” 宋依毫不犹豫打断他。 “钱本来就是我的,我不会给,悔过书我也不会写。” 宋侍郎额头青筋直跳。 “好好好,那你就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心狠。 来人,把这个孽女给我拖去祠堂,让她给我跪着。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膝盖硬,还是你的嘴硬。” 两个粗使婆子对视一眼,没动地方。 宋侍郎暴跳如雷,瞪着两个婆子的眼光恨不得撕了她们。 “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把人给我拖走,现在立刻马上。” 两个婆子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去拉宋依。 “你们不许动我们世子夫人。” 紫兰忍着后背的疼痛,扑过来阻拦。 却看到宋依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紫兰愣了一下。 世子夫人刚才是冲她眨眼了? 是? 她瞪直了眼又看过去,确认宋依确实在眨眼后,虽然不明白意思,但还是立刻放弃了抵抗。 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半推半就任由婆子将她们推了出去。 身后是宋侍郎的咆哮声。 “给我盯着她,让她一直跪着,不许她起来,直到她认错为止。” 宋依被重重推进祠堂,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下,冷汗流了下来。 没等喘息过来,两个婆子便扯着她的胳膊,迫使她跪在地上。 “老奴也是奉老爷之命,大姑奶奶莫要怪罪。” 膝盖磕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让宋依浑身颤抖。 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 紫兰眼圈泛红,拼命地挣扎着扑过来。 “世子夫人你怎么啦?” 宋依紧紧拽着她的手,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 用极低的声音道:“祠堂后面有个小门可以直通西北角门,看门的婆子时常偷懒。 你想办法从那里出去,快,回侯府报信。” 这也是她为什么故意激怒父亲的原因,只有祠堂距离西北角门最近。 紫兰本就机灵,瞬间就明白过来。 立刻抬起头,红着眼睛冲两个婆子怒吼。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家夫人叫大夫啊。”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撇着嘴没动地方。 其中一个甚至还轻哼。 “刚才还好好的,谁知道这肚子疼是不是装的?” “奴婢劝大姑奶奶还是老实些,夫人说了只要大姑奶奶肯还银子,她会帮着大姑奶奶在老爷面前求情的。” “你你们!” 紫兰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上前与两个婆子厮打起来。 这时,宋依忽然脸色发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摔在青石板上。 手用力扯着衣襟,张着嘴剧烈喘息起来。 然后猛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血色泛着乌色,触目惊心。 “世子夫人。” 紫兰上前扶住她,抬起头咬牙切齿瞪着两个婆子。 “宋老爷只是罚跪我家夫人,没说要让夫人死?若我家夫人真被耽搁了,死在这儿。 首先要被打死的就是你们两个人,是你们两个让宋老爷背上了杀女之名。” 两个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地拔腿往外跑去。 “你看着点,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剩下的那个婆子因为自己慢了一步正暗自懊恼,就听到紫兰气冲冲地喊:“愣着干什么啊?快帮我把夫人扶起来啊。” 婆子暗自咕哝了一声倒霉,弯着腰上前,和紫兰两个一左一右去搀扶宋依。 砰。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婆子颤了一下,一头撅在了地上。 紫兰抬头,对上宋依一手扶着供桌,身子弯着,握着香炉的手还在不停颤抖。 砰一声,香炉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供桌地下。 一张脸越发乌青,大口大口张着嘴喘息,嘴边血丝汩汩流出。 紫兰脸色苍白,下意识摸出帕子帮她擦嘴边的血迹。 “世子夫人,你你这是怎么啦?” 刚才她以为宋依是为了赶走婆子,制造机会让她跑出去。 现在看宋依不停地吐血,紫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依握住紫兰,她的手冰凉,手指颤得厉害。 一开口,眼泪忍不住成串地滴落下来。 “我我恐怕要要不行了,快,快回侯府找找婆婆和可儿。” “可是世子夫人这样” “快去。” 宋依只觉得心口越来越闷,越来越难以呼吸。 咬牙抑制着嘴里不断翻涌的血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紫兰一把,眼中泛着浓浓的猩红。 “走啊。” 紫兰哭着扶住门框,深深看了宋依一眼,咬牙一跺脚。 “世子夫人你坚持住啊。” 转头朝着祠堂后的小门跑去。 宋依望着她的背影,又吐出一口血,软软倒在地上。 视线越来越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那她的可儿怎么办啊?可儿今年才八岁了。 没娘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性子会长成什么样,她现在是深有体会。 她怎么舍得让可儿也像她一样啊? 另外一边,宋侍郎和章氏正在屋里说话。 章氏觑着宋侍郎的脸色,试探着问:“若宋依跪一晚上祠堂,还不肯写悔过书怎么办?” 宋侍郎冷哼,“那就让她继续跪,总之这个罪名一定要让她承担下来。 昨日尚书大人给我透过话了,他年纪已大,身子也不如从前,吏部现在正着手从我和左侍郎当中选一人培养做下一任礼部尚书。” 章氏一喜。 “此言当真?” “自然,尚书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我连家事都搞不定,我就会直接从候选人中剔除。” 侍郎属于从二品,尚书是正一品,连升三级不说,更重要的是一部长官啊,那可是要在史书上留名的。 宋侍郎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这个锅,只能是宋依来背。” 章氏听完这句话,便放下心来。 她并不在意宋依的死活,确切来说,死了更好,活着只会碍她的眼。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小厮急匆匆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啦。” 宋侍郎正一肚子火气,听到下人的叫喊,不由分说掀帘子出去,一脚将小厮踢了出去。 “本老爷好着呢,瞎嚷嚷什么?” 小厮在地上滚了一圈,一骨碌爬起来,神色怪异。 “老老爷你快去外面看看。” 第48章 你打我噻 “外面怎么啦?有话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宋侍郎不耐烦呵斥。 小厮大概是一路飞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 弯腰木棍拄着地,大口喘着气,说话结结巴巴。 “外面外面闯进来一只狗。” 宋侍郎错愕,随即更加愤怒。 “没用的东西,一只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只畜生而已,闯进来乱棍打出去就是了。” “不不是啊,老爷,那狗打不得啊,没人敢打。” “胡说,什么狗还打不得?” “老爷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小厮缩着肩膀,小声道。 宋侍郎狠狠瞪了小厮一眼,骂了一句混账,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章氏皱眉,也跟了上去。 刚出院子,迎面走来急匆匆的婆子。 “夫人,夫人出事啦。” 章氏眉心狠狠一跳,认出婆子正是自己派去看守宋依的。 站住脚,低声呵斥,“出什么事了?” 婆子连忙将宋依腹痛吐血的事儿说了一遍。 “她会不会突然生了疾病,要死了?” 章氏心头一跳。 她巴不得宋依现在就死了。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宋侍郎,她低声叮嘱婆子。 “此事别声张,走,咱们去祠堂看看。” 宋侍郎满腔怒火冲向前院,并没有注意到章氏没有跟上来。 刚刚走到前院通向后院的月洞门,远远传来一阵狂躁的狗吠声。 “汪汪汪!” 伴随着悦耳的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迎面窜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 后腿蹬地,前爪腾空,白色的身躯在傍晚的疾风中疾奔,迎面朝着宋侍郎扑来。 宋侍郎脸色一变,下意识连连后退。 砰。 撞上了身后追上来的小厮。 宋侍郎一把抓过小厮手里的木棍,狠狠朝着大狗砸去。 “老爷不要啊,这狗打不得啊。” 小厮浑身一激灵,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宋侍郎。 宋侍郎手里的木棍堪堪停在了大狗的脑袋上,木棍已经贴到了毛茸茸的毛发。 他看到了大狗脖子里挂着一串铜铃铛,铃铛上绑着一张纸。 纸随风飘着,靠着月洞门上挂着的灯笼光线,纸上的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宣王之狗,打我试试?” 宋侍郎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反应,好嚣张的狗! 第二反应,啊,不对,这是宣王养的那只雪鹰。 作为朝廷命官,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宣王的狗。 毕竟那是一只真会咬人,而且咬死人还不用偿命的狗。 所以他们平日里不小心遇到雪鹰,都会躲着走。 宋侍郎握着木棍的手不稳了,抖了又抖,险些将木棍砸在雪鹰头上。 雪鹰抬着脑袋,从上到下扫视着宋侍郎。 琥珀色的瞳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挑衅,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字。 你打我噻? 莫名读懂雪鹰神情的宋侍郎心中堵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生平第一次,被一只狗气到了。 手一哆嗦,木棍掉落下来,砸在了雪鹰的腿边。 雪鹰犹如瞬间发现猎物一般,耳朵都竖了起来。 “汪汪汪。” 孬种。 然后拔腿朝着后院跑去。 宋侍郎皱眉,连忙吩咐小厮。 “快,快去拦着点。” 正要抬脚追上去,忽然听到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 “外祖父。” 宋侍郎转身,看到月洞门外探出一只小脑袋。 暮色降临,晚风微凉,李南柯头上的红丝带随风飘荡,调皮地拂过她的鼻尖。 犹如她脸上的笑容。 “外祖父刚才打宣王爷的狗时,看起来还有力气哦,一点都不想生病的样子。” 宋侍郎神色一窒,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扣下宋依的理由是病了,让宋依侍疾。 随即脸上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有气无力道:“可儿怎么来了?宣王的狗是你带过来的吗? 你怎么会认识这只狗?它可是会咬死人的,你个小孩子该部赶紧回家,免得一会儿被狗咬。” 李南柯并没有被宋侍郎一番话吓到。 背着小手,歪着脑袋打量着宋侍郎。 “外祖父看起来好了呢,可以让娘亲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宋侍郎眉心微拢。 小丫头是来找宋依的? 他故作惊讶,“你娘亲刚才已经回去了啊,你没见到吗?兴许是路上错过了呢。 你现在回家去看看,肯定就看到你娘亲了。” 李南柯背在身后的小手扭了扭,一动不动地看着宋侍郎。 外祖父在撒谎。 血鹰都闻到了娘亲的气息,不然也不会直奔后院。 见李南柯不动,宋侍郎也想起了跑进去的雪鹰。 不由面色微变,顾不得再问李南柯,大步朝内院走去。 李南柯连忙招呼着紫苏跟了进去。 刚走没多远,就碰到雪鹰汪汪叫着从一间院子里冲出来。 直接往西北方向跑了。 宋侍郎看得分明,更加确定雪鹰是在找宋依。 听说雪鹰是猎狗出身,还上过战场,受过特殊的训练。 即便是只有一点气息,都能在战场上找到人。 他为人向来多思多疑,此刻尚不清楚李南柯与宣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使唤得动雪鹰。 所以不敢冒险让雪鹰找到宋依。 他连忙带着人一路疾追,终于在祠堂门口追到了雪鹰。 眼看着雪鹰就要冲进祠堂,宋侍郎脸色微变。 “快,所有人围上去,堵住祠堂,立刻拦住它。” 小厮们得了命令,一窝蜂涌上来,堵在了祠堂门口。 雪鹰堪堪停住脚,转头看了一眼李南柯,仰着前腿儿不停地冲里面叫着。 “汪汪汪。” 李南柯抬头看了一眼祠堂的牌匾,小脸沉了下来。 她猜得没错,娘亲果然出事了。 宋侍郎目光在李南柯和雪鹰之间转了转,微微弯腰,放缓了声音。 “可儿啊,这里是宋家的祠堂,是宋家列祖列宗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 不能让一只畜生冲进去,否则会惊扰了宋家先祖们的英灵。” “可儿是个好孩子,你快叫雪鹰离开,咱们去外面,外祖父拿好吃的给你和雪鹰吃好不好?” 李南柯垂着头,“可儿想找娘亲。” 宋侍郎柔声哄她。 “我知道可儿挂念娘亲,这样,外祖父派人去找你娘亲,你吃着好吃的,安心等着。 等你吃饱了,就能看到娘亲了。” 李南柯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真的吗?” “当然。” 李南柯点头,“那好。” 宋侍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他伸手牵起李南柯。 “走,叫上雪鹰,跟外祖父去前面。” 李南柯乖巧地任他牵着,转身的一瞬间,冲雪鹰打了一个手势。 雪鹰瞬间高高跃起,冲开了挡在前面的小厮,撞开了祠堂的大门。 李南柯倏然甩开宋侍郎的手,转身冲进了祠堂。 然而祠堂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醒目的血迹。 第49章 她救不了 李南柯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摊血迹上,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娘亲出事了。 “你把我娘亲怎么啦?” 她倏然转头,声音夹杂着哭腔,瞪着宋侍郎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宋侍郎脸色一沉。 “放肆,你这时在质问我吗?我是你外祖父,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般和我说话?” 李南柯小手攥成了拳头紧紧握着,还是抑制不住小身子不停地颤抖。 地板上的那摊血吓到了她。 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娘亲,绝不能让娘亲出事。 她红着眼眶瞪着宋侍郎,脆生生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一字一顿,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 “我娘亲在哪里?你把她怎么啦?” 宋侍郎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虽然也不清楚宋依明明在祠堂,为何突然不见了。 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在不清楚宣王和李南柯的关系之前,还是不要在祠堂这里找到宋依为好。 他冷哼一声,“我说过你娘亲已经回家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在这里闹什么?快些回家去。” 他转身拂袖,朝外走去。 李南柯跑过去,固执地拦在他面前。 仰头瞪着宋侍郎,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溅出来。 “你还我娘亲。” “都说了你娘亲已经回去了,你怎么听不懂呢?行啦,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外祖父就不和你计较了,赶紧回家去。” 宋侍郎不耐烦地推开她,想着尽快赶走李南柯去寻找宋依去了哪里。 李南柯被他推的踉跄了下,后背重重撞在了门框上,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看着宋侍郎要离开,她咬咬牙,脱口而出。 “我在来这里之前,不仅向宣王借了雪鹰来帮着寻人,还家中下人去汴京府上报娘亲失踪的案子。 如果我现在见不到娘亲,不出一炷香的事件,宣王和汴京府的卫大人就会赶过来。 外祖父想让汴京府的衙役搜家,还是想让宣王的护卫搜家?” “你说什么!” 宋侍郎刚刚迈出祠堂的脚倏然顿住,气急败坏转过身来,然后大步朝着李南柯走过来。 指着她的鼻尖怒吼。 “死丫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南柯红着眼睛,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小小的身子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丝毫颤抖和胆怯的神情。 “外祖父已经听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我见不到娘亲,外祖父还是想想怎么和宣王爷交代。” “你!” 宋侍郎火冒三丈,举起巴掌就扇了过来。 李南柯一动不动,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大声道:“外祖父打我试试?” 声音钻入耳膜,宋侍郎倏然想起雪鹰脖子里挂着的那张纸上写的字。 打我试试?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掌风几乎贴到李南柯脸上的一瞬间,他生生停住了。 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李南柯握在背后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紧张到整齐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一排月牙印,也没感觉到疼。 她只觉得心慌的厉害,眼眶又酸又热,眼泪不停地在眼中汇集,几乎就要冲出眼眶。 却只能拼命忍着,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害怕。 娘亲一定会没事的! 雪鹰已经从祠堂往后面跑了,一定是发现了娘亲的线索。 在雪鹰找到娘亲之前,她要努力拖住外祖父,不能让外祖父去拦雪鹰。 哪怕是死,也不能退缩一步。 爹爹在牢里,祖父不管她们,祖母病着,娘亲只有她了。 她要保护娘亲! 可是现在的她力量还是太小太弱了,根本无法做到与宋侍郎这样的大人对抗。 她只能假借沈琮和汴京府的势来狐假虎威。 她咬着嘴唇,用力瞪着宋侍郎,试图用眼神来传达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宋侍郎在朝中浸润多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吓到的人。 他冷笑一声,忽然半蹲下来,伸手扯了扯李南柯的衣襟。 “小丫头,你以为拉出宣王和汴京府,外祖父就会被吓到了?呵呵,外祖父这些年吃得盐都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即便是宣王和汴京府的卫大人来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能搜查外祖父这个从二品的官邸。 走,既然你不肯走,那外祖父就亲自送你出去。” 说罢,揪着李南柯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提溜起来,夹到腋下,大步朝外走去。 “你放开我。” 李南柯气得面红耳赤,拼命用手去抓,用脚踢打着,却被宋侍郎用一只手抓住了她两只细小的手腕。 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南柯再一次意识到在大人的绝对力气下,她根本就动不了。 可她不能这么放弃,她要救娘亲。 她刚才说沈琮会来,虽然是扯谎,但汴京府那边,她确实遣人去报案了。 只要她再坚持片刻,卫大人应该就能到了。 李南柯张嘴狠狠咬在宋侍郎手臂上。 嘶。 宋侍郎吃痛,怒不可遏地甩开李南柯。 李南柯下意识闭上眼睛,做好了重重摔在地上的准备。 没想到却落入一个柔软泛着药香的怀里。 她转身,对上安平侯夫人贺氏苍白的脸以及心疼的眸子,不由眼圈一红。 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呜呜,祖母,娘亲娘亲可能出事了。” 她以为梦里窥得天机,定然能保全一家人的安全。 没想到避开了抄家流放的危机,娘亲还是要出事吗? 李南柯又惊慌又害怕,攥着贺氏的裙子哭得嗓子几乎都要哑了。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在汴京府卫大人身上了,可是卫大人会来吗? 贺氏揽着李南柯后退几步才堪堪站住了,一开口,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她用力咽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孙女儿的脑袋,抬头看向宋侍郎。 然后微微福身,神情淡淡,却自带一股凉意。 “不知我家孙女儿做错了何事惹怒了亲家老爷,要让亲家老爷对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如此责打? 若是传出去,倒要让外人笑我李家的家教有问题了,还请亲家老爷给予明示。 待我回去后,自会教导一番,免得她下次来府上,在外人面前失了规矩,闹出笑话来。” 言下之意,我孙女姓李不姓宋,自有李家人教导,还轮不到宋家人。 宋侍郎自然一下就听懂了贺氏的言外之意,脸色难看至极,却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50章 去安平候府 与此同时。 宣王府。 沈琮丢开手里的书,挑眉看向对面的卫言。 “这么闲?汴京府的案子都看完了?” 卫言往空中丢了一瓣橘子,然后精准地用嘴接住,嚼了两口,满嘴都是酸甜的汁水。 慢条斯理地嚼碎咽下去,才道:“汴京府衙门哪天闲过?每天都是那些破事。 我就不能忙里偷个闲?” 沈琮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个黑漆木匣子。 “既然闲?杀一盘。” “不。” 卫言拒绝地干脆利落。 “我又没病,干嘛要让自己被你虐?” 与沈琮下棋,十次他能输十次,次次都输得很惨烈的那种。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落子如行云流水,谋篇布局却又连绵不绝。 卫言拒绝了,沈琮也并不生气,而是将棋子拿出来。 细白的手指各自执起一黑一白的棋子,左右手轮流落子。 卫言一边丢橘子吃,一边撇嘴,满脸嫌弃。 “你真不是人。” 怎么可以有人左右手下棋,左手步步杀招,进攻凌厉。 右手却步步为营,以柔克刚。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沈琮轻松落下一枚黑子,轻哼一声。 “脑子的水太多,往外倒倒,别的东西才能装进去。” 卫言咬牙。 算了,他和一个变态计较什么。 这时,二风急匆匆走进来,脸上神色有些难看。 “王爷,派去泰州的人传消息回来了。” 沈琮倏然挑眉。 “人找到了?” 二风点头,随即又摇头。 “人确实找到了,是在乞丐窝里找到的,看着与前几年模样有几分相似。 但他说自己二蛋,不是我们要找的沈煦。 咱们的人哄着准备带他离开泰州,谁知道半路不知道哪里出来一群人,竟然和咱们抢人。 当时一阵混乱,那孩子趁机就跑了,现在又下落不明了。” 沈琮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苍白的脸浮现一抹沉思。 “二蛋?” 卫言:“会不会你们就是找错了人?又或者他已经不记得几年前的事了?” 二风道:“模样确实很像,但人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要么是不记得了,要么是找错人了。” 沈琮沉默半晌,将手里的棋子丢在棋盘上,然后径直起身朝门外走去。 “王爷要去哪里?” 二风连忙拿起披风追了出去,为他披上。 “又下雨了,王爷小心着凉。” 卫言擦着手慢条斯理走出来。 “今年的天可真反常,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了雨了,这种鬼天气,你这个破身子,还要往外跑?” 檐下雨水淅淅沥沥,在天地间织成细细密密的帘幕一般,寒意扑面而来,沈琮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眯着眼扫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吩咐二风。 “备轿,去安平侯府。” 找了几年,沈煦第一次有确切消息,人又不见了。 他必须要去见一见李南柯那个小丫头,总觉得她还知道更多的消息。 二风不敢反驳,立刻去安排轿夫。 很快,沈琮的轿子就到了安平侯府。 经历上次抄家,侯府门房都认得宣王的朱红大轿。 当看到轿子停在门口时,立刻就有小厮飞奔着跑去通知安平侯。 安平侯在书房得到消息,惊得倏然起身,将椅子都带翻了。 “谁?你说谁在门口?” “是宣王爷。” 安平侯脸色一白,脱口而出。 “他不是又来抄家的?” 小厮挠头,“没带禁军,看着不像是抄家来的。” 安平侯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正了正衣冠,急匆匆出来迎接。 大门外,沈琮抬脚刚刚迈上台阶,身后响起一道虚弱的惊呼声。 “救救命。” 他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色比甲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过来。 沈琮眉峰微挑。 二风道:“王爷,好像是宋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莫非是宋世子夫人或者李姑娘出事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 二风上前,“姑娘” 紫兰从宋家跑出来,全凭着一股意念跑到现在。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搬救兵,救世子夫人。 听到二风的呼唤,她茫然抬头,却眼前一黑,重重往前栽去。 “小心。” 二风上前一步,扶住她,露出后面血淋淋的后背。 紫兰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嘴里喃喃。 “救命,宋家,救救” 话尚未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喂,姑娘,你倒是说清楚就谁啊?” 二风转头看向沈琮。 “王爷,她说去宋家救命。” 沈琮看了大门口已经颤颤巍巍跪下来的老头。 勾了勾手。 “你” “王爷饶命啊,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故意打伤您的爱犬,请王爷恕罪。” 沈琮双眸微眯,声音冷凉。 “你再说一遍。” 老头儿吓得几乎快要尿了,不停地砰砰磕头,同时举着自己包了白布的右手。 “姑娘已经罚奴才打伤了自己的手,奴才发誓,您的爱犬没有受重伤就刚才,姑娘和带着它去宋家了,它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生怕自己被王爷一刀砍了的老头儿,一边磕头一边极力证明着王爷的爱狗安然无恙。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怒吼:“老王你在干什么?宣王人呢?” 磕头已经磕麻了的老王晕晕乎乎抬起头来,发现门前已经空无一人。 宣王的朱红大轿已经没了踪影,就连刚才站在台阶上的宣王也不见了。 咦?人呢? 安平侯怒吼:“我问你呢?” 老王眼皮一翻,一头撅了过去。 宋家。 雨势逐渐缩小,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下。 祠堂内的氛围却十分凝滞。 宋侍郎盯着对面的贺氏,低声解释。 “亲家母,我刚才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今日身子不适,心情难免烦躁,所以呵斥了可儿两句,此事是我不对。” 贺氏神情淡淡。 “这话亲家该对可儿说,毕竟受了惊吓的是她。” 宋侍郎嘴角抽了抽,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难道还要让他向一个屁事不懂的小丫头道歉? 想起宋依还下落不明,他担心节外生枝,只能咬着牙哄李南柯。 “可儿,今儿是外祖父错了,别生气,外祖父明儿给你买好吃的。” 李南柯咬着嘴唇,“我不要外祖父道歉,外祖父把娘亲还给我就好。” 贺氏接口,“是啊,府里事多,一日也离不开宋氏,既然亲家老爷已经无事,便将宋氏唤出来,随我回家。” 宋侍郎脸色一沉。 他可以随意找理由糊弄李南柯一个小孩,却无法糊弄贺氏。 见他不说话,贺氏冷哼一声。 “怎么?我这个做婆婆的亲自来接,难道宋氏还不能回去?你们宋家的谱儿如今也太大了。 这就是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家风吗?” 宋侍郎脸色大变。 第51章 后门之争 宋侍郎心里暗自嘀咕。 没想到安平侯夫人平日里看着病怏怏一个人,一开口却如此犀利,直接捏住了人的脖颈一般。 可如今他只能咬死了说宋依已经离开宋家。 嘴张了张,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贺氏开口:“亲家老爷也别说什么宋氏已经回了侯府。 亲家老爷看我像傻子吗?” 宋侍郎 这时,章氏从外面走进来。 “亲家夫人好大的威风啊,这是来我宋家耍安平侯府的威风吗? 宋依是我们宋家嫁出去的姑娘,是我们老爷的长女,难道我们还能害她不成? 我们老爷说宋依已经回了侯府,那便是回了,亲家夫人这般咄咄逼人,是看不起我宋家吗?” 贺氏看到章氏,脸色微沉。 “亲家夫人误会了,只是我与可儿前后脚出门,而且也交代了家中下人,若是宋依回府,必定会前来禀报。” 章氏两手一摊。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兴许她在路上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又或许她去了别的地方。 亲家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带人在家里找找,若能找出宋依来,那便是我们夫妻撒谎。 到时候任凭亲家夫人处置我们夫妻,绝无二话。” 话音一落,宋侍郎倏然转身看向章氏。 章氏冲他微微摇摇头。 宋侍郎瞬间就明白了章氏的意思。 宋依已经不在家里了。 当下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抹冷意,说话带了两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亲家夫人执意要带人搜我家,却找不到宋依,本官势必要上奏陛下。 弹劾安平侯教妻无方,仗势欺人,欺压凌辱姻亲之家。” 贺氏脸色十分难看,拉着李南柯的手微微轻颤。 章氏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敢说出任由她们搜查的话,而宋侍郎也一改先前的低姿态,说话咄咄逼人。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宋依绝对已经不在宋家了。 她若是仍执意要搜宋家,找不到人不说,反倒会让宋侍郎抓住把柄,趁机弹劾侯府。 弹劾安平侯也就罢了,她担心长子李慕的事才刚刚落定,若因此惹怒了陛下,再将全家流放就惨了。 章氏轻轻捏了捏李南柯的手。 “可儿,要不我们先回家看看?”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血色褪尽,拼命摇着头,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 “不,祖母,娘亲一定还在这儿,娘亲有危险。” 按照她的计划,这个时间汴京府的卫大人早就应该到了。 可是人却迟迟没到,定然是被什么耽误了。 李南柯紧紧拽着贺氏的手,满眼都是祈求。 “祖母,我们去找娘亲,现在就去。” 她的心慌得特别厉害,总觉得不能这么厉害,不然娘亲就危险了。 “可是”贺氏神色迟疑,想安慰她说即便是搜,肯定也找不到宋依的。 对上李南柯惊惧泛红的双眼,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孙女还小,恐怕想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复杂。 章氏见祖孙俩站着不动,眼中闪过一抹隐隐的得意。 “怎么?亲家夫人这是不打算搜了?若是不打算搜了,那便请回。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夫妻就不留亲家夫人了,毕竟也没有哪家的姻亲夜晚还硬要闯人家府邸,还被留客的道理。” 这话等于是明着讽刺贺氏不懂礼数,不递帖子就带人闯宋家,失礼至极! 贺氏气得脸色通红,暗自咬牙。 罢了,弹劾就弹劾。 总要带人搜一回,才能让孙女相信。 “谁说我们” “汪汪汪!汪汪汪!” 突然,祠堂后面传来一阵急促而带些狂躁的吠声。 伴随着清脆的铜铃声,雪鹰飞奔而来。 李南柯双眼一亮,连忙迎着它跑过去。 “雪鹰,你闻到娘亲的气息了对不对?” “汪汪!” 雪鹰用牙齿咬着她的衣襟,拖着她往祠堂后面跑。 李南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跟着跑了。 “可儿。” 贺氏见状也跟了上去。 宋侍郎眉头紧皱,看向章氏,压低声音问:“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还有,地上那滩血迹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打了宋依几藤条,伤口也上过药了,按说不应该会出一滩血迹。 章氏目光微闪。 她赶到祠堂的时候,宋依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嘴角和衣襟上都是血。 她当时整个人都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宋依绝不能死在宋家。 因此连忙叫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趁着天黑,抬了人从后角门送了出去。 但这话她不敢直接和宋侍郎说,只含糊其辞解释。 “我让人把她从后面的角门送走了,那血迹我也不清楚。 老爷,咱们赶快跟上去看看。” 宋侍郎嗯了一声,拔腿朝后面走去。 后角门处。 李南柯和雪鹰,一人一狗,都瞪着后门口站着的婆子。 “开门。” “汪汪汪!” 守门的婆子神情有些紧张,下意识护着腰间挂着的钥匙。 扯着笑脸吓唬李南柯。 “老爷夫人有规定,天黑了角门落锁,表姑娘还是赶紧回去。 现在天都黑透了,坏人又多,小心表姑娘被拍花子的捉了去。” 李南柯看了一眼雪鹰,见它的鼻子不停耸动,不停朝着角门后叫着。 小脸一片冷沉。 没有时间和一个婆子啰嗦了。 她伸手拍了拍雪鹰,指着婆子腰间挂的钥匙。 “雪鹰,去把钥匙抢过来。” 雪鹰二话不说,扬起前腿儿直接扑向婆子。 婆子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吓得差点晕过去。 雪鹰锐利的牙齿直接扑了上去,精准叼住婆子腰间的钥匙往下一扯。 然后叼着钥匙回到了李南柯身边。 李南柯接过钥匙,连忙跑去开门。 “住手。” 宋侍郎快步过来,伸手去扯李南柯。 贺氏却更快一步,拦住了宋侍郎。 “休想动我孙女一下。” “胡闹,这是我家,你们是不是也太嚣张了!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宋侍郎黑着脸咆哮。 贺氏寸步不让。 宋侍郎暗暗朝章氏使了个眼色。 章氏拉住贺氏往后面拖。 “亲家夫人,这是后门,你们要走自然要从前门离开。” “你松开。” 贺氏卧床养病多日,身子虚弱无力,压根挣脱不开章氏。 宋侍郎趁机一把将李南柯拎了起来。 李南柯刚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就被宋侍郎拎起来。 顿时急得两条腿在空中蹬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砰。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第52章 娘亲死了 哐当! 一声巨响之后,后门猛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两扇门在卫夹杂着雨丝的风中剧烈晃荡了数下才停下来。 正在互相拉扯的贺氏与章氏也停下来,转头看去。 章氏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门外,探进来两柄明晃晃的长剑,剑尖上有鲜红的血滴裹着雨滴,一滴一滴落下来。 令人心颤。 最让章氏害怕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剑下挟持着的两个哆嗦的几乎不成样的婆子。 正是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 此刻两个婆子抖得像筛子一样,几乎站立不稳。 手里还抬着一个人。 正是半炷香之前,她吩咐婆子送出去的,昏迷不醒的宋依。 她们怎么又回来了? “娘亲。” 李南柯看到宋依,小脸一白,拼命挣扎着从宋侍郎手里挣脱下来。 哭喊着飞奔过去。 “娘亲。” “宋依。” 贺氏也白着脸快步走过去。 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将宋依放在旁边的抄手游廊内。 李南柯跌跌撞撞扑倒在宋依身边。 望着娘亲身上的藕荷色衣裳几乎被血染透,后背上也是血迹斑斑,她一直努力隐忍的泪水顿时决堤一般,哗啦啦流下来。 “娘亲,你醒醒。” 她哭着摇晃宋依,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李南柯吓得小手都哆嗦了,紧紧握住了宋依的手。 娘亲的手好凉啊,凉得她浑身颤抖。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梦境里,她们颠沛流离,受尽折磨终于到了乾州流放地。 流放过来的人都会被送到一个破败的村子里,在那里日日种田劳作或者是去矿山捡石头。 她和娘亲分到一处长满了荒草的小院子,两间房塌了一半,剩下的一间勉强能住人。 是负责看守流放犯人的老村长看她和娘亲可怜,特地在他家隔壁拨出来的一个地方。 老村长是个好人,叹息着劝她们,“虽然破了点,但收拾收拾你们娘俩好歹能遮风挡雨。 以后老老实实干活,虽然苦了点,但总能有口饭吃,住我们隔壁,多少能照应你们一二。” 又摸着她的脑袋,道:“这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走,跟爷爷去隔壁,奶奶蒸了菜团子。 你拿两个过来,今晚你和你娘凑合吃点。” 娘亲拉着她跪下和老村长磕头道谢,又叮嘱她:“去了爷爷家要礼貌,要和爷爷奶奶道谢。” 那时的她已经饿了一整天,听到她和娘亲有菜团子吃了,满心雀跃地跟着老村长离开。 “可儿。” 娘亲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一转身,就被娘亲紧紧抱在怀里。 娘亲温热的泪落在她的脖子里,她抬头,伸手帮娘亲擦去眼泪。 “娘亲别哭,我们会好起来的。” 娘亲红着眼点点头,深深看着她,似乎看不够一般。 许久亲了亲她,揉揉她的头发。 “去。” “嗯,娘亲等我,我拿了菜团子回来咱们一起吃。” 她去了老村长家,菜团子还没好,老村长媳妇给她喝了水,等菜团子出了锅,用油纸包了两个给她。 她揣着两个菜团子高兴地跑回去。 “娘亲,我们有吃的了。” 屋子里静悄悄,透过烂了一半的窗户,她看到娘亲瘦骨嶙峋的身子挂在房梁上。 随着风轻轻晃动着。 手里的菜团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娘亲,娘亲!” 她尖叫着,拼了命地往屋里跑,扑通被门槛绊倒,一头栽了进去。 额头磕破了,鲜血留下来,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眼中却只有娘亲轻轻晃动的身影。 老村长夫妇听到动静赶过来,将娘亲从房梁上放下来。 老村长将手放在鼻翼下试了试,摇头叹了口气。 “作孽啊。” 老村长媳妇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可怜了这小娃,她爹,你看墙上” 她顺着老村长媳妇的手看过去,墙上一行用鲜血写成的字。 血迹未干,顺着墙壁蜿蜒流下。 “可儿对不起,娘亲要去找爹爹了。” “娘亲做不到了,可儿活下去,无论多难!” 是娘亲留给她的字。 “娘亲。” 她扑到娘亲身上嚎啕大哭,可娘亲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娘亲的手也像此刻一样冰凉,冰凉得令她害怕。 梦境与现实重叠,李南柯尖叫着不停摇晃宋依。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在梦里窥得先机,明明已经改变了抄家流放的命运,却还是救不了娘亲? “娘亲你起来啊,你不要留下可儿好不好?可儿一个人害怕。” 她哭喊着。 宋依的身子软软倒向旁边。 贺氏疾走两步,半跪在地上接住了宋依,看到她的样子,心瞬间凉了半截。 整个人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贺氏用力咬了咬舌尖,疼痛夹杂着口腔中泛起的铁锈味让她清醒了两分。 红着眼眶握紧了李南柯的手。 一手揽着宋依,一手揽着李南柯,抬头冷冷看向宋侍郎与章氏。 声音带着愤怒地颤抖,吩咐自己的丫鬟紫玉。 “去报官,就说宋侍郎夫妇心狠手辣,虐杀亲女。” 宋侍郎脸色大变。 本来看到宋依的模样,他震惊的同时,心里还有些难过。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亲眼看着就这般死在眼前,一时难以接受。 可听到贺氏要报官,整个人顿时反应过来。 此事绝不能报官,一旦报官,他的仕途就完了。 当下厉声吩咐下人,“给我拦住她。” 宋家的下人立刻上前,拦住了要冲出去的紫玉。 宋侍郎道:“亲家夫人慎言,宋依是我女儿,她忤逆尊长,不孝长辈。 我身为父亲,自当该严格管教,这是我做父亲的责任,怎么能是虐杀亲女?” 章氏连忙跟着附和。 “是啊,谁家不听话的孩子没有被父母教育过?她做错事在先,我们老爷教训过后,还吩咐下人为她上了药。 此事家中婆子都可作证,分明是她自己身子骨弱,不争气,没抗住,怎么能怪我们?” 贺氏气得浑身颤抖。 “人都没了,你们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 耳畔祖母和宋侍郎,章氏的争吵声嗡嗡作响,李南柯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之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身子摇摇欲坠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嗤笑。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啧,也不过如此!” 第53章 与我何干? 冰凉入骨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灌入李南柯耳朵里。 她浑身一颤,抬起糊满泪水的小脸,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沈琮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身湖蓝色的披风,身后二风为他撑着伞。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确定人死透了吗就哭得跟狗似的,难看死了。” 李南柯听到死这个字眼,浑身一颤,眼泪掉得更急了。 心中第一次觉得沈琮这个人真是令人讨厌,而且还冷漠绝情。 反倒是贺氏一下子嗅到了沈琮话中的意味,眼中瞬间升起一抹强烈的渴盼。 这意思是宋依还有救? 可她刚才探手试过宋依的鼻息了,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呼吸啊? 贺氏连忙跪在地上,恳求沈琮。 “听闻王爷认识神医鬼柳先生,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还请王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儿媳妇。” 沈琮背着手缓步走进凉亭。 往后扫了一眼,二风立刻收起雨伞,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仔细贴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 沈琮撩起披风,慢条斯理地坐下。 摩挲着小巧的手炉,眉毛都没抬一下。 薄唇轻启,“与我何干?” 贺氏磕头的动作瞬间就顿住了,抬头,脸色苍白。 嘴唇翕动,干巴巴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王爷发发善心。” 沈琮冷嗤。 “善心?你觉得本王有那玩意儿?” 贺氏眼前一黑,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宋侍郎见沈琮到来,本来极度紧张。 毕竟李南柯带着宣王的狗来到宋家,一副沈琮会为她出头的样子。 他心中十分担忧,眼下见沈琮压根不接贺氏的话茬,提着的心顿时就放回了肚子里。 往前凑一步,笑得格外殷勤,自以为是道: “家里出了一点乱子,让王爷见笑了。王爷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爱犬雪鹰?” 他狠狠瞪了李南柯一眼,接着道:“都怪这小丫头不懂事,拐骗了您的爱犬。 王爷若是生气,尽管责罚,要打要杀,任凭处置。” 一句话说得贺氏脸色大变,下意识把李南柯搂进怀里。 满脸防备地瞪着沈琮,抱着李南柯的手不停颤抖。 沈琮目光扫了一眼在贺氏怀里呆呆愣愣的李南柯,眉心微拢。 这就吓傻了? 冷呵一声,斜睨了宋侍郎一眼。 “哦?任凭处置?这么迫不及待让本王处置她。宋侍郎你是她的仇人?” 宋侍郎…… 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讪讪解释。 “这小丫头平日里在安平候府被宠坏了,行事十分没有分寸。 臣身为她的外祖父,虽然有心教导,奈何她生性顽劣。 与其她将来闯下大祸,倒不如现在痛快处置了。 臣虽心疼,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沈琮冷笑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莫名令人浑身一凛。 “看不出来宋侍郎还是一个大义灭亲的人。” 宋侍郎莫名头皮一麻,一时间有些琢磨不准宣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能搓着手,神色尴尬地看着沈琮。 沈琮却并没看他,目光仍旧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大哭大悲过后,脑袋疼得像有针在扎一样。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沈琮身边。 深吸一口气,刚刚哭过的眼睛犹如水洗一般明亮。 “你能救我娘亲对不对?求求你救救她。” 沈琮斜斜依着栏杆,神情淡淡。 “遇到事情哭是最愚蠢的办法,你总算还没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么说你愿意救我娘亲?” 沈琮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接点头。 “你上次说到的恩情续费?” 李南柯攥在身侧的小手轻轻颤了下。 上次沈琮问她为何会知道沈煦在泰州的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沈琮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 但她知道沈琮对她起了疑心,这件事迟早都要说的。 她抿着嘴唇,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声道:“我会将我知道的告诉王爷。” 话音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原本靠坐在抄手游廊柱子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宋依忽然浑身轻颤,发出低低的咳嗽声。 原本跪趴在旁边的两个婆子吓得浑身哆嗦着,直接从抄手游廊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天啊,诈尸了。” 章氏连连后退,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宋依,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 她带人赶到祠堂的时候,宋依已经吐了一摊血,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怎么可能突然间又复活回来? 唯有贺氏和李南柯又惊又喜。 贺氏隐忍多时的泪掉落下来,却顾不得擦,而是去为宋依擦去嘴边的血迹。 喃喃道:“太好了,没事就好。” “娘亲。” 李南柯在经历过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小身子一下扑过来。 小手迫不及待地先去摸宋依的额头,然后又去摸手。 额头是温热的,手也开始有热热的感觉了。 太好了! 娘亲还活着! 娘亲没死! 这个念头清晰地冲进脑海,冲得她眼眶一热,眼泪哗哗又流下来。 “呜呜呜,娘亲,可儿好害怕,娘亲还活着真好。” 她刚才以为娘亲是真的死了,梦境与现实重合,令她整个人绝望至极。 眼下失而复得,强烈的冲击令她难以自己,抱着宋依嚎啕大哭起来。 宋依紧紧抱着女儿,眼泪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就在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冲到岸边炙烤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鱼儿。 宋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死了,她的可儿怎么办啊? 可儿还那么小,会被人欺负的。 宋依抱紧李南柯,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轻声道:“幸好遇到了王爷。 王爷让人喂了我一颗药,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可儿,你替娘亲给王爷磕个头,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李南柯倏然转头看向沈琮,圆圆的眼睛蹬得更圆了。 原来沈琮早在外面就已经救下了娘亲,她还在心里偷偷骂他冷漠无情。 有些愧疚地垂下脑袋,她认真跪下向沈琮行礼。 只是膝盖还没碰到地,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拽了起来。 沈琮垂眸看着她,声音凉凉。 “这个头是为了拜谢,还是为你心里骂本王而道歉?” 第54章 牙尖嘴利 李南柯倏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因为震惊瞪得更大了。 沈琮怎么知道自己在心里暗暗骂过他? “呵。” 沈琮冷呵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这个小丫头一定不知道,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尤其是瞪圆了眼睛骂人的时候,连掩饰都不会,一双葡萄眼瞪人的时候,能感觉出来骂得挺脏的。 李南柯小身子抖了一下,连忙垂下头去。 虽然被人抓住了后脖领子,但还是坚持屈膝行了个福礼。 “南柯不敢骂王爷,行礼自然是为了真心实意感谢王爷。” 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捏着后脖领的手用力搓了搓她的衣领。 头顶响起一道冷嗤,“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虚伪,不要答应了你答应本王的事。” 李南柯点头。 “王爷放心,我记着呢。” 沈琮救了娘亲,她真心实意感激他,当然,也更愿意报答他。 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沈琮松开了她的后脖领。 然后看向旁边的宋侍郎。 “安排一间房给本王。” 宋侍郎愣了下,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不清楚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和宣王说了什么,但宋依忽然醒过来,而且宣王并没有按照他猜测的处置李南柯。 反而还要一间房,难道是要替死丫头出头? 宋侍郎不敢反驳沈琮,连忙看了章氏一眼。 “愣着干什么啊,快去给王爷安排一间上房。” 章氏啊了一声,连忙弯腰。 “王爷这边请。” 沈琮扫了二风一眼。 二风会意,立刻打开了油纸伞,然后吩咐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婆子。 “你们两个也过来。” 走了两步见李南柯还愣在原地,不由叹了口气。 可怜的小娃,被吓坏了。 当下连忙向李南柯使了个眼色,“李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跟上来啊。” 李南柯双眼一亮,瞬间就反应过来。 转身与贺氏一左一右将宋依扶起来。 “娘亲,可儿要为你讨个公道。” 片刻后,上房花厅内。 沈琮坐在上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一味的垂眸打量着半跪在他脚下的雪鹰,片刻,伸手敲了敲它的脑袋。 然后伸手拎起雪鹰脖子上卡着的纸片端详了片刻,又拨弄了一下它脖子里的铃铛。 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雪鹰打了个寒战,两只前腿一软,麻溜地跪在了沈琮脚下。 沈琮斜斜睨了它一眼,伸手撸着它的脑袋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屋里的氛围便一片凝滞。 宋侍郎与章氏面面相觑,都吃不准沈琮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在下首干站着。 直到李南柯与贺氏扶着宋依走进来。 先将娘亲安顿在椅子上坐下,李南柯攥着拳头转身看向宋侍郎。 “外祖父说自己病了,把我娘亲留下侍疾,为什么我娘亲会一身伤? 我娘亲身上的伤是外祖父打的吗?娘亲她做错了什么事,外祖父为什么要打她?” 她的声音响亮又清脆,在整个花厅回响。 宋侍郎脸色铁青,下意识转头先看了一眼沈琮。 见沈琮不语,只是一味的低头撸着雪鹰,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李南柯的话,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黑着脸斥责李南柯。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外祖父吗?面对长辈这般无礼,这就是你平日里学的规矩?” 李南柯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露出一副笑脸。 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刚才还要扎心。 “敢问外祖父为何要打我娘亲?外祖父是我娘亲的亲爹吗?” 宋侍郎 “你娘亲忤逆尊长,我身为她的父亲,不过是教育她行事不可悖逆,这是为人父母的职责所在。 怎么?难道子女不论做什么事,做父母的还说不得,打不得了?” 宋侍郎黑着脸怒斥。 李南柯转头看向门口走进来的紫兰。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看起来比原来稍微好了两分。 “紫兰姐姐,你来说外祖父为何要打娘亲。” 紫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儿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宋老爷逼着世子夫人把昨日在汴京府衙门才拿到的银钱还回来,而且还要求夫人写悔过书。 将一切过错都承担下来,就说是她受了钱妈妈和刘掌柜的误导才有了昨日的事儿。” “世子夫人不肯写,宋老爷就用藤条抽我们,还逼着我们去跪祠堂。” 宋侍郎仿佛被踩中尾巴一样,指着紫兰怒骂。 “贱婢住嘴,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便是谁也不能说我做错了。” 李南柯小脸鼓了鼓。 “外祖父这话不对,昨日汴京府的卫大人已经断清楚了案子,也认定了娘亲是受害者。 今日外祖父却逼着娘亲认错,写悔过书,说明外祖父根本就不认同卫大人的断案。 可儿要去汴京府再去求见卫大人,请他再好好断一断这桩案子。” 宋侍郎额头青筋跳了又跳。 该死的,李南柯怎么这般牙尖嘴利。 卫言是多么难缠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定然要来找他理论呢。 更重要的是眼前他还在礼部官员的考察期内,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任何不利于他的消息。 可要是让他拉下脸来,和李南柯一个小孩子低声下气说话,宋侍郎又做不到。 只能勉强黑着脸道:“我是你娘的亲生父亲,教训她几句也是为了她好。 哪里能因为随便一点事情就要告上衙门,总之,还是你娘不懂事,不然我也不会一怒之下打她。” 宋依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侍郎。 苍白的嘴唇颤啊颤,浑身都在颤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南柯小脸抿得紧紧的。 “照外祖父这么说,你打了我娘亲,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不应该生气,反而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宋侍郎重重哼了一声。 “天下父母皆如此,教育子女天经地义,子女如果不听父母的话,那就是忤逆不孝。”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间眼睛一亮。 “若是按照外祖父的意思” 第55章 我不原谅 “若按外祖父的意思,娘亲昨日去汴京府告状,也是怕外祖父与外祖母被下人糊弄,做了错事。 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名声着想,都是为你们好啊。” “既然都是为你们好,那娘亲就没错,你们为什么还要打娘亲呢?” 李南柯的声音脆生生的,回荡在花厅里。 “啊,我知道啦,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既想要娘亲的银子,又想要个好名声,所以才想打死娘亲。” 宋侍郎脸色一变。 “胡说,我什么时候要打死她了?” “我说过了,只是教育她,是为她好。” “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胡说。” 李南柯攥着小拳头。 “我才不信,打一个人就是为她好,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打外祖父?” 话音未落,她用最快的速度抓起桌上的酒壶,直接砸向宋侍郎, 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宋侍郎来不及反应。 “砰”一声。 茶壶砸在了宋侍郎胸前,茶壶盖摔落下来,里面刚沏好的热茶,夹杂着茶叶洒了他一身。 嘶~ 宋侍郎被烫得跳起来,连连吸气。 却不慎猜到落在地上的茶壶碎片,脚下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 后背摔在了碎瓷片上,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啊!” “老爷。” 章氏尖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宋侍郎。 还没走到跟前,谁知却脚下一滑,一头摔了下去。 重要砸在了刚要起来的宋侍郎身上。 “啊!” 碎瓷片被这一砸生生扎进了后背。 宋侍郎的惨叫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吓得原本跪坐在沈琮旁边的雪鹰一个激灵,倏然跳起来。 “老爷你还好?” 章氏手忙脚乱从宋侍郎身上翻下来,连忙把他扶起来。 宋侍郎疼得整张脸都在抽抽,青色的袍子,前胸挂满了茶叶和茶渍,后背扎了四五片碎瓷片。 鲜血顺着碎瓷片滴落下来,将青色的袍子染成了紫红色。 所有人都没料到李南柯会突破砸宋侍郎。 空气安静了一瞬,宋侍郎勃然大怒。 指着李南柯怒骂。 “混账,我是你的长辈,你一个晚辈怎么能打长辈?” 李南柯瞪着圆溜溜的葡萄眼小脸一片困惑。 “晚辈为什么不能打长辈?是刚才外祖父教的我啊,打一个人是为他好啊。 我这都是为了外祖父好啊。” “你……你给我跪下!” “咦?打了人还要跪下吗?外祖父打完我娘亲,跪下了吗?” “你……你!!” 李南柯一本正经摆着小手,打断宋侍郎。 “我这都是为外祖父好呢,不过外祖父也不用感谢我啦,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还要感谢你?” 宋侍郎整个人都要气炸了,指着李南柯的手不停哆嗦。 李南柯小手一摊,叹了口气。 “外祖父不想感谢,我也不勉强。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是个有礼貌又孝顺的好孩子。” 接着又话锋一转,一脸好奇地道:“只是外祖父身为礼部侍郎,如此不懂礼数,陛下他知道吗?” 她转头看向上首坐着,双眸微阖的沈琮。 小手一拍,“哎呀,王爷在这儿呢。 王爷知道啦,陛下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沈琮眉峰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冷淡的目光落在李南柯脸上,一瞬间令人脊背生凉。 李南柯也不害怕,反而冲他龇牙一笑,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 既然答应了沈琮的条件,那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沈琮嘴角微动,喉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嗯。 宋侍郎脸色一白,额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就连后背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礼部尚书的人选还在考察中,若是这个时候宣王在陛下面前说点什么,他以后晋升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懊恼。 不该听了章氏的哭诉就叫了宋依回来,昨日太冲动了。 应当等考察的事过去再说。 为了仕途,宋侍郎能屈能伸,虽然心中憋屈,却还是咬牙看向李南柯。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是外祖父说错话了,外祖父这两日身子不适,行事急躁了些,不该打你娘亲。” 李南柯抿着小嘴儿。 “外祖父应该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娘亲。” 宋侍郎险些把牙咬崩了。 这天下哪儿有做父亲的向子女道歉的道理? 真是倒反天罡。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套进来了,可现在骑驴难下,又不得不低头。 憋着一口气看向宋依,瓮声瓮气地道:“这次是为父做的不对,不该打你。” 宋依自从被扶进来,就一直呆呆坐在椅子上。 一动不动。 此刻听到宋侍郎不耐的道歉,她身子颤了颤,抬头看过来。 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红肿的眼木木盯着宋侍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嘴唇翕动,吐出四个字。 “我不原谅!” “你!混账,你敢!” 宋侍郎气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也不敢相信宋依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都已经道歉了,她竟然敢不原谅! 她的胆小懦弱呢? 她的哭哭啼啼呢? 宋侍郎气得想破口大骂,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南柯打断。 “我砸了外祖父是我不对,我也道歉。 外祖父你也可以不原谅我,我不生气的。” 她指着宋侍郎的脸,好奇地问,“外祖父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娘亲不原谅你吗?” “哎呀,不会?我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道歉不一定能换来原谅。 这么简单的道理,外祖父你都不懂呀?” “外祖父你不是礼部侍郎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陛下他知道吗?” 宋侍郎…… 脑瓜子嗡嗡的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宋侍郎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谁把这个死丫头的嘴给封上啊。 他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宋侍郎用力摁着桌子才勉强让自己没跌倒,牙齿都快被咬崩了,才挤出一句话。 是对着侯夫人贺氏说的。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宋家就不留客人了。” “来人,送客!” 贺氏看向李南柯,等着她做决定。 可儿虽然顽皮淘气,可一直很有礼貌。 看得出来刚才真是气狠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气消没消呢。 当然没消。 李南柯抿鼓了鼓脸颊,小手往外一指,眼中浮现一抹得意。 “我们倒是想走,只怕一时半刻走不了。” 真正的好戏才开始,外祖父你准备好了吗? 第56章 轮到她了 宋侍郎转身向外看去。 门外,卫言带着一队衙役疾步而来,身后跟着神色仓惶的小厮。 “老爷,汴京府的大人忽然闯进来,奴才拦不住” 说话间卫言已经迈步进去,看到上首坐着的沈琮,愣了下。 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下官汴京府判官卫言,拜见王爷。” 沈琮淡淡颔首。 “这么晚了卫大人怎么来宋家了?” 卫言微不可见撇了一下嘴,心想这么晚了你不也一样在吗? “是这样的,汴京府接到安平侯府的报案,说安平侯世子夫人在宋家失踪了。 下官身为汴京府判官,遇到案子,哪怕是半夜,也要爬起来,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低头继续逗弄雪鹰,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卫言耸耸肩,看向宋侍郎。 “宋大人,本官接到报案只得前来走一遭,职责所在,还望理解。” 宋侍郎脸色僵硬,嘴唇抽了又抽,也没能扯出一抹笑来。 这大晚上的,卫言带着一队衙役冲进来,不用想,此刻宋家附近绝对已经围了一堆人打探情形。 明日一早,御史弹劾他的奏折就能落在陛下案头。 该死。 偏偏他又不能将卫言赶出去,只能忍着怒火,解释:“只是一场误会。 我有事叫女儿回来一趟而已,小丫头不懂事,哭天抢地地以为出了事。 惊动了汴京府衙门,实在抱歉,卫大人还请回去。” 卫言微微一笑。 “是不是误会恐怕宋大人说了不算,还是要问问报案的苦主。” 说着转头看向李南柯,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句宋侍郎不是东西。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她哭呢。 说话的声音不由放柔了两分,“是你打发下人去汴京府报官的?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娘亲可曾受伤?” 李南柯仰头看着卫言,小嘴儿一瘪,眼圈又红了。 说话的声音却响亮又清脆,语速又快。 “是我让人报官的,大人,我娘亲被外祖父叫回来,逼着把昨日您才判回来的银子还给宋家。 外祖父还逼着娘亲写悔过书,说昨日的一切都是娘亲的错。” “我不懂,难道昨日大人判错了吗?外祖父为什么要让娘亲这么做呢?” 她小嘴儿叽叽喳喳,毫不犹豫将宋侍郎做的事说了。 宋侍郎脸色黑得如墨一般,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李南柯惊呼一声,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一下子躲到了卫言身后。 只探出半只脑袋,一副惊慌恐惧的模样。 “哎呀,外祖父又在瞪我了,哎呀,好害怕呀。” 宋侍郎胸口血气翻涌。 死丫头! 她害怕?她刚才都敢拿茶壶砸他了,害怕个屁! “大人你是一个好官,求你告诉外祖父,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然我和娘亲都没法离开宋家,我们好害怕啊。” 宋侍郎 卫言看着李南柯身后眼睛滴溜溜转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 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不悦的模样。 “昨日本官接到报案,已经调查清楚,犯人钱氏伙同刘掌柜,以及章九郎强买宋世子夫人的铺子。 且钱氏与刘掌柜长期贪墨宋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钱,并将这些银钱都孝敬给了尊夫人。” “至于是尊夫人指使他们二人,还是被他们二人蒙骗,尚缺乏直接的证据。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件事尊夫人并不无辜,但听起来宋大人似乎对本官的判案并不认同。” “莫非宋大人觉得尊夫人是冤枉的,是宋世子夫人在设局?宋大人若真有疑问也无妨。 咱们可以将此案上报给大理寺,然后请求大理寺,御史台协助会审此案。 查案嘛,还是要讲究一个多方考证,探查真相。” 宋侍郎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这事若真捅到大理寺,御史台,他不要说晋升了,这个礼部侍郎都要坐到头了。 当下连忙摆手。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查案本就是汴京府的职责,本官并没有质疑卫大人的意思。” “哦?这么说宋大人是认可本官的审核结论了?” “这认可,自然是认可的。” 卫言挑眉,“那今日的事宋大人有些言行不一啊,啧啧,要不还是上报大理寺。” “不可。” 宋侍郎脱口而出。 卫言一脸无奈。 “这件事如果没有明确结论,以后恐怕还要闹出更大的是非,咱们俩同级,宋大人不服也能理解。” 宋侍郎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知道卫言在逼着他为昨日的事下个定论。 可他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咬咬牙,反手狠狠甩了章氏一巴掌。 “贱妇,都是你嚼舌根子诓骗我,原来是你伙同他们坐下这等事,却还将一切都推到宋依身上。” “你这个毒妇,心肠怎么这般黑!” 章氏本来在旁边搀扶着宋侍郎,没有任何防备,被他一个大耳光直接扇倒在地。 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五根手指印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侍郎,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你你打我!” 宋侍郎神色阴狠。 “无知妇人,事到如今竟然还不承认吗?我宋家怎会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慧儿和阿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初休了你。”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暗暗示意章氏认错。 章氏看懂了他的暗示,知道宋侍郎暗示她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钱妈妈临死之前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逼着钱妈妈这样将所有一切都认下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 章氏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几乎要把手心掐烂,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爷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敢一时糊涂诓骗你。 是我对不住老爷,也对不住宋依。” 宋侍郎狠狠甩了下袖子,冷哼。 “蠢货,再有下次,我直接休了你,绝不轻饶,还不赶快向依依道歉?” 章氏心里恨得要死,却不敢反抗。 今日这事儿总要有一个人担着,不是她就是宋侍郎。 若宋侍郎倒了,她和她的一对儿女谁也捞不到好,倒不如她咬牙认下。 章氏垂眸,低声向宋依道歉。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猪油蒙了心,指使钱氏和刘掌柜贪你铺子里的银钱。 更不该诓骗你父亲,让他逼着你写悔过书承担过错。 依依,求你看在咱们母女一场的情分上,看在我对你一直很好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好吗?” 第57章 又是这句 宋依垂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抓紧了裙子,看向面前放低姿态,心底浮起诸多复杂的情绪。 有委屈,有懊恼,也有难过,更多的是伤心。 父亲公务繁忙,她出嫁前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内宅,和章氏这个继母相处的时间更长。 她从小没见过生母,心里是真的亲近章氏,将章氏当做母亲的。 可这几日经历的事却伤透了她。 现在想想,亲生父亲都差点打死她,又何况章氏这个继母。 宋依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从小待我好的情分?你扪心自问,你待我究竟有几分真情?” 章氏委屈落泪。 “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从不曾短缺了你的,我自然是真心对你的。” 宋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真的吗?我不信。” 章氏眼底闪过一抹阴沉,在她心里,宋依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没有打骂虐待过宋依,宋依就应该对她感恩戴德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委屈哭泣。 “我已经知道错了,今日的事也都怪我一时糊涂,觉得在衙门丢了人,想让你父亲为我讨回一点颜面。 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她哭着装作要去撞墙。 被宋侍郎一把扯住,黑着脸怒斥宋依。 “我们做父母的都已经真心实意给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死你母亲才肯罢休吗?” 他指着宋依怒骂,“你也不想想,真落一个逼死继母的名声,你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宋依拽着裙子的手骨节泛白,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还是要承受父亲的指责,而做错事的人反而哭闹两句,就可以逃脱指责? 太不公平了! 宋依又气又伤心,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 “娘亲。” 李南柯扶着她的胳膊,小脸满是担忧。 踮起脚尖用袖子帮宋依擦去血迹。 宋依握住李南柯的小手,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女儿手心的暖意从指尖传到身上,仿佛阳光一般,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 宋依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顶着脸上的泪水,冷冷看向宋侍郎。 “既然是真心实意道歉,那就请你们也写一封悔过。” “你说什么?混账,竟然要我们写悔过书?我们是你的父母!” “父母就不可以悔过吗?” 宋依不知何时停止了流泪,静静地看着宋侍郎与章氏。 红肿的眸子里带着冷冷的质问。 “若是真心实意道歉,写了悔过书方才有诚意,若不是真心实意道歉,又何必要我真心原谅? 夫人也不必寻死觅活地逼我说一句原谅,我不说好像就是我逼死了你一般。” “你你这个孽女!” “孽女也是父亲生的,生出我这样的孽女,父亲不应该自己检讨一下?” 李南柯亮晶晶的眼看着宋依,恨不得跳起来狠狠亲她两口。 娘亲不再害怕了,还懂得反击了呢。 太好了! 她拉着宋依的手,附和着质问宋侍郎和章氏。 “是啊,外祖父,你和外祖母真心道歉,就应该写悔过? 你们不肯写,那就是不真心呀,为什么还要逼我娘亲原谅你们?” “外祖父身为礼部侍郎,连道歉要有诚意这样的道理也不懂,你说陛下他知道吗?” “哎呀,王爷在这儿” 又来了! 又是这句! 宋侍郎只觉得耳朵里都是李南柯又脆又响的“陛下他知道吗?”,“哎呀,王爷在这儿,陛下很快就要知道了。” 该死的,她就不能换一句吗? 她就只会用宣王和陛下来压他吗? 宋侍郎只觉得怒火直冲天灵感,眼前一阵阵发黑,硬生生咬牙坚持着。 不能晕过去,否则情形会更糟糕。 眼下只能快点将这帮人打发走。 他扶着桌子大口喘息着,瞪着章氏。 “愣着干什么?去写一份悔过书来。” 章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你你让我写悔过书?你知道这悔过书写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贪污宋依嫁妆的事就被彻底坐实了,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宋侍郎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必须先将宣王和卫言两人弄走,剩下的事再慢慢解决。 他狠狠瞪了章氏一眼,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不停地鼓动着,犹如一只愤怒的青蛙。 “做错了事就得认,快去写,不然我宋家就没你这样的媳妇。” 章氏满心憋屈,憋得几乎想吐血。 可也只能生生忍着,颤抖着写了一封悔过书。 李南柯踮着脚尖趴在桌子上,看到章氏准备放下笔的时候,连忙贴心地提醒。 “这里要签上名字哦。” “不想签名也可以,盖章也行。” 章氏气得险些一头栽到桌子上。 死丫头,这是把她当犯人吗?还签字画押! “哎呀,外祖母不签名,以后不会不承认?王爷和卫大人可都看着呢。” 章氏只得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南柯双眼一亮,立刻将墨迹还未干的悔过书拿起来,转身跑回宋依身边。 说话声音又大有脆。 “娘亲快看,外祖母亲笔写的悔过书呢。” 宋依接过来,手抖得十分厉害。 眼眶又一次湿热了。 章氏做的这些事情,父亲不见得不知道,不过就是装糊涂罢了。 现在遇到权势地位都比他高的人,他没办法再装糊涂了。 可这一切都是她的女儿带来的。 是可儿在保护她。 宋依抓着悔过书哭得浑身颤抖。 宋侍郎努力压着火气,后背上碎瓷片扎出来的伤口更疼了。 “这回总行了?谦也道了,悔过书也写了,还有卫大人和王爷亲眼见证。 如果没有其他事,各位就请回。” 卫言看向沈琮。 沈琮斜斜靠在椅子上,拢着披风,抱着手炉,就好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 他耸耸肩,一时摸不透沈琮的意思,只能看向李南柯。 他是接了安平侯府的报案来的,当然得询问苦主的意思。 “李姑娘,既然灵堂已经找到了,本官就先行离开了。” 李南柯甜甜一笑,露出一对梨涡。 “多谢大人,大人你真是一个好官。” 又一次收获一张好官卡的卫言笑了笑,准备离开。 本来还在哭泣的宋依颤巍巍站起来。 “卫大人且慢” 第58章 倒打一耙 “卫大人且慢,我这里还有一桩案子请卫大人做主。” 宋依起身向卫言施了一礼。 屋内安静了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依。 李南柯十分惊讶,眨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 “娘亲?” 宋依揉了揉她的头发,上前一步,对卫言道:“我今天晚上突然吐血,并非是因为鞭伤。 而是因为中毒,若不是碰巧遇到宣王爷相救,让人喂了我解毒丸,此刻我早就已经死了。 还请卫大人为我做主,调查幕后下毒之人。” 话音一落,屋内安静一瞬,同时响起数声抽气声。 “中毒?” 宋侍郎和章氏同时惊叫出声,下意识都看向对方。 李南柯小脸一片煞白,三两步冲到宋依跟前,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追问。 “娘亲你中的什么毒?还有哪儿疼?” 她看到娘亲吐血,还以为是被鞭打所致,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李南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拽着宋依的手格外用力。 贺氏也吓到了,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关切地询问宋依。 “你这个傻孩子,中毒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现在怎么样了?” 宋依看看婆婆,又看看女儿,心里暖暖的。 扯了扯嘴角,“不用担心,我吃了宣王爷给的解毒丸,此刻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刚才那会儿短暂的闭气,也是因为在解毒,如今醒来就没事了。” 贺氏略松一口气,拉着李南柯转身向沈琮道谢。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李南柯这次真心实意向沈琮行了礼,感谢他救了自己娘亲一命。 沈琮深深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 “记得这份恩情就好,只是不知道这份恩情能延续多久。” 重音在“恩情”两个字上重重咬了下。 李南柯瘪了一下嘴,心道这人可真记仇。 她一句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就记到现在。 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扯了扯嘴角,点头。 “我一定会报答王爷这份恩情的。” 沈琮淡淡嗯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睛。 贺氏转身请求卫言。 “还请卫大人查明真相,还我儿媳一个公道,在自己的娘家竟然都能被毒杀。 做下此事的人简直是狠辣异常,畜生不如啊。” 她身子本就虚弱,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疲惫到极点,此刻情绪激动,险些晕厥过去。 李南柯连忙扶了她去椅子上坐下休息。 卫言已经在询问宋依,“你都吃过或者接触过什么东西?” 宋依仔细回想了一遍,将中午和晚上吃过,用过的东西都说了。 “中午饭是妹妹宋慧送过来的,她和我一起吃过,紫兰也吃了。 我们都没有事,晚饭我今晚也没吃过任何东西” 她想到这里,顿了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晚上送过来的饭还没来得及吃,但我喝过一口茶,只喝了一口。 父亲就进来了,当时我还被茶水呛到,吐出来半口。” 卫言道:“或许是茶水的问题,来人,立刻去宋家祠堂里寻找今晚的吃食和茶水,再回衙门传个大夫回来。” 衙役离开,很快就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今晚的饭菜,点心以及一壶茶。 汴京府专用的大夫也来了,将衙役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检查一遍。 然后摇头,“禀大人,这些饭菜,点心以及茶水中并没有什么不妥。” 卫言皱眉。 “你确定?” 大夫点头,“确定。” 宋依脸色一白,不停地摇头。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没毒呢?我明明就喝了茶水,一定是茶水被人换过了。” “够了!” 宋侍郎黑着脸厉声呵斥。 “我们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明明就没有下毒的事,你竟然空口白牙污蔑我们。 这里是你娘家,你这般污蔑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依摇头,神情急切而又无措。 “我没有我真的中毒了,我没有污蔑你们。”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宋慧从门外走进来,一脸难过地看着宋依。 “我知道姐姐因为昨日嫁妆铺子的事受了委屈,心里难受,今日又被父亲打骂。 姐姐心中气愤异常,生出报复之心也在所难免,但再生气,咱们也是一家人啊。 父母虽有不是,但也还是我们的长辈,姐姐又何苦用这苦肉计呢?”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神情难过至极。 宋依被她的话说得一阵茫然。 “什么苦肉计?你在说什么?” 宋慧拉住宋依的手。 “姐姐你糊涂啊,娘家是咱们女人的依靠啊,你这苦肉计差点害了自己的命不说。 只说陷害父母这一点,父母出了事,咱们姐妹俩就没有依靠啦。” 宋依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白着脸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给自己下毒。” 宋慧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是我说错话了,姐姐没有给自己下毒,可是这毒难道会自己跑到姐姐身上?” 章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说话要有证据,茶水和饭菜都是大厨房统一送过去的。 大家都吃了都没事儿,偏偏就你的茶水里有毒,偏偏你就喝了半口。 这可真是奇怪,哪儿有喝茶喝半口的,分明你事先就知道里面有毒。” 说着,伸手扯了一下宋侍郎。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侍郎看着宋依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你竟然敢陷害我们,你这个不敬不孝的孽障,我宋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宋依被她们倒打一耙的行为气得直掉泪,却还是努力辩解。 “我我刚喝了一口茶父亲就来了,我被吓得呛到了。 看守我的两个婆子皆可作证,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她们。” 卫言让人将两个婆子提上来。 “宋世子夫人的饭菜和茶水,是你们从大厨房提来的?” 两个婆子抖得跟筛子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 “可曾发现什么异常?又或者可曾遇到什么人?” 两人摇头。 其中一个婆子目光闪烁,忽然趴在地上道:“奴婢奴婢看到大姑奶奶自己往茶壶里加了一包东西。” 第59章 南柯使诈 宋侍郎勃然大怒,指着宋依破口大骂。 “不孝的东西,竟然真的使苦肉计来陷害我们,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我我今天就应该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他说着抓起墙上的藤条,又一次朝宋依抽了过去。 “娘亲。” 李南柯尖叫一声,扑向宋依。 宋依拉着她后退两步,踉跄着撞在墙上。 宋侍郎手里的藤条抽空,加上他后背有伤,疼得手臂打颤,藤条掉落在地上。 宋慧上前扶住他,面露谴责地看着宋依。 “你想要嫁妆铺子的银子,母亲已经给你了,也给你写了悔过书。 父亲也向你道歉了,姐姐你还想要怎么样? 你看看父亲都被气成什么样了,你真的要气死爹娘才肯罢休吗?” “姐姐,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恶毒的人?” 宋慧满脸伤心地指责。 宋依脸色苍白,眼眶里翻涌着的泪盈在睫毛上,胸腔里翻涌着的委屈和怒火一层层上涌,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毁灭。 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被人三言两语说成了投毒者。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我没” “娘亲。” 李南柯脆生生的声音忽然打断她,握着她的手小脸一片惊慌。 就连声音都带着一抹急促。 “娘亲你真的下药了吗?你下的是不是前两日陶妈妈拿给你的药? 你是不是抹在了茶壶上?” 李南柯说着悄悄向宋依挤了挤眼睛,一边在她手心里重重捏了捏。 坐在上首半阖眼的沈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眸子落在李南柯身上,泛起一抹兴味。 然后目光下移,向已经上前一步,准备插手的卫言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卫言挑眉,抬手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沈琮和李南柯之间转了转。 这小子在搞什么? 眼前的事儿,他不相信沈琮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是宋侍郎和继室欺负已经嫁出去的长女,甚至不惜牵扯到了戕害人命的地步。 这种事放在以前,沈琮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今日他却偏偏坐在这里不肯离开。 说他插手,他又不说一句话,好像一个局外人。 不仅自己不管,还不让他插手。 就好像是在在看李南柯这个小姑娘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一般? 卫言一时琢磨不准沈琮的心思,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 “娘亲你说话啊。” 李南柯又用力捏了一下宋依的手心。 宋依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李南柯想做什么,却本能地应了她的话。 “啊?嗯,我下在了茶壶上。” 李南柯转身指着小几上的茶壶,对汴京府的大夫道:“爷爷刚才说这茶壶上面没有毒药对不对?” 老大夫大晚上被拉来验毒,却又什么也没发现,正不耐烦呢。 猛然听到一声甜甜的爷爷,见小姑娘粉妆玉琢,一双葡萄眼虽然红肿,但却格外晶亮有神,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可爱。 当下软了口气,道:“茶壶我仔细查过了,确实没有毒。”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小脸皱皱巴巴的。 “娘亲说把药下在了茶壶上,可眼前的茶壶没毒,被娘亲下药的那只茶壶肯定是被人拿走啦。” “哎呀,陶妈妈说那药可毒啦,只要抹到酒壶上一点,人碰到了就会中毒。 先是浑身发痒,然后第二天就开始吐血,全身溃烂,疼到吐血而死。” 话音落,身后响起扑通一声。 刚才指责宋依在茶壶里下毒的婆子瘫软在地上,一张脸吓得惨白。 宋慧脸色微变。 “没用的东西,连站都站不稳,还不滚下去。” 说着一边暗暗瞪了婆子一眼,示意她出去。 她不信宋依会在茶壶上下药,李南柯分明就是吓唬人。 可婆子听不出来,她听到李南柯说浑身发痒,下意识挠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越挠越觉得痒,顿时吓得手脚发软,试着爬起来却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李南柯扫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卫言。 “大人,要不还是让大夫给出入过祠堂的下人诊断一下。 只要查出来谁中了毒,现在王爷那里还有解药,现在吃了还能活命,再晚一点可就真的救不活了。” 话音一落,婆子仿佛听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停地朝着上首磕头。 “求王爷救命,救命啊。”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换走祠堂里的茶壶的,是是周妈妈吩咐奴婢把茶壶收起来的。” 李南柯板着小脸问:“周妈妈是谁?” “是是二姑奶奶身边的管事妈妈。” 婆子吓破了胆子,一边哭一边说。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去厨房提茶水的路上碰到了周妈妈。 和她说了几句话,她给了奴婢一两银子,说二姑奶奶心疼大姑奶奶,让我劝大姑奶奶多吃些饭菜多喝水。 大姑奶奶吐血后,奴婢去找夫人,周妈妈又让我把茶壶取走。 奴婢就知道这些,求王爷饶命,赐奴婢一颗解药。” 婆子哭得涕泪横流,额头都快要磕破了。 花厅内安静了一瞬。 宋依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宋慧。 “是你对不对?是你指使周妈妈害我。”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一副冤枉至极的模样。 “姐姐是要冤死我吗?中午饭还是我瞒着父亲母亲送去给你的。 我要是想毒死姐姐,何必等到晚上?再说又何必用我身边的人?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宋依嘴上功夫不敌,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南柯拉着她轻轻晃了晃。 “娘亲,我们请卫大人做主。” 宋依反应过来,恳请卫言做主。 卫言抬头看了一眼沈琮。 这小子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 卫言耸肩,沉了脸色,吩咐衙役。 “去把这婆子口里的周妈妈叫来问话。” 又转头对宋慧和宋侍郎道:“本官既然接了此案,牵扯到的人都要叫进来问话。” 宋侍郎黑着脸一言不发。 宋慧扯了扯嘴角,“应该的,需要叫谁,我们都配合大人。” 李南柯靠在宋依身边,静静地打量着宋慧。 娘亲中毒的事,她第一反应就是姨母宋慧设计的。 可为何宋慧此刻看起来一点惊慌都没有,反而淡定从容。 宋慧是重生的,难道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后手? 这个念头让李南柯心里一沉。 很快出去找人的衙役就回来了,也验证了她心中的担忧。 第60章 死无对证 “周妈妈找到了。” 衙役在外面喊了一声,进来的时候脸色却十分难看。 卫言皱眉。 “人呢?” 衙役朝门外指了一下。 廊下躺着一个人,头以极其诡异的方式歪着。 “周妈妈。” 宋慧脸色微变,疾步迈出门外,半跪在周妈妈身边,红了眼眶。 衙役将一封信递给卫言。 “我们找到的时候,她已经在房间内上吊自尽了,留下了一封书信。” 卫言看了之后脸色十分难看。 “宋世子夫人,周氏在信里主动认罪,说早年曾受过你生母虐待,身上伤痕累累。 是章夫人不嫌弃,还让她做了二姑娘的管事妈妈,如今章夫人因为你行事嚣张而受了委屈。 整个宋家也因为你而闹得鸡犬不宁,她心里气不过,想为主子出气,所以上街买了马钱子,下在了你的茶壶里。” “她在信中另外还交代了她去买马钱子的医馆和时间,以及剩下的马钱子藏在了何处。” 他将信递给了宋依。 宋依握着信的手指尖泛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南柯转头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章氏,再看看守在门口周妈妈身边落泪的宋慧。 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击了她。 周妈妈明明就是宋慧的心腹,留下的遗嘱中却只字不提宋慧,只说是为了主母章夫人出气。 她不知道周妈妈是为了维护宋慧甘愿赴死,还是宋慧逼死了周妈妈。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对宋慧的忌惮和恐惧升到了极点。 宋慧是重生的,本就会预知前世很多事情,加上她又这般狠辣。 这样一个人,日日盯着娘亲,盯着她家,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捏着拳头,却还是抑制不住小身子发抖,本能地依靠在宋依身上。 耳畔响起宋侍郎的声音。 “没想到竟然是周妈妈下毒害人,卫大人,既然查清了,此案是否可以了结?” 李南柯一个激灵,从惊恐中醒过来。 仰着脑袋看向卫言。 “卫大人,你相信周妈妈信里写的内容吗?” 宋侍郎怒火高涨。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自然该结案。 起开,别在这里胡闹。” 卫言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他又不是第一年审案的毛头小子,眼前的案子分明就是周妈妈做了替死鬼。 证词,物证,人证什么都有了。 偏偏又死无对证。 汴京府以往也遇到过许多这种案子,最后只能草草结案。 令人恶心至极却又无从下手。 他卫言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案子。 当下冷哼一声,“结案恐怕还言之过早,此案尚存在诸多疑点,本官还需要将一干嫌犯,以及牵扯到的人带回汴京府细细查问。” 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守在周妈妈身边哭泣的宋慧。 “还有赵夫人,也要跟着走一趟。” 章氏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扯了扯宋侍郎。 宋侍郎努力压着火气,声音中还是带出一抹不悦。 “女眷进入公堂多有不便,卫大人该问的也都问了,执意要抓人回衙门审问,是不给我宋家面子吗?” “我宋某虽然官微人轻,但” 话尚未说完,坐在上首的沈琮忽然不耐烦起身,拍了拍雪鹰的脑袋。 “走了。” 雪鹰觑了一眼李南柯,摇摇尾巴,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路过宋侍郎的时候,沈琮脚步微顿,挑眉看了他一眼。 宋侍郎心中一咯噔,连忙弯下腰去。 明明眼前的少年身量还没他高,可任谁也不敢不弯腰。 头顶响起一声冷哼。 “礼部侍郎?不过尔尔。” 宋侍郎倏然抬头,脸上血色褪尽。 王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 沈琮已经跨过门槛,径直离开了。 甚至路过廊下周妈妈的尸体以及仍在痛哭的宋慧,脚下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宋侍郎踉跄着追了两步到门口,堪堪扶着门框站好,浑身冷汗淋漓,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 完了! 加上后背碎瓷片扎进去的疼痛,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出去。 “老爷。” “父亲。” 宋慧上前扶起宋侍郎,让章氏扶着他下去找大夫。 然后起身朝着卫言行了一礼。 虽然面容悲戚,说话却还是淡定从容。 “虽然周妈妈做错了事,但她毕竟是我的管事妈妈,我愿意随大人去汴京府问话。 恳请大人在结案后将周妈妈遗体归还于我,由我安排下葬。” 卫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宋慧又向宋依福身施礼。 “我代周妈妈向姐姐道歉,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坐下这等事。 她毕竟是我身边的人,姐姐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总之我都受着。 等此间事了,我再登门去向姐姐赔罪。” 一副真心实意道歉,请求原谅的模样。 宋依望着她,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 “不用了。” 她并不想看到宋慧。 宋慧神色黯然,“姐姐怨我,我是知道的,我也无话可说,以后姐姐就会明白,我从没有害姐姐的心。” 宋依抿着嘴,并不相信她的话。 宋慧垂眸,却对上李南柯的眼神,不由吓一跳。 “可儿为何这般看着姨母?” 李南柯定定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小拳头,才抑制住内心的怒气。 她知道就是宋慧害了娘亲,可是周妈妈死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宋慧害人。 但总有一天,她会为娘亲报今日之仇。 她发誓! 李南柯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在看姨母有没有心虚啊? 真的不是姨母指使周妈妈害娘亲吗?” 宋慧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来,脸色一僵,随即又连忙摆手。 “你这孩子说话真是口无遮拦,姨母怎么可能害你娘亲呢。 姨母若有这个心,又怎么敢跟着卫大人去衙门?” 李南柯没说话。 再一次意识到面对宋慧这个重生女,她这个小孩子的力量太微弱了。 卫言一摆手。 “将人都带走。” 衙役们上前,将先前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宋家的几个下人,还有周妈妈的遗体,以及宋慧都带走了。 李南柯与贺氏,宋依也离开了宋家。 出了大门,看到一顶朱红大轿停在门口。 轿帘子掀着,斜斜坐在轿子里的沈琮听到动静,微微睁开了眼。 然后屈起食指,朝着李南柯勾了勾。 第61章 一箭穿心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雨,冷风凄雨,打湿了檐下挂着的灯笼,光线越发昏暗。 李南柯还是看清了沈琮勾着手指叫她过去的动作。 宽大的朱红轿子,轿帘只打起一半,沈琮苍白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抹清冷。 她鼓了鼓脸颊,觉得沈琮朝她勾手指的动作好像在唤猫似的。 可又没有胆子不过去,只得抿着嘴慢吞吞磨蹭过去。 刚到轿子门口,沈琮用手点了点。 “就站那儿,不许进来。” 李南柯顺着他嫌恶的眼神,低头朝下看了一眼。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她的绣花鞋踩在雨中,湿漉漉的,又沾了许多泥。 再看看沈琮,沾了雨的靴子已经脱了,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榻下。 不由小嘴儿撇了撇,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雪白的毯子上瞬间留下两片泥印子,十分刺眼。 轿子内的氛围一瞬间凝滞,两道锐利中夹杂着怒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找死?” 李南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脸一片无辜。 “我知道王爷有话要问我,外面下着雨,又很冷,我一淋雨就想不起来任何事情。 我怕耽误了王爷的事儿,一时心急,王爷应该不会怪我的,对?” 沈琮冷哼一声,慢吞吞坐直身子。 “呵,竟还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先前还哭得比狗还丑?” 李南柯小脸一囧。 你才哭得比狗还丑。 那不是乍然见娘亲没了气息,想起梦里的事,一时吓住了。 她撇撇小嘴儿,跪坐在毯子上,仰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又道了一次谢。 “今日多亏王爷救我娘亲,大恩大德,王爷想问什么尽管问。” 沈琮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乖巧。 手指轻轻点着已经没了热气的手炉,丢出在心里盘旋了几日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知道沈煦在泰州?” 他和陛下找了几年的人都没能找到,李南柯却张口就点出沈煦在泰州。 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他这人向来不允许身边出现不可控的人或者事,必须要查问清楚。 李南柯也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 坦诚说实话吗? 当然不!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眨巴着眼道:“我意外学会了一点占卜之术。 可以算到一些人的命运。”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相比较做梦,占卜可能更容易令人相信些。 可惜对面坐着的是沈琮。 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呵一声,狭长的眸子泛着一抹嘲弄。 “李南柯,你觉得本王是傻子?” “当然不是。” “呵,既然如此,那你算算本王的命数?” 沈琮身子前倾,手臂支在膝盖上,冷冷俯视着她。 “你最好不要说本王体弱多病,早夭之相,活不过十八岁,这些话本王已经听腻了。” 另一只手在腰间的软剑上摩挲,似乎李南柯说出任何他不想听的话,下一刻软剑就要出鞘一般。 李南柯抬头,目光落在沈琮冷厉的眉眼上。 他身量瘦长,但因为长期服药,阴郁冷厉之气盖住了眉宇间的稚气,时常让人忘记他也只有十二岁而已。 陛下膝下无子,唯一的皇子又下落不明。 朝中许多大臣上书请求立沈琮为皇太弟,但都因为沈琮体弱多病而不了了之。 更有人断言,沈琮绝对活不过十八岁。 可她知道,传言不准。 她做出一副掐指神算的模样,闭上眼装模作样片刻,然后睁开眼摇摇头。 “王爷当然能活过十八岁,但也只多活了四年,王爷会在满二十二岁生辰那日身亡。” “哦?” 沈琮挑眉嗤笑,眼底泛起一抹兴味。 “因何身亡?病死的吗?” 李南柯摇头。 “因一女子,被人一箭穿心而亡。” 那个女子就是她。 确切地说是十八岁的李南柯。 她被人欺骗,传了虚假的信息给沈琮,导致沈琮单枪匹马而来,被人一箭穿心而亡。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抿着嘴唇,心里有些愧疚。 轿子外站着的二风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在背后冲李南柯摆手。 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啊,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李南柯转头,小脸一片认真。 “我说的都是真的。” 二风 沈琮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喉间溢出一连串的笑声。 “呵呵呵咳咳!” 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嘴角咳出一抹殷红的血迹。 “王爷。” 二风脸色一变,要冲进来。 沈琮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用进来。 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又将手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 冷着脸将帕子丢在了毯子上。 雪白的地毯,雪白的帕子,鲜红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李南柯第二次看到他吐血了。 她小脸皱了皱,没说什么。 沈琮不知何时从榻上走下来,半蹲下来,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冰冷的剑尖已经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有意思,你是第一个说本王不是死于病弱的人。” “呵,因为一个女人,被人一箭穿心而亡,你怎么不说本王是蠢死的呢?” 他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娶妻,不会和任何女人有牵扯。 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死,还是被人一箭穿心死的。 若真有那么蠢的一天,他还不如自刎。 话音落下去的一瞬,剑尖裹挟着凉意也压了下去。 “李南柯,说实话,饶你不死。” 李南柯心口一缩,脸上却不敢露出任何惧怕之色。 反而无奈叹息,两只小手一摊。 “我就知道,我说实话王爷不会相信,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占卜呢。” 沈琮嗤笑。 “你既然会占卜,怎么?没算到今日你娘亲险些丧命?” 李南柯小脸一滞。 很快又反应过来,“实不相瞒,我算不到身边亲人的命数。 而且人的命数不是一成不变的,遇到的人不同,命数也会发生变化。”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刚才说了一堆,都是废话?” 李南柯 “我说的全是实话,王爷若是不信,为什么还叫我过来问话?” “呵,小小年纪,牙尖嘴利,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琮哼了一声,手上用力。 剑尖又一次划破了皮肤,尖锐的疼痛犹如钢针扎在身上一般,令人浑身颤抖。 李南柯紧紧攥着拳头才没让自己移动分毫,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 “等一下” 第62章 第二次了 “等一下” 李南柯忽然伸出两只手,又快又准地握住了沈琮握剑的手。 她本来跪坐在地上,沈琮半蹲在对面。 这般往前一握,沈琮没有防备,被她抓住了手。 手下意识往后退,却没有稳住重心,猛然摔了个屁股墩儿。 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瞬。 随后冷厉的吼声回荡在轿子内。 “李南柯!你找死!” 李南柯浑身一激灵,肉乎乎的小手下意识抓得更紧了。 小脑袋因为紧张,一时间忘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脱口而出:“王爷你的手好冰啊,我帮你暖暖。” 小姑娘的手肉乎乎的,软软的,掌心热乎乎的,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般。 一股热意透过手背传到他的掌心,然后涌向手指。 沈琮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随即冷着脸甩开了她的手。 “滚开!” 李南柯被摔到一旁,一同甩出去的还有他手里的短剑。 沈琮有些狼狈地爬起来,却忽然岔了气,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整个人又跌回地上,单手撑住了地,苍白的脸泛起一抹红晕。 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狼狈。 “王爷。” 二风弯腰奔进来,伸手扶他起来。 觑着王爷脸上的红晕,心中忍不住感慨,王爷这是难为情了吗? 跟在王爷身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脸上出现狼狈,难为情这样的神色。 李南柯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呐,能让王爷露出这样的神色。 这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孩子嘛。 沈琮被二风扶到软榻上,又咳出一口血来,气息才逐渐平稳。 转头看向李南柯,目光阴冷至极。 李南柯在他开口之前,抢先开口。 “王爷是不是寻找大皇子的时候出了问题?” 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让沈琮不惜顶着夜色冒雨前来找她的原因就是寻找沈煦出了问题。 果然,沈琮双眸微眯,神色更冷。 “你早就知道了?” 李南柯连忙摇头。 “我不知道,刚才想到的。” “王爷可以和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我需要知道一些信息才能占卜。” 沈琮扫了一眼二风。 二风连忙道:“按照李姑娘说的,我们确实在泰州找到了大皇子。 谁知道半路不知道哪里出来一群人,竟然和咱们抢人。 混乱中大皇子又失去了踪迹,我们几乎翻遍了泰州,也没能找到人。” 李南柯心中一沉。 还有其他人暗中也在找沈煦? 会是谁?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着梦里有关沈煦的情形。 在梦里,她被送到沈煦身边的时候,沈煦已经被封了太子。 做了太子的沈煦十分忌讳别人提及他失踪那几年的事,她也只是偶尔两次,遇到沈煦醉酒之后才听了只言片语。 沈煦说他小时候在泰州吃了很多苦,后来又碰上饥荒,跟着别人一路北上到了徐州。 然后意外加入了盐帮,跟着人走私贩盐,逐渐在盐帮崭露头角,后来被陛下的人找到,才逐渐恢复了儿时的记忆。 可现在现实与梦里的情形已经出现了偏差。 她家没有被流放,她又提前透露了沈煦的踪迹。 她不确定沈煦是否会提前去徐州。 不管了,她需要先度过眼下的危机。 李南柯心口跳了下,咬咬牙。 道:“大皇子应该是在流离失所中受过伤,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警惕性很强,所以不肯跟着你们走。” 话音落,二风惊讶地张大了嘴。 “神了,可儿姑娘你真的会占卜啊,连这都能算到。 你知道他说自己叫什么吗?叫二蛋” 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二风缩了下脖子,立刻闭上了嘴。 李南柯眨巴了一下眼睛,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原来沈煦曾经叫二蛋啊,怪不得他对自己在民间曾经用过的名字绝口不提。 恍神间,耳畔响起沈煦冷淡的声音。 “他如今在哪里?” 她顿了顿,心头有些发虚,接着道:“徐州,他的目的地是徐州。 王爷可以派人沿着泰州去徐州的路线一路寻找。” 只要是在这一路上找到沈煦,就不算她撒谎。 沈煦眯着眼定定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李南柯竭力忍着不让自己颤抖,一双葡萄眼认真回视着他。 许久,沈琮才收回视线,摆摆手。 “若找不到人,你会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李南柯长长吐出一口气,攥着的拳头微微松开了。 “多谢王爷。” 然后起身。 跪在榻下无聊地玩自己毛发的雪鹰一骨碌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汪汪!” 沈琮的软剑轻轻拍在它的脑门上。 “坐下。” 雪鹰委屈巴巴地趴回地上,脑袋搁在两条前腿上,微微晃荡着,好像在撒娇一般。 沈琮扯下它脖子上的那张纸,拍在它脑袋上。 “笨蛋,糊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打狗,还乐颠颠的。” 雪鹰甩了甩脑袋,将纸片甩落地上。 “汪汪汪!” “还敢反驳?蠢家伙,真是给本王丢人。”” 李南柯听到他骂雪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小声解释。 “我我事先和雪鹰商量过的,它同意了我才借用它的。 而且而且我也真心感谢它,还给它送了谢礼。” 沈琮眉峰微挑,用剑尖挑了挑雪鹰脖子上的红络子。 络子上挂着的铜铃铛发出一连串的响声,清脆悦耳。 雪鹰随着响声还晃了下脑袋。 沈琮一脸嫌弃。 “这就是你的谢礼?” 李南柯点头,“我亲手编的。” 沈琮呵了一声。 “丑死了。” 李南柯 她第一次编,已经很漂亮了好不好? 沈琮编得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鼓了鼓脸颊,只敢在心里回骂一句,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沈琮用剑挑起地上那张纸,晃了晃,丢在了李南柯脚下。 纸上的八个字:宣王之狗,打我试试,明晃晃地对着她。 沈琮:“字写得更丑,污了本王的眼睛。” 李南柯 好生气! 可是又好怂,不敢反驳。 只能攥攥小拳头,瓮声瓮气道:“王爷若无事,我就告辞了。” “本王允许你离开了吗?”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琮用剑点了点那张纸,轻哼。 “第二次了!” “小小年纪倒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本王的权势这么好借,就值一根络子?打发要饭的呢?” 第63章 必须自强 李南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上次她借雪鹰救了陶妈妈,护了姜姑娘。 这一次她又借雪鹰闯入宋家,救了娘亲。 说是借雪鹰,但归根结底借的还是沈琮的权势和地位。 她想了想,问道:“王爷想要我如何还这些恩情?” 沈琮嗤笑,隔空伸手点了点她。 “这种事还要本王提点,可见你毫无诚意。” 言下之意自己想。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心道沈琮这人可真别扭。 “王爷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沈琮淡淡睨了她一眼。 李南柯立刻举起小手,信誓旦旦。 “我发誓,我说话算话,不会逃跑的。” “呵,谅你也不敢。” 沈琮重新躺了回去,双眼微阖,没有搭话。 李南柯轻轻退出轿子。 雪鹰呜咽一声,“汪汪汪。” 琥珀色的眼瞳就差把拜托两个字写上去了。 李南柯狠狠心,冲它摆摆手。 她尚且自顾不暇,着实帮不了雪鹰。 好雪鹰,你自求多福。 转身一溜烟钻出了轿子。 冷风夹杂着雨点落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姑娘。” 紫苏打着伞连忙迎上来,小声道:“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急坏了,姑娘没事?” 李南柯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快速朝自家马车走过去。 “紫苏姐姐,我们快回家。” 她一刻也不敢在沈琮面前多待了,生怕再多待一刻钟,就会露出马脚来。 紫苏牵着她的小手,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姑娘你可真厉害,敢和宣王爷说那么久的话,奴婢一看到他就腿软想跪下。” 李南柯咧着小嘴笑。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呢,嘻嘻。” 主仆俩一唱一和的声音钻入轿子里,沈琮缓缓睁开眼。 “人不大,夸自己倒是不遗余力。” 二风道:“属下倒觉得南柯姑娘这性子真可爱。” 毕竟是能把王爷摔个屁股墩的人呢。 沈琮睨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二风抓了抓络腮胡子,嘿嘿一笑。 “王爷放心,属下绝对不会把你摔个屁股墩的事儿说出去的。” 沈琮的脸唰一下阴云密布。 “你刚才说什么?” “啊!属下什么也没说。” 二风哆嗦了下,连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沈琮轻呵。 “滚。” 二风连忙弯腰要钻出轿子。 “回来。” 二风又回来。 沈琮指了指地上沾着两个清晰泥银子的垫子。 “换一个再滚。” “哦。” 二风连忙去角落里的柜子里泛出一张新的白色毯子,将沾了泥的换下来。 雪鹰往旁边挪了挪,对他投以一抹同情的眼神。 仿佛再说:你可长点心。 二风夹起换下来的垫子退出去,沈琮用脚踢了踢雪鹰。 “你,也下去,自己跑回去。” “下次再去做别人的打狗,就不是指惩罚你跑回去了。” 雪鹰 片刻后,轿子外。 二风与雪鹰面面相觑,同时发出一声呜咽。 以后长点心。 安平侯府。 折腾了一天,贺氏本就病着,勉强撑着去了宋家,整个人筋疲力尽。 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宋依又是中毒,又是挨打,加上今日在宋家受到的巨大刺激,整个人蔫蔫的。 李南柯让紫苏送她和紫兰回芳华院休息,宋依不肯,坚持和她一起送贺氏回正院休息。 贺氏睡了一路,脸色好了两分,躺下后反而没了睡意。 拉着宋依的手,神色凝重。 “宋家人,尤其是你那个继母和继妹,她们是真想让你死啊。 往后宋家,你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她到底上了年纪,经历的事也多,今日的事儿,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今日若不是碰上宣王,你就真的要被毒死了,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非要置你于死地呢?” 贺氏想不明白。 宋依又何尝能想明白。 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的世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以为只是父亲偏心,但继母和继妹是真心待自己。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吸了吸鼻子,到底妹忍住,眼泪落下来。 “儿媳也实在想不明白。” 李南柯能猜到宋慧为何非要害娘亲,因为她抢了原本属于娘亲的人生。 但这些话太过惊世骇俗,祖母和娘亲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她一手拉着贺氏的手,一手拉着宋依,大声道:“外祖父,外祖母和姨母都是坏人。 祖母和娘亲不怕,有可儿保护你们。” 贺氏满脸疼爱地抵着她的脸蛋亲了亲。 “我们可儿真厉害,是世上最厉害的小姑娘。” 李南柯重重点了点头,古灵精怪道:“我觉得祖母说得很有道理。” 贺氏和宋依对视一眼,都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贺氏道:“可儿说得对,有的人天生就是坏人,宋依,你以后要多留心,宋家不可靠,你就得自己立起来。” 宋依抹去眼泪,吸着鼻子认真点头。 “儿媳知道了,儿媳以后会坚强起来,儿媳也要保护可儿,保护婆婆。” 贺氏眼中浮起一抹欣慰。 “那我也努力养好身子,争取不拖你们娘俩的后腿。” 祖孙三代手握着手,虽然都很累,但却无比温暖。 待贺氏睡下,李南柯和宋依回到芳华院。 “娘亲,我今晚陪你睡。” 宋依揉了揉女儿的脸蛋,“好。” 已经很晚了,紫苏拿着上药在门口等着。 “奴婢刚才已经给紫兰上了药,再为世子夫人上一遍药。” 上了药,宋依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李南柯明明已经很瞌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望着娘亲后背上横七竖八交错的藤条印,她攥着拳头,心里的小火苗再一次被点燃。 今日的事情吓到她了,也让她意识到,即使她因为那一场梦,预先知道了很多事情的走向。 但她年龄太小了,遇上绝对的武力或者是计谋时,她很容易就被碾压。 要保护爹爹,娘亲和祖母,她就必须自己强大起来。 李南柯坐在宋依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倒在宋依身边睡了过去。 她又一次梦到了被沈琮买下之后的事情。 她和娘亲历经无数折磨,终于到了流放的黔州。 娘亲再也支撑不住,上吊自尽,将自己托付给了憨厚老实的老村长。 可是老村长夫妇也没能护住她,她被人捆了卖到了青楼。 老鸨看她有一张白净粉嫩的脸蛋,便留下了她,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以及歌舞。 起初她不肯,老鸨就把她毒打一顿,关在了柴房里。 身上的伤加上连着饿了两日,她起了高烧。 昏昏沉沉几乎要死去的时候,她看到娘亲蹲在身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乖可儿,答应娘亲,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从高烧中活了下来,然后学乖了,接受了现实。 老鸨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 从九岁到十五岁,她在青楼待了整整六年,老鸨将她捧成了花魁。 然后她被沈琮买了回去。 第64章 谈个交易 被沈琮买走其实是一场意外。 老鸨早就放出消息,待她及笄之日便开始正式接客。 所以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在黔州广发帖子,邀请当地的富绅豪族前来。 她心里是恐惧的,也是厌恶的。 借口去寺庙上香,想着出去散散心。 上完香回来,她敏锐地在自己的马车里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紧接着一把带着凉意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后颈上,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别动,不然立刻割断你的脖子。” 马车外面传来丫鬟的询问。 “小姐你怎么啦?” 她颤了颤,明显感觉到压在后颈上的匕首又往下压了压,压在了她跳动的血管上。 她强自镇定下来,吩咐道:“没事,回楼里。” 没走几步,马车就停了下来。 “前面好像是官府的衙役在抓贼人,所有进出城的马车都要接受盘查。” 丫鬟在外面解释。 李南柯心口跳了下,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毒辣的日头下,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吆喝着,驱赶前面的人下马车,接受检查。 她眉头微拢,撕下衬裙一角,往后递了过去。 身后的人并没有接。 她压低声音道:“你受伤了,不处理伤口,车里血腥味太浓,会引起他们注意。” 身后的人迟疑一瞬,接过了衬裙。 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包扎伤口。 李南柯弯腰去拉小几下方的抽屉。 刚一动,匕首立刻又压了下来。 “别动。” 她举起手,轻声道:“我拿香出来,掩盖血腥味。” 匕首往后撤了下,她打开抽屉,拿出平日里常用的香片,放进香炉里点燃。 很快马车内就飘出丝丝缕缕的果香味。 她又将自己在山上采的山茶花摆放在小几上,上面洒了一些香粉。 刚做好这一切,外面就传来衙役不耐烦的声音。 “里面的人下车接受检查。” 身后的匕首下滑,紧紧抵在了她的后腰上,仿佛只要她动一下,匕首立刻就能刺穿她。 李南柯心头一跳,放柔了声音吩咐丫鬟打开车门。 “奴家今日上山不慎崴了脚,实在无法下车,还请官爷体谅一二。” 又吩咐丫鬟拿一两银子,“官爷们辛苦了,拿去喝茶,改日去花满楼亲自喝茶,奴家一定亲自作陪。” 她的脚确实在山上崴到了,但也不严重。 但跟着她的丫鬟是个机灵的,知道她不想下车,立刻掏了银子打点。 “还请几位爷体谅我们小姐,我家小姐是花满楼的忘语,改日一定亲自请各位爷去楼里喝茶。” 几个衙役本来满脸不耐,听到她的名字,个个眼睛都亮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原来这就是花魁娘子啊,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 “花魁娘子真的肯陪兄弟们喝酒?” “这么看我们兄弟几个有艳福了。” 几个衙役眼神几乎要粘到她身上,说话也越来越下流。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憎恶,声音更加婉转娇柔。 “改日一定陪几位爷开怀畅饮。” 几个衙役笑闹一番,收了银子离开。 她命丫鬟关了车门,“回花满楼。” 身后的匕首滑落下来,放出轻微的咚咚声。 她转身,看到一个男人半缩在车厢的夹板处,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只手捂着左下腹部,下面搭着她的衬裙,手指缝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男人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有声张,悄悄和丫鬟两个人将人带进了她住的小楼。 拜花魁之名所赐,她在花满楼里有自己的小楼。 男人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睁开眼,狭长的眼眸泛着暴戾之气,冰冷异常。 第一句话便问她:“为什么救我?”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索。 “因为我讨厌那些衙役,非常非常讨厌。” 她的爹爹和祖母都死在衙役手里,娘亲更是受尽了衙役的折磨。 在她心里,所有穿着那身皂衣的衙役都是混蛋。 男人似乎没料到是这个答案,苍白的脸闪过一抹错愕,沉默许久,又丢下一句话。 “我不习惯欠别人,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那可太多了。 她想要爹爹,娘亲,祖母都活着! 可她知道这不现实。 所以她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他们报仇。 但她甚至都不知道导致一家悲惨命运的仇人是谁?又何谈报仇? 她想了许久,提出最切实际的一条。 “再过三日我就及笄了,花满楼的老鸨要比我开始接客,我不想,你有办法吗?” 男人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从窗户离开了。 过了两日,老鸨欢天喜地来找她,进门就道恭喜。 “宣王府的人来了,说要把你买回去伺候宣王,你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快收拾一下,王府的人今晚就来接你。” 她又惊又慌,宣王的封地在成都府,怎么会跑到黔州来买人? 到了晚上,果然有人来接她,一路将她带到了成都府。 两个丫鬟伺候她梳洗一番,直接将她送到了宣王房中。 屋里一片昏暗,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在了床上。 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脖颈,令她浑身战栗,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愿意?” 头顶响起的声音冰冷而又锐利,仿佛利剑一般能将人穿透。 她无意识拽紧衣襟,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不我我不” 房间内的灯陡然亮起,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耳畔响起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 “是你?” 她颤抖着睁开眼,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愣了一瞬,才认出眼前的男人竟然是前几日她救过的男人。 原来他就是宣王沈琮。 几日不见,他眼里的冷厉比之前更甚,还夹杂着几分恨意。 因为她心中有恨,所以她一下子读到了沈琮眼底的恨意。 沈琮似乎没料到是她,沉默片刻,扯起袍子披在身上。 “既不愿意,你走。” 她哆哆嗦嗦地扣上扣子,埋头冲到门外。 冷风一吹,她乍然清醒过来,倏然又站住了脚。 她想为爹娘,祖母报仇,眼前可能就是唯一的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她咬咬牙,转身又奔了进去。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抬起头,泪眼盈盈看着他。 “王爷,我想和你谈个交易。” 斜靠在床上的沈琮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凭你?” 那一眼的冷意,令她浑身一哆嗦,犹如坠入冰湖一般。 李南柯倏然从梦里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宋依还在睡着。 她怔怔坐了片刻,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 跑到桌边拿起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一连写了好几张纸,然后从里面挑出两张揣进怀里。 匆匆洗漱一番,叫了紫苏。 “走,咱们去宣王府。” 她知道该怎么回答沈琮的那个问题了。 第65章 邋遢老翁 二风进来禀报李南柯求见的时候,沈琮正在廊下晒太阳。 今年春上他满了十二岁,皇兄让他接管了禁军。 但他身子不好,所以一个月也只抽出几天去城外的禁军大营转一圈。 其余时间都在府里养病。 听到李南柯来了,沈琮苍白的脸浮现一抹惊讶。 “来得倒是挺快。” 朝二风勾了勾手,低声叮嘱两句。 二风挠挠络腮胡子,“啊这” 沈琮双眸微眯,“还不快去?” 二风无奈,只得转身去了门口。 紫苏照例被留在了门房,只放了李南柯一人进来。 跟着二风进了院子,她笑眯眯地摆摆小手。 “我想好怎么报答王爷的恩情了。” 沈琮捧着手炉,阖着眼,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二风从廊下端出一个木盆来,递到李南柯跟前。 “南柯姑娘,王爷说让您先把昨天踩脏的毯子刷干净,再来谈正事。” 说着,还将毯子上的泥印子翻过来,对着她。 李南柯小脸一鼓。 不是? 十二岁的沈琮这么小气? 葡萄眼在沈琮身上转了转,脆生生地喊:“王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哦。” 沈琮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李南柯颓然地嘟了嘟嘴,小手扯着头上的红色发带转了转。 很快接受了现实,仰头对二风笑了笑。 “二风叔叔,请问哪里有水?我要在哪里刷?” 二风下意识转头看向沈琮。 沈琮眼皮微抬,眼神扫了院子里的银杏树。 二风会意,“南柯姑娘就在银杏树下刷,不过院子里没有水,我去帮你打水。” “二风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咳。”身后响起一声虚弱的干咳,沈琮的声音透露着一丝不悦。 “张二风,你很闲吗?很闲的话就去扫马厩。” 二风浑身一僵。 李南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明白了沈琮不允许别人帮她。 呵,小气鬼。 不帮就不帮。 “二风叔叔,我自己去打水就好了,你告诉我哪里有水。” 二风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出了院子往南走,过两个院子再往西拐,从东边数第二个院子是厨房。 那里就有水井,你让人给你找个小一点的桶,桶太大了你提不动。” 二风看着小姑娘白晶晶肉乎乎的小手,心里暗道王爷可真狠心啊,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提得动水桶啊。 小丫头李南柯似乎毫无察觉,笑眯眯道了谢,哒哒哒跑出了院子。 二风转头对上沈琮淡淡的目光。 “怎么?觉得本王狠心?” 二风神情一凛,“属下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 二风抓了抓络腮胡子,嘿嘿一笑。 “小丫头才八岁呢,也就比水桶高那么点,属下属下就是有点不忍心。” 沈琮冷呵一声。 “她的心眼子可不止八岁,昨夜还没想好的事儿,今儿一早就来了。 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字了。” 二风好奇,“哪四个字?” “谈个交易。” 沈琮用手敲了敲手炉,冷哼。 有吗?二风困惑地扯掉了三根胡子,努力回想着李南柯刚才的神情,却一无所获。 果然,聪明人就是烦恼多。 李南柯出了院子,嘴上念叨着二风的交代。 “出了院子往南走,过两个院子再往西拐,从东边数第二个院子” 咦?怎么越走越偏远了呢? 李南柯站在一片竹林入口处,小脸一片困惑。 这是哪儿? 四周只有树和花草,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竹林里面倒是隐约有一处院子。 李南柯决定去问问路,捣腾着小腿儿,走向那处院子。 院门敞开着,里面十分宽敞,满院子都种满了花草。 花开得五颜六色,微风拂来,各种香味扑面而来。 既浓郁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怪味。 她鼻翼微动,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阿嚏。 院子里有一处凉亭,亭子里坐了个老翁。 头发乱糟糟地胡乱束起一半,另外一半炸毛似的朝着不同方向支撑着。 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丝毫没有被她的喷嚏声惊动。 李南柯走过去,准备问路,就听到老翁忽然将手里的瓶子往石桌上一丢。 然后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哀嚎。 “啊!” 李南柯吓得后退两步,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老爷爷好恐怖,还是换别人问路。 她转身要走,却看到老翁又开始用手捶石桌。 “为什么又失败了?怎么就解不了呢?” “沈琮这小子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啊?老子就不信解不了它。” 李南柯抬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老爷爷在研究怎么给沈琮治病? 所以这位老爷爷就是神医鬼柳吗? 她瞪圆了眼睛打量着老者。 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几乎快看不出颜色,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让人看不出来真实年龄。 肿眼泡,下面挂着两团浓重的黑影,看起来有些吓人。 一边捶打着石桌,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老子破解不了的毒,不行,再来” 老者又重新坐起来,抓起旁边药筐里放的药材,一手提起桌上的小称。 “黄芪一钱,甘草二钱这个方子应该是对的,到底是什么毒啊?” “老爷爷,有没” “滚开,别吵我。” 老翁暴躁地一挥手,灰扑扑的袖子扫过来。 李南柯被这一股掌风扫到了凉亭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翁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暴躁地蹬着地,像只青蛙一样原地跳着。 “到底是哪儿的问题呢?” 李南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脆生生丢下一句话,“有没有可能不是毒呢?” 然后转身离开,任这句话飘散在空中,晃进了老翁的耳朵里。 另外一边。 二风站在院门口第十三次朝南望去。 “奇怪,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南柯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随手抓过一个路过的小厮。 “有没有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去厨房?” 小厮挠挠头,“好像看到有个小姑娘往紫竹林的方向去了。” 二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紫竹林在王府北边啊,南柯姑娘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下一秒又倏然跳起来,大喊一声糟糕。 大步流星奔了回去。 “出事啦,王爷,南柯姑娘她跑到鬼柳先生的院子里去了,她会不会被鬼柳先生毒死?” 神医鬼柳,医毒双绝,性情古怪,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打扰他。 没经过他允许进入院子的人,管你什么身份,一律毒药伺候。 至于什么毒,全凭随机,手上有什么就下什么,全然不管对方死活。 那么软萌可爱的小姑娘,要是被毒死 二风急切道:“王爷要不去看看?” 沈琮没说话,侧目朝外点了点下巴。 二风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第66章 解毒药丸 李南柯背着小手跨过门槛,笑盈盈地朝他摆摆手。 “二风叔叔,我回来啦。” 在她背后,跟着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老翁,正是住在紫竹院的神医鬼柳。 鬼柳左右各提着一只水桶,嘴唇几乎快咧到耳根子了。 弯着腰,声音更是温柔到能夹死蚊子。 “小姑娘,水放在哪儿?” 李南柯伸手指了指银杏树下放着的木盆。 “就放那个木盆旁边。” 鬼柳颠颠地提着两桶水走到银杏树下,放下水桶,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李南柯。 李南柯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手腕,蹲下来准备舀水放进水盆里。 “哎,放着放着,我来我来。” 鬼柳麻溜地提起水桶,倒了一半的水在木盆里。 然后蹲下来提起里面泡着的毯子,指着上面的泥印子。 “是不是这里?” 李南柯伸手拿过毯子,笑了笑。 “不用啦爷爷,这是王爷吩咐我做的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还是我来洗。” “哎,不不,放着我来。” 鬼柳嘿嘿笑着,坚持要刷。 李南柯不肯,将毯子又扯了回来。 “不要,我有自己的原则,既然答应了王爷,我就要做到。” 鬼柳讪讪放下毯子,起身叉腰,瞪着檐下的沈琮。 “沈琮你还有没有人性?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刷毯子,你这是虐待!” 沈琮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李南柯身上扫了一圈。 眉峰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你下毒就有人性?” 鬼柳脸色一变,像一只青蛙一样蹭一下跳了起来。 “你你你胡说。” 正在卖力刷毯子的李南柯抬头,一双葡萄眼瞪得溜圆。 “你给我下了毒?” 鬼柳同样灰扑扑的脸上立刻堆起一抹笑,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非常小心地解释:“我就是一捏捏毒,真的只有一捏捏,你相信我,不会危及生命,就是会让人痒痒,起疹子。”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以为有人闯进来打扰我配解药呢。” 他一边解释,一边急切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倒出一丸红色的药丸,递到李南柯身上。 “要不你先把解药吃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李南柯想了想,应该是在凉亭里他袖子甩过来的时候就给自己下了毒。 她鼓了鼓小脸,怀疑地看着红色药丸。 “这个不会也有毒?” 鬼柳连忙摇头,“这是我亲手配的解毒丸,可以解百毒的,我发誓,真的没有毒。” “是吗?我不信。” “哎呀,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鬼柳转头指着二风,“你,告诉她,这是不是我亲手配的解毒丸。” 二风的嘴张得几乎能塞个鸡蛋进去了。 他的眼神不停地在李南柯和鬼柳之前来回转,兴奋得犹如瓜田里横跳的猹一样。 苍天啊,大地啊,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可是鬼柳先生啊,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鬼柳啊。 向来只有别人敬着他或者求着他,讨好他的时候,哪里见过他讨好别人? 他是在讨好南柯姑娘? “二风叔叔?” 二风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这确实是鬼柳先生亲手配的解毒药丸,昨日我们喂给令堂吃的也是这种解毒丸,市面上普通的毒药都能解。” 李南柯双眼一亮。 “真的?” 二风点头,压低声音道:“千真万确,外面多少人挖空心思高价求鬼柳先生的解毒丸,都求不到。” 李南柯眼睛更亮了。 若是娘亲能随身带着这种药丸,以后是不是就不怕宋家人的算计了? 她盯着鬼柳手心里的药丸,叹了口气,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小心翼翼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鬼柳不解,“你怎么不吃?你不害怕毒发吗?”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 “只有一颗,我要带回去给娘亲用,哎呀,要是再多两颗就好了。” 说着,眼睛看向鬼柳手里的白色小瓶子。 鬼柳也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将小瓶子塞到她手里。 “诺,都给你。” 李南柯一脸为难,“这不好,爷爷你配药应该也很辛苦” “配起来很容易的,都拿去拿去。” 鬼柳不容她拒绝,直接将整个小瓶子都塞进了她的荷包里。 一旁的二风已经看麻了。 市面上卖到一百两甚至都买不到一颗的鬼柳解毒丸,鬼柳先生就这样直接给了李南柯。 而且还是迫不及待地给,生怕人家不收的那种。 他挠挠头,小声道:“王爷,南柯姑娘给鬼柳先生下了降头不成?” 沈琮轻轻摩挲着手炉,盯着李南柯的目光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李南柯服下解毒丸,转头问沈琮。 “我是不是洗干净毯子,就能和王爷说正事了?” 沈琮点头, 李南柯蹲下来开始清洗毯子。 鬼柳蹲在身边,挠挠头,扯扯头发,小心翼翼开口。 “小姑娘,你刚才” “爷爷,我在刷毯子,不喜欢有人打扰我。” “哦哦,那你刷,我等着。” 鬼柳挠挠头,老老实实蹲在旁边看着李南柯,那模样就好像一只掉进井里,等着别人救援的青蛙一样。 二风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了。 再不问,他会发疯的。 蹲在李南柯另外一边,小声开口:“南柯姑娘。” “我的小名叫可儿,二风叔叔可以叫我可儿。” 二风连忙改口,“啊,可儿姑娘。” 李南柯甜甜一笑,好奇地问:“二风叔叔为什么会叫二风啊?是不是你还有个哥哥叫大风?” 二风挠挠胡子,嘿嘿一笑。 “不是,我哥哥叫张风,我叫张二风,我还有个弟弟叫张三风。” “我抗议。” 鬼柳往前挪了挪,硬生生用半边屁股挤开了二风。 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你不是说不喜欢别人打扰吗?那你为什么和他说话,不和我说话?” 他不满地用手指着二风。 李南柯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因为二风叔叔是好人,你是坏人啊,我娘亲说了,出门不可以和坏人说话。” 鬼柳 他不就下了一捏捏毒吗?怎么就成了坏人? “那他呢?” 他愤愤指向沈琮。 “他也不是好人,你为什么可以和他说话?” 李南柯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沈琮,龇了龇牙。 “王爷啊” 第67章 如此生动 想起刚才是沈琮提醒了她被鬼柳下毒的事,李南柯刷毯子的小怨气散去两分。 “王爷啊,也算是好人。” 沈琮呵了一声,生生被气笑了。 什么叫也算? 这么勉强? “本王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李南柯露出一嘴小米牙。 “不客气,我年纪虽然小,但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说到怨这个字的时候,还特地转头看了一眼鬼柳。 鬼柳哀怨地直扯头发。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一定不会给这个小丫头下毒。 他要支着耳朵早早在门口等着小丫头的驾临。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会有一个小丫头闯进紫竹院,丢下一句几乎能炸醒他的话。 鬼柳像只猴子一样在旁边抓耳挠腮,看着李南柯卖力地刷着毯子,一边笑嘻嘻地和二风聊天。 鬼柳想加入,鬼柳不敢,鬼柳只能忍着,哀怨的气息几乎充斥整个院子。 可惜李南柯置若罔闻。 “二风叔叔你知道我爹爹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南柯吗?” 二风从来没见过鬼柳先生这般憋屈的模样,好奇心已经窜到了喉咙。 可对上李南柯那双晶亮的葡萄眼,只能咬牙压下好奇心,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啊?” 李南柯认真叹了口气。 “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兴致勃勃取了三个名字让我娘亲选,每个名字后面都还附带了一句诗。” 她歪着脑袋,努力想了想。 “第一个名字叫李玉瓒,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第二个名字叫李南乔,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第三个名字叫李南柯,一枕清风梦绿萝,人间随处是南柯。 我娘亲选来选去,最后选了南柯这个名字。” 二风苦恼的抓抓络腮胡。 他读的书不多,听不出来这三个名字有什么区别。 感觉玉瓒,南乔,南柯都挺好的啊。 最起码比他家的张风,张二风,张三风好听? 沈琮嗤笑,挑眉看着李南柯。 “看来你在你爹心里和个物件差不多。” 李南柯鼓着脸颊瞪了他一眼。 二风看看她,又看看沈琮,更加懵圈了。 什么意思? 欺负他读书少? 鬼柳总算找到了能加入的话题,像只灵活的猴子,蹭一下跳过来。 用半边屁股再一次撞飞二风,斜睨着他一脸蔑视。 “玉瓒就是酒杯,南乔是一种木头,南柯寓意做梦,哈哈哈哈。 小丫头,你爹给你的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好笑啊,哈哈哈” 李南柯安静地看着他。 “爷爷觉得很好笑吗?” “哈咳咳。”鬼柳脸上的笑硬生生僵在了脸上,憋得发出一连串的干咳。 看着小丫头转过身继续和二风说话,恨不得扯掉自己一把胡子。 死嘴,让你乱开口! 二风看到鬼柳这副憋屈模样,死死咬着牙才忍着没有发出小声。 心里的好奇达到了巅峰,正要问,又听到李南柯接着问:“二风叔叔,你知道我刚才打水为什么会去那么久?” “呃为什么啊?” “因为我迷路了呀。” 李南柯眨巴着葡萄眼,一副苦恼的样子。 “王府好大哦,我明明就是按照二风叔叔的指示朝南走的呀,可还是迷路了。 不仅迷路了,还被坏人下了毒,我好可怜哦。” 鬼坏人柳 二风好奇,“你出了门真的朝南走了吗?就是沿着种了海棠的方向走?” “咦?种了海棠的不是北边吗?” 沈琮斜靠在椅子上,将已经冰凉的手炉丢在旁边。 半眯着眼打量着银杏树下蹲着的三个人,看着李南可一边认真刷毯子,一边认真和二风讨论着东南西北的方位。 还有旁边像猴一样抓耳挠腮,试图加入话题却又不敢的鬼柳。 薄唇溢出一抹嗤笑。 两个加起来快七十岁的人竟然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愚蠢! 小丫头看似随意和二风聊天,实际上每次都把二风想问的话堵了回去。 二风想问的问题显然和鬼柳有关。 看似堵了二风,实际也堵了鬼柳的嘴。 鬼柳想问的 沈琮挑眉,多半是和他这句病弱的身体有关。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南柯身上。 阳光透过繁茂的银杏树下,细碎的光影洒在小丫头脸上,衬得她越发白皙,眉眼生动。 生动到比阳光还让人觉得温暖,令他忍不住想起小丫头推自己摔个屁股墩的时候,握着他的那双小肉手。 同样的温暖。 一个人脸上怎么能有这么多如此生动的表情,生动到让人忍不住想去捏她。 捏碎她脸上生动的表情。 沈琮玩味笑了笑,原本对小丫头的到来只有两分兴味,现在提到了四分。 心念一转,李南柯已经刷干净了毯子,正费力地从木盆里提起地毯。 她个子矮,努力踮起脚尖也只提起地毯的一半。 “我来我来。” “让我来。” 鬼柳和二风几乎同时起身,同时抓住了毯子。 鬼柳更快一步,抢先挤开了二风,大手抓起地毯提起来,然后两手攥紧,拧干了水分。 又帮着晾晒到旁边的石头上。 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小丫头,现在能告诉我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李南柯甩干手上的水,砸了一下嘴。 “有点渴了呢。” 鬼柳一个箭步窜到廊下,抓起沈琮旁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小丫头快喝。” 沈琮双眸微眯。 “那是本王的” “你闭嘴,妹妹喝你一杯水怎么啦?” 鬼柳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嘿嘿笑着看完喝了水的李南柯。 “现在可以说了么?” 李南柯将水杯递给他,点点头。 鬼柳激动地几乎跳起来,又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廊下。 殷勤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来来来,坐着说,站着太累了。” 那副殷勤的模样,几乎让二风没眼看,也更加好奇。 李南柯刚一坐稳,鬼柳就迫不及待地问:“沈琮这小子一天三吐血,手脚冰凉,常年畏冷,时不时还会格外暴躁,随时就要挂了一样? 你说不是中毒,那是什么导致他这样?” 李南柯道:“爷爷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巫蛊呢?” 鬼柳愣了下,随即断然否认。 “不可能,我也找过苗疆的养蛊者探查过,他体内根本就没有蛊虫,肯定不是中蛊。” 李南柯摇摇头。 “不是中蛊,而是” 第68章 商量一下? “是血咒!” 李南柯声音一落,原本还斜斜靠在椅子上的沈琮也缓缓坐直了身子。 廊下一片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鬼柳困惑地揪着胡子,看看二风,又看向沈琮。 “血咒是什么?你听说过吗?” 沈琮摇摇头,若有所思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接着道:“血咒也是苗疆巫术的一种,听说苗疆的巫师有白巫师和黑巫师之分。 血咒是黑巫师擅长的一种巫术,通常以害人性命为目的。” 鬼柳急切追问:“你会解血咒吗?” 李南柯摇头。 “不会。”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鬼柳一脸好奇,他对着沈琮研究了一年多,都没发现他不是中毒,而是被巫术所害。 二风也一脸好奇。 “是啊,可儿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南柯对上沈琮淡淡的眼眸,眨了眨眼。 “呵呵,我占卜出来的呀。” 鬼柳 二风 这年头占卜是什么很容易学的东西吗?小孩子都能干了? 鬼柳转头看了沈琮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表示,搓着手激动地站起来。 “行,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我去研究一下怎么解血咒。 老子不信解决不了这玩意儿。” 说着急不可耐地离开。 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南柯。 “南柯丫头是?你要是还知道有关血咒的消息” 李南柯摆摆小手,“我会告诉爷爷的。” 鬼柳嘿嘿一笑,转身离开了。 沈琮定定打量了她片刻,挑眉冷哼。 “你刚才说的正事就是这个?你回去思考了一夜,决定用这个来报答本王的恩情?” 李南柯点头。 “事关王爷的性命,这个消息不行吗?” “呵,你利用了本王两次!” 沈琮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李南柯抿着小嘴叹了口气,心道这家伙可真是斤斤计较。 幸好她有备而来。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沈琮。 “王爷看看这个。” 沈琮打量着她,一动不动。 李南柯无奈,只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将纸条递到他眼前。 沈琮这才纡尊降贵看了一眼,随即神色微凛。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八月二十九,赤县,黄河决堤,灾情严重。 沈琮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夹住李南柯手里的纸条,拿到跟前又仔细看了一眼。 再看向李南柯的目光犹如冰刀一般。 “李南柯,你知道自己写的什么吗?” 李南柯板着小脸,举起小手。 “我敢发誓,上面的内容是真的,王爷可以让人去赤县检查堤坝情况。 赤县堤坝有几处年久失修,一旦雨水过大,就一定会决堤。” 旁边的二风惊得差点跌出廊下。 “黄河决堤?这怎么可能?”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上越发毒辣的太阳,又看看李南柯。 “虽然前面自中秋过后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但今日就开始放晴了。 而且钦天监今儿一早还贴出告示,说未来七日内都是晴天,这可是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自测算的。 听说城中好多贵族都计划着这几日秋高气爽,出门游玩呢。 决堤?这玩笑可开不得。” 二风认真地劝说李南柯,只当她小姑娘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仔细说给她听。 “可儿姑娘可千万别出去说这话,若是传到钦天监耳朵里,监正大人脾气火爆,他一定会亲自打上侯府,找你算账的。” 李南柯摇摇头。 “钦天监没有算错,未来七日确实都是大晴天,但从八月二十八日夜里就会突降暴雨。 暴雨会下一天一夜,在八月二十九日夜里,赤县决堤,河水泛滥。” 河水决堤,瞬间淹没了村庄田地。 很多人是在睡梦中被冲走了,再也没有醒来。 二风听得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脱口而出。 “可儿姑娘你真会占卜啊?” 李南柯眨眨眼,反问:“二风叔叔不信我说的吗?” 二风挠头,不是不信,实在是这件事太大了。 转头看向沈琮。 “王爷?” 沈琮捻了捻手上的纸条,片刻,将纸条塞进了袖子里。 吩咐二风,“你悄悄带几个人去一趟赤县,暗中查看一下各个堤坝口的情形。” 二风脸色微凛,伸手抱拳。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二风离开后,李南柯背着小手,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沈琮。 沈琮蹙眉。 “话说完了,还不走?” 李南柯撇撇嘴,心道这人可真无情。 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我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一下。” “商量?不是谈个交易?” 李南柯想起他先前说过,最讨厌别人和他谈条件,小心脏跳了下,连忙摆摆手。 “当然不是,就是我娘亲手里现在有一些银子,我想全部拿去买粮食。” 沈琮面无表情,“你想发国难财?” “当然不是。” 李南柯激动地反驳。 “我是不想让人挨饿受冻。” 她认真想过了,即便将黄河决堤的事提前告诉了沈琮,及时派人补救。 可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成,暴雨来临,田里的庄稼肯定会被大面积淹死。 百姓们颗粒无收,粮价就会飞涨。 到时候很多人都会挨饿,吃不上饭。 沈琮斜睨着她。 “你觉得我会信?” 李南可伸出拇指和食指对捏一下。 “当然,我也想趁机赚一点点银钱,王爷放心,我绝不会高价售卖粮食。 与其让那些黑心商人握着粮价,还不如交给我来做。” 沈琮眸光微闪。 “想大量收购粮食?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十万两?” 她摇摇头。 “五万两?” 她接着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小小声地吐出三个字。 “一万两。” 随即又不服气地抬起头。 “虽然现在只有一万两,但很快我就会有五万两,甚至十万两了。” “哦?你还占卜到了点石成金的法子?” 李南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 “反正银子会有的,王爷等着看就行了。” “本王又不管户部,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南柯嘿嘿一笑。 “我想向王爷借个值得信任的,又会做生意的老掌柜,我想学做生意。” 沈琮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讶异一瞬,不由轻哼。 “找本王借人?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会借给你?” 第69章 再聊聊嘛 “因为王爷是好人啊。” 李南柯笑眯眯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王爷帮我爹爹洗刷了冤屈,又救了我娘亲,刚才还提醒我中毒的事。 在我心里,王爷就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当然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百姓挨饿受冻呀。” 沈琮拢紧身上的披风,起身俯视着她。 满脸嘲讽。 “李南柯,本王不爱戴高帽子,这招不好使。” 说罢,转身准备进屋。 “啊!王爷等等,我们再聊聊嘛。” 李南柯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扯住他的披风。 沈琮转头,眉头拧成了川字。 “放手。” 李南柯摇摇头,拽得更紧了。 “王爷不走我就放手。” “放手!” “不放!” 沈琮眉头跳了跳,脸色愈发冷沉,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片刻,手一抬。 李南柯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下一秒,银色的灰鼠皮披风兜头罩在了头顶。 眼前一片黑暗。 手忙脚乱扯下披风,就看到房门在她面前砰一声关了起来。 李南柯小身子抖了抖,撇撇嘴。 犹自不死心地扒着门框,冲着里面喊话。 “王爷不要这样嘛,我们再聊聊。” “我发誓一定不会高价卖粮食,大不了赚来的银子我们四六分成。” “三七,真的不能再高了。” “还有我以后若是再占卜到有用的消息,也一定及时告诉王爷,这还不行吗?” “王爷?” 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沈琮打定主意不理会她了。 李南柯颓然地耷拉下肩膀,失望地爬起来。 昨日娘亲险些遇害的事让她想了很多,她要保护娘亲和祖母,要学着自强,就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努力提升自己。 可她目前年龄太小了,想学什么,首先就必须得有靠谱的师父。 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沈琮。 本以为能借着透露赤县决堤的消息,换一个掌柜回来跟着学做生意。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探口气,将沈琮的披风叠好放在廊下的躺椅上,耷拉着脑袋离开。 “慢着。” 房门在她身后开启。 李南柯双眼一亮,倏然转身。 “王爷改变主意了?” 沈琮立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南柯。 小丫头圆溜溜的葡萄眼亮得犹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盛满了渴望。 仰头看着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饿了很久突然发现美味食物的小猫一般。 沈琮无意识勾了勾唇。 “早上卫言来过,他说有御史台和左相大人的施压,又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表明你姨母宋氏毒害你娘亲,所以” 李南柯道:“所以姨母会被释放回家是吗?” 沈琮挑眉,有些讶异她的通透。 李南柯耸耸肩,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宋慧毕竟是重生女,又是这个话本世界的女主角,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昨日宋慧主动提出配合卫大人回汴京府调查时,李南柯就猜到了后续。 “我知道了,但我娘亲被下毒一定与她有关,即便没有证据,这个仇,我也一定会自己报的。” 她龇了龇牙,露出一抹冷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所以可儿报仇,只争朝夕。” 沈琮哼了一声。 李南柯又眼巴巴地看着沈琮。 “王爷,刚才我说的事” “砰。”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又一次吃了闭门羹的李南柯冲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小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气鬼。” 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 赵鸿中午下了衙,亲自来汴京府接宋慧回家。 走出汴京府衙门,宋慧眯了眯眼,正了正头上的首饰,又扯了扯衣裳。 在赵鸿的印象中,两人成亲以来,从来没见过宋慧失态惊慌的模样。 她似乎永远都是优雅从容,自信满满,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自信最后都是他受益的。 除了这次。 扶着她上了马车,赵鸿不满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地回娘家一趟,反倒出了人命?还把你牵扯进来?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一早就去求了上峰和恩师,卫言根本不答应放你出来。” 宋慧脸色也有些难看。 连着三次出手对付宋依都铩羽而归,这让她十分挫败。 但却不敢对赵鸿实话实说,只含糊其辞解释:“姐姐状告我娘夺她嫁妆铺子,害得娘十分伤心。 周妈妈是娘一手提拔的,一心想为娘分忧,便想着教训姐姐,在姐姐的茶中下了马钱子。 谁知道此事竟被宣王遇到,这才闹进了汴京府,周妈妈毕竟是我的陪房,所以妾身就配合卫大人走了一趟汴京府。” 赵鸿脸色微沉。 “周妈妈既是你的陪房,如今就是赵家的人,反而去帮着岳母教训人,事后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我赵家管教仆人不严。 以后家里的下人,你要严厉约束些。” 宋慧应了一声。 赵鸿接着道:“怎么就偏巧叫宣王遇上了?宣王有没有说什么? 他毕竟是陛下唯一的弟弟,朝中立皇太弟的声音一直都有,我们不可得罪宣王。” 宋慧不以为然,笃定道:“夫君放心,宣王做不了皇太弟的,难道你忘了咱们派人去泰州寻的人?” 赵鸿脸色微变。 “说起这个,我们派去泰州的人有消息了。” 宋慧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找到人了?” “人确实是找到了,但同时还有另一波人也在找那孩子,两方人马打起来了,反而叫那孩子给跑了。” 宋慧脸色一沉。 赵鸿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只靠着一张模糊的画像,咱们这一年来前前后后派了十几波人,几乎把泰州翻遍了。 你真的确定那个孩子就是当年流落民间的大皇子吗?” 宋慧一脸笃定。 “相信我,我不会弄错的。” 前世,最后登上帝位的就是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沈煦。 新帝极为倚重赵鸿,时常微服来赵家。 那时她刚从流放地回来,借住在赵家,远远见过沈煦一次。 还听宋依说起这位年轻的皇帝幼时曾流落民间,在泰州吃了不少苦头,才被皇家找回来。 去年,她靠着仅有的记忆,总算画出了沈煦的画像,就让赵鸿派人去泰州找人。 “夫君,我们要接着找,一旦咱们提前把大皇子找到,陛下有了嫡出的皇子,自然是要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的。 咱们将来就是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何愁赵家不飞黄腾达?” 宋慧拉住赵鸿的手急切道。 赵鸿对从龙之功四个字十分心动。 “只是那孩子再次跑得没了踪影,咱们该去哪儿找?” 宋慧闭着眼仔细在脑海里搜索着,片刻忽然睁开眼。 “徐州,去徐州找。” “好,我立刻写信给咱们的人。” 宋慧松了口气,拉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地问:“咦?不回家吗?咱们要去哪儿?” 赵鸿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第70章 全都怪你 “岳父让我们回去一趟。” 赵鸿神色一言难尽。 “等会儿回家岳父如果责骂你,你就忍一忍。” 宋慧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父亲怎么啦?” “岳母暗中抢占原配长女假装铺子的事今日一早传遍了,有御史上书弹劾岳父,说岳父内宅不沐,教妻无方。 还有人弹劾岳父岳母虐待亲生女儿,险些毒杀亲女,总之陛下看了御史的折子十分生气。 下旨责令岳父停职一月,闭门思过,罚俸半年。 礼部尚书得了旨意后,立刻选了礼部右侍郎作为下一任礼部尚书的继任人选,名单已经交上去了。” 宋慧心头一沉,言语间忍不住抱怨赵鸿。 “你不就在御史台吗?既然有御史弹劾父亲,你怎么不提前拦着点?” 赵鸿神色不愉。 “我去左相府求恩师帮忙让汴京府衙门把你放回来,根本没注意到御史台有人弹劾岳父。 再说我才入御史台不过两个月,和同僚之间又算不上熟悉,平日里御史们奏事,本来就讲究保密,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弹劾岳父?” 宋慧叹了口气,放缓语气。 “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夫君切莫放在心上,父亲那边,我自会安慰。” 说话间,夫妻二人便到了宋家。 屋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摔碎的茶盏,散乱的笔和书。 显然宋侍郎刚刚发过一次脾气。 章氏正吩咐下人清理地面,见到宋慧和赵鸿来了,默默使了个眼色。 宋慧看着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生气的宋侍郎,笑着上前,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父亲这又是何必” 话未说完,宋侍郎转身,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 宋慧没有防备,整张脸都被打偏了,半边脸一片白,然后又慢慢变红,浮起五根手指印子。 “父亲!” 宋慧捂着脸,眼中有泪水逐渐积蓄,不可置信地低呼。 从小到大,向来只有宋依挨打的份,父亲从来没打过她。 尤其是她重生以后,虽然跟着赵鸿去了任上,但也写信帮父亲避过几次小灾难。 父亲更是对她疼爱有加,甚至隐隐有超越她弟弟的架势。 没想到一次不如意,父亲就给了她一巴掌,还当着她夫君的面。 宋慧委屈得落下泪来。 赵鸿神色尴尬地避了出去。 章氏心疼坏了,上前抱住宋慧,低声抱怨宋侍郎。 “老爷这是做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和慧儿说?” 宋侍郎双眼猩红。 “你当我真相信那马钱子是周妈妈自作主张下的?” “混账,要不是你突然来这一出,也不会让宋依遇到宣王,事情就不会闹大!” “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了再往前进一步,为了做到礼部尚书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现在一切都毁了!完啦!我甚至有可能连左侍郎这个位置都保不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全都怪你!” 宋侍郎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瞪着宋慧的目光恨不得能撕了她一般。 他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八九年没有动过了,这次好不容易等到礼部尚书辞官。 礼部尚书先前也暗示过下一任尚书的人选就在他和礼部右侍郎中间选一个人。 为此他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休沐过,事事谨慎小心,生怕被上峰或者同僚挑出一点错误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礼部尚书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满意,眼看着就要胜券在握。 没想到最后竟然因为宋慧功亏一篑。 宋侍郎越想越生气,怒火从胸口一路窜向天灵感,气得他忍不住再一次举起了手。 章氏吓得连忙将宋慧拦在身后。 “老爷要打就打我,别再打慧儿了。” “你!” 宋慧站在章氏身后,望着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铁青的宋侍郎,连忙道:“就算是选了右侍郎,他也在尚书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 “我保证,礼部尚书的位置早晚都是父亲的。” 宋侍郎皱眉,缓缓放下了手。 “为什么会如此说?你是不是又梦到了神仙指点什么?” 宋慧前几年都写信帮他避过了两次灾祸,说是在梦里神仙指点的。 因此一听宋慧说话的口气,他心中微动,目光带了两分殷切。 宋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浮动的怒气,才点点头,叫了赵鸿进来。 宋侍郎扯了椅子坐下,又让赵鸿和宋慧也坐。 然后迫不及待追问:“你快说,神仙又指点你什么了?” 赵鸿神色惊讶,惊讶过后又隐隐有些激动。 这几年他晋升如此快,背地里宋慧帮了不少忙。 宋慧对于很多事都能提前预知,对此她的解释是得到了神仙的指点。 难道这次神仙又有了新的指点? 见父亲和丈夫都是一副迫不及待,却又不敢催促的焦急样子,宋慧心头的闷气才散了两分。 淡淡清了清嗓子,才道:“神仙指点,八月二十九夜里,赤县黄河决堤,洪水肆虐。 下游十几个县全都受灾,灾情十分严重。” 宋侍郎和赵鸿脸色同时一变。 赵鸿反应更快一步,“这怎么可能?今儿一早钦天监刚贴的告示,说未来七日都是大晴天。 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十来天的雨,这会儿天放晴,正适合庄稼结果,钦天监都说今年会是个丰收年呢。” 宋慧撇嘴。 丰收不了一点。 前世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去流放了,但流放路上也听说了汴京下辖十几个县受灾严重的事。 “神仙指点的不会有错的,你们相信我。” 赵鸿与宋侍郎面面相觑。 宋侍郎道:“这和我做礼部尚书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由我一个礼部侍郎提前上书陛下,说赤县要决堤?” 赵鸿眉头微蹙。 “是啊,这事儿我出面上书也不合适。” 宋慧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谁说不合适,这事儿夫君来上书,最是合适,我都已经想好了。 既然是从赤县决堤,那就说明赤县的堤坝口早已经年久失修,当地官员只怕也没有认真维护。 夫君身为御史,正好以此为切入点,弹劾当地官员尸位素餐,不好好维护堤坝,请求御史巡视堤坝。” 赵鸿眸光微亮。 “是啊,若是提前发现了堤坝坏的地方,及时维修,避免决堤,那便是立下了大功。” 宋慧摇头。 “不,不能及时维修” 第71章 狠狠心动 宋侍郎和赵鸿同时看向宋慧,神色讶异。 “不及时维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黄河决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宋慧抿嘴一笑。 “就是要它决堤,不决堤,怎么才能显示出你们的功劳?” 话音落,见宋侍郎和赵鸿两人都一脸错愕,便换了一种措辞。 “你们想啊,钦天监都贴出告示,说未来七日皆是大晴天,这个时候你们上折子,说二十九日夜里会决堤。 且不说这样等于公然与钦天监为敌,你们觉得陛下和朝中大臣是信钦天监还是信你们?” 赵鸿抿了下嘴,神色逐渐从刚才的激动冷静下来。 “自然是信钦天监。” 毕竟占卜天气是钦天监的强项,而他们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总不能逢人便说宋慧得了神仙指点? 这样的事不仅匪夷所思,恐怕还会引起皇家忌惮。 就是他自己,也是经历过几次事件验证后才逐渐接受并相信了宋慧确实有这样的神奇际遇。 宋慧道:“所以啊,你们即便上了折子,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所说的是真的。 而且即便是陛下选择了相信我们,但修补堤坝需要协调户部,工部各个衙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时反而会让各个衙门嫉恨你们。” 赵鸿沉默许久,问:“依夫人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进行?” 宋慧毫不犹豫,道:“父亲上一道折子,就说深感自己有罪,提出去寺庙思过,清修数月。 陛下信佛,一定会同意父亲的折子。 到时候二十七夫君亲自送父亲去赤县找一间寺庙,二十八日早上会开始下暴雨,夫君可以做出被暴雨阻拦在赤县的情形。 然后因为担心突然暴雨会影响百姓,主动去堤坝上巡视,发现了有问题的堤坝。 一边派人快马回京上奏,一边和父亲组织当地百姓紧急疏散,避险。” 宋侍郎到底在朝中浸淫多年,听到这里,不由两眼一亮。 “这个主意好,我们及时发现了堤坝缺口,又依据暴雨形势做出判断,有理有据,可以避免过多解释。 组织百姓避险,决堤后百姓没有伤亡,我们便是大功一件。” “慧儿这个主意甚妙啊。” 赵鸿还有些迟疑。 “可我们明明知道会决堤,早点预告,不是可以救更多的人,挽救更多的财产损失?” 宋侍郎叹了口气,拍了拍赵鸿的肩膀。 “贤婿啊,我懂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心想着读了多年圣贤书,总是想建功立业的。 可是你出去试试,随便找几个百姓,告诉他们过几日会决堤,让他们拖家带口地离开,你看他们信不信你?” “他们不但不会信,可能还会骂你神经病!所以真想建功立业,首先我们得坐到一定的位置。 唯有话语权掌握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我们说了才算的时候,才能做成一些事。” 宋侍郎语重心长道。 赵鸿想了想,觉得岳父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他出身寒门,一路走来十分艰难,若没有宋慧帮着出谋划策,他很难短短几年就升为京官。 “那就按岳父和夫人的意思来安排。” 宋侍郎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我这就去写一份奏折给陛下,请求去寺庙苦修。” “小婿为岳父研磨。” 宋侍郎提起笔,又转头看看宋慧,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慧儿,决堤的事你有多少把握?” 宋慧一脸笃定。 “十成十的把握,赤县一定会决堤的,父亲相信我。” 宋侍郎下定决心。 “好,为父信你。” 翁婿来在书房商量奏折以及细节计划,宋慧拉了章氏回内院说话。 “娘你手里还能拿出来多少银钱?” 章氏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决堤的震惊中,下意识道:“手里能用的现银也就一万两。” “铺子里的资金都挪出来呢?” “铺子里?我手里只留了六间铺子,资金都挪出来,加起来估计能有五万两。” “娘把银子全都拿给我。” 章氏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你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宋慧压低声音,眼中有着难以压制的兴奋。 “买粮。” “娘你想,一旦赤县决堤,必然很多地方都会受灾,今年田里庄稼颗粒无收不说,而且地里水下不去,也没办法种下一茬粮食。 到时候粮价必然飞升,甚至很可能翻十倍,二十倍都不止。 咱们现在买五万两的粮食,转手可能就赚二十万两都不止。” 章氏狠狠心动了,可一下子要拿出那么多银子又有些害怕。 “要不我同你父亲商量一下?” “这事儿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传出去对父亲的官声也不好。 这事儿我也是委托别人去做,咱们暗中进行,到时候赚了银钱父亲就是想说你也没法说了。” 见章氏依旧犹豫不决,宋慧有些不悦。 “我也就是体恤娘,才将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说给你听,娘要是还犹豫,我就不带你了。 我反正是已经把我嫁妆铺子里能周转的银子都拿出来了,到时候赚了钱,娘可别眼红。” 说着作势要走。 章氏连忙拉住她。 “别,你带娘一起啊,我这就去找铺子里的掌柜,让他们先归拢资金。” 说着又劝自己,“反正这些都是宋依那个死鬼娘亲的铺子挣的银子,若真的赔了,就当没赚过。” 这话宋慧十分不爱听。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是稳赚不赔,跟着我,你就等着数钱。” 章氏笑了。 “好,娘等着赚得盆满钵满。” 安平侯府。 贺氏一脸惊讶地看着李南柯。 “你说要我给谁写信?信阳知府衙门?” 李南柯点头。 “我的亲外祖母原本是信阳商人,当年外祖母与外祖父也是在信阳成的亲,所以外祖母真正的嫁妆单子应该在信阳府衙还有存档。” 贺氏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真正的嫁妆单子?你是说章氏当年拿给你娘的嫁妆单子是假的?” 安平侯府与宋家结亲时,贺氏身体尚可,一应事务都是她亲手操办。 会亲家时,章氏当着许多夫人的面拿出一张嫁妆单子给了宋依,说这是宋依生母留下的所有嫁妆。 只有两间铺子,加上一百亩山地。 章氏还道:“家里虽然不富裕,却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和你妹妹,一人五十亩上好的水田。” 章氏这番话引得在场的夫人交口称赞,都赞她视继女如亲女,仁厚慈爱,智慧明理。 当时宋家刚来汴京不久,章氏靠着这个名声迅速在汴京的夫人圈子里站住了脚。 第72章 断奶了吗? 贺氏一脸震惊。 “没想到她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假的嫁妆单子,这分明就是欺韩家无人,所以才敢如此嚣张。” 李南柯的亲外祖母姓韩。 韩氏嫁给宋侍郎后,跟着宋侍郎来了汴京。 韩家在当地生意受排挤,为了谋一条出路,索性全家去了南边发展。 后来韩氏生宋依难产而亡,韩家与宋家也就断了联系。 没想到却让章氏钻了空子。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贺氏道:“你是想着拿到真正的嫁妆单子,帮你娘把韩家的嫁妆都要过来?” 李南柯点头。 “外祖母留下的嫁妆本来就应该全都留给娘亲的,只有拿到有官府盖印的嫁妆单子,就可以让宋家归还嫁妆。” “若是求祖父写信,只怕祖父未必会答应,所以可儿只能来求祖母。” 贺氏脸上露出一抹为难。 “祖母可以冒充你祖父的口吻写信并不难,只是要写给知府衙门的信,还要加盖你祖父的私章,否则恐怕衙门不认。 你祖父的私章一直都锁在书房里,想要用,恐怕这事儿瞒不过你祖父。” 李南柯小脸一片为难。 娘亲先前要回来一万两银子,祖父都想让娘亲把银子交出来。 眼下若是知道娘亲要拿回更多的嫁妆,定然要用私章拿捏她们。 她撅了噘嘴,扯着贺氏撒娇。 “我不想让祖父知道这件事,祖母帮我想想办法呗。” 贺氏何尝不懂她的心思,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梁。 “好,这件事祖母来想办法。” 这时,紫苏在外面禀报。 “宣王府来人了,说要见姑娘。” “见我?来的人是谁?” “是二风统领。” 李南柯有些讶异。 昨日沈琮才拒绝了她的提议,这会儿派人来做什么? 莫非是赤县决堤的事儿? 李南柯向贺氏行礼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风正在院子里等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男人侧对着她,似乎正在打量整个院子。 “二风叔叔,王爷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李南柯笑眯眯同二风打招呼。 二风手里拿了一个红漆木匣子,递给了李南柯。 “王爷让我拿给你的。” 李南柯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叠银票。 粗略一数,竟然有十万两。 她惊得手一抖,差点将木匣子丢出去。 “王爷这是?” 二风:“王爷说既然要做,就做大一点,一万两银子连个水花都没有。” 李南柯双眼一亮。 “这么说王爷同意了我的提议?” 二风伸出两个手指。 “王爷说他只接受二八分。” 李南柯 小气鬼,心真黑。 可是她只能接受。 二八分就二八分。 重要的是借这个机会可以与沈琮利益相关。 “麻烦二风叔叔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答应了。” 二风点头,叫了一声:“黄先生,来见见你的新东家。” 李南柯一双葡萄眼瞬间就亮了。 所以沈琮还给她找了个能学做生意的师父? 大腹便便的男人转过身来,李南柯这才注意到他年约四十,留着短须,面容黝黑。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的左眼上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只有右眼能正常视物。 尽管只有一只眼,但眼中的傲慢与冷淡却格外明显。 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 “张统领,这就是王爷给我找的新东家?一个小丫头?她几岁? 断奶了吗?” 李南柯 新师父说话好生扎心。 她鼓了鼓脸颊,伸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我已经八岁了,黄师父不要瞧不起人哦。” “哈,八岁,好大的年龄。” 中年男人夸张一笑,斜睨着她。 “请问你会算账吗?能看懂账本吗?知道九章算术吗?懂最基本的生意经吗?” 李南柯眨了眨眼睛,叉着腰不服气地反驳。 “我要是都知道了,还要你干什么?” 中年男人 二风看着他这副憋气的模样,差点笑得直不起腰来。 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警告。 “黄胜,王爷既然让你来,就肯定有王爷的用意,莫要让王爷失望。” 叫黄胜的男人一脸不服气。 “让我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打下手,跑腿?王爷瞧不起谁呢? 莫不是看我成了独眼龙,王爷便不打算用我了?不想用直接说就是,何必这般侮辱我?” 黄胜气的眼罩直鼓,露出外面的那只眼看起来更加恐怖。 二风无奈叹气。 “你知道王爷没有那个意思?” “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不好说。” “你!” 李南柯见二风气得脸红脖子粗,笑着道:“二风叔叔,我来和黄师父说。” 说着冲二风眨了眨眼。 二风想了想点头,“行,那我就走了,可儿姑娘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王府找我。” “好,我送二风叔叔。” 李南柯亲自送他出了院子。 二风小声道:“黄胜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只是去年遇到了山匪,全家人都被杀。 他也被山匪扎瞎了一只眼睛,恰好遇到王爷路过,救了他一命,这才心甘情愿留在王府。 只是脾气越发古怪了些,我听王爷说你想学做生意,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很多。” 没想到黄胜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往。 李南柯记在心里,向二风道了谢。 再回到院子,看到黄胜无聊的袖手坐在廊下,左眼的眼罩已经被取下来。 左眼的位置上下眼皮几乎长到了一起,坑坑洼洼好大一片疤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尤其他还故意用左眼瞪着李南柯,看起来更加阴森。 “喂,小丫头,我住在哪儿啊?” 李南柯仰着脑袋认真盯着他的左眼,心道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 根本没在怕的,好吗? 她笑着道:“我娘有两间铺子正好缺一个掌柜,我让人先送黄师父去铺子里住。” 黄胜一脸鄙夷。 “才两间铺子?让我打理?呵,真是大材小用。” 李南柯微微一笑。 “谁说我那两间铺子是给黄师父打理的了?” “不让我打理,你还让我住那儿?” “只是让黄师父先有个落脚的地儿,我手里有桩大生意,那才是黄师父要做的,只是不知道黄师父敢不敢接。” 黄胜不屑一笑。 “切,小丫头,别想对我用激将法,我不吃那一套!” 第73章 正是机会 李南柯眨了眨眼,笑了。 “我为什么要激将你呢?” 黄胜伸手摸了摸伤疤眼,撇嘴冷哼。 “当然是要让我为你所用。” “可是王爷已经把黄师父给了我,你不想为我所用也没办法啊?除非你不想听王爷的话。 可是你要是不想听,你就不会跟着二风叔叔来我家了。” 黄胜被噎得哑口无言,仅剩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怒。 可恶! 他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堵得无话反驳! 王爷到底从哪儿扒拉出来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李南柯学着他的样子,爬到栏杆上坐好,然后将手里的红木匣子直接塞到了黄胜手里。 笑眯眯道:“诺,拿去。” 黄胜看着就这么水灵灵到了他手里的红木匣子,打开数了一下里面的银票。 惊得那只坏眼都差点睁开了。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知道啊,十万两啊。” 李南柯两只小腿儿垂下来晃荡着,笑嘻嘻看着他。 黄胜直直瞪着她。 是十万两,不是十两! 这小丫头就这么直接把银票塞给了他,不怕他携款潜逃? 该说她天真无邪,还是人傻钱多? “你就不怕我带着钱跑喽?” “不怕呀,你会跑吗?” 李南柯歪着脑袋,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我” 黄胜张了张嘴,对上小丫头澄澈透明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当然两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略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神色悻悻。 “防人之心不可无,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竟然还想学着做生意,简直是愚蠢!” 李南柯也不同他争辩,点点头,脆生生地应下。 “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记住了,这是黄师父教我的第一课。” “谁答应要教你了,我可没答应。” 黄胜撇嘴。 李南柯伸出小手托着下巴,冲他甜甜一笑。 “可是我这么可爱,黄师父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收一个这么可爱的徒弟,将来黄师父老了,还能给你养老送终啊。” 黄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谢谢你。” “黄师父不客气。” 黄胜 气冲冲转过头去,过了片刻,见小丫头两只手摁在栏杆上,小脚丫轮流晃荡着,一副享受午后阳光的惬意模样。 黄胜心里的好奇心又一点一点被勾了起来。 “喂,这么多银子,你要做什么生意?” 李南柯露出一排小米牙。 “买粮,买得越多越好,若能把汴京附近的粮食都收上来最好。” 黄胜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太阳,嗤笑,毫不留情地下了结论。 “田里的庄稼最多再过一月就要收了,虽然现在是粮食最便宜的时候,但却不是收粮的好时机。” “把这么多银子都砸进去收粮,指望赚钱,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李南柯认真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什么时候是收粮的最佳时机。” “当然是”黄胜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撇嘴睨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南柯有些失望,摆摆小手。 “算啦,我不问了,总有一日黄师父一定会教我的。” 黄胜从鼻孔里喷出一生冷哼。 有小厮在院门外探了探头,李南柯从栏杆上跳下来。 “我让人送黄师父去铺子,黄师父记得从现在就开始收粮。” 黄胜 “喂,小丫头,我刚才说得话你当耳旁风吗?钦天监都说了今年是个丰收年。 你这个时候收这么多粮食,只能囤在粮仓里等着发霉,一旦成了陈粮,你就只能降价出售。” 黄胜指着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最看不上你们这种不会做生意偏偏逞强,拿着银子不当银子的败家玩意儿。”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 “让你收你就收,我家可养不起闲人,既然黄师父不愿意教我,那就得做事。 收粮,是我给你安排的第一桩差事,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你!” 黄胜愤愤将眼罩扣在了左眼上,正要反唇相讥,却看到小丫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胸中的怒气忽然急速退去。 黄胜是个极为敏锐的人。 小丫头有可能什么都不懂,拿着银子胡闹,但他跟在宣王沈琮身边半年,深知沈琮不是一个会胡闹的人。 沈琮绝不会无缘无故拿了银子,又派他来陪一个小丫头胡闹。 收粮? 黄胜又抬头看了看天,心中微动,莫非天象还有什么转机? 他抬头默不作声地揣了银票,转身就走。 “黄师父?” 黄胜甩了下袖子,丢下一句。 “给我五日,我会以最低价收购市面上所有的粮食。” 李南柯咧着小嘴儿笑了。 紫苏凑过来,小声道:“王爷从哪儿找来这样的人,长得吓人不说,脾气还这么古怪。 姑娘你也是的,把那么多银票都给了他,万一他真有歹心,咱们怎么赔得起啊。” 李南柯脸上笑容敛去。 她在黄胜眼中看到了恨意还有不甘,就好像梦里十五岁那年的她一眼。 一个心中有恨又不甘的人,所求得绝不会是金钱。 她讲黄胜的悲惨遭遇告诉了紫苏,又叮嘱道:“以后咱们院子的人都把他当我师父敬着,莫要胡乱议论。” 紫苏听得十分唏嘘,连连点头。 “姑娘放心,奴婢会交代下去的,对了,刚才侯爷的小厮在外面探头,说侯爷让姑娘去一趟书房。” 李南柯诧异。 祖父找她? 印象中,从小祖父就不待见爹爹和娘亲,当然更不待见她。 每次见到她不是呵斥就是批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躲着安平侯,并不想去他的书房。 但今日她刚和祖母商议过写信去信阳府衙找嫁妆单子,需要用安平侯的私印。 眼下正是机会。 李南柯去了外院安平侯的书房。 “祖父你找我?” 安平侯斜躺在靠窗的躺椅上看书,看到她进来,坐直了身子,笑着冲她招招手。 “可儿来了,祖父这里有你爱吃的点心,最近你二婶压缩伙食,你一定没吃好? 来,吃两块点心。” 李南柯心中一咯噔。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祖父今儿竟然对她如此和蔼?还主动拿点心给她吃? 点心里不会有毒? 她看着送到手里的点心,有点张不开嘴。 下一刻就听到安平侯笑着问:“可儿啊,我听说” 第74章 南柯用印 “可儿啊,宣王府的护卫统领刚才来了?有什么事吗?” 安平侯笑眯眯地问李南柯。 李南柯狠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点心。 果然,天下没有的点心。 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嚼着点心,同时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祖父的话。 直到将最后一口点心都咽下去,才抬头看向急得快要露出不耐烦的安平侯。 “祖父说的是二风叔叔,他是奉王爷之命,来咱们家收银子的。” “收银子?什么银子?” 提到银子,安平侯整个人身子都直了起来。 李南柯道:“前日娘亲在宋家中了毒,差点没命,恰好遇到王爷。 王爷让人给了娘亲一颗神医鬼柳先生亲手配制的解毒丸,这才救了娘亲一命。 神医鬼柳先生亲手配的解毒丸,听说要一千两银子一颗呢,所以王爷今日派人来收银子。” 安平侯听了十分失望。 “只是来收银子?” 李南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然呢?祖父觉得人家是来做什么的?” 安平侯皱眉。 前日宣王忽然来了家里,他急匆匆跑到门口去迎接,人却又走了。 现在想想,宣王应该是去了宋家,救了宋氏。 “宣王为什么会救你娘?”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祖父去问问宣王?” 安平侯 他要敢去问宣王,还用在这儿和她废话? 悻悻哼了一声,犹自不死心,哄着李南柯道:“你把宣王和你以及你娘说过的话都和祖父学一遍。” “为什么要学一遍?” “宣王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弟弟,祖父怕你们不小心得罪了他,所以帮你分析分析,下次你就知道怎么和宣王说话了。” 李南柯轻轻敲了敲脑袋,一脸苦恼。 “可是可儿都忘了怎么办?” 安平侯 笨蛋! 黑着脸将推到李南柯面前的点心拉回来,刚拉到一半,李南柯忽然小手一拍。 “我想起来啦,王爷好像说过想要爹爹的一幅画。” 安平侯双眼一亮。 “什么画?” “什么画呢?我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呢?” “不着急,你再吃块点心,好好想想。” 安平侯忍着不耐,又递了一块点心。 李南柯接过点心吃了一口,“点心太干了,我想喝水。” 安平侯咬牙,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李南柯接过水,脚下忽然一踉跄,一杯水全洒在了安平侯身上。 “你这个死丫头!” 安平侯气地跳起来。 李南柯一缩脖子,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是故意的,祖父不要打我,你一打我,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安平侯抬起来的手硬生生僵到了半空中,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手放下。 勉强放缓了声音,“祖父去换身衣裳,你先慢慢想着。” 说罢,起身去了屏风后换衣裳。 李南柯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倒腾着小腿儿迅速跑到不远处的桌案旁边。 祖父的书案下有个小抽屉,私印就在抽屉里放着。 平日里都是上锁的,但祖父在书房的时候,很有可能开着。 李南柯爬上椅子,看到抽屉上的锁果然开着的时候,顿时双眼一亮,暗暗念了一声老天保佑。 轻手轻脚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两三枚印章。 快速找出祖父的私印,又从右边书架上抽了两张纸,分别盖了上去。 小心翼翼吹了吹,然后将纸对折一下塞进袖子里,再将私章放回原处。 刚把抽屉关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喝问。 “你在做什么?” 李南柯小手抖了一下,抓住手边的笔,转头看过去。 安平侯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皱眉看着她,朝着桌案走过来。 李南柯晃了晃手里的笔,笑着道:“我想起那个字了,但我不认识,想试试看能不能写出来。” 说着,她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圐圙。 然后又认真看了看,点头,“没错,就是这两个字。” 安平侯愣住了。 “这是什么字?” 李南柯两手一摊。 “我也不认识啊,就是二风叔叔抄在纸上给我看了一眼,说爹爹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 让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祖父你见过吗?你要是见过就帮着王爷找找。” 说罢,她麻溜地从椅子上爬下来,摆摆手。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话音落,倒腾着小腿,哒哒哒跑出了门口。 留下安平侯一人站在桌案前,盯着纸上的两个字陷入了迷茫。 这什么字啊? 李慕那个逆子还画过这么高深的画? 若是能找到宣王想要的画作,是不是就能借此攀上宣王这层关系? 李南柯揣着两张盖了私印的纸,一路跑到贺氏住的正院。 “诺,祖母,给。” 贺氏看到纸上面盖的印章,眸光微亮。 “你祖父平日里将私章看得可紧了,你是怎么拿到的?” 李南柯凑到她跟前,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爹爹被免职,祖父被罚了俸禄,赋闲在家,一心想攀上宣王,我就找点事情给他做。 “你啊,可真是个鬼机灵。” “哎呀,祖母快帮我写信。” 贺氏年轻时曾模仿过安平侯的字迹,因此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叫了心腹孙妈妈进来。 交代孙妈妈让她儿子亲自走一趟信阳府。 “要快去快回,不可耽搁,更不要过多聊起侯府的事情。” 孙妈妈拿了信立刻出去安排。 李南柯又陪着贺氏说了几句话,见她面露疲态,便回了芳华院。 孙妈妈的儿子办事十分给力,第二日一早便从信阳府赶了回来。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张加盖了信阳府大红印章的嫁妆单子。 贺氏让紫玉将嫁妆单子送过来的时候,李南柯正和宋依一起吃早饭。 经过两日的休养,宋依后背的伤已经止住了血,起卧都正常,整个人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李南柯让紫兰翻出了当初宋家给的嫁妆单子,把两份截然不同的嫁妆单子摆在了她面前。 “娘亲你看看这个。” “什么?” 宋依拿起两份嫁妆单子看了又看,脸色顿时变了。 握着嫁妆单子的手颤了颤,片刻,倏然将嫁妆单子摁在了桌子上。 眼眶泛红,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掉下泪来,而是泛起滔天的怒火。 她倏然起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儿,走,跟娘亲去要回自己的嫁妆!” 第75章 怎么敢啊 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桂花都开得格外好,风一吹,空气中都是桂花的香甜。 八月二十四这日,太阳竟比前几日还要大。 宋家。 章氏在帮宋侍郎收拾行装。 今日一早,陛下已经批准了他去寺庙里潜心苦修的请求,还夸赞他知错能改。 陛下亲口承诺在他苦修这两个月,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会为他空着。 宋侍郎难受了两天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两分,不耐烦催促章氏。 “简单收拾个包袱,带两件衣裳就行了,我是去庙里苦修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你看看你收拾的这一箱子东西,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他皱眉看着被章氏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章氏小声嘀咕,“妾身还不是心疼老爷,咱们又不是真的苦修。” “那也要做几天样子的,你就给我装两身衣裳,快点。 也住不了几天,等到赤县真的决堤后,我立了功就回来啦,前后也就七八日的功夫。” 想起过几日就能立功,解决眼前的困境,宋侍郎迫不及待。 章氏没办法,只得又把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正收拾呢,外面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 “老爷夫人,快,快去门口,大姑奶奶来了。” 宋侍郎皱眉,满脸不悦。 “那个孽女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她还敢来?让她给我滚进来。” 小厮弯腰摁着腿喘着粗气,“不不是啊,老爷,夫人,你们快去门口看看。 大姑奶奶她带了很多人,外面有很多人” 宋侍郎脸色铁青。 “很多人?那个孽女她想做什么?” 他背着手气冲冲朝大门外走去。 章氏觉得眼皮直跳,想了想,丢下手里的衣裳,也追了出去。 大门外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婆子手里各拿着一张大红纸,双手展开,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围观的百姓对着红纸指指点点。 宋依在旁边站着,掩面而泣。 宋侍郎看得心头怒火蹿升,大步跨出门外。 指着宋依怒骂,“不进家在外头做什么幺蛾子?你非要把这个家搅合散了才肯罢休吗?” 话音落,四周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唏嘘,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嫌弃。 “见面张口就骂自己的亲闺女,看来这两张纸八成是真的。” “这做后娘的也太心黑了,人家亲娘留下这么多嫁妆,她都昧了去,只给了个零头。”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可怜呦。” 章氏一出门就听到这些议论声,嫁妆,后娘,后爹几个字眼钻进耳中,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眼皮子跳得越发厉害,立刻伸手扯了扯宋侍郎的袖子。 宋侍郎也听到了那些议论,黑着脸扫了一眼手拿红纸的两个婆子,然后狠狠瞪着宋依。 “你胡闹什么?这两张纸上写的什么?” “我胡闹?我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清醒过。” 宋依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冷待,还有被人当成傻子一般糊弄的这十几年。 不由双眼发红,垂在身侧的手臂颤了颤,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才控制自己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再次开口,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带着一抹颤抖,还有压制不住的恨意。 “左边那张纸是我的亲生母亲嫁给你时,我外祖韩家给我母亲的嫁妆单子。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韩家陪嫁铺子十二间,良田一百亩,山地一百亩,另有金银首饰各色摆件数箱。 而且韩家为了我母亲管理方便,在母亲陪着父亲来汴京时,将田地和铺子都换成了京城的。 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按规矩,她留下的嫁妆应该要作为我的陪嫁带走。” 她转身指了指右边那张红纸。 “这张纸是我嫁入安平侯府时,家里给我的嫁妆,父亲可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我母亲的嫁妆到了我出嫁时,只剩下了两间小铺子?” 宋侍郎和章氏脸色都变了。 章氏反应更快一些,当即掩面哭着喊冤。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你当时出嫁时,我可是把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给你看过。 当时在场的还有你婆婆和很多夫人们,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我可是一分不少都给你带走了。 时隔这么多年,你怎能空口白牙这般污蔑我和你父亲啊,你这分明就是戳我的脊梁骨啊。” 宋依冷冷看着章氏,死死攥紧了手,才压制住上前厮打章氏的冲动。 这几日的打击,加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已经下定决心,面对这些人,绝不可以软弱一点。 “夫人急什么?我只是向父亲要个解释,又没指名道姓说夫人昧下了我的嫁妆。 夫人怎么这么着急戳自己的脊梁骨?” 章氏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地等着宋依。 不敢相信前两日哪怕挨藤条还不敢反抗的宋依,如今竟然伶牙俐齿敢反击他们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拉着宋侍郎,委屈地哭诉。 “老爷,这哪儿是上门要嫁妆啊,分明就是指责我这个继母黑心啊,这是往妾身头上扣屎盆子啊。 妾身自己的名声倒罢了,若是因此影响了老爷的前程,妾身万死难辞其咎啊。” 宋侍郎心中一咯噔。 如今他的名声可不许有半点闪失。 当下怒气冲冲大步走向拿着红纸的婆子。 “孽障,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莫名其妙的单子,就想来污蔑我们,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啊。” 他一把夺过婆子手里的嫁妆单子,举起半空中,想也不想就要撕碎。 宋依淡淡提醒。 “父亲在撕之前最好仔细看一眼,这两张嫁妆单子,一张上面有信阳府衙的大印。 另外一张有汴京府衙的大印,无论撕毁哪一张,父亲恐怕都不好交代。” 宋侍郎捏着嫁妆单子的拇指和食指一僵,定睛一看,两张嫁妆单子上的大红印章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好似在无情嘲弄他一般。 他一股怒火顿时直冲天灵盖。 宋依走过来,泛红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恨意。 “现在父亲可以向我解释了吗?还是说父亲觉得这上面的大印也是假的? 父亲若是不信,我们也可以去汴京府衙去验明真伪,只是不知父亲敢不敢跟我走一趟府衙?” 宋侍郎仿佛被人狠狠兜头敲了一棒,捶得他脑袋一阵发晕。 他死死瞪着宋依,不敢相信短短两三日,这个孽女竟然对他没有了丝毫敬意。 她怎么敢这般和他说话! 怎么敢啊! 第76章 我不相信 宋侍郎怒火冲天,脑子却勉强保持着清醒。 强行压制着火气,放低了声音哄宋依。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本就是咱们的家事,你在大街上闹腾起来像什么样子? 走,咱们回家,回家我和你母亲解释给你听。” 他说着,伸手去拉宋依的手臂。 宋依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脸上的神情带着一抹惊慌。 “父亲又要用藤条打我了吗?还是又要让用马钱子毒害我?女儿害怕,实在不敢再迈进这道门。” “你!住口!” 宋侍郎黑着脸低吼。 然后宋依虽然两眼含泪,声音哽咽,但声音却清清楚楚传进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四周的议论声越发大了。 “前日听说安平侯世子夫人回宋家,被亲父逼着交出嫁妆铺子里的银子,世子夫人不肯,就被动了家法呢。” “哎呀,我亲眼看到的,那日宋世子夫人几乎是被抬着走出宋家的。” “用马钱子毒害亲生女儿,天啊,畜生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周围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宋侍郎气的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却也只能咬着牙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 宋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父亲若是问心无愧,就在这里和我解释一下母亲的嫁妆单子为何会少了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 宋侍郎胸口怒火乱窜,却拿宋依没办法。 气得一甩袖子,向章氏使了个眼神。 “我和她说不通,你来和她解释。” 章氏会意,上前一步,深深叹了口气。 “咱们家是耕读传家,根本没有会做生意的人,也不懂得经营之道,你母亲陪嫁的铺子早就亏损了。 老爷也是没办法,只能让人将铺子盘了出去,只留下了勉强还算赚钱的两间小铺子,那铺子后来也给了你做陪嫁。” “还有那一百亩田,你没种过地,不懂庄稼人要看天吃饭的道理。 有几年连着干旱,地里颗粒无收,庄头是韩家的人,黑心带头欺骗你父亲。 我们商议之下,索性将田也买了,卖铺子和卖田地的银子,都用来为你置办嫁妆了。” 章氏一脸委屈至极,用力压了压眼角,眼眶子瞬间通红一片。 “我们怕你知道这些事后心里难过,所以没有告诉你,是,瞒着你是我们不对。 可做父母的不就想孩子高高兴兴出嫁吗?虽然只有两间陪嫁的铺子是寒酸了点。 我们还是另外给你买了五十亩水田,银子还是从我的嫁妆银子里拿的呢。” 一番话说得围观群众面面相觑。 “这么看来宋夫人好像也没那么坏,会不会是其中有误会啊?” “都说继母难为,宋夫人也不容易呢。” 章氏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得意。 然后继续摆出一副伤透了心的悲痛模样,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从小到大,我这个继母扪心自问,从未曾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你一点。 你对嫁妆有疑问,来家里直接问我和你父亲就是了,何必带着人围在家门口闹这么大阵仗。 你这是想生生逼死我和你父亲么?逼死我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般狠啊。” 宋依被章氏三言两语就倒打一耙的行为气得浑身哆嗦,胸腔剧烈起伏着。 “夫人说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和田都已经卖了?” 章氏点头。 “夫人敢发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章氏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宋依定定看着她,又加了一句。 “用我父亲和弟弟的仕途来发誓,夫人你敢吗?” 章氏脸色一僵。 她当然不敢。 宋侍郎怒喝,“孽障,你这般逼迫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道!” 宋依原本颤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度,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从小到大,你偏心弟弟妹妹,冷待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也就算了。 明知道章氏她暗中抢了我嫁妆铺子的盈利,却还是装傻,逼着我把钱叫出来,这些我都忍了。 如今我只想弄清楚我亲娘留给我的东西去哪儿了,难道也不行吗?” 宋依抬手抹去掉下来的泪,望着章氏的目光越发冷。 “夫人不敢发誓,看来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 章氏脸色微变,脱口而出。 “谁说我不敢发誓的?我只是觉得都是一家人,你若信我,我不发誓你也会信,你若不信,我发誓你也不会相信。” 宋依吸了吸鼻子,“你先发誓,信不信在我。” “你!” 章氏被架了上去,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不发誓,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昧下了韩氏的嫁妆? 一边在心里拜着佛祖,祈求佛祖听不见自己的誓言。 一边举起手磕磕巴巴地发誓。 “我发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若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夫君和儿子仕途不不得意!” 围观的百姓脸上露出两分不忍。 “仕途对于读书人多重要啊,都发这么重的誓了,看来宋夫人没撒谎。” “是啊,或许是安平侯世子夫人误会了。” “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确实不好。” 章氏委屈巴巴地看着宋依。 “这样总行了?你能相信了吗?” 宋侍郎黑着脸指着宋依,“孽女,你满意了?还不赶快滚!” 宋依摇摇头。 “我不相信。” “夫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想要昧下我母亲的嫁妆,又想要个好名声。 但人在做,天在看啊,你发这么毒的誓,就不怕真的应验,将来父亲和弟弟怨恨你吗?” “你!你!” 章氏气的倒仰。 宋侍郎怒极,想也不想,反手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混账东西。” 宋依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这一巴掌,红红的眼中冷意浮动。 “父亲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我当面揭穿你花原配夫人的嫁妆不光彩? 还是因为我逼着章氏发誓,牵扯到你的仕途,怕誓言应验所以生气呢?” 宋侍郎:“你这个混账,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反倒是你信口开河,证据呢?我问你证据呢? 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亲生父亲,我打死你都不为过。” 话音一落,身后立刻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证据在这里!” 李南柯从人群中挤出来,举着手上的东西晃了晃。 第77章 第二次了! 宋侍郎看到李南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在胡咧咧什么?” 李南柯没理会他,将手里的一沓纸交给宋依,大声道:“娘亲你快看,这是我去汴京府衙门请卫大人帮忙查的。 我亲外祖母留下的十间铺子,有五间在章家外祖母名下,还有五间是在姨母名下。 一百亩水田也是,一半在姨母名下,一半在章家外祖母名下。” 话音落,章氏和宋侍郎脸色都变了。 围观的百姓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章氏,随即又掀起一波更大的议论声。 “天啊,这就不就是昧下了人家亲娘的嫁妆吗?” “不仅昧下了,还分出去一半给亲闺女,另一半自己留着。” “都说继母恶毒,这话果然不假。” “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我不信这事儿宋侍郎一点不知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传进宋侍郎耳中,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生吃了她。 李南柯惊呼一声躲到宋依身后,怯怯探出半个脑袋,声音泫然欲泣。 “娘亲我好害怕啊,外祖父的眼神好吓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侍郎。 宋侍郎气的胸口几乎要爆炸。 这个死丫头会害怕? 她要知道害怕就不会拿出这些东西。 宋依下意识将女儿挡在身后,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声音少了两分呜咽,多了几分冷意。 “如今证据都已经摆在了面前,父亲要作何解释?明明是我母亲的铺子和田地,怎么成了妹妹的嫁妆? 难不成是章氏她出银子买下了我母亲的铺子?” 宋侍郎神色变幻不定,拢在袖子里的手气得直颤。 事到如今越解释越乱,绝不能让此事影响他的名声。 心中迅速有了权衡,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就给了章氏一巴掌。 “贱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你当年告诉我这些铺子都亏损了,经营不下去了,还有庄子上的庄头闹事,原来都是骗我的吗?” 伴随着怒吼声,宋侍郎的手裹挟着怒火,重重甩在了章氏脸上。 啪。 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踉跄了两下,重重甩在了宋家门前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发髻凌乱地散落在了脸上,遮住一半她惊愕又委屈的眼神。 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侍郎。 又把她推出来顶锅? 第二次了! 这件事当年明明是两个人商量后定下来的。 是他说韩氏既然嫁入宋家,人死了,嫁妆就应该是宋家的。 是他说宋依木讷,不够精明,将来嫁到侯府去,宋家估计很难借力,给太多的嫁妆反倒浪费。 是他说慧儿嫁入寒门,赵家家贫,要多给慧儿一些嫁妆,免得慧儿在婆家吃苦。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不然她作为继室,纵然有心,但也不敢做到明面上。 现在却让她一个人承担后果,凭什么? 章氏再一次尝到了钱妈妈临死之前的憋屈和愤怒,颤抖着手指向宋侍郎。 声音尖厉,“宋诚,明明是你” “你住口!” 宋侍郎上前又甩了一巴掌,怒声呵斥。 “蛇蝎妇人,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狠心肠,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娶进门。” “早知道你会做下这等事,我当初绝不会将韩氏留下的嫁妆交给你打理。 没想到你竟然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糊弄我,我我真是瞎了眼啊!” 章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两边脸上各有五道清晰可见的指印。 火辣辣的灼烧感不仅令她脸皮疼,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口。 怎么也没想到丈夫在这个时候,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就让她一个人背下所有的黑锅。 这和前日哄着宋诚逼宋依写悔过书,要银子还不一样。 发生在家里的事,她认下也就算了,传出去总还有辩解的余地。 可如今众目睽睽,她要是认下贪污原配嫁妆的事,她的名声一落千丈,她还会被宋诚毫不犹豫地休弃。 章氏不愿意背整口黑锅,可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愤怒地指责宋诚。 只能捂着脸生生咽下内心的委屈和不甘,矢口否认着。 “不,不是这样的,谁知道她拿来的契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依冷笑。 “夫人若是怀疑,我们可以直接去汴京府衙再去核实一遍,只是不知夫人可敢?” 章氏目光闪烁,她当然不敢。 这时,身后传出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娘,你怎么啦?” 宋慧拨开人群走进来,看到一身狼狈的章氏,脸色一变。 连忙上前扶起章氏。 章氏见到宋慧,犹如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顿时崩溃了。 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姐姐。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嫁妆单子和契书,空口白牙非要污蔑我昧下了她亲娘的嫁妆。 你父亲他他也误会我,这这是生生要逼死我啊。” 章氏哭得伤心极了。 宋慧瞳孔微缩,转头对上宋依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由心中一咯噔。 短短几日,宋依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令她前几日浮现的那种不安又一次涌了出来。 她强自压下那股子不安,轻轻捏了捏章氏的手,叹了口气,向宋依解释。 “姐姐可真是冤枉母亲了,姐姐也是母亲一手养大的,从小到大,母亲对姐姐的疼爱都是有目共睹的。 母亲怎么可能会昧下你亲娘的嫁妆呢?” 宋依在宋慧来了之后,整个人都紧绷着,下意识握紧了李南柯的手。 她还没忘记她中了马钱子的毒,刚查到周妈妈,周妈妈就上吊自尽的事。 这两日她反复想了很多,加上可儿点拨,她已经知道真正想害她的是宋慧。 而宋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 所以她有些恐慌,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晃了晃手里的契纸。 “那这些契纸又怎么解释?我亲娘的嫁妆,为何一半成了你的陪嫁,一半成了你娘的陪嫁?” 宋慧眨了眨眼,笑得一脸从容。 “这些都是姐姐自愿赠予母亲和我的,姐姐你都忘了吗?” 宋依脸色一变。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自愿赠予你们了?” 宋慧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开口。 “就是八年前啊” 第78章 掌掴宋慧 宋慧神情幽幽。 “八年前,父亲为我们两个订婚的时候,当时父亲为我们姐妹俩择了两门婚事。 一家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另外一家便是我的夫君赵鸿,当时他还没有中举,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寒门学子。 母亲说你是长姐,理应由你先来挑选婚事,姐姐毫不犹豫选了侯府世子。 事后得知赵家家贫,姐姐心中不安,又担心我在赵家吃苦,所以在出嫁之前,姐姐亲口承诺将自己的嫁妆自愿赠予我。” 说到这里,宋慧压了压眼角。 “我也不愿意姐姐寒酸,不肯要,是姐姐提出说侯府富贵,不需要你带太多嫁妆。 所以将自己的嫁妆一半赠予我,一半赠予母亲,算是感念母亲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姐姐你瞒着父亲还亲手写下了一封赠予书,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签名,姐姐你不记得了吗?” 宋依瞪圆了眼睛,拼命摇头。 “我从来就没写过什么赠与书,宋慧,你在撒谎。” 宋慧神色平静,相比较宋依的气愤,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从容淡定,仿佛宋依在无理取闹一般。 “姐姐若不记得了,我便让人去家里找找当年那份赠与书。” 转头轻轻晃了晃还在怔忡的章氏。 “娘你也真是的,刚才怎么不和父亲,姐姐解释赠与书的事?你拿出赠与书来,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你快说赠与书在哪里,我让人去家里找。” 说着,暗暗向章氏使了个眼神。 章氏回过神来,知道女儿行事向来周全,她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有赠与书。 嘴唇翕动,连忙道:“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何况今日事发突然,我一时懵了,也没想起来。 那赠与书就放在我床头的第二个柜子里最下层,用油皮纸包着的就是。” 宋慧使了个眼神,吩咐自己的丫鬟。 “你跟着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去找。” 丫鬟领命而去。 宋家门口安静了一瞬。 宋依吩咐下人去给章氏搬了把椅子出来,然后扶着她坐下。 又让下人拿了药膏出来,小心翼翼地为章氏擦药。 一副温柔孝顺好女儿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没有指责宋侍郎半句。 倒是宋侍郎在旁边叉着腰来回踱步,神色烦躁。 宋依用指腹挑了药膏,在掌心揉热,然后一点一点抹在章氏脸上。 动作优雅顺畅,说话也如刚才一样从容轻柔。 “父亲稍安勿躁,待下人取了赠与书过来,大家就能明白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她重重咬了一下误会两个字。 宋侍郎听懂她的暗示,心口的烦躁顿时消散了两分。 慧儿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看她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应当是有把握解决的。 他哼了一声,捻着胡须道:“只是为父已经禀明陛下,要去寺庙苦修,眼看着都日上三竿了,还未出行。 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让陛下以为我心不虔诚就不好了。” 宋慧流露出淡淡的自责。 “陛下英明睿智,定然知晓父亲是为琐事所累,不会怪罪,只是这琐事说到底是家事。 是我们姐妹不懂事,没有提前说明嫁妆之事,反倒连累了父亲。” 一番话说得宋侍郎通体舒畅,越发觉得宋依可恨。 做人儿女就应该像慧儿这样,孝顺敬从。 事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但宋依直接带人堵门质问他,实在是不孝不悌。 天生的孽障! 宋侍郎狠狠剜了宋依一眼。 宋慧自出现在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指责宋依一句,甚至还将宋依塑造成了一个担忧妹妹,孝顺继母的好姑娘。 她这副谦和自愧的模样,让围观的百姓忍不住交口称赞。 “宋家二姑奶奶说的或许才是真的,大姑奶奶选了富贵的侯府,让妹妹嫁给寒门。 心中有愧,所以自愿拿出来嫁妆补偿妹妹。” “听说前些日子侯府被抄家了,兴许宋家大姑奶奶手头紧了呗,所以又反悔了,想把嫁妆要回去。” “呀,这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道理?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若是想要回去也可以找宋大人夫妇商量?” 宋依听着一声比一声高的议论,指尖紧紧攥着裙角,因为用力,指节苍白如霜。 宋慧的嘴皮子可真厉害啊,寥寥数句,就让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她看着宋慧笃定的模样,一颗心不由慌乱起来。 难道宋慧手上真的有什么赠予书? 没等她想清楚,宋慧的丫鬟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油皮纸。 油皮纸打开,宋慧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上面大大的三个字:赠与书,深深刺进了宋依眼睛里。 宋慧将赠与书面朝众人,声音稍稍提高了两分。 “大家可以看看,这正是当年我们出嫁前,我姐姐亲手写的赠与书。 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姐姐她自愿将嫁妆赠予一半给我,一半给我娘。” 她将那张纸递到宋依面前。 “这上面还有姐姐的亲笔签名,姐姐你都忘了吗?” 宋依脸色微变。 纸上面确实是她以前的笔迹,就连签名都与她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她压根就没写过这样的东西。 宋慧一脸难过,话锋却一转。 “姐姐今日这般行事,是不是后悔了当日的赠予,所以又找出当年的单子想要把嫁妆都要回去。 咱们都是一家人,姐姐如果开口要,我和娘绝对不会不给,你又何必这般行事,诬陷我娘?” 她红着眼圈叹气,“我娘虽然是继母,但从小到大,处处都是以姐姐为先。 好吃的好喝的,姐姐先选,便是亲事,也是姐姐先选,姐姐说嫁侯府就嫁侯府,娘和我从不曾有过半分嫉妒。” “姐姐如今这般行事,可真是让我们寒了心啊。” 宋依被这番话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畔炸开一般。 她看着宋慧的嘴张张合合,却觉得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颠倒黑白!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时,手心忽然一热。 一只肉呼呼,热腾腾的小手固执地扯开她攥着裙角的手,然后炙热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指。 李南柯仰着头,一双葡萄眼忽闪忽闪,透明晶亮。 小手用力往下拽了拽她。 她恍恍惚惚弯下腰来。 李南柯凑到她的耳畔,小声说了四个字。 仿佛一道炸雷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宋依浑身一颤,脑海里的浑浑噩噩瞬间退去,整个人清醒了两分。 她上前一步,定定看着宋慧。 垂在身侧的手臂颤了又颤,片刻,总算抬起手来,狠狠扇在了宋慧脸上。 “啊!” 第79章 支棱起来 宋慧尖叫一声,一向从容优雅的面皮有些绷不住了。 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热,但却比不过心口的愤怒与憋屈。 宋依竟然打了她? 这一事实要比那一巴掌带来的疼痛令人震惊得多。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一向懦弱到只会哭泣的草包宋依,如今竟然抡起胳膊给了她一巴掌。 宋慧嘴唇颤了又颤,半晌方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吼。 “你打我?” 宋依看着宋慧泛红的脸皮,不太清晰的手指印,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指,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竟然打了宋慧!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扇人巴掌,第一次打人。 原来打人是这样的滋味,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发麻,但却有一种陌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滋味仿佛破土而出,从心头窜向四肢百骸。 她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打击,痛苦,憋屈和委屈,仿佛随着刚才挥出去的一巴掌都消散了两分。 脑子也比刚才更加清醒了几分,对上宋慧不甘的眸子,她抓了抓发麻的手,抬高了声音。 “打的就是你,我从没做过自愿赠予的事,你却信口雌黄,编造赠与书来污蔑我,以达到抢占我亲娘嫁妆的目的。” “宋慧,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但我亲娘留下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你休想染指分毫。”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宋慧,你不要太过分!” 声音虽然带着些许战栗,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配上她泛红的眸子,眼中发了狠的冰冷,一时间竟让宋慧吓得心中一咯噔。 下意识后退两步,撞到章氏身上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宋依这个草包吓到了,她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捂着脸垂眸做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 “姐姐说赠予书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想要将嫁妆要回去,做妹妹的岂敢说一个不字,我全都还给姐姐便是。 权当过去的一切都是误会,是妹妹做错了,误会了姐姐的意思,如今全还给姐姐。” 她说着,眼中掉下两行泪来。 既不是委屈的嚎啕大哭,也不是掩面娇滴滴地哭泣,就这样静静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泪的模样,反倒引起不少人的同情。 “这事儿真不好说,我看就是宋家大姑奶奶反悔了,想要把嫁妆要回去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宋家大姑奶奶看着柔弱,这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 “钱财动人心呗,只认钱财不认父母姊妹的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宋慧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底浮现一抹得意,暗暗扯了扯章氏。 章氏回过味来,学着宋慧的样子,上前对周围的人微微颔首。 “她虽然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却自小是我养大的,是我没教育好着孩子,让大家看笑话了。” 深深叹了口气,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着宋依。 “当年的事莫要再提了,毕竟你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和想法与现在不同,如今你家里困难了,想要拿回去那些铺子和田地,也是情有可原。 是我和你父亲考虑不周,我们应该主动把这些东西归还给你的。 老爷,事到如今,我们就把东西都给了宋依。” 章氏一脸愧疚自责,又轻轻扯了扯宋侍郎。 宋侍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看你妹妹,你要是有她两分善解人意和懂事,我也不至于对你生气。 算啦,你出尔反尔,不懂事,胡作非为,我们做父母的却不能和你一般见识。 你想要,便拿去,权当我们补贴你了。” 宋依被这句话生生气笑了。 她想哭的,可是却发现愤怒到极点,她的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他们明明偏心到极点,明明占尽了便宜,却还能用一副让你占便宜的口吻来说话! 她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反倒像是做错了一般。 而他们占尽了便宜,却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宋依心里生出一股恶心至极的感觉,心头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两声干呕。 吓得李南柯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娘亲你还好吗?” 宋依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苏在旁边急到不行。 小声道:“姑娘快想想办法啊,他们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下套给世子夫人呢。 世子夫人要是真顺势要了,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会戳世子夫人的脊梁骨。” 李南柯搓着宋依的手,圆圆的小脸绷着,一双葡萄眼直直盯着宋慧。 重生女的力量真的不可小觑。 宋慧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娘亲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明明东西就该是娘亲的,可章氏和宋慧拿出一张赠予书,再一副自愿归还的架势。 娘亲若是收了,就成了出尔反尔,胡作非为,不孝不悌的人。 若是不收,正要如了他们的意。 除非能证明那张赠予书是假的!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凑到紫苏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紫苏点头,飞快后退两步,然后钻出了人群。 李南柯正想和宋依说话,宋依却攥紧了她的手,缓缓直起了身子。 冷冷看着宋侍郎。 “父亲说话可真好笑,什么叫权当补贴我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我亲娘留给我在这个世上的保障。” “你!”宋侍郎脸色铁青。 宋依上前,伸手扯过宋慧手里的赠与书。 “你们当真以为凭借一纸假的赠予书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口吗?呸,做梦!” 宋慧脸色一变,脸上仍是那副委屈的神情。 “姐姐说得都对,既然姐姐说赠与书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姐姐我求你了,我们已经答应将嫁妆给你,你就别在这儿闹了好吗?” 仍旧一副委屈求全,息事宁人的态度。 宋依的手颤了颤,没忍住手痒的感觉,抬手又扇了宋慧一巴掌。 “你给我住口!” “这份赠与书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我听说衙门有积年的老吏极为擅长辨别证物的真假,我们去汴京府衙门,找积年的老吏来断一断赠与书的真假。” “宋慧,你敢跟我去衙门吗?” 宋依借着扇巴掌的功夫,一口气说了三句话。 说完气息有些微喘,但一颗心却跳得飞快,脑海里也越来越清明。 甚至有种兴奋感。 李南柯看到这样的娘亲,双眼不由一亮。 娘亲支棱起来了! 第80章 简直愚蠢 “宋慧,你敢跟我去汴京府衙门吗?” 宋依望着宋慧,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颤栗,多了两分清冷。 宋慧脸色一沉,脸上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 “姐姐你要去汴京府衙门告父亲母亲?你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无情?” 话音落,宋侍郎的脸一下子黑了。 指着宋依怒骂:“混账东西,子女告父母,是大不孝,你敢做这种事,先吃衙役二十大板。” 大楚律例,子女告父母属大不孝,上堂要先受二十大板,然后官员才可问案。 宋依苍白着脸冷笑。 “我只字没提告状的事,妹妹不要偷换概念。” “既然我们各执一词,不如请衙门的老吏来断一断真假,妹妹不敢和我去吗?是因为心虚吗?” 宋慧脸色微变,随即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当然不是,姐姐想请人来断一断,做妹妹的自然不敢有意见。 我只是觉得这几日因为家事,咱们家屡次闹上公堂,今日若再去,只怕对父亲的官声越发影响不好。” 宋侍郎点头,瞪着宋依的神情满脸不耐烦。 “没错,去什么公堂?你想拿回你娘的嫁妆,你母亲和妹妹也答应了给你。 你还要闹什么?非要逼死我们全家人吗?” 宋依咬了咬牙,寸步不让。 “我要拿回亲娘的嫁妆,也要堂堂正正地拿回去,谁也别想泼脏水给我。 今日我们必须要验明这赠与书的真假,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宋侍郎火冒三丈。 “你!冥顽不灵的混账玩意儿,为父已经三番两次退让,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如此不孝不悌,我今日非要施家法教训你不可。” “来人,取藤条来。” 他怒声吩咐下人。 听到藤条二字,宋依忍不住身子颤了颤,脸色有些泛白。 李南柯也想起那日的事,小脸一变,下意识张开双臂,拦在了宋依前面。 却没料宋依比她还快一步,紧紧拽住了她。 然后抬头看着宋侍郎,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今日即便是死,我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一定会去衙门。” 宋侍郎没料到宋依竟然倔强至此,一时怒火直冲天灵感,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那我今日就打死你!” 话音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宋大人好大的口吻。” 人群散开,一个穿着紫色官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赵鸿。 再后面是探头探脑的紫苏,冲李南柯比了个手势。 李南柯刚才交代紫苏正是去御史台请一名老监察御史过来。 不仅汴京府衙门有积年老吏善于辨认证物,监察御史们长期收集资料,弹劾百官,也十分擅长辨认证物。 而且监察御史无断案之责,宋慧也没办法诬陷娘亲子女告父的罪名。 只是没想到紫苏速度这么快,才刚走出去没多久,御史就来了? 看着紫色的官服,来的还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这一嗓子,令宋侍郎的脸也变了。 下意识想反驳,看清来人是谁,脸色更加难看了。 对方是御史大夫,官职还比他高,只能硬生生压着火气解释。 “家里孩子不懂事,让黄大人看笑话了。” 重重点了点家里二字,暗示这是他的家事。 黄御史哼了一声,不满地斜睨了赵鸿一眼。 “你邀请本官过来,就是为了见证你岳父大人的威风?” 赵鸿脸色十分难看,不停地用眼神询问宋慧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今日送岳父去寺庙苦修吗? 今日是他陪着上峰上街取匿名状,借这个时机,他特意提了一嘴儿,目的是在黄御史面前留个好印象。 没想到黄御史听了,还赞了一句岳父能够时刻自省,令人钦佩。 他立刻邀请黄御史过来喝杯茶,然后再送岳父离开。 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和岳父在黄御史跟前刷一下好感,毕竟自从上次李慕的事过后,黄御史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 “到底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质问宋慧。 宋慧刚想说话,宋依上前一步,率先开口。 “我这里有一张字据,能不能请御史大人帮忙辨认一下是不是八九年前的东西?” 宋慧心中一沉,想上前阻止。 宋依却快了一步,将手里的赠与书递给了黄御史。 黄御史接到手里,搭眼一扫,脱口而出。 “好丑的字,咦?这字好熟悉,好似在哪里看过。”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三个人脸色都僵住了。 宋依是纯粹汗颜,毕竟她以前的字确实就是这么丑,是嫁给李慕以后,日日临摹他的字迹,才好了不少。 宋慧则是心虚。 赵鸿撇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又看了一眼宋慧,顿时反应过来。 这字迹与上次交到御史台,宋慧模仿宋依写的求救信字迹一样,又是宋慧写的。 他暗暗瞪了宋慧一眼,连忙伸手。 “不敢劳烦大人,要不还是下官来?” “不用!” 黄御史身子一转,避开了他的手。 然后将纸对着太阳照了一下,开口道:“墨色浮于表面,渗透不自然,墨色层次单一,别说八九年,这字据连三个月都没有。” 宋慧和宋侍郎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宋侍郎,声调忍不住拔高了两分。 “黄大人你再好好看看。” 黄御史吹胡子瞪眼睛。 “什么意思?怀疑本官眼力不行?笑话,整个御史台就属本官眼力最好。 那些积年的字据,本官搭眼一看,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哪年的。” 他晃了晃手上的赠与书,冷哼。 “还有这纸,是徽州澄心堂纸,但里面加了山椒果汁,韧性更好,是两年前的新品。 八九年前,市面上可还没有这种纸呢,这谁啊,造假都不知道造得像一点吗?简直愚蠢!” 宋依谢过黄御史,从他手里接过赠与书。 朝着宋慧脸上晃了晃,心口积压的郁气总算散去不少。 “黄大人的鉴证,妹妹可服气?” “我说过,我从没写过什么赠予书,所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我今日必须要堂堂正正拿回我亲娘留下的嫁妆,谁也不能阻拦!” 宋慧的脸涨得通红,偏偏又不敢反驳黄御史。 谁叫对方可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峰。 想发火又没办法发,只能生生憋着,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绿了唧,蓝哇哇的,就像便秘了一眼,别提多难看了。 第81章 先给钱吧 黄御史的话,加上宋依这番话,瞬间就取得了围观百姓的信任。 众人一脸不齿地看着宋慧,宋侍郎和章氏,神情气愤。 “没想到赠与书是假的,拿着一张假的赠与书还说得信誓旦旦,真是好大的脸。” “呼,好险,差点就被他们骗了,冤枉了宋家大姑奶奶。” “人家亲娘留下的嫁妆也敢抢占,夭寿哦,不怕天打五雷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让宋侍郎,章氏和宋慧的脸色越发难看。 宋依冷冷看着宋慧,质问道:“这赠予书是不是你模仿我以前的笔迹写的?” “不是。” 宋慧目光微闪,下意识否认。 宋依冷呵。 “是吗?你母亲都不知道赠予书的事,你一来就提起了赠予书,你的丫鬟进去就拿出一份赠予书来。 宋慧,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我以前的笔迹只有你能模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你说赠与书不是你写的,你敢发誓吗?用你夫君的前程,你敢吗?” 宋依倏然抬手,指着赵鸿,又往天上指了指。 “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发毒誓会应验。” “我”宋慧脸色一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鸿脸色微沉。 “姨姐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她若问心无愧,发誓自然不会应验,倒是妹夫这般急切,莫不是妹夫也参与了其中?” “你这是胡乱攀扯。” “哦?妹夫若不知情,那就是宋慧一个人做的了?” “你!” 赵鸿脸色铁青地瞪了宋慧一眼。 宋慧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赠与书这件事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现在她辩无可辩。 重生以来,宋慧对所有事都能淡定从容。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事情正在失去自己的掌控。 一旁的黄御史听了几句,大概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油绿油绿的,格外亮堂。 正愁今日不知弹劾谁呢,啧,这不就有了! 他先是捻着胡须,对宋侍郎道:“教妻无方,纵容继室和女儿霸占原配留下来的嫁妆。 宋诚,你自家内宅乱成这样,亏你还是礼部侍郎,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今日所见,本官会如实奏明陛下。” 宋侍郎脸色大变。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即上前一步,拱手放低了姿态,“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不了,根本借不了。” 黄御史双臂交叉胸前,严词拒绝。 “本官绝不会接受任何私下的贿赂,宋侍郎有这个事件,还不如想想怎么去和陛下辩解。” 宋侍郎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了他。 别的御史弹劾尚且能说是捕风捉影,可黄御史是御史台一把手,他的话在陛下那儿相当有分量。 何苦黄御史还是亲眼所见,这一道弹劾奏折送上去,只怕他的仕途就要到头了。 黄御史没理会宋侍郎,又转头一脸失望地对着赵鸿叹气。 “赵御史,内帷不修何以修庙堂啊?尊夫人行事,啧” 赵鸿面皮颤了颤,脸上又是羞惭又是懊恼,还夹杂着两分愤怒。 咬牙弯腰施礼。 “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说罢,狠狠瞪了宋慧一眼。 “还不跟我回去?” 宋慧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都没有察觉到疼。 垂着头赶着赵鸿想离开,却被宋依扯住了袖子。 “不行,你还不能走,我娘的嫁妆一半在你名下,今日你必须要还给我。” 宋慧下意识挣脱宋依。 “你松开。” “我不松。” 宋依用力拽着宋慧,转头看向黄御史。 “还请黄大人帮忙做个见证,陪我们一同去衙门办理过户。” 黄御史捻着胡须。 “好好好,本官既然参与了进来,少不得做个见证。” 又转头扫了宋侍郎一眼。 “宋大人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算继续占着你闺女的嫁妆?还是说霸占嫁妆这事,本就是你的主意。” 宋侍郎脸色一变。 “当然不是,是这无知蠢妇行事恶毒,我也是今日才知此事。” 一旁的章氏满脸憋屈,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宋慧硬生生扯住了。 宋慧暗暗摇头,示意母亲先忍下此事。 此时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章氏无奈,只能生生顶住了这口锅。 黄御史撇撇嘴。 “被自己枕边人瞒了这么久,宋大人看起来不太聪明。” 宋侍郎一肚子气在胸口乱窜,气得几乎呕血。 却也只能生生忍着。 不太聪明总比霸占原配嫁妆来得好听一些。 强忍着气冷冷撇了宋依一眼,“走。” 宋依准备要走,手忽然被扯了下。 她低头,对上女儿李南柯晶亮的葡萄眼。 李南柯踮着脚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亲,你忘啦?还有盈利。” 宋依恍然。 确实,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 幸好有女儿提醒。 她起身道:“且慢,还有一件事。” 宋侍郎神色阴鸷,“你又想做什么?” 宋依道:“我娘的嫁妆在宋家这么多年,我未出嫁时的盈利也就算了,算作孝敬父亲的了。 自从我出嫁到现在,近九年的时间,这九年的利润,今日也一并结算给我。” 她顿了顿,接着道:“九年,十间铺子,给我十万两好了。” 章氏惊呼。 “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宋依:“我不懂怎么抢,你占便宜手段多,教教我?” “你!” 宋依不理会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黄御史。 “黄大人,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九年的利润,我一共要十万两,不多?” 这个数字是她和李南柯在家里商量过的。 虽然可儿信誓旦旦保证这个数目不多,但宋依没当过家,没做过生意,心中着实没有概念。 黄御史捻着胡须在心里盘算片刻,摇头。 “这个价钱很公道了。” 宋依松了口气,转身向章氏和宋慧伸出手。 “先还钱。” 章氏和宋慧脸色都长成了猪肝色。 章氏下意识看向宋慧。 她昨日才将自己名下所有铺子里能懂得的银钱全都抽调出来,交给宋慧去买粮。 银钱现在都在宋慧手里了。 宋慧手里确实有钱,章氏给她的,加上她的银钱,一共凑了十二万两。 她准备全部用来买粮的。 如今宋依张口就要十万两,这等同于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抽她的梯子! 第1章 南柯一梦 “娘亲快醒醒,咱家就要被抄了!” 稚嫩软糯的童声打破了安平侯府后院的宁静。 李南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声音夹杂着恐惧,小手推着睡梦中的娘亲。 宋依茫然睁开眼,带着美人初醒的慵懒感,看到女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本能轻轻拍了拍她。 “可儿这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娘亲在。” 女儿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后,便一直噩梦不断,短短几日,圆圆的小脸都瘦了一圈。 宋依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别怕,梦都是假的,成不了真。” 李南柯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听到这话小身子不可抑制颤抖起来。 “不,梦是真的。” 她梦到自己生活的世界原来是一个话本,话本的名字是《换亲后我走上了巅峰人生》。 书里的女主叫宋慧,是她的姨母。 前世姨母宋慧仗着亲爹宠溺,嫁给了安平侯府世子,却惨遭抄家流放而死。 而她的娘亲宋依嫁给寒门书生,却年纪轻轻就成了宰相夫人,风光无限。 一朝重生在选亲当日,这一次姨母毫不犹豫地选择换亲,嫁给了寒门书生。 而娘亲嫁给侯门世子,成为姨母风光人生的对照组,承受抄家流放,被虐待凄惨而亡的命运。 在话本的世界里,侯府被抄家问罪,全家人流放黔州时,她才八岁。 流放第一天,他们就被克扣干粮,罚跪,遭到各种毒打。 流放第二天,祖母为了护着她被活活打死,鲜血吐了她一身。 祖母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流放第三天,那些天杀的衙役盯上了娘亲。 他们把娘拖进了草丛里。 她那位平日里风流纨绔惯了的爹疯了一样,抓着衙役厮打。 却被几个衙役围在中间,打得奄奄一息。 然后那群畜生当着爹的面,把她也拖进了草丛里。 是娘拼死护住了她,娘说孩子才八岁,太小了。 娘用自己的身体换下了她。 那群畜生凌辱了娘,然后又当着她们的面将只剩下一口气的爹凌虐而死。 漫长的流放路上,娘一次次被拖进草丛里。 只为了换她能平安活着。 一直到了黔州流放地,娘再也承受不住,自尽而亡。 而她转手就被那些收了钱的衙役卖进了青楼,遭受了无数毒打后艰难长到及笄后,被那个残忍暴戾的男人买走了初夜 她本不信,但是她梦中的事都得到了验证! 第一次,她梦到祖母心爱的猫突然死了,第二天那猫竟真的死了,祖母还卧床了几天。 接着她又梦到连日下雨,家里的湖水位暴涨,险些淹了后花园,冲出来很多鱼。 谁知梦里的事情又真实发生了。 想起梦里经历的凄惨情形,李南柯忍不住浑身颤抖,额头又有冷汗渗出。 “可儿乖,娘陪你再睡会。” 宋依的声音打断了李南柯的思绪,她用力扯着娘亲的手,使劲晃着。 哭着道:“娘亲,不能再睡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天一亮禁军就要来抄家了!” 她从噩梦中惊醒,被丫鬟提醒才知,今日竟是中秋,全家被抄家流放的日子。 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哦,抄家啊,知道了,好吓人哦。” “你再睡会儿,睡醒了娘亲再陪你聊抄家的事儿。” 宋依帮女儿擦去脸上的眼泪,掀开被子就要将她塞进被窝。 哄小孩子一般的温柔语气,很明显根本没将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只当她年纪小,被噩梦吓得说胡话呢。 李南柯又急又慌,眼泪掉得更快了,刚擦完眼泪又流了一脸。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屋里的摆设开始清晰起来。 天开始亮了。 她仿佛已经听到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侯府大门。 心里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瘪着嘴忍着哭腔。 小腿儿一蹬,在娘亲怀里直起身子。 两只手用力捧着娘亲的脸,让她看着自己,顶着满脸的泪,说话却比刚才冷静清晰。 “娘亲,我在梦里都看到了,爹爹被人举报贪墨,咱们家真的被抄家流放了。 祖母,爹爹都死在流放路上,我们全家人被欺负得好惨好惨” 想起梦里经历的凄惨痛苦,她整个人浑身都颤抖起来,声音急促而尖锐。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震天响的拍门声。 李南柯望着外面已经亮起来的天,心底泛起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来不及了…… “宣王奉旨抄家,所有人立刻出来!” 伴随着一声厉喝,安平侯府的大门被打开了。 一顶朱红色的宽敞轿子停在前院,抄家的禁军犹如猛虎一般冲了进来。 一阵慌乱后,侯府所有人被赶到了前院。 禁军呼啦啦站了一院子,个个腰里别着刀,神色肃然。 传旨太监声音尖利。 “经查,安平侯世子,户部仓部司郎中李慕贪墨银钱,以次充好,陛下有旨,全府查抄,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侯府众人被驱赶进前院的偏厅。 传旨太监对轿子里的人低声说了两句。 片刻,轿子里传出一个字,冰冷如刀。 “抄。” 禁军立刻分散开冲向不同的方向,开始抄家。 偏厅内,气氛压抑而又沉重。 李南柯的祖母安平侯夫人本就生着病,听到抄家的圣旨,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直接被人抬进了偏厅。 二婶孙氏坐在角落里,搂着一对儿女,神色仓惶,不停念叨着天要塌了。 李南柯靠在娘亲宋依怀里,圆润白净的小脸皱皱巴巴。 眼前的一切和她梦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爹爹是户部仓部司郎中,负责管理户部仓库。 有人举报爹爹贪污受贿,将州府进贡的次品直接入了库。 在大楚,贪污受贿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砍头。 眼下抄家的圣旨如同一把刀,已经横在了脖子上。 李南柯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不行,要赶快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还没理出头绪,就听到祖父安平侯气冲冲的声音。 “那个逆子在哪里?” 宋依抱着女儿,手一直在颤,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 一会儿想着闺女的梦竟然成了真的,女儿梦到抄家就真的来人抄家了。 一会儿又想着真抄家了可怎么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听到公公的责备,整个人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爹爹这个时候应该在御史台,御史台查了案子禀报陛下,才会来抄家。”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说道。 安平侯转头看过来,见说话的是李南柯,不由眉头一皱。 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一边待着去,别在这里碍事。” 但李南柯的话却让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低声问宋依。 “我记得你妹夫调任御史台了?” 宋依正哭得伤心,茫然地想了想,点头。 安平侯压低声音道:“你写封求救信,一会儿我打发个机灵的人从后角门狗洞钻出去,把信送给你妹夫。 你妹夫是御史中丞,如果能帮着活动一二,这件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宋依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找到救命稻草。 对啊,妹妹宋慧向来与她关系最好,妹夫的恩师是当今右相大人。 若是他们能帮忙,夫君一定会没事的,抄家的危机也能解决。 安平侯仔细叮嘱宋依。 “你在信中一定言明,若他们能助咱们全家脱罪,定会重谢。” 宋依点头。 “妹妹妹夫都是极好的人,见到信一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家,事不宜迟,我这就写信。” 李南柯一把抱住宋依,急切道:“娘亲,不能给姨母写信!” 第2章 救命稻草 “可儿别闹,这是唯一能救咱们全家人的办法。” 宋依虽然着急,却还是和女儿解释了一句。 李南柯仰头看着娘亲,抓着娘亲的手有些颤抖。 在梦里,他们最终被流放就是因为娘亲写的这封求救信。 全家人将姨母姨丈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却不知爹爹被陷害贪墨,幕后主使本就是姨母姨丈,又怎么可能会救他们一家人? 姨母一直嫉恨娘亲,重生换亲后随着姨丈外放几年。 前些日子姨丈才调任回京,却只是在御史台做个五品的监察御史。 姨母为了丈夫晋升,便怂恿姨丈举报父亲贪墨。 梦里姨丈在收到这封求救信后,转头便直接呈到了陛下面前。 信里那句:若能帮助脱罪,全家当委以重谢,更是被当成了爹爹行贿的确凿罪证。 陛下一怒之下,直接下旨将侯府全员流放黔州。 而姨丈也因为这大义灭亲之举,连升两级,从御史台直接调到了吏部。 她不能再让姨丈踩着他们全家人的血升迁。 所以要救全家人,第一件事就是先阻止娘亲写这封求救信。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用力往下拽,示意她弯下腰来。 踮起脚尖凑到娘亲耳边,往外指了指,小声道:“娘亲你看我的梦是不是成了真的?” 宋氏一愣,下意识顺着女儿的小手往外看去。 院子里,不停有禁军抬着箱笼或者摆件跑回来。 片刻功夫,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侯府的东西。 她脸色一白,想起禁军来之前女儿抱着她哭喊说梦到要被抄家了。 眨眼间就真的被抄家了。 李南柯接着小声说:“娘亲,我在梦里还看到姨丈把你写的求救信交给了陛下,陛下一怒之下,就把咱们家流放了。 姨丈根本不会救我们,所以这信绝对不能写。” 宋依浑身一颤,脸都白了。 攥着李南柯的小手,神色迟疑。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从小到大你姨母对我都很好,你姨丈也是热心仗义的人,怎么会不救咱们?” 并不是不相信女儿,而是眼下向妹夫求救是唯一的希望。 宋依不想放弃。 李南柯见娘亲没有再说梦是假的,只是神情犹豫。 便决定再加重梦的可信度。 “我在梦里梦到一个特别慈祥的神仙婆婆,这些都是神仙婆婆告诉我的,神仙婆婆不会弄错的。” 宋依向来信佛,一听神仙婆婆,她手里的笔顿住了。 安平侯急不可耐地催促。 “宋氏你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写信?” 宋依迟疑,犹豫要不要将女儿梦到神仙婆婆指点的事儿说给公公听。 李南柯抢先一步开口。 “前几日姨丈来家里的时候,看上了爹爹珍藏的字画,爹爹不肯割爱,姨丈走的时候好生气呢。 咱们现在写信去求救,只怕姨丈不肯帮忙。” “而且我相信爹爹没有贪污,一定是有人陷害爹爹,咱们巴巴地写了求救信,倒显得心虚了。” 宋依见女儿只字不提梦里受到神仙婆婆指点的事,便也将此事咽了下去。 可儿能受神仙婆婆指点,是她的造化。 神仙都讲究天机不可泄露,这事儿还是不说的好。 宋依点头附和着女儿的话。 “公公,可儿说得在理。” 安平侯皱眉。 “一副字画而已,你妹夫才华洋溢,心胸开阔,岂能那等小气之人? 若是真能救我们家,别说一副字画,十幅字画都能给他。” “还有,不要说有人陷害那个逆子,怎么人家不陷害别人,偏就陷害他?” “宋氏,别磨蹭了,赶快写信。” 宋依声音虽然怯怯的,但却没动地方。 “公公,儿媳觉得可儿的话有道理。” 安平侯浓眉倒竖,脸色铁青。 “简直荒谬!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懂什么?眼下刀都悬在头上了,还不赶紧想办法。 不管你妹夫能不能帮着转圜,写了信总有希望,难道让全家人在这里坐着等死?” “这信你不写,我来写。” “让开,别杵在这儿碍事。” 安平侯性子急躁,单手拎开了站在桌案旁的李南柯。 李南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可儿。” 宋氏白着脸,弯腰扶起女儿。 “摔疼了没有?” 李南柯乖巧地摇摇头,见安平侯已经提起笔迅速书写起来。 祖父性子急躁又执拗,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说服他。 这封信要是真送出去,爹爹的罪就彻底坐实了。 眼看着安平侯已经将信写好,揣在怀里走向后窗,打算从后窗悄悄翻出去找人送信。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小手合成圆,拢在嘴前。 深吸一口气,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偏厅。 “祖父,后窗下没人看守,快跑。” 偏厅门口把守的一名禁军大步跑进来,手里的腰刀一横,对着半条腿已经爬上窗棂的安平侯大吼。 “干什么呢?老实点。” “加派几个人去后窗下把守。” 唯一的求救门路被堵死了。 安平侯阴沉着脸退回来,抬脚狠狠踹向李南柯。 “死丫头。” 李南柯似乎早有防备,小身子往后一退,闪到了那名禁军身后。 小手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衫,装作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叔叔救我。” 禁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闻言眉头皱了下。 低头打量着身边的小姑娘。 小丫头身高才到他腰间,长得白净粉嫩,圆圆的眼睛犹如葡萄一般清澈透亮。 长得这么可爱,可惜是个傻的。 安平侯刚才分明就是想跑出去求救,没想到被自己的傻孙女一嗓子给喊露馅了。 络腮胡叹息一声,将腰刀往前一横,逼退了安平侯。 “老实点坐着去,再有动静,别怪我不客气。” 安平侯悻悻蹬了一眼李南柯。 “死丫头,若全家人因为你爹和你被遭罪,我第一个打死你。” 李南柯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丝毫没将祖父的痛骂放在心上。 祖父向来不喜欢爹爹,也不喜欢她。 只要不写信向姨丈求救,爹爹的事就肯定有转圜的余地。 见络腮胡禁军站在门口守着,她连忙跑到了宋依身边。 宋依神情惶恐,眼泪就没停过。 唯一能想到的求救办法不能用了,她现在满心仓惶。 看到女儿,眼睛一亮,拉着女儿到怀里,急切地询问。 “你快告诉娘亲,神仙婆婆有没有指点你怎么救全家?” 在梦里,全家都被流放了,自然是没救成。 她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娘亲。 娘亲向来胆子小,只怕会吓得直接晕过去。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救。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看向院子里停着的朱红轿子。 第3章 唯一生机 李南柯抬头看着娘亲,小脸十分认真。 “娘亲你相信爹爹贪污吗?” 宋依下意识摇头。 夫君性情疏阔,一向视钱财如粪土,怎会贪污? 李南柯道:“陛下现在只是下旨抄家,多半是要根据抄家的结果再决定怎么处置咱们。 既然爹爹没贪污,那家里肯定搜不出赃银或者赃物来,对不对?” 宋依的眼睛亮了亮,看着女儿的目光一时有些怔忡。 这孩子自小可爱淘气,平日里惯会撒娇耍赖,但此刻说话却条理清晰,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 果然是得了神仙婆婆的指点。 宋依慌乱的心神渐渐平稳下来。 李南柯转身到旁边的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然后吹干纸上的墨,将信对折,拿给宋依。 贴着宋依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宋依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院子里停着的朱红色大轿。 “啊?这也是神仙婆婆给的指示?” 李南柯一脸肯定地点头,目光看向那顶轿子。 从抬进来以后,轿子里的人就没出来过。 微风掀起轿帘一角,露出一截红衣下摆,红得刺目。 轿子里隐约传出两声虚弱的咳嗽声。 她知道轿子里坐着的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幼弟宣王。 宣王与陛下年龄相差二十七岁,是自幼被陛下养大的,陛下对其可谓宠溺至极。 因宣王体弱,陛下亲自下令打造了这顶朱红色的大轿子,听说轿身都是用金丝楠木打造,里面冬暖夏凉。 宣王今年刚满十二岁,陛下就将禁军划给了他,以少年之姿统领五万禁军,可谓荣宠之至。 陛下年近四十,膝下仍无子嗣,又不肯让宗室过继,朝臣们私下都说陛下打算百年后让宣王继位。 李南柯想着梦里的情形,小声道:“娘亲,神仙婆婆说了,要想救爹爹,救全家,宣王是咱们唯一的生机。” 听到唯一的生机几个字,宋依浑身一颤,压下心头的恐惧,起身走向门口。 将女儿折叠好的纸递给了络腮胡。 “烦请将这封信呈给王爷。” 络腮胡满脸警惕。 “休想贿赂我们王爷。” 宋依连忙摆手,按照女儿给的提示,小声道:“不是贿赂,里面有王爷最关心的事。” 络腮胡神情一凛,接过信丢下两个字。 “等着。” 然后转身走向轿子。 安平侯气得跳脚,指着宋依,想骂又不敢高声,只能压着用气音低吼。 “蠢货,宣王残暴乖戾,冷漠狠毒。上个月还下令诛了柳御史九族。 你向他求救,他说不定直接让人把咱们都砍了。” 宋依浑身紧绷,想想宣王的性子,心底也有些绝望。 可是闺女说神仙婆婆给的指示就是求宣王,她相信神仙婆婆,也相信女儿不会撒谎骗她。 安平侯额头青筋直跳,转头看到那络腮胡将信递进了轿子里。 不过片刻,轿子里就飞出一堆碎纸片,雪花似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宋依看到了轿子里飞出来的纸片,整个人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拧着眉头,小脸皱皱巴巴。 是她写得太简单了,宣王没看懂吗? 安平侯看到络腮胡大步朝偏厅走过来,脸色难看至极。 “看看,我说什么?宣王怎么可能会救我们?” “李南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你和你那个混账爹一样,这是要害死全家啊! 我这就打死你向宣王赔罪。” 宋依紧紧抱着女儿。 “公公要打要骂,冲我便是,别吓唬可儿。” 安平侯死死瞪着母女俩,额头青筋跳动。 “你们俩闯的祸自己收拾,若是收拾不了,我立刻便打死这个死丫头。” “吵吵什么?” 络腮胡黑着脸用腰刀又一次敲了敲门,走进来。 安平侯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刚才的信是他们母女俩自作主张写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叔叔,王爷是要见我娘亲吗?” 李南柯仰头看着络腮胡,圆圆的眼睛里盈满了期盼。 络腮胡低头她灵动清澈的大眼睛,心道小丫头看起来似乎也没这么傻。 他淡淡看了一眼安平侯,点了点头。 “王爷请宋夫人过去。” 安平侯冷笑,“我就说王爷怎么可能什么?王爷要见你!” 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络腮胡的话,安平侯惊得差点跳起来,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院子里的朱红大轿。 宣王怎么可能会见宋氏? 一定是叫宋氏过去当面处置了她。 安平侯神色警惕,“赶快去向王爷赔罪,休要连累我们。” 宋依听到宣王要见她,本来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又吓得浑身一软。 想起宣王平日的为人,慌得眼泪又要下来。 下意识看向女儿,“可儿” 李南柯知道娘亲害怕,可是没办法,这一趟必须得要娘亲跟着。 她其实更想自己去和宣王谈。 奈何她眼下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没有足够的可信度。 她抬起头看着络腮胡,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腮边出现两个梨涡。 “叔叔,我能陪娘亲一起过去吗?拜托你了叔叔,可儿很乖的,不会乱说话,也不会乱来。” 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络腮胡。 这般可爱的模样令络腮胡心底泛起一抹怜惜。 小丫头长得软软糯糯,可惜命苦啊。 运气好直接被砍头处死还能落个痛快,运气不好就是流放,流放路上的痛苦折磨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罢了,一个小丫头,王爷应该不会怪罪。 “走。” “多谢叔叔,叔叔真是一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李南柯眼睛一亮,转头拉住宋依的手。 “娘亲,咱们快去,别让王爷久等了。” 拉着宋依的手再次示意她弯腰,踮起脚尖凑过去,低声耳语。 “娘亲一定要记住可儿刚才说的话,能不能救爹爹,就看你了。” 宋依深吸一口气,母女俩牵着手走向那顶朱红色的轿子。 近了才发现轿子竟然比马车看起来还要宽大。 轿子四周各悬着一颗硕大圆润的夜明珠,珠子周围镶了一圈红宝石。 红白映衬,格外好看。 就连轿帘都是用上等的雪蚕丝织的,轻柔飘逸。 果然和梦中见到的一样奢侈华贵。 李南柯的目光从夜明珠上收回,心里小小感慨了一下。 随着宋依下跪行礼。 “宋氏拜见王爷。” “李南柯拜见王爷。” 轿子里传出来两声轻咳,随后传来一道冰凉的声音。 第4章 丫头命苦 “进来。” 那声音冰凉至极,犹如冷风刮过一般,令人后背生凉。 宋依紧张的手都颤起来。 李南柯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冲着她甜甜一笑。 她生得圆润可爱,一笑唇边出现两个梨涡。 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天上。 宋依看懂了,闺女这意思是说神仙婆婆指点了她,她在呢,一定能行。 莫名的,她紧绷的心弦就松了两分。 掀开帘子弯腰进了轿子。 李南柯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轿子里面比想象中的还要宽敞。 地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白狐皮毯子,正中间放了一只半人宽的小榻,旁边放着一只精巧的小几。 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盏与香炉,香炉中燃着香,香气缭绕,清幽高雅。 旁边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 看到外人进来,大狗倏然支起两只前腿,全身毛发竖起,嗖一下就朝着她们扑了过来。 宋依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下意识将闺女紧紧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后背护住李南柯。 谁知那狗快得出奇,一只大爪子摁住了宋依的手臂,整个脑袋直接扑在了李南柯身上。 琥珀色的眼睛瞪着李南柯,嘴一张,露出凶狠锋利的牙齿,发出凶猛的吼叫。 下一刻张着大嘴就咬向李南柯的小脸。 “不要。” 宋依吓得几乎晕厥过去,拼了命地伸手去推大狗。 下一秒却看到那只原本凶猛异常的大狗却将脑袋在李南柯脸上蹭了蹭,眼睛眯成了弯弯的缝。 甚至还摇了摇雪白的尾巴。 李南柯被它蹭得痒痒,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梦里,她曾陪这只狗玩过很多次。 大狗最喜欢用脑袋在她怀里和脸上蹭。 她还知道它的名字叫 “雪鹰!” 斜躺在小榻上的小小少年发出一声冷冽的呼唤,嗓音中蕴含杀机。 雪鹰低低呜咽一声,撤回蹭得欢快的脑袋,脑袋蔫蔫地趴回地上。 小少年冷哼一声。 “带下去,罚它两天不许吃肉。” 雪鹰呜咽一声,发出委屈的低吼。 络腮胡轻手轻脚进来,将委委屈屈的大狗带出去。 离开前忍不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南柯。 小丫头果然命苦,好好的招惹雪鹰做什么。 雪鹰除了王爷从不亲近任何人,突然亲近小丫头,定然是小丫头使了心机。 王爷估计得杀了小丫头。 李南柯没注意络腮胡可怜的目光,她正在悄悄打量在榻上斜躺的小小少年。 宣王沈琮。 今年十二岁,正是男孩子最活泼调皮好动的年纪。 他却拥着厚厚的白狐披风,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此刻少年正冷冷看着她,双眸狭长,眼神仿若千年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目光就像是看死人一般,漠然又无情。 原来这就是沈琮少年时的模样啊,梦里沈琮将她从青楼买下时,她已经及笄了。 那个时候沈琮年近二十,看起来似乎比现在还要冰冷暴戾。 可是这样一个人,在梦里最后却因为她死得那样惨。 李南柯心里莫名难受,连忙垂下眼扯了扯娘亲。 宋依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眼泪眼里打转,可想起女儿的交代,又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王爷,臣妇想” “想同本王谈条件?让本王救你全家?” 沈琮打断她。 “本王从来不救废物。” “一家子蠢货,活在世上也不过是枉受苦难,早早死了是福气,何必挣扎。” 宋依倒吸一口凉气。 早听说宣王虽然年龄小,但为人油盐不进,现在看来不仅油盐不进,说话还能噎死人。 宋依紧张地看向女儿。 李南柯秀气的眉头皱了皱。 情形和她想的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难道宣王没看清楚她在纸上写的内容? 还是说她写得太含糊了? 小小脑袋瓜正快速思索着该怎么做,就听到沈琮忽然开口。 声音比刚才还凉。 “不过你若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本王或许能给你一个机会。” “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一百个条件都行,只要能救我夫君和全家。” 宋依慌慌张张地道。 沈琮苍白的嘴唇弯了弯。 “雪鹰平时最爱吃肥美鲜嫩的肉” 目光落在李南柯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残忍嗜血的微笑。 “啊!” 宋依吓得瘫坐在地上,眼中隐忍多时的泪夺眶而出。 “用我的肉,只要王爷能救我夫君,我愿意喂狗。” 沈琮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舍不得孩子,那就滚。” 宋依只有李南柯一个女儿。 可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命。 平时打一下都不舍得,怎么舍得让女儿去喂狗。 宋依满心绝望,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我愿意喂雪鹰,只要王爷肯为我爹爹申冤。” 李南柯忽然开口。 女童的声音稚嫩,但却清脆坚定。 一双圆圆的眼睛犹如黑葡萄一般,抬起头看着沈琮。 沈琮双眸微眯,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小丫头不怕他? “可儿不要!” 宋依双臂紧紧将女儿圈在怀里,试图爬起来往外走。 “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她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女儿死。 李南柯努力探出脑袋,小手抹去宋依脸上的泪。 “娘亲不怕,王爷刚才不是罚雪鹰两天不许吃肉嘛,那说明我至少还能活两天啊。” 说着,轻轻用小手捏了一下宋依掌心的肉。 宋依心中一动,就看到女儿背对着沈琮,冲她眨了眨眼睛。 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娘亲先答应再说,我自有办法。” 宋依心中犹豫。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宣王啊,她可不敢拿闺女的性命去赌。 李南柯又用脆脆的声音大声道: “两天的时间足够王爷查清楚爹爹的案子了,王爷那么厉害,说不定一天 不,半天时间就够了呢。” 沈琮耳朵动了动,喉间溢出一声轻嗤。 幼稚! 以为奉承对他有用? 李南柯安抚了娘亲,转头看向沈琮。 “我们答应了王爷的条件,王爷也会说话算话,给我们一个机会,对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写的那封信没有发挥作用,但现在沈琮肯和她们谈,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小丫头竟然会钻他话里的漏洞? 他倒要看看两天以后,小丫头怎么解决喂狗的问题? 沈琮冷呵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 “李慕贪墨一案,御史台查证过的,人证物证确凿。” “你们为什么觉得李慕是冤枉的?是看面相吗?” 第5章 洗干净点 李南柯鼓了鼓腮帮子。 王爷说话可真气人。 但眼下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她连忙扯了一下宋依的手。 “娘亲,你不是说有办法能证明爹爹是冤枉的吗?” 宋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是闺女用命换来的短暂机会,她不能只顾着害怕,必须要抓住。 胡乱用袖子抹去一把泪,尽管声音还在颤,但还是将话说明白了。 “笔迹,王爷可以核对笔迹。” 沈琮眉头微挑。 “就这?愚蠢!陛下在下旨抄家前,已命御史台核对过,仓部司出入库的记录簿上是李慕亲笔签名。 与李慕平日在户部的签到薄上笔迹一致。” “本王已经给你机会说完,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就滚出去。” 沈琮眼中冷意沸腾,神情不耐,宣示耐心告罄。 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派人将她们砍了。 宋依又紧张又恐惧,两腿发软,泪掉得更凶了。 她自幼便是这样,一害怕就会哭个不停,此刻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亲别怕。” 李南柯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搂着宋依的脖子,趁机在她耳边又说了几个字。 女儿的声音仿佛一剂定海神针一般,瞬间劈开她哭得混沌的脑子。 宋依连忙解下身上挂的荷包,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来。 一个心形的东西,拆开来是一张纸。 “这是我夫君八年前写给我的情诗,夫君平日里爱好风月,府里抄家也能抄出他的字画。 王爷可以核对核对情诗与字画的笔迹是否一致,就可以证明我夫君八年来笔迹未曾变过。 再将字画与户部的笔迹进行比对,一定能发现问题。” 宋依哽咽着,磕磕绊绊却还是将话完了。 轿子内安静一瞬。 李南柯一直在打量着沈琮的神情,见他虽然神情不耐,却扫了一眼娘亲手里的纸。 她连忙将情诗接过来,上前两步,递到了沈琮面前。 沈琮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将纸夹了过去。 英挺的眉微微上挑,叫了一声。 “二风。” 络腮胡弯腰进来。 “抄完了吗?” “已经抄完,正在整理,准备装车。” “不用装了,派人守着。” 络腮胡没有丝毫疑问,显然已经习惯了令行禁止。 出去吆喝了一声。 沈琮斜斜睨了李南柯和一眼。 “还不滚?” 李南柯双眼一亮,忙不迭去拉宋依。 “娘亲,走了。” 宋依抹着泪又惊又喜。 “王爷王爷答应我们了?” 李南柯应了一声,拉着娘亲往外走。 刚出轿子,身后响起沈琮冰凉的声音。 “且慢。” 她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轿子内沈琮斜斜躺了回去,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 宋依发出一声惊喘,下意识抱住了女儿。 王爷不能反悔? 沈琮静静打量着李南柯,漆黑的眸子没有一点温度。 “两日后,本王会派人来接你,记得洗干净一点,本王的雪鹰喜欢吃干净的肉。” 宋依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李南柯却咧嘴一笑,露出腮边的梨涡。 “好嘞。” 说罢,转身牵着宋依的手离开了。 沈琮的目光掠过她飞快的小短腿,片刻收回目光。 吩咐二风,“走。” 李南柯和宋依回到偏厅。 偏厅里安平侯看到两人安然无恙回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爷竟然没杀你们?这怎么可能?” 下一刻想起更重要的问题,接着追问:“王爷都说了什么?是不是答应救我们全家了?” 正在哭泣的二少夫人也转头看过来,满脸期盼。 李南柯抿着小嘴儿没说话。 宋依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应应该是答应了。” “什么叫应该答应了?你就不会问清楚?你再去问问,什么时候能放了我们?” 安平侯不满的怒吼。 宋依脸一白,不敢反驳公公。 可想起宣王的样子,也没胆子再去问一遍。 事实上她脑子都现在都还像浆糊一般,一直想哭。 李南柯抬头指了指外面的轿子。 “王爷还没走呢,祖父自己去问问。” 安平侯脸色一变。 下一刻,院子里的人却忽然有了动静。 十二名禁军抬起轿子,直接离开了。 随行的禁军抬走了其中一个箱子,剩下一队禁军留守在院子里,看守抄出来的东西。 李南柯眼睛尖,看清被带走的那个箱子正是爹爹的字画。 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宣王既然带走了爹爹的字画,就一定会比对。 接下来她们能做的,只有等。 另一边,禁军抬着朱红大轿整齐划一走在街上,步履平稳,轿身不见一点晃动。 轿内传出沈琮冷淡的声音。 “去御史台。” 如影随形跟着轿子旁边的二风愣了下,连忙打了个手势,吩咐下去。 “转弯去御史台。” 又低声问:“王爷真不问问宋夫人,那信上写的毕竟是” 轿内传出一声冷嗤。 “蠢!” “你真以为那信是宋氏写的?跟在本王身边这么久,还是蠢钝如猪。” 二风挠头,他背对着偏厅,确实没亲眼看到宋氏写信。 可王爷既然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那信是谁写的?属下把她抓来问问,肯定能问出咱们想知道的消息。” 轿内沉默片刻,再次传来声音。 “去调查一下李慕的女儿,本王要知道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儿。” 二风神情一凛,暗暗在心里为李南柯点了一根蜡。 小丫头蠢是蠢了点,但长得怪可爱的。 “那小丫头十分蠢笨,雪鹰应该是看她蠢笨好玩才亲近她的?” 他拐着弯为李南柯说情。 沈琮冷哼一声。 “蠢的是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去领十军鞭。” 二风立刻噤声,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小丫头虽然可爱,但他也很惜命! 安平侯府。 侯府众人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 安平侯夫人醒来了,整个人神情蔫蔫的,听宋依说了眼前的情形,只说了一句等,又昏睡过去。 宋依呆坐着,时不时抹泪。 二少夫人搂着一对女儿坐在角落里,悄悄从怀里摸出两块点心,塞给一对儿女。 又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低声示意儿女,“快吃。” 李南柯看到了,撇撇小嘴儿,揉了揉小肚子。 她也饿了。 已经日头偏西了,她们整整一日没吃饭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接着一位身穿银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女子走了进来,笑着同禁军打招呼。 “几位军爷辛苦了,我是御史台赵鸿的家眷,带了些吃食来探望家姐。” 李南柯听到这声音,小拳头倏然攥了起来。 是她的姨母宋慧,书里的重生女主。 眼下她们没按照书里的剧情流放,姨母坐不住了! 第6章 戳穿姨母 宋慧说着话,笑盈盈地塞了个荷包给守在院子里的禁军小队长。 “得知侯府出现变故,实在是忧心,带了点吃食过来探望家姐,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小队长沉着脸拒绝了。 “王爷有规定,不许收受贿赂,夫人别害我。” 宋慧也不尴尬,收回荷包,落落大方地将食盒递过去。 “陛下也只是下令抄家,还尚未判决,应该可以允许家眷送点吃食? 只是街上买的一些点心,军爷可以随便检查。” 她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优雅从容,让人听起来并不反感。 禁军小队长看了她一眼,打开食盒仔细查过,方才放行。 宋慧道了谢,提着食盒快步进了偏厅。 人未到,带着哽咽的声音已经飘进来。 “姐姐吓坏了?妹妹来了,别怕。” “阿慧。” 宋依激动地迎出去,一把握住宋慧的手,眼泪簌簌而落。 她惊恐了一日,眼下听到妹妹安慰的话,紧绷的情绪又一次瓦解。 宋慧又安慰了两句,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盘点心。 然后拿出一块递给李南柯。 “可儿饿坏了,快看姨母给你带了什么?是甜甜的栗子糕哦,今儿才烤的,快吃。” 李南柯接过栗子糕,抬头打量着宋慧。 她以前觉得姨母真好,优雅又自信,不像她娘亲,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 可经历了梦里的种种,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看似软得犹如面团一般,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却能以死相护。 而平日面面俱到的大好人却能笑着把她推进深渊。 捏着栗子糕的手有些用力,软糯的栗子糕瞬间被捏成了碎渣渣。 她回过神,转头看到宋慧正将另外一盘点心递给安平侯。 “侯爷和二少夫人想必也饿了,也是,姐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们也都急坏了,何况是你们呢。 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我带了些能裹腹的点心,侯爷别嫌弃。” 安平侯一脸感激,暗暗瞪了宋依和李南柯一眼。 “我就说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偏偏你们小鸡肚肠,放着眼前的活命机会不抓,偏要心比天高地去抓那天上够不着的太阳。 呵,也不怕自己没有那个命,被阳光刺瞎了眼。”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宋慧眸光微闪。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担心侯府出事,我们这些姻亲立刻要撇清关系? 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夫妇得知姐夫出事,都急坏了。 好歹我夫君如今在御史台当差,遇到事情总能有个往上的递话的,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安平侯吃着点心冷哼。 “不是我们不想求你们,是有人说赵大人看上了逆子的一幅画,逆子不肯送,担心赵大人因此记恨。” “哎呦,这可真是冤枉我们了。” 宋慧捂着心口,一脸心痛地看着宋依。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夫君,他向来热情仗义,绝不是小鸡肚肠之人。” 宋依抹着泪,脸色涨得通红。 支支吾吾,“当时太着急了,又害怕又恐慌的,一时乱了心神。” 宋慧紧紧握着她的手。 “姐妹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关键时刻能伸手拉一把的人? 我的好姐姐啊,你糊涂啊,你不来找我们帮忙,怎么还去找别人?” 又试探着问她,“你们不会是求了宣王?” 思来想去,安平侯那话里的意思指的也只能是宣王。 宋依抿着嘴不吭声。 安平侯没好气地道:“可不就是宣王。” 宋慧惊呼,随后又掩嘴压住声音。 “姐姐你糊涂,宣王性子乖张又暴虐,小小年纪就敢弑母杀兄,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有怜悯之心。 怪不得我来的路上看到宣王轿辇朝着御史台去了,他定然是去审讯姐夫了。 听说宣王手下的人审讯手段十分狠辣,剥皮抽筋是常态,天啊,姐夫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啊?” 宋依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下意识攥紧她的手反问。 “那怎么办啊?” “我夫君已经在想办法打点了,姐姐你听我说,你手里如今还有多少银钱?全拿出来去打点。” “银钱?家里哪还有钱啊?都被抄了。” “姐姐你的嫁妆铺子呢?这个时候你们也出不去,姐姐你把你的私印给我,少不得我替姐姐跑一趟。 趁着禁军还没查封嫁妆铺子,我先帮姐姐把铺子里能用的银钱都提出来。 有多少砸多少,好歹先把姐夫的命保下来,这个时候保命最要紧。” 宋依抽抽噎噎,脑子里被妹妹这一连串的话哄得浆糊一样。 下意识附和,“对对,保命最要紧。” 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荷包。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握住她颤抖的手,紧接着李南柯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娘亲。” 李南柯扑进娘亲怀里,抬头可怜兮兮地瘪着嘴。 “娘亲我饿。” 宋依对上女儿的眼睛,浆糊似的脑子清明了一瞬。 下意识伸手去拿旁边的点心。 “姨母不是带了点心给你,快吃。” 目光触及到栗子糕,不由一愣。 宋慧眼见就要拿到宋依的私印,却被李南柯打断,心下有些不悦。 却还是耐着性子哄她。 “可儿乖,饿了先吃栗子糕,我和你娘亲说救爹爹的事呢。” 李南柯转头看着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大声道:“姨母忘了我和娘亲吃栗子就会起红疹,口唇肿胀的事啦? 姨母天天说挂念娘亲和可儿,原来是哄可儿玩呢。” 宋慧一愣。 宋依一滴泪还挂在眼角,目光在栗子糕和宋慧之间转了转,心里头有些古怪。 她自小吃栗子就会起红疹,女儿遗传了她,同样吃不得栗子。 这些事她不止一次和妹妹提起过,妹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慧尴尬了一瞬,连忙笑着将两盘点心换了过来。 “记得,姨母怎么会不记得你和你娘都不能吃栗子,这不是刚才一着急弄错了嘛。” “喏,这盘梅花糕是可儿的,你和你娘吃这个。” 宋依眸光微闪,觉得浆糊似的脑袋好像又清明了一分。 她记得妹妹进来就先拿了栗子糕给可儿,还特别强调了是今儿才烤的。 不像是弄错的样子。 宋依默默松开了要去解荷包的手。 “姐姐,我刚才说的事” 宋慧皱眉催促。 李南柯咽下嘴里的梅花糕,好奇地看着宋慧。 “姨母,你和姨丈都相信我爹爹是冤枉的吗?” 宋慧心下不耐烦,却还是强忍着点头。 “那是当然,正因为相信,才让你娘亲拿银子出来去救人,好孩子,亲戚之间就该互帮互助。 你快和你娘亲说说,让她赶快把私印给我,我们可儿也想让爹爹早点回来是不是?” 李南柯认真地点头,小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姨母说亲戚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那姨丈直接帮爹爹不行吗?怎么还非得要银子呢? 没有银子,姨丈就不肯帮忙救爹爹了吗?” “啊,我明白了,姨母和姨丈原来是想要银子!” 第7章 剧情不对 李南柯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安静的偏厅里格外响亮。 宋慧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去捂她的嘴。 却被宋依一把拦住了。 “妹妹做什么?” 宋依红肿不堪的眼睛瞪着她,即便是哭成这样,巴掌大的小脸依然比她美貌。 宋慧压下心头的嫉恨,退后一步掩去眼底的情绪。 扯了扯嘴角,神情伤心。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姐姐不会也误会我?” 宋依抱着女儿的手紧了紧,抿着嘴没说话。 女儿的话乍然一听是小孩子口无遮拦,细思却又不无道理。 是啊,亲戚之间,若有心相帮,直接就帮了,又怎么会直接开口来要钱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刚才怎么就没想明白呢? 宋慧见她不接话,心下微沉,却还是轻声哄她。 “姐姐你不经常在外面走动,所以不了解外面的形势,这托人办事,哪儿有不花钱打点的? 姐姐不会是不舍得这点银钱?” 宋依下意识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那姐姐还犹豫什么?” 宋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清明了两分,可嘴好像还没学会开口。 只能下意识看向怀里的女儿。 李南柯一整块梅花糕都吃进了肚子里,肚子总算不再饿得咕咕叫了。 小脑袋瓜也能快速思考了。 抄家时她阻止了娘亲写求救信,转而求了宣王,书里的剧情已经出现了偏差。 宋慧没有收到娘亲写的求救信,侯府定不下来去流放,所以着急了。 便想哄骗娘亲拿出新的证据,方便姨丈进一步栽赃陷害爹爹。 至于为什么是娘亲的嫁妆,则是因为侯府现有的东西都被抄了,只能用娘亲的嫁妆铺子。 她一脸苦恼地看着宋依。 “娘亲你不是说铺子里三天两头亏钱,尤其是今年,几乎没怎么赚钱,铺子里哪里还会有银钱啊?” 宋依一下反应过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的嫁妆铺子一直亏损,今年还没挣到钱呢。” 李南柯上前一步,眼巴巴地看着宋慧。 “姨母你这么诚心想帮我们救爹爹,不如先帮我们把银子垫上?” 宋慧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自己垫钱? 一脸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想垫,只是可惜家里银钱也不凑手,姐姐的陪嫁铺子不是一直是赚钱的吗? 我看姐姐还是心疼银钱,姐夫那般珍爱姐姐,如今他命在旦夕,难道姐姐就要直接舍弃姐夫了? 厉害关系我都和姐姐说明了,外面需要打点的地方多着呢,你不掏钱,姐夫可真就回不来了。” 又转头为难地看向安平侯和二少夫人孙氏。 “侯爷和二少夫人也帮忙劝劝我姐姐,姐夫若是救不出来,整个侯府都要受到牵连呢,少不得都要去流放。” 她有信心,宋依就是个草包。 这般吓唬一二,再用安平侯和二少夫人施压,宋依定然扛不住,就会哭哭啼啼把所有的银钱都交给她了。 宋慧盯着宋依腰间的荷包,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等着宋依哭着交出私印,再求她帮忙。 安平侯也催促宋依。 “你妹妹说得有道理,还不赶紧照吩咐办事?宣王就算是嘴上真应了你,也不会真出力的。 还是你妹妹这样的实在姻亲肯帮忙。” 二少夫人附和,“是啊,大嫂,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宋依期期艾艾,眼泪又掉下来。 “铺子里是真没钱了。” 李南柯哒哒哒跑到安平侯跟前,抬着头伸出小手。 “祖父你身上还有银子吗?快拿出来救爹爹啊。” 安平侯一转身,“我哪里有银子。” “可是娘亲也没银子,祖父还要逼着娘亲拿,是不是祖父知道什么变银子的法子?那祖父你快变点出来好救爹爹呀。” 稚嫩的声音,天真无邪的表情,完美的令安平侯闭上了嘴。 “小孩子家懂什么,一边儿去。” 李南柯又满怀希望地看向二少夫人孙氏,甜甜叫了一声:“二婶。” 孙氏下意识搂紧一对儿女,“我我也没钱。” 李南柯失落地耷拉着小脑袋,哦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 “哦,二婶刚才劝我娘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二婶也没钱啊。” 孙氏 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骂她没钱就别瞎哔哔。 是她的错觉? 是? 李南柯一个八岁的小娃儿,平日里就知道调皮玩闹,怎么懂这些东西? 孙氏定睛看去,却看到李南柯已经难过地扑进宋依的怀里。 声音软软糯糯的,哭得毫不伤心。 “娘亲怎么办啊?都没有钱救爹爹,怎么办啊?” 宋依本就是泪失禁体质,听女儿这么一说,泪掉得更凶了。 之后任凭宋慧如何劝说,宋依就一直哭,哭得直打嗝,还是一口咬定没有钱。 宋慧一直说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想骂人。 生平第一次觉得宋依的眼泪这么难对付。 直到禁卫军小队长在门口赶人,宋慧连忙起身告辞。 脸上还带着一抹担忧,“姐姐你别急,我回去一定会让夫君再想其他办法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李南柯探头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侯府,立刻拿起一块梅花糕,塞到宋依嘴里。 “娘亲快吃梅花糕,甜甜的,吃了就不想哭了。” 宋依正想安慰女儿两句,只见女儿粉白的小脸上干干净净,一道泪痕都没有。 还冲着她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 合着小家伙刚才是干打雷,没下雨啊。 “娘亲快吃,再不吃就要被二婶她们吃完了。” “你啊。” 宋依被女儿的鬼机灵和贴心弄得心里暖暖的,连夫君生死未卜的恐惧都冲淡了两分。 点了点李南柯的小脑袋瓜,接过梅花糕小口吃起来。 李南柯抬手帮娘亲抹去脸上的泪,暗暗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 娘亲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信任宋慧,等爹爹的事儿有了着落,她就要把宋慧一家人的真面目告诉娘亲。 再说宋慧憋着一肚子火离开安平侯府,脸色立刻就变了。 剧情不对。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剧情怎么和她前世的记忆对不上了呢? 前世安平侯府确实是在今天被抄家流放的。 为了确保宋依写求救信给她,前几日还特地来过侯府,再三交代宋依有急事一定要派人去找她,写信也行。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好,夫君还等着她派人将李慕的求救信送到御史台,来坐实李慕的罪名呢。 眼下她什么都没拿到,该怎么办? 宋慧咬咬牙,又生出一计来。 与此同时,御史台。 沈琮斜斜靠在太师椅上,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东西,挑眉看向对面一排御史。 “这就是你们查到的李慕贪墨的罪证?” 第8章 宣王打脸 其中一名御史站出来回话。 “检举李慕的是一封鼓院送来的匿名信,按照规定,御史台接到匿名信后立即前往户部调查取证。 一应物证齐全,确认无误后写成奏表,递呈陛下。” 所谓鼓院,是大楚朝专门设立的结构,用来接受百姓申冤诉屈,或者检举朝中官员。 匿名检举是将匿名信偷偷投进鼓院外的信箱中,会有人每日收集整理,转交御史台。 御史上前,拿起一份卷宗。 “王爷请看,这是那封检举信,信中说今年五月,六月李慕分别收取皇商马家,邱家贿赂,共计白银五千两。 然后签字将马家所供的次品丝绸锦缎,邱家的次品瓷器充作合格品入库。” “这一份是户部仓储司的库房登记账册,每日入库和出库的记录都有人签字。 臣等在库房查到了不合格物品,入库日期均为李慕签字。” “这一份是李慕每日到户部值勤时的签到簿,臣已经比对过,与库房登记账册一致。” 御史说话简单利落,条理清晰。 沈琮扫过上面的字迹,抬头,狭长的目光看向说话的御史。 “你是谁?” 御史被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的额目光看得一激灵。 对方明明还是个少年,却还是不敢与之对视。 御史垂眸,神色愈发恭敬。 “臣监察御史赵鸿。” 旁边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对赵鸿大加赞赏。 “赵御史上个月才调任御史台,考虑到他是李慕的连襟,臣本想让他回避。 但赵御史主动承担重任,调查取证也很快,办事利落,很有前途。” 沈琮淡淡撇了一眼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连忙噤声。 沈琮:“为何不回避?” 赵鸿心跳加快,快速在心里想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方能凸显出他的才能。 然后躬身,“回王爷,所谓治国制刑,不隐于亲,臣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自当忠于陛下和大楚。 若李慕真的贪墨,臣一定亲手将其绳之以法。” 旁边的御史大夫听得连连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更加赞赏。 就差没把御史台就需要这等人才这句话刻在脸上了。 赵鸿勾了勾唇,心中暗想宣王应当也会觉得他很好? 说不定能借此机会将他往上升一升。 “空有大义灭亲的心,却没有配上相当的脑子。” “一个字,蠢!” 赵鸿咧到一半的嘴角直接僵在了脸上,看起来嘴有些歪,十分滑稽。 然后又快速调整面部表情,压下心头的不服。 “王爷为何如此说臣?” “沈琮可有亲口承认贪墨?” “任何一个罪犯都不会承认自己犯了罪。” “笔迹可有比对过?” “与签到簿上一致,就可认定。” 沈琮单手支着额头,不耐烦闭了闭眼,似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说。 一旁站着的二风连忙掏出从宋依手里拿到的情诗,还有从安平侯府抄来的李慕的字画摆在一起。 旁边还有户部的签到簿,仓库登记账册。 然后看向赵鸿和御史大夫。 “两位大人来看看,这上面的字迹有什么不同?” 赵鸿和御史大夫同时凑上去,仔细对比。 御史大夫:“信和字画上的笔迹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户部登记册上的字迹圆润娟秀。 信是八年前的,字画是近期的,看起来李慕笔迹未曾改变,可这这与户部记录的笔迹不像是一个人写的啊?” 赵鸿皱眉。 “就算是字迹不同,也不能说明李慕没有贪墨?说不定李慕擅长两种笔迹呢。” 沈琮倏然睁开眼,眸中寒光四溢。 “说不定?御史台查案讲究的是证据,还是臆测?” 赵鸿脸色一僵,“臣失言了。” 沈琮单手点了点字画上的字。 “李慕的祖父,第一任安平侯叫李辰,李慕在写字时,为了避祖父的名讳,辰字会少写一横。 你们看看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辰时这一栏,李慕可有缺笔?” 赵鸿和御史大夫同时探头看去。 左边的信上有一句诗:恰似人间惊鸿客,墨染星辰云水间。 字画上也有出现辰字的,两者的辰字确实少了一横。 而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的辰字却一笔未少。 凡是读过书的人都懂得,凡是涉及长辈或者尊者名讳,必须要缺笔避讳,不然就是不敬尊长。 李慕绝没有道理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御史大夫道:“莫非李慕真的是被冤枉的?” 赵鸿脸色黑沉,“绝不可能,谁会检举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仓储司郎中?除非他真的贪墨。”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辰,这个时辰夫人应当已经拿到了李家的求救信? 这时,外面有小厮在门口低声喊:“赵大人,你家里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公事要用到的。” 赵鸿眸光一亮,连忙拆开信,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随即心中暗喜。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赵鸿将信呈给沈琮。 “王爷请看,这是李慕妻子宋氏亲手写的一封求救信,将信辗转送到了臣的家中。 内子派人将信送了过来,信中宋氏已经代李慕供认不讳。 承认李慕贪墨,并将贪墨的银子用来买了字画,宋氏求臣想办法帮李慕脱罪。” 御史大夫竖起大拇指,“赵御史大义灭亲,赵夫人亦深明大义,令人钦佩啊。” 赵鸿叹息,“大人过赞,本分而已。” 又道:“有了此信,便是坐实了李慕贪墨之罪,可以直接上表请陛下裁夺了。” 沈琮扫了一眼那封求救信,苍白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带李慕进来。” 很快,李慕被带了上来。 他生得清瘦俊美,白色囚服穿在身上,也难掩书卷气。 赵鸿神色沉重。 “李慕,你妻子已经代你认罪,有亲笔书信为证,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李慕浓眉一竖,神情愤慨。 “世上最臭的莫过于钱财,我说了别用这种铜臭罪名侮辱我!” “我心中只有明月清风,诗词歌赋,金银不过是脚下泥,白给我都不要。” “我夫人与我心灵相通,最是了解我的为人,断不会代我写什么认罪书来侮辱我。” 赵鸿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傻子! 重点难道不是他已经被认罪了? 他黑着脸将那封求救信甩到李慕身上。 “这是宋氏的亲笔信,你自己看。” 李慕捡起信来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9章 不当牛马 “这信谁写的啊?字那么丑!” 赵鸿 “你妻子宋氏亲手写的,上面还有她的亲笔落款。” “这不可能,我夫人的字清秀工整,才没这么丑,而且夫人写信都会盖她的私章。 这上面连私章都没有,肯定不是我夫人的笔迹。” 李慕断然否认,振振有词。 沉默许久的沈琮听到这话,挑眉看过来。 “证据?” 李慕上前,从怀里掏啊掏,摸出一个小巧的荷包。 荷包打开,里面一堆折叠成心形的纸。 沈琮看到那心形纸,眸光微眯。 李慕随手挑了一颗心,拆开,递给沈琮。 “王爷请看,这是我夫人写给我的诗,下面有她的落款和私章。” 信上写了一首诗。 君当作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后面有宋依的落款,还有一个小小的梅花印章,章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依字。 见王爷盯着印章看了片刻,李慕俊秀的脸带着一抹小小的得意。 “这私章我亲手刻的,世上仅此一份,王爷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 沈琮没理他。 李慕也不觉得尴尬,又指了指那封求救信。 “这上面的字就像是被大风刮过一般,形神俱散,丑得不堪入目,和我夫人的字比差远了。” 说着又探头仔细看了看,心中嘀咕:这字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却没将这话说出来。 沈琮点了点下巴,示意御史大夫和赵鸿等人上前查看。 一众御史看完后,下了结论。 “确实不是同一人所写。” 李慕的信是随身携带的,又是折成爱心形状,显然是其夫人亲笔所写。 所以赵鸿手里这封所谓的代认罪的求救信就不成立。 御史大夫皱眉问赵鸿,“你夫人哪儿来的这封信?根本不是李夫人的笔迹。” 赵鸿的脸涨得通红,心中暗自埋怨宋慧办事不靠谱。 怎么送来的不是宋依亲笔所写的信呢? 更没想到李慕竟然还随身携带宋依写的情诗? 谁家好人夫妻没事儿写情诗玩啊。 只能咬牙讪讪解释,“或许是内子弄错了,我这就打发人回去问问。” 说罢,犹自不死心,指着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质问李慕。 “为何你在户部的签到簿和库房登记册上的字迹,与你的书信字迹完全不同? 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话音落,看到李慕脸色突然一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赵鸿心中一喜,陡然提高声音。 “莫不是你真的会两种笔迹,故意在户部的记录上换一种字体做掩饰,借机逃避罪责?” “我” 李慕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什么,又将嘴闭上了。 赵鸿心中越发认定李慕会两种笔迹。 “今日你若是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御史台只能据实上奏,由陛下按照贪墨罪裁夺。” 笃,笃。 沈琮单手敲了敲桌案,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不耐。 声音更是毫不掩饰的烦躁与冷厉。 “本王平生最讨厌别人撒谎,李慕,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数到三,你不交代实话,全家直接处死。” 说罢,轻轻举起一根手指。 “一!” 李慕顿时急了。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王爷怎么能连坐?” “二!” 李慕望着坐在上首的少年。 他拥着披风,脸色虽然苍白,却眸色冷厉。 看一眼根本不会让人想起他的年龄,只会让人颤抖。 想起平日朝中对这位少年宣王的狠厉传言,李慕打了个寒颤,眼睁睁看着他举起了第三根手指。 顿时一咬牙,一跺脚,大喊道:“我全都招!” 沈琮的第三根手指弯在半空中,缓缓收了回去,静静打量着他。 李慕目光闪躲,闭着眼喊道:“我只喜欢清风明月,不喜欢在朝中当差。 尤其是户部的差事,卯时就得签到,戌时才能下衙,有时候入库的货来晚了,还得夜里值勤。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是牛马也扛不住这么被使唤啊。” 沈总眉峰微不可见地蹙了下,似乎在极力忍耐。 刚刚收起来的第三根手指又缓缓伸了出来。 “所以?” 李慕垂下头,小声又飞快地道:“所以户部的记录是我请人帮忙代签的。” “什么?大点声!” “我说户部的记录是我请人代签的。” 李慕闭着眼,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 空气中忽然安静了一瞬。 屋内所有的御史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慕。 本来李慕刚才那番牛马都没这么累地诉苦,他们听得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 但刚才他们听到了什么? 赵鸿的声音更是震惊到几乎破碎。 “你找人代签的?不可能,你从今年三月调任户部,到现在一共五个月。 五个月的笔迹我都查了,全部一致,从不能你从头到尾都是找人代签的?” 李慕目光闪躲,支支吾吾。 “也也能。” 沈琮忽然开口,“户部衙门的门朝哪儿开?” 李慕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朝南?要不朝西还是东?总不能朝北?” 好家伙,一共四个方位,全让他给猜了个遍。 沈琮不耐地闭了闭眼。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慕这厮根本从来没去过户部衙门,连签到簿都是找人代签的。 所以上哪儿去收人贿赂去? 赵鸿气得脸得颤抖了。 “李慕你你这是玩忽职守!” 李慕小声道:“你说是就是。” 赵鸿 好生气! 没等他再说什么,沈琮扯了下披风,冷冷睨了他一眼。 “这就是御史台大张旗鼓所查的贪墨暗?御史台肩负监察百官之责,查案却如此儿戏,证据杂乱无章,比对随意糊弄。 “华而不实,虚有其表!不仅蠢,而且无能!” 赵鸿脸色一白,扑通跪在了地上。 华而不实! 虚有其表! 蠢!无能! 这些字眼任何一个传出去,他的仕途都要到头了。 沈琮起身朝外走去,路过御史大夫的时候,淡淡丢下一句。 “以后上衙前多洗洗眼睛,看人或许能准一点。” 御史大夫腿一软,也跪了下来,看向赵鸿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埋怨。 赵鸿缩着脖子,灰溜溜地下衙回家了。 一进门,宋慧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满脸期盼。 “怎么样?有了那封求救信,李慕的贪墨罪是不是要坐实了? 安平侯府是不是全家要被流放了?” 只要一想到宋依就要被流放,经历她前世所经历的所有折磨,宋慧就激动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 第10章 真喂狗啊 宋慧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赵鸿顿时想起宣王的那几句评语,以及下衙时上峰看自己失望怨怼的眼神。 胸中压抑的怒火顿时肆意发酵,一路窜向天灵盖。 他一把甩开宋慧的胳膊,怒不可遏。 “你还有脸问这个?我且问你,那封求救信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是你姐姐的笔迹?你是不是被她给糊弄了?” 宋慧没有防备,后腰猛然撞在桌案上,疼得泪花在眼里打转。 却顾不上喊疼,错愕地看着赵鸿,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宋依的字写得很丑,我自幼就能仿写得很像。” “什么?求救信是你仿写的?” 赵鸿震惊至极。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你信誓旦旦说李慕贪墨的?不是你说只要匿名检举李慕,他们一定会写求救信的? 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你仿写了一封求救信?” 宋慧有苦难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没拿到宋依的求救信。 明明是手拿把掐的事儿,怎么就没办成呢? 只能含糊其辞解释,“宋依那个蠢货,一见到抄家吓得只会哭,笔都握不住。 实在没办法,我就代她写了一封,我明明仿写得很像,怎么就被识破了呢?” 赵鸿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管那叫像?你是不是眼瞎?李慕身上带着宋依写给他的情诗。 两种字迹截然不同,只要不瞎都能辨认得出来。” “不可能。” 宋慧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宋依从小写字就像蚂蚁爬一样,怎么可能会变? 赵鸿冷哼,不耐烦道:“是你说李慕贪墨银两,以次充好,让我检举,到时候我就可以借着这桩功劳连升两级。 结果呢?那李慕连户部衙门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他压根就没去过衙门,连签到都是请别人代签的。” 赵鸿气的后槽牙都在颤。 一方面恨李慕这种侯府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用像他这种寒门子弟一般起早贪黑上衙。 另一方面又恨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就这样功亏一篑,还连累他被上峰责怪。 “宣王还拿着李慕写给你姐姐的情诗比对字迹,一切真相大白。 现在别说晋升了,我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置都难说。 你知不知道宣王他怎么骂的我?你知不知道上峰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立刻踹我两脚?” 赵鸿一肚子火气,全都化成了咄咄逼人的质问。 宋慧被他问得一脸发懵。 前世安平侯府被抄家流放,赵鸿确实是借着这件事连升两级的呀。 她前世的记忆没有错啊。 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她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事情似乎开始变得脱离控制。 可问题出在哪儿,她又想不明白。 只能掩面垂泪,哀哀哭泣。 “夫君这是在怨我?我这些年辛苦操劳,劳心劳力,都是为了谁? 到头来一次失败,夫君就来埋怨我,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来得好。” 赵鸿抿着嘴,不耐烦捏了捏眉心。 他出身寒门,在朝中也没有人脉,这些年若不是有宋慧的嫁妆打点,也不可能仕途顺利。 自从娶了宋慧,短短五六年,就从一个七品县令升到了正五品监察御史。 宋慧好像能对一些事总能未卜先知,帮助他规避了很多风险,也让他政绩卓越。 就连这次能顺利调任汴京,也都是宋慧的功劳。 宋慧是个旺夫的妻子,一想到这些,赵鸿又压下满腹怒火,好声好气地哄了宋慧几句。 宋慧这才破涕为笑,软软靠在他肩头,心里却五味杂陈。 前世李慕确实是因为贪污流放的啊,怎么可能没去过衙门呢? 前世她做李慕的妻子八年,直到流放,李慕也没给她写过一首情诗。 宋依凭什么能得到李慕的情诗? 更让她恐慌的是事情怎么与她前世的记忆不同了呢? 她必须要尽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无法安眠。 翌日一早,御史台将整理好的新奏表递交到宣王府。 彼时,沈琮正靠在榻上喝药。 大狗雪鹰卧在榻下,似醒非醒半眯着眼,前腿向前慵懒地伸展两下,似乎在努力唤醒自己。 二风将奏表读了一遍,道:“御史台已经查清楚,收贿赂以次充好的另有其人。 李慕这也算是捡了一条命,按贪墨罪可是要抄家流放或者灭族的。 现在顶多就是落个不务正业,玩忽职守,撸了官职打几十板子,关个把月就放出来了。” “啧啧,李慕有福气,生了个机灵的闺女,抄家的圣旨都下了,眼看着就要流放了。 却让这小丫头硬生生给改了局面,这简直就是撕圣旨救全家啊,王爷你说是不是?” 沈琮端着药碗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二风不以为意,接着说:“当然,他最大的福气还是王爷肯帮他。” 说罢顶着一脸络腮胡,凑到沈琮面前。 笑嘻嘻道:“其实我知道为何肯帮李慕,王爷在看到宋氏拿出情诗的时候就知道李慕是冤枉的了? 王爷知道被人冤枉” 话未说完,沈琮手里的药碗忽然直直砸过来。 目标:他的嘴。 二风嘴一抿,连忙接住药碗。 “啰嗦!” 沈琮起身,冷冷睨了他一眼。 “本王只是想为雪鹰寻一顿美味午餐。” 二风 王爷的嘴真是比石头还硬。 顶顶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还在迷糊的雪鹰听到美味午餐四个字,倏然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甚至还伸出舌头晃了晃,露出洁白又锋利的牙齿。 沈琮哼了一声,拿起奏折,披上披风离开了。 丢下一句。 “享受美味之前要先辟谷,先饿它一天,明天下午去安平侯府把那个小丫头接过来。” 呜呜~ 雪鹰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脑袋耷拉下来。 二风无比同情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王爷这是气你昨日亲近那个小丫头呢,唉,下次长点狗心。” 汪汪! 雪鹰委屈,雪鹰说不出。 二风又撸了撸它的脑袋,快步追了出去。 低声问:“王爷真打算把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喂雪鹰啊?” 沈琮目不斜视,走出长廊。 “不然呢?留着过年吗?” 阿嚏。 还在安平侯府的李南柯猛然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已经过了一天了。 全家人都在偏厅里睡了一夜。 祖父祖母挤在榻上,二婶搂着一对儿女,缩在角落里的地毯上。 宋依抱着她缩在太师椅上。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却不小心惊醒了宋依。 宋依揉了揉红肿不堪的眼睛,下意识转头朝外看去。 惊得倏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拽住了她。 声音带着一抹颤抖,含着哽咽。 “可儿你快看外面。” 第11章 她做到了 “圣旨到,安平侯府众人接旨。” 侯府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尖厉的声音惊醒了偏厅内沉睡的人。 众人下意识转头看去。 穿着蓝色长袍的内侍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十位身穿皂衣的衙役。 衙役手里提着鞭子,有的还提着刑杖。 二少夫人孙氏面色发白,仓皇失措,吓得嚎啕大哭。 “完了完了,一定是流放的旨意来了。” “公公你快想办法联系夫君啊,再晚咱们全家可就要上路了。” 安平侯脸色发黑,手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怒瞪着宋依和李南柯。 “看看你们闯出来的祸,若不是你们找宣王,流放的圣旨岂能来得这么快? 还有那个逆子!自己不检点,连累全家人,真要流放,路上我先打死你们一家三口。” 宋依苍白着脸,紧紧搂着女儿,双肩颤抖,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安平侯夫人虽然醒了,却虚弱得起不来榻。 勉力坐起来靠在榻上,反驳丈夫的话。 “你吓唬她们娘俩做什么?真要是抄家流放,那也是全家的命数,合该我们家有这么一劫,我们认。” 安平侯暴跳如雷。 “你还有脸反驳,那个逆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没用的东西。” “咳咳咳!” 安平侯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苍白的手捏着帕子捂着口鼻,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祖母别气。” 李南柯从娘亲怀里挣扎着跳出来,跑到榻前。 小手轻轻拍着安平侯夫人的后背,转头看向祖父,圆圆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怒。 她知道祖父说的根本不是气话。 在梦里,流放的旨意下来时,一家人还没上路,祖父就先打了爹爹一顿。 流放第二天,祖母为了护着她被活活打死的时候,祖父就在边上冷眼看着。 连一句帮忙的话都没有,更不用说袒护。 甚至第三天,祖父还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抹哽咽。 “内侍公公还没宣旨呢,祖父怎么就一口断定是流放的圣旨?” 安平侯嗤笑。 “这个时间早朝还没下呢,除了流放的旨意,什么圣旨也得等散了朝才出宫宣,再说负责押送的衙役都来了。 你害怕也没用,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爹,你们跟着流放就算了,你二叔一家无端也跟着遭难。” “祖父一口一个流放,祖父这么希望全家人一起去流放吗?还是说祖父只希望我们大房去流放?” 安平侯神色一僵。 “祸是你爹闯的,当然应该你们去流放。” 他双手合十,不停祈祷,“希望陛下开恩,不要让老二一家跟着遭罪。” 李南柯道:“要不是流放呢?说不定宣王已经查明爹爹是冤枉的。” 安平侯嗤笑。 “你爹要是冤枉的,六月都能下雪了,我先告诉你,真要流放了,就自己顾自己。 谁有招谁活着,你爹闯的祸你们自己受着,别来求我们。” 李南柯气呼呼地仰头,梗着小脖子反问。 “那要是不流放,是不是以后也自己顾自己?” 安平侯扫了一眼已经走到偏厅外的内侍,打量那内侍一眼。 普通的蓝袍,一看就是来宣流放罪的。 他烦躁地瞪了李南柯一眼,“你们要真有那个运气,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李南柯双眼一亮。 “安平侯还不接旨?” 厅外响起内侍尖锐的声音。 安平侯一把挥开挡在面前的李南柯,率先朝外走去。 李南柯早有防备,只是趔趄了下,倒也没有摔倒。 宋依白着脸扶住她。 “可儿你没事儿?” 李南柯摇摇头。 宋依看着女儿的目光欲言又止,心想这孩子胆子可真大,竟然敢顶撞公公。 她每次看到公公,心里都打怵。 她这个做娘亲的,竟然还不如女儿。 又压低声音,忐忑不安地问:“可儿,外面的圣旨会不会真的是流放咱们的?” 只说到流放两个字,她眼里的泪花就开始闪烁。 李南柯其实心里也没底,也害怕,但却不敢露出来。 “不会的,娘,咱们扶着祖母出去接旨。” 宋依看女儿圆润的小脸镇定自若,泪珠子在眼底晃了晃,没流出来。 她的可儿可是神仙婆婆指点过的。 可儿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李南柯和宋依一左一右扶着安平侯夫人去外面跪下来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安平侯世子李慕不务正业,玩忽职守,辜负圣心。 现免去其户部仓储司郎中一职,杖责三十并罚白银五千两,待案子了结才能放其归家。 安平侯教子无方,罚俸一年,受鞭刑二十。” 安平侯府一众人听完都懵了。 不是贪墨吗?怎么又成了不务正业,玩忽职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南柯,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松下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娘亲,你听到了吗?爹爹没有贪墨,我们不用流放了。” 宋依不停地点头,捂着嘴哭得稀里哗啦。 选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她只想哭。 李南柯抱着娘亲的手臂,鼻子也有些发酸,心确实雀跃的。 她做到了! 全家人不用去流放了! 即便姨母前来阻拦劝说,但事情还是改变了,这就意味着书里的剧情是能改变的。 她也可以不用经历梦里那些可怕的事。 侯府其他人也都喜极而泣。 唯有安平侯暴跳如雷。 “逆子连累我!” 宣旨内侍脸色一沉,“侯爷这是对圣心裁断有意见?如此裁断已经是看在侯府祖上的功劳,陛下已经十分仁慈。” 安平侯脸色一白,连忙跪在地上。 “臣不敢。” “那就接旨。” 安平侯咬牙接了圣旨。 宣旨内侍满脸微笑,“陛下说罚金直接交到户部,但侯爷的鞭刑要在府门外当场施刑,也算是给侯爷一个教训。” 安平侯脸色僵硬。 让他当街受刑,以后他这张脸往哪儿隔? 满嘴牙几乎都要咬碎,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是,谨遵圣意。” 咬牙起身走到府门外受刑。 安平侯府被抄家动静闹得不小,府外早就聚了不少人在窥探。 安平侯平日里最要面子,众目睽睽之下被鞭打,简直就是将他的脸剥下来丢在地上摩擦。 二十鞭子打完,安平侯恨不得一头撅在地上晕过去。 可他知道现在晕过去更狼狈,只能咬着牙挺着血淋淋的后背,颤颤巍巍走回前院。 迎面却看到李南柯抬着头,圆润的小脸认真地打量着他。 安平侯咬牙,正要让他滚开,李南柯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又整齐的小米牙。 “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祖父要一言九鼎哦。” 安平侯 咬牙硬挺着的气直冲天灵感,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晕了! 第12章 改造娘亲 宣旨太监带着杖刑衙役走了。 满院子守着的禁军也走了,这意味着侯府真的躲过了一劫。 安平侯夫人受不住一悲一喜的巨大刺激,也晕了。 侯府乱成一团。 二少夫人孙氏连忙指挥着下人先将安平侯夫妇抬回去。 李南柯从地上跳起来,拉着还在抹泪的宋依哒哒哒朝着自家的东西走过去。 “娘亲快点快点,搬咱们自己的东西回去喽。” 一阵忙乱后,母女俩刚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 宋依院子里的管事钱妈妈来报。 “宋家派人来了,说老爷和夫人十分挂念侯府的情况,请您和姑娘务必回去一趟。” 宋依道:“昨日是中秋,本应回娘家一趟的,家里出了事,父亲母亲还不知多担心呢。 可儿,快去梳洗,咱们回去看看外祖父和外祖母。”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 嗯,确实该回去一趟。 她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看到宋依的装扮,不由愣住了。 宋依穿了一件深褐色交领褙子配鼠灰百迭裙,头发挽了高髻,簪了一根墨绿的翡翠扁方。 她生的柳叶眉,桃花眼,身量纤长,五官明艳。 这身灰不溜秋的衣裳却掩盖了她所有的优点,尤其配上头上那个墨绿翡翠扁方,更是显得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一般。 李南柯看得秀气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娘亲这样穿不好看吗?” 宋依见女儿皱皱巴巴的,像只可爱的小包子,不由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 李南柯瘪着嘴,认真点头。 “不好看,娘亲穿这个一点都不好看。” “娘亲以前也是这样穿的啊,钱妈妈也说好看呢,说这样穿显得庄重又大气。” 宋依柳叶眉微蹙,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褙子。 李南柯扫了一眼在门口探头的钱妈妈,鼓了鼓腮帮子。 钱妈妈自幼照顾娘亲,后来又陪着娘亲嫁到侯府,管着娘亲院子里的所有事,也最得娘亲的信任。 但大梦一场,她已经知道钱妈妈真正的主子是宋家的那位外祖母。 在梦里,她亲眼看到全家人流放时,钱妈妈卷了铺盖回了宋家。 外祖母发还了她全家人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一笔银子,她回乡过得无比滋润,丝毫不念及娘亲曾对她的好。 甚至提及娘亲时,还会嘲弄一句:“那个傻子,草包一个。” 以后,她不会再让娘亲被蒙骗了。 第一步当然是先改变娘亲的穿衣打扮习惯啦。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哒哒哒跑进内室,撒娇道:“今天我帮娘亲打扮好不好?” 宋依虽然着急回娘家,但也不愿意拂了女儿的意愿。 笑着捏捏她的小脸,“好,娘听可儿的。” 门外的钱妈妈听到动静走进来催促。 “奴婢看夫人这样穿挺好的,姑娘就别折腾啦,免得让老爷和夫人等着急了。” 说着就上前去拉李南柯的小手。 “夫人定然已经准备好了姑娘爱玩的小玩意儿,去晚了,姑娘可就玩的时间短了。” 钱妈妈非常有自信地扯着李南柯往外走。 小孩子家最是贪玩,一个玩字就能让她瞬间忘记所有的事儿。 嘴角的笑意尚未咧开,钱妈妈的手就被狠狠甩开了。 李南柯看都没看钱妈妈一眼,径直跑向宋依的衣柜。 “我不,我偏要给娘亲打扮。” 小姑娘一脸骄纵的口气,根本不理会钱妈妈的呼喊,兴匆匆打开了衣柜。 很快小脸又皱皱巴巴起来。 衣柜里的衣裳不是石青色,就是暗褐色,要不就是沉香色。 简直是集合了所有显老的颜色。 李南柯兴匆匆的心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死心地在柜子里扒拉一圈,总算在最下面找到了一套压箱底的衣裳。 她双眼一亮。 那是一套藕荷色的褙子,配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 就它,虽然还是不满意,但至少比那些鼠灰,深褐强多了。 “娘亲穿这套衣裳。” 宋依下意识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皱眉,“这衣裳颜色有些太艳丽了,显得轻浮不庄重,不适合夫人。 再说世子还在御史台关着呢,夫人就穿得这般招摇,让别人怎么看?” 宋依为难地看着李南柯。 “你听到钱妈妈的话了,娘亲已经二十多了,你都八岁了,再过几年你都能议亲了。 怎么能再穿这些艳丽轻浮的颜色?要不还是穿身上这一套。” 钱妈妈看着李南柯,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陪在宋依身边多年,宋依对她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 李南柯有些难过,却不生气。 娘亲自幼丧母,现在的外祖母是继母,惯会做表面文章,并不曾真心疼爱过娘亲。 不然也不会让钱妈妈这等刁奴糊弄,用错误的观念误导娘亲,娘亲才会如何穿衣打扮。 娘亲自幼被钱妈妈这样的人灌输了多年错误的观念,要想改变非一朝一夕之功。 道阻且长,但她不怕。 她只是心疼娘亲。 李南柯慢慢抬起头,圆圆的眼中噙着一泡泪。 然后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一脸伤心地看着宋依。 “可儿觉得这衣裳一点都不艳丽啊,就是普通的衣裳颜色,娘亲穿上很好看啊。” “娘亲你相信钱妈妈,不相信可儿,你不疼可儿,可儿好难过啊。” 她扭着小身子,装作生气地往外跑。 “我不要做娘亲的女儿了,让钱妈妈做你的女儿。” 钱妈妈听得脸都黑了。 她年纪都能做宋依的娘了,李南柯这是骂她呢。 宋依被女儿哭得眼泪差点下来,心疼坏了。 一把抱住她,抬袖子为她擦泪。 “娘亲最疼的就是可儿了,快别哭了,娘亲听你的还不行吗?” “真的?” “当然,娘亲这就去换。” “那以后娘亲穿衣打扮都听可儿的?” “好好好,听你的,行了。” 李南柯破涕为笑,推着宋依去屏风后换衣裳。 小嘴儿还不忘接着道:“爹爹虽然被罚,但全家避免了抄家流放之祸,算是躲过一劫,这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娘亲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我记得这身衣裳是爹爹送的,娘亲穿上,正好给爹爹祈福啊。” 宋依最担心的就是丈夫,一听这话,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很快就换了衣裳出来。 藕合色的褙子边缘绣了海棠红的花边,里面同色的抹胸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纤细。 配上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整个人看起来淡雅又不失精致。 宋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眼前一亮。 但整个人还是十分不自信,不自在地扯着裙边,左看右看。 “这样真的好看吗?” 李南柯拍着小手,重重点头。 “当然,娘亲是世上最最最好看的人。” 宋依被逗笑了,心里那点不自在也就淡了。 钱妈妈黑着脸十分不满地指责宋依。 “姑娘年纪小胡闹,世子夫人怎能惯着她?她不懂人是衣裳马是鞍的道理,难道夫人也不懂吗? 世子夫人穿得这般轻浮,是要被人笑话的,老爷和夫人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第13章 洗洗眼睛 话音落,果然见宋依神情忐忑,手足无措。 钱妈妈暗暗得意,心道世子夫人从小就是她看着长大的,轻轻松松就能被她拿捏。 抬着下巴又接着吓唬宋依。 “世子夫人回娘家穿得轻浮艳丽,传出去难免落个浪荡名声。 就是咱们家姑娘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将来姑娘如何说亲?” 一听可能会影响到女儿的名声,宋依更害怕了。 “我还是换回先前的衣裳。” 钱妈妈满意地点点头。 “世子夫人这才对嘛。” 宋依准备脱身上的褙子,却被李南柯一把扯住了手。 “钱妈妈,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李南柯笑眯眯道。 钱妈妈蹙眉,却还是走过来,居高临下道:“姑娘想说什么?” 李南柯向钱妈妈勾了勾手,示意她弯腰。 钱妈妈不耐烦微微俯身。 “姑娘有什么话就直啊啊!咳咳咳疼!” 只见李南柯小腿儿利落地爬上太师椅,站在椅子上,抄起桌上的茶壶,打开壶盖,一壶茶兜脸就泼了过来。 整个过程极其麻利,可谓一气呵成。 钱妈妈没有任何防备,被泼了一脸的茶水。 那茶是丫鬟刚沏好端起来的,尚泛着热气,烫得钱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热茶顺着脸流进嘴里,呛进了喉咙,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吓得宋依下意识抱起李南柯后退两步,皱眉看着她。 “你这孩子,好好的泼钱妈妈作甚?” 钱妈妈慌乱擦着脸上的茶水,烫得通红的脸上还挂着几片茶叶,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狼狈。 嘴上还不依不饶地叫嚷着。 “奴婢真是没脸活了,伺候了主子一辈子,反而叫小主子这般侮辱,还不如一头撞死好呢。” 说着作势就要往墙上撞去。 “钱妈妈不要。” 宋依急得要去拉钱妈妈,却被李南柯紧紧抱住手臂。 “娘亲别急,钱妈妈不是真想撞死,她这是威胁娘亲呢,娘亲见过哪个真想死的人还唱念做打提前预告啊?” 宋依眼眶里的泪花唰一下就顿住了。 沾着泪珠的眼睫颤了颤,低头看向李南柯,又转头看看一脸狼狈神色狰狞的钱妈妈。 浑浑噩噩的脑子又清明了一分。 是啊,真想死的人谁会提前预告啊。 往常她与钱妈妈意见相左时,钱妈妈也总哭天抹泪,喊着不如撞死。 喊了那么多次,好像一次也没撞过? 钱妈妈见宋依拧眉站在原地,没再像往常一样屈服,上来哄她,不由眼底闪过一抹狰狞。 也不敢真的跑去撞墙,毕竟没人拦。 只能委屈地哭嚎。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姑娘为何要用热茶泼奴婢?” 李南柯抬头看着她,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钱妈妈眼瞎啊,可儿只是想给你洗洗眼睛。” “奴婢眼睛好着呢,哪里就瞎了?” 李南柯小手指着宋依身上的衣裳。 “钱妈妈要是没瞎,怎么会觉得娘亲穿褐色,褚色好看呢?那些明明是四五十岁的人才穿的颜色。 钱妈妈要是没瞎,怎么会觉得娘亲穿这些亮颜色的衣裳轻浮呢?” “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亲这样穿多好看啊,你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是瞎是什么?” 钱妈妈 “听说热茶明目,我也是一片好心,钱妈妈现在有没有觉得眼睛更亮一点了?” 亮个屁。 钱妈妈想破口大骂,见李南柯一副“要是不够我再来一壶”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谩骂又缩了回去。 只能捂着发烫的脸含糊道:“确实确实亮一些了。” “那你好好看看,娘亲身上的衣裳好看吗?还轻浮浪荡吗?” 钱妈妈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两个字。 “好看。” 李南柯拍着小手,笑得格外开心。 “娘亲你看,热茶洗眼睛果然是有效的呢,钱妈妈她不瞎啦。” 钱妈妈气得几乎想吐血。 她当然知道宋依穿鲜亮的衣裳更好看,可是这些年宋夫人给她的任务就是打压宋依,让她扮得越丑越好。 这些年宋依在她的教导下,穿衣风格越来越老气。 平日里再轻松不过的差事,今儿怎么就碰了一鼻子灰呢? 也不知道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吃错什么药了。 钱妈妈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嚎啕大哭。 “世子夫人五岁时,奴婢就到了你身边伺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世子夫人和姑娘这是嫌弃奴婢老了,不中用啦,就让姑娘这般磋磨奴婢。” 钱妈妈自幼陪在宋依身边,宋依也习惯了依赖钱妈妈。 钱妈妈一哭闹,宋依就束手无策,想说什么,感觉女儿又一次抠了抠她手心。 这已经是女儿今天第三次拉住她了。 想起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女儿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用意。 她心中一动,抿着嘴没说话。 李南柯见娘亲没说话,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娘亲虽然性子软,但真心疼爱她,也相信她。 “钱妈妈确实是老了,眼神也不好啦,以后不适合在娘亲跟前伺候了。 我看紫兰姐姐就不错,娘亲,咱们今儿带紫兰姐姐回宋家。” 说罢,拉着宋依的手出了门。 廊下站着的紫兰听到声音,连忙出来,郑重向李南柯和宋依行了一礼。 “奴婢这就让人去备车。” 母女俩就这样离开了,理都没理地上还在哭的钱妈妈。 钱妈妈心中一咯噔,咕噜一声爬起来追到廊下。 看到李南柯摘了一朵盛开的芍药簪在宋依鬓边,然后转头冲看了她一眼。 小脸板的一本正经,“我听说烫伤不好好养着很容易烂脸呢,那样更显老,钱妈妈这几日就好好在家养脸。” 钱妈妈险些背过气去。 李南柯笑眯眯拉着宋依的手出门了。 这才只是开始。 钱妈妈欺负娘亲这么多年,背着娘亲做的坏事太多了。 她要一点一点地全都替娘亲讨回来。 去宋家的马车上。 宋依抱着女儿,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刚才的事儿,才问道:“可儿真觉得娘亲衣柜里那些衣裳不好看吗?” 李南柯从她怀里出来,抱着她的手臂,抬头认真地点头。 还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当然,娘亲今年才二十六岁,是最好看的年纪。 娘亲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脸也白白净净的,就该穿那些鲜亮的颜色才显得雅致好看。 那些褚色褐色穿身上,只会显得人脸色黑又老气。” 宋依柳叶眉拧成了川字。 “可是钱妈妈说那些颜色端庄大气。” 这与她从小接受的观念完全不同,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李南柯直言相告,“那是钱妈妈在骗你。” 宋依震惊得张大了嘴。 第14章 反将一军 宋家。 李南柯牵着宋依的手在内院垂花门处下了车。 宋夫人章氏迎上来,目光在宋依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一脸担忧地握住宋依的手。 “我的儿啊,可让为娘担心坏了,得知侯府的事,我和你父亲都急坏了。 好在上天庇佑,总算有惊无险。” 宋依感受到一如往常的关怀,白了一路的脸缓和了两分。 “让母亲担忧了。” “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 章氏嗔了她一眼,又捏了捏李南柯的小脸蛋,满脸疼爱。 “我们可儿也吓坏了,别怕,外祖母疼你。” “哎呦。” 李南柯惊呼一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躲到宋依裙子后。 圆圆的小脸泫然欲泣。 “外祖母你捏疼我了。” 章氏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又恢复往常的优雅从容。 “外祖母没控制好力道,下次不会了。” 李南柯握着宋依的手,抿着嘴不说话。 章氏眉心微拢,又扫了一眼宋依身上的衣裳。 今日的宋依打扮得与平时完全不一样,藕荷色的褙子配丁香紫卷草纹百迭裙,显得她身量纤长,五官明丽。 头上没有多余首饰,只鬓边一朵盛开的芍药,更衬得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纯净。 章氏眸光微闪,“钱妈妈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宋依下意识想开口说实话,感觉到手心被女儿抠了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昨日抄家,钱妈妈吓到了,起不来床,我让她在家休息呢。” 章氏骂了一句,“没用的老货,主子还没倒下,她倒先起不来了,连衣裳首饰都不给你搭配好。” 章氏握着宋依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这个年纪,穿得太花俏会让别人觉得轻佻。 你记住端庄沉静才是咱们女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别让那些轻浮做派毁了你的名声。” 这话章氏同宋依说了无数遍,每次说完宋依都会乖巧地应下。 章氏说得十分自然,而且自信。 她的教导,宋依一定会听,而且会奉为圭臬。 章氏含笑等着宋依忏悔,却错愕地发现宋依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羞愧难当的神情。 反而是小嘴儿微张,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章氏皱眉,轻轻捏了下宋依的手。 声音提高了两分,“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宋依回过神来,连忙将因为震惊而张开的嘴合拢。 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暗道女儿受到神仙婆婆的指点,真是了不得了。 继母说的这些话,竟然和女儿先前在马车上说的一模一样。 一字不差。 “母亲的话我听到了。” 然后呢? 章氏没等到她的忏悔,不由皱眉。 “我那儿还有一套新做的灰褐色百迭裙,原是给你妹妹做的,你先拿去换上。 你记住什么年纪穿什么衣裳,端庄大气的打扮才会让人高看一眼。” 说罢,不等宋依回答,就吩咐丫鬟取了裙子回来。 又将一盘点心放到李南柯面前,满脸慈爱。 “可儿饿了,快吃点心。” 李南柯确实饿了,侯府刚忙完,早餐都没吃上就被叫到了宋家。 她也不客气,拿心吃起来,还不忘记给宋依一块。 “娘亲也吃,外祖家的广寒糕很好吃的。” 宋依心里装着事,本不想吃,看女儿吃得香甜,便也就小口小口吃了一块。 丫鬟很快取了新裙子回来,章氏便催促宋依去换下来。 宋依拿着裙子,下意识转头看向女儿。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往外一指。 “姨母来了。” 章氏笑着道:“你家里出事,你妹妹也跟着担心坏了,这是知道你回来,赶忙也来了。” 李南柯歪着脑袋冲宋依眨了眨眼睛。 宋依想起女儿在马车上说的话,心下定了定。 转头将那灰褐色的裙子递到了宋慧面前。 “妹妹送给你。” 宋慧听闻宋依带女儿回了娘家,急匆匆回来打探消息。 进门就被宋依递了一件衣裳。 搭眼一扫衣裳颜色,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宋依果然还是那个草包,连衣裳都不会跳。 “我才” 章氏笑着打断她,“你姐姐今日穿得不合身,我便将给你做的衣裳先送给了她。” 说着冲女儿使了个眼色。 宋慧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道:“既送给了姐姐,姐姐直接换上就是,咱们姐妹之间难道还要计较这个。” 宋依摇摇头,将衣裳又递了过去。 “我这身衣裳是夫君送的,今日夫君要受杖刑,我穿这身衣裳是为夫君祈福,不能换。 母亲说这身衣裳十分好看,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李南柯笑眯眯地拍手,指着宋慧身上的衣裳。 “外祖母说娘亲这个年纪不能穿得太轻佻,姨母和娘亲一样年纪,怎么也穿这么轻佻。 还是快将外祖母做的衣裳换上,外祖母说灰褐色端庄大气,这么好看的衣裳,姨母你穿一定很好看。” 宋依这才注意到宋慧身上的衣裳。 宋慧今日穿了海棠红遍地金的褙子,配杏色撒花三涧裙,与记忆中宋慧的穿衣打扮完全不同。 宋慧神色一僵。 失策了,忘记在宋依面前伪装了。 这些年为了哄宋依打扮的老气,衬托自己的美,她偶尔也会在家里穿得老气一点。 宋依皱眉,一脸严肃。 “妹妹你今日穿的衣裳太艳了,显得轻浮不庄重,妹妹还是赶紧换下来。” 宋慧 艳什么艳? 她才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穿艳丽衣裳的好时候。 但这话却不能对宋依说。 宋慧扯了扯嘴角,“今日出门着急,没来得及挑衣裳,就这样,咱们姐妹说话要紧。” 宋依咬着嘴唇,下意识又看向女儿。 刚才说的话,都是女儿在马车上教的。 能坚持说这些话,她已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南柯仰着头,一脸不解地看向章氏。 “娘亲穿得不合适,外祖母立刻就让娘亲换下来,眼下姨母也穿得不合适。 外祖母怎么不让姨母换?是因为你不疼姨母吗?” 章氏 死丫头说的话让她怎么回? 让亲生女儿换,那灰褐色的裙子确实不好看。 不换,先前是她口口声声说灰褐色庄重大气,穿着好看的。 没想到哄骗了宋依二十多年,如今怎么自己给绕进去了? 章氏一时想不明白,咬牙向宋慧使了个眼色。 宋慧明白母亲的意思,只能黑着脸去里间换上了那条灰褐色的裙子。 然后出来和宋依说话,一开口就带着试探。 “抄家的时候,姐姐一定吓坏了?怎么想起把世子写给你的情诗给宣王去核对笔迹了? 谁这么有心提点了姐姐?姐姐怎么知道宣王一定会救侯府?” 宋依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 啊这 这题她会! 可儿在车上也和她说过了。 宋依忽然有一种小时候先生抽考,自己开卷考试的感觉。 第15章 信念崩塌 李南柯调皮地冲母亲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吃广寒糕。 唔,宋家厨子做的广寒糕真是一绝,桂花香与甘草的淡淡甜味融合在一起,软糯清香,余味悠长。 她吃得津津有味,耳边听着宋依回答宋慧的话。 “没人告诉我啊,就是吓傻了,看到抄家的禁军就想跪下来哀求。” “别说是宣王,那会儿就算家里来条狗,我都想哭求。” 宋慧 她后来去了安平侯府,这是骂她是狗呢? 抬眼见宋依红着眼,一副随时要掉泪的模样,宋慧蹙了下眉头。 “那情诗呢?也是宣王问你要的?” 宋依点头。 “不然呢?要不是宣王问起笔迹,我哪儿能想起来。” 这话听着合理,以宋依的愚蠢,确实想不起来。 但宋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偏偏又没办法去向宣王求证。 宋依接着说:“妹妹问宣王为什么救我们?可能是因为宣王是个好人。” 宋慧险些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 宣王是好人? 满京城打听打听,也就宋依这个草包认为宣王是好人? 咬牙切齿打量着宋依,见她顶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回视自己。 还懵圈地问:“妹妹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有事求宣王吗?” 那模样一如过去二十多年愚蠢。 宋慧暗道自己想多了,笑着摇摇头。 “没有,我听夫君说昨日在御史台,宣王拿出了姐夫写给姐姐的情诗,这才帮姐夫洗脱贪墨的罪名。 对了,听说姐夫当时还拿出了姐姐回给姐夫的回诗呢。” “啊?” 宋依并不知道御史台发生的事,一脸震惊。 震惊之余又一脸羞涩。 “夫君也真是的,怎好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羞死人了。” 宋慧神色微僵。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模仿了宋依的笔迹,才逼得李慕拿出宋依的情诗来。 “夫君当时也在场,还夸姐姐写的字好看呢,姐姐这些年时常练字?” 宋慧笑得一脸羞涩。 “我字写得不好,夫君每日都亲自陪我练字,还手把手教我写,我实在不好辜负夫君的心意,只能好好练。” 宋慧神情有些皲裂。 每日陪她练字? 还手把手教? 为什么前世她嫁给李慕的时候,李慕没有这样对过她? 李南柯在旁边吃着点心,小腿垂在太师椅下,两只小脚晃来晃去。 看着宋慧有些开裂的脸,笑得一脸天真。 “姨母看起来好生气呀,是因为姨丈都不陪你练字吗?” “姨丈为什么不陪你练字?是因为不喜欢吗?” 宋慧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出去。 赵鸿虽然是个书生,但却不解风情,满脑子只有仕途,只有前程。 别说为她写情诗,陪她练字,就连两人的洞房花烛夜都差点 想起往事,宋慧心里更加阴郁,连试探宋依的心思都没了。 章氏见状,便吩咐下人安排午饭。 又对宋依道:“你父亲在衙门里忙,打发人送信说不回来了,叮嘱你回侯府好生过日子,以后要多督促夫君上进方是为妻之道。” 宋依应了,一家人入席吃饭。 席间,宋慧打起精神,暗暗朝章氏使眼色。 章氏不动声色问起昨日抄家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试图从细节中寻找蛛丝马迹。 宋依眨巴着仍旧红肿不堪的眼睛。 啊。 这题她也会。 可儿教过。 宋依眼中蓄着的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 “昨儿我太害怕了,记不清都发生了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浑身打哆嗦。 幸好遇到宣王这个大好人帮了我们。” “母亲,妹妹,你说我们侯府好好的怎么就摊上这桩事啊,一定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背后害我们。” “母亲,妹妹,你说什么人这么黑心烂肺的,想害我们全家死啊。” 宋慧 她怀疑宋依是不是知道了背后陷害李慕的人是她们夫妇,才会这么骂。 可仔细打量着宋依,她哭哭啼啼,双眼茫然,左手拉着章氏,右手扯着她,甚至还央求她。 “妹夫在御史台,请妹夫帮忙一定帮我们找出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妹妹,你们会帮我们的?” “会?呜呜呜~” 宋依拉着章氏和宋慧哭得梨花带雨。 宋慧脸颊抽搐几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会。” 宋依喜极而泣,“呜呜呜,我就知道妹妹对我最好,我等妹妹的消息。 要是妹夫能帮我们拿到检举夫君的那封匿名信就最好了。” 宋慧气得牙疼,想尖叫。 到底是谁试探谁? 章氏连忙打圆场,“匿名信虽说在御史台留存,但也不好让你妹夫公然徇私,让他帮你查查可以。 行了,这事儿都过去了,饭菜都凉了,快吃饭。” 宋依哽咽着应了,低头吃饭。 一顿饭章氏和宋慧母女俩吃得心不在焉。 宋慧不管怎么看嫡姐宋依都还是那副蠢样子,那到底是谁导致她万无一失的计划失败的? 难道是李南柯那个小丫头? 她转头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不语,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吃。 她是真的饿了。 正捧着一只鸡腿啃得香甜,见宋慧看过来,眨了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将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递过去。 “鸡腿真香,姨母给你吃。” 宋慧摇头扯了扯嘴角,暗笑自己真是疯了。 李南柯才八岁,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玩,听说八岁了连字都不会写几个,她能知道什么? 看来这回是老天爷帮助安平侯府夺过了一截,也是在警醒她,即便重生了,前世的事也有可能会变。 她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一些。 李南柯见宋慧神色变幻不定,小嘴儿撇了撇,又拿起一只鸡腿开始啃。 吃完饭,母女俩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一上马车,宋依隐忍多时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她哭得很伤心。 因为到宋家之前,女儿在马车上与她说的话都成了事实。 女儿说陷害夫君的其实是她的妹妹和妹夫,妹妹昨日要她的私印拿嫁妆银子,也是想进一步陷害夫君。 女儿还说今日回宋家,母亲和妹妹会不停盘问昨日的事儿。 她不信,可是事实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她以为回娘家得到的是关心,结果却只有不停地盘问,各种各样的盘问。 还有她的穿衣打扮,从小钱妈妈就教她这么穿,继母也一直教导她女子要端庄沉静。 可是妹妹好像很少像她一样穿衣裳。 宋依只是性子软,但不是真的傻。 如果继母说的是对的,是真心为她好,为什么不要求妹妹穿同样的衣裳呢? 她自幼丧母,是真心将章氏当做母亲孝敬的。 她以为继母疼她入骨,妹妹敬她爱她,如今看来事实好像与她以为的千差万别。 宋依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世界在逐渐崩塌。 “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第16章 接去喂狗 李南柯跪在马车里,搂着宋依的脖子,小脸轻轻蹭着她的脸。 宋依脸上的泪沾了她一脸,热热的,却又暖暖的。 娘亲身上也是温热的,香香的。 不像是梦里那样,娘亲上吊自尽时,眼角滴落的最后一滴泪,是那样的冰凉。 不论她怎么哭喊,娘亲都不再回应她一下。 她知道今日的事儿对娘亲来说打击太大了,娘亲此刻一定伤心坏了。 可伤心总比被坏人一直蒙骗强。 她可以做娘亲的铠甲保护娘亲,但娘亲也必须要认清坏人。 宋慧害她们的手不会停下来,娘亲必须要尽快知道宋慧和章氏的真面目。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她们还有更过分的事。 “娘亲别怕,娘亲还有可儿和爹爹,可儿和爹爹会一直保护娘亲的。” 她用袖子帮宋依擦去眼泪,小嘴儿凑上去,用力亲了一口。 宋依看着女儿乖巧贴心的小模样,眼泪掉得更急了。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么大的人了,到头来还要靠女儿保护。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昨日她没听女儿的话,执意写了求救信给宋慧,眼下他们一家人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凄惨境地。 越想宋依哭得越伤心,抱着李南柯问:“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太笨了,从小到大被人当傻子一样,娘亲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 李南柯紧紧搂着她,大声道:“娘亲才不笨,娘亲只是太善良了,才会被坏人欺负。” “娘亲不怕,以后有可儿在,可儿受过神仙婆婆指点,一定可以保护娘亲的。” “娘亲只要记住,以后外祖母或者姨母再哄你穿那些不合适的衣裳,你就让她们和你一起穿。 她们若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儿,娘亲就哭,哭给所有人看。” 李南柯声音脆脆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暖心熨贴。 宋依吸了吸鼻子,小声问:“娘亲也不想哭的,可是一遇到事情就忍不住想哭。 娘亲还是太没用了。” “不会的,娘亲今天做得就很好啊,你没看到吃饭的时候,外祖母和姨母都被你哭得吃不下饭了呢。” “真的吗?” 宋依惊讶得忘记了哭,两滴泪还挂在细长浓密的眼睫上。 李南柯认真点头。 “真的啊,娘亲没发现她们几乎没吃几口饭吗?” 宋依有些脸红,她只顾着伤心地哭了,什么也没注意到。 “所以啊,娘亲不要觉得自己哭就没用,可儿觉得娘亲是世上最最好的娘亲。” 李南柯小脸紧紧贴着宋依的脸。 不管多爱哭,流放路上,面对群狼环伺,娘亲都护住了她。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伸手搂紧宋依的脖子,努力压下眼底泛起的泪意。 既然上天让她觉醒了书中的剧情,她就一定要保护好爹爹和娘亲,还有祖母。 “吁。” 外面忽然响起勒马的声音,马车骤然停下来。 宋依下意识搂住李南柯,避免她因为惯性跌出去。 然后问外面的车夫:“怎么停下了?” 车外响起一道声音。 “在下宣王府护卫张二风,奉宣王之命,前来接李南柯去喂狗。 正好在这里碰上了,在下就不跟着去侯府了。” 宋依的脸唰一下就白了,刚刚停下的眼泪又滑落下来。 今天是第二日了,忘记了宣王只给她们两日的时间。 完了,完了。 现在该怎么办? 宋依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李南柯,哭着道:“我女儿还小,还是用我抵。 求王爷能放过我女儿一命。” 二风络腮胡微翘,一脸为难。 “王爷有命,要即刻接走李南柯,夫人莫要让在下为难。” 李南柯艰难地从宋依怀里出来,笑眯眯地冲二风招了招手。 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 “叔叔好啊,咱们又见面了。” “叔叔别急,答应王爷的事儿我一定会做到,可否容我安排两件事,然后自己去王府,可以吗?” 宋依吓坏了,急声阻拦。 “可儿不要。” 李南柯扯了扯宋依的手,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宋依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哽咽之声。 二风皱眉。 李南柯连忙举起手做发誓状,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本正经的保证:“我发誓说到做到,若是半个时辰内没到宣王府,叔叔可以亲自来抓我。” 那副信誓旦旦的小模样,配上她红扑扑,圆润润的小脸,可爱得让人心忍不住软了又软。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成了雪鹰的午餐,多可惜啊。 王爷也太狠心了点。 二风暗自嘀咕了一句,点头应下。 “就给你半个时辰,时间到了,我亲自来抓你。” “多谢叔叔,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李南柯笑眯眯的双手合十,朝着二风拜了拜。 二风被她逗笑,心中又一次叹了一声可惜,转身先走了。 宋依没等二风走远,就急切地拉住李南柯,一边哭一边道:“可儿别怕,娘亲替你去,娘亲绝不会让狗伤害你一点的。” 这话李南柯信,但她不能让娘亲去。 真惹恼了宣王,她们一家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娘亲别担心,可儿自有应对办法,不会真让狗吃了我的。” “真的?” 宋依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娘亲忘了我有神仙婆婆保佑了?” 提起神仙婆婆,宋依的眼泪勉强止住了。 李南柯连忙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紫苏,“你立刻去一趟附近的菜市,去买” 快速将自己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然后又对宋依道:“这个时间爹爹应该被施完了杖刑。 娘亲你使些银钱,去御史台探望一下爹爹,让衙役给爹爹上点药。 爹爹身子骨弱,不上药恐怕抗不过去。” 李南柯怕宋依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一直哭,安排些事给她做,就会忘了哭。 果然,宋依想起丈夫还在御史台挨打,需要她去送药,顿时不再哭哭啼啼。 “好,我这就去拿钱买药。” “让紫兰姐姐陪娘亲去趟你的嫁妆铺子,支些银钱,要买最好的跌打损伤药。” 府里刚被抄过家,祖父生气爹爹连累侯府,定然不会让娘亲从府里拿药,更不用说拿钱。 只能先去娘亲的嫁妆铺子支取银子。 宣王府。 沈琮躺在廊下,秋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却没有让他苍白的脸添一丝热意。 少年身上仍旧盖着厚实的披风,抬眼之间,眉眼满是戾意。 “相信一个小丫头会主动上门送死?张二风,你今天没带脑子出门?” 扑通。 二风双膝跪地,额头冷汗不停渗出。 “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沈琮冷哼一声,并没有让他起身。 “以半个时辰为限,时间到,小丫头没来,自己去领二十鞭子。” “是。” 二风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眼见着日头一点一点西斜,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李南柯还没来。 沈琮冷嗤一声,“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骗了,张二风,我罚你可服?” 二风垂头丧气,“属下服,愿意受” 话音一落,院外响起一道脆脆的声音。 “二风叔叔,我来啦。” 第17章 商量一下? 沈琮双眸微眯,抬眼朝外看去。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穿着薄荷绿的交领上衫,月白色的百迭裙,蹦蹦跳跳走进来。 头上垂着的红色发带行走间随风翻飞,显得十分俏皮。 那模样,一点都没有前来送死的恐慌,反倒是哪家出来踏青玩耍的小姑娘。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该说她愚蠢还是无知? 二风脸上没有意外,只有欢喜。 欢喜过后心里又生出一抹心疼。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王爷的雪鹰可不是一般的狗,那可是先帝让人从战场上带回来,真吃过人,见过人血的猎狗。 李南柯并不知道二风心里的纠结,笑盈盈走到沈琮面前下跪行礼。 “安平侯府李南柯拜见王爷。” 沈琮慵懒地靠在躺椅上,眼皮微掀,冰凉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似乎在寻找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脏污一般。 然后又合上眼,冷声吩咐二风。 “把这丫头丢去给雪鹰。” 二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帮李南柯求情。 却在触及到沈琮冷厉的眼神时,倏然闭上了嘴。 王爷最讨厌身边的人感情用事,他越开口求情,只怕小丫头死得越快。 只能无声叹息一声,朝李南柯招手。 “随我来。” “二风叔叔等一下,我拿上我的东西。” 李南柯甜甜应了一声,爬起来哒哒哒跑到院门外。 然后从院门外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几乎到她腰间的篮子,两只小手用力提着。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一半,又颓然将篮子放下来。 然后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二风。 “二风叔叔,篮子好重哦。” 二风心头一软,伸手接过篮子。 “我帮你提着。” 李南柯眼睛完成了月牙儿一般。 “二风叔叔真是一个大好人。” 二风心里更难受了。 多可爱的小丫头,说话脆脆的,长得萌萌的。 王爷怎么就舍得喂雪鹰呢? 二风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将篮子放在雪鹰的院子门口,他一咬牙,叮嘱李南柯。 “你先别进去,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跪求王爷,为李南柯求情,就算是被鞭打也认了。 谁能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被狗吃了啊? 太残忍! 二风扭头就走,留下李南柯一脸茫然地站在院子门口。 二风叔叔怎么看起来无比悲壮的样子,是不忍心看她喂狗的惨状? 李南柯想不明白,转头却被院子里的情景吸引了。 院子十分宽敞,一分为二,中间铺了一条青石路。 左边用黄花梨木做了一个一人高的台子,应该是个观景台。 右边是个训练场,又木头搭建起来的跳栏,平衡木,还有木桩,应该是雪鹰平时的训练场地。 对面三间正房全都打通了,窗户用大块大块的玻璃做的,通透明亮,一眼就能看到雪鹰在里面跑着玩。 这么大的院子,竟然是给雪鹰一个,不,一只狗住的。 宣王府果然奢华。 李南柯两只手用力提起篮子,迈过门槛,吭哧吭哧地往里走去。 察觉到有人进来,雪鹰警戒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它身姿矫健,一身短而浓密的毛发在午后的阳光下,犹如贱人的铠甲。 看到李南柯,因为饿了一天一夜有些蔫的眼神顿时就亮了。 它全身紧绷,耳朵高高竖起,鼻翼急促颤动着,然后压低身子,发出急切的吼声。 啪嗒。 李南柯手里的篮子跌落在地上,小脸有些泛白。 她在梦里见过雪鹰这个样子,一眼就看出这是被狠狠饿了两天,然后发现猎物的兴奋。 心中再一次深切意识到宣王是真的想把她喂雪鹰,为此甚至不惜狠狠饿着雪鹰。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虽然她在娘亲面前信誓旦旦,虽然在梦里,雪鹰一开始十分警惕她,但后来被她收服,十分亲近她。 但那都是在梦里,现实中她还是第二次见雪鹰。 她唯一的底气也不过是雪鹰第一次看到她时的亲近而已。 但那时候的雪鹰与眼前饿了两天的雪鹰判若两狗。 谁知道现在处于极度饥饿状态下的雪鹰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李南柯一边后退,一边可怜巴巴地朝着雪鹰挥挥小手。 “你叫雪鹰对不对?我知道你是一只特别聪明厉害的狗狗,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能不能别吃我?” “汪汪汪!” 雪鹰扯着嗓子发出急切的叫声,然后前蹄一扬,迅速朝着李南柯扑了过来。 李南柯被扑倒在地上,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主院。 沈琮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风。 “给你机会,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说得好,饶你不死。” 二风额头冷汗直流,“她毕竟是安平侯府的千金,若真的让雪鹰吃了。 传出去,王爷又要多一项纵狗行凶,欺凌弱小的名声,这对王爷也不好。” “呵,你觉得本王在意名声?” 二风咬牙,“王爷若是气她能让雪鹰亲近,要不就打她一顿,再不济打两顿。 或者罚她以后不许亲近雪鹰,那么小的孩子,生生让狗吃了,实在是太” “觉得本王太残忍?” 沈琮慢吞吞坐直了身子,狭长的瑞凤眼泛着一抹凌厉。 二风打了个寒蝉,“不,不,属下不敢。” 沈琮嗤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念你平日服侍还算周到,饶你一次,自己去领十鞭。” 二风知道,王爷说出这句话便是不想再多听一句的意思。 再说下去,只会惹怒他。 可怜了那个小丫头,他真的尽力了。 这时,旁边院子里忽然传出雪鹰一连串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 二风吓得倏然转头。 雪鹰只有在发现猎物,极度兴奋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莫不是小丫头自己进了院子? 二风脸色一变,想也不想起身朝着隔壁飞奔而去。 沈琮睁开眼,顿了顿,从躺椅上起来,慢吞吞朝着隔壁走去。 从他住的正院到雪鹰的院子,不过几步路。 一进门就看到二风站在院子里,一脸呆滞地看着屋内。 听到他的脚步声,二风回头,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王爷,她雪鹰你看。” 沈琮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屋内,双眸微眯。 第18章 想吃哪个? 透过大片的玻璃窗,屋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穿着薄荷绿衫子的小丫头盘腿坐在地上,小手轻轻抚摸着雪鹰浓密的毛发。 雪鹰半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她。 一人一狗对视着。 脆脆的声音清晰地从屋里传了出来。 “好雪鹰,你看看我这么可爱,你一定不忍心吃我对不对?” 小丫头两只手伸展开,托着下巴,笑得犹如一朵迎风的太阳花。 “咱们可说好了,你吃地上的这个我,这个我好吃,真的,比我本人好吃一百倍。” 地上的这个我? 沈琮视线下移,看向雪鹰旁边。 地板上放着一只篮子,他认得,是小丫头来的时候带的。 旁边则摆放着一个“小女孩。” 沈琮上前一步,方才看清。 那小女孩竟然是用肉和蔬菜做出来的。 脸是用一个圆圆的面团做的,胡萝卜切成的薄片做嘴巴,黑色的瓜子做眼睛。 再用香菇做成头发的形状放在上面。 身体则是用一块巴掌大的肉切成了长方形做成的,下面甚至还用绿色的菜叶子做成了一条小裙子。 而肉的正中间,竟然还粘了一颗心,用胡萝卜片削成的。 胳膊和腿则是用熏制的火腿,用木条串起来,插在用来做身体的肉上。 二风强忍着笑,小声道:“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惟妙惟肖。” 里面接着传来李南柯笑眯眯同雪鹰商量的声音。 “雪鹰想先吃哪一块呢?要不你先吃我的头?呀,吃头好像有点残忍。 要不还是从腿开始吃好了。” 明明说着很血腥的话题,场景却很违和。 小丫头歪着脑袋,弯着眼睛同雪鹰,二风看看得忍俊不禁。 沈琮冷哼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呵,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敢弄个假人糊弄本王?”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南柯。 李南柯小脸皱成了包子,暗道一声倒霉。 她刚才都和雪鹰商量好了,王爷晚来一会儿,雪鹰就把“她”吃完了呢。 沈琮莫名从她皱皱巴巴的小脸上读懂了她的心思,不由冷嗤一声。 “本王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你答应本王的事儿却糊弄了事,小小年纪就如此刁钻,不怕本王直接砍了你?” 李南柯端端正正跪好,仰着头,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 “我没有糊弄王爷啊,先前王爷说的是雪鹰喜欢吃肥美鲜嫩的肉。” 小手往地上的“小女孩”一指。 “这块肉是我跑遍了整个菜市,挑得最肥美最鲜嫩的一块,王爷您看看这块肉。 它不肥美,不鲜嫩吗?” 沈琮连个眼风都没扫过去,只冷冷打量着她,似乎在衡量让雪鹰先咬她身上那一块肉比较好。 李南柯紧张的小手攥了攥,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振振有词地反驳。 “我确实答应了王爷愿意喂雪鹰,但我没有说愿意用我自己的肉喂雪鹰啊。 况且王爷当时也没有明确指出必须用我自己的肉喂雪鹰?” 一旁的二风双眼一亮。 是啊,王爷当时确实没有明确地说要用李南柯喂雪鹰。 还从来没有人能从王爷的话里找出漏洞来,这小丫头是第一个。 真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沈琮微微俯身,盯着李南柯,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钻本王话里的漏洞?” 李南柯圆圆的眼睛眨啊眨,小脸满是无辜。 “王爷话里没有漏洞啊,南柯理解的就是这个意思呀。” 说着,又小声提议,“既然要喂雪鹰,王爷不如让雪鹰自己选?” 沈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雪鹰。 那一眼饱含了威胁。 雪鹰呜咽一声,默默转过头去,却又对上李南柯笑盈盈的小脸。 “可爱的雪鹰,你来选,想吃那个我?这个我可是我精心搭配的,好吃又营养。 保证你吃了这次还想下次哦。” 她笑眯眯地将萝卜肉做的“那个她”往雪鹰跟前推了推,一副大力推荐的模样。 其实心里紧张坏了。 万一雪鹰畏惧权势,选了她怎么办? 雪鹰转头看看沈琮,再瞄一眼李南柯,委屈地发出两声呜咽。 呜呜呜,为什么要让它做选择? 它只是一只狗而已,为什么要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 雪鹰不语,只是一味地呜咽。 李南柯将用来做身体的那块肉取下来,送到了雪鹰嘴边。 雪鹰已经饿了两天,闻到鲜肉特有的血腥味,眼睛顿时就直了。 鼻子一吸一合,一时没忍住诱惑,张嘴叼住了那块肉。 李南柯眼睛一亮,笑嘻嘻拍手。 “王爷你看,雪鹰它已经做了选择,它更喜欢吃这个我呢。” 雪鹰浑身一颤,似乎察觉到兜头而来的寒意,默默转过头去,将屁股对着沈琮。 然后大快朵颐起来。 沈琮捻了捻手指,被气笑了。 竟被一个小丫头糊弄了。 他轻轻撩开披风,指尖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柄软剑。 李南柯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直朝她劈了过来。 “啊!” 她惊呼一声,本能就地一滚。 剑尖带着凛冽的杀气堪堪贴着她的头发擦过,一截红丝带飘落下来。 紧接着剑尖压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的寒意瞬间在脖颈间散开,令她头皮都麻了。 小脸更是一片惨白。 刚才有一瞬间,她能感觉到沈琮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现在的沈琮还只是一个冷厉的少年,不是多年后在青楼买了她的那个男人。 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李南柯小手紧紧攥着裙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沈琮缓缓蹲下来,灰色的披风逶迤在地上。 剑尖贴着她的小脸轻轻拍了拍,眼神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 “本王还真以为你不害怕呢,原来不过是装的。” 李南柯怔怔看着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再惹怒他。 “既然怕,以后就别再同本王谈条件,记住,本王最讨厌别人和我谈条件。” 李南柯想起被沈琮撕碎的那张纸,顿时反应过来。 看来是那张纸惹到了他。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她连忙道:“不是谈条件,是报答。 王爷救了我爹爹,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应当报答王爷的。” 沈琮轻轻弹了一下剑,发出一阵清脆的蜂鸣声。 “哦?那就说说,那张纸上你写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李南柯提到嗓子眼的心往回落了落。 王爷愿意听她往下说,就还有机会。 她在那张纸上写了两个字:长生。 第19章 恩情续费 “你不要告诉本王,你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方子。” 沈琮冷嗤,狭长的瑞凤眼尾上挑,带着凌厉的杀气。 李南柯摇头。 “自然不是,王爷心里想的长生是什么意思,我写得就是什么意思。” 这话着实带着两分刁钻。 沈琮双眸微眯,手里的剑尖颤了颤,陡然压了下来。 “上一个跟本王这么打马虎眼的人,已经被本王亲手砍了脑袋,你也想试试?” 冰冷的剑尖从脸颊缓缓下移,一点一点贴到了她的脖子上。 带着凛冽的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能割破她的喉咙。 李南柯紧紧攥着裙子,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心口更是吓得扑通扑通直跳,不敢再和他打马虎眼。 “我写的长生是当今陛下和皇后娘娘所生的大皇子,也是王爷的亲侄子。 六年前大皇子在战乱中丢失,我知道陛下和王爷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大皇子,却迟迟没有找到。 王爷或许可以往泰州方向找找看。” 她虽然年纪小,但一番话却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连个磕巴都不曾打。 沈琮打量着李南柯的目光越发凌厉。 长生大名叫沈煦,是皇兄和皇嫂唯一的儿子,因为出生的时候身子弱,所以取了长生做小名。 这件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 六年前,父皇病重,发生了五王叛乱之祸。 叛军一度攻入京城,当时皇兄尚是太子,慌乱中带着父皇母后,还有他,以及太子府的妻妾们先行退出京城。 当时尚是太子妃的皇嫂带着他和长生一起躲避叛军的追赶。 混乱中,长生丢失了,从此杳无音讯。 这些年皇兄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未曾找到长生的下落。 如今他竟然从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口中听到了长生的下落。 沈琮握着软剑的手微微用力。 “莫非这些年安平侯府和逆党一直有来往?” 锋利的剑瞬间划破李南柯白嫩的脖颈,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却不敢擅自移动。 “我家和逆党没有任何往来,王爷也知道,我祖父每日只会赏花遛鸟,身上连个闲差都没有。 父亲虽有闲差,但从未去过衙门,我家要是和逆党有来往,应当全力在朝中蹦跶往上爬才是。” “呵,你对你们全家的认知倒是很清楚。” 李南柯咧了下嘴,露出整齐的小米牙。 二风在旁边小声道:“王爷,属下觉得她应该没有撒谎,全京城谁不知道安平侯府就是朝中不起眼的破落户。 侯爵也只传到李慕这一代,再往下就要降级了,李慕连上衙都找人代签到。 逆党要是找他们做暗线,啥消息也捞不到,还不得气死?” 这话虽然是在贬低安平侯府,但李南柯知道是在帮她求情。 她感激地看着二风。 沈琮冷哼一声,软剑并没有移动分毫。 “如果不是和逆党有关,你又如何知道长生的下落?” 啊!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 就算是解释了,宣王也绝对不会相信。 李南柯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可怜巴巴又无比真诚。 “这是我的秘密呢,王爷帮我爹爹洗清冤屈,我告诉了王爷想知道的消息,已经报答了王爷的恩情。 王爷想要知道我的秘密,这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 “本王说过最讨厌别人谈条件,你这是在挑衅本王?” “南柯不敢,王爷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说。” 李南柯牙齿打颤,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状。 沈琮苍白的脸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浮现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冷怒。 手中剑再一次用力。 鲜红的血沿着剑尖滴答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 正在低头吃肉的雪鹰大抵是闻到了血腥味,倏然转头看过来。 湿漉漉的大眼睛转了转,呜咽一声,突然扑过来。 一下将李南柯扑倒在地,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 它这一扑不要紧,恰好让李南柯躲开了沈琮的软剑。 李南柯从惊吓中回神,伸手揉了揉雪鹰的脑袋,然后爬起来,重新跪坐在地上。 雪鹰也学着她的模样跪坐。 一人一狗,仰着同样湿漉漉的大眼睛,同时看着沈琮。 沈琮被气笑了,喉间溢出几声闷咳,抵在嘴边的指缝间洇开点点暗红。 竟是咳血了。 “王爷。” 二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神情急切。 “属下这就去找太医。” 沈琮似乎对自己咳血一事浑不在意,接过二风递过来的帕子,漫不经心擦着手上的血迹。 然后将帕子一团,随手砸在了雪鹰脑袋上。 雪鹰呜了一声,晃了下脑袋,染血的帕子落在李南柯跟前。 她看着帕子上暗红色的血迹,秀气的眉头微蹙。 在梦里,沈琮买下她时,她已经及笄。 初到沈琮身边时,他就在吐血。 她知道沈琮身体病弱,却不知原来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咳血了。 不知是天生病弱还是 小脑袋瓜转了转,见沈琮抬剑毫不留情地拍了拍雪鹰的脑袋。 “你要救她?” “汪汪!” “呵,叛狗!” “呜呜,汪汪!” 沈琮缓缓起身,手中软剑一闪,凌厉地挥向雪鹰。 “呀,不要。” 李南柯惊呼,想也不想,小身子直接扑倒了雪鹰。 剑尖贴着她的耳边擦过,她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抱紧了雪鹰。 “汪汪。” 耳畔传来雪鹰的叫声,她才缓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脑袋。 还好,脑袋还顶在脖子上。 垂眸看到一绺细软的头发飘下来,落在地板上。 李南柯这才觉得心口重新又跳动起来,连忙转身看向沈琮。 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脆生生地道: “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沈琮单手用剑抵在地上,苍白的脸带着两分气喘,似乎有些力竭。 他的身体可真弱啊。 李南柯心想着,忽然听到沈琮冷哼一声。 “泰州哪里?”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具体位置我也不能肯定,但人应该在泰州城南。” “如果你所说的消息有误,本王一样会杀你。” 沈琮将软剑丢给二风,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南柯略略松了口气。 在梦里,她被沈琮买下后,因为一些原因被送到已经找回来的沈煦身边。 她在沈煦身边三年,曾听沈煦亲口说过,小时候在泰州生活过。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现在? 沈琮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转身,凌厉的眉眼看过来。 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 “你” 第20章 离家出逃 李南柯刚吐出的那口气几乎瞬间想吸回来。 却见沈琮的手指又往旁边移了一点。 “你三天不给饭吃。” “呜呜。” 雪鹰委屈巴巴地耷拉下了脑袋,摇了摇尾巴,企图获得主人的垂怜。 无奈主人心如钢铁,连个眼神都不屑给它,径直转身离开了。 雪鹰可怜兮兮用脑袋蹭了蹭李南柯。 李南柯也爱莫能助。 她的小脑袋也才刚刚保住,只能向二风求助。 “二风叔叔” 话一张口,二风无奈耸肩,拍了拍雪鹰。 “都说了让你长点狗心,我自己身上还背着十鞭呢,你自求多福。” “呜呜。” 雪鹰倒地,生无可恋。 二风扫了一眼李南柯脖子上的伤口,然后竖了个大拇指。 “小丫头可以啊,有胆识,能从我们王爷的剑下死里逃生,你还是第一个。 我叫人送你出府,你回去记得抹点药,伤口过两天就好了。” “多谢二风叔叔。” 李南柯甜甜道谢。 二风不敢多耽误,叫了个小厮进来吩咐两句,连忙提着剑追了出去。 在院外追上了沈琮,将擦干净的软剑奉上。 沈琮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软剑扣回腰间。 “我没杀她,你很高兴?” 二风嘿嘿一笑。 “属下觉得王爷一开始就没打算真让小丫头喂雪鹰?” 沈琮冷哼。 “你的觉得就是一种错觉。” 二风 “她还是个小孩子,王爷想知道大皇子的下落,直接问应该就能问出来,何必那般吓她?” “你觉得她表现得像八岁的孩子?” 二风说不出话来了。 宗室中也有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到王爷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一出溜就不见了。 李南柯那小姑娘虽然脸都吓白了,但竟然还敢和王爷谈条件。 着实不像个八岁的孩童。 “王爷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泰州那边要去找吗?咱们以前也不是没在泰州找过,但并没有任何发现。” 沈琮没有任何犹豫。 “找,往城南方向,重点查找我们以前没有找过的地方。” 二风要下去安排,沈琮想起李南柯的话,又吩咐,“另外派几个人手盯着点安平侯府。” 二风道:“王爷还是怀疑安平侯府与逆党有关?那重点是盯着安平侯?李慕?还是” 沈琮摸了摸腰间的软剑,挑眉睨了他一眼。 二风一个激灵。 “属下明白了,所有与李南柯有关的人和事儿,属下都会盯着,有异常立即向王爷汇报。” 沈琮嗯了一声。 他和皇兄找了多年都没找到长生,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只能是有心人告诉她的,或者是她偷听到家里人说的。 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要查出来。 另外一边,李南柯被宣王府的小厮送出门。 她的大丫鬟紫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团团转呢,看到她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待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时又忍不住惊呼。 “呀,姑娘你脖子怎么流血了?” “小伤,没事儿,咱们回家。” 紫苏坚持拿出干净的帕子,为她系在脖子上。 “姑娘还小,可不能在脖子上留下疤痕,咱们回去再抹点药。” 李南柯拉着紫苏的手,仰头笑了笑。 紫苏今年十四岁,是祖母给她挑的丫鬟,在她身边已经服侍了四年。 在梦里,全家没能躲过抄家流放的劫难。 被流放时,紫苏哭着抱住她,向衙役央求要跟着一起去流放。 但她是奴籍,按规定只能由人牙子领走重新发卖,不在流放名单里。 紫苏抱着她不肯撒手,哪怕被衙役打得遍体鳞伤。 她上路时,紫苏也被人牙子拖着带走了。 临走时,紫苏悄悄将自己这些年攒的一些碎银子和首饰塞到了她怀里。 可惜她年纪小,那些东西一上路就被祖父搜刮走了。 但是紫苏塞进来碎银子和首饰带着的温热,她记得。 很暖。 好在抄家流放危机过去了,她和紫苏也不用分开了。 李南柯弯着眉眼拉着紫苏准备爬上雇来的马车,往安平侯府走去。 走到一半,她耳朵忽然一动。 “紫苏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紫苏一脸疑惑,“没有啊?姑娘听到什么了?” 李南柯扯了扯头上的发带。 是她的错觉嘛? 刚才怎么好像听到雪鹰的叫声了? 她的马车是街上随便雇来的,车内简陋,只有一条宽凳子。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弯腰探头朝下面看去。 凳子下面趴卧着一只雪白的大狗,察觉到她看过来,两只耳朵噌一下竖了起来。 然后轻轻挪动身子,毛茸茸的脑袋探出凳子,一下又一下蹭着她的裙子。 “呀,这哪儿来的狗啊?奴婢怎么没看到它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李南柯伸手揉着雪鹰的脑袋。 “他是宣王的狗,名叫雪鹰。” 紫苏吓得脸都白了。 “王爷的狗怎么跑到咱们车上了?天啊,这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姑娘,咱们快点把狗送回王府?” 雪鹰似乎听懂了紫苏的话,喉间溢出呜呜的抗议声。 脑袋一下又一下地蹭着李南柯的手心,仰着湿漉漉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李南柯被她蹭得手心发痒,咯咯直笑。 “你是因为王爷罚你三天不吃饭才跑出来的?” “汪汪。” “我把你送回王府好不好?” “呜呜。” 雪鹰脑袋蹭啊蹭,耳朵也垂了下来,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就连紫苏都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好像不想回去。” 李南柯被雪鹰可怜巴巴的模样逗乐了。 她在梦里体会过挨饿的滋味,能清楚听到肚皮里发出闷闷的咕咕叫,胃里就像被生锈的铁杵在研磨一般,钝痛从肚脐沿着肋骨一直往上爬。 很痛苦。 一想到雪鹰要被饿三天,还是因为救她,她就十分难过。 “那你跟我回家,我给你找点吃的,你再偷偷回王府好不好?” 她可不敢留雪鹰在安平侯府住着。 雪鹰眼睛瞬间就亮了,又用雪白的脑袋蹭了蹭她。 “汪汪!” 李南柯抱着雪鹰,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马车又转过一条街,前方忽然传来嘈杂的哭喊声。 她探头朝外看去,只见前方走来一队腰悬配刀的衙役,押送着十几名犯人走来。 被押送的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脖子上都套着枷锁,脚上套着铁链子。 所有人都神情慌乱,惶恐不安。 一如梦里她们全家要被流放时的样子。 紫苏仔细看了一眼,惊呼。 “姑娘,他们是” 第21章 人仗狗势 紫苏一脸惊讶,探头又仔细看了一眼。 “他们是户部郎中姜大人一家,奴婢曾见那位姜大人来家里拜访过世子。” 李南柯眉头微蹙, 紫苏接着道:“姑娘今儿上午在宣王府,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今儿一早咱们世子的受罚圣旨下来后,紧接着下来的就是姜家被抄家流放的圣旨。 奴婢刚才在外面等姑娘的时候,听人说了一嘴儿,说姜大人贪污受贿,以次充好,平时还帮着同僚玩忽职守。” 李南柯顿时就明白了。 敢情这位姜大人就是收了爹爹的银钱,代爹爹签到的人啊。 贪污受贿,以次充好的也是这位姜大人。 应该是他害怕事情暴露,所以在户部的入库记录上签的都是爹爹的名字。 姨母姨丈不知道爹爹从来没有去过衙门,以为是爹爹贪污受贿,所以才写匿名信举报。 紫苏往外淬了一口,“这姓姜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收着世子的银子,还做着陷害世子的事儿。 幸好姑娘求了宣王帮忙,不然的话,现在流放的就是咱们家了。” 李南柯十分认同这话。 若没有沈琮帮忙,他们家确实很难逃脱流放的命运。 不过她也报答了沈琮,希望他能在泰州顺利找到大皇子沈煦。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令她回过神来。 “陶妈妈,我害怕,我不要被流放,呜呜呜。” 哭喊声是从流放队伍里传出来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被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紧紧抱在怀里,苍白着脸嚎啕大哭。 被叫做陶妈妈的妇人一边给小女孩擦泪,一边跪在地上哀求衙役。 “求求官爷了,让奴婢跟着一起去流放,求求你们了,我家姑娘只有奴婢了。” 陶妈妈砰砰磕头,不过几下,额头就磕破了。 鲜红的血沿着鬓角流下来。 为首的衙役满脸厌烦,不耐烦挥动手里的鞭子抽了下来。 “都沦落到流放了,还当自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呢?你以为流放是你想流放就流放的? 你这老货不在流放名单里,赶紧滚开,否则我一鞭子抽死你。” 话音未落,鞭子已经抽在陶妈妈后背上。 一鞭子下去,衣衫破烂,血迹就渗了出来。 陶妈妈脸色惨白,却咬牙抱紧怀里的小女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小女孩吓得放声尖叫。 “不要打陶妈妈,求你们不要打陶妈妈。” 衙役几鞭子下去,陶妈妈几乎快昏死过去,却仍旧不肯松开小女孩。 咬牙硬生生挺着,另外一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一根银簪子。 然后借着后背的遮挡,快速塞进小女孩怀里。 “姑姑娘,奴婢以后可能没办法照照顾你了。” 那一幕就这样直接撞进了李南柯的视线里,看得她瞬间就红了眼圈。 在梦里,紫苏也是这样忍着被鞭打的痛苦,将身上仅有的碎银子和首饰都给了她。 她被流放了,也不知道紫苏后来命运如何,又被卖到了哪里,在那个梦里,她都没有看到。 眼前的情形有一瞬间与梦里紫苏被鞭打的情景重合了。 李南柯只觉得鼻子一酸,脑门一热,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为首的衙役狰狞着脸还在鞭打陶妈妈。 “一个贱奴敢阻碍老子办公差,今儿老子就算把你打死,官府也会老子无罪。” “住手。” 一道脆生生又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忽然传来。 衙役转头,看到一个长着圆圆脸蛋,圆圆大眼睛的小丫头快步冲他走来。 白皙红润的脸上泛着一抹怒气,肉乎乎的小手指着他道:“她虽妨碍了你出公差,但罪不至死。 大楚律例,即便是主人随意杖杀奴仆,也等同于杀人罪论处。” 明明是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说话却条理清晰,一瞬间就将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点醒了。 “是啊,这位妈妈就是心疼小主子,算得上忠心耿耿了。” “这等忠仆不该落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衙役听着围观百姓的议论,瞪着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脸色阴沉。 “谁家的黄毛丫头,也敢阻拦我们刑部办公差,滚开,否则老子也让你尝尝这鞭子的厉害。” 衙役晃着手里的鞭子,神色狰狞。 紫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拦在李南柯身边。 神色惶恐道:“官爷,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身份,你还不配知道。” 李南柯大声打断紫苏说了一半的话。 紫苏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李南柯。 姑娘你在说什么? 李南柯冲她挤了挤眼睛,微微摇头。 衙役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满脸鄙夷地指了指前方的马车。 “你当老子傻呢?以为随便一句话就想唬住老子?坐这么破的马车来老子面前充什么贵人,呸。” 衙役在京城当差多年,自认为早就练就了一双老油子的眼。 这小丫头穿的布料虽然不错,但那简陋的马车一看就是街上花了几个铜板随意租来的。 这样的人多半就是有几个银钱的无权无势之家,即使得罪了也不会影响他。 衙役扬着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冲李南柯挥了过去。 “给老子让开。” 鞭子裹胁着风声冲李南柯挥过来,紫苏吓得一转身下意识抱紧了她。 李南柯却并没有害怕,反而脆生生叫了一声。 “雪鹰。” “汪汪汪!” 早就跟着李南柯一起冲下车的雪鹰发出一声凛冽的叫声,迅速跃起,在半空中咬住那根鞭子。 然后又快又准地扑向衙役。 “啊!” 衙役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扑倒在地。 雪鹰两只脚狠狠踩在了他脖子里的大血管上,朝他露出凶狠的尖牙。 衙役吓得浑身颤抖。 李南柯走过来,笑眯眯揉了揉雪鹰的脑袋。 “好雪鹰,干得不错,回去给你加鸡腿儿。” “汪汪。” 雪鹰得了夸赞,两只脚更加用力一踩。 衙役吓得浑身紧绷,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李南柯蹲下身,单手托腮,伸手指了指雪鹰。 “这位官爷,你不认识我,难道也不认识它吗?” 衙役睁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是宣王的爱宠雪鹰。 这小姑娘怎么能指使得动宣王的爱宠? 她和宣王是什么关系? 没等衙役想清楚,李南柯的声音又响起。 是对着雪鹰说的。 “你运气不错,王爷才刚罚你三天没有饭吃,咱们出门就自己遇到饭了。 虽然你最爱吃肥美鲜嫩的肉,这个丑了点,也臭了点,但有饭总比没饭吃好,你觉得呢?” 话说完,李南柯圆圆的眼睛转了转。 咦,这话怎么觉得耳熟呢? 第22章 活着就好 雪鹰:“汪汪汪。” 衙役面无人色,几乎要吓尿了。 听闻雪鹰可是先帝钦赐给宣王的狗,陛下更是对宣王宠爱有加,还当众宣布雪鹰即便是咬死人,也不许任何人打杀。 换言之,谁被这只狗咬死,只能自认倒霉。 而这只狗也很像他的主人宣王,狠厉异常,听说曾咬死过不少人。 感受到雪鹰两只前脚掌更加用力,龇着的牙齿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脸。 衙役浑身哆嗦着大喊:“饶命啊,姑娘饶命,有什么吩咐姑娘尽管说,小的一定办到。” 李南柯松了口气。 刚才冲出马车是一时冲动,但已经冲出来了,就想着把人救下来。 幸好她灵机一动,看到了跟着一起下来的雪鹰。 嗯,人仗狗势的滋味还挺不错。 她指着几乎快晕过去的陶妈妈。 “让人好生将这位妈妈带走,休要再责打她。” 衙役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忙不迭点头答应,吩咐其他人。 “快,快把这贱啊,这位管事妈妈好生抬走,再给她上点药。” 说罢,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姑娘,你看这样行吗?” 李南柯没说话,看着两个衙役上前去扶陶妈妈。 陶妈妈几乎快晕死过去,感觉到有人扯自己,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陶妈妈,再见了,你好生养伤。” “姑姑娘。” 陶妈妈呢喃着,被强行扶着离开。 经过李南柯身边的时候,她忽然用力撞开了扶着她的衙役。 一下子跪倒在李南柯面前,不停地磕头。 “求小恩人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今年才九岁,自小没了生母,无人护佑,她去流放只有死路一条啊。” “小恩人求求你了。” 陶妈妈本就磕破了头,又这般用力地磕了几下,整张额头鲜血淋漓,沿着脸颊滴落下来。 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她却仿佛察觉不到一般,仍旧机械地在磕头。 李南柯小脸顿时皱巴起来。 她救下陶妈妈,一方面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梦里的紫苏,另一方面也有别的私心。 能救下陶妈妈是因为仗着雪鹰的势,其实也是仗着宣王。 可即便是宣王,也不能改变陛下的命令。 姜家人已经在流放圣旨上了。 她帮不了,也没有能力帮。 陶妈妈抬起血泪模糊的脸,见眼前的小姑娘一脸为难,不由瘫坐在地上。 心如死灰。 大抵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便停下了磕头的动作。 转头看向姜家小姑娘,然后抬袖子擦干脸上的血和泪,然后伏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奴婢就在这儿拜别姑娘了。” “陶妈妈。” 姜小姑娘哭得滑跪在地上,却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扑过来抱住陶妈妈。 “姑娘记住奴婢的话,不论多难,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四个字冲进李南柯的耳朵,令她鼻尖一酸,眼中差点有泪掉落下来。 在梦里,流放路上,祖母和爹爹被活生生打死后,娘亲为了护着她,一次次被那些禽兽不如的衙役拖走。 每次娘亲跌跌撞撞回来,都死死咬着嘴唇,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边又一边地说:“活着就好。” “我的可儿活着就好。” 不论多么艰难,娘亲都只希望她活着就好。 犹如眼前的陶妈妈希望姜姑娘一样。 她用力眨去眼里的湿热,看向几乎哭成泪人一般的姜姑娘。 明明年龄比自己大,但却身形瘦弱,看起来还没有她高。 此刻跪在地上悲伤无助地哭着,旁边的姜家人根本没有人管她。 李南柯仿佛看到了梦里那个刚流放的自己。 只是她尚有祖母和父母护着,这位小姑娘却无人相护。 她能不能活到流放的黔州都是个未知数。 李南柯上前将她扶起来,凑过去,小小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姜小姑娘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李南柯冲她点点头,然后又走向还被雪鹰压着的衙役。 压低声音对衙役道:“其他人我不管,你好生护着她到流放地,不要让人欺负了她,否则” 雪鹰:“汪汪汪!” 衙役皱眉,“这” 李南柯小脸一板。 “除非你不想回京城了,否则只要你回来,我必然会找到你。” 衙役眼珠子转了转。 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和宣王府是什么关系,但若是能借机攀上宣王,也是一桩好事。 当下忙不迭点头。 “姑娘放心,小的一定能办到。” 李南柯转头看向陶妈妈。 陶妈妈刚才将李南柯的话全都听进去了,满脸感激地磕了个响头,然后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两个衙役出来将她抬下去交给了人牙子。 “姑娘,你看” 为首衙役一脸讨好地看着她。 李南柯心里十分膈应。 虽然这些衙役和梦里流放她们的衙役不是同一批人,但她仍然觉得难受。 后退两步,向雪鹰点了点头。 雪鹰这才放开了衙役。 李南柯冲着姜小姑娘点了点头,带着雪鹰离开了。 一上车,她忍不住抱着雪鹰狠狠撸着它毛茸茸的头顶。 “雪鹰你刚才表现真的太好了,回去不仅要给你加鸡腿儿,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汪汪。” 雪鹰用脑袋蹭着她的手,显然也很高兴。 唯有紫苏一脸后怕。 “姑娘下次可别多管闲事了,这次要不是雪鹰,咱们会被那衙役打死的。” “还有啊,若是宣王知道了咱们借雪鹰的势,会不会一怒之下派人来抓姑娘?” 李南柯小脸一垮。 若是沈琮知道了她再一次借了他的势,会不会又想把她砍了喂雪鹰? 这次能逃过一劫已经是侥幸。 算了,等他知道了再说。 她向来不是一个纠结的小孩子,眼前她还有一件急事需要紫苏去做。 她吩咐紫苏,“你一会儿去趟官牙,找那位带走陶妈妈的人牙子,把她买回来。” 紫苏一脸惊讶,“那位陶妈妈虽然可怜,但是咱们家也不缺人,为何要买她?” 李南柯托着腮叹了口气。 她家是不缺人,但她和娘亲身边很缺人。 尤其缺能用的心腹。 那位陶妈妈对小主子如此忠心,是个可用的人。 “紫苏姐姐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宣王府。 街上发生的事,沈琮很快就知道了。 挑眉看着二风,“你说她对姜家那小丫头说了什么?” 第23章 有点意思 二风道:“咱们的人混在人群中,李姑娘声音压得又低,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好像是扮丑,看好自己身上的银子之类的。” 沈琮靠在躺椅上,摩挲着手里的暖炉的动作微微一顿。 二风接着道:“属下曾听闻负责押送流放犯人是苦差,所以一般都是没什么背景的衙役去。 流放路上辛苦,这些衙役就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在流放犯人身上,打骂是常有的事。 最主要的是欺辱女子,听闻有些畜生连小女孩也不放过,所以李姑娘才提醒姜家的小姑娘扮丑,看好银子。” 沈琮瑞凤眼上挑,嘴角泛起一抹兴味。 一个才八岁的小丫头,为何会懂得流放路上的龌龊,还能教人自保? “有点意思。” 二风难得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生出兴趣,当下就决定以后有关李南柯那个小丫头的事,事无巨细都禀报给王爷知道。 “小丫头大抵是看衙役快把人打死了,所以才出手相救,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下午的鞭子没领够?还想替她求情?” 二风脸色一变。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 “不用。” 二风一脸不解。 沈琮冷呵。 “她既然敢借本王的势,她就要能付得起价钱。” 小丫头,本王这另外的恩情续上了,只不知道她这一次能不能偿还得起? “那雪鹰” “既然敢离家出逃,自己出去找饭,那就让它不用回来了。” 安平侯府。 “阿嚏。” “噗嗤。” 一人一狗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喷嚏。 李南柯与雪鹰对视一眼,雪鹰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声,然后叼起刚刚啃了几口的鸡腿儿,转身迅速往门口跑去。 “哎,雪鹰” 李南柯追出院子,看到夕阳下雪鹰的身影已经跑远了。 看样子应该是要跑回宣王府。 她没再去追,转身去了正院。 宋依正在正房中抹泪,眼肿得像桃子一样。 “娘亲这是怎么啦?不是要去看爹爹吗?是因为担心爹爹吗?” 她抱着宋依的手臂,关切地问。 这一问不要紧,宋依的眼泪掉得更急了。 “紫兰姐姐,你来说。” 李南柯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紫兰。 紫兰快人快语,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奴婢陪着世子夫人去嫁妆铺子支银子,两个铺子里能拿出来的银子加起来才一千两。 给世子买了些药材,现在连一千两都不够了,御史台那边限咱们三日内交上五千两的罚金。” 紫兰指着桌上的一个小巧的木匣子。 “这是侯夫人刚才派管事妈妈送来的,是她所有的体己银子,拢共一千两。” “所有银子加起来也才两千两,世子夫人看差这么多,就去求二少夫人,想从府里的账上支三千两。 二少夫人说这事儿得经过侯爷同意才行,而且府里的花销本就紧张,一时很难拿出三千两银子。” “世子夫人无奈,又去求侯爷,侯爷不肯,还指着世子夫人骂了好些话。” 紫兰脸上满是怒意。 “侯爷说世子每个月不是买书就是买字画,俸禄都不够他自己花的,如今又闯下这么大的祸,怎么还有脸花家里的银子。” 宋依哭得十分伤心。 “可儿怎么办?咱们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了,若是交不上罚金,你爹爹还要接着被杖责。 我今儿下午去探望你爹爹,他才刚被打了三十仗,血肉模糊,人都快晕过去了。 要是再被打,人就撑不住了啊。” 宋依满脑子都是丈夫被打后奄奄一息的模样,哭得六神无主,眼巴巴地望着李南柯。 完全没有意识到才短短两日,她已经将女儿当成了主心骨。 祖父不肯掏钱,李南柯并不意外。 事实上,就是祖父肯掏钱,安平侯府也掏不出三千两银子来。 安平侯府从祖父开始,就已经没落了。 如今虽然还有个侯府的名头,但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穷! 她抬起袖子为宋依擦着眼泪。 “娘亲别哭,可儿来想办法凑银子交爹爹的罚金。” 宋依泪眼朦胧。 “你还是个孩子呢,上哪儿能凑到银子去。” “我” 李南柯刚一开口,外面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 “奴婢有法子帮世子凑罚金。” 钱妈妈探了个头进来,脸上还带着早上被烫伤后起的红泡泡。 宋依双眼一亮。 “钱妈妈进来说话。” 钱妈妈没有立即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李南柯。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甜甜一笑。 “钱妈妈说说有什么法子?” 钱妈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抬着下巴走了进来。 世子夫人只会哭,李南柯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办法? 关键时候还是得依赖她。 钱妈妈一笑,牵动了脸上的泡泡,疼得倒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去。 道:“世子夫人不如把嫁妆铺子卖了去,筹一笔银子?” “卖嫁妆铺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宋依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颓然。 “可这两间铺子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虽然不怎么赚钱,但留着好歹有个进项。 若是都卖了,以后岂不是真的要坐吃山空了?” 钱妈妈叹息着劝她。 “眼下还是先救世子要紧,让他免于责打要紧,世子夫人觉得呢?” 宋依十分赞同。 “这话说得有理,救夫君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那奴婢这就出去和刘掌柜商议着赶紧找个买家?” 宋依没有直接同意,而是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可儿觉得这事可行吗?” 虽然女儿年纪小,但自从被神仙婆婆指点后,仿佛一下子厉害了很多。 宋依觉得征求女儿的意见总没错。 李南柯坐在宋依旁边的椅子上,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钱妈妈。 “我记得娘亲有一间文房四宝铺子,还有一间粮油铺子,钱妈妈觉得卖哪间铺子好呢?” 钱妈妈不假思索,道:“奴婢估摸着便是两间铺子都卖了,恐怕也才能堪堪卖个三千两。” 宋依神色失望。 “这么少?” “如今外面生意难过,世子夫人的两间铺子又不赚钱,自然卖不上价。” “哦,是吗?” 李南柯眨巴着一双葡萄眼,小手朝钱妈妈勾了勾。 “钱妈妈你过来,到我跟前来,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哎。” 钱妈妈下意识抖了下面皮。 她可没忘记今儿早上,李南柯就是这般勾着小手让她过去,然后一壶热茶浇在了她脸上。 死丫头叫她过去,不会是又要用热茶烫她? 还是说她看出了什么? 钱妈妈心里有些发虚。 第24章 是心虚吗? 看到钱妈妈目光闪烁,踌躇着不敢往前的模样,李南柯脸颊鼓了鼓。 若没有梦里看到的情形,她和娘亲真就要被钱妈妈三言两语糊弄了。 娘亲这两间铺子,根本就不是钱妈妈说的几乎不赚钱。 相反,两间铺子每个月都有盈利,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她们一家三口的日用花销。 只不过盈利的银子,都被刘掌柜和钱妈妈合伙转移到了宋家,进了外祖母章氏的口袋里。 刘掌柜负责做假账,钱妈妈负责用假账糊弄娘亲,告诉娘亲生意不好做,铺子在亏钱。 然后再悄悄将真的账本和盈利的银子送到章氏手里。 娘亲对庶务以及做生意之事一窍不通,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 刘掌柜,钱妈妈,这两个人领着娘亲的月钱,吃着娘亲的饭,却将娘亲当成傻子一般戏耍。 李南柯板着小脸,只觉得胸中怒气翻腾。 钱妈妈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怵,暗暗捏了自己一把。 然后拍着腿哭道:“奴婢今儿早上没有帮世子夫人搭配好衣裳,姑娘这是生奴婢的气了,所以连带着现在也不相信奴婢了。 可怜奴婢一片忠心,竟罢了,终究是奴婢老了,不中用了,也帮不上世子夫人的忙了。 奴婢还是回宋家,好歹伺候过主子一场,老爷夫人仁义,想必能赏奴婢一口饭吃。” 说罢,摸着泪就要往外走。 “哎,钱妈妈。” 宋依下意识去拉她。 钱妈妈不仅是她的管事妈妈,还是她的奶嬷嬷,从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 按理这样的管事妈妈都要由主家养老的。 若是真赶回宋家,外人难免要指责她无情无义,苛责下人。 宋依哄了钱妈妈两句。 钱妈妈拿着乔不肯转身,只捂着脸口口声声说要回宋家。 “奴婢服侍世子夫人二十多年,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世子夫人好,世子被杖责,奴婢担心的不得了。 火急火燎来帮着分忧,却被姑娘怀疑,奴婢真是没脸活了。” 一边哭,一边拿眼剜着李南柯,希望宋依能骂李南柯几句。 无奈宋依只知道喃喃安抚她,压根没有骂李南柯的意思。 钱妈妈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是这芳华院的管事妈妈,以往宋依母女俩都十分听她的话,任由她拿捏。 今儿早上的事儿已经是个意外,她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况且夫人答应过她,只要帮着拿下世子夫人的所有嫁妆,她就可以回去养老了。 世子夫人手里只剩下这两间铺子了。 钱妈妈哭得越发大声,好似受到天大的冤枉一般。 “奴婢想帮着卖了铺子,也是着急救世子,却被姑娘怀疑别有用心。 姑娘年纪小,奴婢不和她计较,世子夫人难道也怀疑奴婢的用心吗?” “我自然是信” 宋依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早上的换衣裳事件。 “信你”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下意识又转头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背着小手打量着钱妈妈。 忽然抬手指着她的脸,声音又脆又大。 “钱妈妈你脸上的泡泡都哭破了,流脓了。” 钱妈妈一惊,下意识松开了脸。 李南柯:“钱妈妈哭了这么久,脸上怎么没有泪呢?” “呀,我知道了,钱妈妈是在假哭。” 钱妈妈一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死丫头竟然诓她。 她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一哆嗦,眼泪立刻在眼里酝酿。 即将流下来的时候,又听到李南柯脆生生的声音。 “钱妈妈你为什么假哭,是因为心虚吗?” 钱妈妈一窒,气得差点跳起来,含在眼里的泪怎么也落不下来了。 李南柯接着道:“不就是卖铺子嘛,娘亲和我都没说不同意,你假哭什么呢?” 宋依也满脸疑惑。 “是啊,钱妈妈你为什么要假哭?” 钱妈妈磨牙,暗恨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掉下两滴泪。 如今弄得反倒不好解释,只能支支吾吾,跪在地上咬牙解释。 “奴婢早上惹了姑娘生气,刚才见姑娘又朝奴婢招手,一时害怕所以才哭了。” 宋依皱眉,神色不悦。 “无缘无故可儿不会用热茶烫你的。” 钱妈妈神色讪讪。 “是,奴婢想岔了,向世子夫人和姑娘道歉。” 到底是自己的管事妈妈,宋依不忍责罚,抿着嘴叫她起来。 钱妈妈趁机道:“卖铺子的事咱们可只有明日半天的时间了,下午若是不去交罚金,恐怕世子就要” 宋依眼眶一热,泪水又开始在眼底发酵。 李南柯道:“趁着天还没黑,钱妈妈先上街去找买主。” 钱妈妈心中暗喜。 “奴婢这就去。” 看着钱妈妈离开的背影,李南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狡黠。 女儿每次想捉弄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副神情。 宋依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不解地问:“可儿,钱妈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李南柯望着娘亲红肿不堪的双眼,心疼地上前抱住娘亲。 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对娘亲来说,姨母宋慧,外祖母章氏,还有钱妈妈都是她的亲人。 要揭穿这些所谓亲人的真面目,让娘亲面对血淋淋的现实,等于是用刀子在狠狠扎娘亲的心。 很痛,但是娘亲必须要面对。 今儿早上换衣裳的事,还有在宋家经历的事儿,以及刚才钱妈妈的假哭,娘亲今天经历的已经很多了。 再多她恐怕要承受不住了。 她抬头亲了亲宋依,搂着她的脖子,声音变得软糯。 “有可儿在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娘亲的,娘亲今晚好好睡一觉。 明天娘亲去卖铺子,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好不好?这样卖了铺子,拿到银子,咱们就可以直接去交罚金了。” 宋依神色忧愁。 “只一晚上的时间,也不知道钱妈妈和刘掌柜能不能找到买家。” 李南柯靠在宋依肩头,露出一抹冷笑。 钱妈妈一定会找到买家的。 毕竟背后真正的买主是她的外祖母章氏。 她们想将娘亲最后的两间铺子都弄到手,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25章 作践算计 安平侯府刚经历过一场动荡,安平侯挨了鞭子,起不了身。 侯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又受了抄家的惊吓,身体越发孱弱。 侯府一直是由李南柯二婶孙氏管家,吩咐下人将晚饭送到各院,大家各吃各的。 紫兰将饭菜摆上桌,气得手都颤抖了。 “二少夫人也太过了,说府里如今没钱,从今儿开始节流,每个院子以后晚饭只有两道菜。 以前也没见侯府穷到这个份上,今儿世子夫人一说要给世子凑罚金,府里一下子就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 她这是作践谁呢?分明就是演给我们看,奴婢找她们去。” 说着就要重新收拾饭菜离开。 “紫兰姐姐不用了。” 李南柯拦住紫兰,示意她将饭菜摆好。 紫兰瞪圆了眼睛。 “姑娘和世子夫人能忍这口气,奴婢可忍不了。” “不是忍,只是眼下不是为了一顿饭菜置气的时候。紫兰姐姐便是提着这饭菜去祖父祖母院子里。 或者二婶院子里转一圈,我保证她们吃的也是两个菜,和我们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你提着食盒去闹一场,倒显得我和娘亲不懂事了。” 二婶那个人做事向来周全,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人挑出话头来。 何况她心里明白,侯府账上没有多少钱也是真的,二婶演给她们看也是真的。 紫兰愤愤,气得抹泪。 “这一盘炒青菜,一盘子豆腐,让人怎么吃吗?分明就是膈应咱们。 整个侯府除了侯夫人,没有人来问一句咱们是否凑够了罚金。” 宋依听到这话,难过得又掉下泪来。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上却并没有气愤和难过。 在梦里她已经认清了祖父和二婶一家的真面目,相比较流放路上的事来说,眼前这点事儿着实不算什么。 “既然大家都能吃的,我们也能吃的,这事儿过后再说。” 她说着夹了一筷子豆腐放进嘴里,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招呼宋依。 “娘亲这豆腐好香啊,吃在嘴里滑溜溜的,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还有这个青菜,脆脆的,娘亲尝尝。”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宋依嘴边。 宋依一肚子烦心事,根本没有胃口吃饭。 可看女儿瞪着一双葡萄眼,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强烈的渴盼。 “娘亲我们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救爹爹哦。” 宋依眼眶一热,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真是糊涂蛋。 从出事到现在,两天时间,她除了哭还是在哭。 她明明是大人,是母亲,竟然还要八岁的女儿来安慰她,保护她。 她这个母亲真是没用。 宋依吸吸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探头将李南柯送进来的青菜吃进嘴里。 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含泪的笑容。 “嗯,可儿说得对,青菜真好吃呢。” 见娘亲总算不哭了,李南柯笑了。 母女俩吃了饭,都又困又乏。 昨日抄家,一夜几乎不曾睡,今日又在外面奔波一日。 李南柯正是瞌睡多的年纪,坐在椅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可儿,跟娘亲上床去睡。” 宋依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弯腰想抱她。 李南柯一下子清醒过来,揉着眼从椅子上跳下来。 “娘亲快睡,我回自己的院子睡。” 说罢,垫着脚在宋依脸上唧亲了一口,然后哒哒哒地跑远了。 “这孩子。” 宋依摇头念了一句,只觉得所有的忧愁仿佛都被女儿这一亲给亲散了。 李南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并没有直接睡,托着腮一边想事情一边等着紫苏回来。 就在她等得又快要睡过去时,紫苏终于回来了。 还半扶半抱着一个人,正是下午她们在街上救下的陶妈妈。 “陶妈妈身上有伤,官牙嫌晦气,本以为得养些日子,奴婢一说要买,当下就同意了。 奴婢已经付了定金,约定了明日一早去汴京府衙门办理契书。” 陶妈妈挣扎着跪下来,深深向李南柯磕了个响头。 “奴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有先前对姜家姑娘的帮助之恩。” 陶妈妈深知如果今日没有遇到李南柯,她的小主子姜姑娘恐怕流放被几天就得死。 如果没有李南柯,她今日也会被衙役当场打死。 所以这个头磕得真心实意。 “以后奴婢这条命就是姑娘的了,任凭姑娘差遣。” 李南柯让紫苏将陶妈妈扶起来。 “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等养好伤再说。” 又吩咐紫苏带陶妈妈下去安顿。 紫苏安顿好陶妈妈,很快回来。 “奴婢听紫兰说钱妈妈撺掇世子夫人要把两间铺子都卖了?这卖铺子虽说能应急,但没了铺子,岂不是要坐吃山空?” 紫苏在李南柯开蒙读书的时候,也跟着认了不少字,且她已经快满十五岁,说话行事已经颇有大人模样。 怕李南柯听不懂,便将其中的道理细细说给她听。 “奴婢觉得这事儿不妥当,钱妈妈这般着急,只怕另有心思呢。” 钱妈妈当然另有心思。 李南柯笑了笑,凑到紫苏耳畔低声叮嘱。 “你明日一早再去帮我办件事” 翌日一早,钱妈妈就欢天喜地地来回话,称已经找到了买主。 “刘掌柜连夜跑了好多地方,总算有人接手,对方知道咱们急着用钱,所以答应今儿上午就可以签字,签了字就给银子。” “刘掌柜将地点定在了高升楼,世子夫人,快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去签契约。” 宋依喜出望外,当下就催促着李南柯。 “可儿,咱们快走。” 李南柯从椅子上跳下来。 钱妈妈神色踌躇。 “姑娘还小,何必跟着跑一趟?签契约买卖铺子,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在家去找大公子和二姑娘玩。” 钱妈妈嘴里的大公子和二姑娘,是二婶的一对儿女。 李南柯抬头看着钱妈妈,咧嘴一笑。 “钱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去?是因为心虚吗?” 钱妈妈 又是这句。 该死的心虚。 咬着牙道:“奴婢只是怕姑娘觉得无聊,既然姑娘要去,那就去。” 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个小黄毛丫头,连契约都看不懂,自己怕她做什么? 只要今天这两间铺子卖了,她就完成了夫人给她的任务,就可以回宋家养老了。 高升楼。 李南柯牵着宋依的手走进雅间,留着山羊胡子的刘掌柜立刻递上了一张契纸。 又介绍道:“这是买家章九郎,章九郎知道侯府的情况,所以愿意出三千两买下两间铺子。 这是契约,世子夫人看看没问题,咱们就签字画押。” 宋依听到价格,虽然失望,但好歹凑够了夫君的罚金。 正要签字,李南柯背着小手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契纸。 “且慢” 第26章 丫头发威 听到这声脆生生的且慢,钱妈妈的眼皮子不由颤了几下。 只见李南柯肉肉的小手从宋依手里接过那张契纸。 钱妈妈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连忙向刘掌柜使了个眼色。 刘掌柜捻着山羊胡子,笑眯眯看着李南柯。 “姑娘是觉得契纸有什么问题?” 心下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能不能认全契纸上的字还两说呢。 钱妈妈好歹也是经了不少事的人,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吓到了? 李南柯没理会刘掌柜,拿着契纸看了一眼。 然后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坐在刘掌柜旁边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得跟个猴子一样,面色青白,还有一双十分不安分的三角眼。 “公子也姓章啊,真巧,我外祖母也姓章呢,呀,你不会和我外祖母是一家人?” 刘掌柜脸色一变,扯掉了自己两根胡须,疼得龇了龇牙。 章九郎下意识看了刘掌柜一眼,然后搓着手干巴巴地笑。 “那还真是巧。” 李南柯眼睛更亮了,哒哒哒跑到章九郎面前。 仰着头看着章九郎,葡萄眼一眨一眨的。 “章叔叔认识我外祖母吗?哦,就是礼部侍郎家宋大人家的夫人,我看章叔叔与我外祖母长得有点像呢。” 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这般乖巧软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喜爱。 章九郎下意识点头。 “我与姑母” “咳咳咳!” 刘掌柜忽然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章九郎的话。 钱妈妈上前,笑着道:“奴婢看着这位章公子与宋家夫人并不像呢,天底下姓章的多了去了,怎会这么巧碰到一个人就是本家呢。” 说着,心中却跳得更快了。 这小丫头到底从哪里看出来章九郎像夫人的? 明明就不像啊。 难道小丫头知道了什么,故意诈他们? 不,绝不可能。 这些年她和刘掌柜行事十分机密,不可能让人察觉到任何蹊跷。 钱妈妈按下心中疑虑,暗暗瞪了章九郎一眼。 章九郎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我是说我长得有些像我姑母,并不认识小姑娘你的外祖母。” 说罢,又不耐烦地催促宋依。 “我章家给的诚意已经很足了,两间不赚钱的铺子,给三千两银子已经很高了。 你们签不签契约?不签的话我就不买了,有的是铺子,我也不是非得买你家的不可。” 宋依顿时急了。 “别,别,签,我们这就签。” 她没做过生意,又着急救夫君,生怕章九郎一气之下离开。 当下就接过李南柯手里的契纸要签字摁手印。 钱妈妈见状,连忙提笔蘸了墨,递给宋依。 看着宋依接过笔准备签字,钱妈妈和刘掌柜对视一样,二人眼底都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今日过后,他们都会得到主家的奖赏,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宋依手里的笔即将落在纸上的一瞬间,李南柯伸手摁在了纸上。 浓黑的墨滴落在她嫩白的小手上。 “娘亲,再等等。” 宋依对上女儿清澈机灵的眼睛,刚才因为章九郎要离开生出的急躁顿时退去两分。 将笔放在一边,用帕子擦着李南柯手上的墨。 认真询问女儿,“可儿觉得还有哪里不妥?” 李南柯指着契纸,一脸天真地问:“这契纸上只写了要买铺子,紫兰姐姐说昨日去铺子里,铺子里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以及粮油。 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家,然后再把铺子卖给章叔叔啊?” 嘶。 刘掌柜又扯断了两根胡须。 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李南柯的目光不再是刚才的不以为然。 宋依也反应过来,“是啊,刘掌柜,铺子里现存的货该怎么处置?是不是得先搬走?” 刘掌柜叹了口气。 “铺子里的货物自然是一起打包都卖给章公子了。” 宋依皱眉。 她虽然不懂生意上的事,但直觉这个说法有问题,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李南柯歪着小脑袋,脆生生地问:“既然要卖给章公子,为什么契纸上没写明呢?” 宋依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为什么契纸上没写这一点呢?还剩多少货物,价值几何,是不是应该都要在契纸上写明?” 刘掌柜心中微沉。 他们是故意没在契纸上写明这一点的。 因为他,钱妈妈,章九郎,早已私下达成协议,只将两间铺子和铺子里的摆设给了章夫人。 铺子里现存的货物三人私下平分了。 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粮油,都能拿到外面去转手卖个好价钱。 他们也能借机发一笔小财。 没想到这一点却被李南柯这个小丫头发现了。 刘掌柜眼底闪过一抹阴沉,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状。 “世子夫人难道忘了?咱们这两间铺子,几乎都不赚钱,铺子里的货物也都是积压了很久的,早就不值钱了。 我每个月都让钱妈妈将账本带回去给世子夫人,难道您不记得账本上的记录了?” 宋依一脸茫然。 她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两间铺子也都是让钱妈妈和刘掌柜在打理。 钱妈妈拿了账本回来给她看。 她虽然识字,但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就头疼,每次都是钱妈妈说给她听一遍就算是看过了。 刘掌柜接着道:“本就不赚钱,章公子不嫌弃咱们货物积压的时间长,还痛快地给了高价,几乎是破了这一行的规矩了。 所以这种事也就没在契纸上写得很明白,免得有人说章公子坏了规矩。” 钱妈妈也哄宋依,“救世子要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章九郎神色不耐,“再不签,我就真的走了,生意上的事忙着呢。” 宋依急得眼眶又红了,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等着女儿做决定。 刘掌柜皱眉,耐着性子哄李南柯。 “姑娘你还小,不懂做生意上的事儿,就别跟着掺和了,小心耽误了救世子。 我点一盘点心给姑娘,让钱妈妈带姑娘出去吃点心听说书的,去玩。” 一副随意打发小孩子的模样。 李南柯鼓了鼓腮帮子,然后小手一叉腰,指着刘掌柜怒骂。 “大骗子,你骗人!钱妈妈都已经告诉我们了,我娘亲的铺子都是赚钱的,是你把钱都贪走了。” 第27章 她等的人 嘶! 刘掌柜惊得手抖了一下,再一次扯断了两根胡子。 顾不得心疼胡子,下意识转头看向钱妈妈,眼神带着一抹怀疑。 钱妈妈拍着腿大喊冤枉。 “姑娘你怎么瞎说啊,奴婢什么时候说过刘掌柜贪钱了?” 李南柯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无辜。 “钱妈妈你昨天说的啊,你还说每个月拿给娘亲看的都是刘掌柜事先做好的假账。 他把账本上进货的价钱抬高,再把卖价调低,这样账本上看起来就不赚钱。 其实赚的钱都被刘掌柜贪走了。” “钱妈妈你抱怨,说刘掌柜分给你的还不到两成,都不够塞牙缝的。” “就是钱妈妈你说的,你怎么又不承认了呢?”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十分认真,一口咬定就是钱妈妈说的。 刘掌柜惊疑不定,神色阴沉。 “钱氏你胡咧咧什么?” 钱妈妈气得脸上的烫伤泡都要破了,恨不得上前把李南柯叭叭的小嘴儿给嘬住。 “你别听她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刘掌柜半信半疑,只因为李南柯完全说中了假账的事。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这么糊弄宋依的。 宋依不懂庶务,也不懂进货卖货的行价,轻松就糊弄过去了,从来没有起过疑心。 若不是钱妈妈说的,宋依尚且不懂,李南柯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懂账面上的门道? 钱妈妈被刘掌柜怀疑的眼光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老天爷,我要是胡咧咧就天打五雷轰。刘掌柜,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的。 你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我怎么可能乱说来诬陷你?” 她重重咬了“诬陷”两个字,并暗暗向刘掌柜使着眼色。 刘掌柜心中一动,倏然反应过来。 他和钱妈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说钱大头都给了章夫人,剩下的小头是钱妈妈和他在平分。 钱妈妈根本没有必要出卖他。 竟险些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糊弄住!意识到这一点,刘掌柜十分生气。 看了章九郎一眼。 章九郎会意,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签个字而已,磨磨唧唧的,既然没诚意卖,算啦,两间小破铺子,我还不想要呢。” 章九郎作势起身要走。 刘掌柜连忙拉住他。 “章公子且慢,世子夫人没管过生意上的事,有些疑问也是正常的。 公子且再等片刻,我与世子夫人再好好说说。” 又转头对宋依道:“咱们这两间铺子一直经营不好,实在很难出手,难得章公子肯接手。 世子夫人就不要再犹豫了,快签了字。” 钱妈妈附和。 “世子还在御史台等着咱们去交罚金,听说罚金晚交一个时辰,就要被加罚五杖。 可怜世子那身子骨,昨日才受了三十杖,今日若再打,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宋依吓得脸一白,眼泪又下来了。 虽然害怕,但刚才女儿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心里也模模糊糊猜到了女儿跟她来并不是来卖铺子的。 她轻轻扯了扯李南柯的手,询问她的意见。 “可儿?” 李南柯心中叹息。 挑拨之计竟然失败了。 刘掌柜毕竟谨慎些,本也没指望挑拨能成功。 她冲宋依摇摇头。 宋依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哽咽着对刘掌柜道:“铺子不卖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卖了? 一句话,气得屋里另外三人险些跳起来。 宋依的嫁妆里,只剩这两间小铺子了,章夫人许诺只要拿回去,就让刘掌柜回宋家去做总掌柜。 钱妈妈急着去掉奴籍,回去养老。 至于章九郎,自然也能从其中得到一笔丰厚的钱财。 三人信誓旦旦在章夫人面前拍了胸脯,保证今日事情一定能成。 哪知道宋依竟然说不卖了! 刘掌柜和钱妈妈忍着气,用各种理由劝说宋依。 “若是价钱不满意,世子夫人可以再提,咱们再商量。” “救世子是大事,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世子夫人不能听姑娘的啊。” “若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世子夫人后悔都来不及。” 无奈宋依十分轴,认准了听女儿的话不会有错。 任凭他们怎么说,都一口咬定不卖了。 甚至还起身拉着李南柯准备离开。 刘掌柜怒火中烧,暗暗指了指李南柯,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宋依压根就没有主见,全是李南柯这个臭丫头在不停叭叭。 只要将李南柯这个小丫头弄走,宋依稍微恐吓两句就会哭着乖乖签字了。 临门一脚了,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坏了事。 钱妈妈眼中闪过一抹恶毒,上前一把抱起李南柯。 “奴婢带姑娘先出去吃点东西,世子夫人你再和刘掌柜,章公子商议一下。” 李南柯没有防备,被她直接夹在了腋窝下,往外走去。 “钱妈妈你放开我。”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 钱妈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趁机在她手臂上狠狠拧了几下。 死丫头,让你昨天烫我一脸泡。 李南柯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抓着钱妈妈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另外一只手趁机抓了一把钱妈妈脸上的烫伤水泡。 “啊。” 钱妈妈吃痛,一把将李南柯甩在地上。 “可儿。” 宋依推开挡住她的刘掌柜,连忙扑倒在地上,接住了李南柯。 “可儿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 李南柯紧紧缩在宋依怀里,看着怒气冲冲走过来的钱妈妈。 大声道:“钱妈妈不要打我和娘亲,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钱妈妈被咬了一口,加上脸上的水泡被李南柯挠破了,又疼又痒,难受的她几乎失去理智。 当下就撸袖子走过来,顶着一张流着脓水的脸,恶狠狠道:“今日这契纸不签,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去。” 宋依瞳孔剧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恶毒的钱妈妈。 这是陪着她从小长大的奶嬷嬷啊,她平日里给足了钱妈妈尊重和体面。 怎么会这么恶毒,这么坏? 宋依泪如雨下,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李南柯。 钱妈妈狰狞着一张脸就要再次拧上李南柯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人踹开了。 一个身穿绯色官府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李南柯目光一亮。 不枉费她拖延这么久,她等的人总算是来了! 第28章 反算恶奴 “汴京府接到报案,有恶奴欺主,兼强买强卖,可有此事?” 进门的绯衣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岁,正是汴京府通判。 俊秀的脸将屋内人扫了一圈,落在了地上坐着的宋依和李南柯身上。 李南柯麻溜得跪在地上,仰着小脸,圆圆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珠。 指着钱妈妈和刘掌柜,大声道:“就是他们,他们欺负我和娘亲,逼着娘亲卖嫁妆铺子。 娘亲不卖,他们就打我,大人你看。” 她撸起上衣袖子,白皙粉嫩的手臂上,竟有四五处青紫的淤痕,触目惊心。 “娘亲不签字,他们还想接着打我,幸好大人来得及时,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眼里噙的泪也一颗一颗落下来,李南柯小身子一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汴京府通判脸色一沉。 “岂有此理,来人,把这三个人立刻给我捆起来,带回汴京府严审。” 钱妈妈,刘掌柜和章九郎三人吓得同时跪在了地上,大喊冤枉。 通判冷哼,“本官进来的时候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来人,立刻押回去审问。” 门外冲进来一队衙役,二话不说将三人绑了押出去。 通判看向宋依。 “既然夫人是苦主,还请夫人跟着一道回汴京府。” 宋依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连哭都忘记了。 闻言只呆呆点点头。 “我们立刻随大人去。” 通判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紫苏和紫兰从门外冲进来,分别扶起李南柯和宋依。 “姑娘,奴婢没来晚?” 李南柯擦去脸上的泪珠,笑眯眯摇头。 “没有,时间来得刚刚好。” 没错,她就是故意刺激钱妈妈和刘掌柜。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便遣紫苏去汴京府状告,说她们遭遇了恶奴欺主,强买强卖。 她们拖着不签买卖契纸,钱妈妈和刘掌柜必定生气,沉不住气之下,钱妈妈一定会动手。 汴京府通判恰好目睹,事实确凿,自然会将人带回衙门审问。 “这位卫大人真的像姑娘说得十分正直,听到有案子,二话不说就带人来了。” 紫苏小声道。 李南柯轻笑。 那是当然,她在梦里见过十年后的卫大人,自然知道他是一等一的好官。 宋依怔怔听着李南柯与紫苏的对话,总算反应过来。 “可儿,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李南柯点头,“娘亲你刚才亲眼看到钱妈妈的真面目了,她忠心的主子根本就不是娘亲。 这些年,不论是娘亲的嫁妆铺子,还是平日里她教娘亲为人处世的道理,她一直都在害娘亲,糊弄娘亲。” 宋依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两三岁的时候,奶嬷嬷生病去世了,自那以后,钱妈妈就来到她身边照顾她。 一晃二十多年,主仆朝夕相伴。 及笄,嫁人,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事都是钱妈妈陪在身边。 在她心里,钱妈妈就像是奶嬷嬷一样,等于半个亲娘。 她全心全意信赖钱妈妈,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交给她去办,就连她的芳华院,也是钱妈妈说了算。 这两日,就算知道了钱妈妈在穿衣打扮上糊弄她,她也只当钱妈妈糊涂,再没往深处想。 没想到钱妈妈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害她。 被自己最信赖,最亲近的人伤害至此,就好像心里同时有千万根针扎进去,不停地搅动一般。 血肉都被翻了出来,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去汴京府的路上,宋依哭得无法自己。 李南柯没有再劝,只安静地抱着宋依的胳膊,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更有说服力。 她说一千句钱妈妈不好,都不如让娘亲亲眼看到一次。 眼看着快到衙门了,她才扯了扯宋依的手臂。 “衙门就要到了,娘亲知道该怎么和卫大人说吗?” 宋依眼都哭肿了,一脸茫然。 “啊?” 李南柯低声和她说了几句。 “娘亲记住了吗?” 宋依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呜呜,记记住了嗝可是娘亲一直想哭怎么办啊?” 她太难过了,哭得一直打嗝。 李南柯道:“不怕,娘亲就记住一点,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哭着说也无妨。” “娘亲你一定可以的,我们能不能拿回铺子里赚的银钱,能不能救爹爹,就靠你了。” 提到夫君,宋依吸了吸鼻子。 “好,娘亲努力不哭。” 李南柯望着娘亲红肿的双眼,小小叹了口气。 娘亲现在还以为是刘掌柜和钱妈妈贪了铺子里的银钱,若是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外祖母章氏。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哭得晕过去。 一行人到了汴京府。 宋依进去,尚未开口,泪先下来。 “呜呜呜大人可以找积年老账房查账呜呜呜,是这两个黑心恶仆,窜通外人合伙欺骗我们” 虽然哭得伤心,但她死死记着女儿的叮嘱,一口咬定铺子都是赚钱的,还在哭哭唧唧中把事情说明白了。 卫大人审案十分有手段,当即叫人先将刘掌柜和章九郎带下去,一边命人去调查铺子的账目,一边留了钱妈妈在堂上审问。 钱妈妈被摁在地上,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撕了她。 她活了一把岁数,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算计了。 “是你,你故意的对不对?” 死丫头故意同意卖铺子,然后又反悔,就是故意为了逼她动手,直接给她安上一个恶奴欺主的罪名。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缩在宋依怀里,一脸无辜。 啪。 卫大人一拍惊堂木。 “恶奴欺主,按律先打二十大板,来人,立刻给我打。” 钱妈妈被摁在了刑凳上。 行刑的衙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板子落在屁股上时,钱妈妈几乎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剧痛像烧红的烙铁贴在身上,疼得她全身都要裂开一般。 钱妈妈惨叫连连,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偏这时,门外响起衙役的声音。 “禀大人,隔壁两个人都招了,说一切都是钱氏的主意,强买铺子的价钱三千两也是钱氏定的。” 钱妈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第29章 倒打一耙 钱妈妈本就被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死去活来,再一听衙役喊刘掌柜和章九郎都招了,当即就吓破了胆。 “他撒谎,做假账的法子是刘掌柜提的,平日里也是他拿大头。” 这句话喊出来,便是坐实了宋依所有的指责。 虽然已经听女儿说了一遍,心里也有了准备,但亲耳听钱妈妈说出来,宋依还是感到一股锥心之痛。 原来她真的被自己信任,亲近的人糊弄了这么多年。 她可真是世上最傻的傻子了。 “为什么?钱妈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吃穿用度从不曾短缺,银钱更是不曾亏了你。” 宋依泪眼汪汪看着钱妈妈。 钱妈妈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宋依对她再好,可抵不过她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章夫人手里。 章夫人许她恢复良籍,这个诱惑太大了。 宋依没有得到答案,还想再追问,被卫大人轻咳一声打断。 “先将钱氏拖下去,将刘掌柜带上来。” 同样的法子如法炮制在刘掌柜和章九郎身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全都招了。 卫大人命人将三人都提溜上来。 “现在本官只给你们三人一次机会,说出这些年贪污的赃款如何分配,都去了哪里。 谁先招,就先减免谁的刑罚,本官数三个数,谁先开口算谁的。” 说罢,伸出一根手指头。 “三。” 然后又伸一只手指,“二。” 李南柯望着卫大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外伸的架势,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在哪儿见过呢? 卫大人的一还没喊出来,钱妈妈就挣扎着往前爬了一步。 大声喊道:“我招。” 刘掌柜不甘示弱,嘴快了一步。 “都给了章夫人。” 钱妈妈脸上难看,连忙附和。 “是,是,都给了宋家的章夫人。” 卫大人眉头一皱。 “章夫人是谁?” 反应慢一拍的章九郎哭着喊道:“章夫人是我姑母,是礼部侍郎宋大人的夫人。” 三人这番话,对宋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才刚接受刘掌柜和钱妈妈合伙骗她钱财的惨痛事实,转眼又告诉她骗钱的幕后主使是她的继母章夫人。 宋依一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身子剧烈颤抖着,突然佝偻下去。 就像是一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的骨架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朵边像是不停地有炸雷在轰隆作响。 每一道炸雷都是那句话。 “钱都给了章夫人。” “是章夫人命我们这么做的。” 原来所谓的视若亲生,母女情深都不过是表面的笑话。 继母不仅在衣着打扮上糊弄她,更是在暗中算计着她的钱财。 这是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嫁妆了啊。 继母把嫁妆骗走,是想逼死他们一家三口吗? 宋依捂着嘴呜呜痛哭,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上,只觉得从里到外,说不出来的寒意令她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两只肉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李南柯稚嫩又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娘亲别哭,可儿在呢。” 宋依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对上女儿清亮的大眼睛。 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一抹认真,小手紧紧抱着她,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有可儿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亲别怕。” “找外祖母来对质,我们就能拿回咱家的银子,就能救爹爹了。” 温热的气息从耳中灌入,仿佛一道光驱散了耳中轰隆作响的闷雷。 温热直达心底,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寒冷。 是啊,可儿受过神仙婆婆指点,有可儿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么危险的抄家流放危机,她们不也平安度过了吗? 宋依一瞬间仿佛从骨血里又重新生长出支撑来,颤着嘴唇抹去脸上的泪。 无奈手刚擦掉,脸上瞬间又糊了一脸,像是根本擦不净似的。 她索性也不擦了,哭哭唧唧道:“求大人我要对质,与章夫人。” 卫大人深深看了一眼相互偎依的母女二人,点头吩咐衙役。 “立刻去趟宋家,请章夫人来对质。” 章夫人接到汴京府的衙役通知,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好好在家中坐,怎么就有官司落到头上。 想起今日钱妈妈和刘掌柜带了章九郎糊弄宋依卖铺子的事儿,不由心中一咯噔。 塞了银钱给汴京府的衙役,想打听消息。 汴京府衙役坚决不收,称:“卫大人治下严厉,夫人莫要害我们。” 章夫人神情讪讪,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去了汴京府。 到了公堂上,看到钱妈妈和刘掌柜,章九郎三人跪在地上,宋依在旁边站着,脸色苍白,双眼肿得像桃子一样。 心里大概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没有直接向卫大人见礼,反而先一脸心疼地拉住了宋依。 “我的儿,好好的怎么闹到衙门来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母亲,母亲为你做主。” 宋依怔怔望着面前这个永远都一脸慈爱看着她笑的继母,忍不住浑身又冷得发抖。 一个人怎么可以掩饰得这么好,用一贯慈爱的笑将一颗恶毒的黑心遮得完完全全。 她本能地推开手,后退一步,抿着嘴不肯和章夫人说话。 章夫人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坐在堂上的卫大人开口道:“请章夫人前来,是为了对质。 这两人贪墨宋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钱,又伙同章九郎强买强卖,三人供述,一切都是受你指使,银钱也都给了你,是否属实?” 章夫人脸色微变,当然是矢口否认。 “大人可以去打听一下我的为人,继女从小也是我看护长大的,自幼倾心相待,从不曾苛待半分。 若我想贪她的嫁妆,当初出嫁的时候,只需不给嫁妆铺子就是了,又何必用这种龌龊的手段来争抢?” 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 卫大人挑了挑眉。 “照这么说,是钱氏和刘掌柜他们诬陷你了?” 章夫人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红着眼眶,一脸伤心地看着宋依。 说话还是像平日里那般不疾不徐,却直接倒打一耙。 “钱妈妈和刘掌柜都是你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姑爷受罚,急需罚金的事儿? 好孩子,你若是银钱不凑手,直接来找母亲便是,母亲便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凑出这份钱来。 你又何必为难钱妈妈和刘掌柜,让她们帮着你撒谎呢。” 第30章 你好坏啊 宋依瞪圆了眼睛,被章夫人这一番颠倒是非的话气得连眼泪都忘记流。 “我我没有,她们没撒谎。” 她气得嘴唇不停颤抖,说话越发语无伦次。 章夫人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脸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善良又心软的好孩子,若不是被姑爷的事逼得慌了神,断然想不出这样荒唐的主意来。 是不是你身边那起子混账奴仆撺掇你这么做的,她们这是害你啊。” “你想想,你这般闹到衙门来,知道的说你因为丈夫的事愁得行事无状了。 不知道的背后指定笑你连自己的嫁妆铺子都管不好,急用的时候连一笔银子都拿不出来。 将来可儿议亲谁还会相信她有管家理事的能力?” “这事传扬出去,不仅侯府跟着你丢人,便是你父亲,你妹妹一家都得跟着丢人。” “你向来是个知书达理,行事周全的孩子,今日做事怎么这般荒唐?” “要我说,还是赶紧把案子撤了,家丑不可外扬啊,咱们回家商议救姑爷的事。 缺多少银子,我们借你就是,你一向是家里最乖巧最好的孩子,听话啊。” 章夫人像往常一般,随口就是一连串,看似劝说,实际指责的话。 以前,宋依听了这样的话就会十分慌乱,觉得自己做得不妥,连忙按照她的意思改正。 章夫人对此颇有自信,略带责备地看着宋依,等着宋依主动提出来撤回诉状。 事实上宋依确实慌乱了一瞬,继母这番话她太熟悉了。 就像是她小时候喜欢打算盘,喜欢学做生意,可是章夫人带她去参加宴会,指着宴会上的那些千金小姐。 道:“你看,女孩子就是要以贞静贤淑为主,那些做生意的铜臭之事,你学了会被人嘲笑的。” 后来她想读书,学琴棋书画,章夫人说:“只有那妓院里的风尘女子才会学琴棋书画这些勾人的行当。 女孩子家认些字明事理就行了,多学学女红,以后可以为未来的夫君做衣衫鞋袜。” 章夫人说:“女孩子家不可锋芒外露,要谦虚忍让,要娴静,你是长姐,要让着弟弟妹妹。” 章夫人又说:“男子才是一个家族的根本,是女子在婆家的底气,所以女子要全心全意为父兄着想。” 章夫人还说:“女子太聪明了会没有男人要的。” 就这样,她按照继母的要求吃穿打扮。 她听继母的话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琴棋书画,放弃了学做生意。 然后乖乖拿起绣花针,学做女红,给全家人做衣裳鞋袜。 可是妹妹宋慧呢,她闹着要读书,要学琴棋书画的时候,继母是什么说的呢? “这个皮猴子,母亲是管不了她了,随便她作,将来嫁不出去自有她受的。 好在我们依依听话,依依就是母亲心中最乖巧最好的孩子。” 最乖巧最好。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成为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一连串的打击太过频繁,宋依觉得蒙在脑子里的浆糊似乎在逐渐脱落。 让她整个人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她咬着牙甩开章夫人的手,颤着嘴唇挤出几个字。 “我不,我不撤。” 章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宋依竟然敢反抗她? 怎么可能? 当下脸色一沉,“你不撤案子,是要让你父亲丢人丢遍整个汴京吗? 这事儿你父亲若是知道了,你想想后果。” 宋依想起父亲平日的为人,脸色瞬间更白了。 下意识转头看女儿。 李南柯一直关注着宋依和章夫人的对话,眼下看章夫人几句话就要颠倒黑白。 娘亲也险些被绕了进去,顿时脸颊鼓了鼓。 不行,不能被章夫人颠倒黑白。 不然她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拿不到银子,爹爹就要继续被杖责。 爹爹会撑不住的。 李南柯仰头看着章夫人,小脸气冲冲的。 “外祖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汴京府告状吗?你问娘亲了吗?” 章夫人神情一窒。 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宋依想要钱啊。 李南柯大声道:“我们来衙门,是因为钱妈妈和刘掌柜打我们,还逼着娘亲卖铺子。 卫大人说这叫恶奴欺主,是要打板子的。” 章夫人并不知道其中的经过,一时间有些茫然。 李南柯:“卫大人升堂审案,是钱妈妈自己招供说这一切都是外祖母的主意,刘掌柜也承认了做假账的事。” 又指着章九郎,“这个长得像猴子的叔叔自己说的,说他是外祖母的侄子,是外祖母想要我们家的铺子。” 李南柯一脸不解地看着章夫人。 “外祖母说他们撒谎,就是说卫大人审案不准吗?” 章夫人脸色一僵。 她身上虽然有诰命,卫大人不能上刑直接审她。 但汴京府通判是正四品,她丈夫礼部侍郎也是正四品。 她哪里敢直接指责对方审案有问题,这不是给别人弹劾丈夫的把柄吗? “我我没说卫大人审案不准。” 李南柯小脸都皱起来了。 “既然外祖母认为卫大人审案准,就是认可钱妈妈他们没撒谎,那就是外祖母贪了娘亲铺子里的银钱。” 李南柯脸颊一鼓,指着她大声喊:“外祖母不是最疼我和娘亲吗?你想要银子可以告诉娘亲,娘亲可以借给你啊。” “外祖母一向这么好,娘亲不会不管你的啊,你为什么要偷着抢占呢?” “哎呀,外祖母你真的好坏啊。” 李南柯小嘴儿像装了弹药似的,一顿叭叭叭。 竟然将刚才章夫人说 章夫人被气得目瞪口呆。 “你你!” 宋依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南柯,眼中满是钦佩。 女儿好厉害啊,竟然将继母刚才说自己的那番话,原封不动都还给了她。 望着继母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心中的伤心与痛苦减少了两分,有两个字在脑海里不停地晃荡。 爽快。 李南柯小手一伸,掌心向上。 “既然外祖母也承认了,那就快点还给我们钱。” 章夫人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第31章 将计就计 李南柯眨巴着一双葡萄眼。 “外祖母亲口承认说卫大人审案准啊。” “你” 章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李南柯这个小丫头片子被绕了进去。 当下收敛心神,悻悻点了点李南柯的额头,换了口气。 “你这丫头,外祖母平日那么疼你,你都忘了?外祖母怎么舍得去抢你娘铺子的银钱?” 李南柯撇撇小嘴儿,一副苦恼状。 “刘掌柜和钱妈妈都说银子给了外祖母,外祖母又说自己没收,这是怎么回事啊?” “砰。” 堂上坐着的卫大人将目光从李南柯皱巴巴的小脸上收回,轻拍了一下惊堂木。 “账房可查完账了?” 后堂立刻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厚厚两沓子账本。 “禀大人,下官已经将宋世子夫人提供的账本,以及两间铺子里搜出来的账本做了详细比对。 经查验,这八年来,两间铺子共计盈利一万六千两,八年共往侯府交了六千两。 其余一万两对不上账,应当就是被贪走的银两。” 李南柯听到这个数字,两只眼睛都亮了。 果然,官府的账房人多了算账快。 今儿一早,她让紫苏去告状的时候就带上了钱妈妈平日里用来糊弄娘亲的假账本。 以卫大人的性子,在去高升楼之前,一定会吩咐衙役们去铺子里搜进货卖货记录。 两下对比,很快就能算出两间铺子真正赚的银钱数。 她轻轻扯了扯宋依的手。 “娘亲你听到了吗?咱们的铺子真的是赚钱的呢。” 宋依攥紧女儿的手,气得连牙齿都在打颤,眼泪不争气地又掉下来。 这些年,钱妈妈和刘掌柜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说生意难做,铺子不赚钱。 有时候两个月才拿回来一百多两银子,不定哪一年,一年能赚一千两,她还十分高兴。 却不知这一千两只是他们分完之后用来糊弄她的。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宋依泪眼婆娑地看向卫大人。 “求大人主持公道。” 卫大人颔首,问章夫人:“不知夫人对此作何解释?” 章夫人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该死,忘记了铺子里还有日常进货卖货的记录可查。 宋依这个蠢货看不懂账本,平日里也从没想起过去查账,他们竟然忽略了这一茬。 章夫人攥了攥手心,喊了一声冤枉至极,却并没有十分惊慌。 说话还是犹如先前一般淡雅从容。 “我从来没指使过他们从宋依的嫁妆铺子里拿钱,大人总不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账本只能证明确实有对不上的账目,并不能证明他们把银钱给了我,证据呢? 没有证据那就是他们诬陷于我,大人,像这种胆大包天,敢诬陷主子的下作之人,就应该立即杖毙才是。” 刘掌柜毕竟是宋依嫁妆铺子的掌柜,又是外男,不方便出入宋家。 账本和银子都是钱妈妈拿给她的。 章夫人十分自信,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 果然,话音落,钱妈妈和刘掌柜脸上都露出灰败之色。 他们确实没有任何证据。 刘掌柜道:“每个月结算后,小人会把账本和钱拿给钱妈妈,钱妈妈再交给夫人的。” 章夫人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我从未见过钱妈妈送的任何银子,定然是这老货自己私吞了银子。 大人,对这种恶奴就应该严加审问,她才能说实话。” 钱妈妈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在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章夫人。 “夫人你明明是你让奴婢” “闭嘴,老虔婆,你可是依依的管事妈妈,自小伺候她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等背主的事?” 章夫人抬手狠狠给了钱妈妈一巴掌。 钱妈妈脸上的烫伤本就没好,这一巴掌又使足了力气,脸上的水泡被打破。 脓水和血迹流了一脸,疼得她眼前一黑,捂着脸瞪着章夫人。 这一瞬间她就明白了章夫人是要弃车保帅,要她来背这个黑锅。 章夫人眼里像淬了毒一般,指着她怒骂。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服侍依依。 就应该早早把你儿子,儿媳妇,孙子,女儿全都赶出去发卖了。” “你也是有儿有女,孙子都有了的人,怎么就一点都不为你的子孙积德呢。 可见还是平日里我们家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你这般贪婪。” 钱妈妈瞳孔剧烈回缩,眼底的愤怒逐渐化为绝望。 她听懂了章夫人话里的意思。 她的儿子,儿媳,孙子,还有女儿都还在宋家为奴,若是她不背下这个黑锅,章夫人回去就能杖杀了她全家。 这就是她忠心了一辈子的主子啊,出了事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去,恨不得她立刻死掉。 钱妈妈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翻涌出滔天的悔恨来。 她后悔了。 明明宋依那么亲近尊重她,处处听她的话,她在侯府明明可以安享晚年,为什么非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去听章氏的话呢? 糊涂啊。 钱妈妈嘴唇颤了又颤,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 “一切都是奴婢所为,是奴婢贪心,昧下了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子。” 章夫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钱妈妈肯认下就好,只要钱妈妈一口咬死是自己贪了银钱,无凭无据,汴京府也不好接着再审问她。 只是那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听到李南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外祖母,你说钱妈妈贪了那么多钱,她都藏哪儿了?” 章夫人神色一窒,“我哪儿知道,说不定都被这老货花了。” “可是她吃住都在侯府,她的儿女都在宋家,用不着花钱啊。” 李南柯皱着小眉头,忽然一拍巴掌。 道:“哎呀,我知道了,她定然是把银子藏在宋家了,要不我们去宋家找找?” 章夫人眼皮不可抑制地跳了下。 堂上的卫大人冷冷一笑。 “李姑娘所言有理,钱妈妈既然承认了,那就需要找到赃款或者是赃款买卖的物件才可结案。 章夫人带路,本官亲自去宋家搜一搜。” 章夫人急得冷汗都下来了。 青天白日的,若是汴京府衙门进家搜查,不用明天,今天下午就会有御史弹劾宋家。 她脸色一沉,“放肆,我家老爷是礼部侍郎,堂堂五品官员,岂能是你们想搜就搜的。” 卫大人微微一笑。 “我们搜的是宋家的下人房,不是吗?” 章夫人 她忽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疼痛感。 第32章 都是家人 允许衙役去搜,宋家丢人丢大了,夫君还有可能被弹劾。 不许,人家说搜的是下人房,她没有理由不许。 章氏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卫大人。 正左右为难时,卫大人冷笑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真当本官这汴京府衙门是过家家的玩闹之地呢?你们想说谁贪了就是谁贪了? 本官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证据懂吗?” 卫大人起身,俊秀的脸泛着一抹怒气,指着下方跪着的钱妈妈。 “知道什么是证据吗?你以为亲口承认就能结案了?放屁! 得找到赃款才行,钱氏,如果搜了宋家还没找到赃款,那就是你们全家人霍霍了赃款。 朝廷有令,凡贪墨银两超过两千者,便要流放,五千者,就地杖杀。 你们以奴欺主,涉案银子高达一万两,你们全家人今日都得杖毙!” 钱妈妈面如土色,整个人几乎晕死过去。 搜不出钱来,她的儿女都得一块死,可银子都交给了章氏。 上哪儿能搜出银子来? 钱妈妈浑身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左右都是全家人死,凭什么她要背个黑锅死? 当下心一横,直起身子指着章氏大喊:“是她,是她用我的女儿威胁我,我才认下了罪。 银子就是交给她了,她都存在自己床头柜的最下面一格,是个黄花梨木的匣子。 大人不信可以带兵去搜查。” 章氏脸色大变。 李南柯双眸晶亮。 卫大人轻哼一声,“既如此,那就让人去搜一搜宋家”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略带急切的声音。 “不用去搜了,钱找到了。” 宋慧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黄花梨木匣子,急匆匆进来。 “慧儿。” 章氏看到那只匣子,脸色微变,上前握住宋慧的手。 宋慧微不可见冲她摇摇头,然后屈膝向卫大人行礼。 “赵宋氏拜见卫大人,家夫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赵鸿,这位章夫人是家母。” 卫大人斜斜往后靠了下,眉峰上挑,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啧。 “赵夫人擅闯衙门,打断本官办案,不知为何?” 宋慧面露歉意,再次福身行了一礼。 “是我行事无状了,实在是听说事情牵扯到家姐与家母,心中焦急,便闯了进来。 先前在外面,已经听了案情大概,也遣下人去了趟宋家,找到了这木匣子。” 她将匣子递上去。 卫大人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的银票。 宋慧接着道:“我还有一言替家母申辩,我曾亲眼见过钱妈妈给家母送钱。 钱妈妈只说是家姐打发她送来的,并未提过是什么铺子的盈利。 因此家母一直以为这银子是家姐孝敬给她的,并不知道是她嫁妆铺子的盈利。 应当是钱妈妈传错了话,中间引起了误会,还请大人明鉴。” 宋慧说话不疾不徐,淡定从容又自信。 说罢,又看了一眼章氏。 “母亲也是,怎么一进衙门就害怕了,连细节都忘记说了?” 章氏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我都被吓糊涂了,这老货确实不曾提过是宋依嫁妆铺子的盈利。 只说是宋依孝敬我的,我这才收下了的,刚才大人说铺子少了银钱,我一时也没往这茬上想。” 她说着,一脸懊恼地看向宋依。 “依依,你相信母亲,若是母亲知道这是你铺子的银钱,绝对不可能收一个子的。” 宋依抿着嘴,一言不发。 章氏神情讪讪,又骂钱妈妈。 “都怪这个下贱的老货,若不是她不讲清楚,也不会造成这般误会。 你看,如今银子也给你拿回来了,咱们还是一家人,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行吗?” 她咬咬牙,放低了姿态求宋依。 宋依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虽然已经明白了章氏不是真心待她,但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一时有些无措。 李南柯仰头看着她,眼睛眨啊眨,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娘亲,原来外祖母收了你这么多钱啊,咱们为了救爹爹,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都是一家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哎呀,我知道了,外祖母只喜欢收咱们的银子,不喜欢掏银子帮助我们。” 章氏气得眼前一黑,恨不能上前狠狠拧李南柯两下。 死丫头,人不大,小嘴儿真能叭叭。 但当着卫大人的面,她不能动手,只能在心里怒骂李南柯。 “你这丫头,外祖母也没说不帮你们。” “也是,外祖母都打算借钱给我们了,用我们的钱借给我们呢。” 李南柯拖长了声音,重重咬了咬那个借字。 章氏的脸上挂不住,气得直咬牙。 宋慧眸光微闪,上前扶住章氏,笑着去捏李南柯的小脸。 李南柯皱巴巴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喜欢姨母捏她的脸。 宋慧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你这孩子,你外祖母和你开玩笑呢,都是一家人,怎么会不管你们呢。 这样,救姐夫要紧,我一会儿打发人再取两千两银票,母亲,你哪里” 她向章氏使眼色。 章氏咬牙,“家里也送两千两银票。” 宋慧点头,“算是家里帮忙,姐姐就别揪着这件事不放了,都是一家人。 你看出了事,家里人都会帮你的,姐姐也别揪着不放,倒让家里人寒了心。” 宋依气得嘴唇泛白。 现在一口一个一家人,伙同钱妈妈算计她,糊弄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一家人? 她张嘴想要反驳,谁知一开口,泪就先下来了。 李南柯紧紧攥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多谢外祖母和姨母,这银子是借我们的吗?” 宋慧脸色一僵。 “不是借,是帮,家里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哦,那去取啊,我们急着用呢,都是家人,娘亲可别和外祖母,姨母客套。” 李南柯小手一伸。 章夫人 宋慧 死丫头到底怎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李南柯转身,葡萄眼眼巴巴地看着卫大人。 “大人,我们还急着去御史台交罚金,可以先把银票给我们吗?” 卫大人被她这副眼巴巴的模样逗得想笑,点了点头。 “自然。” 李南柯立刻哒哒哒跑过来,踮起脚尖,伸着两只小手,一副“银票快到我怀里来”的小模样。 第33章 付出代价 卫大人看着她这副可爱的小模样,简直快要被萌化了。 嘴角勾了勾,轻轻拍了拍木匣子。 “这桩案子判了之后就算结案了,本官就可以让你把银票拿走了。”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 “大人真是个好人,大人快判啊。” 宋慧和章氏脸色都十分难看。 这案子绝不能就此判了,判了案落了案底,一旦传出去,宋家的名声必定受影响。 若因此再连累家里男人们的仕途,就得不偿失了。 宋慧连忙向外面自己带来的下人使眼色。 下人会意,一溜烟地跑走了。 很快,下人就拿回来四千两银票。 宋慧将银票塞进宋依手里。 “姐姐,这四前两你拿着,该打点的地方就打点,争取让姐夫早点出来。 这案子你看,钱你也拿到了,家里还多给了四千两,案子你就撤了。” 她知道宋依向来心软,如今银子也拿到了,姿态放低一点,宋依自然就肯把案子撤了。 章氏也是同样的想法,握着宋依的手轻声哽咽。 “我刚嫁到宋家时,你还不到半岁,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我一点点地看着你长大。 教你走路,教你说话,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些年你妹妹有的,你必定有。 你妹妹没有的,你也有,母亲真真是把你当成亲生的来看待的。” “好孩子,你父亲从小也教导你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儿 就伤了我们的母女情分,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以后有事你还不是要靠娘家?” 章氏殷切地看着宋依,像往常一般先说情,再言语打压几分。 以往宋依每次听了这种话,就会乖乖妥协。 毕竟出嫁女总要依靠娘家的。 章氏最后以一种十分自然的语气吩咐宋依。 “你听话,去向卫大人撤了案子,这几个刁奴,回去母亲亲自处理了他们,给你出气。” 宋依顶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颤抖。 以往听到继母这些话,她会愧疚,会惊慌失措,会听话。 但今天,她脑子里蒙着的浆糊似乎被揭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继母的话再听也就变了味道,以往想不通的道理也有些明白了。 继母是教她说话,教她为人处世,但她还是会在不同的宴会上屡屡出丑,沦为衬托妹妹的绿叶。 原来不是因为她蠢笨,是因为继母的“有心”教导。 是,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钱财是身外之物,可真把钱财当身外之物,为什么继母还要费尽心思抢占她的铺子? 那是她用来救夫君的救命银子啊。 宋依肿胀不堪的眼闭了闭,从心底深处泛起的冰冷令她浑身颤抖。 “娘亲,大人说结了案我们就能拿银票去救爹爹啦。” 胳膊忽然被晃了晃,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依低头,对上女儿清亮的眼眸。 女儿紧紧抱着她,满脸信赖地看着她。 宋依在女儿的目光中忽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不管继母和妹妹如何恶毒,她还有女儿,还有夫君。 她冷着脸抽出自己的手,将女儿搂在怀里,转头看向卫大人。 “还请卫大人做主,我们急需银钱用。” 章氏和宋慧脸色同时都变了。 尤其是章氏,一把抓住宋依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宋依的肉里。 声音带着两分尖锐。 “我说让你撤回,撤回,宋依,你弄错了。” 宋依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一脸茫然,一开口就先哭出了声。 “母亲说说什么?我我听不懂啊,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见了官自然让大人做主。 这些都是母亲以前交交给我的啊,母亲我错了吗?” 章氏 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是让你撤回啊。” 宋依继续哭。 “大人做主就不能撤了吗?母亲要不你问问大人?我不懂啊。” 章氏被噎得哑口无言。 生平第一次,她无比讨厌宋依的软弱和爱哭,讨厌到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把宋依调教得太傻了?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想上前劝说,还没开口,就听到卫大人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 “肃静!” “本官现在宣判,钱氏和刘掌柜恶奴欺主,贪污主家银两,另媚新主,按照大楚律令。 钱氏和刘掌柜立刻杖毙,章九郎杖责三十,收监一月。” “来人,即可行刑,请宋夫人和章夫人旁边观刑,以免以后家中再出现这等恶奴。” 这句话就差没直接说宋家御下不严了。 章氏气得嘴唇直颤。 钱妈妈,刘掌柜,章九郎三人哭喊着被摁在了刑凳上。 尤其是钱妈妈,脸上有烫伤,后背又被打了板子,本就惨不忍睹,衙役几板子下去,她眼底就泛起了血雾。 血从她的七窍开始往外流,她抬起头,死死盯着章氏,眼底是化不开的后悔与恨意。 然后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咽了气。 章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瘫软,若不是宋慧扶着她,早就晕倒在地了。 宋依也被吓得浑身颤抖,却还是坚持挡住李南柯,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受到惊吓。 她并没有注意到,李南柯靠在她怀里,透过手臂的缝隙,一双葡萄眼平静地看着外面。 她在梦里目睹过祖母和爹爹就是被衙役这样活活打死的。 现在轮到这些坏人了。 她会让她们一点一点付出代价的。 行刑结束,章氏几乎是被宋慧半拖半抱走的。 李南柯从卫大人手里接过装有银票的木匣子,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大人真是个好人。” 卫大人再一次被这句话逗笑了。 全京城骂他的人不知道多少,只有这小丫头一口一个大人是好人。 嗯,小丫头挺有眼光。 宋家。 章氏迷糊着被抬进房中。 宋慧给她喂了几口温热的水,看着她迷糊的睡下。 刚一睡下,她就噩梦连连,不停地呓语着。 “救命,不是我打死你。” “走开,别来害我啊。” 她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冷汗打湿了她的衣裳。 “母亲别怕,你那是做噩梦了。” 宋慧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章氏缩在女儿怀里,好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喃喃:“没想到我算计了半辈子,竟然反遭了别人算计。” 想起交出去的那个木匣子,又疼得像割肉一般。 忍不住抱怨宋慧:“谁让你拿了那匣子去衙门的,那里面可是我攒了这几年才攒下来的私房钱。 我才当着卫大人的面否认了这件事,你后脚就把钱拿出来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宋慧不以为然。 “打脸也总比全家都丢人强,母亲不知道那个卫言是个十分难缠的人,今日若不交出这钱。 他定然是要带人来搜咱们家的,这一搜家,可就太多说不清楚的事了。 母亲你难道忘了,家里可不仅有你这一匣子银票,还有” 第34章 我看中了 章氏脸色一变。 确实,家里可不仅只有那一匣子银票。 她拍了拍心口,心中的郁气散去两分。 “幸好宋依那个蠢货根本不知道她亲娘留给她的嫁妆根本不止两个小铺子,若是她知道还有田庄,山头,旺铺” 章氏打了个寒颤,沉声道:“不行,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宋慧见她自己想明白了,略松了口气。 “母亲明白就好,那些嫁妆,虽说一半给了我,可也留了一半给弟弟,若是宋依知道了,定然要想办法闹的。” 章氏点头,脸上又露出一抹得意。 “你放心,当年的事儿我们做得极为隐蔽,宋依亲娘舅家里这些年也没什么来往。 宋依绝对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宋慧神色怔然。 若是从前,宋慧定然也如此想。 但现在她却不敢这么想了。 从安平侯府没有被流放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偏离了她前世的轨道。 这让一向淡定从容的她总有种莫名的心慌。 “母亲觉不觉得宋依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她那个脑子和胆量,别说不敢去衙门告状。 她都想不出来去衙门这样的主意来。” 章氏眉心紧皱。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撺掇宋依?就安平侯府那个样子,谁会给她出主意? 莫不是她婆婆?” 随即又否认,“也不太可能,她婆婆最近一直病歪歪的,应该没这精力。 难道是李南柯那个死丫头?” “怎么可能?” 宋慧断然否定。 “李南柯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闹,连正儿八经的大字都不识得几个。 我的晴姐儿比她聪明那么多,尚且想不出这些点子,就李南柯那小丫头,绝不可能。” 章氏:“那还能有谁?” 宋慧抿着嘴不说话。 她心底有个隐隐的猜测:莫非宋依也像她一样突然重生了? 看来得找个时间试探一番了。 恍神间,又听到章氏念叨:“汴京府卫大人那里,你还是想办法让姑爷去活动一二。 今日的事儿,别让他到处乱说,传出去影响咱们家的名声。” 宋慧点头。 “我知道,不过这个卫言油盐不进,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肯不肯答应。” 卫言此刻刚在宣王府门口下了马车。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在檐下织成帘幕,打湿了檐角挂着的铜铃,叮咚声裹着几缕秋天的寒意。 卫言打着伞一路过了穿堂,进了沈琮的正房。 收了伞放到廊下,拍了拍身上的雨滴,才迈进屋中。 一进门,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热,这才几月份你就用上火盆了?” 沈琮盘腿坐在火盆前,一只手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小手炉,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 卫言嫌热,挑了个靠门的地方坐下,随手从二风端进来的橘子里挑了一个。 拨开,往上丢了一下,然后用嘴准确地接住。 一边嚼着含糊说了一声甜,一边将另外一半橘子丢给沈琮。 “尝尝?” 沈琮接过橘子,反手又丢了回来。 “不吃。” 卫言也不在意,又将橘子丢进了嘴里。 “啧啧,你说你小小年纪,活得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似的,生的冷的不吃也就算了。 你整日窝在屋里,抱着个手炉,你就不能出去转转? 我儿子天天在外面疯跑,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沈琮目光依旧停留在书上,闻言只微微挑了挑眉,嗤笑。 “拿你儿子和本王相提并论,你在骂本王吗?” 卫言 这小子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舔一下自己的嘴唇,能不能把自己毒死?” 卫言咕哝。 沈琮翻了一页书,“有事直接说,汴京府没案子了吗?这么闲。” 卫言轻笑,随意往后靠了下。 “谁说的,汴京府的案子多得能排到南城墙根,我今儿上午才做了一上午的劳力。” 沈琮继续看书,似乎并不敢兴趣。 卫言对他这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倒是二风,好奇地追问:“谁敢劳动你卫大人做劳力啊?” 卫言耸肩。 “我也是身在局中,后半截才发现自己做了劳力,就是安平侯府那小丫头” 二风眼睛一亮。 “那个叫李南柯的小姑娘?” 卫言点头,“就是她。” 专注看书的沈琮耳朵轻轻动了下。 卫言将上午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我看那小丫头和她娘的样子,八成是看不懂账本的,所以即使明知道被骗了,也不清楚被骗了多少钱。 偏偏又着急用银子,所以小丫头就以身入局,设计了这场戏。 啧啧,能想着利用我们汴京府的账房,一上午就算清了账本,还杖杀了恶奴,又给宋家敲了警钟,最后拿到了银子救府。” “啧,这一上午,干脆利落,一举四得,着实精妙。” 二风一脸不解。 “卫大人如何断定就是那小丫头的主意?” 卫言翻了个白眼。 “本官这双眼好歹也审了几百个案子,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那小丫头看似一直窝在她娘怀里,但她娘只会哭,连话都说不利索。 每到关键转折的时候,都是小丫头在暗中推动。” 卫言最后总结。 “总之那小丫头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我上一个见得这么聪明的人,还是他。 小小年纪就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哦,还有一张更毒辣的嘴。” 他伸手指了指沈琮。 沈琮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两只手摩挲着手炉。 闻言轻嗤。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认识的官员身上,风险太大,本王才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儿。” 卫言:“从你嘴里想听点好话可真难啊,反正我觉得那小丫头很可爱,她还夸我是个好人。” “她的眼瞎了?” 卫言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容易请吃席。 “我看那小丫头眼神十分清亮,不慌不忙,就连吃惊都像是装出来的,好似她早就预知道了所有事情一般。 真奇怪,你说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龌龊?” 卫言摸索着下巴自言自语。 “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人未卜先知?” 沈琮摸着手炉的手微顿,想起李南柯说起大皇子在泰州的事。 他问她如何知晓,她说那是她的秘密,即使说了他也不会信。 莫非她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沈琮的手无意识在手炉上敲了敲。 卫言兴致勃勃凑过来。 “我过来就是想问问王爷,那个叫李南柯的小姑娘着实不错,我看中了。 她年龄与我儿子正好相仿,我想与安平侯府定个娃娃亲,王爷觉得如何?” 第35章 此生不娶 “娃娃亲?” 沈琮握着手炉的手微顿,挑眉看向卫言。 这还是卫言进屋后,他第一次正眼看过来。 卫言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仔细想过了,以我现在以及未来的官声,我真的很怕我儿子受我所累,娶不到合适的媳妇。 所以做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提前定个娃娃亲,一劳永逸,两全其美。” 沈琮唇角微勾。 “卫大人还不算太蠢,很有自知之明。” 卫言双眸一亮。 “这么说这门亲事你觉得合适?” 沈琮垂眸,拿起一个橘子放在火盆旁边烤着,又用夹子拨弄了一下盆子里的炭火。 才吐出两个字,“不妥。” “哪里不妥?那小丫头软萌可爱,我儿子虎头虎脑,门第上我家比安平侯府低一些。 但安平侯连个正经闲职都没有,世子李慕官职也被剥夺,我们两家算是般配。” “李家可能与逆党有牵连。” “就算有逆党吼,你说什么?逆党?” 卫言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确定?安平侯府可是权贵圈子里的破落户,这样的人家,逆党图他家什么? 图他快家徒四壁了?还是图他家不善经营,不事生产?” 卫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又或者安平侯府的破落只是他家的障眼法?” 沈琮面无表情地将橘子翻了个面,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卫言搓了搓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逆党哎! “那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啧,可惜了,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安平侯世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生出这么可爱的闺女。” 卫言想起李南柯仰着小脸的可爱模样,心里嫉妒安平侯世子的好运。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 “有时候认命也很好。” 卫言仿佛被踩中了尾巴。 “你你在骂我没有生闺女的命?”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你你!” 卫言气冲冲将烤得差不多的橘子扒拉到自己这边,化怒气为力气,三下五除二将橘子扒了。 然后举起两瓣橘子在沈琮面前晃了晃,然后丢上去,再次用嘴准确接住。 沈琮淡淡地看着他发疯,又拿了一个橘子接着烤。 “你吃橘子的方式,越来越像雪鹰了。” 卫言顿时觉得嘴里的橘子不甜了。 咬牙切齿咽下去。 “有时候真恨两年前的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把你认为是忘年交。” 他在朝中向来以圆滑难缠为名,因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嘴上说的和他做的往往不是一回事。 比如有官员塞银子托他办事,他银子照收,热情寒暄,转身却毫不留情面,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气得对方弹劾他贪墨,却发现人家收了银子当天就把银子捐给了善堂,还是用对方的名字捐的。 时间一长,朝中正直无私的官员觉得他圆滑不可信,而那些佞臣又恨他做事不留情面。 他在朝中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被人陷害,被陛下罚在殿外跪了许久。 沈琮路过,静静看了他片刻,丢下一句。 “现在做官多年,还能坚守本心的傻子不多了。” 坚守本心,四个字,直直撞在他的心上。 他是济南府人,从小受的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教育。 心中最大的执念就是考中科举,入朝为官。 可做了官之后才知道要做一个好官有多难。 别人不理解,没想到才十岁的沈琮竟然一眼便看透了。 之后沈琮向陛下求情,将他放到了汴京府做通判。 从那以后,他和沈琮便逐渐熟悉起来。 “如果一切能重来,我一定选看不见你。” 沈琮轻呵一声。 “出门右拐,撞树上,或许有重来的机会。” 卫言 气冲冲起身,将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丢给沈琮。 然后起身,伸长手臂在沈琮头上一阵胡噜,硬是将他的头发给撸乱了。 “放开我。” 沈琮浑身一僵,苍白的脸浮现一抹不自在。 卫言松开手,哈哈大笑,被挤兑的郁气一散而空。 “这才对嘛,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别整天引沉沉装老头,小心大了娶不到媳妇。” 沈琮推开他的手,满脸嫌恶。 “本王此生不娶。” “小孩子话不要说得太早,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卫言嘿嘿笑着,快速躲开沈琮砸过来的橘子,心情愉悦地撑着伞离开了。 沈琮将手炉重重丢开,吩咐二风。 “他不是想重来吗?让雪鹰追上,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二风望着自家王爷别扭的神情,心中感慨。 也只有卫大人这样的性子,才能逗得王爷偶尔露出稚气的一面。 王爷本来也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 就应该像李南柯那个小姑娘似的,又活泼又可爱,那才是 算啦,那姑娘也不是八岁小孩子的模样。 按卫大人今天说的情况,恐怕那姑娘也跟王爷似的,心都是莲藕做的。 八百个心眼。 二风收回思绪,笑着道:“王爷忘啦,雪鹰昨天跟着李家小姑娘跑了。 你又不让它进门,它从昨儿夜里就在西北角门外晃荡,如今淋了半天雨了。 要不属下开门让它回来?” 沈琮冷哼。 “不用,它不是要离家出走嘛,告诉它不用回来了。” 二风转头看向外面越来越大的雨,故意道:“这雨前面连着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放晴两天,今儿又开始下了。 看这样子,只怕会越下越大。” 一边说一边觑着沈琮的脸色。 沈琮已经又拿起书,安静看了起来,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二风只能在心里默默同情雪鹰,打了伞去了西北角门。 一开门,雪鹰噌一下窜了起来。 原本蓬松的毛发被雨水淋得一缕缕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黑眼珠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字:好可怜。 二风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 “都说了让你长点狗心,为了一顿吃得离家出走,王爷气还没消呢,你且在外头等着。” “哎,你别冲我摇尾巴,我可怜你没有用,你找能可怜你的人去。” “笨,淋雨淋傻了,王爷还没消气呢,你不会先地儿去避避风头?” 雪鹰摇到一半的尾巴倏然放下来,湿漉漉的眸子亮了亮。 然后抖了一下身上的雨水,转身奔向雨中。 它知道去哪儿啦。 它要去找那位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李南柯此时并不知道沈琮已经帮她避开了一门亲事,也不知道沈琮的狗正在投奔她的路上。 她和宋依在御史台交了罚金,得到了一次探望爹爹的机会。 所以此刻的她正在阴暗的牢房里,一脸无奈地托着腮,看着自家那不靠谱的爹 第36章 有用的人 李南柯本以为会在牢房里看到爹爹趴在稻草堆上,后背血迹斑斑,惨兮兮的场景。 到了牢房才发现血迹斑斑倒是有,人也确实在铺了稻草的木板上趴着。 只见他两手握成拳头,同时敲打着木板床,脑袋也跟着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嘴里喃喃自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嘶,不管用,换一个。” “我不疼,我不疼,疼出病来可不中,我不疼,我不疼,疼坏身体万事崩,我不疼” 李南柯眨眨眼,叫了一声:“爹爹。” 李慕浑身一僵,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头来。 看到女儿的一瞬间,他咧了咧嘴,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 “嘶,可儿来了,别怕,爹爹就是看着有点严重,但我不疼。” 他咬着牙打了个摆子,对上后面宋依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 原本咬牙坚持的身子一软,一头栽在稻草堆上,眼眶都红了。 “不行啦,其实我好疼啊。” 宋依扑过去,看着丈夫血迹斑斑的后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想起什么,又慌乱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找出自己带来的药膏。 “夫君你快躺好,我给你上药包扎。” 她努力克制着掉泪的冲动,撕开李慕后背几乎被打烂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金疮药洒在伤口的瞬间,李慕疼得直打哆嗦。 李南柯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拳头。 “爹爹是不是很疼?” 爹爹从小就没吃过苦,一直很怕疼。 李慕抬头看着女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瘪着嘴点头。 “疼,很疼,非常疼。” 李南柯用袖子帮他擦着汗。 “爹爹觉得疼,就喊出来。” “爹爹会不会吓到你?” 一句话,让李南柯眼眶湿热。 在梦里,爹爹被那些衙役活活打死的时候,将胳膊塞到嘴边,死死咬着,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爹爹是害怕吓到她和娘亲? 她摇摇头,半趴在床边,几乎和李慕额头抵着额头。 “可儿不害怕,可儿心疼爹爹。” “那爹可就喊了。” 李慕松开握着的拳头,扯着嗓子,声音几乎冲破牢房的屋顶。 “哎呦我的天啊,疼死人啦。” “你说那些衙役平时都吃什么啊?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我不就是不想上衙,找人代签个到吗?至于打得这么重吗?” 李南柯忍不住伸出小手揉了揉耳朵,抬头看娘亲因为心疼爹爹,又开始掉泪的模样。 忍不住鼓着脸颊叹了口气。 “要不可儿陪爹爹聊天?” “啊?聊聊什么?” “可儿不明白,御史台审案的时候,爹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没去过户部衙门?” 李慕目光微闪,并没有被女儿发现消极怠工的不好意思。 反而理直气壮。 “爹爹是一天衙门也不想上,所以才花银子托了人帮我签到。 当初说好的此事只有我和他知道,绝不会说给第三人听,人家冒着风险帮我签到。 我既然答应了,也得一言九鼎,怎能食言?” 李南柯托着腮忍不住叹息。 “爹爹知不知道贪污的就是帮你签到的姜大人,他怕承担罪责,收了银钱,签的都是你名字。” “啊!” 李慕惊的一下子撑起身子,扯动了背后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又趴了回去。 “这个瘪孙子,他竟然害我!” 李南柯托着腮看他气得咬牙切齿,又疼得脸不停抽抽,慢悠悠又给了一记重击。 “贪墨的是姜大人,匿名举报你的是姨丈。” “什么?你说还有赵鸿这个” 李南柯伸手捂住他的嘴,凑过去小声道:“爹爹小点声。” 这里可是御史台。 李慕眼珠子转了转,拉下女儿的小手,气急败坏追问。 “真是赵鸿举报的我?” 宋依也满脸震惊,“可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南柯点头。 “娘亲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娘亲当然相信你。” 宋依连忙道。 难怪女儿怎么都不肯让她写求救信给妹妹和妹夫,原来他们竟然是罪魁祸首。 或许是这两日受的一连串打击太多,宋依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而是李慕一时还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是她呢?我们是连襟不是吗?他为什么要害我啊?” 宋依一边哭一边将这两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 “呜呜呜,夫君你不知道幸好有可儿在,要不是可儿求了宣王,咱们家这次就完了。 为了救你,可儿差点被宣王的狗给吃了。” 又说起继母联合钱妈妈和刘掌柜谋夺她的嫁妆铺子。 “幸好可儿聪明,一状告到汴京府,这才拿回了铺子里的银子,给你交了罚金。” 李慕没想到自己被关在御史台这三天,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相比妻子和女儿经历的事,赵鸿陷害他这个事实反而容易接受多了。 他一手拉着宋依,一手拉着李南柯。 “都怪我没用,没能保护你们,还拖累了你们。” “夫君别这么说,你也是被人陷害。” 李慕抹了一把泪。 “咱们可儿真厉害,嗯,夫人也厉害。” 宋依破涕为笑,又有些懊恼。 “是可儿厉害,我我总忍不住哭,还要让女儿帮着我,我真没用。” 李南柯弯了弯眉眼,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可真棒。” “不过,娘亲和爹爹也很厉害啦,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儿?” 李慕和宋依对视一样,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心里的懊恼也减轻两分。 宋依吸了吸鼻子,握着拳头,信誓旦旦。 “我决定了,就算是哭,我也要做一个有用的爱哭人。” 李慕也攥起拳头。 “那我也要做有用的人。” 李南柯探头亲了亲李慕,又亲了亲宋依。 笑眯眯道:“我们就是有用的一家人。” 偎依在爹娘中间,即使伸出阴暗的牢房,她也觉得很开心。 她知道,不论是爹爹娘亲,还是她,都绝不会走上梦里那样凄惨的结局。 探望时间到,李南柯和宋依离开御史台,回了安平侯府。 先去了祖母住的正院。 祖母十分担忧爹爹,他们去了正院,自然要先去和祖母说说爹爹的情况。 刚到正院,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祖父安平侯气冲冲的声音。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宋氏回来,让她把今儿从汴京府拿回来的银子交到家里公账上来。” 第37章 宋依反击 暮色如墨,细密的雨点落在青瓦上,发出珍珠落玉盘一般的脆响。 却掩饰不住屋内的声音。 隔着雕花窗棂,祖母贺氏气弱的声音带着一抹愤怒。 “那是宋氏的嫁妆铺子赚的银子,李永峰,你们李家已经破落到要用儿媳妇的嫁妆来养家了吗? 传出去你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这事儿我不同意。” 砰。 祖父安平侯重重一拍桌子。 “由不得你不同意,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再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既然嫁到李家,人和嫁妆就都是李家的了,还提什么嫁妆? 宋氏嫁进来这么多年,就生个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没生一个,我没让老大休了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让她拿嫁妆银子出来补贴家用,就是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南柯听到这话,忍不住攥紧了小拳头。 祖父怎么可以这么说娘亲? 她抬头担忧地看向旁边的宋依。 宋依咬着嘴唇,脸上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其实在南柯两岁的时候,她就有了第二次身孕。 孩子五个多月的时候,不小心在雪天滑倒了,肚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小产流下一个刚刚成型的男胎。 南柯五岁的时候,她又一次有了身孕,这一次她十分小心地将养着,平安到了生产时候。 她痛了一天一夜,谁知却生下来一个死胎。 也是个男孩。 她抱着孩子哭了整整一日不肯撒手,自那以后落下了病根,再没怀上。 连着没了两个儿子,一直是她心头最痛的一道疤痕。 没能给夫君生下儿子,一直是她心头最内疚的事儿。 安平侯这两句话,无疑是用最尖锐的一把刀硬生生挑开了她最深的伤。 宋依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得浑身颤抖。 直到李南柯握住她的手,用力搓着,一边搓,一边小声道: “祖父坏,娘亲不生气,可儿进去骂他。” 宋依忽然想起自己才答应女儿的事。 她要做一个有用的爱哭人。 不能一遇到事,只想着哭,要有用。 宋依慌乱擦了一把眼泪,伸手拽住气冲冲的李南柯。 屋里安平侯的声音又传出来。 “宋氏这银子要不交到公账上,早晚也得被老大那个混账东西挥霍了。 要么就是留给南柯,丫头片子早晚要嫁人的,那不是把我李家的东西便宜了外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拿出来给全家人吃用,宋氏也在这个家里,她们一家三口也要吃喝的。” 贺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安平侯怒骂。 “你你无耻!你” 贺氏只觉得喉头一痒,气得吐出一口血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李南柯没忍住,冲了进去。 “祖母。” 贺氏被身边的丫鬟扶住,连忙用帕子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 见小孙女圆亮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不由心下一暖,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 “祖母没事,别担心,可见到你爹爹了?他怎么样?” 李南柯上前握住贺氏伸过来的手。 祖母的手心冰凉,带着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可见是气狠了的。 “罚金已经交了,娘亲也给爹爹上过药了,一切都很好。” 宋依倒了杯温茶捧给温氏,伺候她漱了口,又重新换了一杯茶给她喝。 也道:“夫君让婆婆不必挂念他,他很快就能出来了,婆婆要好生将养。” 贺氏神色稍霁。 坐在旁边的安平侯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往小几上一丢。 茶盏倒在小几上,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到青石板上。 “宋氏你的规矩呢?晨昏定省,见到长辈连行礼问安都不会了吗?” 宋依垂眸,敛衽福身。 “儿媳给公公请安。” 安平侯冷着脸,并不叫她起来。 反而指着李南柯接着骂。 “还有你李南柯,整天像个皮猴子似的,见到祖父连人都不会叫吗?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李南柯抿着嘴,望着安平侯的目光冷冷的。 在梦里,一家人流放第一天,刚出京城。 祖父就哄着她,让她把紫苏塞给她的银两和首饰全都拿走了。 他说:“那些衙役若看到你身上有这些东西,会打你的,南柯乖,你把这些东西给祖父。 祖父拿去和衙役换咱们一家人的口粮,这样你和你爹娘都能吃饱东西了。” 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走了大半天路的她又渴又累,只想有一口水喝,一口馒头吃。 听了祖父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将银子和首饰都拿了出来。 祖父拿走那些东西,当天夜里却带着二婶和两个堂弟堂妹离开了。 后来她才知道是二叔重金买通了衙役,将祖父和二叔一家人报成死在了流放路上。 其实他们一家人早就拿着从全家人身上诓骗的银子,改名换姓,逍遥生活去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祖父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 “宋氏,你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她规矩的?连祖父都不会教了?” 安平侯怒斥宋依的声音,令李南柯回过神来。 转头见母亲还维持着刚才福身行礼的动作,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她鼓了鼓脸颊,不愿意娘亲因为自己被责骂,不情不愿叫了一声。 “祖父。”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声桌子。 “听听这是什么语气,叫得不情不愿,毫无对长辈的孝敬之心。 可见宋氏你平日里教导无方,你们两个,去廊下给我跪着,跪到什么时候学会规矩,什么时候起来。” 宋依脸色一变。 外面现在正下着雨呢,雨丝斜斜打进廊下,不消跪半个时辰,浑身都得被淋湿。 公公故意罚她们,是为了她们从汴京府拿回来的银子吗? 侯夫人贺氏气得浑身打摆子。 “李永峰,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我说了还是算的。 宋氏,立刻带着李南柯去廊下给我跪着,你敢忤逆,我回来就让老大休了你。”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下小几,上面的茶盏被震得滑落下来,摔成了几瓣。 不懂规矩罚跪只是个由头,道宋依向来胆小软弱,动不动就哭,先罚她们跪上半个时辰。 等她们吃了苦头,他再提出来将银子交到公账上。 宋依到时定然会哭唧唧的双手奉上银子,到时候就算贺氏再反对也没有用。 屋里的氛围一时有些凝重。 李南柯年纪虽小,却也看懂了祖父的心思。 气得小身子一扭,正要上前和祖父理论,却被宋依拉住了。 宋依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将女儿挡在了身后,抖着嗓音开了口。 第38章 她能扛住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用力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鼓足勇气,说话却还是带着一抹哽咽。 “公公罚儿媳和可儿跪,总要有合适的理由?” 安平侯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宋依竟然敢反问他。 “理由?理由就是你不敬长辈,教导子女无方。” “儿媳进门的时候,婆婆吐了血,身为儿媳,自然该先侍奉婆母,然后再向公公行礼问安。 公公责罚儿媳行礼缓了一步,敢问公公,儿媳是不是应该放着婆母吐血不管,先行礼问安呢?” “你!” 安平侯脸色铁青。 他当然不能当着贺氏的面说不用管贺氏这种无情的话。 贺氏用帕子捂着嘴,干咳两声,道:“宋氏这话有理,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吐着血呢。 但凡有点孝心和人情味的人都会先上来照顾我?况且宋氏也不是没给你行礼。” 宋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儿媳蠢笨,还请公公给与明示,婆母身子虚弱,吐血晕倒是常有的。 以后若是再遇到今日这种情况,儿媳到底该先照顾婆母,还是该先向公公行礼问安?” 安平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让他怎么说?总不能大赤赤地说必须先行礼问安,不用管贺氏的死活? 这话一旦传出去,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放肆,你敢跟长辈顶嘴?” 宋依跪在地上,抹着泪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清楚。 “儿媳跪着呢,不是顶嘴,是是请示。 还请公公给明示,这样儿媳以后就不会错了,得了明示,儿媳立刻就带着可儿去廊下跪着。” 安平侯憋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本就是临时想出来的由头,让他怎么明示? 该死,平日里宋氏吓唬两句,就会被吓破胆,躲起来哭。 今儿吃错什么药了? 竟然敢反驳他了? 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仔细看去,宋氏还是捂着脸哭哭唧唧,和平日里又没什么两样。 只是今日哭得让他更加心烦而已。 安平侯怒声道:“那李南柯呢?叫声祖父都不情不愿的,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祖父吗?” 宋依脸色微变,下意识将女儿遮挡得更加严实。 眼泪也掉得更急了。 “可儿平日里最尊敬公公,她只是担心她爹爹,一时恍了神。 儿媳以后一定教导她,向祖父请安的时候,不可因为任何事分心。 哪怕是她爹爹和亲祖母也不行。” 贺氏听得连连点头。 “应该这样,可儿记住你娘亲的话了?以后向祖父行礼问安是第一位的事儿。 便是陛下宣旨召见,也不能耽误了向祖父行礼问安。”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脆生生大声应了。 “孙女记住了祖父的教导,以后不管是谁,也不能耽误我向祖父行礼问安。” 安平侯 该死的,这怎么成了他教导的了? 万一李南柯出去惹了祸,背锅的岂不是他? 安平侯修剪整齐的短须不停颤了又颤,方从牙齿中挤出一句话来。 “行了,起来,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看可儿这丫头平日里调皮捣蛋,特意教导他两句。 她但凡有她心悠一半乖巧,我今日也不会要罚她。” 李南柯躲在宋依身后撇撇小嘴儿。 祖父口中的心悠,是二叔二婶的女儿李心悠。 宋依擦干泪,拉着李南柯起身。 “公公没有那个意思就好,儿媳也觉得公公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 安平侯气得牙痒痒,眼见着借由罚跪要银子的计划落了空,索性开口直接要。 “听闻钱妈妈伙同刘掌柜昧下了你不少银子,今日已经追回来了? 你明儿把剩下的银子全交给老二媳妇,入了公账上去。” “李永峰,你咳咳咳。” 侯夫人贺氏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开口要,气得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安平侯冷哼。 “叫什么叫?这事就这么定了。” 又抬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对宋依道:“你也别觉得家里欺负你们。 家里剩下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了,老大那个混账又被免了职,我也被罚了俸禄。 家里半年内都没什么进项,老二媳妇已经开始节源了,家里现在连三菜一趟都吃不上了。” “你们有钱不往外拿,看着一家人喝西北风,这就是自私!” 又用一副恩赐的语气,接着道: “反正你们一家三口也是要吃喝的,这银子也不是只别人用了,都是一家人,也别觉得苛待了你们。 你若是交了银子,我吩咐老二媳妇,每日给你们这房多加一个肉菜。” 宋依惊的瞪圆了眼睛。 她这两日哭得多,眼本来就肿得像核桃似的。 此刻瞪圆了,又肿又涩,很是难受,却也比不上心里的难受。 如果说继母算计她的嫁妆带给她的是伤心和难过,安平侯直接开口要她的嫁妆,则是令她十分生气。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气得她又想哭了。 一边哭一边问:“天啊,府里已经这么穷了吗?快要喝西北风了吗? 二弟妹的嫁妆也交了吗?” 安平侯一窒。 老二媳妇的嫁妆自然不能交。 “你是大嫂,你先交,给你弟妹做个榜样。” 宋依十分难过,怯生生地问:“可是二弟妹管家啊,公公说二弟妹行事有格局,是管家的好手。 我糊涂不懂事,应该向二弟妹学习,该是二弟妹给我做榜样才对。” 安平侯 这话她确实说过。 宋依抹了一把泪,似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 “公公放心,若是二弟妹交,我也跟着交,要吃肉菜都吃肉菜,都是一样的儿媳妇,公公不能只偏爱我们这一房。” “若真的不济真到了喝西北风的时候,我我一定会先把头伸出去,陪着全家一起喝的。 都是一家人,我呜呜呜,我能扛住西北风的。” 宋依哭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几乎要晕死过去。 安平侯气了个倒仰。 “你你!” 指着宋依半天没骂出一个字来。 最后只能黑着脸依甩袖子,气冲冲离开了。 宋依看着他离开了,下意识看向女儿。 李南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两只小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祖父被你气走了,娘亲你真厉害。” “真真的吗?” 宋依哭得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止住哭,打了个嗝。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得到了女儿的夸奖。 呜呜呜。 她是不是成了有用的爱哭人? 第39章 可儿想要 身后响起一声虚弱的叹息,侯夫人贺氏招手叫宋依过来。 握着她的手,目光中带着一丝欣慰。 她这个大儿媳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哭了,虽然今日哭得也很惨,但不妨碍句句噎得李永峰难受。 “老大媳妇,今日你做的很好,以前你的性子就是太软了,才会” 想起以前的不愉快,贺氏抿了下嘴,将到了嘴边的责备咽了回去。 算啦,老大媳妇好不容易有所改变,得夸。 “别人再想帮你,都得你自己先立住,以后你就像今日这样。” 宋依满脸错愕。 她如今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性子太过软弱,可是 “我顶撞了公公,婆婆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贺氏苍白的脸泛起一抹嘲弄。 “你记住一点,孝敬长辈这件事没错,但前提是长辈要值得孝敬。” “你公公那个人,他不配。” 宋依目瞪口呆。 婆婆说得好直白啊。 贺氏怕吓到胆小的大儿媳,又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夫妻之间的关系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老大那样恩爱的。 我与你公公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了夫妻情义算了,不提这些事了,你记住我的话就行。” 宋依怔怔点头,心下泛起丝丝暖意。 婆婆能说这些话,都是为她好。 “我记下了。” 又想起一件事来,宋依连忙从怀里拿出今天拿回来的银票。 铺子盈利一万两银票,加上继母和宋慧另外给了四千两,交了五千两罚金,还剩九千两。 宋依拿出一千两银票,另外又拿出五百两来,塞到贺氏手里。 “这一千两是婆婆的体己银子,夫君交代了,他不孝给家里闯了祸,万不敢动婆婆的体己。 另外这五百两是儿媳孝敬您的。” 贺氏不肯收。 “你没管过家,别有了银钱就大手大脚,老大没了俸禄,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宋依坚持给。 “您身子一直不好,换个大夫重新开方子调养看看,说不定就好了。” 贺氏推辞不过,最后只收了自己的一千两,宋依那五百两坚持推了回来。 “我这身子不争气,多年的老毛病了,看什么大夫也没用。” 李南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眼珠子滴溜溜转。 自她有记忆起,祖母就身子虚弱,但不像现在这般脸色蜡黄,眼神无光。 好像是自从祖母养了多年的猫死了以后,她就一直卧床不起。 就好像是完全被抽走了精气神,活着不过是熬日子一般。 会不会和祖父有关系呢? “我们小可儿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平日里你不是叽叽喳喳最爱和祖母说话吗?” 贺氏见李南柯垂着小脑袋,也不说话,只当她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爱怜地伸手捏了捏她的俩。 李南柯回神,往贺氏怀里凑了凑。 仰着自己光滑粉嫩的小脸蛋,“我的脸是不是捏起来软软的?滑滑的,祖母给你再捏一下。” 贺氏被逗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哪儿有自己夸自己脸蛋的,也不知羞。” 李南柯皱了皱鼻子。 “因为说得是实话啊,为什么要羞涩?” “哎呀祖母你不懂,人就是要自己夸自己,像我每天都夸自己:我的脸是世上最软最光滑的。 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软又光滑?” “祖母也要不停地夸自己,告诉自己,我是世上身体最好的人,娘亲要告诉自己我不爱哭,我是最有用的人。 那将来祖母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好,娘亲也会越来越不爱哭啦。” 李南柯晃着小脑袋,说得一本正经。 贺氏和宋依都被逗笑了。 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贺氏道:“行啦,不用哄祖母了,说罢,你想要什么?” 李南柯笑咪咪地抱着贺氏的手臂晃了晃。 “祖母,我想吃桶子鸡,还想吃鲤鱼焙面,上面的龙须面又酥又脆,哎呀,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说着小脸皱皱巴巴地靠在贺氏手臂上。 “二婶说家里没钱了,您心爱的小可儿已经吃了两天的青菜豆腐了,祖母你看,我的脸是不是都绿了?” “人家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总吃青菜,我就长不高啦,祖母,可儿想吃肉肉。” 她指着自己的脸又往前凑了凑。 贺氏心疼坏了,“吃,可儿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拿出宋依刚才给的银票,给了自己的心腹孙妈妈。 “悄悄打发人去街上买条鲤鱼,再买只鸡,另外要二斤排骨炖汤好,就在咱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做。” “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了。” 李南柯笑咪咪地垫着脚尖亲了贺氏一口。 嘻嘻。 可儿想要,可儿得到。 在梦里,她在流放路上和娘亲相依为命,忍饥挨饿,到了流放地娘亲上吊自尽。 她辗转被卖入青楼。 老鸨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学得不好就会挨打,没有饭吃。 她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所以后来个头长得一点都不高。 李南柯想起梦里的情形,打了个寒颤。 既然不用抄家流放了,她要努力吃肉肉,长高高。 整个侯府后院只有祖母院子里有小厨房,其他院子的饭菜都是大厨房统一做好了送过去的。 孙妈妈行动十分利落,很快就做好了鲤鱼焙面,桶子鸡,又炖了一锅排骨汤。 加上大厨房送过来的两道青菜,正好四菜一汤。 李南柯吃了两天的青菜,此刻捧着贺氏撕给她的鸡翅啃得喷香。 宋依神色犹豫。 “咱们要不要给二房的两个孩子送一点过去,若是二弟妹知道咱们关起门来吃独食,会不会觉得婆婆偏心?” 贺氏冷哼一声,又敛了神色教导宋依。 “老二媳妇平时把她的两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一般,你真以为她会舍得饿着两个孩子?” 见宋依一脸怔然,又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家里就算再没银子,也有田庄上送来的蔬菜瓜果,怎么就到了吃青菜豆腐的地步了? 何况家里账上银子一直就不多,但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老二媳妇为何早不说节流,晚不说节流,偏偏这个时候要全家勒紧腰带?” “她这是怕你从家里账上拿银子去救老大,也怕你开口给她借银子呢。” “以你的性子,一看家里这种情况,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定然不好意思和她开口借钱了对不对?” “表面上大家吃得都一样,但关起门来,她定然会打发丫鬟悄悄去街上买好吃的。 你如果不信可以打发人去二房悄悄看看,这会儿他们娘三个定然躲在屋里吃独食呢。” 第40章 我要管家 旁边伺候着的孙妈妈接口。 “夫人不用去看了,奴婢派赵二家的上街买鸡的时候,恰好碰到二少夫人身边的丫鬟。 手里提了个盒子,鬼鬼祟祟的,赵二家的鼻子向来灵光,说她闻到了红烧蹄膀的味儿。” 宋依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算计! 李南柯夹起一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眼睛滴溜溜地在祖母和娘亲之间转了转,眉眼弯了弯。 真好,有祖母教导娘亲,她就可以安心地吃肉肉啦。 宋依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心不在焉。 贺氏吃得不多,但看着李南柯吃得香甜,不由也多喝了一碗汤。 饭后,李南柯跟着宋依回了芳华院。 守院子的紫兰一进门便禀报,“门房上的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世子夫人追回了铺子里的利润。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少夫人就去了趟前院侯爷的书房。 没多久,侯爷就去后院找夫人去了。” 李南柯眨眨眼,转头看向宋依。 “娘亲,你说二婶找祖父有什么事儿呢?” 宋依捧着一杯茶,仔细想了想侯夫人给她讲的道理。 然后猜测,“是你二婶想让我把嫁妆银子交到公账上去?” 李南柯竖起大拇指。 “娘亲可真聪明,可儿都没想到呢。” 宋依苦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叹了口气。 “可儿你会不会觉得娘亲太蠢笨了?如今才知道自己过去二十多年过得就跟傻子一样。” 李南柯伸手圈住宋依的脖子,小脸贴了上去。 “娘亲才不笨呢,娘亲今天可厉害了,祖父都被你气走了呢。” “可儿相信娘亲会越来越厉害的。” 宋依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抱紧了她。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生气。 “你二婶自己的嫁妆不肯上交,却撺掇你祖父来诓骗我的嫁妆,分明就是欺负我。 你祖母说得对,你爹爹被革了职,我要是再把银钱上交了,咱们一家人往后就只能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活着。”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侧头看着宋依。 “娘亲想过自己管家吗?” “我?管家?” 宋依指了指自己,随后又连忙摆手。 “不行,我不行的,我刚嫁给你爹爹的时候,你祖母也试过让我管家的。 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人情往来就看得我头疼,我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懂。 家里下人也不服我,没管几天就闹了不少笑话。” 宋依满脸羞惭,垂头丧气。 “我根本就不会管家,也没人教过我怎么管家。” 宋依眼底闪过一抹难受。 以前觉得继母真心疼爱她,所以不让她沾染管家这些俗务。 如今方知父母真心疼爱孩子,就会希望她什么都了解或者掌握一下,免得将来吃亏。 不爱,才会打着疼爱不舍的名义,故意让她成为一个无知的人。 “不会可以学啊,咱们花钱请师父,从记账开始学,学做生意,学管家,学人情往来。” 李南柯握着宋依的手,鼓励她。 “可儿也想学这些呢,娘亲和可儿一起学。” 宋依神色踌躇,“这能行吗?万一我学了还是学不会呢? 要不还是算了,反正嫁妆银子咱们没交,总归手里还有些银钱,你二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一直苛待咱们。” 李南柯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一天二叔一家和我们反目了呢?” “反反目?这怎么可能?”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忍不住将梦里流放的情形说了一遍。 “流放路上,祖父和二叔一家花钱打通关系,毫不犹豫地将祖母和咱们一家三口抛弃。 临走之前祖父还骗光了我身上仅剩的银子,我们没有银子,那些衙役就打我们,饿着我们,一点活路不给我们。” 李南柯忍住没说流放路上的非人折磨。 宋依连连惊呼。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你父亲和你二叔毕竟是嫡亲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那如果父亲和二叔不是嫡亲的兄弟呢?” 宋依倒吸一口气。 “可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神仙婆婆还有其他指点?” 李南柯怕娘亲在祖父面前露了破绽,不敢说太多。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神仙婆婆说得有些模糊。” 宋依在灯下呆呆坐了许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许久,一把抱住李南柯,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 “可儿说得对,我要管家,为了你,为了你爹爹,为了你祖母,这个家也不能再让你二婶管下去了。” 李南柯目光一亮。 娘亲能想明白就太好了。 宋依接着脸又一垮。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师父来学啊?又要怎么从你二婶手里拿回管家之权啊?我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南柯拉着她的手轻晃。 “娘亲先别急,咱们一件事一件事地来,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带着宋依去见了在她的跨院住着的陶妈妈。 宋依这才知道女儿竟然在自己的院子里还藏了一个受伤的人。 在听了李南柯介绍陶妈妈的经历后,又忍不住掉了几颗金豆子。 “陶妈妈是好人,也是忠仆,有你这般惦记着,姜家小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陶妈妈红着眼眶抹泪。 “世子夫人不知,我家姑娘命苦,出生就没了亲娘,从襁褓里就是我带着长大的。还不到一岁,家里老爷就续弦。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续弦夫人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上百般疼爱我家姑娘。 背地里没少在老爷面前上眼药,姑娘为此挨了不少罚,若不是奴婢护着,姑娘只怕早就没命了。 也不知道这漫长的流放路上,姑娘能不能熬得住。”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面甜心苦几个字深深触动了宋依。 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情况,从小亲娘早逝,在继母的糊弄中像个傻子一样懵懵懂懂活了二十几年。 宋依不由悲从中来,拉着陶妈妈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的过去。 “我命苦,碰到钱妈妈这样心黑的管事妈妈,若是碰上陶妈妈你这样的,我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陶妈妈没料到宋依竟然与先前的小主子有着同样的遭遇,不知是出于感慨,还是出于移情,和宋依两人越聊越投机。 李南柯在旁边听了许久,一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开口。 “等陶妈妈伤好以后就留在娘亲身边,做芳华院的管事妈妈,协助娘亲管理侯府,陶妈妈你愿意吗?” 陶妈妈欣然应允。 宋依高兴极了。 她和陶妈妈十分对眼缘,陶妈妈在内宅斗争十几年,深谙内宅生存之道。 有陶妈妈在,她最起码没那么恐慌了。 事情就此定下,李南柯和宋依都累了一天,各自睡下。 李南柯还没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一声炸雷,闪电照亮了整个天空。 紫苏急匆匆进来。 “姑娘,出事了。” 第41章 我们瞒着 外面的惊雷声一声比一声厉害,就像是在人的耳边炸响一样。 李南柯听到紫苏的话愣了下,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出什么事了?” 外面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内,映得紫苏的脸十分苍白。 她转身,弯腰费力地拖了一只硕大的篮子进来。 篮子里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狗,浑身的毛发都被淋得湿透了,蔫蔫地趴在篮子里。 看到李南柯后,两只湿漉漉的眼睛亮了下,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雪鹰。” 李南柯从床上跳下来,三两步跑过去,拿了巾帕给它擦拭毛发。 又问紫苏:“它怎么了?受伤了吗?” 紫苏点头。 “它应该是想进来找姑娘,门房的人不认识它是宣王的狗,不肯让它进。 还用棍子驱赶它,看门的老王没控制好力道,一棍子打在它腿上了。” “幸好门房上有个叫小顺的半大小子,平日里和奴婢关系不错,认出了雪鹰。 悄悄带着雪鹰来找我,我这才把雪鹰带了进来。” “只是它的腿伤了,走路一瘸一拐,不过奴婢刚才找车马房的张叔看过了。 张叔说没有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了。” 李南柯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雪鹰的脑袋。 “我家后角门那边有个狗洞,你机灵点,下次从那里钻进来。” 雪鹰瞪圆了眼睛,“汪汪汪。” 它回宣王府都是堂堂正正走大门,才不要狗狗祟祟钻狗洞。 李南柯现在已经很懂雪鹰。 它表示抗议的时候,一般就会叫三声。 同意的时候,就只叫两声。 她一边为它擦毛发,另一只手指了指它几乎是耷拉在前面的腿。 “受伤的是这只腿?” “汪汪。”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见雪鹰只是轻轻蜷缩了下,猜测应该不是太疼。 “你看不钻狗洞的下场就是被打伤,还好看门的老王年纪大了,手上力气不够。 要是换成别的小厮,你的狗腿就被打断了。” “汪汪汪!” 李南柯被它不服气的模样逗得咯咯笑。 又吩咐紫苏,“紫苏姐姐,你明儿一早去告诉老王,就说他打的是宣王的狗,罚他哪只手打的,就用棍子敲伤哪只手。” 顿了顿,又道:“那个叫小顺的小厮,记得赏他一两银子,以后门房上有什么事,让他来知会你一声。” 紫苏点头应下。 姑娘有罚有伤,越发像个小大人了。 李南柯捧着雪鹰的脸。 “给你出气了,这回满意了?” 雪鹰用还有些湿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眯了眯眼。 “汪汪。” 紫苏一脸担忧,小声问:“若雪鹰受伤的消息传到宣王耳朵里,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怪罪姑娘?” 刚得知雪鹰被打伤的时候,她吓得腿都软了。 姑娘好不容易才从宣王手里逃过一劫。 李南柯歪着脑袋想了想。 “咱们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紫苏呼吸一窒。 “这能瞒得住吗?除非” 除非雪鹰不回去。 李南柯顺着紫苏的目光看向雪鹰,笑眯眯抵着它的额头商量。 “你这几天都留在我家好不好?我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准备肉肉哦。 嗯,我还有礼物送给你哦。” 雪鹰:“汪汪。” 李南柯小手一拍。 “好了,雪鹰同意啦,它不回去,宣王就不会知道啦。” 紫苏 这样也行? 李南柯看雪鹰身上干得差不多了,逗着它下来走走。 雪鹰左前腿微微蜷缩着,三条腿一样跑得十分利索。 看来确实伤得不严重。 一下就窜到了软榻上。 李南柯也跟着上了软榻,抱着它玩闹起来。 看紫苏还是一脸忧愁地站在那里,她笑眯眯地托着腮劝解。 “紫苏姐姐别担心啦,其实我觉得宣王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啊。 你想啊,他要是真的那么坏,我就真的被喂了雪鹰了。” 紫苏想了想,伸手捶了捶脑袋。 “姑娘说得也对,哎呀,奴婢白长姑娘这么多岁,竟然还没有姑娘想得通透。” 李南柯抱着雪鹰笑得开心,十分赞同地点着脑袋。 “嗯,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大梦一场,在梦里她经历了十八年的人生,就好像突然多了一双慧眼,原本看不懂的许多事如今都能看明白了。 在梦里,她刚被宣王买走的时候,吓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敢伺候他。 还没碰到他呢,她就瑟缩着跪到了地上。 宣王冷哼,骂了一句:“无用的东西,拉下去砍了。” 她就被吓晕了。 可再醒来,脑袋还好好地顶在脖子上,宣王也再没提砍了她的事儿。 再后来 李南柯抱着雪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因为睡得晚,加上从抄家那日到现在,连着三日,都没有一刻闲着。 如今危机暂时解除,她睡得格外踏实。 宋依起来,见女儿还没起,便先去向公婆问安。 先去前院见安平侯。 安平侯还生她的气,不肯见她,砰一声让小厮关了房门。 从里面传来一声怒斥,“眼见全家老少要喝西北风了,都不肯伸把手,老夫可受不起你的请安。 少见两次,说不定老夫还能少生点气。” 这要是以前的宋依,听了这种话,定然吓得一边哭一边跪着认错。 但如今的宋依,连着经历三日的打击以及昨日婆母的私教课,面对这种情况,已经不会再害怕得只会哭。 她微微屈膝,说话声音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一抹哽咽。 “公公说话中气十足,想来身体康健,儿媳心中十分高兴,儿媳告辞,明日再来问安。” 转头就走了。 屋里的安平侯还等着宋依跪下认错呢,从窗户里见宋依不仅没有跪下认错,还扭头就走了。 走得还十分迅速。 顿时气得抓起手边的一把折扇砸了出去。 “混账。” 宋依压根就没听到这声责骂,直接去了侯夫人院子里请安。 又被侯夫人留下教导了一番,再回到芳华院,李南柯还在睡。 便叮嘱紫苏:“守着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可儿这几天累坏了。” 这时,宋家来人了。 来的是宋家的管家。 “小人奉老爷之命,来接大姑奶奶回府一趟,有事要同大姑奶奶商议。” 宋依收拾一下,带着紫兰回了宋家。 一进门,愤怒的咆哮声扑面而来。 “宋依,你给我跪下。” 宋侍郎坐在上首,脸色铁青,神色恼怒。 宋依两腿一颤,心中长久以来对于父亲的恐惧让她下意识膝盖一屈。 旁边坐着的章氏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得意。 第42章 天生偏心 膝盖弯到一半,宋依混沌的脑子里忽然想起自己对于女儿的承诺。 她要做一个对家里有用的人。 膝盖又慢慢地直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攥,她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恐惧,抬眸看向宋侍郎。 “不知我做错了何事?让父亲这般生气。” 宋侍郎见宋依竟然没按照他预想的跪下,愣了一瞬,更加生气了。 指着宋依的鼻尖怒骂。 “你还有脸问?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都不懂吗?一点银子的事儿,你就不能先来家里问问? 竟然还闹到汴京府去了,整个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宋侍郎重重一掌拍在黄花梨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茶盏,茶盖叮当作响。 “你知不知道昨日我下衙的时候,被多少同僚嘲笑?人家就差当着我的面,嘲笑到我脸上了。” “李慕整天赏花遛鸟,不务正业,这次玩忽职守罪就已经连累到了我,如今你又因为嫁妆闹到衙门去。 你们夫妻俩能不能要点脸,觉得丢人很光彩是吗?” 宋侍郎想到昨日同僚的各种阴阳怪气,上峰的委婉问候,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礼部侍郎啊,自己家里却因为几两银子对簿公堂,你让我这脸在礼部还怎么待得下去? 就连礼部尚书都来问我能不能处理好家务事了!都是你这个孽女的错。” 宋依紧紧攥着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无声掉下泪来。 尽管早就知道父亲不会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可再一次面对父亲愤怒的质问,她还是觉得难受又委屈。 委屈到眼泪决堤一般,根本止不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和弟弟,妹妹有了冲突,父亲责怪她这个做长姐的不懂事,不知道礼让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生了病,父亲会担心地守在床前,会用额头贴着他们的额头,关切慈爱地哄她们。 而她生病了,想得父亲一句关心,学着妹妹撒娇说:“药苦,吃不下。” 父亲皱眉,满脸嫌弃。 “连药都吃不下去,真是没用,你就不能为你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她永远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失落,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下了一整碗苦药。 然后接过宋慧递过来的一把蜜饯,全都塞进嘴里,渴盼地看着父亲。 本以为能得父亲一句夸奖,结果父亲只是冲她淡淡点了点头。 然后温柔地揉了揉宋慧的头发,笑着夸赞:“慧儿真棒,还会心疼姐姐了。” 甚至有时候,父亲对着她,会叫她宋慧。 可她明明是宋依,她委屈地提醒父亲,却只换来父亲不耐烦地拂袖而去。 以前宋依不懂,只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得父亲欢心。 如今才知道并不是天下父母都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有的父母,天生就偏心。 想起往事,宋依掐得手心都疼了,一出口声音哽咽得厉害。 “父亲觉得那只是几两银子吗?父亲就不问问事情的真相吗?不问问我为何要闹到汴京府? 不问问夫人她是不是真的想抢我的嫁妆铺子?” 话音一落,章氏喊了一声冤枉,掩面而泣。 “老爷,这可真真是冤死人了,我也是受了钱妈妈和刘掌柜的糊弄,真真是不知情啊。 自嫁进宋家来,我对依依怎么样,老爷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平日里待她比对慧儿都好。 到头来竟只落得这样被人冤枉的下场。” “我的天啊,我比窦娥都要冤,与其这样被人误会,还不如老爷你直接休了我,我没脸在这个家待下去了。” 章氏哭着作势起身要走。 宋侍郎一把拉住她,黑着脸反手甩了宋依一巴掌。 啪。 宋依被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白皙的脸上先是一片白,然后肉眼可见的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肿胀起来。 “混账东西,你母亲辛辛苦苦教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你刚才叫她什么? 夫人?连母亲都不喊了吗?” “你这个白眼狼,我宋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宋侍郎怒吼着,额头青筋直跳。 宋依捂着脸,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宋侍郎的神情,耳畔只有他愤怒的大喊。 就好像是在责骂与生俱来的仇人一般。 可他明明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宋依吸了吸鼻子,用力抹去眼泪,可泪又糊了一脸。 索性也不擦了,就这样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宋侍郎。 然后像章氏一样捂着脸哭,哭得比章氏还要伤心。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急着用银子交罚金,钱妈妈和刘掌柜找了章九郎来逼我卖铺子。 给的价钱又很低,我不肯,他们就要打打我和可儿。” “我我当时害怕极了,提了父亲,可章九郎却说这件事父亲和母亲都是知道的。” 宋依哭得更伤心了。 “章九郎这是含血喷人,冤枉父亲啊,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以为父亲要抢占女儿的嫁妆? 要是传到朝中,父亲的官声就完了啊。女儿是为了父亲,才不得不报官啊。 可谁知这件事后面竟然竟然会牵扯到夫人。” 宋依一脸懊恼,可怜巴巴地看着宋侍郎。 “若早知道这样,女儿一定不敢报官,纵然他们误会了父亲,父亲也是有办法解释的?” 宋侍郎脸色微变。 “竟有此事?” 他这人平日里最是要面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官声。 当下不悦地看向章氏。 “你这个远房侄子怎么也牵扯进去了?你没指使他做什么?” 章氏心中暗恨宋依。 贱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辩解这一招,竟然还抓住了丈夫的软肋。 “妾身真没有,章九郎就是个小混混,平日里妾身都不让他来咱们府上的。 这事儿定然还是他和钱妈妈,刘掌柜合计的。” “等妾身明日回去问问,让章九郎那个混账来给老爷道歉。” “老爷,如今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事儿,明日上衙定然还有许多官员等着看老爷笑话呢。” 她一副贴心的样子,将话题扯了回去。 宋侍郎神色一凛,回过神来。 “夫人提醒得有道理。” 他理所当然地吩咐宋依。 “你既然已经交了罚金,就把剩下的银钱还给你母亲,那是她的体己银子。 然后再手写一份说明,就说受钱妈妈和刘掌柜糊弄,误会了咱们家,交到汴京府去。 让汴京府把先前的案子扯了,卷宗销毁。” 第43章 一个可能 章氏三言两语,就让宋侍郎改了主意。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停颤抖,尽管并不意外,可还是难受万分。 难受到甚至想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拼了命的努力想做好,可章氏三言两语,看似夸赞她,却总能让父亲厌恶批评她。 在父亲心里,从来不管真相是什么,哪怕章氏指鹿为马。 就比如此刻章氏说银子是自己的体己,根本不是她铺子里的盈利,父亲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以前她傻,不懂为什么。 但现在她懂了,她很懂了。 章氏的话看似夸赞她,其实总若有所指,不动声色地给她上眼药。 宋依死死咬着嘴唇才抑制住内心泛起的恶心与愤怒,慢慢梗起了脖子。 生平第一次开口拒绝了宋侍郎。 “我不。” 在宋侍郎心里,原配所出的长女胆小懦弱又愚钝,还动不动就哭,惹人心烦。 唯一能算作优点的就是听话。 所以在听到宋依的拒绝后,他先是怒了一下,随即便是狂怒。 “放肆,连你也敢忤逆我,你个不孝的东西。” 宋侍郎想也不想,抬手又一巴掌扇了过来。 宋依瞳孔圆睁。 可儿说了,挨了别人第一巴掌是没有防备,是意外。 再站着不动,等着挨第二巴掌,那就是笨蛋了。 她不要做笨蛋。 她本能朝后仰头,脚下踉跄两步,堪堪避开了那道夹杂着怒火的掌风。 宋侍郎的手没有收住,重重砸在了宋依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上面的摆设发出细碎的轰鸣声。 也撞得他指尖乃至整个手掌又麻又痛。 嘶。 宋依贴着博古架侧面微微颤栗,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眼泪,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敢想象这一巴掌落在她脸上会有多疼。 宋侍郎没料到宋依不仅敢说不,还敢躲他的巴掌,颤着发麻的手,脸上青筋暴起。 整个人已经出离愤怒。 “你你这个孽女,如今我教育不得了你啦?” “老爷息怒。” 章氏上前伸手拦住宋侍郎。 红着眼眶道:“算了,老爷,那银子咱不要了,左右就当我贴补宋依了。 何况也没贴补给外人,是咱们从小养大的孩子。 宋依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你今日打了她,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章氏缓缓落下两行泪来,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一抹心疼。 “我一个妇道人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左右不出门就是了。 只是委屈老爷日日上衙,要忍受同僚的嘲弄和排挤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谁让子女都是父母的债啊,今日的事就算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宋侍郎更是怒不可遏。 “谁说子女都是父母的债,你看看慧儿多么贴心懂事,你看看修文多么上进乖巧。 怎么偏这个孽女是个债?我今日就把这个债打死,谁也不许拦着。” “嫁出去怎么了?嫁出去我也是她亲爹,管教她天经地义,今日我就要用家法教训她。” 宋侍郎越想越气,捞起墙上挂的藤条,狠狠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浸过桐油的藤条狠狠劈在青砖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宋依吓得脸色惨白。 宋侍郎指着她怒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交不交银子,写不写悔过书?” 宋依红着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写是?那今日我就打到你写为止。” 宋侍郎扬起藤条。 “不要啊,老爷。” 章氏作势拦了两下,却被宋侍郎一把推开。 藤条带着破空的锐响狠狠抽在了宋依后背上,瞬间将她外面的藕荷色褙子抽碎了。 后背火辣辣的疼,令宋依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不要打我们夫人。” 守在廊下的紫兰不管不顾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宋依。 宋侍郎的藤条抽在了紫兰身上。 “紫兰。” “没事儿,世子夫人,奴婢不怕疼。” 宋依和紫兰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在这儿和我演主仆情深呢?那就一起打。” 宋侍郎火冒三丈,挥着藤条又打下来。 宋依将紫兰抱在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珠渗进唇角。 整个口腔里充斥的都是铁沫子味,又咸又腥。 第一次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她的亲生父亲想打死她。 心好痛,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原来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父亲。” 宋慧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拦住了宋侍郎。 “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 宋侍郎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宋依主仆不知何时都已经晕了过去。 顿时后背生出一阵冷汗。 亲手教育子女是一回事,传出去说他治家甚严。 但活生生把人打死,传出去就变了味道。 他坐在太师椅上冷静了一瞬,吩咐宋慧。 “先把人弄下去,让婆子给上点药,什么时候肯交银子,肯写悔过书了,再放她们回去。” 又吩咐章氏。 “你去吩咐侯府的车夫先回去,就说留她在家里住两日。” 章氏悻悻扫了一眼地上的宋依,转身离开了。 宋慧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将宋依主仆抬到偏方,然后耐心劝宋侍郎。 “父亲也别生气,待姐姐醒来,我劝劝她,还是要以大局和宋家的名声为重。” 宋侍郎十分欣慰。 “还是你最懂为父的心思,你姐姐她但凡有你一半懂事,我今日也不会打她。” 宋慧又陪着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去找章氏。 言语间忍不住带出两分埋怨,“这事儿宋家已经丢人了,左右过两日就没人议论了。 娘你又把宋依叫回来做什么?就不怕爹一怒之下把宋依打死?” “宋依死便死了,就怕这个时候影响爹的名声,再连累到我夫君怎么办?” 章氏神色讪讪。 “我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眼看着最后两个铺子就要弄到手了,就差临门一脚。 谁知道最后铺子没到手,还赔进去了前面几年攒下的银子。 正好你爹今日回来被同僚嘲笑了几句,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我就哭诉了几句,哪知道你爹会发这么大的火啊。” 章氏抱怨了几句,又道:“左右父亲教育子女,天经地义,宋依也说不出什么来,趁机给这个小贱人一点教训也好。” “你不觉得宋依最近行事反常得很吗?又是改变穿衣习惯,又是去衙门告状。 今日她连你爹都敢反抗了,若非如此,你爹也不会气得打她。 这个小贱人,就像是突然间换了一个芯子似的。” 这也是宋慧这几日一直苦恼的地方。 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间就变了性子,更不会换了芯子。 除非 只有一个可能! 第44章 宋慧前世 宋慧心里直泛嘀咕,想起八年前的事来。 八年前她和宋依选亲那日,她摔了一脚,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 前世父亲为她和宋依同时选了两门亲事。 一方是寒门学子赵鸿,一方是安平侯世子李慕。 赵鸿出身贫寒不说,家里还有一个寡母,且她在屏风后偷偷看过,赵鸿虽然五官端正,但皮相略黑。 而安平侯世子李慕长得白净俊美,风流倜傥,仪表堂堂。 她一见便为之倾心。 且嫁给侯府世子,便是堂堂的世子夫人,以后便是侯夫人,当家主母。 宋慧仗着父母的宠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李慕,让宋依嫁给了赵鸿。 然而婚后生活与她想的却天差地别。 她虽然爱重李慕,但李慕整天醉心于风花雪月,写诗作画,对她十分冷淡。 夫妻之间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能好一些。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安平侯府早就是个空壳子,账上连多余的银钱都没有。 公公安平侯逼着她拿嫁妆出来养全家。 这些她都忍了下来,可后来李慕竟然因为贪墨,全家被流放。 流放路上,她受尽了苦楚折磨,被那些衙役不分白天黑夜地拖到树丛里侮辱。 李慕和她的两个孩子也都病死在了流放路上。 只有她咬牙坚持到了黔州,在流放地苦熬多年,直到被宋依赎回汴京。 那时候她才知道昔日被她嫌弃的寒门学子赵鸿早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并且深得新帝敬重。 而宋依年纪轻轻就成了风光无限的宰相夫人,每日里往赵府递帖子求见的宋依的人几乎能排到城南去。 在赵家住了两个多月,听着宋依讲赵鸿一路升迁以及如何得到新帝青睐,嫉妒使得她日夜难安。 加上她的身体在流放地早就熬坏了,被宋依接回去没多久就得了痨病,吐血而亡。 再一睁眼竟然重生回到了父亲给她们选亲的日子。 宋慧记得自己当时激动得险些晕过去。 宋依有什么好,不过就是脸比她好看一点而已。 凭什么宋依能风光无限,她却落得惨死的下场。 所以这一次在父亲话音刚落下,她就迫不及待地选择嫁给赵鸿。 尽管刚开始的日子清苦一些,但凭借着她前世的记忆,相信她可以帮助赵鸿更早地登临相位。 她要更早地成为风光无限的宰相夫人,将宋依踩在脚底下摩擦。 宋慧是这么想的,这几年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顺利前进。 但就在前几天,安平侯府没有按照她预定的计划抄家流放时,一切都不对了。 宋慧想来想去,觉得宋依可能像她一样,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起,犹如数千只蚂蚁在心头爬过一样,令她坐立难安。 如果宋依也重生了,那么她重生的优势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 不行,她必须要去试探一下。 宋慧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偏房。 偏房里,宋依和紫兰都上了药,刚醒过来。 紫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正在和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争执。 “我们世子夫人要回家,你们不能这么关着我们。” 门口守着的婆子皮笑肉不笑。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有意见找我们老爷说去,再说老爷也是体谅大姑奶奶身上有伤。 所以才特地留下大姑奶奶将养两天,侯府那边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 紫兰气不过,想硬闯,却被两个婆子架了回来,丢在了地上。 这一摔,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她直抽气。 宋依看得心疼,劝她。 “别和她们理论了,没有用的,才刚上了药,你去榻上趴着歇会儿。” 紫兰气的眼里直冒火星子。 “这也太欺负人了,宋大人是夫人您的亲生父亲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啊。” 一句话触动了宋依的伤心处。 她趴在床上,下巴枕着双手,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紫兰暗暗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该死,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世子夫人别难过,宋大人怎么对您,您以后就怎么对他,孝顺是孝顺不了一点的。” 宋依噙着泪,歪着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紫兰的话。 “可可他终究是我父亲,我将来若是鞭打他,别人会不会说我不孝?” 毕竟大楚还是十分讲究孝道的。 紫兰 “我的世子夫人啊,没说让您直接鞭打他啊,您可以用其他方式还给他。 比如将来他老了,不能动了,您就饿着他,不给他饭吃,也不许下人给他照顾他,就让他拉在床上,尿在床上。” “世子夫人也别觉得他有儿子,将来自有儿子儿媳伺候,轮不着您这个嫁出去的姑娘。 这事儿不好说,风水轮流转,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落谁手里呢。” 紫兰咬牙切齿,越说越起劲。 宋依听得目瞪口呆,原本心里充斥的难过和痛苦,竟然在紫兰的话中逐渐散去两分。 宋慧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姐姐,我来看看你。” 宋依看到她便想起她和赵鸿陷害自己夫君的事儿,心中生气,俏脸一沉,直接转过头去。 宋慧淡定的笑便僵在了脸上,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她很快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在床边坐下来。 命丫鬟在床上放了个小桌子,从食盒里拿出来自己带来的饭和菜。 “姐姐你也别生父亲的气,他也是因为今日被同僚取笑,心中烦闷一时动了怒。 等明日他消了气,姐姐再好好和父亲说说。这是我去厨房拿的,姐姐快趁热吃点。” 宋依扫了一眼桌上的两菜一汤,抿着嘴没说话,却也没动筷子。 她不敢吃。 经过今天的事情,她真的害怕了。 大概是看出了宋依的心思,宋慧笑着道:“姐姐在害怕什么?莫不是害怕我在饭菜里下药不成?” 宋依撇撇嘴。 这可不好说。 她现在不相信宋家任何人。 宋慧心头一沉,又拿出一双筷子。 “我陪姐姐一起吃总行了。” 宋依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宋慧将两菜一汤都吃了一遍。 她也还是没动。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僵着脸放下了筷子。 “我有件事想要问姐姐,不知道姐姐肯不肯据实相告。” 宋依:“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据实相告。” “有什么话姐姐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下一瞬几乎同时开口。 “姐姐你知道沈煦是谁吗?” “你们两口子为什么要匿名举报我夫君贪墨?” 第45章 弄死宋依 话音一落,两人都楞住了。 空气忽然凝滞了一瞬。 宋慧心中一咯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不然宋依怎么可能会知道是她和赵鸿匿名举报李墓的? 这件事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知道,而且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察觉,李慕还特地改了自己的笔迹。 宋慧快速敛去眼底的情绪,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我们举报的姐夫?咱们是一家人啊,害了姐夫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宋依静静看着她。 “是啊,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呢。” 她和宋慧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慧一窒,委屈的神情险些就要崩了。 “这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啊,姐姐到底是听信了什么人的挑唆,竟然信了这种鬼话。 我也是听夫君所说,才知道姐夫就没去过衙门,陷害他的就是帮他代签到的那位姜大人。” “况且我们才回京不到一个月,别说根本不知道姐夫平日里的事儿便是知道了,也断没有匿名举报的道理啊,姐姐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宋慧委屈地红了眼眶,一副快要被冤死的样子。 宋依静静地看着宋慧,脸上神情迟疑,似乎将宋慧的话听了进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了吗?” “那你发誓,你发誓如果骗了我,就就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宋慧 宋依什么时候这么难骗了? 她越发认定了宋依和自己一样重生了,所以故意逼着她发誓,好看她出丑。 心中恨得想立刻站起来扇宋依两巴掌。 前世她就是惨死,怎么可能发这么毒的誓? 她有些生气地摇着宋依的手。 “姐姐若是信我,不用我发誓也会信,若是不信我,便是我发誓将来要肠穿肚烂,姐姐也不会信半个字。” “也不知道是谁在姐姐面前挑拨,让姐姐这般误会我。” “没想到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竟然比不过外人的两句挑唆之言。” 若是以前,宋慧这番做派,宋依定然就相信了,还会懊恼自己不该听信别人挑唆。 但她现在不是从前的宋慧了。 况且宋慧夫妻陷害夫君之事,是女儿亲口告诉她的。 比起宋慧,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宋依略依用力,将手扯了出来。 趴在床上,将头转向床内,留了个后脑勺给宋慧。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心里有数。 宋慧,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坏事做多了将来会有报应。” “你” 宋慧倏然起身,动作太大,险些掀翻了旁边的小桌子。 她瞪着宋依的后脑勺,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她咬咬牙,丢下一句:“姐姐如今在气头上,我们话不投机。 我先告辞,姐姐再好好想想。” 径直离开了。 宋依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片茫然。 “紫兰,她刚才问了我什么?” 紫兰想了想,“好像是问一个人,对,一个叫沈煦的人。” 宋依更茫然了。 “沈煦是谁?” 没听说这个人啊。 她很快就将这件事丢在了脑后,挣扎着起来,招呼紫兰。 “饿了?快过来吃饭。” “啊?世子夫人不怕饭菜里被下药了?” “不怕,刚才宋慧每道菜都吃了一点,我看一点事都没有。 而且我刚才是故意气她的,父亲还想让我把银子还回来,写悔过书,不会现在就给我下药的。” 宋依指着床,让紫兰坐到对面。 “咱们快吃,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想办法出去。” 紫兰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抬头,眼神在宋依脸上来回打量。 “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啊?” 紫兰摇摇头,笑嘻嘻道:“奴婢就是觉得世子夫人您好像变了一个人。” 宋依目光微暗,眼眶中热意涌动。 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她怎么能不变呢。 但其实她好害怕,就像现在,一想到要被关到宋家回不去,只留可儿一人在侯府,她就吓得想哭。 但她生生忍住了。 她要做有用的人,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一味哭哭啼啼的,不然谁来保护可儿? “外面有两个婆子守着呢,夫人,咱们根本出不去,怎么才能让人捎口信到侯府啊?” 紫兰伸手指了指外面两个犹如门神一般的粗使婆子。 宋依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愁眉莫展。 “你让我想想。” 另一边,宋慧带着满腔怒火,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忍不住抓起桌上的茶盏摔了出去。 自她重生后,事事都按照她的计划而行,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挫败感。 宋依一定也重生了,所以才能知道是她们夫妻匿名举报李慕。 她刚才故意不接有关沈煦的问题,一定是和自己打马虎眼,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实。 凭什么? 老天爷既然已经让她重生,为什么又要让宋依重生来和她继续争抢? 她不甘心。 这一世荣华富贵只能是她的,谁也别想和她抢。 宋慧眼底闪过一抹阴沉的杀机。 不行,宋依不能再留了。 绝不能让宋依也按照前世的记忆抢占先机,不然她这八年来的布局就成了一场笑话。 她在屋里徘徊片刻,叫了自己的心腹进来。 低声吩咐:“你悄悄去趟医馆,抓点马钱子和栗子粉来,把栗子粉交给厨房,让她们掺到面粉里做成糕点拿过来。” 宋依对栗子过敏,一旦吃了栗子粉,就会全身起红疹。 这个时候若再喝了加了马钱子的茶,她将必死无疑。 即便调查起来,也只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吃了过量的栗子粉而导致死亡。 神不知鬼不觉。 “办事利落点,别让人察觉出来。” 心腹连忙点头,“奴婢办事,您放心。” 心腹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栗子粉已经交给厨房的婆子了,这是马钱子。” “奴婢又去了趟茶水房,恰好盯着宋依的婆子去取水,奴婢过去闲聊的机会,把马钱子悄悄加进去。” 宋慧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次,宋依必死无疑。 第46章 没发生过 安平侯府。 李南柯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翻身摸到一抹毛茸茸,探头一看,发现雪鹰不知何时跑到了她的床上。 正用脑袋蹭着她的被子,见李南柯醒来,眼睛一亮,扑过来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脸。 痒痒的,暖暖的。 李南柯咯咯直笑。 雪鹰摇着尾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李南柯拍了拍它,“你饿啦?” 雪鹰脑袋摇了摇。 “渴了?” 雪鹰接着摇头。 李南柯伸手摸了摸它的前腿。 “腿疼?” “汪汪汪!” 看来都不是,李南柯果断放弃。 “你想要什么?” 雪鹰脑袋都快摇成螺旋桨了,四处转着。 然后从床上跳下来,直奔梳妆台。 前腿趴在梳妆台上,用嘴拱了拱上面放的小匣子。 “汪汪。” 李南柯才八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 她的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放的都是她平日里收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彩带啊,小宝石啊,甚至还有五彩斑斓的小石子。 都是她以前最心爱的宝贝。 此刻看雪鹰用脑袋在匣子上拱啊拱,脑中灵光一闪。 “你想要礼物对不对?” 雪鹰眼睛一亮,蹭一下从梳妆台上跳下来。 “汪汪。” 李南柯想起昨天晚上睡觉前,确实答应了要送雪鹰礼物的。 没想到它竟然记在了心里。 笑嘻嘻伸手拍拍雪鹰的脑袋,“等着,一会儿就好。” 紫苏听到动静走进来。 “姑娘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午饭都要过了。” 李南柯从被窝里探出身子来,乖巧地让紫苏帮她穿衣裳。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长,此刻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小脑袋瓜都格外清明。 “紫苏姐姐帮我拿几根红绳过来,你教我打络子。” “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打络子了?” “我答应了送雪鹰礼物嘛。” 紫苏去取了红绳过来。 “奴婢教姑娘打个如意结,这个简单又好学,寓意也好。” 李南柯是新手,第一次学,自然也知道从简单的学起来更容易。 紫苏手把手教她,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如意结就打好了。 李南柯看看紫苏手里的,再看看自己编的。 嘿嘿一笑。 “虽然有点丑,但是我第一次就打成这样,我可厉害。” 紫苏扑哧笑了,“是,姑娘真厉害。” 她家姑娘总能找到夸赞自己的理由,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李南柯听了紫苏的赞同,弯了弯眉眼。 转身从自己那一匣子宝贝里找出一个铜铃铛,系在如意结上。 又将如意结编成一个圈,套在了雪鹰脖子里。 然后拍着手笑,“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了,戴上它,以后远远听到铃铛响,我就知道是雪鹰来啦,喜不喜欢?” 雪鹰…… “汪汪汪。” 李南柯伸手撸了一把它的脑袋。 “我知道你很喜欢你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络子哎,我不管,你必须喜欢。” “汪汪汪。” 李南柯装听不懂雪鹰的抗议,同它玩闹了一阵。 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才跳起来。 “走了,我们去找娘亲吃午饭了。” 紫苏道:“宋老爷一早派人请世子夫人回去,世子夫人现在还没回来呢。” 李南柯小脸一皱。 这时,外面来了人。 是侯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紫玉。 “宋家派了个管事妈妈过来,说是宋老爷身体不适,留下世子夫人侍疾,今日就不回来了。” 李南柯心中一咯噔。 外祖父病了? 昨日娘亲才要回来嫁妆银子,今日外祖父就病了? 这也太巧了? “紫玉姐姐,宋家来得是哪个管事妈妈?” 紫玉道:“说是章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夫人此刻正留人在正院说话呢。 让奴婢赶紧来通知姑娘一声。” 李南柯便知道祖母也察觉到有异常,立刻催促正在为她梳头的紫苏。 “紫苏姐姐,别梳了,就这样编两个麻花辫就行了,咱们快去祖母那里。” 她一路小跑赶到正院的时候,恰好听到吴妈妈在向贺氏告辞。 “吴妈妈,外祖父怎么啦?严重吗?” 吴妈妈冲李南柯福了福身。 “这些日子连日下雨,应该是感染了风寒,不太要紧。 大姑奶奶孝顺,非要留下侍疾,夫人拗不过,就留了大姑奶奶住两日。”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话她压根就不相信。 “吴妈妈,我跟你一起回去探望外祖父。” 吴妈妈脸色微变。 “这不妥,姑娘年纪还小,若是过了病气就麻烦了。 这样,老奴会把姑娘的孝心带到,等老爷好了,再接姑娘过去玩,夫人,你说呢?” 侯夫人贺氏也不想让孙女跟着去宋家。 “吴妈妈所言有理,可儿莫要胡闹。” 李南柯嘟了嘟嘴,耷拉下脑袋,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 贺氏打发紫玉送吴妈妈出去。 转身揉了揉孙女的头,正要温言安慰。 李南柯忽然抬起头来。 “祖母,娘亲一定出事啦。” 贺氏一愣,并没有因为孙女年纪小就说她胡思乱想。 反而拧眉认真询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李南柯道:“昨日娘亲才逼着外祖母还了钱,今日外祖父就病了。 这也太巧合了?我害怕娘亲有危险。” 贺氏神色踌躇。 “宋大人到底是你娘亲的父亲,难道还能害了你娘不成,虎毒不食子,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李南柯抿着嘴,小脸有些白,只觉得心慌的厉害。 她在梦里体会过她那位身为礼部侍郎的外祖父是如何凶狠,又是如何对待她的。 今日娘亲回宋家这事儿是她在梦里没有遇见过的。 自从抄家的命运改变后,很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这让她有点恐慌。 “祖母,我要想办法去一趟宋家见见娘亲。” 贺氏皱眉,“如果你娘亲真的有危险,你去更危险,还是祖母走一趟。” 说着就要起身,但她卧床太久,一动就喘得厉害。 李南柯摁住贺氏的手。 “祖母,还是我去,我来想办法。” 与此同时。 宋家。 守在门口的粗使婆子提了食盒进门,同时手里还提了一壶茶。 “大姑奶奶,吃晚饭。” 宋依这一下午心急如焚,试了各种办法,试图让紫兰出去,都失败了。 两个婆子看得很紧,根本不松口。 宋依压根就没有没有吃饭,也没搭理婆子。 婆子也不生气,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大姑奶奶喝杯茶。” 宋依确实渴了,便接过了茶水。 第47章 宋依毒发 茶水刚喝了一口,宋侍郎背着手走了进来。 “这一下午你可想明白了?” 宋依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嘴里的水茶水呛进了喉咙。 “咳咳咳!” 她拍着胸口抬头看向宋侍郎,待喘息均匀了,才抿着嘴唇,低低地质问。 “父亲,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宋侍郎神色一窒,随即冷怒。 “放肆,你说的什么话,正因为我是你亲生父亲,才会这般教育你。”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置亲长于不义之地,我打你几下都是轻了。” “你若是还不肯认错,不肯还钱,不肯写悔过书……” 宋依毫不犹豫打断他。 “钱本来就是我的,我不会给,悔过书我也不会写。” 宋侍郎额头青筋直跳。 “好好好,那你就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心狠。 来人,把这个孽女给我拖去祠堂,让她给我跪着。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膝盖硬,还是你的嘴硬。” 两个粗使婆子对视一眼,没动地方。 宋侍郎暴跳如雷,瞪着两个婆子的眼光恨不得撕了她们。 “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把人给我拖走,现在立刻马上。” 两个婆子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去拉宋依。 “你们不许动我们世子夫人。” 紫兰忍着后背的疼痛,扑过来阻拦。 却看到宋依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紫兰愣了一下。 世子夫人刚才是冲她眨眼了? 是? 她瞪直了眼又看过去,确认宋依确实在眨眼后,虽然不明白意思,但还是立刻放弃了抵抗。 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半推半就任由婆子将她们推了出去。 身后是宋侍郎的咆哮声。 “给我盯着她,让她一直跪着,不许她起来,直到她认错为止。” 宋依被重重推进祠堂,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下,冷汗流了下来。 没等喘息过来,两个婆子便扯着她的胳膊,迫使她跪在地上。 “老奴也是奉老爷之命,大姑奶奶莫要怪罪。” 膝盖磕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钻心的疼让宋依浑身颤抖。 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 紫兰眼圈泛红,拼命地挣扎着扑过来。 “世子夫人你怎么啦?” 宋依紧紧拽着她的手,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 用极低的声音道:“祠堂后面有个小门可以直通西北角门,看门的婆子时常偷懒。 你想办法从那里出去,快,回侯府报信。” 这也是她为什么故意激怒父亲的原因,只有祠堂距离西北角门最近。 紫兰本就机灵,瞬间就明白过来。 立刻抬起头,红着眼睛冲两个婆子怒吼。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家夫人叫大夫啊。”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撇着嘴没动地方。 其中一个甚至还轻哼。 “刚才还好好的,谁知道这肚子疼是不是装的?” “奴婢劝大姑奶奶还是老实些,夫人说了只要大姑奶奶肯还银子,她会帮着大姑奶奶在老爷面前求情的。” “你你们!” 紫兰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上前与两个婆子厮打起来。 这时,宋依忽然脸色发青,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摔在青石板上。 手用力扯着衣襟,张着嘴剧烈喘息起来。 然后猛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血色泛着乌色,触目惊心。 “世子夫人。” 紫兰上前扶住她,抬起头咬牙切齿瞪着两个婆子。 “宋老爷只是罚跪我家夫人,没说要让夫人死?若我家夫人真被耽搁了,死在这儿。 首先要被打死的就是你们两个人,是你们两个让宋老爷背上了杀女之名。” 两个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地拔腿往外跑去。 “你看着点,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剩下的那个婆子因为自己慢了一步正暗自懊恼,就听到紫兰气冲冲地喊:“愣着干什么啊?快帮我把夫人扶起来啊。” 婆子暗自咕哝了一声倒霉,弯着腰上前,和紫兰两个一左一右去搀扶宋依。 砰。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婆子颤了一下,一头撅在了地上。 紫兰抬头,对上宋依一手扶着供桌,身子弯着,握着香炉的手还在不停颤抖。 砰一声,香炉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供桌地下。 一张脸越发乌青,大口大口张着嘴喘息,嘴边血丝汩汩流出。 紫兰脸色苍白,下意识摸出帕子帮她擦嘴边的血迹。 “世子夫人,你你这是怎么啦?” 刚才她以为宋依是为了赶走婆子,制造机会让她跑出去。 现在看宋依不停地吐血,紫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依握住紫兰,她的手冰凉,手指颤得厉害。 一开口,眼泪忍不住成串地滴落下来。 “我我恐怕要要不行了,快,快回侯府找找婆婆和可儿。” “可是世子夫人这样” “快去。” 宋依只觉得心口越来越闷,越来越难以呼吸。 咬牙抑制着嘴里不断翻涌的血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紫兰一把,眼中泛着浓浓的猩红。 “走啊。” 紫兰哭着扶住门框,深深看了宋依一眼,咬牙一跺脚。 “世子夫人你坚持住啊。” 转头朝着祠堂后的小门跑去。 宋依望着她的背影,又吐出一口血,软软倒在地上。 视线越来越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想,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那她的可儿怎么办啊?可儿今年才八岁了。 没娘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性子会长成什么样,她现在是深有体会。 她怎么舍得让可儿也像她一样啊? 另外一边,宋侍郎和章氏正在屋里说话。 章氏觑着宋侍郎的脸色,试探着问:“若宋依跪一晚上祠堂,还不肯写悔过书怎么办?” 宋侍郎冷哼,“那就让她继续跪,总之这个罪名一定要让她承担下来。 昨日尚书大人给我透过话了,他年纪已大,身子也不如从前,吏部现在正着手从我和左侍郎当中选一人培养做下一任礼部尚书。” 章氏一喜。 “此言当真?” “自然,尚书大人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我连家事都搞不定,我就会直接从候选人中剔除。” 侍郎属于从二品,尚书是正一品,连升三级不说,更重要的是一部长官啊,那可是要在史书上留名的。 宋侍郎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这个锅,只能是宋依来背。” 章氏听完这句话,便放下心来。 她并不在意宋依的死活,确切来说,死了更好,活着只会碍她的眼。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小厮急匆匆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啦。” 宋侍郎正一肚子火气,听到下人的叫喊,不由分说掀帘子出去,一脚将小厮踢了出去。 “本老爷好着呢,瞎嚷嚷什么?” 小厮在地上滚了一圈,一骨碌爬起来,神色怪异。 “老老爷你快去外面看看。” 第48章 你打我噻 “外面怎么啦?有话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宋侍郎不耐烦呵斥。 小厮大概是一路飞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 弯腰木棍拄着地,大口喘着气,说话结结巴巴。 “外面外面闯进来一只狗。” 宋侍郎错愕,随即更加愤怒。 “没用的东西,一只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只畜生而已,闯进来乱棍打出去就是了。” “不不是啊,老爷,那狗打不得啊,没人敢打。” “胡说,什么狗还打不得?” “老爷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小厮缩着肩膀,小声道。 宋侍郎狠狠瞪了小厮一眼,骂了一句混账,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章氏皱眉,也跟了上去。 刚出院子,迎面走来急匆匆的婆子。 “夫人,夫人出事啦。” 章氏眉心狠狠一跳,认出婆子正是自己派去看守宋依的。 站住脚,低声呵斥,“出什么事了?” 婆子连忙将宋依腹痛吐血的事儿说了一遍。 “她会不会突然生了疾病,要死了?” 章氏心头一跳。 她巴不得宋依现在就死了。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宋侍郎,她低声叮嘱婆子。 “此事别声张,走,咱们去祠堂看看。” 宋侍郎满腔怒火冲向前院,并没有注意到章氏没有跟上来。 刚刚走到前院通向后院的月洞门,远远传来一阵狂躁的狗吠声。 “汪汪汪!” 伴随着悦耳的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迎面窜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 后腿蹬地,前爪腾空,白色的身躯在傍晚的疾风中疾奔,迎面朝着宋侍郎扑来。 宋侍郎脸色一变,下意识连连后退。 砰。 撞上了身后追上来的小厮。 宋侍郎一把抓过小厮手里的木棍,狠狠朝着大狗砸去。 “老爷不要啊,这狗打不得啊。” 小厮浑身一激灵,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宋侍郎。 宋侍郎手里的木棍堪堪停在了大狗的脑袋上,木棍已经贴到了毛茸茸的毛发。 他看到了大狗脖子里挂着一串铜铃铛,铃铛上绑着一张纸。 纸随风飘着,靠着月洞门上挂着的灯笼光线,纸上的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宣王之狗,打我试试?” 宋侍郎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反应,好嚣张的狗! 第二反应,啊,不对,这是宣王养的那只雪鹰。 作为朝廷命官,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宣王的狗。 毕竟那是一只真会咬人,而且咬死人还不用偿命的狗。 所以他们平日里不小心遇到雪鹰,都会躲着走。 宋侍郎握着木棍的手不稳了,抖了又抖,险些将木棍砸在雪鹰头上。 雪鹰抬着脑袋,从上到下扫视着宋侍郎。 琥珀色的瞳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挑衅,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字。 你打我噻? 莫名读懂雪鹰神情的宋侍郎心中堵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生平第一次,被一只狗气到了。 手一哆嗦,木棍掉落下来,砸在了雪鹰的腿边。 雪鹰犹如瞬间发现猎物一般,耳朵都竖了起来。 “汪汪汪。” 孬种。 然后拔腿朝着后院跑去。 宋侍郎皱眉,连忙吩咐小厮。 “快,快去拦着点。” 正要抬脚追上去,忽然听到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 “外祖父。” 宋侍郎转身,看到月洞门外探出一只小脑袋。 暮色降临,晚风微凉,李南柯头上的红丝带随风飘荡,调皮地拂过她的鼻尖。 犹如她脸上的笑容。 “外祖父刚才打宣王爷的狗时,看起来还有力气哦,一点都不想生病的样子。” 宋侍郎神色一窒,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扣下宋依的理由是病了,让宋依侍疾。 随即脸上露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有气无力道:“可儿怎么来了?宣王的狗是你带过来的吗? 你怎么会认识这只狗?它可是会咬死人的,你个小孩子该部赶紧回家,免得一会儿被狗咬。” 李南柯并没有被宋侍郎一番话吓到。 背着小手,歪着脑袋打量着宋侍郎。 “外祖父看起来好了呢,可以让娘亲和我一起回家了吗?” 宋侍郎眉心微拢。 小丫头是来找宋依的? 他故作惊讶,“你娘亲刚才已经回去了啊,你没见到吗?兴许是路上错过了呢。 你现在回家去看看,肯定就看到你娘亲了。” 李南柯背在身后的小手扭了扭,一动不动地看着宋侍郎。 外祖父在撒谎。 血鹰都闻到了娘亲的气息,不然也不会直奔后院。 见李南柯不动,宋侍郎也想起了跑进去的雪鹰。 不由面色微变,顾不得再问李南柯,大步朝内院走去。 李南柯连忙招呼着紫苏跟了进去。 刚走没多远,就碰到雪鹰汪汪叫着从一间院子里冲出来。 直接往西北方向跑了。 宋侍郎看得分明,更加确定雪鹰是在找宋依。 听说雪鹰是猎狗出身,还上过战场,受过特殊的训练。 即便是只有一点气息,都能在战场上找到人。 他为人向来多思多疑,此刻尚不清楚李南柯与宣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使唤得动雪鹰。 所以不敢冒险让雪鹰找到宋依。 他连忙带着人一路疾追,终于在祠堂门口追到了雪鹰。 眼看着雪鹰就要冲进祠堂,宋侍郎脸色微变。 “快,所有人围上去,堵住祠堂,立刻拦住它。” 小厮们得了命令,一窝蜂涌上来,堵在了祠堂门口。 雪鹰堪堪停住脚,转头看了一眼李南柯,仰着前腿儿不停地冲里面叫着。 “汪汪汪。” 李南柯抬头看了一眼祠堂的牌匾,小脸沉了下来。 她猜得没错,娘亲果然出事了。 宋侍郎目光在李南柯和雪鹰之间转了转,微微弯腰,放缓了声音。 “可儿啊,这里是宋家的祠堂,是宋家列祖列宗享受香火供奉的地方。 不能让一只畜生冲进去,否则会惊扰了宋家先祖们的英灵。” “可儿是个好孩子,你快叫雪鹰离开,咱们去外面,外祖父拿好吃的给你和雪鹰吃好不好?” 李南柯垂着头,“可儿想找娘亲。” 宋侍郎柔声哄她。 “我知道可儿挂念娘亲,这样,外祖父派人去找你娘亲,你吃着好吃的,安心等着。 等你吃饱了,就能看到娘亲了。” 李南柯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真的吗?” “当然。” 李南柯点头,“那好。” 宋侍郎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他伸手牵起李南柯。 “走,叫上雪鹰,跟外祖父去前面。” 李南柯乖巧地任他牵着,转身的一瞬间,冲雪鹰打了一个手势。 雪鹰瞬间高高跃起,冲开了挡在前面的小厮,撞开了祠堂的大门。 李南柯倏然甩开宋侍郎的手,转身冲进了祠堂。 然而祠堂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醒目的血迹。 第49章 她救不了 李南柯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摊血迹上,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娘亲出事了。 “你把我娘亲怎么啦?” 她倏然转头,声音夹杂着哭腔,瞪着宋侍郎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宋侍郎脸色一沉。 “放肆,你这时在质问我吗?我是你外祖父,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般和我说话?” 李南柯小手攥成了拳头紧紧握着,还是抑制不住小身子不停地颤抖。 地板上的那摊血吓到了她。 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找到娘亲,绝不能让娘亲出事。 她红着眼眶瞪着宋侍郎,脆生生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一字一顿,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 “我娘亲在哪里?你把她怎么啦?” 宋侍郎扫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虽然也不清楚宋依明明在祠堂,为何突然不见了。 但心里却松了口气。 在不清楚宣王和李南柯的关系之前,还是不要在祠堂这里找到宋依为好。 他冷哼一声,“我说过你娘亲已经回家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在这里闹什么?快些回家去。” 他转身拂袖,朝外走去。 李南柯跑过去,固执地拦在他面前。 仰头瞪着宋侍郎,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溅出来。 “你还我娘亲。” “都说了你娘亲已经回去了,你怎么听不懂呢?行啦,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外祖父就不和你计较了,赶紧回家去。” 宋侍郎不耐烦地推开她,想着尽快赶走李南柯去寻找宋依去了哪里。 李南柯被他推的踉跄了下,后背重重撞在了门框上,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看着宋侍郎要离开,她咬咬牙,脱口而出。 “我在来这里之前,不仅向宣王借了雪鹰来帮着寻人,还家中下人去汴京府上报娘亲失踪的案子。 如果我现在见不到娘亲,不出一炷香的事件,宣王和汴京府的卫大人就会赶过来。 外祖父想让汴京府的衙役搜家,还是想让宣王的护卫搜家?” “你说什么!” 宋侍郎刚刚迈出祠堂的脚倏然顿住,气急败坏转过身来,然后大步朝着李南柯走过来。 指着她的鼻尖怒吼。 “死丫头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南柯红着眼睛,梗着脖子与他对视。 小小的身子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丝毫颤抖和胆怯的神情。 “外祖父已经听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我见不到娘亲,外祖父还是想想怎么和宣王爷交代。” “你!” 宋侍郎火冒三丈,举起巴掌就扇了过来。 李南柯一动不动,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大声道:“外祖父打我试试?” 声音钻入耳膜,宋侍郎倏然想起雪鹰脖子里挂着的那张纸上写的字。 打我试试?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掌风几乎贴到李南柯脸上的一瞬间,他生生停住了。 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李南柯握在背后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紧张到整齐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一排月牙印,也没感觉到疼。 她只觉得心慌的厉害,眼眶又酸又热,眼泪不停地在眼中汇集,几乎就要冲出眼眶。 却只能拼命忍着,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害怕。 娘亲一定会没事的! 雪鹰已经从祠堂往后面跑了,一定是发现了娘亲的线索。 在雪鹰找到娘亲之前,她要努力拖住外祖父,不能让外祖父去拦雪鹰。 哪怕是死,也不能退缩一步。 爹爹在牢里,祖父不管她们,祖母病着,娘亲只有她了。 她要保护娘亲! 可是现在的她力量还是太小太弱了,根本无法做到与宋侍郎这样的大人对抗。 她只能假借沈琮和汴京府的势来狐假虎威。 她咬着嘴唇,用力瞪着宋侍郎,试图用眼神来传达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 但宋侍郎在朝中浸润多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吓到的人。 他冷笑一声,忽然半蹲下来,伸手扯了扯李南柯的衣襟。 “小丫头,你以为拉出宣王和汴京府,外祖父就会被吓到了?呵呵,外祖父这些年吃得盐都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 即便是宣王和汴京府的卫大人来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能搜查外祖父这个从二品的官邸。 走,既然你不肯走,那外祖父就亲自送你出去。” 说罢,揪着李南柯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提溜起来,夹到腋下,大步朝外走去。 “你放开我。” 李南柯气得面红耳赤,拼命用手去抓,用脚踢打着,却被宋侍郎用一只手抓住了她两只细小的手腕。 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南柯再一次意识到在大人的绝对力气下,她根本就动不了。 可她不能这么放弃,她要救娘亲。 她刚才说沈琮会来,虽然是扯谎,但汴京府那边,她确实遣人去报案了。 只要她再坚持片刻,卫大人应该就能到了。 李南柯张嘴狠狠咬在宋侍郎手臂上。 嘶。 宋侍郎吃痛,怒不可遏地甩开李南柯。 李南柯下意识闭上眼睛,做好了重重摔在地上的准备。 没想到却落入一个柔软泛着药香的怀里。 她转身,对上安平侯夫人贺氏苍白的脸以及心疼的眸子,不由眼圈一红。 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呜呜,祖母,娘亲娘亲可能出事了。” 她以为梦里窥得天机,定然能保全一家人的安全。 没想到避开了抄家流放的危机,娘亲还是要出事吗? 李南柯又惊慌又害怕,攥着贺氏的裙子哭得嗓子几乎都要哑了。 现在她唯一的希望就在汴京府卫大人身上了,可是卫大人会来吗? 贺氏揽着李南柯后退几步才堪堪站住了,一开口,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她用力咽了回去,轻轻拍了拍孙女儿的脑袋,抬头看向宋侍郎。 然后微微福身,神情淡淡,却自带一股凉意。 “不知我家孙女儿做错了何事惹怒了亲家老爷,要让亲家老爷对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如此责打? 若是传出去,倒要让外人笑我李家的家教有问题了,还请亲家老爷给予明示。 待我回去后,自会教导一番,免得她下次来府上,在外人面前失了规矩,闹出笑话来。” 言下之意,我孙女姓李不姓宋,自有李家人教导,还轮不到宋家人。 宋侍郎自然一下就听懂了贺氏的言外之意,脸色难看至极,却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50章 去安平候府 与此同时。 宣王府。 沈琮丢开手里的书,挑眉看向对面的卫言。 “这么闲?汴京府的案子都看完了?” 卫言往空中丢了一瓣橘子,然后精准地用嘴接住,嚼了两口,满嘴都是酸甜的汁水。 慢条斯理地嚼碎咽下去,才道:“汴京府衙门哪天闲过?每天都是那些破事。 我就不能忙里偷个闲?” 沈琮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个黑漆木匣子。 “既然闲?杀一盘。” “不。” 卫言拒绝地干脆利落。 “我又没病,干嘛要让自己被你虐?” 与沈琮下棋,十次他能输十次,次次都输得很惨烈的那种。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落子如行云流水,谋篇布局却又连绵不绝。 卫言拒绝了,沈琮也并不生气,而是将棋子拿出来。 细白的手指各自执起一黑一白的棋子,左右手轮流落子。 卫言一边丢橘子吃,一边撇嘴,满脸嫌弃。 “你真不是人。” 怎么可以有人左右手下棋,左手步步杀招,进攻凌厉。 右手却步步为营,以柔克刚。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沈琮轻松落下一枚黑子,轻哼一声。 “脑子的水太多,往外倒倒,别的东西才能装进去。” 卫言咬牙。 算了,他和一个变态计较什么。 这时,二风急匆匆走进来,脸上神色有些难看。 “王爷,派去泰州的人传消息回来了。” 沈琮倏然挑眉。 “人找到了?” 二风点头,随即又摇头。 “人确实找到了,是在乞丐窝里找到的,看着与前几年模样有几分相似。 但他说自己二蛋,不是我们要找的沈煦。 咱们的人哄着准备带他离开泰州,谁知道半路不知道哪里出来一群人,竟然和咱们抢人。 当时一阵混乱,那孩子趁机就跑了,现在又下落不明了。” 沈琮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苍白的脸浮现一抹沉思。 “二蛋?” 卫言:“会不会你们就是找错了人?又或者他已经不记得几年前的事了?” 二风道:“模样确实很像,但人确实不记得从前的事,要么是不记得了,要么是找错人了。” 沈琮沉默半晌,将手里的棋子丢在棋盘上,然后径直起身朝门外走去。 “王爷要去哪里?” 二风连忙拿起披风追了出去,为他披上。 “又下雨了,王爷小心着凉。” 卫言擦着手慢条斯理走出来。 “今年的天可真反常,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了雨了,这种鬼天气,你这个破身子,还要往外跑?” 檐下雨水淅淅沥沥,在天地间织成细细密密的帘幕一般,寒意扑面而来,沈琮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眯着眼扫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吩咐二风。 “备轿,去安平侯府。” 找了几年,沈煦第一次有确切消息,人又不见了。 他必须要去见一见李南柯那个小丫头,总觉得她还知道更多的消息。 二风不敢反驳,立刻去安排轿夫。 很快,沈琮的轿子就到了安平侯府。 经历上次抄家,侯府门房都认得宣王的朱红大轿。 当看到轿子停在门口时,立刻就有小厮飞奔着跑去通知安平侯。 安平侯在书房得到消息,惊得倏然起身,将椅子都带翻了。 “谁?你说谁在门口?” “是宣王爷。” 安平侯脸色一白,脱口而出。 “他不是又来抄家的?” 小厮挠头,“没带禁军,看着不像是抄家来的。” 安平侯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正了正衣冠,急匆匆出来迎接。 大门外,沈琮抬脚刚刚迈上台阶,身后响起一道虚弱的惊呼声。 “救救命。” 他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紫色比甲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过来。 沈琮眉峰微挑。 二风道:“王爷,好像是宋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莫非是宋世子夫人或者李姑娘出事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 二风上前,“姑娘” 紫兰从宋家跑出来,全凭着一股意念跑到现在。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搬救兵,救世子夫人。 听到二风的呼唤,她茫然抬头,却眼前一黑,重重往前栽去。 “小心。” 二风上前一步,扶住她,露出后面血淋淋的后背。 紫兰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嘴里喃喃。 “救命,宋家,救救” 话尚未说完,人已经晕了过去。 “喂,姑娘,你倒是说清楚就谁啊?” 二风转头看向沈琮。 “王爷,她说去宋家救命。” 沈琮看了大门口已经颤颤巍巍跪下来的老头。 勾了勾手。 “你” “王爷饶命啊,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故意打伤您的爱犬,请王爷恕罪。” 沈琮双眸微眯,声音冷凉。 “你再说一遍。” 老头儿吓得几乎快要尿了,不停地砰砰磕头,同时举着自己包了白布的右手。 “姑娘已经罚奴才打伤了自己的手,奴才发誓,您的爱犬没有受重伤就刚才,姑娘和带着它去宋家了,它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生怕自己被王爷一刀砍了的老头儿,一边磕头一边极力证明着王爷的爱狗安然无恙。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怒吼:“老王你在干什么?宣王人呢?” 磕头已经磕麻了的老王晕晕乎乎抬起头来,发现门前已经空无一人。 宣王的朱红大轿已经没了踪影,就连刚才站在台阶上的宣王也不见了。 咦?人呢? 安平侯怒吼:“我问你呢?” 老王眼皮一翻,一头撅了过去。 宋家。 雨势逐渐缩小,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下。 祠堂内的氛围却十分凝滞。 宋侍郎盯着对面的贺氏,低声解释。 “亲家母,我刚才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今日身子不适,心情难免烦躁,所以呵斥了可儿两句,此事是我不对。” 贺氏神情淡淡。 “这话亲家该对可儿说,毕竟受了惊吓的是她。” 宋侍郎嘴角抽了抽,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难道还要让他向一个屁事不懂的小丫头道歉? 想起宋依还下落不明,他担心节外生枝,只能咬着牙哄李南柯。 “可儿,今儿是外祖父错了,别生气,外祖父明儿给你买好吃的。” 李南柯咬着嘴唇,“我不要外祖父道歉,外祖父把娘亲还给我就好。” 贺氏接口,“是啊,府里事多,一日也离不开宋氏,既然亲家老爷已经无事,便将宋氏唤出来,随我回家。” 宋侍郎脸色一沉。 他可以随意找理由糊弄李南柯一个小孩,却无法糊弄贺氏。 见他不说话,贺氏冷哼一声。 “怎么?我这个做婆婆的亲自来接,难道宋氏还不能回去?你们宋家的谱儿如今也太大了。 这就是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家风吗?” 宋侍郎脸色大变。 第51章 后门之争 宋侍郎心里暗自嘀咕。 没想到安平侯夫人平日里看着病怏怏一个人,一开口却如此犀利,直接捏住了人的脖颈一般。 可如今他只能咬死了说宋依已经离开宋家。 嘴张了张,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贺氏开口:“亲家老爷也别说什么宋氏已经回了侯府。 亲家老爷看我像傻子吗?” 宋侍郎 这时,章氏从外面走进来。 “亲家夫人好大的威风啊,这是来我宋家耍安平侯府的威风吗? 宋依是我们宋家嫁出去的姑娘,是我们老爷的长女,难道我们还能害她不成? 我们老爷说宋依已经回了侯府,那便是回了,亲家夫人这般咄咄逼人,是看不起我宋家吗?” 贺氏看到章氏,脸色微沉。 “亲家夫人误会了,只是我与可儿前后脚出门,而且也交代了家中下人,若是宋依回府,必定会前来禀报。” 章氏两手一摊。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兴许她在路上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又或许她去了别的地方。 亲家夫人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带人在家里找找,若能找出宋依来,那便是我们夫妻撒谎。 到时候任凭亲家夫人处置我们夫妻,绝无二话。” 话音一落,宋侍郎倏然转身看向章氏。 章氏冲他微微摇摇头。 宋侍郎瞬间就明白了章氏的意思。 宋依已经不在家里了。 当下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抹冷意,说话带了两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亲家夫人执意要带人搜我家,却找不到宋依,本官势必要上奏陛下。 弹劾安平侯教妻无方,仗势欺人,欺压凌辱姻亲之家。” 贺氏脸色十分难看,拉着李南柯的手微微轻颤。 章氏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敢说出任由她们搜查的话,而宋侍郎也一改先前的低姿态,说话咄咄逼人。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宋依绝对已经不在宋家了。 她若是仍执意要搜宋家,找不到人不说,反倒会让宋侍郎抓住把柄,趁机弹劾侯府。 弹劾安平侯也就罢了,她担心长子李慕的事才刚刚落定,若因此惹怒了陛下,再将全家流放就惨了。 章氏轻轻捏了捏李南柯的手。 “可儿,要不我们先回家看看?” 李南柯圆圆的小脸血色褪尽,拼命摇着头,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 “不,祖母,娘亲一定还在这儿,娘亲有危险。” 按照她的计划,这个时间汴京府的卫大人早就应该到了。 可是人却迟迟没到,定然是被什么耽误了。 李南柯紧紧拽着贺氏的手,满眼都是祈求。 “祖母,我们去找娘亲,现在就去。” 她的心慌得特别厉害,总觉得不能这么厉害,不然娘亲就危险了。 “可是”贺氏神色迟疑,想安慰她说即便是搜,肯定也找不到宋依的。 对上李南柯惊惧泛红的双眼,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孙女还小,恐怕想不明白,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复杂。 章氏见祖孙俩站着不动,眼中闪过一抹隐隐的得意。 “怎么?亲家夫人这是不打算搜了?若是不打算搜了,那便请回。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夫妻就不留亲家夫人了,毕竟也没有哪家的姻亲夜晚还硬要闯人家府邸,还被留客的道理。” 这话等于是明着讽刺贺氏不懂礼数,不递帖子就带人闯宋家,失礼至极! 贺氏气得脸色通红,暗自咬牙。 罢了,弹劾就弹劾。 总要带人搜一回,才能让孙女相信。 “谁说我们” “汪汪汪!汪汪汪!” 突然,祠堂后面传来一阵急促而带些狂躁的吠声。 伴随着清脆的铜铃声,雪鹰飞奔而来。 李南柯双眼一亮,连忙迎着它跑过去。 “雪鹰,你闻到娘亲的气息了对不对?” “汪汪!” 雪鹰用牙齿咬着她的衣襟,拖着她往祠堂后面跑。 李南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跟着跑了。 “可儿。” 贺氏见状也跟了上去。 宋侍郎眉头紧皱,看向章氏,压低声音问:“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还有,地上那滩血迹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打了宋依几藤条,伤口也上过药了,按说不应该会出一滩血迹。 章氏目光微闪。 她赶到祠堂的时候,宋依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嘴角和衣襟上都是血。 她当时整个人都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宋依绝不能死在宋家。 因此连忙叫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趁着天黑,抬了人从后角门送了出去。 但这话她不敢直接和宋侍郎说,只含糊其辞解释。 “我让人把她从后面的角门送走了,那血迹我也不清楚。 老爷,咱们赶快跟上去看看。” 宋侍郎嗯了一声,拔腿朝后面走去。 后角门处。 李南柯和雪鹰,一人一狗,都瞪着后门口站着的婆子。 “开门。” “汪汪汪!” 守门的婆子神情有些紧张,下意识护着腰间挂着的钥匙。 扯着笑脸吓唬李南柯。 “老爷夫人有规定,天黑了角门落锁,表姑娘还是赶紧回去。 现在天都黑透了,坏人又多,小心表姑娘被拍花子的捉了去。” 李南柯看了一眼雪鹰,见它的鼻子不停耸动,不停朝着角门后叫着。 小脸一片冷沉。 没有时间和一个婆子啰嗦了。 她伸手拍了拍雪鹰,指着婆子腰间挂的钥匙。 “雪鹰,去把钥匙抢过来。” 雪鹰二话不说,扬起前腿儿直接扑向婆子。 婆子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吓得差点晕过去。 雪鹰锐利的牙齿直接扑了上去,精准叼住婆子腰间的钥匙往下一扯。 然后叼着钥匙回到了李南柯身边。 李南柯接过钥匙,连忙跑去开门。 “住手。” 宋侍郎快步过来,伸手去扯李南柯。 贺氏却更快一步,拦住了宋侍郎。 “休想动我孙女一下。” “胡闹,这是我家,你们是不是也太嚣张了!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 宋侍郎黑着脸咆哮。 贺氏寸步不让。 宋侍郎暗暗朝章氏使了个眼色。 章氏拉住贺氏往后面拖。 “亲家夫人,这是后门,你们要走自然要从前门离开。” “你松开。” 贺氏卧床养病多日,身子虚弱无力,压根挣脱不开章氏。 宋侍郎趁机一把将李南柯拎了起来。 李南柯刚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就被宋侍郎拎起来。 顿时急得两条腿在空中蹬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砰。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第52章 娘亲死了 哐当! 一声巨响之后,后门猛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两扇门在卫夹杂着雨丝的风中剧烈晃荡了数下才停下来。 正在互相拉扯的贺氏与章氏也停下来,转头看去。 章氏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门外,探进来两柄明晃晃的长剑,剑尖上有鲜红的血滴裹着雨滴,一滴一滴落下来。 令人心颤。 最让章氏害怕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剑下挟持着的两个哆嗦的几乎不成样的婆子。 正是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 此刻两个婆子抖得像筛子一样,几乎站立不稳。 手里还抬着一个人。 正是半炷香之前,她吩咐婆子送出去的,昏迷不醒的宋依。 她们怎么又回来了? “娘亲。” 李南柯看到宋依,小脸一白,拼命挣扎着从宋侍郎手里挣脱下来。 哭喊着飞奔过去。 “娘亲。” “宋依。” 贺氏也白着脸快步走过去。 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将宋依放在旁边的抄手游廊内。 李南柯跌跌撞撞扑倒在宋依身边。 望着娘亲身上的藕荷色衣裳几乎被血染透,后背上也是血迹斑斑,她一直努力隐忍的泪水顿时决堤一般,哗啦啦流下来。 “娘亲,你醒醒。” 她哭着摇晃宋依,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李南柯吓得小手都哆嗦了,紧紧握住了宋依的手。 娘亲的手好凉啊,凉得她浑身颤抖。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梦境里,她们颠沛流离,受尽折磨终于到了乾州流放地。 流放过来的人都会被送到一个破败的村子里,在那里日日种田劳作或者是去矿山捡石头。 她和娘亲分到一处长满了荒草的小院子,两间房塌了一半,剩下的一间勉强能住人。 是负责看守流放犯人的老村长看她和娘亲可怜,特地在他家隔壁拨出来的一个地方。 老村长是个好人,叹息着劝她们,“虽然破了点,但收拾收拾你们娘俩好歹能遮风挡雨。 以后老老实实干活,虽然苦了点,但总能有口饭吃,住我们隔壁,多少能照应你们一二。” 又摸着她的脑袋,道:“这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走,跟爷爷去隔壁,奶奶蒸了菜团子。 你拿两个过来,今晚你和你娘凑合吃点。” 娘亲拉着她跪下和老村长磕头道谢,又叮嘱她:“去了爷爷家要礼貌,要和爷爷奶奶道谢。” 那时的她已经饿了一整天,听到她和娘亲有菜团子吃了,满心雀跃地跟着老村长离开。 “可儿。” 娘亲忽然在身后叫住她。 一转身,就被娘亲紧紧抱在怀里。 娘亲温热的泪落在她的脖子里,她抬头,伸手帮娘亲擦去眼泪。 “娘亲别哭,我们会好起来的。” 娘亲红着眼点点头,深深看着她,似乎看不够一般。 许久亲了亲她,揉揉她的头发。 “去。” “嗯,娘亲等我,我拿了菜团子回来咱们一起吃。” 她去了老村长家,菜团子还没好,老村长媳妇给她喝了水,等菜团子出了锅,用油纸包了两个给她。 她揣着两个菜团子高兴地跑回去。 “娘亲,我们有吃的了。” 屋子里静悄悄,透过烂了一半的窗户,她看到娘亲瘦骨嶙峋的身子挂在房梁上。 随着风轻轻晃动着。 手里的菜团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娘亲,娘亲!” 她尖叫着,拼了命地往屋里跑,扑通被门槛绊倒,一头栽了进去。 额头磕破了,鲜血留下来,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眼中却只有娘亲轻轻晃动的身影。 老村长夫妇听到动静赶过来,将娘亲从房梁上放下来。 老村长将手放在鼻翼下试了试,摇头叹了口气。 “作孽啊。” 老村长媳妇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可怜了这小娃,她爹,你看墙上” 她顺着老村长媳妇的手看过去,墙上一行用鲜血写成的字。 血迹未干,顺着墙壁蜿蜒流下。 “可儿对不起,娘亲要去找爹爹了。” “娘亲做不到了,可儿活下去,无论多难!” 是娘亲留给她的字。 “娘亲。” 她扑到娘亲身上嚎啕大哭,可娘亲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娘亲的手也像此刻一样冰凉,冰凉得令她害怕。 梦境与现实重叠,李南柯尖叫着不停摇晃宋依。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在梦里窥得先机,明明已经改变了抄家流放的命运,却还是救不了娘亲? “娘亲你起来啊,你不要留下可儿好不好?可儿一个人害怕。” 她哭喊着。 宋依的身子软软倒向旁边。 贺氏疾走两步,半跪在地上接住了宋依,看到她的样子,心瞬间凉了半截。 整个人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贺氏用力咬了咬舌尖,疼痛夹杂着口腔中泛起的铁锈味让她清醒了两分。 红着眼眶握紧了李南柯的手。 一手揽着宋依,一手揽着李南柯,抬头冷冷看向宋侍郎与章氏。 声音带着愤怒地颤抖,吩咐自己的丫鬟紫玉。 “去报官,就说宋侍郎夫妇心狠手辣,虐杀亲女。” 宋侍郎脸色大变。 本来看到宋依的模样,他震惊的同时,心里还有些难过。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亲眼看着就这般死在眼前,一时难以接受。 可听到贺氏要报官,整个人顿时反应过来。 此事绝不能报官,一旦报官,他的仕途就完了。 当下厉声吩咐下人,“给我拦住她。” 宋家的下人立刻上前,拦住了要冲出去的紫玉。 宋侍郎道:“亲家夫人慎言,宋依是我女儿,她忤逆尊长,不孝长辈。 我身为父亲,自当该严格管教,这是我做父亲的责任,怎么能是虐杀亲女?” 章氏连忙跟着附和。 “是啊,谁家不听话的孩子没有被父母教育过?她做错事在先,我们老爷教训过后,还吩咐下人为她上了药。 此事家中婆子都可作证,分明是她自己身子骨弱,不争气,没抗住,怎么能怪我们?” 贺氏气得浑身颤抖。 “人都没了,你们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 耳畔祖母和宋侍郎,章氏的争吵声嗡嗡作响,李南柯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之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身子摇摇欲坠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冰冷的嗤笑。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啧,也不过如此!” 第53章 与我何干? 冰凉入骨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灌入李南柯耳朵里。 她浑身一颤,抬起糊满泪水的小脸,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沈琮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身湖蓝色的披风,身后二风为他撑着伞。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确定人死透了吗就哭得跟狗似的,难看死了。” 李南柯听到死这个字眼,浑身一颤,眼泪掉得更急了。 心中第一次觉得沈琮这个人真是令人讨厌,而且还冷漠绝情。 反倒是贺氏一下子嗅到了沈琮话中的意味,眼中瞬间升起一抹强烈的渴盼。 这意思是宋依还有救? 可她刚才探手试过宋依的鼻息了,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呼吸啊? 贺氏连忙跪在地上,恳求沈琮。 “听闻王爷认识神医鬼柳先生,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还请王爷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儿媳妇。” 沈琮背着手缓步走进凉亭。 往后扫了一眼,二风立刻收起雨伞,又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仔细贴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 沈琮撩起披风,慢条斯理地坐下。 摩挲着小巧的手炉,眉毛都没抬一下。 薄唇轻启,“与我何干?” 贺氏磕头的动作瞬间就顿住了,抬头,脸色苍白。 嘴唇翕动,干巴巴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王爷发发善心。” 沈琮冷嗤。 “善心?你觉得本王有那玩意儿?” 贺氏眼前一黑,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宋侍郎见沈琮到来,本来极度紧张。 毕竟李南柯带着宣王的狗来到宋家,一副沈琮会为她出头的样子。 他心中十分担忧,眼下见沈琮压根不接贺氏的话茬,提着的心顿时就放回了肚子里。 往前凑一步,笑得格外殷勤,自以为是道: “家里出了一点乱子,让王爷见笑了。王爷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爱犬雪鹰?” 他狠狠瞪了李南柯一眼,接着道:“都怪这小丫头不懂事,拐骗了您的爱犬。 王爷若是生气,尽管责罚,要打要杀,任凭处置。” 一句话说得贺氏脸色大变,下意识把李南柯搂进怀里。 满脸防备地瞪着沈琮,抱着李南柯的手不停颤抖。 沈琮目光扫了一眼在贺氏怀里呆呆愣愣的李南柯,眉心微拢。 这就吓傻了? 冷呵一声,斜睨了宋侍郎一眼。 “哦?任凭处置?这么迫不及待让本王处置她。宋侍郎你是她的仇人?” 宋侍郎…… 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讪讪解释。 “这小丫头平日里在安平候府被宠坏了,行事十分没有分寸。 臣身为她的外祖父,虽然有心教导,奈何她生性顽劣。 与其她将来闯下大祸,倒不如现在痛快处置了。 臣虽心疼,却也知道孰轻孰重。” 沈琮冷笑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莫名令人浑身一凛。 “看不出来宋侍郎还是一个大义灭亲的人。” 宋侍郎莫名头皮一麻,一时间有些琢磨不准宣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能搓着手,神色尴尬地看着沈琮。 沈琮却并没看他,目光仍旧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大哭大悲过后,脑袋疼得像有针在扎一样。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沈琮身边。 深吸一口气,刚刚哭过的眼睛犹如水洗一般明亮。 “你能救我娘亲对不对?求求你救救她。” 沈琮斜斜依着栏杆,神情淡淡。 “遇到事情哭是最愚蠢的办法,你总算还没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么说你愿意救我娘亲?” 沈琮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直接点头。 “你上次说到的恩情续费?” 李南柯攥在身侧的小手轻轻颤了下。 上次沈琮问她为何会知道沈煦在泰州的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沈琮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 但她知道沈琮对她起了疑心,这件事迟早都要说的。 她抿着嘴唇,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声道:“我会将我知道的告诉王爷。” 话音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微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原本靠坐在抄手游廊柱子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宋依忽然浑身轻颤,发出低低的咳嗽声。 原本跪趴在旁边的两个婆子吓得浑身哆嗦着,直接从抄手游廊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天啊,诈尸了。” 章氏连连后退,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宋依,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 她带人赶到祠堂的时候,宋依已经吐了一摊血,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怎么可能突然间又复活回来? 唯有贺氏和李南柯又惊又喜。 贺氏隐忍多时的泪掉落下来,却顾不得擦,而是去为宋依擦去嘴边的血迹。 喃喃道:“太好了,没事就好。” “娘亲。” 李南柯在经历过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小身子一下扑过来。 小手迫不及待地先去摸宋依的额头,然后又去摸手。 额头是温热的,手也开始有热热的感觉了。 太好了! 娘亲还活着! 娘亲没死! 这个念头清晰地冲进脑海,冲得她眼眶一热,眼泪哗哗又流下来。 “呜呜呜,娘亲,可儿好害怕,娘亲还活着真好。” 她刚才以为娘亲是真的死了,梦境与现实重合,令她整个人绝望至极。 眼下失而复得,强烈的冲击令她难以自己,抱着宋依嚎啕大哭起来。 宋依紧紧抱着女儿,眼泪也忍不住滑落下来。 就在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冲到岸边炙烤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鱼儿。 宋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死了,她的可儿怎么办啊? 可儿还那么小,会被人欺负的。 宋依抱紧李南柯,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轻声道:“幸好遇到了王爷。 王爷让人喂了我一颗药,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可儿,你替娘亲给王爷磕个头,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李南柯倏然转头看向沈琮,圆圆的眼睛蹬得更圆了。 原来沈琮早在外面就已经救下了娘亲,她还在心里偷偷骂他冷漠无情。 有些愧疚地垂下脑袋,她认真跪下向沈琮行礼。 只是膝盖还没碰到地,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拽了起来。 沈琮垂眸看着她,声音凉凉。 “这个头是为了拜谢,还是为你心里骂本王而道歉?” 第54章 牙尖嘴利 李南柯倏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因为震惊瞪得更大了。 沈琮怎么知道自己在心里暗暗骂过他? “呵。” 沈琮冷呵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这个小丫头一定不知道,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尤其是瞪圆了眼睛骂人的时候,连掩饰都不会,一双葡萄眼瞪人的时候,能感觉出来骂得挺脏的。 李南柯小身子抖了一下,连忙垂下头去。 虽然被人抓住了后脖领子,但还是坚持屈膝行了个福礼。 “南柯不敢骂王爷,行礼自然是为了真心实意感谢王爷。” 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捏着后脖领的手用力搓了搓她的衣领。 头顶响起一道冷嗤,“小小年纪倒是学会了虚伪,不要答应了你答应本王的事。” 李南柯点头。 “王爷放心,我记着呢。” 沈琮救了娘亲,她真心实意感激他,当然,也更愿意报答他。 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沈琮松开了她的后脖领。 然后看向旁边的宋侍郎。 “安排一间房给本王。” 宋侍郎愣了下,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不清楚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和宣王说了什么,但宋依忽然醒过来,而且宣王并没有按照他猜测的处置李南柯。 反而还要一间房,难道是要替死丫头出头? 宋侍郎不敢反驳沈琮,连忙看了章氏一眼。 “愣着干什么啊,快去给王爷安排一间上房。” 章氏啊了一声,连忙弯腰。 “王爷这边请。” 沈琮扫了二风一眼。 二风会意,立刻打开了油纸伞,然后吩咐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婆子。 “你们两个也过来。” 走了两步见李南柯还愣在原地,不由叹了口气。 可怜的小娃,被吓坏了。 当下连忙向李南柯使了个眼色,“李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啊?快跟上来啊。” 李南柯双眼一亮,瞬间就反应过来。 转身与贺氏一左一右将宋依扶起来。 “娘亲,可儿要为你讨个公道。” 片刻后,上房花厅内。 沈琮坐在上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一味的垂眸打量着半跪在他脚下的雪鹰,片刻,伸手敲了敲它的脑袋。 然后伸手拎起雪鹰脖子上卡着的纸片端详了片刻,又拨弄了一下它脖子里的铃铛。 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雪鹰打了个寒战,两只前腿一软,麻溜地跪在了沈琮脚下。 沈琮斜斜睨了它一眼,伸手撸着它的脑袋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屋里的氛围便一片凝滞。 宋侍郎与章氏面面相觑,都吃不准沈琮到底什么意思,只能在下首干站着。 直到李南柯与贺氏扶着宋依走进来。 先将娘亲安顿在椅子上坐下,李南柯攥着拳头转身看向宋侍郎。 “外祖父说自己病了,把我娘亲留下侍疾,为什么我娘亲会一身伤? 我娘亲身上的伤是外祖父打的吗?娘亲她做错了什么事,外祖父为什么要打她?” 她的声音响亮又清脆,在整个花厅回响。 宋侍郎脸色铁青,下意识转头先看了一眼沈琮。 见沈琮不语,只是一味的低头撸着雪鹰,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李南柯的话,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黑着脸斥责李南柯。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外祖父吗?面对长辈这般无礼,这就是你平日里学的规矩?” 李南柯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露出一副笑脸。 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刚才还要扎心。 “敢问外祖父为何要打我娘亲?外祖父是我娘亲的亲爹吗?” 宋侍郎 “你娘亲忤逆尊长,我身为她的父亲,不过是教育她行事不可悖逆,这是为人父母的职责所在。 怎么?难道子女不论做什么事,做父母的还说不得,打不得了?” 宋侍郎黑着脸怒斥。 李南柯转头看向门口走进来的紫兰。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看起来比原来稍微好了两分。 “紫兰姐姐,你来说外祖父为何要打娘亲。” 紫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儿早上的事说了一遍。 “宋老爷逼着世子夫人把昨日在汴京府衙门才拿到的银钱还回来,而且还要求夫人写悔过书。 将一切过错都承担下来,就说是她受了钱妈妈和刘掌柜的误导才有了昨日的事儿。” “世子夫人不肯写,宋老爷就用藤条抽我们,还逼着我们去跪祠堂。” 宋侍郎仿佛被踩中尾巴一样,指着紫兰怒骂。 “贱婢住嘴,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便是谁也不能说我做错了。” 李南柯小脸鼓了鼓。 “外祖父这话不对,昨日汴京府的卫大人已经断清楚了案子,也认定了娘亲是受害者。 今日外祖父却逼着娘亲认错,写悔过书,说明外祖父根本就不认同卫大人的断案。 可儿要去汴京府再去求见卫大人,请他再好好断一断这桩案子。” 宋侍郎额头青筋跳了又跳。 该死的,李南柯怎么这般牙尖嘴利。 卫言是多么难缠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定然要来找他理论呢。 更重要的是眼前他还在礼部官员的考察期内,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任何不利于他的消息。 可要是让他拉下脸来,和李南柯一个小孩子低声下气说话,宋侍郎又做不到。 只能勉强黑着脸道:“我是你娘的亲生父亲,教训她几句也是为了她好。 哪里能因为随便一点事情就要告上衙门,总之,还是你娘不懂事,不然我也不会一怒之下打她。” 宋依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侍郎。 苍白的嘴唇颤啊颤,浑身都在颤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南柯小脸抿得紧紧的。 “照外祖父这么说,你打了我娘亲,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不应该生气,反而还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宋侍郎重重哼了一声。 “天下父母皆如此,教育子女天经地义,子女如果不听父母的话,那就是忤逆不孝。”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间眼睛一亮。 “若是按照外祖父的意思” 第55章 我不原谅 “若按外祖父的意思,娘亲昨日去汴京府告状,也是怕外祖父与外祖母被下人糊弄,做了错事。 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了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名声着想,都是为你们好啊。” “既然都是为你们好,那娘亲就没错,你们为什么还要打娘亲呢?” 李南柯的声音脆生生的,回荡在花厅里。 “啊,我知道啦,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既想要娘亲的银子,又想要个好名声,所以才想打死娘亲。” 宋侍郎脸色一变。 “胡说,我什么时候要打死她了?” “我说过了,只是教育她,是为她好。” “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胡说。” 李南柯攥着小拳头。 “我才不信,打一个人就是为她好,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打外祖父?” 话音未落,她用最快的速度抓起桌上的酒壶,直接砸向宋侍郎, 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宋侍郎来不及反应。 “砰”一声。 茶壶砸在了宋侍郎胸前,茶壶盖摔落下来,里面刚沏好的热茶,夹杂着茶叶洒了他一身。 嘶~ 宋侍郎被烫得跳起来,连连吸气。 却不慎猜到落在地上的茶壶碎片,脚下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 后背摔在了碎瓷片上,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啊!” “老爷。” 章氏尖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宋侍郎。 还没走到跟前,谁知却脚下一滑,一头摔了下去。 重要砸在了刚要起来的宋侍郎身上。 “啊!” 碎瓷片被这一砸生生扎进了后背。 宋侍郎的惨叫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吓得原本跪坐在沈琮旁边的雪鹰一个激灵,倏然跳起来。 “老爷你还好?” 章氏手忙脚乱从宋侍郎身上翻下来,连忙把他扶起来。 宋侍郎疼得整张脸都在抽抽,青色的袍子,前胸挂满了茶叶和茶渍,后背扎了四五片碎瓷片。 鲜血顺着碎瓷片滴落下来,将青色的袍子染成了紫红色。 所有人都没料到李南柯会突破砸宋侍郎。 空气安静了一瞬,宋侍郎勃然大怒。 指着李南柯怒骂。 “混账,我是你的长辈,你一个晚辈怎么能打长辈?” 李南柯瞪着圆溜溜的葡萄眼小脸一片困惑。 “晚辈为什么不能打长辈?是刚才外祖父教的我啊,打一个人是为他好啊。 我这都是为了外祖父好啊。” “你……你给我跪下!” “咦?打了人还要跪下吗?外祖父打完我娘亲,跪下了吗?” “你……你!!” 李南柯一本正经摆着小手,打断宋侍郎。 “我这都是为外祖父好呢,不过外祖父也不用感谢我啦,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还要感谢你?” 宋侍郎整个人都要气炸了,指着李南柯的手不停哆嗦。 李南柯小手一摊,叹了口气。 “外祖父不想感谢,我也不勉强。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是个有礼貌又孝顺的好孩子。” 接着又话锋一转,一脸好奇地道:“只是外祖父身为礼部侍郎,如此不懂礼数,陛下他知道吗?” 她转头看向上首坐着,双眸微阖的沈琮。 小手一拍,“哎呀,王爷在这儿呢。 王爷知道啦,陛下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沈琮眉峰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冷淡的目光落在李南柯脸上,一瞬间令人脊背生凉。 李南柯也不害怕,反而冲他龇牙一笑,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 既然答应了沈琮的条件,那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沈琮嘴角微动,喉间溢出一声轻轻的嗯。 宋侍郎脸色一白,额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就连后背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礼部尚书的人选还在考察中,若是这个时候宣王在陛下面前说点什么,他以后晋升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懊恼。 不该听了章氏的哭诉就叫了宋依回来,昨日太冲动了。 应当等考察的事过去再说。 为了仕途,宋侍郎能屈能伸,虽然心中憋屈,却还是咬牙看向李南柯。 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是外祖父说错话了,外祖父这两日身子不适,行事急躁了些,不该打你娘亲。” 李南柯抿着小嘴儿。 “外祖父应该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娘亲。” 宋侍郎险些把牙咬崩了。 这天下哪儿有做父亲的向子女道歉的道理? 真是倒反天罡。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李南柯这个死丫头套进来了,可现在骑驴难下,又不得不低头。 憋着一口气看向宋依,瓮声瓮气地道:“这次是为父做的不对,不该打你。” 宋依自从被扶进来,就一直呆呆坐在椅子上。 一动不动。 此刻听到宋侍郎不耐的道歉,她身子颤了颤,抬头看过来。 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红肿的眼木木盯着宋侍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嘴唇翕动,吐出四个字。 “我不原谅!” “你!混账,你敢!” 宋侍郎气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也不敢相信宋依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都已经道歉了,她竟然敢不原谅! 她的胆小懦弱呢? 她的哭哭啼啼呢? 宋侍郎气得想破口大骂,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南柯打断。 “我砸了外祖父是我不对,我也道歉。 外祖父你也可以不原谅我,我不生气的。” 她指着宋侍郎的脸,好奇地问,“外祖父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娘亲不原谅你吗?” “哎呀,不会?我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道歉不一定能换来原谅。 这么简单的道理,外祖父你都不懂呀?” “外祖父你不是礼部侍郎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陛下他知道吗?” 宋侍郎…… 脑瓜子嗡嗡的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宋侍郎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谁把这个死丫头的嘴给封上啊。 他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宋侍郎用力摁着桌子才勉强让自己没跌倒,牙齿都快被咬崩了,才挤出一句话。 是对着侯夫人贺氏说的。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宋家就不留客人了。” “来人,送客!” 贺氏看向李南柯,等着她做决定。 可儿虽然顽皮淘气,可一直很有礼貌。 看得出来刚才真是气狠了,这会儿还不知道气消没消呢。 当然没消。 李南柯抿鼓了鼓脸颊,小手往外一指,眼中浮现一抹得意。 “我们倒是想走,只怕一时半刻走不了。” 真正的好戏才开始,外祖父你准备好了吗? 第56章 轮到她了 宋侍郎转身向外看去。 门外,卫言带着一队衙役疾步而来,身后跟着神色仓惶的小厮。 “老爷,汴京府的大人忽然闯进来,奴才拦不住” 说话间卫言已经迈步进去,看到上首坐着的沈琮,愣了下。 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下官汴京府判官卫言,拜见王爷。” 沈琮淡淡颔首。 “这么晚了卫大人怎么来宋家了?” 卫言微不可见撇了一下嘴,心想这么晚了你不也一样在吗? “是这样的,汴京府接到安平侯府的报案,说安平侯世子夫人在宋家失踪了。 下官身为汴京府判官,遇到案子,哪怕是半夜,也要爬起来,这是下官职责所在。” 沈琮斜睨了他一眼,低头继续逗弄雪鹰,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卫言耸耸肩,看向宋侍郎。 “宋大人,本官接到报案只得前来走一遭,职责所在,还望理解。” 宋侍郎脸色僵硬,嘴唇抽了又抽,也没能扯出一抹笑来。 这大晚上的,卫言带着一队衙役冲进来,不用想,此刻宋家附近绝对已经围了一堆人打探情形。 明日一早,御史弹劾他的奏折就能落在陛下案头。 该死。 偏偏他又不能将卫言赶出去,只能忍着怒火,解释:“只是一场误会。 我有事叫女儿回来一趟而已,小丫头不懂事,哭天抢地地以为出了事。 惊动了汴京府衙门,实在抱歉,卫大人还请回去。” 卫言微微一笑。 “是不是误会恐怕宋大人说了不算,还是要问问报案的苦主。” 说着转头看向李南柯,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心中不由暗骂了一句宋侍郎不是东西。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她哭呢。 说话的声音不由放柔了两分,“是你打发下人去汴京府报官的?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娘亲可曾受伤?” 李南柯仰头看着卫言,小嘴儿一瘪,眼圈又红了。 说话的声音却响亮又清脆,语速又快。 “是我让人报官的,大人,我娘亲被外祖父叫回来,逼着把昨日您才判回来的银子还给宋家。 外祖父还逼着娘亲写悔过书,说昨日的一切都是娘亲的错。” “我不懂,难道昨日大人判错了吗?外祖父为什么要让娘亲这么做呢?” 她小嘴儿叽叽喳喳,毫不犹豫将宋侍郎做的事说了。 宋侍郎脸色黑得如墨一般,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 李南柯惊呼一声,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一下子躲到了卫言身后。 只探出半只脑袋,一副惊慌恐惧的模样。 “哎呀,外祖父又在瞪我了,哎呀,好害怕呀。” 宋侍郎胸口血气翻涌。 死丫头! 她害怕?她刚才都敢拿茶壶砸他了,害怕个屁! “大人你是一个好官,求你告诉外祖父,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然我和娘亲都没法离开宋家,我们好害怕啊。” 宋侍郎 卫言看着李南柯身后眼睛滴溜溜转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 面上却做出一副十分不悦的模样。 “昨日本官接到报案,已经调查清楚,犯人钱氏伙同刘掌柜,以及章九郎强买宋世子夫人的铺子。 且钱氏与刘掌柜长期贪墨宋世子夫人铺子里的银钱,并将这些银钱都孝敬给了尊夫人。” “至于是尊夫人指使他们二人,还是被他们二人蒙骗,尚缺乏直接的证据。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件事尊夫人并不无辜,但听起来宋大人似乎对本官的判案并不认同。” “莫非宋大人觉得尊夫人是冤枉的,是宋世子夫人在设局?宋大人若真有疑问也无妨。 咱们可以将此案上报给大理寺,然后请求大理寺,御史台协助会审此案。 查案嘛,还是要讲究一个多方考证,探查真相。” 宋侍郎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这事若真捅到大理寺,御史台,他不要说晋升了,这个礼部侍郎都要坐到头了。 当下连忙摆手。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查案本就是汴京府的职责,本官并没有质疑卫大人的意思。” “哦?这么说宋大人是认可本官的审核结论了?” “这认可,自然是认可的。” 卫言挑眉,“那今日的事宋大人有些言行不一啊,啧啧,要不还是上报大理寺。” “不可。” 宋侍郎脱口而出。 卫言一脸无奈。 “这件事如果没有明确结论,以后恐怕还要闹出更大的是非,咱们俩同级,宋大人不服也能理解。” 宋侍郎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知道卫言在逼着他为昨日的事下个定论。 可他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咬咬牙,反手狠狠甩了章氏一巴掌。 “贱妇,都是你嚼舌根子诓骗我,原来是你伙同他们坐下这等事,却还将一切都推到宋依身上。” “你这个毒妇,心肠怎么这般黑!” 章氏本来在旁边搀扶着宋侍郎,没有任何防备,被他一个大耳光直接扇倒在地。 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五根手指印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侍郎,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你你打我!” 宋侍郎神色阴狠。 “无知妇人,事到如今竟然还不承认吗?我宋家怎会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慧儿和阿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当初休了你。”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暗暗示意章氏认错。 章氏看懂了他的暗示,知道宋侍郎暗示她把一切都承担下来。 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钱妈妈临死之前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逼着钱妈妈这样将所有一切都认下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 章氏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几乎要把手心掐烂,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爷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敢一时糊涂诓骗你。 是我对不住老爷,也对不住宋依。” 宋侍郎狠狠甩了下袖子,冷哼。 “蠢货,再有下次,我直接休了你,绝不轻饶,还不赶快向依依道歉?” 章氏心里恨得要死,却不敢反抗。 今日这事儿总要有一个人担着,不是她就是宋侍郎。 若宋侍郎倒了,她和她的一对儿女谁也捞不到好,倒不如她咬牙认下。 章氏垂眸,低声向宋依道歉。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猪油蒙了心,指使钱氏和刘掌柜贪你铺子里的银钱。 更不该诓骗你父亲,让他逼着你写悔过书承担过错。 依依,求你看在咱们母女一场的情分上,看在我对你一直很好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好吗?” 第57章 又是这句 宋依垂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抓紧了裙子,看向面前放低姿态,心底浮起诸多复杂的情绪。 有委屈,有懊恼,也有难过,更多的是伤心。 父亲公务繁忙,她出嫁前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内宅,和章氏这个继母相处的时间更长。 她从小没见过生母,心里是真的亲近章氏,将章氏当做母亲的。 可这几日经历的事却伤透了她。 现在想想,亲生父亲都差点打死她,又何况章氏这个继母。 宋依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从小待我好的情分?你扪心自问,你待我究竟有几分真情?” 章氏委屈落泪。 “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从不曾短缺了你的,我自然是真心对你的。” 宋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真的吗?我不信。” 章氏眼底闪过一抹阴沉,在她心里,宋依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没有打骂虐待过宋依,宋依就应该对她感恩戴德了。 这些话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能低头委屈哭泣。 “我已经知道错了,今日的事也都怪我一时糊涂,觉得在衙门丢了人,想让你父亲为我讨回一点颜面。 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她哭着装作要去撞墙。 被宋侍郎一把扯住,黑着脸怒斥宋依。 “我们做父母的都已经真心实意给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死你母亲才肯罢休吗?” 他指着宋依怒骂,“你也不想想,真落一个逼死继母的名声,你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宋依拽着裙子的手骨节泛白,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还是要承受父亲的指责,而做错事的人反而哭闹两句,就可以逃脱指责? 太不公平了! 宋依又气又伤心,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 “娘亲。” 李南柯扶着她的胳膊,小脸满是担忧。 踮起脚尖用袖子帮宋依擦去血迹。 宋依握住李南柯的小手,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女儿手心的暖意从指尖传到身上,仿佛阳光一般,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 宋依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顶着脸上的泪水,冷冷看向宋侍郎。 “既然是真心实意道歉,那就请你们也写一封悔过。” “你说什么?混账,竟然要我们写悔过书?我们是你的父母!” “父母就不可以悔过吗?” 宋依不知何时停止了流泪,静静地看着宋侍郎与章氏。 红肿的眸子里带着冷冷的质问。 “若是真心实意道歉,写了悔过书方才有诚意,若不是真心实意道歉,又何必要我真心原谅? 夫人也不必寻死觅活地逼我说一句原谅,我不说好像就是我逼死了你一般。” “你你这个孽女!” “孽女也是父亲生的,生出我这样的孽女,父亲不应该自己检讨一下?” 李南柯亮晶晶的眼看着宋依,恨不得跳起来狠狠亲她两口。 娘亲不再害怕了,还懂得反击了呢。 太好了! 她拉着宋依的手,附和着质问宋侍郎和章氏。 “是啊,外祖父,你和外祖母真心道歉,就应该写悔过? 你们不肯写,那就是不真心呀,为什么还要逼我娘亲原谅你们?” “外祖父身为礼部侍郎,连道歉要有诚意这样的道理也不懂,你说陛下他知道吗?” “哎呀,王爷在这儿” 又来了! 又是这句! 宋侍郎只觉得耳朵里都是李南柯又脆又响的“陛下他知道吗?”,“哎呀,王爷在这儿,陛下很快就要知道了。” 该死的,她就不能换一句吗? 她就只会用宣王和陛下来压他吗? 宋侍郎只觉得怒火直冲天灵感,眼前一阵阵发黑,硬生生咬牙坚持着。 不能晕过去,否则情形会更糟糕。 眼下只能快点将这帮人打发走。 他扶着桌子大口喘息着,瞪着章氏。 “愣着干什么?去写一份悔过书来。” 章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你你让我写悔过书?你知道这悔过书写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贪污宋依嫁妆的事就被彻底坐实了,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宋侍郎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必须先将宣王和卫言两人弄走,剩下的事再慢慢解决。 他狠狠瞪了章氏一眼,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不停地鼓动着,犹如一只愤怒的青蛙。 “做错了事就得认,快去写,不然我宋家就没你这样的媳妇。” 章氏满心憋屈,憋得几乎想吐血。 可也只能生生忍着,颤抖着写了一封悔过书。 李南柯踮着脚尖趴在桌子上,看到章氏准备放下笔的时候,连忙贴心地提醒。 “这里要签上名字哦。” “不想签名也可以,盖章也行。” 章氏气得险些一头栽到桌子上。 死丫头,这是把她当犯人吗?还签字画押! “哎呀,外祖母不签名,以后不会不承认?王爷和卫大人可都看着呢。” 章氏只得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南柯双眼一亮,立刻将墨迹还未干的悔过书拿起来,转身跑回宋依身边。 说话声音又大有脆。 “娘亲快看,外祖母亲笔写的悔过书呢。” 宋依接过来,手抖得十分厉害。 眼眶又一次湿热了。 章氏做的这些事情,父亲不见得不知道,不过就是装糊涂罢了。 现在遇到权势地位都比他高的人,他没办法再装糊涂了。 可这一切都是她的女儿带来的。 是可儿在保护她。 宋依抓着悔过书哭得浑身颤抖。 宋侍郎努力压着火气,后背上碎瓷片扎出来的伤口更疼了。 “这回总行了?谦也道了,悔过书也写了,还有卫大人和王爷亲眼见证。 如果没有其他事,各位就请回。” 卫言看向沈琮。 沈琮斜斜靠在椅子上,拢着披风,抱着手炉,就好像睡着一样一动不动。 他耸耸肩,一时摸不透沈琮的意思,只能看向李南柯。 他是接了安平侯府的报案来的,当然得询问苦主的意思。 “李姑娘,既然灵堂已经找到了,本官就先行离开了。” 李南柯甜甜一笑,露出一对梨涡。 “多谢大人,大人你真是一个好官。” 又一次收获一张好官卡的卫言笑了笑,准备离开。 本来还在哭泣的宋依颤巍巍站起来。 “卫大人且慢” 第58章 倒打一耙 “卫大人且慢,我这里还有一桩案子请卫大人做主。” 宋依起身向卫言施了一礼。 屋内安静了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依。 李南柯十分惊讶,眨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 “娘亲?” 宋依揉了揉她的头发,上前一步,对卫言道:“我今天晚上突然吐血,并非是因为鞭伤。 而是因为中毒,若不是碰巧遇到宣王爷相救,让人喂了我解毒丸,此刻我早就已经死了。 还请卫大人为我做主,调查幕后下毒之人。” 话音一落,屋内安静一瞬,同时响起数声抽气声。 “中毒?” 宋侍郎和章氏同时惊叫出声,下意识都看向对方。 李南柯小脸一片煞白,三两步冲到宋依跟前,拉着她的手焦急地追问。 “娘亲你中的什么毒?还有哪儿疼?” 她看到娘亲吐血,还以为是被鞭打所致,没想到竟然是中毒。 李南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拽着宋依的手格外用力。 贺氏也吓到了,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关切地询问宋依。 “你这个傻孩子,中毒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现在怎么样了?” 宋依看看婆婆,又看看女儿,心里暖暖的。 扯了扯嘴角,“不用担心,我吃了宣王爷给的解毒丸,此刻毒性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刚才那会儿短暂的闭气,也是因为在解毒,如今醒来就没事了。” 贺氏略松一口气,拉着李南柯转身向沈琮道谢。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李南柯这次真心实意向沈琮行了礼,感谢他救了自己娘亲一命。 沈琮深深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 “记得这份恩情就好,只是不知道这份恩情能延续多久。” 重音在“恩情”两个字上重重咬了下。 李南柯瘪了一下嘴,心道这人可真记仇。 她一句需要另外的恩情续费,就记到现在。 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扯了扯嘴角,点头。 “我一定会报答王爷这份恩情的。” 沈琮淡淡嗯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睛。 贺氏转身请求卫言。 “还请卫大人查明真相,还我儿媳一个公道,在自己的娘家竟然都能被毒杀。 做下此事的人简直是狠辣异常,畜生不如啊。” 她身子本就虚弱,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疲惫到极点,此刻情绪激动,险些晕厥过去。 李南柯连忙扶了她去椅子上坐下休息。 卫言已经在询问宋依,“你都吃过或者接触过什么东西?” 宋依仔细回想了一遍,将中午和晚上吃过,用过的东西都说了。 “中午饭是妹妹宋慧送过来的,她和我一起吃过,紫兰也吃了。 我们都没有事,晚饭我今晚也没吃过任何东西” 她想到这里,顿了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晚上送过来的饭还没来得及吃,但我喝过一口茶,只喝了一口。 父亲就进来了,当时我还被茶水呛到,吐出来半口。” 卫言道:“或许是茶水的问题,来人,立刻去宋家祠堂里寻找今晚的吃食和茶水,再回衙门传个大夫回来。” 衙役离开,很快就回来了。 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放着今晚的饭菜,点心以及一壶茶。 汴京府专用的大夫也来了,将衙役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检查一遍。 然后摇头,“禀大人,这些饭菜,点心以及茶水中并没有什么不妥。” 卫言皱眉。 “你确定?” 大夫点头,“确定。” 宋依脸色一白,不停地摇头。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没毒呢?我明明就喝了茶水,一定是茶水被人换过了。” “够了!” 宋侍郎黑着脸厉声呵斥。 “我们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明明就没有下毒的事,你竟然空口白牙污蔑我们。 这里是你娘家,你这般污蔑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依摇头,神情急切而又无措。 “我没有我真的中毒了,我没有污蔑你们。” 门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宋慧从门外走进来,一脸难过地看着宋依。 “我知道姐姐因为昨日嫁妆铺子的事受了委屈,心里难受,今日又被父亲打骂。 姐姐心中气愤异常,生出报复之心也在所难免,但再生气,咱们也是一家人啊。 父母虽有不是,但也还是我们的长辈,姐姐又何苦用这苦肉计呢?”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神情难过至极。 宋依被她的话说得一阵茫然。 “什么苦肉计?你在说什么?” 宋慧拉住宋依的手。 “姐姐你糊涂啊,娘家是咱们女人的依靠啊,你这苦肉计差点害了自己的命不说。 只说陷害父母这一点,父母出了事,咱们姐妹俩就没有依靠啦。” 宋依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白着脸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给自己下毒。” 宋慧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是我说错话了,姐姐没有给自己下毒,可是这毒难道会自己跑到姐姐身上?” 章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 “说话要有证据,茶水和饭菜都是大厨房统一送过去的。 大家都吃了都没事儿,偏偏就你的茶水里有毒,偏偏你就喝了半口。 这可真是奇怪,哪儿有喝茶喝半口的,分明你事先就知道里面有毒。” 说着,伸手扯了一下宋侍郎。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侍郎看着宋依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你竟然敢陷害我们,你这个不敬不孝的孽障,我宋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宋依被她们倒打一耙的行为气得直掉泪,却还是努力辩解。 “我我刚喝了一口茶父亲就来了,我被吓得呛到了。 看守我的两个婆子皆可作证,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她们。” 卫言让人将两个婆子提上来。 “宋世子夫人的饭菜和茶水,是你们从大厨房提来的?” 两个婆子抖得跟筛子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 “可曾发现什么异常?又或者可曾遇到什么人?” 两人摇头。 其中一个婆子目光闪烁,忽然趴在地上道:“奴婢奴婢看到大姑奶奶自己往茶壶里加了一包东西。” 第59章 南柯使诈 宋侍郎勃然大怒,指着宋依破口大骂。 “不孝的东西,竟然真的使苦肉计来陷害我们,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我我今天就应该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他说着抓起墙上的藤条,又一次朝宋依抽了过去。 “娘亲。” 李南柯尖叫一声,扑向宋依。 宋依拉着她后退两步,踉跄着撞在墙上。 宋侍郎手里的藤条抽空,加上他后背有伤,疼得手臂打颤,藤条掉落在地上。 宋慧上前扶住他,面露谴责地看着宋依。 “你想要嫁妆铺子的银子,母亲已经给你了,也给你写了悔过书。 父亲也向你道歉了,姐姐你还想要怎么样? 你看看父亲都被气成什么样了,你真的要气死爹娘才肯罢休吗?” “姐姐,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恶毒的人?” 宋慧满脸伤心地指责。 宋依脸色苍白,眼眶里翻涌着的泪盈在睫毛上,胸腔里翻涌着的委屈和怒火一层层上涌,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毁灭。 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被人三言两语说成了投毒者。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我没” “娘亲。” 李南柯脆生生的声音忽然打断她,握着她的手小脸一片惊慌。 就连声音都带着一抹急促。 “娘亲你真的下药了吗?你下的是不是前两日陶妈妈拿给你的药? 你是不是抹在了茶壶上?” 李南柯说着悄悄向宋依挤了挤眼睛,一边在她手心里重重捏了捏。 坐在上首半阖眼的沈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眸子落在李南柯身上,泛起一抹兴味。 然后目光下移,向已经上前一步,准备插手的卫言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卫言挑眉,抬手摸了摸下巴,目光在沈琮和李南柯之间转了转。 这小子在搞什么? 眼前的事儿,他不相信沈琮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是宋侍郎和继室欺负已经嫁出去的长女,甚至不惜牵扯到了戕害人命的地步。 这种事放在以前,沈琮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今日他却偏偏坐在这里不肯离开。 说他插手,他又不说一句话,好像一个局外人。 不仅自己不管,还不让他插手。 就好像是在在看李南柯这个小姑娘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一般? 卫言一时琢磨不准沈琮的心思,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 “娘亲你说话啊。” 李南柯又用力捏了一下宋依的手心。 宋依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李南柯想做什么,却本能地应了她的话。 “啊?嗯,我下在了茶壶上。” 李南柯转身指着小几上的茶壶,对汴京府的大夫道:“爷爷刚才说这茶壶上面没有毒药对不对?” 老大夫大晚上被拉来验毒,却又什么也没发现,正不耐烦呢。 猛然听到一声甜甜的爷爷,见小姑娘粉妆玉琢,一双葡萄眼虽然红肿,但却格外晶亮有神,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可爱。 当下软了口气,道:“茶壶我仔细查过了,确实没有毒。” 李南柯拉着宋依的手,小脸皱皱巴巴的。 “娘亲说把药下在了茶壶上,可眼前的茶壶没毒,被娘亲下药的那只茶壶肯定是被人拿走啦。” “哎呀,陶妈妈说那药可毒啦,只要抹到酒壶上一点,人碰到了就会中毒。 先是浑身发痒,然后第二天就开始吐血,全身溃烂,疼到吐血而死。” 话音落,身后响起扑通一声。 刚才指责宋依在茶壶里下毒的婆子瘫软在地上,一张脸吓得惨白。 宋慧脸色微变。 “没用的东西,连站都站不稳,还不滚下去。” 说着一边暗暗瞪了婆子一眼,示意她出去。 她不信宋依会在茶壶上下药,李南柯分明就是吓唬人。 可婆子听不出来,她听到李南柯说浑身发痒,下意识挠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越挠越觉得痒,顿时吓得手脚发软,试着爬起来却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李南柯扫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卫言。 “大人,要不还是让大夫给出入过祠堂的下人诊断一下。 只要查出来谁中了毒,现在王爷那里还有解药,现在吃了还能活命,再晚一点可就真的救不活了。” 话音一落,婆子仿佛听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停地朝着上首磕头。 “求王爷救命,救命啊。”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换走祠堂里的茶壶的,是是周妈妈吩咐奴婢把茶壶收起来的。” 李南柯板着小脸问:“周妈妈是谁?” “是是二姑奶奶身边的管事妈妈。” 婆子吓破了胆子,一边哭一边说。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去厨房提茶水的路上碰到了周妈妈。 和她说了几句话,她给了奴婢一两银子,说二姑奶奶心疼大姑奶奶,让我劝大姑奶奶多吃些饭菜多喝水。 大姑奶奶吐血后,奴婢去找夫人,周妈妈又让我把茶壶取走。 奴婢就知道这些,求王爷饶命,赐奴婢一颗解药。” 婆子哭得涕泪横流,额头都快要磕破了。 花厅内安静了一瞬。 宋依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宋慧。 “是你对不对?是你指使周妈妈害我。” 宋慧脸色十分难看,一副冤枉至极的模样。 “姐姐是要冤死我吗?中午饭还是我瞒着父亲母亲送去给你的。 我要是想毒死姐姐,何必等到晚上?再说又何必用我身边的人?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宋依嘴上功夫不敌,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南柯拉着她轻轻晃了晃。 “娘亲,我们请卫大人做主。” 宋依反应过来,恳请卫言做主。 卫言抬头看了一眼沈琮。 这小子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 卫言耸肩,沉了脸色,吩咐衙役。 “去把这婆子口里的周妈妈叫来问话。” 又转头对宋慧和宋侍郎道:“本官既然接了此案,牵扯到的人都要叫进来问话。” 宋侍郎黑着脸一言不发。 宋慧扯了扯嘴角,“应该的,需要叫谁,我们都配合大人。” 李南柯靠在宋依身边,静静地打量着宋慧。 娘亲中毒的事,她第一反应就是姨母宋慧设计的。 可为何宋慧此刻看起来一点惊慌都没有,反而淡定从容。 宋慧是重生的,难道她早就已经想好了后手? 这个念头让李南柯心里一沉。 很快出去找人的衙役就回来了,也验证了她心中的担忧。 第60章 死无对证 “周妈妈找到了。” 衙役在外面喊了一声,进来的时候脸色却十分难看。 卫言皱眉。 “人呢?” 衙役朝门外指了一下。 廊下躺着一个人,头以极其诡异的方式歪着。 “周妈妈。” 宋慧脸色微变,疾步迈出门外,半跪在周妈妈身边,红了眼眶。 衙役将一封信递给卫言。 “我们找到的时候,她已经在房间内上吊自尽了,留下了一封书信。” 卫言看了之后脸色十分难看。 “宋世子夫人,周氏在信里主动认罪,说早年曾受过你生母虐待,身上伤痕累累。 是章夫人不嫌弃,还让她做了二姑娘的管事妈妈,如今章夫人因为你行事嚣张而受了委屈。 整个宋家也因为你而闹得鸡犬不宁,她心里气不过,想为主子出气,所以上街买了马钱子,下在了你的茶壶里。” “她在信中另外还交代了她去买马钱子的医馆和时间,以及剩下的马钱子藏在了何处。” 他将信递给了宋依。 宋依握着信的手指尖泛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李南柯转头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章氏,再看看守在门口周妈妈身边落泪的宋慧。 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击了她。 周妈妈明明就是宋慧的心腹,留下的遗嘱中却只字不提宋慧,只说是为了主母章夫人出气。 她不知道周妈妈是为了维护宋慧甘愿赴死,还是宋慧逼死了周妈妈。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对宋慧的忌惮和恐惧升到了极点。 宋慧是重生的,本就会预知前世很多事情,加上她又这般狠辣。 这样一个人,日日盯着娘亲,盯着她家,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捏着拳头,却还是抑制不住小身子发抖,本能地依靠在宋依身上。 耳畔响起宋侍郎的声音。 “没想到竟然是周妈妈下毒害人,卫大人,既然查清了,此案是否可以了结?” 李南柯一个激灵,从惊恐中醒过来。 仰着脑袋看向卫言。 “卫大人,你相信周妈妈信里写的内容吗?” 宋侍郎怒火高涨。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人证物证都有了,自然该结案。 起开,别在这里胡闹。” 卫言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他又不是第一年审案的毛头小子,眼前的案子分明就是周妈妈做了替死鬼。 证词,物证,人证什么都有了。 偏偏又死无对证。 汴京府以往也遇到过许多这种案子,最后只能草草结案。 令人恶心至极却又无从下手。 他卫言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案子。 当下冷哼一声,“结案恐怕还言之过早,此案尚存在诸多疑点,本官还需要将一干嫌犯,以及牵扯到的人带回汴京府细细查问。” 他转头看了一眼仍守在周妈妈身边哭泣的宋慧。 “还有赵夫人,也要跟着走一趟。” 章氏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扯了扯宋侍郎。 宋侍郎努力压着火气,声音中还是带出一抹不悦。 “女眷进入公堂多有不便,卫大人该问的也都问了,执意要抓人回衙门审问,是不给我宋家面子吗?” “我宋某虽然官微人轻,但” 话尚未说完,坐在上首的沈琮忽然不耐烦起身,拍了拍雪鹰的脑袋。 “走了。” 雪鹰觑了一眼李南柯,摇摇尾巴,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路过宋侍郎的时候,沈琮脚步微顿,挑眉看了他一眼。 宋侍郎心中一咯噔,连忙弯下腰去。 明明眼前的少年身量还没他高,可任谁也不敢不弯腰。 头顶响起一声冷哼。 “礼部侍郎?不过尔尔。” 宋侍郎倏然抬头,脸上血色褪尽。 王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 沈琮已经跨过门槛,径直离开了。 甚至路过廊下周妈妈的尸体以及仍在痛哭的宋慧,脚下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宋侍郎踉跄着追了两步到门口,堪堪扶着门框站好,浑身冷汗淋漓,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 完了! 加上后背碎瓷片扎进去的疼痛,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出去。 “老爷。” “父亲。” 宋慧上前扶起宋侍郎,让章氏扶着他下去找大夫。 然后起身朝着卫言行了一礼。 虽然面容悲戚,说话却还是淡定从容。 “虽然周妈妈做错了事,但她毕竟是我的管事妈妈,我愿意随大人去汴京府问话。 恳请大人在结案后将周妈妈遗体归还于我,由我安排下葬。” 卫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宋慧又向宋依福身施礼。 “我代周妈妈向姐姐道歉,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坐下这等事。 她毕竟是我身边的人,姐姐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总之我都受着。 等此间事了,我再登门去向姐姐赔罪。” 一副真心实意道歉,请求原谅的模样。 宋依望着她,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 “不用了。” 她并不想看到宋慧。 宋慧神色黯然,“姐姐怨我,我是知道的,我也无话可说,以后姐姐就会明白,我从没有害姐姐的心。” 宋依抿着嘴,并不相信她的话。 宋慧垂眸,却对上李南柯的眼神,不由吓一跳。 “可儿为何这般看着姨母?” 李南柯定定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小拳头,才抑制住内心的怒气。 她知道就是宋慧害了娘亲,可是周妈妈死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宋慧害人。 但总有一天,她会为娘亲报今日之仇。 她发誓! 李南柯吸了吸鼻子,大声道:“我在看姨母有没有心虚啊? 真的不是姨母指使周妈妈害娘亲吗?” 宋慧没料到她会直接问出来,脸色一僵,随即又连忙摆手。 “你这孩子说话真是口无遮拦,姨母怎么可能害你娘亲呢。 姨母若有这个心,又怎么敢跟着卫大人去衙门?” 李南柯没说话。 再一次意识到面对宋慧这个重生女,她这个小孩子的力量太微弱了。 卫言一摆手。 “将人都带走。” 衙役们上前,将先前看守宋依的两个婆子,宋家的几个下人,还有周妈妈的遗体,以及宋慧都带走了。 李南柯与贺氏,宋依也离开了宋家。 出了大门,看到一顶朱红大轿停在门口。 轿帘子掀着,斜斜坐在轿子里的沈琮听到动静,微微睁开了眼。 然后屈起食指,朝着李南柯勾了勾。 第61章 一箭穿心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雨,冷风凄雨,打湿了檐下挂着的灯笼,光线越发昏暗。 李南柯还是看清了沈琮勾着手指叫她过去的动作。 宽大的朱红轿子,轿帘只打起一半,沈琮苍白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抹清冷。 她鼓了鼓脸颊,觉得沈琮朝她勾手指的动作好像在唤猫似的。 可又没有胆子不过去,只得抿着嘴慢吞吞磨蹭过去。 刚到轿子门口,沈琮用手点了点。 “就站那儿,不许进来。” 李南柯顺着他嫌恶的眼神,低头朝下看了一眼。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她的绣花鞋踩在雨中,湿漉漉的,又沾了许多泥。 再看看沈琮,沾了雨的靴子已经脱了,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榻下。 不由小嘴儿撇了撇,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雪白的毯子上瞬间留下两片泥印子,十分刺眼。 轿子内的氛围一瞬间凝滞,两道锐利中夹杂着怒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找死?” 李南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脸一片无辜。 “我知道王爷有话要问我,外面下着雨,又很冷,我一淋雨就想不起来任何事情。 我怕耽误了王爷的事儿,一时心急,王爷应该不会怪我的,对?” 沈琮冷哼一声,慢吞吞坐直身子。 “呵,竟还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先前还哭得比狗还丑?” 李南柯小脸一囧。 你才哭得比狗还丑。 那不是乍然见娘亲没了气息,想起梦里的事,一时吓住了。 她撇撇小嘴儿,跪坐在毯子上,仰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又道了一次谢。 “今日多亏王爷救我娘亲,大恩大德,王爷想问什么尽管问。” 沈琮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乖巧。 手指轻轻点着已经没了热气的手炉,丢出在心里盘旋了几日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知道沈煦在泰州?” 他和陛下找了几年的人都没能找到,李南柯却张口就点出沈煦在泰州。 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他这人向来不允许身边出现不可控的人或者事,必须要查问清楚。 李南柯也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 坦诚说实话吗? 当然不!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眨巴着眼道:“我意外学会了一点占卜之术。 可以算到一些人的命运。”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相比较做梦,占卜可能更容易令人相信些。 可惜对面坐着的是沈琮。 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冷呵一声,狭长的眸子泛着一抹嘲弄。 “李南柯,你觉得本王是傻子?” “当然不是。” “呵,既然如此,那你算算本王的命数?” 沈琮身子前倾,手臂支在膝盖上,冷冷俯视着她。 “你最好不要说本王体弱多病,早夭之相,活不过十八岁,这些话本王已经听腻了。” 另一只手在腰间的软剑上摩挲,似乎李南柯说出任何他不想听的话,下一刻软剑就要出鞘一般。 李南柯抬头,目光落在沈琮冷厉的眉眼上。 他身量瘦长,但因为长期服药,阴郁冷厉之气盖住了眉宇间的稚气,时常让人忘记他也只有十二岁而已。 陛下膝下无子,唯一的皇子又下落不明。 朝中许多大臣上书请求立沈琮为皇太弟,但都因为沈琮体弱多病而不了了之。 更有人断言,沈琮绝对活不过十八岁。 可她知道,传言不准。 她做出一副掐指神算的模样,闭上眼装模作样片刻,然后睁开眼摇摇头。 “王爷当然能活过十八岁,但也只多活了四年,王爷会在满二十二岁生辰那日身亡。” “哦?” 沈琮挑眉嗤笑,眼底泛起一抹兴味。 “因何身亡?病死的吗?” 李南柯摇头。 “因一女子,被人一箭穿心而亡。” 那个女子就是她。 确切地说是十八岁的李南柯。 她被人欺骗,传了虚假的信息给沈琮,导致沈琮单枪匹马而来,被人一箭穿心而亡。 想起梦里的情形,李南柯抿着嘴唇,心里有些愧疚。 轿子外站着的二风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在背后冲李南柯摆手。 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啊,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李南柯转头,小脸一片认真。 “我说的都是真的。” 二风 沈琮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喉间溢出一连串的笑声。 “呵呵呵咳咳!” 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嘴角咳出一抹殷红的血迹。 “王爷。” 二风脸色一变,要冲进来。 沈琮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用进来。 若无其事地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又将手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 冷着脸将帕子丢在了毯子上。 雪白的地毯,雪白的帕子,鲜红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李南柯第二次看到他吐血了。 她小脸皱了皱,没说什么。 沈琮不知何时从榻上走下来,半蹲下来,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冰冷的剑尖已经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有意思,你是第一个说本王不是死于病弱的人。” “呵,因为一个女人,被人一箭穿心而亡,你怎么不说本王是蠢死的呢?” 他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娶妻,不会和任何女人有牵扯。 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死,还是被人一箭穿心死的。 若真有那么蠢的一天,他还不如自刎。 话音落下去的一瞬,剑尖裹挟着凉意也压了下去。 “李南柯,说实话,饶你不死。” 李南柯心口一缩,脸上却不敢露出任何惧怕之色。 反而无奈叹息,两只小手一摊。 “我就知道,我说实话王爷不会相信,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会占卜呢。” 沈琮嗤笑。 “你既然会占卜,怎么?没算到今日你娘亲险些丧命?” 李南柯小脸一滞。 很快又反应过来,“实不相瞒,我算不到身边亲人的命数。 而且人的命数不是一成不变的,遇到的人不同,命数也会发生变化。”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刚才说了一堆,都是废话?” 李南柯 “我说的全是实话,王爷若是不信,为什么还叫我过来问话?” “呵,小小年纪,牙尖嘴利,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琮哼了一声,手上用力。 剑尖又一次划破了皮肤,尖锐的疼痛犹如钢针扎在身上一般,令人浑身颤抖。 李南柯紧紧攥着拳头才没让自己移动分毫,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灵光。 “等一下” 第62章 第二次了 “等一下” 李南柯忽然伸出两只手,又快又准地握住了沈琮握剑的手。 她本来跪坐在地上,沈琮半蹲在对面。 这般往前一握,沈琮没有防备,被她抓住了手。 手下意识往后退,却没有稳住重心,猛然摔了个屁股墩儿。 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瞬。 随后冷厉的吼声回荡在轿子内。 “李南柯!你找死!” 李南柯浑身一激灵,肉乎乎的小手下意识抓得更紧了。 小脑袋因为紧张,一时间忘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脱口而出:“王爷你的手好冰啊,我帮你暖暖。” 小姑娘的手肉乎乎的,软软的,掌心热乎乎的,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般。 一股热意透过手背传到他的掌心,然后涌向手指。 沈琮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随即冷着脸甩开了她的手。 “滚开!” 李南柯被摔到一旁,一同甩出去的还有他手里的短剑。 沈琮有些狼狈地爬起来,却忽然岔了气,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整个人又跌回地上,单手撑住了地,苍白的脸泛起一抹红晕。 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狼狈。 “王爷。” 二风弯腰奔进来,伸手扶他起来。 觑着王爷脸上的红晕,心中忍不住感慨,王爷这是难为情了吗? 跟在王爷身边,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脸上出现狼狈,难为情这样的神色。 李南柯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呐,能让王爷露出这样的神色。 这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孩子嘛。 沈琮被二风扶到软榻上,又咳出一口血来,气息才逐渐平稳。 转头看向李南柯,目光阴冷至极。 李南柯在他开口之前,抢先开口。 “王爷是不是寻找大皇子的时候出了问题?” 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让沈琮不惜顶着夜色冒雨前来找她的原因就是寻找沈煦出了问题。 果然,沈琮双眸微眯,神色更冷。 “你早就知道了?” 李南柯连忙摇头。 “我不知道,刚才想到的。” “王爷可以和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我需要知道一些信息才能占卜。” 沈琮扫了一眼二风。 二风连忙道:“按照李姑娘说的,我们确实在泰州找到了大皇子。 谁知道半路不知道哪里出来一群人,竟然和咱们抢人。 混乱中大皇子又失去了踪迹,我们几乎翻遍了泰州,也没能找到人。” 李南柯心中一沉。 还有其他人暗中也在找沈煦? 会是谁?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着梦里有关沈煦的情形。 在梦里,她被送到沈煦身边的时候,沈煦已经被封了太子。 做了太子的沈煦十分忌讳别人提及他失踪那几年的事,她也只是偶尔两次,遇到沈煦醉酒之后才听了只言片语。 沈煦说他小时候在泰州吃了很多苦,后来又碰上饥荒,跟着别人一路北上到了徐州。 然后意外加入了盐帮,跟着人走私贩盐,逐渐在盐帮崭露头角,后来被陛下的人找到,才逐渐恢复了儿时的记忆。 可现在现实与梦里的情形已经出现了偏差。 她家没有被流放,她又提前透露了沈煦的踪迹。 她不确定沈煦是否会提前去徐州。 不管了,她需要先度过眼下的危机。 李南柯心口跳了下,咬咬牙。 道:“大皇子应该是在流离失所中受过伤,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警惕性很强,所以不肯跟着你们走。” 话音落,二风惊讶地张大了嘴。 “神了,可儿姑娘你真的会占卜啊,连这都能算到。 你知道他说自己叫什么吗?叫二蛋” 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二风缩了下脖子,立刻闭上了嘴。 李南柯眨巴了一下眼睛,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原来沈煦曾经叫二蛋啊,怪不得他对自己在民间曾经用过的名字绝口不提。 恍神间,耳畔响起沈煦冷淡的声音。 “他如今在哪里?” 她顿了顿,心头有些发虚,接着道:“徐州,他的目的地是徐州。 王爷可以派人沿着泰州去徐州的路线一路寻找。” 只要是在这一路上找到沈煦,就不算她撒谎。 沈煦眯着眼定定打量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李南柯竭力忍着不让自己颤抖,一双葡萄眼认真回视着他。 许久,沈琮才收回视线,摆摆手。 “若找不到人,你会知道欺骗我的下场。” 李南柯长长吐出一口气,攥着的拳头微微松开了。 “多谢王爷。” 然后起身。 跪在榻下无聊地玩自己毛发的雪鹰一骨碌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汪汪!” 沈琮的软剑轻轻拍在它的脑门上。 “坐下。” 雪鹰委屈巴巴地趴回地上,脑袋搁在两条前腿上,微微晃荡着,好像在撒娇一般。 沈琮扯下它脖子上的那张纸,拍在它脑袋上。 “笨蛋,糊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打狗,还乐颠颠的。” 雪鹰甩了甩脑袋,将纸片甩落地上。 “汪汪汪!” “还敢反驳?蠢家伙,真是给本王丢人。”” 李南柯听到他骂雪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小声解释。 “我我事先和雪鹰商量过的,它同意了我才借用它的。 而且而且我也真心感谢它,还给它送了谢礼。” 沈琮眉峰微挑,用剑尖挑了挑雪鹰脖子上的红络子。 络子上挂着的铜铃铛发出一连串的响声,清脆悦耳。 雪鹰随着响声还晃了下脑袋。 沈琮一脸嫌弃。 “这就是你的谢礼?” 李南柯点头,“我亲手编的。” 沈琮呵了一声。 “丑死了。” 李南柯 她第一次编,已经很漂亮了好不好? 沈琮编得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鼓了鼓脸颊,只敢在心里回骂一句,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沈琮用剑挑起地上那张纸,晃了晃,丢在了李南柯脚下。 纸上的八个字:宣王之狗,打我试试,明晃晃地对着她。 沈琮:“字写得更丑,污了本王的眼睛。” 李南柯 好生气! 可是又好怂,不敢反驳。 只能攥攥小拳头,瓮声瓮气道:“王爷若无事,我就告辞了。” “本王允许你离开了吗?”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琮用剑点了点那张纸,轻哼。 “第二次了!” “小小年纪倒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本王的权势这么好借,就值一根络子?打发要饭的呢?” 第63章 必须自强 李南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上次她借雪鹰救了陶妈妈,护了姜姑娘。 这一次她又借雪鹰闯入宋家,救了娘亲。 说是借雪鹰,但归根结底借的还是沈琮的权势和地位。 她想了想,问道:“王爷想要我如何还这些恩情?” 沈琮嗤笑,隔空伸手点了点她。 “这种事还要本王提点,可见你毫无诚意。” 言下之意自己想。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心道沈琮这人可真别扭。 “王爷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沈琮淡淡睨了她一眼。 李南柯立刻举起小手,信誓旦旦。 “我发誓,我说话算话,不会逃跑的。” “呵,谅你也不敢。” 沈琮重新躺了回去,双眼微阖,没有搭话。 李南柯轻轻退出轿子。 雪鹰呜咽一声,“汪汪汪。” 琥珀色的眼瞳就差把拜托两个字写上去了。 李南柯狠狠心,冲它摆摆手。 她尚且自顾不暇,着实帮不了雪鹰。 好雪鹰,你自求多福。 转身一溜烟钻出了轿子。 冷风夹杂着雨点落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姑娘。” 紫苏打着伞连忙迎上来,小声道:“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急坏了,姑娘没事?” 李南柯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快速朝自家马车走过去。 “紫苏姐姐,我们快回家。” 她一刻也不敢在沈琮面前多待了,生怕再多待一刻钟,就会露出马脚来。 紫苏牵着她的小手,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 “姑娘你可真厉害,敢和宣王爷说那么久的话,奴婢一看到他就腿软想跪下。” 李南柯咧着小嘴笑。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呢,嘻嘻。” 主仆俩一唱一和的声音钻入轿子里,沈琮缓缓睁开眼。 “人不大,夸自己倒是不遗余力。” 二风道:“属下倒觉得南柯姑娘这性子真可爱。” 毕竟是能把王爷摔个屁股墩的人呢。 沈琮睨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二风抓了抓络腮胡子,嘿嘿一笑。 “王爷放心,属下绝对不会把你摔个屁股墩的事儿说出去的。” 沈琮的脸唰一下阴云密布。 “你刚才说什么?” “啊!属下什么也没说。” 二风哆嗦了下,连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沈琮轻呵。 “滚。” 二风连忙弯腰要钻出轿子。 “回来。” 二风又回来。 沈琮指了指地上沾着两个清晰泥银子的垫子。 “换一个再滚。” “哦。” 二风连忙去角落里的柜子里泛出一张新的白色毯子,将沾了泥的换下来。 雪鹰往旁边挪了挪,对他投以一抹同情的眼神。 仿佛再说:你可长点心。 二风夹起换下来的垫子退出去,沈琮用脚踢了踢雪鹰。 “你,也下去,自己跑回去。” “下次再去做别人的打狗,就不是指惩罚你跑回去了。” 雪鹰 片刻后,轿子外。 二风与雪鹰面面相觑,同时发出一声呜咽。 以后长点心。 安平侯府。 折腾了一天,贺氏本就病着,勉强撑着去了宋家,整个人筋疲力尽。 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 宋依又是中毒,又是挨打,加上今日在宋家受到的巨大刺激,整个人蔫蔫的。 李南柯让紫苏送她和紫兰回芳华院休息,宋依不肯,坚持和她一起送贺氏回正院休息。 贺氏睡了一路,脸色好了两分,躺下后反而没了睡意。 拉着宋依的手,神色凝重。 “宋家人,尤其是你那个继母和继妹,她们是真想让你死啊。 往后宋家,你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她到底上了年纪,经历的事也多,今日的事儿,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今日若不是碰上宣王,你就真的要被毒死了,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就非要置你于死地呢?” 贺氏想不明白。 宋依又何尝能想明白。 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间,她的世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以为只是父亲偏心,但继母和继妹是真心待自己。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吸了吸鼻子,到底妹忍住,眼泪落下来。 “儿媳也实在想不明白。” 李南柯能猜到宋慧为何非要害娘亲,因为她抢了原本属于娘亲的人生。 但这些话太过惊世骇俗,祖母和娘亲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她一手拉着贺氏的手,一手拉着宋依,大声道:“外祖父,外祖母和姨母都是坏人。 祖母和娘亲不怕,有可儿保护你们。” 贺氏满脸疼爱地抵着她的脸蛋亲了亲。 “我们可儿真厉害,是世上最厉害的小姑娘。” 李南柯重重点了点头,古灵精怪道:“我觉得祖母说得很有道理。” 贺氏和宋依对视一眼,都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贺氏道:“可儿说得对,有的人天生就是坏人,宋依,你以后要多留心,宋家不可靠,你就得自己立起来。” 宋依抹去眼泪,吸着鼻子认真点头。 “儿媳知道了,儿媳以后会坚强起来,儿媳也要保护可儿,保护婆婆。” 贺氏眼中浮起一抹欣慰。 “那我也努力养好身子,争取不拖你们娘俩的后腿。” 祖孙三代手握着手,虽然都很累,但却无比温暖。 待贺氏睡下,李南柯和宋依回到芳华院。 “娘亲,我今晚陪你睡。” 宋依揉了揉女儿的脸蛋,“好。” 已经很晚了,紫苏拿着上药在门口等着。 “奴婢刚才已经给紫兰上了药,再为世子夫人上一遍药。” 上了药,宋依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李南柯明明已经很瞌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望着娘亲后背上横七竖八交错的藤条印,她攥着拳头,心里的小火苗再一次被点燃。 今日的事情吓到她了,也让她意识到,即使她因为那一场梦,预先知道了很多事情的走向。 但她年龄太小了,遇上绝对的武力或者是计谋时,她很容易就被碾压。 要保护爹爹,娘亲和祖母,她就必须自己强大起来。 李南柯坐在宋依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迷迷糊糊倒在宋依身边睡了过去。 她又一次梦到了被沈琮买下之后的事情。 她和娘亲历经无数折磨,终于到了流放的黔州。 娘亲再也支撑不住,上吊自尽,将自己托付给了憨厚老实的老村长。 可是老村长夫妇也没能护住她,她被人捆了卖到了青楼。 老鸨看她有一张白净粉嫩的脸蛋,便留下了她,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以及歌舞。 起初她不肯,老鸨就把她毒打一顿,关在了柴房里。 身上的伤加上连着饿了两日,她起了高烧。 昏昏沉沉几乎要死去的时候,她看到娘亲蹲在身边,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乖可儿,答应娘亲,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从高烧中活了下来,然后学乖了,接受了现实。 老鸨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 从九岁到十五岁,她在青楼待了整整六年,老鸨将她捧成了花魁。 然后她被沈琮买了回去。 第64章 谈个交易 被沈琮买走其实是一场意外。 老鸨早就放出消息,待她及笄之日便开始正式接客。 所以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在黔州广发帖子,邀请当地的富绅豪族前来。 她心里是恐惧的,也是厌恶的。 借口去寺庙上香,想着出去散散心。 上完香回来,她敏锐地在自己的马车里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紧接着一把带着凉意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后颈上,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别动,不然立刻割断你的脖子。” 马车外面传来丫鬟的询问。 “小姐你怎么啦?” 她颤了颤,明显感觉到压在后颈上的匕首又往下压了压,压在了她跳动的血管上。 她强自镇定下来,吩咐道:“没事,回楼里。” 没走几步,马车就停了下来。 “前面好像是官府的衙役在抓贼人,所有进出城的马车都要接受盘查。” 丫鬟在外面解释。 李南柯心口跳了下,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毒辣的日头下,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吆喝着,驱赶前面的人下马车,接受检查。 她眉头微拢,撕下衬裙一角,往后递了过去。 身后的人并没有接。 她压低声音道:“你受伤了,不处理伤口,车里血腥味太浓,会引起他们注意。” 身后的人迟疑一瞬,接过了衬裙。 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包扎伤口。 李南柯弯腰去拉小几下方的抽屉。 刚一动,匕首立刻又压了下来。 “别动。” 她举起手,轻声道:“我拿香出来,掩盖血腥味。” 匕首往后撤了下,她打开抽屉,拿出平日里常用的香片,放进香炉里点燃。 很快马车内就飘出丝丝缕缕的果香味。 她又将自己在山上采的山茶花摆放在小几上,上面洒了一些香粉。 刚做好这一切,外面就传来衙役不耐烦的声音。 “里面的人下车接受检查。” 身后的匕首下滑,紧紧抵在了她的后腰上,仿佛只要她动一下,匕首立刻就能刺穿她。 李南柯心头一跳,放柔了声音吩咐丫鬟打开车门。 “奴家今日上山不慎崴了脚,实在无法下车,还请官爷体谅一二。” 又吩咐丫鬟拿一两银子,“官爷们辛苦了,拿去喝茶,改日去花满楼亲自喝茶,奴家一定亲自作陪。” 她的脚确实在山上崴到了,但也不严重。 但跟着她的丫鬟是个机灵的,知道她不想下车,立刻掏了银子打点。 “还请几位爷体谅我们小姐,我家小姐是花满楼的忘语,改日一定亲自请各位爷去楼里喝茶。” 几个衙役本来满脸不耐,听到她的名字,个个眼睛都亮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原来这就是花魁娘子啊,啧啧,果然是国色天香。” “花魁娘子真的肯陪兄弟们喝酒?” “这么看我们兄弟几个有艳福了。” 几个衙役眼神几乎要粘到她身上,说话也越来越下流。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憎恶,声音更加婉转娇柔。 “改日一定陪几位爷开怀畅饮。” 几个衙役笑闹一番,收了银子离开。 她命丫鬟关了车门,“回花满楼。” 身后的匕首滑落下来,放出轻微的咚咚声。 她转身,看到一个男人半缩在车厢的夹板处,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只手捂着左下腹部,下面搭着她的衬裙,手指缝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男人已经晕了过去。 她没有声张,悄悄和丫鬟两个人将人带进了她住的小楼。 拜花魁之名所赐,她在花满楼里有自己的小楼。 男人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睁开眼,狭长的眼眸泛着暴戾之气,冰冷异常。 第一句话便问她:“为什么救我?”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索。 “因为我讨厌那些衙役,非常非常讨厌。” 她的爹爹和祖母都死在衙役手里,娘亲更是受尽了衙役的折磨。 在她心里,所有穿着那身皂衣的衙役都是混蛋。 男人似乎没料到是这个答案,苍白的脸闪过一抹错愕,沉默许久,又丢下一句话。 “我不习惯欠别人,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那可太多了。 她想要爹爹,娘亲,祖母都活着! 可她知道这不现实。 所以她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他们报仇。 但她甚至都不知道导致一家悲惨命运的仇人是谁?又何谈报仇? 她想了许久,提出最切实际的一条。 “再过三日我就及笄了,花满楼的老鸨要比我开始接客,我不想,你有办法吗?” 男人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从窗户离开了。 过了两日,老鸨欢天喜地来找她,进门就道恭喜。 “宣王府的人来了,说要把你买回去伺候宣王,你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快收拾一下,王府的人今晚就来接你。” 她又惊又慌,宣王的封地在成都府,怎么会跑到黔州来买人? 到了晚上,果然有人来接她,一路将她带到了成都府。 两个丫鬟伺候她梳洗一番,直接将她送到了宣王房中。 屋里一片昏暗,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在了床上。 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脖颈,令她浑身战栗,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你不愿意?” 头顶响起的声音冰冷而又锐利,仿佛利剑一般能将人穿透。 她无意识拽紧衣襟,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不我我不” 房间内的灯陡然亮起,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耳畔响起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 “是你?” 她颤抖着睁开眼,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愣了一瞬,才认出眼前的男人竟然是前几日她救过的男人。 原来他就是宣王沈琮。 几日不见,他眼里的冷厉比之前更甚,还夹杂着几分恨意。 因为她心中有恨,所以她一下子读到了沈琮眼底的恨意。 沈琮似乎没料到是她,沉默片刻,扯起袍子披在身上。 “既不愿意,你走。” 她哆哆嗦嗦地扣上扣子,埋头冲到门外。 冷风一吹,她乍然清醒过来,倏然又站住了脚。 她想为爹娘,祖母报仇,眼前可能就是唯一的机会。 意识到这一点,她咬咬牙,转身又奔了进去。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抬起头,泪眼盈盈看着他。 “王爷,我想和你谈个交易。” 斜靠在床上的沈琮冷冷睨了她一眼。 “就凭你?” 那一眼的冷意,令她浑身一哆嗦,犹如坠入冰湖一般。 李南柯倏然从梦里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宋依还在睡着。 她怔怔坐了片刻,手忙脚乱从床上爬起来。 跑到桌边拿起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一连写了好几张纸,然后从里面挑出两张揣进怀里。 匆匆洗漱一番,叫了紫苏。 “走,咱们去宣王府。” 她知道该怎么回答沈琮的那个问题了。 第65章 邋遢老翁 二风进来禀报李南柯求见的时候,沈琮正在廊下晒太阳。 今年春上他满了十二岁,皇兄让他接管了禁军。 但他身子不好,所以一个月也只抽出几天去城外的禁军大营转一圈。 其余时间都在府里养病。 听到李南柯来了,沈琮苍白的脸浮现一抹惊讶。 “来得倒是挺快。” 朝二风勾了勾手,低声叮嘱两句。 二风挠挠络腮胡子,“啊这” 沈琮双眸微眯,“还不快去?” 二风无奈,只得转身去了门口。 紫苏照例被留在了门房,只放了李南柯一人进来。 跟着二风进了院子,她笑眯眯地摆摆小手。 “我想好怎么报答王爷的恩情了。” 沈琮捧着手炉,阖着眼,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二风从廊下端出一个木盆来,递到李南柯跟前。 “南柯姑娘,王爷说让您先把昨天踩脏的毯子刷干净,再来谈正事。” 说着,还将毯子上的泥印子翻过来,对着她。 李南柯小脸一鼓。 不是? 十二岁的沈琮这么小气? 葡萄眼在沈琮身上转了转,脆生生地喊:“王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哦。” 沈琮连眼皮都没翻一下。 李南柯颓然地嘟了嘟嘴,小手扯着头上的红色发带转了转。 很快接受了现实,仰头对二风笑了笑。 “二风叔叔,请问哪里有水?我要在哪里刷?” 二风下意识转头看向沈琮。 沈琮眼皮微抬,眼神扫了院子里的银杏树。 二风会意,“南柯姑娘就在银杏树下刷,不过院子里没有水,我去帮你打水。” “二风叔叔你真是个好人。” “咳。”身后响起一声虚弱的干咳,沈琮的声音透露着一丝不悦。 “张二风,你很闲吗?很闲的话就去扫马厩。” 二风浑身一僵。 李南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明白了沈琮不允许别人帮她。 呵,小气鬼。 不帮就不帮。 “二风叔叔,我自己去打水就好了,你告诉我哪里有水。” 二风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出了院子往南走,过两个院子再往西拐,从东边数第二个院子是厨房。 那里就有水井,你让人给你找个小一点的桶,桶太大了你提不动。” 二风看着小姑娘白晶晶肉乎乎的小手,心里暗道王爷可真狠心啊,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提得动水桶啊。 小丫头李南柯似乎毫无察觉,笑眯眯道了谢,哒哒哒跑出了院子。 二风转头对上沈琮淡淡的目光。 “怎么?觉得本王狠心?” 二风神情一凛,“属下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 二风抓了抓络腮胡子,嘿嘿一笑。 “小丫头才八岁呢,也就比水桶高那么点,属下属下就是有点不忍心。” 沈琮冷呵一声。 “她的心眼子可不止八岁,昨夜还没想好的事儿,今儿一早就来了。 就差在脸上写四个字了。” 二风好奇,“哪四个字?” “谈个交易。” 沈琮用手敲了敲手炉,冷哼。 有吗?二风困惑地扯掉了三根胡子,努力回想着李南柯刚才的神情,却一无所获。 果然,聪明人就是烦恼多。 李南柯出了院子,嘴上念叨着二风的交代。 “出了院子往南走,过两个院子再往西拐,从东边数第二个院子” 咦?怎么越走越偏远了呢? 李南柯站在一片竹林入口处,小脸一片困惑。 这是哪儿? 四周只有树和花草,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竹林里面倒是隐约有一处院子。 李南柯决定去问问路,捣腾着小腿儿,走向那处院子。 院门敞开着,里面十分宽敞,满院子都种满了花草。 花开得五颜六色,微风拂来,各种香味扑面而来。 既浓郁又夹杂着说不出的怪味。 她鼻翼微动,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阿嚏。 院子里有一处凉亭,亭子里坐了个老翁。 头发乱糟糟地胡乱束起一半,另外一半炸毛似的朝着不同方向支撑着。 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丝毫没有被她的喷嚏声惊动。 李南柯走过去,准备问路,就听到老翁忽然将手里的瓶子往石桌上一丢。 然后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愤怒的哀嚎。 “啊!” 李南柯吓得后退两步,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老爷爷好恐怖,还是换别人问路。 她转身要走,却看到老翁又开始用手捶石桌。 “为什么又失败了?怎么就解不了呢?” “沈琮这小子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啊?老子就不信解不了它。” 李南柯抬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老爷爷在研究怎么给沈琮治病? 所以这位老爷爷就是神医鬼柳吗? 她瞪圆了眼睛打量着老者。 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几乎快看不出颜色,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让人看不出来真实年龄。 肿眼泡,下面挂着两团浓重的黑影,看起来有些吓人。 一边捶打着石桌,一边还在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老子破解不了的毒,不行,再来” 老者又重新坐起来,抓起旁边药筐里放的药材,一手提起桌上的小称。 “黄芪一钱,甘草二钱这个方子应该是对的,到底是什么毒啊?” “老爷爷,有没” “滚开,别吵我。” 老翁暴躁地一挥手,灰扑扑的袖子扫过来。 李南柯被这一股掌风扫到了凉亭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翁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暴躁地蹬着地,像只青蛙一样原地跳着。 “到底是哪儿的问题呢?” 李南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脆生生丢下一句话,“有没有可能不是毒呢?” 然后转身离开,任这句话飘散在空中,晃进了老翁的耳朵里。 另外一边。 二风站在院门口第十三次朝南望去。 “奇怪,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南柯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随手抓过一个路过的小厮。 “有没有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去厨房?” 小厮挠挠头,“好像看到有个小姑娘往紫竹林的方向去了。” 二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紫竹林在王府北边啊,南柯姑娘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下一秒又倏然跳起来,大喊一声糟糕。 大步流星奔了回去。 “出事啦,王爷,南柯姑娘她跑到鬼柳先生的院子里去了,她会不会被鬼柳先生毒死?” 神医鬼柳,医毒双绝,性情古怪,平日里最讨厌别人打扰他。 没经过他允许进入院子的人,管你什么身份,一律毒药伺候。 至于什么毒,全凭随机,手上有什么就下什么,全然不管对方死活。 那么软萌可爱的小姑娘,要是被毒死 二风急切道:“王爷要不去看看?” 沈琮没说话,侧目朝外点了点下巴。 二风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惊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第66章 解毒药丸 李南柯背着小手跨过门槛,笑盈盈地朝他摆摆手。 “二风叔叔,我回来啦。” 在她背后,跟着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老翁,正是住在紫竹院的神医鬼柳。 鬼柳左右各提着一只水桶,嘴唇几乎快咧到耳根子了。 弯着腰,声音更是温柔到能夹死蚊子。 “小姑娘,水放在哪儿?” 李南柯伸手指了指银杏树下放着的木盆。 “就放那个木盆旁边。” 鬼柳颠颠地提着两桶水走到银杏树下,放下水桶,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李南柯。 李南柯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手腕,蹲下来准备舀水放进水盆里。 “哎,放着放着,我来我来。” 鬼柳麻溜地提起水桶,倒了一半的水在木盆里。 然后蹲下来提起里面泡着的毯子,指着上面的泥印子。 “是不是这里?” 李南柯伸手拿过毯子,笑了笑。 “不用啦爷爷,这是王爷吩咐我做的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还是我来洗。” “哎,不不,放着我来。” 鬼柳嘿嘿笑着,坚持要刷。 李南柯不肯,将毯子又扯了回来。 “不要,我有自己的原则,既然答应了王爷,我就要做到。” 鬼柳讪讪放下毯子,起身叉腰,瞪着檐下的沈琮。 “沈琮你还有没有人性?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刷毯子,你这是虐待!” 沈琮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李南柯身上扫了一圈。 眉峰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你下毒就有人性?” 鬼柳脸色一变,像一只青蛙一样蹭一下跳了起来。 “你你你胡说。” 正在卖力刷毯子的李南柯抬头,一双葡萄眼瞪得溜圆。 “你给我下了毒?” 鬼柳同样灰扑扑的脸上立刻堆起一抹笑,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 非常小心地解释:“我就是一捏捏毒,真的只有一捏捏,你相信我,不会危及生命,就是会让人痒痒,起疹子。”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以为有人闯进来打扰我配解药呢。” 他一边解释,一边急切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倒出一丸红色的药丸,递到李南柯身上。 “要不你先把解药吃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李南柯想了想,应该是在凉亭里他袖子甩过来的时候就给自己下了毒。 她鼓了鼓小脸,怀疑地看着红色药丸。 “这个不会也有毒?” 鬼柳连忙摇头,“这是我亲手配的解毒丸,可以解百毒的,我发誓,真的没有毒。” “是吗?我不信。” “哎呀,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鬼柳转头指着二风,“你,告诉她,这是不是我亲手配的解毒丸。” 二风的嘴张得几乎能塞个鸡蛋进去了。 他的眼神不停地在李南柯和鬼柳之前来回转,兴奋得犹如瓜田里横跳的猹一样。 苍天啊,大地啊,有没有人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可是鬼柳先生啊,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鬼柳啊。 向来只有别人敬着他或者求着他,讨好他的时候,哪里见过他讨好别人? 他是在讨好南柯姑娘? “二风叔叔?” 二风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这确实是鬼柳先生亲手配的解毒药丸,昨日我们喂给令堂吃的也是这种解毒丸,市面上普通的毒药都能解。” 李南柯双眼一亮。 “真的?” 二风点头,压低声音道:“千真万确,外面多少人挖空心思高价求鬼柳先生的解毒丸,都求不到。” 李南柯眼睛更亮了。 若是娘亲能随身带着这种药丸,以后是不是就不怕宋家人的算计了? 她盯着鬼柳手心里的药丸,叹了口气,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小心翼翼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鬼柳不解,“你怎么不吃?你不害怕毒发吗?” 李南柯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 “只有一颗,我要带回去给娘亲用,哎呀,要是再多两颗就好了。” 说着,眼睛看向鬼柳手里的白色小瓶子。 鬼柳也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将小瓶子塞到她手里。 “诺,都给你。” 李南柯一脸为难,“这不好,爷爷你配药应该也很辛苦” “配起来很容易的,都拿去拿去。” 鬼柳不容她拒绝,直接将整个小瓶子都塞进了她的荷包里。 一旁的二风已经看麻了。 市面上卖到一百两甚至都买不到一颗的鬼柳解毒丸,鬼柳先生就这样直接给了李南柯。 而且还是迫不及待地给,生怕人家不收的那种。 他挠挠头,小声道:“王爷,南柯姑娘给鬼柳先生下了降头不成?” 沈琮轻轻摩挲着手炉,盯着李南柯的目光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李南柯服下解毒丸,转头问沈琮。 “我是不是洗干净毯子,就能和王爷说正事了?” 沈琮点头, 李南柯蹲下来开始清洗毯子。 鬼柳蹲在身边,挠挠头,扯扯头发,小心翼翼开口。 “小姑娘,你刚才” “爷爷,我在刷毯子,不喜欢有人打扰我。” “哦哦,那你刷,我等着。” 鬼柳挠挠头,老老实实蹲在旁边看着李南柯,那模样就好像一只掉进井里,等着别人救援的青蛙一样。 二风已经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了。 再不问,他会发疯的。 蹲在李南柯另外一边,小声开口:“南柯姑娘。” “我的小名叫可儿,二风叔叔可以叫我可儿。” 二风连忙改口,“啊,可儿姑娘。” 李南柯甜甜一笑,好奇地问:“二风叔叔为什么会叫二风啊?是不是你还有个哥哥叫大风?” 二风挠挠胡子,嘿嘿一笑。 “不是,我哥哥叫张风,我叫张二风,我还有个弟弟叫张三风。” “我抗议。” 鬼柳往前挪了挪,硬生生用半边屁股挤开了二风。 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你不是说不喜欢别人打扰吗?那你为什么和他说话,不和我说话?” 他不满地用手指着二风。 李南柯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因为二风叔叔是好人,你是坏人啊,我娘亲说了,出门不可以和坏人说话。” 鬼柳 他不就下了一捏捏毒吗?怎么就成了坏人? “那他呢?” 他愤愤指向沈琮。 “他也不是好人,你为什么可以和他说话?” 李南柯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沈琮,龇了龇牙。 “王爷啊” 第67章 如此生动 想起刚才是沈琮提醒了她被鬼柳下毒的事,李南柯刷毯子的小怨气散去两分。 “王爷啊,也算是好人。” 沈琮呵了一声,生生被气笑了。 什么叫也算? 这么勉强? “本王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李南柯露出一嘴小米牙。 “不客气,我年纪虽然小,但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说到怨这个字的时候,还特地转头看了一眼鬼柳。 鬼柳哀怨地直扯头发。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一定不会给这个小丫头下毒。 他要支着耳朵早早在门口等着小丫头的驾临。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会有一个小丫头闯进紫竹院,丢下一句几乎能炸醒他的话。 鬼柳像只猴子一样在旁边抓耳挠腮,看着李南柯卖力地刷着毯子,一边笑嘻嘻地和二风聊天。 鬼柳想加入,鬼柳不敢,鬼柳只能忍着,哀怨的气息几乎充斥整个院子。 可惜李南柯置若罔闻。 “二风叔叔你知道我爹爹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南柯吗?” 二风从来没见过鬼柳先生这般憋屈的模样,好奇心已经窜到了喉咙。 可对上李南柯那双晶亮的葡萄眼,只能咬牙压下好奇心,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啊?” 李南柯认真叹了口气。 “我出生的时候,爹爹兴致勃勃取了三个名字让我娘亲选,每个名字后面都还附带了一句诗。” 她歪着脑袋,努力想了想。 “第一个名字叫李玉瓒,瑟彼玉瓒,黄流在中。第二个名字叫李南乔,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第三个名字叫李南柯,一枕清风梦绿萝,人间随处是南柯。 我娘亲选来选去,最后选了南柯这个名字。” 二风苦恼的抓抓络腮胡。 他读的书不多,听不出来这三个名字有什么区别。 感觉玉瓒,南乔,南柯都挺好的啊。 最起码比他家的张风,张二风,张三风好听? 沈琮嗤笑,挑眉看着李南柯。 “看来你在你爹心里和个物件差不多。” 李南柯鼓着脸颊瞪了他一眼。 二风看看她,又看看沈琮,更加懵圈了。 什么意思? 欺负他读书少? 鬼柳总算找到了能加入的话题,像只灵活的猴子,蹭一下跳过来。 用半边屁股再一次撞飞二风,斜睨着他一脸蔑视。 “玉瓒就是酒杯,南乔是一种木头,南柯寓意做梦,哈哈哈哈。 小丫头,你爹给你的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好笑啊,哈哈哈” 李南柯安静地看着他。 “爷爷觉得很好笑吗?” “哈咳咳。”鬼柳脸上的笑硬生生僵在了脸上,憋得发出一连串的干咳。 看着小丫头转过身继续和二风说话,恨不得扯掉自己一把胡子。 死嘴,让你乱开口! 二风看到鬼柳这副憋屈模样,死死咬着牙才忍着没有发出小声。 心里的好奇达到了巅峰,正要问,又听到李南柯接着问:“二风叔叔,你知道我刚才打水为什么会去那么久?” “呃为什么啊?” “因为我迷路了呀。” 李南柯眨巴着葡萄眼,一副苦恼的样子。 “王府好大哦,我明明就是按照二风叔叔的指示朝南走的呀,可还是迷路了。 不仅迷路了,还被坏人下了毒,我好可怜哦。” 鬼坏人柳 二风好奇,“你出了门真的朝南走了吗?就是沿着种了海棠的方向走?” “咦?种了海棠的不是北边吗?” 沈琮斜靠在椅子上,将已经冰凉的手炉丢在旁边。 半眯着眼打量着银杏树下蹲着的三个人,看着李南可一边认真刷毯子,一边认真和二风讨论着东南西北的方位。 还有旁边像猴一样抓耳挠腮,试图加入话题却又不敢的鬼柳。 薄唇溢出一抹嗤笑。 两个加起来快七十岁的人竟然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愚蠢! 小丫头看似随意和二风聊天,实际上每次都把二风想问的话堵了回去。 二风想问的问题显然和鬼柳有关。 看似堵了二风,实际也堵了鬼柳的嘴。 鬼柳想问的 沈琮挑眉,多半是和他这句病弱的身体有关。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南柯身上。 阳光透过繁茂的银杏树下,细碎的光影洒在小丫头脸上,衬得她越发白皙,眉眼生动。 生动到比阳光还让人觉得温暖,令他忍不住想起小丫头推自己摔个屁股墩的时候,握着他的那双小肉手。 同样的温暖。 一个人脸上怎么能有这么多如此生动的表情,生动到让人忍不住想去捏她。 捏碎她脸上生动的表情。 沈琮玩味笑了笑,原本对小丫头的到来只有两分兴味,现在提到了四分。 心念一转,李南柯已经刷干净了毯子,正费力地从木盆里提起地毯。 她个子矮,努力踮起脚尖也只提起地毯的一半。 “我来我来。” “让我来。” 鬼柳和二风几乎同时起身,同时抓住了毯子。 鬼柳更快一步,抢先挤开了二风,大手抓起地毯提起来,然后两手攥紧,拧干了水分。 又帮着晾晒到旁边的石头上。 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李南柯。 “小丫头,现在能告诉我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李南柯甩干手上的水,砸了一下嘴。 “有点渴了呢。” 鬼柳一个箭步窜到廊下,抓起沈琮旁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小丫头快喝。” 沈琮双眸微眯。 “那是本王的” “你闭嘴,妹妹喝你一杯水怎么啦?” 鬼柳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嘿嘿笑着看完喝了水的李南柯。 “现在可以说了么?” 李南柯将水杯递给他,点点头。 鬼柳激动地几乎跳起来,又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廊下。 殷勤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来来来,坐着说,站着太累了。” 那副殷勤的模样,几乎让二风没眼看,也更加好奇。 李南柯刚一坐稳,鬼柳就迫不及待地问:“沈琮这小子一天三吐血,手脚冰凉,常年畏冷,时不时还会格外暴躁,随时就要挂了一样? 你说不是中毒,那是什么导致他这样?” 李南柯道:“爷爷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巫蛊呢?” 鬼柳愣了下,随即断然否认。 “不可能,我也找过苗疆的养蛊者探查过,他体内根本就没有蛊虫,肯定不是中蛊。” 李南柯摇摇头。 “不是中蛊,而是” 第68章 商量一下? “是血咒!” 李南柯声音一落,原本还斜斜靠在椅子上的沈琮也缓缓坐直了身子。 廊下一片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鬼柳困惑地揪着胡子,看看二风,又看向沈琮。 “血咒是什么?你听说过吗?” 沈琮摇摇头,若有所思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接着道:“血咒也是苗疆巫术的一种,听说苗疆的巫师有白巫师和黑巫师之分。 血咒是黑巫师擅长的一种巫术,通常以害人性命为目的。” 鬼柳急切追问:“你会解血咒吗?” 李南柯摇头。 “不会。”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鬼柳一脸好奇,他对着沈琮研究了一年多,都没发现他不是中毒,而是被巫术所害。 二风也一脸好奇。 “是啊,可儿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南柯对上沈琮淡淡的眼眸,眨了眨眼。 “呵呵,我占卜出来的呀。” 鬼柳 二风 这年头占卜是什么很容易学的东西吗?小孩子都能干了? 鬼柳转头看了沈琮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表示,搓着手激动地站起来。 “行,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我去研究一下怎么解血咒。 老子不信解决不了这玩意儿。” 说着急不可耐地离开。 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看着李南柯。 “南柯丫头是?你要是还知道有关血咒的消息” 李南柯摆摆小手,“我会告诉爷爷的。” 鬼柳嘿嘿一笑,转身离开了。 沈琮定定打量了她片刻,挑眉冷哼。 “你刚才说的正事就是这个?你回去思考了一夜,决定用这个来报答本王的恩情?” 李南柯点头。 “事关王爷的性命,这个消息不行吗?” “呵,你利用了本王两次!” 沈琮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 李南柯抿着小嘴叹了口气,心道这家伙可真是斤斤计较。 幸好她有备而来。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沈琮。 “王爷看看这个。” 沈琮打量着她,一动不动。 李南柯无奈,只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将纸条递到他眼前。 沈琮这才纡尊降贵看了一眼,随即神色微凛。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八月二十九,赤县,黄河决堤,灾情严重。 沈琮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夹住李南柯手里的纸条,拿到跟前又仔细看了一眼。 再看向李南柯的目光犹如冰刀一般。 “李南柯,你知道自己写的什么吗?” 李南柯板着小脸,举起小手。 “我敢发誓,上面的内容是真的,王爷可以让人去赤县检查堤坝情况。 赤县堤坝有几处年久失修,一旦雨水过大,就一定会决堤。” 旁边的二风惊得差点跌出廊下。 “黄河决堤?这怎么可能?”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上越发毒辣的太阳,又看看李南柯。 “虽然前面自中秋过后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但今日就开始放晴了。 而且钦天监今儿一早还贴出告示,说未来七日内都是晴天,这可是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自测算的。 听说城中好多贵族都计划着这几日秋高气爽,出门游玩呢。 决堤?这玩笑可开不得。” 二风认真地劝说李南柯,只当她小姑娘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仔细说给她听。 “可儿姑娘可千万别出去说这话,若是传到钦天监耳朵里,监正大人脾气火爆,他一定会亲自打上侯府,找你算账的。” 李南柯摇摇头。 “钦天监没有算错,未来七日确实都是大晴天,但从八月二十八日夜里就会突降暴雨。 暴雨会下一天一夜,在八月二十九日夜里,赤县决堤,河水泛滥。” 河水决堤,瞬间淹没了村庄田地。 很多人是在睡梦中被冲走了,再也没有醒来。 二风听得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脱口而出。 “可儿姑娘你真会占卜啊?” 李南柯眨眨眼,反问:“二风叔叔不信我说的吗?” 二风挠头,不是不信,实在是这件事太大了。 转头看向沈琮。 “王爷?” 沈琮捻了捻手上的纸条,片刻,将纸条塞进了袖子里。 吩咐二风,“你悄悄带几个人去一趟赤县,暗中查看一下各个堤坝口的情形。” 二风脸色微凛,伸手抱拳。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二风离开后,李南柯背着小手,歪着脑袋笑眯眯看着沈琮。 沈琮蹙眉。 “话说完了,还不走?” 李南柯撇撇嘴,心道这人可真无情。 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我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一下。” “商量?不是谈个交易?” 李南柯想起他先前说过,最讨厌别人和他谈条件,小心脏跳了下,连忙摆摆手。 “当然不是,就是我娘亲手里现在有一些银子,我想全部拿去买粮食。” 沈琮面无表情,“你想发国难财?” “当然不是。” 李南柯激动地反驳。 “我是不想让人挨饿受冻。” 她认真想过了,即便将黄河决堤的事提前告诉了沈琮,及时派人补救。 可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成,暴雨来临,田里的庄稼肯定会被大面积淹死。 百姓们颗粒无收,粮价就会飞涨。 到时候很多人都会挨饿,吃不上饭。 沈琮斜睨着她。 “你觉得我会信?” 李南可伸出拇指和食指对捏一下。 “当然,我也想趁机赚一点点银钱,王爷放心,我绝不会高价售卖粮食。 与其让那些黑心商人握着粮价,还不如交给我来做。” 沈琮眸光微闪。 “想大量收购粮食?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十万两?” 她摇摇头。 “五万两?” 她接着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小小声地吐出三个字。 “一万两。” 随即又不服气地抬起头。 “虽然现在只有一万两,但很快我就会有五万两,甚至十万两了。” “哦?你还占卜到了点石成金的法子?” 李南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 “反正银子会有的,王爷等着看就行了。” “本王又不管户部,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南柯嘿嘿一笑。 “我想向王爷借个值得信任的,又会做生意的老掌柜,我想学做生意。” 沈琮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讶异一瞬,不由轻哼。 “找本王借人?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会借给你?” 第69章 再聊聊嘛 “因为王爷是好人啊。” 李南柯笑眯眯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王爷帮我爹爹洗刷了冤屈,又救了我娘亲,刚才还提醒我中毒的事。 在我心里,王爷就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当然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百姓挨饿受冻呀。” 沈琮拢紧身上的披风,起身俯视着她。 满脸嘲讽。 “李南柯,本王不爱戴高帽子,这招不好使。” 说罢,转身准备进屋。 “啊!王爷等等,我们再聊聊嘛。” 李南柯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扯住他的披风。 沈琮转头,眉头拧成了川字。 “放手。” 李南柯摇摇头,拽得更紧了。 “王爷不走我就放手。” “放手!” “不放!” 沈琮眉头跳了跳,脸色愈发冷沉,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片刻,手一抬。 李南柯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下一秒,银色的灰鼠皮披风兜头罩在了头顶。 眼前一片黑暗。 手忙脚乱扯下披风,就看到房门在她面前砰一声关了起来。 李南柯小身子抖了抖,撇撇嘴。 犹自不死心地扒着门框,冲着里面喊话。 “王爷不要这样嘛,我们再聊聊。” “我发誓一定不会高价卖粮食,大不了赚来的银子我们四六分成。” “三七,真的不能再高了。” “还有我以后若是再占卜到有用的消息,也一定及时告诉王爷,这还不行吗?” “王爷?” 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沈琮打定主意不理会她了。 李南柯颓然地耷拉下肩膀,失望地爬起来。 昨日娘亲险些遇害的事让她想了很多,她要保护娘亲和祖母,要学着自强,就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努力提升自己。 可她目前年龄太小了,想学什么,首先就必须得有靠谱的师父。 想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沈琮。 本以为能借着透露赤县决堤的消息,换一个掌柜回来跟着学做生意。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探口气,将沈琮的披风叠好放在廊下的躺椅上,耷拉着脑袋离开。 “慢着。” 房门在她身后开启。 李南柯双眼一亮,倏然转身。 “王爷改变主意了?” 沈琮立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南柯。 小丫头圆溜溜的葡萄眼亮得犹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盛满了渴望。 仰头看着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饿了很久突然发现美味食物的小猫一般。 沈琮无意识勾了勾唇。 “早上卫言来过,他说有御史台和左相大人的施压,又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表明你姨母宋氏毒害你娘亲,所以” 李南柯道:“所以姨母会被释放回家是吗?” 沈琮挑眉,有些讶异她的通透。 李南柯耸耸肩,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宋慧毕竟是重生女,又是这个话本世界的女主角,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昨日宋慧主动提出配合卫大人回汴京府调查时,李南柯就猜到了后续。 “我知道了,但我娘亲被下毒一定与她有关,即便没有证据,这个仇,我也一定会自己报的。” 她龇了龇牙,露出一抹冷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所以可儿报仇,只争朝夕。” 沈琮哼了一声。 李南柯又眼巴巴地看着沈琮。 “王爷,刚才我说的事” “砰。”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又一次吃了闭门羹的李南柯冲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小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气鬼。” 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 赵鸿中午下了衙,亲自来汴京府接宋慧回家。 走出汴京府衙门,宋慧眯了眯眼,正了正头上的首饰,又扯了扯衣裳。 在赵鸿的印象中,两人成亲以来,从来没见过宋慧失态惊慌的模样。 她似乎永远都是优雅从容,自信满满,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她的自信最后都是他受益的。 除了这次。 扶着她上了马车,赵鸿不满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地回娘家一趟,反倒出了人命?还把你牵扯进来?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一早就去求了上峰和恩师,卫言根本不答应放你出来。” 宋慧脸色也有些难看。 连着三次出手对付宋依都铩羽而归,这让她十分挫败。 但却不敢对赵鸿实话实说,只含糊其辞解释:“姐姐状告我娘夺她嫁妆铺子,害得娘十分伤心。 周妈妈是娘一手提拔的,一心想为娘分忧,便想着教训姐姐,在姐姐的茶中下了马钱子。 谁知道此事竟被宣王遇到,这才闹进了汴京府,周妈妈毕竟是我的陪房,所以妾身就配合卫大人走了一趟汴京府。” 赵鸿脸色微沉。 “周妈妈既是你的陪房,如今就是赵家的人,反而去帮着岳母教训人,事后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我赵家管教仆人不严。 以后家里的下人,你要严厉约束些。” 宋慧应了一声。 赵鸿接着道:“怎么就偏巧叫宣王遇上了?宣王有没有说什么? 他毕竟是陛下唯一的弟弟,朝中立皇太弟的声音一直都有,我们不可得罪宣王。” 宋慧不以为然,笃定道:“夫君放心,宣王做不了皇太弟的,难道你忘了咱们派人去泰州寻的人?” 赵鸿脸色微变。 “说起这个,我们派去泰州的人有消息了。” 宋慧激动地坐直了身子。 “找到人了?” “人确实是找到了,但同时还有另一波人也在找那孩子,两方人马打起来了,反而叫那孩子给跑了。” 宋慧脸色一沉。 赵鸿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只靠着一张模糊的画像,咱们这一年来前前后后派了十几波人,几乎把泰州翻遍了。 你真的确定那个孩子就是当年流落民间的大皇子吗?” 宋慧一脸笃定。 “相信我,我不会弄错的。” 前世,最后登上帝位的就是这位流落民间的大皇子沈煦。 新帝极为倚重赵鸿,时常微服来赵家。 那时她刚从流放地回来,借住在赵家,远远见过沈煦一次。 还听宋依说起这位年轻的皇帝幼时曾流落民间,在泰州吃了不少苦头,才被皇家找回来。 去年,她靠着仅有的记忆,总算画出了沈煦的画像,就让赵鸿派人去泰州找人。 “夫君,我们要接着找,一旦咱们提前把大皇子找到,陛下有了嫡出的皇子,自然是要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的。 咱们将来就是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何愁赵家不飞黄腾达?” 宋慧拉住赵鸿的手急切道。 赵鸿对从龙之功四个字十分心动。 “只是那孩子再次跑得没了踪影,咱们该去哪儿找?” 宋慧闭着眼仔细在脑海里搜索着,片刻忽然睁开眼。 “徐州,去徐州找。” “好,我立刻写信给咱们的人。” 宋慧松了口气,拉开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地问:“咦?不回家吗?咱们要去哪儿?” 赵鸿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第70章 全都怪你 “岳父让我们回去一趟。” 赵鸿神色一言难尽。 “等会儿回家岳父如果责骂你,你就忍一忍。” 宋慧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父亲怎么啦?” “岳母暗中抢占原配长女假装铺子的事今日一早传遍了,有御史上书弹劾岳父,说岳父内宅不沐,教妻无方。 还有人弹劾岳父岳母虐待亲生女儿,险些毒杀亲女,总之陛下看了御史的折子十分生气。 下旨责令岳父停职一月,闭门思过,罚俸半年。 礼部尚书得了旨意后,立刻选了礼部右侍郎作为下一任礼部尚书的继任人选,名单已经交上去了。” 宋慧心头一沉,言语间忍不住抱怨赵鸿。 “你不就在御史台吗?既然有御史弹劾父亲,你怎么不提前拦着点?” 赵鸿神色不愉。 “我去左相府求恩师帮忙让汴京府衙门把你放回来,根本没注意到御史台有人弹劾岳父。 再说我才入御史台不过两个月,和同僚之间又算不上熟悉,平日里御史们奏事,本来就讲究保密,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弹劾岳父?” 宋慧叹了口气,放缓语气。 “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夫君切莫放在心上,父亲那边,我自会安慰。” 说话间,夫妻二人便到了宋家。 屋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摔碎的茶盏,散乱的笔和书。 显然宋侍郎刚刚发过一次脾气。 章氏正吩咐下人清理地面,见到宋慧和赵鸿来了,默默使了个眼色。 宋慧看着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生气的宋侍郎,笑着上前,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父亲这又是何必” 话未说完,宋侍郎转身,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 宋慧没有防备,整张脸都被打偏了,半边脸一片白,然后又慢慢变红,浮起五根手指印子。 “父亲!” 宋慧捂着脸,眼中有泪水逐渐积蓄,不可置信地低呼。 从小到大,向来只有宋依挨打的份,父亲从来没打过她。 尤其是她重生以后,虽然跟着赵鸿去了任上,但也写信帮父亲避过几次小灾难。 父亲更是对她疼爱有加,甚至隐隐有超越她弟弟的架势。 没想到一次不如意,父亲就给了她一巴掌,还当着她夫君的面。 宋慧委屈得落下泪来。 赵鸿神色尴尬地避了出去。 章氏心疼坏了,上前抱住宋慧,低声抱怨宋侍郎。 “老爷这是做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和慧儿说?” 宋侍郎双眼猩红。 “你当我真相信那马钱子是周妈妈自作主张下的?” “混账,要不是你突然来这一出,也不会让宋依遇到宣王,事情就不会闹大!” “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了再往前进一步,为了做到礼部尚书付出了多少心血吗? 现在一切都毁了!完啦!我甚至有可能连左侍郎这个位置都保不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全都怪你!” 宋侍郎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瞪着宋慧的目光恨不得能撕了她一般。 他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八九年没有动过了,这次好不容易等到礼部尚书辞官。 礼部尚书先前也暗示过下一任尚书的人选就在他和礼部右侍郎中间选一个人。 为此他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休沐过,事事谨慎小心,生怕被上峰或者同僚挑出一点错误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礼部尚书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满意,眼看着就要胜券在握。 没想到最后竟然因为宋慧功亏一篑。 宋侍郎越想越生气,怒火从胸口一路窜向天灵感,气得他忍不住再一次举起了手。 章氏吓得连忙将宋慧拦在身后。 “老爷要打就打我,别再打慧儿了。” “你!” 宋慧站在章氏身后,望着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铁青的宋侍郎,连忙道:“就算是选了右侍郎,他也在尚书的位置上坐不了多久。” “我保证,礼部尚书的位置早晚都是父亲的。” 宋侍郎皱眉,缓缓放下了手。 “为什么会如此说?你是不是又梦到了神仙指点什么?” 宋慧前几年都写信帮他避过了两次灾祸,说是在梦里神仙指点的。 因此一听宋慧说话的口气,他心中微动,目光带了两分殷切。 宋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浮动的怒气,才点点头,叫了赵鸿进来。 宋侍郎扯了椅子坐下,又让赵鸿和宋慧也坐。 然后迫不及待追问:“你快说,神仙又指点你什么了?” 赵鸿神色惊讶,惊讶过后又隐隐有些激动。 这几年他晋升如此快,背地里宋慧帮了不少忙。 宋慧对于很多事都能提前预知,对此她的解释是得到了神仙的指点。 难道这次神仙又有了新的指点? 见父亲和丈夫都是一副迫不及待,却又不敢催促的焦急样子,宋慧心头的闷气才散了两分。 淡淡清了清嗓子,才道:“神仙指点,八月二十九夜里,赤县黄河决堤,洪水肆虐。 下游十几个县全都受灾,灾情十分严重。” 宋侍郎和赵鸿脸色同时一变。 赵鸿反应更快一步,“这怎么可能?今儿一早钦天监刚贴的告示,说未来七日都是大晴天。 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十来天的雨,这会儿天放晴,正适合庄稼结果,钦天监都说今年会是个丰收年呢。” 宋慧撇嘴。 丰收不了一点。 前世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去流放了,但流放路上也听说了汴京下辖十几个县受灾严重的事。 “神仙指点的不会有错的,你们相信我。” 赵鸿与宋侍郎面面相觑。 宋侍郎道:“这和我做礼部尚书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由我一个礼部侍郎提前上书陛下,说赤县要决堤?” 赵鸿眉头微蹙。 “是啊,这事儿我出面上书也不合适。” 宋慧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谁说不合适,这事儿夫君来上书,最是合适,我都已经想好了。 既然是从赤县决堤,那就说明赤县的堤坝口早已经年久失修,当地官员只怕也没有认真维护。 夫君身为御史,正好以此为切入点,弹劾当地官员尸位素餐,不好好维护堤坝,请求御史巡视堤坝。” 赵鸿眸光微亮。 “是啊,若是提前发现了堤坝坏的地方,及时维修,避免决堤,那便是立下了大功。” 宋慧摇头。 “不,不能及时维修” 第71章 狠狠心动 宋侍郎和赵鸿同时看向宋慧,神色讶异。 “不及时维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黄河决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宋慧抿嘴一笑。 “就是要它决堤,不决堤,怎么才能显示出你们的功劳?” 话音落,见宋侍郎和赵鸿两人都一脸错愕,便换了一种措辞。 “你们想啊,钦天监都贴出告示,说未来七日皆是大晴天,这个时候你们上折子,说二十九日夜里会决堤。 且不说这样等于公然与钦天监为敌,你们觉得陛下和朝中大臣是信钦天监还是信你们?” 赵鸿抿了下嘴,神色逐渐从刚才的激动冷静下来。 “自然是信钦天监。” 毕竟占卜天气是钦天监的强项,而他们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总不能逢人便说宋慧得了神仙指点? 这样的事不仅匪夷所思,恐怕还会引起皇家忌惮。 就是他自己,也是经历过几次事件验证后才逐渐接受并相信了宋慧确实有这样的神奇际遇。 宋慧道:“所以啊,你们即便上了折子,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所说的是真的。 而且即便是陛下选择了相信我们,但修补堤坝需要协调户部,工部各个衙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到时反而会让各个衙门嫉恨你们。” 赵鸿沉默许久,问:“依夫人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进行?” 宋慧毫不犹豫,道:“父亲上一道折子,就说深感自己有罪,提出去寺庙思过,清修数月。 陛下信佛,一定会同意父亲的折子。 到时候二十七夫君亲自送父亲去赤县找一间寺庙,二十八日早上会开始下暴雨,夫君可以做出被暴雨阻拦在赤县的情形。 然后因为担心突然暴雨会影响百姓,主动去堤坝上巡视,发现了有问题的堤坝。 一边派人快马回京上奏,一边和父亲组织当地百姓紧急疏散,避险。” 宋侍郎到底在朝中浸淫多年,听到这里,不由两眼一亮。 “这个主意好,我们及时发现了堤坝缺口,又依据暴雨形势做出判断,有理有据,可以避免过多解释。 组织百姓避险,决堤后百姓没有伤亡,我们便是大功一件。” “慧儿这个主意甚妙啊。” 赵鸿还有些迟疑。 “可我们明明知道会决堤,早点预告,不是可以救更多的人,挽救更多的财产损失?” 宋侍郎叹了口气,拍了拍赵鸿的肩膀。 “贤婿啊,我懂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心想着读了多年圣贤书,总是想建功立业的。 可是你出去试试,随便找几个百姓,告诉他们过几日会决堤,让他们拖家带口地离开,你看他们信不信你?” “他们不但不会信,可能还会骂你神经病!所以真想建功立业,首先我们得坐到一定的位置。 唯有话语权掌握在我们手里的时候,我们说了才算的时候,才能做成一些事。” 宋侍郎语重心长道。 赵鸿想了想,觉得岳父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他出身寒门,一路走来十分艰难,若没有宋慧帮着出谋划策,他很难短短几年就升为京官。 “那就按岳父和夫人的意思来安排。” 宋侍郎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我这就去写一份奏折给陛下,请求去寺庙苦修。” “小婿为岳父研磨。” 宋侍郎提起笔,又转头看看宋慧,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 “慧儿,决堤的事你有多少把握?” 宋慧一脸笃定。 “十成十的把握,赤县一定会决堤的,父亲相信我。” 宋侍郎下定决心。 “好,为父信你。” 翁婿来在书房商量奏折以及细节计划,宋慧拉了章氏回内院说话。 “娘你手里还能拿出来多少银钱?” 章氏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决堤的震惊中,下意识道:“手里能用的现银也就一万两。” “铺子里的资金都挪出来呢?” “铺子里?我手里只留了六间铺子,资金都挪出来,加起来估计能有五万两。” “娘把银子全都拿给我。” 章氏回过神来,吓了一跳。 “你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宋慧压低声音,眼中有着难以压制的兴奋。 “买粮。” “娘你想,一旦赤县决堤,必然很多地方都会受灾,今年田里庄稼颗粒无收不说,而且地里水下不去,也没办法种下一茬粮食。 到时候粮价必然飞升,甚至很可能翻十倍,二十倍都不止。 咱们现在买五万两的粮食,转手可能就赚二十万两都不止。” 章氏狠狠心动了,可一下子要拿出那么多银子又有些害怕。 “要不我同你父亲商量一下?” “这事儿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传出去对父亲的官声也不好。 这事儿我也是委托别人去做,咱们暗中进行,到时候赚了银钱父亲就是想说你也没法说了。” 见章氏依旧犹豫不决,宋慧有些不悦。 “我也就是体恤娘,才将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说给你听,娘要是还犹豫,我就不带你了。 我反正是已经把我嫁妆铺子里能周转的银子都拿出来了,到时候赚了钱,娘可别眼红。” 说着作势要走。 章氏连忙拉住她。 “别,你带娘一起啊,我这就去找铺子里的掌柜,让他们先归拢资金。” 说着又劝自己,“反正这些都是宋依那个死鬼娘亲的铺子挣的银子,若真的赔了,就当没赚过。” 这话宋慧十分不爱听。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是稳赚不赔,跟着我,你就等着数钱。” 章氏笑了。 “好,娘等着赚得盆满钵满。” 安平侯府。 贺氏一脸惊讶地看着李南柯。 “你说要我给谁写信?信阳知府衙门?” 李南柯点头。 “我的亲外祖母原本是信阳商人,当年外祖母与外祖父也是在信阳成的亲,所以外祖母真正的嫁妆单子应该在信阳府衙还有存档。” 贺氏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 “真正的嫁妆单子?你是说章氏当年拿给你娘的嫁妆单子是假的?” 安平侯府与宋家结亲时,贺氏身体尚可,一应事务都是她亲手操办。 会亲家时,章氏当着许多夫人的面拿出一张嫁妆单子给了宋依,说这是宋依生母留下的所有嫁妆。 只有两间铺子,加上一百亩山地。 章氏还道:“家里虽然不富裕,却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和你妹妹,一人五十亩上好的水田。” 章氏这番话引得在场的夫人交口称赞,都赞她视继女如亲女,仁厚慈爱,智慧明理。 当时宋家刚来汴京不久,章氏靠着这个名声迅速在汴京的夫人圈子里站住了脚。 第72章 断奶了吗? 贺氏一脸震惊。 “没想到她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假的嫁妆单子,这分明就是欺韩家无人,所以才敢如此嚣张。” 李南柯的亲外祖母姓韩。 韩氏嫁给宋侍郎后,跟着宋侍郎来了汴京。 韩家在当地生意受排挤,为了谋一条出路,索性全家去了南边发展。 后来韩氏生宋依难产而亡,韩家与宋家也就断了联系。 没想到却让章氏钻了空子。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贺氏道:“你是想着拿到真正的嫁妆单子,帮你娘把韩家的嫁妆都要过来?” 李南柯点头。 “外祖母留下的嫁妆本来就应该全都留给娘亲的,只有拿到有官府盖印的嫁妆单子,就可以让宋家归还嫁妆。” “若是求祖父写信,只怕祖父未必会答应,所以可儿只能来求祖母。” 贺氏脸上露出一抹为难。 “祖母可以冒充你祖父的口吻写信并不难,只是要写给知府衙门的信,还要加盖你祖父的私章,否则恐怕衙门不认。 你祖父的私章一直都锁在书房里,想要用,恐怕这事儿瞒不过你祖父。” 李南柯小脸一片为难。 娘亲先前要回来一万两银子,祖父都想让娘亲把银子交出来。 眼下若是知道娘亲要拿回更多的嫁妆,定然要用私章拿捏她们。 她撅了噘嘴,扯着贺氏撒娇。 “我不想让祖父知道这件事,祖母帮我想想办法呗。” 贺氏何尝不懂她的心思,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梁。 “好,这件事祖母来想办法。” 这时,紫苏在外面禀报。 “宣王府来人了,说要见姑娘。” “见我?来的人是谁?” “是二风统领。” 李南柯有些讶异。 昨日沈琮才拒绝了她的提议,这会儿派人来做什么? 莫非是赤县决堤的事儿? 李南柯向贺氏行礼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风正在院子里等着,旁边还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男人侧对着她,似乎正在打量整个院子。 “二风叔叔,王爷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李南柯笑眯眯同二风打招呼。 二风手里拿了一个红漆木匣子,递给了李南柯。 “王爷让我拿给你的。” 李南柯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叠银票。 粗略一数,竟然有十万两。 她惊得手一抖,差点将木匣子丢出去。 “王爷这是?” 二风:“王爷说既然要做,就做大一点,一万两银子连个水花都没有。” 李南柯双眼一亮。 “这么说王爷同意了我的提议?” 二风伸出两个手指。 “王爷说他只接受二八分。” 李南柯 小气鬼,心真黑。 可是她只能接受。 二八分就二八分。 重要的是借这个机会可以与沈琮利益相关。 “麻烦二风叔叔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答应了。” 二风点头,叫了一声:“黄先生,来见见你的新东家。” 李南柯一双葡萄眼瞬间就亮了。 所以沈琮还给她找了个能学做生意的师父? 大腹便便的男人转过身来,李南柯这才注意到他年约四十,留着短须,面容黝黑。 更让人诧异的是他的左眼上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只有右眼能正常视物。 尽管只有一只眼,但眼中的傲慢与冷淡却格外明显。 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 “张统领,这就是王爷给我找的新东家?一个小丫头?她几岁? 断奶了吗?” 李南柯 新师父说话好生扎心。 她鼓了鼓脸颊,伸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我已经八岁了,黄师父不要瞧不起人哦。” “哈,八岁,好大的年龄。” 中年男人夸张一笑,斜睨着她。 “请问你会算账吗?能看懂账本吗?知道九章算术吗?懂最基本的生意经吗?” 李南柯眨了眨眼睛,叉着腰不服气地反驳。 “我要是都知道了,还要你干什么?” 中年男人 二风看着他这副憋气的模样,差点笑得直不起腰来。 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警告。 “黄胜,王爷既然让你来,就肯定有王爷的用意,莫要让王爷失望。” 叫黄胜的男人一脸不服气。 “让我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打下手,跑腿?王爷瞧不起谁呢? 莫不是看我成了独眼龙,王爷便不打算用我了?不想用直接说就是,何必这般侮辱我?” 黄胜气的眼罩直鼓,露出外面的那只眼看起来更加恐怖。 二风无奈叹气。 “你知道王爷没有那个意思?” “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不好说。” “你!” 李南柯见二风气得脸红脖子粗,笑着道:“二风叔叔,我来和黄师父说。” 说着冲二风眨了眨眼。 二风想了想点头,“行,那我就走了,可儿姑娘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去王府找我。” “好,我送二风叔叔。” 李南柯亲自送他出了院子。 二风小声道:“黄胜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只是去年遇到了山匪,全家人都被杀。 他也被山匪扎瞎了一只眼睛,恰好遇到王爷路过,救了他一命,这才心甘情愿留在王府。 只是脾气越发古怪了些,我听王爷说你想学做生意,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很多。” 没想到黄胜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往。 李南柯记在心里,向二风道了谢。 再回到院子,看到黄胜无聊的袖手坐在廊下,左眼的眼罩已经被取下来。 左眼的位置上下眼皮几乎长到了一起,坑坑洼洼好大一片疤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尤其他还故意用左眼瞪着李南柯,看起来更加阴森。 “喂,小丫头,我住在哪儿啊?” 李南柯仰着脑袋认真盯着他的左眼,心道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 根本没在怕的,好吗? 她笑着道:“我娘有两间铺子正好缺一个掌柜,我让人先送黄师父去铺子里住。” 黄胜一脸鄙夷。 “才两间铺子?让我打理?呵,真是大材小用。” 李南柯微微一笑。 “谁说我那两间铺子是给黄师父打理的了?” “不让我打理,你还让我住那儿?” “只是让黄师父先有个落脚的地儿,我手里有桩大生意,那才是黄师父要做的,只是不知道黄师父敢不敢接。” 黄胜不屑一笑。 “切,小丫头,别想对我用激将法,我不吃那一套!” 第73章 正是机会 李南柯眨了眨眼,笑了。 “我为什么要激将你呢?” 黄胜伸手摸了摸伤疤眼,撇嘴冷哼。 “当然是要让我为你所用。” “可是王爷已经把黄师父给了我,你不想为我所用也没办法啊?除非你不想听王爷的话。 可是你要是不想听,你就不会跟着二风叔叔来我家了。” 黄胜被噎得哑口无言,仅剩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怒。 可恶! 他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堵得无话反驳! 王爷到底从哪儿扒拉出来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李南柯学着他的样子,爬到栏杆上坐好,然后将手里的红木匣子直接塞到了黄胜手里。 笑眯眯道:“诺,拿去。” 黄胜看着就这么水灵灵到了他手里的红木匣子,打开数了一下里面的银票。 惊得那只坏眼都差点睁开了。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知道啊,十万两啊。” 李南柯两只小腿儿垂下来晃荡着,笑嘻嘻看着他。 黄胜直直瞪着她。 是十万两,不是十两! 这小丫头就这么直接把银票塞给了他,不怕他携款潜逃? 该说她天真无邪,还是人傻钱多? “你就不怕我带着钱跑喽?” “不怕呀,你会跑吗?” 李南柯歪着脑袋,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我” 黄胜张了张嘴,对上小丫头澄澈透明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当然两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略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神色悻悻。 “防人之心不可无,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竟然还想学着做生意,简直是愚蠢!” 李南柯也不同他争辩,点点头,脆生生地应下。 “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记住了,这是黄师父教我的第一课。” “谁答应要教你了,我可没答应。” 黄胜撇嘴。 李南柯伸出小手托着下巴,冲他甜甜一笑。 “可是我这么可爱,黄师父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收一个这么可爱的徒弟,将来黄师父老了,还能给你养老送终啊。” 黄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我谢谢你。” “黄师父不客气。” 黄胜 气冲冲转过头去,过了片刻,见小丫头两只手摁在栏杆上,小脚丫轮流晃荡着,一副享受午后阳光的惬意模样。 黄胜心里的好奇心又一点一点被勾了起来。 “喂,这么多银子,你要做什么生意?” 李南柯露出一排小米牙。 “买粮,买得越多越好,若能把汴京附近的粮食都收上来最好。” 黄胜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随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太阳,嗤笑,毫不留情地下了结论。 “田里的庄稼最多再过一月就要收了,虽然现在是粮食最便宜的时候,但却不是收粮的好时机。” “把这么多银子都砸进去收粮,指望赚钱,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李南柯认真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那什么时候是收粮的最佳时机。” “当然是”黄胜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撇嘴睨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南柯有些失望,摆摆小手。 “算啦,我不问了,总有一日黄师父一定会教我的。” 黄胜从鼻孔里喷出一生冷哼。 有小厮在院门外探了探头,李南柯从栏杆上跳下来。 “我让人送黄师父去铺子,黄师父记得从现在就开始收粮。” 黄胜 “喂,小丫头,我刚才说得话你当耳旁风吗?钦天监都说了今年是个丰收年。 你这个时候收这么多粮食,只能囤在粮仓里等着发霉,一旦成了陈粮,你就只能降价出售。” 黄胜指着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最看不上你们这种不会做生意偏偏逞强,拿着银子不当银子的败家玩意儿。” 李南柯鼓了鼓脸颊。 “让你收你就收,我家可养不起闲人,既然黄师父不愿意教我,那就得做事。 收粮,是我给你安排的第一桩差事,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你!” 黄胜愤愤将眼罩扣在了左眼上,正要反唇相讥,却看到小丫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胸中的怒气忽然急速退去。 黄胜是个极为敏锐的人。 小丫头有可能什么都不懂,拿着银子胡闹,但他跟在宣王沈琮身边半年,深知沈琮不是一个会胡闹的人。 沈琮绝不会无缘无故拿了银子,又派他来陪一个小丫头胡闹。 收粮? 黄胜又抬头看了看天,心中微动,莫非天象还有什么转机? 他抬头默不作声地揣了银票,转身就走。 “黄师父?” 黄胜甩了下袖子,丢下一句。 “给我五日,我会以最低价收购市面上所有的粮食。” 李南柯咧着小嘴儿笑了。 紫苏凑过来,小声道:“王爷从哪儿找来这样的人,长得吓人不说,脾气还这么古怪。 姑娘你也是的,把那么多银票都给了他,万一他真有歹心,咱们怎么赔得起啊。” 李南柯脸上笑容敛去。 她在黄胜眼中看到了恨意还有不甘,就好像梦里十五岁那年的她一眼。 一个心中有恨又不甘的人,所求得绝不会是金钱。 她讲黄胜的悲惨遭遇告诉了紫苏,又叮嘱道:“以后咱们院子的人都把他当我师父敬着,莫要胡乱议论。” 紫苏听得十分唏嘘,连连点头。 “姑娘放心,奴婢会交代下去的,对了,刚才侯爷的小厮在外面探头,说侯爷让姑娘去一趟书房。” 李南柯诧异。 祖父找她? 印象中,从小祖父就不待见爹爹和娘亲,当然更不待见她。 每次见到她不是呵斥就是批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躲着安平侯,并不想去他的书房。 但今日她刚和祖母商议过写信去信阳府衙找嫁妆单子,需要用安平侯的私印。 眼下正是机会。 李南柯去了外院安平侯的书房。 “祖父你找我?” 安平侯斜躺在靠窗的躺椅上看书,看到她进来,坐直了身子,笑着冲她招招手。 “可儿来了,祖父这里有你爱吃的点心,最近你二婶压缩伙食,你一定没吃好? 来,吃两块点心。” 李南柯心中一咯噔。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祖父今儿竟然对她如此和蔼?还主动拿点心给她吃? 点心里不会有毒? 她看着送到手里的点心,有点张不开嘴。 下一刻就听到安平侯笑着问:“可儿啊,我听说” 第74章 南柯用印 “可儿啊,宣王府的护卫统领刚才来了?有什么事吗?” 安平侯笑眯眯地问李南柯。 李南柯狠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点心。 果然,天下没有的点心。 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嚼着点心,同时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祖父的话。 直到将最后一口点心都咽下去,才抬头看向急得快要露出不耐烦的安平侯。 “祖父说的是二风叔叔,他是奉王爷之命,来咱们家收银子的。” “收银子?什么银子?” 提到银子,安平侯整个人身子都直了起来。 李南柯道:“前日娘亲在宋家中了毒,差点没命,恰好遇到王爷。 王爷让人给了娘亲一颗神医鬼柳先生亲手配制的解毒丸,这才救了娘亲一命。 神医鬼柳先生亲手配的解毒丸,听说要一千两银子一颗呢,所以王爷今日派人来收银子。” 安平侯听了十分失望。 “只是来收银子?” 李南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然呢?祖父觉得人家是来做什么的?” 安平侯皱眉。 前日宣王忽然来了家里,他急匆匆跑到门口去迎接,人却又走了。 现在想想,宣王应该是去了宋家,救了宋氏。 “宣王为什么会救你娘?”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祖父去问问宣王?” 安平侯 他要敢去问宣王,还用在这儿和她废话? 悻悻哼了一声,犹自不死心,哄着李南柯道:“你把宣王和你以及你娘说过的话都和祖父学一遍。” “为什么要学一遍?” “宣王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弟弟,祖父怕你们不小心得罪了他,所以帮你分析分析,下次你就知道怎么和宣王说话了。” 李南柯轻轻敲了敲脑袋,一脸苦恼。 “可是可儿都忘了怎么办?” 安平侯 笨蛋! 黑着脸将推到李南柯面前的点心拉回来,刚拉到一半,李南柯忽然小手一拍。 “我想起来啦,王爷好像说过想要爹爹的一幅画。” 安平侯双眼一亮。 “什么画?” “什么画呢?我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呢?” “不着急,你再吃块点心,好好想想。” 安平侯忍着不耐,又递了一块点心。 李南柯接过点心吃了一口,“点心太干了,我想喝水。” 安平侯咬牙,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李南柯接过水,脚下忽然一踉跄,一杯水全洒在了安平侯身上。 “你这个死丫头!” 安平侯气地跳起来。 李南柯一缩脖子,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是故意的,祖父不要打我,你一打我,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安平侯抬起来的手硬生生僵到了半空中,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手放下。 勉强放缓了声音,“祖父去换身衣裳,你先慢慢想着。” 说罢,起身去了屏风后换衣裳。 李南柯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倒腾着小腿儿迅速跑到不远处的桌案旁边。 祖父的书案下有个小抽屉,私印就在抽屉里放着。 平日里都是上锁的,但祖父在书房的时候,很有可能开着。 李南柯爬上椅子,看到抽屉上的锁果然开着的时候,顿时双眼一亮,暗暗念了一声老天保佑。 轻手轻脚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两三枚印章。 快速找出祖父的私印,又从右边书架上抽了两张纸,分别盖了上去。 小心翼翼吹了吹,然后将纸对折一下塞进袖子里,再将私章放回原处。 刚把抽屉关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喝问。 “你在做什么?” 李南柯小手抖了一下,抓住手边的笔,转头看过去。 安平侯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皱眉看着她,朝着桌案走过来。 李南柯晃了晃手里的笔,笑着道:“我想起那个字了,但我不认识,想试试看能不能写出来。” 说着,她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圐圙。 然后又认真看了看,点头,“没错,就是这两个字。” 安平侯愣住了。 “这是什么字?” 李南柯两手一摊。 “我也不认识啊,就是二风叔叔抄在纸上给我看了一眼,说爹爹曾经画过这样一幅画。 让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祖父你见过吗?你要是见过就帮着王爷找找。” 说罢,她麻溜地从椅子上爬下来,摆摆手。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话音落,倒腾着小腿,哒哒哒跑出了门口。 留下安平侯一人站在桌案前,盯着纸上的两个字陷入了迷茫。 这什么字啊? 李慕那个逆子还画过这么高深的画? 若是能找到宣王想要的画作,是不是就能借此攀上宣王这层关系? 李南柯揣着两张盖了私印的纸,一路跑到贺氏住的正院。 “诺,祖母,给。” 贺氏看到纸上面盖的印章,眸光微亮。 “你祖父平日里将私章看得可紧了,你是怎么拿到的?” 李南柯凑到她跟前,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爹爹被免职,祖父被罚了俸禄,赋闲在家,一心想攀上宣王,我就找点事情给他做。 “你啊,可真是个鬼机灵。” “哎呀,祖母快帮我写信。” 贺氏年轻时曾模仿过安平侯的字迹,因此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叫了心腹孙妈妈进来。 交代孙妈妈让她儿子亲自走一趟信阳府。 “要快去快回,不可耽搁,更不要过多聊起侯府的事情。” 孙妈妈拿了信立刻出去安排。 李南柯又陪着贺氏说了几句话,见她面露疲态,便回了芳华院。 孙妈妈的儿子办事十分给力,第二日一早便从信阳府赶了回来。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张加盖了信阳府大红印章的嫁妆单子。 贺氏让紫玉将嫁妆单子送过来的时候,李南柯正和宋依一起吃早饭。 经过两日的休养,宋依后背的伤已经止住了血,起卧都正常,整个人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李南柯让紫兰翻出了当初宋家给的嫁妆单子,把两份截然不同的嫁妆单子摆在了她面前。 “娘亲你看看这个。” “什么?” 宋依拿起两份嫁妆单子看了又看,脸色顿时变了。 握着嫁妆单子的手颤了颤,片刻,倏然将嫁妆单子摁在了桌子上。 眼眶泛红,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掉下泪来,而是泛起滔天的怒火。 她倏然起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儿,走,跟娘亲去要回自己的嫁妆!” 第75章 怎么敢啊 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桂花都开得格外好,风一吹,空气中都是桂花的香甜。 八月二十四这日,太阳竟比前几日还要大。 宋家。 章氏在帮宋侍郎收拾行装。 今日一早,陛下已经批准了他去寺庙里潜心苦修的请求,还夸赞他知错能改。 陛下亲口承诺在他苦修这两个月,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会为他空着。 宋侍郎难受了两天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两分,不耐烦催促章氏。 “简单收拾个包袱,带两件衣裳就行了,我是去庙里苦修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你看看你收拾的这一箱子东西,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他皱眉看着被章氏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章氏小声嘀咕,“妾身还不是心疼老爷,咱们又不是真的苦修。” “那也要做几天样子的,你就给我装两身衣裳,快点。 也住不了几天,等到赤县真的决堤后,我立了功就回来啦,前后也就七八日的功夫。” 想起过几日就能立功,解决眼前的困境,宋侍郎迫不及待。 章氏没办法,只得又把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正收拾呢,外面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 “老爷夫人,快,快去门口,大姑奶奶来了。” 宋侍郎皱眉,满脸不悦。 “那个孽女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她还敢来?让她给我滚进来。” 小厮弯腰摁着腿喘着粗气,“不不是啊,老爷,夫人,你们快去门口看看。 大姑奶奶她带了很多人,外面有很多人” 宋侍郎脸色铁青。 “很多人?那个孽女她想做什么?” 他背着手气冲冲朝大门外走去。 章氏觉得眼皮直跳,想了想,丢下手里的衣裳,也追了出去。 大门外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婆子手里各拿着一张大红纸,双手展开,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围观的百姓对着红纸指指点点。 宋依在旁边站着,掩面而泣。 宋侍郎看得心头怒火蹿升,大步跨出门外。 指着宋依怒骂,“不进家在外头做什么幺蛾子?你非要把这个家搅合散了才肯罢休吗?” 话音落,四周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唏嘘,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嫌弃。 “见面张口就骂自己的亲闺女,看来这两张纸八成是真的。” “这做后娘的也太心黑了,人家亲娘留下这么多嫁妆,她都昧了去,只给了个零头。”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可怜呦。” 章氏一出门就听到这些议论声,嫁妆,后娘,后爹几个字眼钻进耳中,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眼皮子跳得越发厉害,立刻伸手扯了扯宋侍郎的袖子。 宋侍郎也听到了那些议论,黑着脸扫了一眼手拿红纸的两个婆子,然后狠狠瞪着宋依。 “你胡闹什么?这两张纸上写的什么?” “我胡闹?我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清醒过。” 宋依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冷待,还有被人当成傻子一般糊弄的这十几年。 不由双眼发红,垂在身侧的手臂颤了颤,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才控制自己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再次开口,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带着一抹颤抖,还有压制不住的恨意。 “左边那张纸是我的亲生母亲嫁给你时,我外祖韩家给我母亲的嫁妆单子。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韩家陪嫁铺子十二间,良田一百亩,山地一百亩,另有金银首饰各色摆件数箱。 而且韩家为了我母亲管理方便,在母亲陪着父亲来汴京时,将田地和铺子都换成了京城的。 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按规矩,她留下的嫁妆应该要作为我的陪嫁带走。” 她转身指了指右边那张红纸。 “这张纸是我嫁入安平侯府时,家里给我的嫁妆,父亲可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我母亲的嫁妆到了我出嫁时,只剩下了两间小铺子?” 宋侍郎和章氏脸色都变了。 章氏反应更快一些,当即掩面哭着喊冤。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你当时出嫁时,我可是把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给你看过。 当时在场的还有你婆婆和很多夫人们,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我可是一分不少都给你带走了。 时隔这么多年,你怎能空口白牙这般污蔑我和你父亲啊,你这分明就是戳我的脊梁骨啊。” 宋依冷冷看着章氏,死死攥紧了手,才压制住上前厮打章氏的冲动。 这几日的打击,加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已经下定决心,面对这些人,绝不可以软弱一点。 “夫人急什么?我只是向父亲要个解释,又没指名道姓说夫人昧下了我的嫁妆。 夫人怎么这么着急戳自己的脊梁骨?” 章氏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地等着宋依。 不敢相信前两日哪怕挨藤条还不敢反抗的宋依,如今竟然伶牙俐齿敢反击他们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拉着宋侍郎,委屈地哭诉。 “老爷,这哪儿是上门要嫁妆啊,分明就是指责我这个继母黑心啊,这是往妾身头上扣屎盆子啊。 妾身自己的名声倒罢了,若是因此影响了老爷的前程,妾身万死难辞其咎啊。” 宋侍郎心中一咯噔。 如今他的名声可不许有半点闪失。 当下怒气冲冲大步走向拿着红纸的婆子。 “孽障,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莫名其妙的单子,就想来污蔑我们,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啊。” 他一把夺过婆子手里的嫁妆单子,举起半空中,想也不想就要撕碎。 宋依淡淡提醒。 “父亲在撕之前最好仔细看一眼,这两张嫁妆单子,一张上面有信阳府衙的大印。 另外一张有汴京府衙的大印,无论撕毁哪一张,父亲恐怕都不好交代。” 宋侍郎捏着嫁妆单子的拇指和食指一僵,定睛一看,两张嫁妆单子上的大红印章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好似在无情嘲弄他一般。 他一股怒火顿时直冲天灵盖。 宋依走过来,泛红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恨意。 “现在父亲可以向我解释了吗?还是说父亲觉得这上面的大印也是假的? 父亲若是不信,我们也可以去汴京府衙去验明真伪,只是不知父亲敢不敢跟我走一趟府衙?” 宋侍郎仿佛被人狠狠兜头敲了一棒,捶得他脑袋一阵发晕。 他死死瞪着宋依,不敢相信短短两三日,这个孽女竟然对他没有了丝毫敬意。 她怎么敢这般和他说话! 怎么敢啊! 第76章 我不相信 宋侍郎怒火冲天,脑子却勉强保持着清醒。 强行压制着火气,放低了声音哄宋依。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本就是咱们的家事,你在大街上闹腾起来像什么样子? 走,咱们回家,回家我和你母亲解释给你听。” 他说着,伸手去拉宋依的手臂。 宋依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脸上的神情带着一抹惊慌。 “父亲又要用藤条打我了吗?还是又要让用马钱子毒害我?女儿害怕,实在不敢再迈进这道门。” “你!住口!” 宋侍郎黑着脸低吼。 然后宋依虽然两眼含泪,声音哽咽,但声音却清清楚楚传进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四周的议论声越发大了。 “前日听说安平侯世子夫人回宋家,被亲父逼着交出嫁妆铺子里的银子,世子夫人不肯,就被动了家法呢。” “哎呀,我亲眼看到的,那日宋世子夫人几乎是被抬着走出宋家的。” “用马钱子毒害亲生女儿,天啊,畜生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周围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宋侍郎气的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却也只能咬着牙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 宋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父亲若是问心无愧,就在这里和我解释一下母亲的嫁妆单子为何会少了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 宋侍郎胸口怒火乱窜,却拿宋依没办法。 气得一甩袖子,向章氏使了个眼神。 “我和她说不通,你来和她解释。” 章氏会意,上前一步,深深叹了口气。 “咱们家是耕读传家,根本没有会做生意的人,也不懂得经营之道,你母亲陪嫁的铺子早就亏损了。 老爷也是没办法,只能让人将铺子盘了出去,只留下了勉强还算赚钱的两间小铺子,那铺子后来也给了你做陪嫁。” “还有那一百亩田,你没种过地,不懂庄稼人要看天吃饭的道理。 有几年连着干旱,地里颗粒无收,庄头是韩家的人,黑心带头欺骗你父亲。 我们商议之下,索性将田也买了,卖铺子和卖田地的银子,都用来为你置办嫁妆了。” 章氏一脸委屈至极,用力压了压眼角,眼眶子瞬间通红一片。 “我们怕你知道这些事后心里难过,所以没有告诉你,是,瞒着你是我们不对。 可做父母的不就想孩子高高兴兴出嫁吗?虽然只有两间陪嫁的铺子是寒酸了点。 我们还是另外给你买了五十亩水田,银子还是从我的嫁妆银子里拿的呢。” 一番话说得围观群众面面相觑。 “这么看来宋夫人好像也没那么坏,会不会是其中有误会啊?” “都说继母难为,宋夫人也不容易呢。” 章氏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眼底快速闪过一抹得意。 然后继续摆出一副伤透了心的悲痛模样,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从小到大,我这个继母扪心自问,从未曾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你一点。 你对嫁妆有疑问,来家里直接问我和你父亲就是了,何必带着人围在家门口闹这么大阵仗。 你这是想生生逼死我和你父亲么?逼死我们,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般狠啊。” 宋依被章氏三言两语就倒打一耙的行为气得浑身哆嗦,胸腔剧烈起伏着。 “夫人说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和田都已经卖了?” 章氏点头。 “夫人敢发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章氏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宋依定定看着她,又加了一句。 “用我父亲和弟弟的仕途来发誓,夫人你敢吗?” 章氏脸色一僵。 她当然不敢。 宋侍郎怒喝,“孽障,你这般逼迫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道!” 宋依原本颤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度,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从小到大,你偏心弟弟妹妹,冷待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也就算了。 明知道章氏她暗中抢了我嫁妆铺子的盈利,却还是装傻,逼着我把钱叫出来,这些我都忍了。 如今我只想弄清楚我亲娘留给我的东西去哪儿了,难道也不行吗?” 宋依抬手抹去掉下来的泪,望着章氏的目光越发冷。 “夫人不敢发誓,看来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 章氏脸色微变,脱口而出。 “谁说我不敢发誓的?我只是觉得都是一家人,你若信我,我不发誓你也会信,你若不信,我发誓你也不会相信。” 宋依吸了吸鼻子,“你先发誓,信不信在我。” “你!” 章氏被架了上去,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不发誓,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昧下了韩氏的嫁妆? 一边在心里拜着佛祖,祈求佛祖听不见自己的誓言。 一边举起手磕磕巴巴地发誓。 “我发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若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夫君和儿子仕途不不得意!” 围观的百姓脸上露出两分不忍。 “仕途对于读书人多重要啊,都发这么重的誓了,看来宋夫人没撒谎。” “是啊,或许是安平侯世子夫人误会了。” “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确实不好。” 章氏委屈巴巴地看着宋依。 “这样总行了?你能相信了吗?” 宋侍郎黑着脸指着宋依,“孽女,你满意了?还不赶快滚!” 宋依摇摇头。 “我不相信。” “夫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想要昧下我母亲的嫁妆,又想要个好名声。 但人在做,天在看啊,你发这么毒的誓,就不怕真的应验,将来父亲和弟弟怨恨你吗?” “你!你!” 章氏气的倒仰。 宋侍郎怒极,想也不想,反手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混账东西。” 宋依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这一巴掌,红红的眼中冷意浮动。 “父亲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我当面揭穿你花原配夫人的嫁妆不光彩? 还是因为我逼着章氏发誓,牵扯到你的仕途,怕誓言应验所以生气呢?” 宋侍郎:“你这个混账,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反倒是你信口开河,证据呢?我问你证据呢? 没有证据,你就是污蔑亲生父亲,我打死你都不为过。” 话音一落,身后立刻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证据在这里!” 李南柯从人群中挤出来,举着手上的东西晃了晃。 第77章 第二次了! 宋侍郎看到李南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又在胡咧咧什么?” 李南柯没理会他,将手里的一沓纸交给宋依,大声道:“娘亲你快看,这是我去汴京府衙门请卫大人帮忙查的。 我亲外祖母留下的十间铺子,有五间在章家外祖母名下,还有五间是在姨母名下。 一百亩水田也是,一半在姨母名下,一半在章家外祖母名下。” 话音落,章氏和宋侍郎脸色都变了。 围观的百姓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章氏,随即又掀起一波更大的议论声。 “天啊,这就不就是昧下了人家亲娘的嫁妆吗?” “不仅昧下了,还分出去一半给亲闺女,另一半自己留着。” “都说继母恶毒,这话果然不假。” “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我不信这事儿宋侍郎一点不知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传进宋侍郎耳中,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瞪着李南柯的目光恨不得生吃了她。 李南柯惊呼一声躲到宋依身后,怯怯探出半个脑袋,声音泫然欲泣。 “娘亲我好害怕啊,外祖父的眼神好吓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侍郎。 宋侍郎气的胸口几乎要爆炸。 这个死丫头会害怕? 她要知道害怕就不会拿出这些东西。 宋依下意识将女儿挡在身后,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声音少了两分呜咽,多了几分冷意。 “如今证据都已经摆在了面前,父亲要作何解释?明明是我母亲的铺子和田地,怎么成了妹妹的嫁妆? 难不成是章氏她出银子买下了我母亲的铺子?” 宋侍郎神色变幻不定,拢在袖子里的手气得直颤。 事到如今越解释越乱,绝不能让此事影响他的名声。 心中迅速有了权衡,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就给了章氏一巴掌。 “贱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你当年告诉我这些铺子都亏损了,经营不下去了,还有庄子上的庄头闹事,原来都是骗我的吗?” 伴随着怒吼声,宋侍郎的手裹挟着怒火,重重甩在了章氏脸上。 啪。 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踉跄了两下,重重甩在了宋家门前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发髻凌乱地散落在了脸上,遮住一半她惊愕又委屈的眼神。 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侍郎。 又把她推出来顶锅? 第二次了! 这件事当年明明是两个人商量后定下来的。 是他说韩氏既然嫁入宋家,人死了,嫁妆就应该是宋家的。 是他说宋依木讷,不够精明,将来嫁到侯府去,宋家估计很难借力,给太多的嫁妆反倒浪费。 是他说慧儿嫁入寒门,赵家家贫,要多给慧儿一些嫁妆,免得慧儿在婆家吃苦。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不然她作为继室,纵然有心,但也不敢做到明面上。 现在却让她一个人承担后果,凭什么? 章氏再一次尝到了钱妈妈临死之前的憋屈和愤怒,颤抖着手指向宋侍郎。 声音尖厉,“宋诚,明明是你” “你住口!” 宋侍郎上前又甩了一巴掌,怒声呵斥。 “蛇蝎妇人,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狠心肠,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娶进门。” “早知道你会做下这等事,我当初绝不会将韩氏留下的嫁妆交给你打理。 没想到你竟然利用我对你的信任糊弄我,我我真是瞎了眼啊!” 章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两边脸上各有五道清晰可见的指印。 火辣辣的灼烧感不仅令她脸皮疼,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口。 怎么也没想到丈夫在这个时候,竟然丝毫没有犹豫就让她一个人背下所有的黑锅。 这和前日哄着宋诚逼宋依写悔过书,要银子还不一样。 发生在家里的事,她认下也就算了,传出去总还有辩解的余地。 可如今众目睽睽,她要是认下贪污原配嫁妆的事,她的名声一落千丈,她还会被宋诚毫不犹豫地休弃。 章氏不愿意背整口黑锅,可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愤怒地指责宋诚。 只能捂着脸生生咽下内心的委屈和不甘,矢口否认着。 “不,不是这样的,谁知道她拿来的契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依冷笑。 “夫人若是怀疑,我们可以直接去汴京府衙再去核实一遍,只是不知夫人可敢?” 章氏目光闪烁,她当然不敢。 这时,身后传出一道略有些急促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娘,你怎么啦?” 宋慧拨开人群走进来,看到一身狼狈的章氏,脸色一变。 连忙上前扶起章氏。 章氏见到宋慧,犹如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整个人顿时崩溃了。 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姐姐。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嫁妆单子和契书,空口白牙非要污蔑我昧下了她亲娘的嫁妆。 你父亲他他也误会我,这这是生生要逼死我啊。” 章氏哭得伤心极了。 宋慧瞳孔微缩,转头对上宋依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由心中一咯噔。 短短几日,宋依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令她前几日浮现的那种不安又一次涌了出来。 她强自压下那股子不安,轻轻捏了捏章氏的手,叹了口气,向宋依解释。 “姐姐可真是冤枉母亲了,姐姐也是母亲一手养大的,从小到大,母亲对姐姐的疼爱都是有目共睹的。 母亲怎么可能会昧下你亲娘的嫁妆呢?” 宋依在宋慧来了之后,整个人都紧绷着,下意识握紧了李南柯的手。 她还没忘记她中了马钱子的毒,刚查到周妈妈,周妈妈就上吊自尽的事。 这两日她反复想了很多,加上可儿点拨,她已经知道真正想害她的是宋慧。 而宋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 所以她有些恐慌,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晃了晃手里的契纸。 “那这些契纸又怎么解释?我亲娘的嫁妆,为何一半成了你的陪嫁,一半成了你娘的陪嫁?” 宋慧眨了眨眼,笑得一脸从容。 “这些都是姐姐自愿赠予母亲和我的,姐姐你都忘了吗?” 宋依脸色一变。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自愿赠予你们了?” 宋慧叹了口气,煞有其事地开口。 “就是八年前啊” 第78章 掌掴宋慧 宋慧神情幽幽。 “八年前,父亲为我们两个订婚的时候,当时父亲为我们姐妹俩择了两门婚事。 一家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另外一家便是我的夫君赵鸿,当时他还没有中举,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寒门学子。 母亲说你是长姐,理应由你先来挑选婚事,姐姐毫不犹豫选了侯府世子。 事后得知赵家家贫,姐姐心中不安,又担心我在赵家吃苦,所以在出嫁之前,姐姐亲口承诺将自己的嫁妆自愿赠予我。” 说到这里,宋慧压了压眼角。 “我也不愿意姐姐寒酸,不肯要,是姐姐提出说侯府富贵,不需要你带太多嫁妆。 所以将自己的嫁妆一半赠予我,一半赠予母亲,算是感念母亲这些年对你的养育之恩。” “姐姐你瞒着父亲还亲手写下了一封赠予书,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签名,姐姐你不记得了吗?” 宋依瞪圆了眼睛,拼命摇头。 “我从来就没写过什么赠与书,宋慧,你在撒谎。” 宋慧神色平静,相比较宋依的气愤,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从容淡定,仿佛宋依在无理取闹一般。 “姐姐若不记得了,我便让人去家里找找当年那份赠与书。” 转头轻轻晃了晃还在怔忡的章氏。 “娘你也真是的,刚才怎么不和父亲,姐姐解释赠与书的事?你拿出赠与书来,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你快说赠与书在哪里,我让人去家里找。” 说着,暗暗向章氏使了个眼神。 章氏回过神来,知道女儿行事向来周全,她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有赠与书。 嘴唇翕动,连忙道:“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何况今日事发突然,我一时懵了,也没想起来。 那赠与书就放在我床头的第二个柜子里最下层,用油皮纸包着的就是。” 宋慧使了个眼神,吩咐自己的丫鬟。 “你跟着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去找。” 丫鬟领命而去。 宋家门口安静了一瞬。 宋依吩咐下人去给章氏搬了把椅子出来,然后扶着她坐下。 又让下人拿了药膏出来,小心翼翼地为章氏擦药。 一副温柔孝顺好女儿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没有指责宋侍郎半句。 倒是宋侍郎在旁边叉着腰来回踱步,神色烦躁。 宋依用指腹挑了药膏,在掌心揉热,然后一点一点抹在章氏脸上。 动作优雅顺畅,说话也如刚才一样从容轻柔。 “父亲稍安勿躁,待下人取了赠与书过来,大家就能明白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她重重咬了一下误会两个字。 宋侍郎听懂她的暗示,心口的烦躁顿时消散了两分。 慧儿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看她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应当是有把握解决的。 他哼了一声,捻着胡须道:“只是为父已经禀明陛下,要去寺庙苦修,眼看着都日上三竿了,还未出行。 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让陛下以为我心不虔诚就不好了。” 宋慧流露出淡淡的自责。 “陛下英明睿智,定然知晓父亲是为琐事所累,不会怪罪,只是这琐事说到底是家事。 是我们姐妹不懂事,没有提前说明嫁妆之事,反倒连累了父亲。” 一番话说得宋侍郎通体舒畅,越发觉得宋依可恨。 做人儿女就应该像慧儿这样,孝顺敬从。 事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但宋依直接带人堵门质问他,实在是不孝不悌。 天生的孽障! 宋侍郎狠狠剜了宋依一眼。 宋慧自出现在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指责宋依一句,甚至还将宋依塑造成了一个担忧妹妹,孝顺继母的好姑娘。 她这副谦和自愧的模样,让围观的百姓忍不住交口称赞。 “宋家二姑奶奶说的或许才是真的,大姑奶奶选了富贵的侯府,让妹妹嫁给寒门。 心中有愧,所以自愿拿出来嫁妆补偿妹妹。” “听说前些日子侯府被抄家了,兴许宋家大姑奶奶手头紧了呗,所以又反悔了,想把嫁妆要回去。” “呀,这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道理?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若是想要回去也可以找宋大人夫妇商量?” 宋依听着一声比一声高的议论,指尖紧紧攥着裙角,因为用力,指节苍白如霜。 宋慧的嘴皮子可真厉害啊,寥寥数句,就让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她看着宋慧笃定的模样,一颗心不由慌乱起来。 难道宋慧手上真的有什么赠予书? 没等她想清楚,宋慧的丫鬟已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油皮纸。 油皮纸打开,宋慧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上面大大的三个字:赠与书,深深刺进了宋依眼睛里。 宋慧将赠与书面朝众人,声音稍稍提高了两分。 “大家可以看看,这正是当年我们出嫁前,我姐姐亲手写的赠与书。 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姐姐她自愿将嫁妆赠予一半给我,一半给我娘。” 她将那张纸递到宋依面前。 “这上面还有姐姐的亲笔签名,姐姐你都忘了吗?” 宋依脸色微变。 纸上面确实是她以前的笔迹,就连签名都与她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她压根就没写过这样的东西。 宋慧一脸难过,话锋却一转。 “姐姐今日这般行事,是不是后悔了当日的赠予,所以又找出当年的单子想要把嫁妆都要回去。 咱们都是一家人,姐姐如果开口要,我和娘绝对不会不给,你又何必这般行事,诬陷我娘?” 她红着眼圈叹气,“我娘虽然是继母,但从小到大,处处都是以姐姐为先。 好吃的好喝的,姐姐先选,便是亲事,也是姐姐先选,姐姐说嫁侯府就嫁侯府,娘和我从不曾有过半分嫉妒。” “姐姐如今这般行事,可真是让我们寒了心啊。” 宋依被这番话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畔炸开一般。 她看着宋慧的嘴张张合合,却觉得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人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颠倒黑白!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时,手心忽然一热。 一只肉呼呼,热腾腾的小手固执地扯开她攥着裙角的手,然后炙热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指。 李南柯仰着头,一双葡萄眼忽闪忽闪,透明晶亮。 小手用力往下拽了拽她。 她恍恍惚惚弯下腰来。 李南柯凑到她的耳畔,小声说了四个字。 仿佛一道炸雷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宋依浑身一颤,脑海里的浑浑噩噩瞬间退去,整个人清醒了两分。 她上前一步,定定看着宋慧。 垂在身侧的手臂颤了又颤,片刻,总算抬起手来,狠狠扇在了宋慧脸上。 “啊!” 第79章 支棱起来 宋慧尖叫一声,一向从容优雅的面皮有些绷不住了。 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热,但却比不过心口的愤怒与憋屈。 宋依竟然打了她? 这一事实要比那一巴掌带来的疼痛令人震惊得多。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一向懦弱到只会哭泣的草包宋依,如今竟然抡起胳膊给了她一巴掌。 宋慧嘴唇颤了又颤,半晌方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吼。 “你打我?” 宋依看着宋慧泛红的脸皮,不太清晰的手指印,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指,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竟然打了宋慧!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扇人巴掌,第一次打人。 原来打人是这样的滋味,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发麻,但却有一种陌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滋味仿佛破土而出,从心头窜向四肢百骸。 她这些日子以来受的打击,痛苦,憋屈和委屈,仿佛随着刚才挥出去的一巴掌都消散了两分。 脑子也比刚才更加清醒了几分,对上宋慧不甘的眸子,她抓了抓发麻的手,抬高了声音。 “打的就是你,我从没做过自愿赠予的事,你却信口雌黄,编造赠与书来污蔑我,以达到抢占我亲娘嫁妆的目的。” “宋慧,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但我亲娘留下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你休想染指分毫。”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宋慧,你不要太过分!” 声音虽然带着些许战栗,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配上她泛红的眸子,眼中发了狠的冰冷,一时间竟让宋慧吓得心中一咯噔。 下意识后退两步,撞到章氏身上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宋依这个草包吓到了,她眼底闪过一抹阴沉。 捂着脸垂眸做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 “姐姐说赠予书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想要将嫁妆要回去,做妹妹的岂敢说一个不字,我全都还给姐姐便是。 权当过去的一切都是误会,是妹妹做错了,误会了姐姐的意思,如今全还给姐姐。” 她说着,眼中掉下两行泪来。 既不是委屈的嚎啕大哭,也不是掩面娇滴滴地哭泣,就这样静静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泪的模样,反倒引起不少人的同情。 “这事儿真不好说,我看就是宋家大姑奶奶反悔了,想要把嫁妆要回去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宋家大姑奶奶看着柔弱,这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 “钱财动人心呗,只认钱财不认父母姊妹的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宋慧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底浮现一抹得意,暗暗扯了扯章氏。 章氏回过味来,学着宋慧的样子,上前对周围的人微微颔首。 “她虽然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却自小是我养大的,是我没教育好着孩子,让大家看笑话了。” 深深叹了口气,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着宋依。 “当年的事莫要再提了,毕竟你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和想法与现在不同,如今你家里困难了,想要拿回去那些铺子和田地,也是情有可原。 是我和你父亲考虑不周,我们应该主动把这些东西归还给你的。 老爷,事到如今,我们就把东西都给了宋依。” 章氏一脸愧疚自责,又轻轻扯了扯宋侍郎。 宋侍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看你妹妹,你要是有她两分善解人意和懂事,我也不至于对你生气。 算啦,你出尔反尔,不懂事,胡作非为,我们做父母的却不能和你一般见识。 你想要,便拿去,权当我们补贴你了。” 宋依被这句话生生气笑了。 她想哭的,可是却发现愤怒到极点,她的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他们明明偏心到极点,明明占尽了便宜,却还能用一副让你占便宜的口吻来说话! 她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反倒像是做错了一般。 而他们占尽了便宜,却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宋依心里生出一股恶心至极的感觉,心头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两声干呕。 吓得李南柯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娘亲你还好吗?” 宋依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苏在旁边急到不行。 小声道:“姑娘快想想办法啊,他们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下套给世子夫人呢。 世子夫人要是真顺势要了,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会戳世子夫人的脊梁骨。” 李南柯搓着宋依的手,圆圆的小脸绷着,一双葡萄眼直直盯着宋慧。 重生女的力量真的不可小觑。 宋慧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娘亲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明明东西就该是娘亲的,可章氏和宋慧拿出一张赠予书,再一副自愿归还的架势。 娘亲若是收了,就成了出尔反尔,胡作非为,不孝不悌的人。 若是不收,正要如了他们的意。 除非能证明那张赠予书是假的!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凑到紫苏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紫苏点头,飞快后退两步,然后钻出了人群。 李南柯正想和宋依说话,宋依却攥紧了她的手,缓缓直起了身子。 冷冷看着宋侍郎。 “父亲说话可真好笑,什么叫权当补贴我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我亲娘留给我在这个世上的保障。” “你!”宋侍郎脸色铁青。 宋依上前,伸手扯过宋慧手里的赠与书。 “你们当真以为凭借一纸假的赠予书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口吗?呸,做梦!” 宋慧脸色一变,脸上仍是那副委屈的神情。 “姐姐说得都对,既然姐姐说赠与书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姐姐我求你了,我们已经答应将嫁妆给你,你就别在这儿闹了好吗?” 仍旧一副委屈求全,息事宁人的态度。 宋依的手颤了颤,没忍住手痒的感觉,抬手又扇了宋慧一巴掌。 “你给我住口!” “这份赠与书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我听说衙门有积年的老吏极为擅长辨别证物的真假,我们去汴京府衙门,找积年的老吏来断一断赠与书的真假。” “宋慧,你敢跟我去衙门吗?” 宋依借着扇巴掌的功夫,一口气说了三句话。 说完气息有些微喘,但一颗心却跳得飞快,脑海里也越来越清明。 甚至有种兴奋感。 李南柯看到这样的娘亲,双眼不由一亮。 娘亲支棱起来了! 第80章 简直愚蠢 “宋慧,你敢跟我去汴京府衙门吗?” 宋依望着宋慧,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颤栗,多了两分清冷。 宋慧脸色一沉,脸上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 “姐姐你要去汴京府衙门告父亲母亲?你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无情?” 话音落,宋侍郎的脸一下子黑了。 指着宋依怒骂:“混账东西,子女告父母,是大不孝,你敢做这种事,先吃衙役二十大板。” 大楚律例,子女告父母属大不孝,上堂要先受二十大板,然后官员才可问案。 宋依苍白着脸冷笑。 “我只字没提告状的事,妹妹不要偷换概念。” “既然我们各执一词,不如请衙门的老吏来断一断真假,妹妹不敢和我去吗?是因为心虚吗?” 宋慧脸色微变,随即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当然不是,姐姐想请人来断一断,做妹妹的自然不敢有意见。 我只是觉得这几日因为家事,咱们家屡次闹上公堂,今日若再去,只怕对父亲的官声越发影响不好。” 宋侍郎点头,瞪着宋依的神情满脸不耐烦。 “没错,去什么公堂?你想拿回你娘的嫁妆,你母亲和妹妹也答应了给你。 你还要闹什么?非要逼死我们全家人吗?” 宋依咬了咬牙,寸步不让。 “我要拿回亲娘的嫁妆,也要堂堂正正地拿回去,谁也别想泼脏水给我。 今日我们必须要验明这赠与书的真假,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宋侍郎火冒三丈。 “你!冥顽不灵的混账玩意儿,为父已经三番两次退让,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如此不孝不悌,我今日非要施家法教训你不可。” “来人,取藤条来。” 他怒声吩咐下人。 听到藤条二字,宋依忍不住身子颤了颤,脸色有些泛白。 李南柯也想起那日的事,小脸一变,下意识张开双臂,拦在了宋依前面。 却没料宋依比她还快一步,紧紧拽住了她。 然后抬头看着宋侍郎,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今日即便是死,我也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一定会去衙门。” 宋侍郎没料到宋依竟然倔强至此,一时怒火直冲天灵感,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那我今日就打死你!” 话音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宋大人好大的口吻。” 人群散开,一个穿着紫色官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赵鸿。 再后面是探头探脑的紫苏,冲李南柯比了个手势。 李南柯刚才交代紫苏正是去御史台请一名老监察御史过来。 不仅汴京府衙门有积年老吏善于辨认证物,监察御史们长期收集资料,弹劾百官,也十分擅长辨认证物。 而且监察御史无断案之责,宋慧也没办法诬陷娘亲子女告父的罪名。 只是没想到紫苏速度这么快,才刚走出去没多久,御史就来了? 看着紫色的官服,来的还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这一嗓子,令宋侍郎的脸也变了。 下意识想反驳,看清来人是谁,脸色更加难看了。 对方是御史大夫,官职还比他高,只能硬生生压着火气解释。 “家里孩子不懂事,让黄大人看笑话了。” 重重点了点家里二字,暗示这是他的家事。 黄御史哼了一声,不满地斜睨了赵鸿一眼。 “你邀请本官过来,就是为了见证你岳父大人的威风?” 赵鸿脸色十分难看,不停地用眼神询问宋慧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今日送岳父去寺庙苦修吗? 今日是他陪着上峰上街取匿名状,借这个时机,他特意提了一嘴儿,目的是在黄御史面前留个好印象。 没想到黄御史听了,还赞了一句岳父能够时刻自省,令人钦佩。 他立刻邀请黄御史过来喝杯茶,然后再送岳父离开。 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自己和岳父在黄御史跟前刷一下好感,毕竟自从上次李慕的事过后,黄御史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形。 “到底怎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质问宋慧。 宋慧刚想说话,宋依上前一步,率先开口。 “我这里有一张字据,能不能请御史大人帮忙辨认一下是不是八九年前的东西?” 宋慧心中一沉,想上前阻止。 宋依却快了一步,将手里的赠与书递给了黄御史。 黄御史接到手里,搭眼一扫,脱口而出。 “好丑的字,咦?这字好熟悉,好似在哪里看过。”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三个人脸色都僵住了。 宋依是纯粹汗颜,毕竟她以前的字确实就是这么丑,是嫁给李慕以后,日日临摹他的字迹,才好了不少。 宋慧则是心虚。 赵鸿撇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又看了一眼宋慧,顿时反应过来。 这字迹与上次交到御史台,宋慧模仿宋依写的求救信字迹一样,又是宋慧写的。 他暗暗瞪了宋慧一眼,连忙伸手。 “不敢劳烦大人,要不还是下官来?” “不用!” 黄御史身子一转,避开了他的手。 然后将纸对着太阳照了一下,开口道:“墨色浮于表面,渗透不自然,墨色层次单一,别说八九年,这字据连三个月都没有。” 宋慧和宋侍郎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宋侍郎,声调忍不住拔高了两分。 “黄大人你再好好看看。” 黄御史吹胡子瞪眼睛。 “什么意思?怀疑本官眼力不行?笑话,整个御史台就属本官眼力最好。 那些积年的字据,本官搭眼一看,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哪年的。” 他晃了晃手上的赠与书,冷哼。 “还有这纸,是徽州澄心堂纸,但里面加了山椒果汁,韧性更好,是两年前的新品。 八九年前,市面上可还没有这种纸呢,这谁啊,造假都不知道造得像一点吗?简直愚蠢!” 宋依谢过黄御史,从他手里接过赠与书。 朝着宋慧脸上晃了晃,心口积压的郁气总算散去不少。 “黄大人的鉴证,妹妹可服气?” “我说过,我从没写过什么赠予书,所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我今日必须要堂堂正正拿回我亲娘留下的嫁妆,谁也不能阻拦!” 宋慧的脸涨得通红,偏偏又不敢反驳黄御史。 谁叫对方可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峰。 想发火又没办法发,只能生生憋着,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绿了唧,蓝哇哇的,就像便秘了一眼,别提多难看了。 第81章 先给钱吧 黄御史的话,加上宋依这番话,瞬间就取得了围观百姓的信任。 众人一脸不齿地看着宋慧,宋侍郎和章氏,神情气愤。 “没想到赠与书是假的,拿着一张假的赠与书还说得信誓旦旦,真是好大的脸。” “呼,好险,差点就被他们骗了,冤枉了宋家大姑奶奶。” “人家亲娘留下的嫁妆也敢抢占,夭寿哦,不怕天打五雷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让宋侍郎,章氏和宋慧的脸色越发难看。 宋依冷冷看着宋慧,质问道:“这赠予书是不是你模仿我以前的笔迹写的?” “不是。” 宋慧目光微闪,下意识否认。 宋依冷呵。 “是吗?你母亲都不知道赠予书的事,你一来就提起了赠予书,你的丫鬟进去就拿出一份赠予书来。 宋慧,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我以前的笔迹只有你能模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你说赠与书不是你写的,你敢发誓吗?用你夫君的前程,你敢吗?” 宋依倏然抬手,指着赵鸿,又往天上指了指。 “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发毒誓会应验。” “我”宋慧脸色一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鸿脸色微沉。 “姨姐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她若问心无愧,发誓自然不会应验,倒是妹夫这般急切,莫不是妹夫也参与了其中?” “你这是胡乱攀扯。” “哦?妹夫若不知情,那就是宋慧一个人做的了?” “你!” 赵鸿脸色铁青地瞪了宋慧一眼。 宋慧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赠与书这件事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现在她辩无可辩。 重生以来,宋慧对所有事都能淡定从容。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事情正在失去自己的掌控。 一旁的黄御史听了几句,大概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双眼睛顿时变得油绿油绿的,格外亮堂。 正愁今日不知弹劾谁呢,啧,这不就有了! 他先是捻着胡须,对宋侍郎道:“教妻无方,纵容继室和女儿霸占原配留下来的嫁妆。 宋诚,你自家内宅乱成这样,亏你还是礼部侍郎,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今日所见,本官会如实奏明陛下。” 宋侍郎脸色大变。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即上前一步,拱手放低了姿态,“黄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不了,根本借不了。” 黄御史双臂交叉胸前,严词拒绝。 “本官绝不会接受任何私下的贿赂,宋侍郎有这个事件,还不如想想怎么去和陛下辩解。” 宋侍郎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了他。 别的御史弹劾尚且能说是捕风捉影,可黄御史是御史台一把手,他的话在陛下那儿相当有分量。 何苦黄御史还是亲眼所见,这一道弹劾奏折送上去,只怕他的仕途就要到头了。 黄御史没理会宋侍郎,又转头一脸失望地对着赵鸿叹气。 “赵御史,内帷不修何以修庙堂啊?尊夫人行事,啧” 赵鸿面皮颤了颤,脸上又是羞惭又是懊恼,还夹杂着两分愤怒。 咬牙弯腰施礼。 “让大人见笑了,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说罢,狠狠瞪了宋慧一眼。 “还不跟我回去?” 宋慧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都没有察觉到疼。 垂着头赶着赵鸿想离开,却被宋依扯住了袖子。 “不行,你还不能走,我娘的嫁妆一半在你名下,今日你必须要还给我。” 宋慧下意识挣脱宋依。 “你松开。” “我不松。” 宋依用力拽着宋慧,转头看向黄御史。 “还请黄大人帮忙做个见证,陪我们一同去衙门办理过户。” 黄御史捻着胡须。 “好好好,本官既然参与了进来,少不得做个见证。” 又转头扫了宋侍郎一眼。 “宋大人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算继续占着你闺女的嫁妆?还是说霸占嫁妆这事,本就是你的主意。” 宋侍郎脸色一变。 “当然不是,是这无知蠢妇行事恶毒,我也是今日才知此事。” 一旁的章氏满脸憋屈,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宋慧硬生生扯住了。 宋慧暗暗摇头,示意母亲先忍下此事。 此时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章氏无奈,只能生生顶住了这口锅。 黄御史撇撇嘴。 “被自己枕边人瞒了这么久,宋大人看起来不太聪明。” 宋侍郎一肚子气在胸口乱窜,气得几乎呕血。 却也只能生生忍着。 不太聪明总比霸占原配嫁妆来得好听一些。 强忍着气冷冷撇了宋依一眼,“走。” 宋依准备要走,手忽然被扯了下。 她低头,对上女儿李南柯晶亮的葡萄眼。 李南柯踮着脚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娘亲,你忘啦?还有盈利。” 宋依恍然。 确实,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 幸好有女儿提醒。 她起身道:“且慢,还有一件事。” 宋侍郎神色阴鸷,“你又想做什么?” 宋依道:“我娘的嫁妆在宋家这么多年,我未出嫁时的盈利也就算了,算作孝敬父亲的了。 自从我出嫁到现在,近九年的时间,这九年的利润,今日也一并结算给我。” 她顿了顿,接着道:“九年,十间铺子,给我十万两好了。” 章氏惊呼。 “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宋依:“我不懂怎么抢,你占便宜手段多,教教我?” “你!” 宋依不理会她,有些忐忑地看向黄御史。 “黄大人,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九年的利润,我一共要十万两,不多?” 这个数字是她和李南柯在家里商量过的。 虽然可儿信誓旦旦保证这个数目不多,但宋依没当过家,没做过生意,心中着实没有概念。 黄御史捻着胡须在心里盘算片刻,摇头。 “这个价钱很公道了。” 宋依松了口气,转身向章氏和宋慧伸出手。 “先还钱。” 章氏和宋慧脸色都长成了猪肝色。 章氏下意识看向宋慧。 她昨日才将自己名下所有铺子里能懂得的银钱全都抽调出来,交给宋慧去买粮。 银钱现在都在宋慧手里了。 宋慧手里确实有钱,章氏给她的,加上她的银钱,一共凑了十二万两。 她准备全部用来买粮的。 如今宋依张口就要十万两,这等同于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抽她的梯子! 第82章 一沓白纸 宋慧满心不甘,死死咬着牙不做声。 黄御史挑眉睨向宋侍郎。 “呦,这是不想给啊?九年,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要你十万两已经不多了。 也别说什么铺子可能亏钱的话,若真觉得多,本官可以让御史台的账房来帮着查账,宋大人可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经受得起?” 宋侍郎后背瞬间沁出一抹冷汗。 若真要御史台的账房来查,怕不是将宋家能查个底朝天。 他这辈子就完了。 宋侍郎狠狠瞪了章氏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取银票啊。” 章氏不敢说银子已经都给了宋慧,支支吾吾。 “这一时半刻让我去哪儿凑那么多银子?” 宋侍郎低吼,“凑不出来就去你的铺子里拿,你想办法啊。” 章氏不敢说铺子里的银钱能取的都取出来了,只能抱怨宋依。 “都是一家人,你非要逼得这么急吗?就不能宽限些时日?” 宋依深吸一口气,一步也不肯退。 “不能。” \"你们当年抢占嫁妆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少抢一点,多给我留一点?\" 章氏气急败坏,却又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李南柯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娘亲真的太棒了。 她好想为娘亲鼓掌。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做了。 扯了扯宋依的手,然后两只小手对着她啪啪拍了两下,又竖起大拇指。 “娘亲棒棒。” 宋依被女儿这副可爱的模样看得心里一片柔软,心中的闷气散去不少。 她站在原地不动。 黄御史也不动。 眼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宋侍郎额头渗出了冷汗。 宋侍郎呵斥章氏:“快去拿银票出来。” 章氏实在瞒不下去了,只能咬牙道:“银票银票我都给了慧儿。” “你给慧儿那么多银票做什么?” 章氏不敢说收粮准备发国难财的事,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赵鸿眼见着黄御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有些支撑不住。 黑着脸扯了一下宋慧,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赶快把银子赔了,铺子过户了,回家!” 宋慧胸口闷闷地疼,却也知道眼下除了赔钱没有别的办法。 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好歹还剩下两万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收粮一事安排妥当,两万两很快就能翻成二十万两。 这么一想,心头滴血般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转头吩咐丫鬟去取银票。 赵家距离宋家不远,丫鬟很快取了银票回来。 她没好气地将装了银票的红木匣子递给宋依。 “十万两,你点清楚了,别到时候不翻脸说少了。” 宋依将红木匣子给了紫苏和紫兰。 两个丫鬟很快就数清了。 “世子夫人,正好是十万两。” 宋依松了口气,杏眼越发明亮。 屈膝向黄御史行了礼,“还请黄大人随我们走一趟汴京府衙门。” “这是自然。” 黄御史要去,宋侍郎和赵鸿也不敢不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汴京府衙门,恰好今日卫言有时间,得知情形,连忙吩咐衙役尽快办理过户。 见卫言安排妥当,黄御史也就没再停留,直接离开了。 李南柯双手抱拳,认真行了个揖礼。 “多谢卫大人,卫大人真是个好人。” 又喜提一张好人卡的卫言莞尔一笑,伸手揉了揉李南柯的头发。 这小丫头可真稀罕人。 宋侍郎的脸色阴沉沉的,目光在宋依和卫言之间转了转,冷哼。 “怪不得能把衙门存档的契书都拿出来,原来早就与卫大人说好了。” 又斜睨着卫言,“未经当事人同意,擅自让人调取别人家铺子的契约,卫大人就不怕被御史弹劾吗?” 卫言一脸茫然。 “什么调取契约?” 李南柯咯咯一笑,从紫苏手里接过先前的那一沓纸。 走到宋侍郎跟前,将纸举到他面前。 “外祖父仔细看看,这些纸第一张纸是一张假的契书,下面的都是空白纸而已。 是外祖父你们心虚,看到契书就自己承认了。” “卫大人是好官,才不会做不合规矩的事儿。” 李南柯的声音脆生生的,响彻在整个衙门。 她说着,拿开第一张纸,下面的纸张果然都是白纸。 一沓白纸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仿佛在嘲笑他的愚笨,竟被一沓白纸糊弄了! 一阵风吹来,白纸散落一地。 其中一张纸被吹到了宋侍郎脸上。 宋侍郎气急败坏把纸拿下来,恶狠狠瞪向李南柯。 李南柯冲他做了个鬼脸,又一副害怕的模样躲进宋依身后。 大声道:“娘亲,外祖父的眼神好吓人,他是不是想打我?” 宋侍郎 死丫头! 和宋依一样令人讨厌! 有卫言亲自吩咐,衙役十分伤心,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十间铺子,一百亩良田全都到了宋依名下。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从汴京府衙门出来,宋依望着手上新鲜出炉的大红契纸,一双眼睛顿时红了。 隐忍多时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到了! 她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全都拿了回来。 “娘亲不哭。” 李南柯晃着她的手往下扯了扯她,又踮着脚尖去为她擦泪。 宋依半蹲下来,吸了吸鼻子,抵着李南柯的额头晃了晃。 “不怕,娘亲这是高兴地哭。” “娘亲今天真棒!” 宋依湿漉漉的双眼一片晶亮。 “真的吗?可儿真觉得娘亲今天很棒?” 李南柯认真地点头。 紫兰小心翼翼将宋依手里的红契收起来,满脸兴奋。 “世子夫人今天真的很厉害,你打宋慧那两巴掌,可真解气。” 这丫头性子直,眼下十分恼恨宋慧,索性直接称名道姓,不再像往常那般称呼姨夫人。 宋依抿着嘴轻笑。 “其实我当时气糊涂了,是可儿趴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我才清醒了一些。” 紫兰和紫苏十分好奇。 “姑娘和世子夫人说了什么?” 李南柯攥了攥小拳头。 “娘亲,打她!” 紫兰和紫苏都被自家姑娘这副小模样给逗笑了。 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 宋侍郎和章氏,宋慧和赵鸿前后脚走出来。 宋侍郎指着宋依怒骂,“孽女,从今往后,你休想再进我宋家的门。 我宋诚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宋依脸色一白。 纵然一再告诫自己不值得,可亲耳听到这话,心口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宋诚不认她,意味着她以后再也没有了娘家可以依靠。 可是这样的娘家,又哪里是她的依靠? 她抿着嘴角,轻声说了句:“不认就不认,我也不稀罕。” 宋侍郎被气得拂袖而去。 宋慧走上前来,抬着下巴对着宋依阴恻恻一笑。 “姐姐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败吗?你做梦!咱们走着瞧。” 宋依神情淡淡。 “那就瞧瞧。”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第83章 像个赌徒 此时还在汴京府衙门口,能纵马疾驰的只有 官员或者宫里出来的内侍。 一行人下意识靠边站。 “吁!” 马上的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小跑过来。 “圣旨到,礼部侍郎宋诚接旨。” “有点意思!”陈少明笑道,他也明白,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已经不需要讲什么道理了。 公孙秋几次想要反抗,可又觉得实在是理亏,灵气运了又运,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只是当又过了几天,依旧没有传来大军回京,并且开始有谣言南宁太子凤栖宸死是因为龙傲动手,而且南岩已经派杀手来京城的时候,京城里的风向再次变了。 按理说扬州自前朝起就是个极其富庶的地方,借着运河之便利,江淮地区的物资想要运送出去,多数都从这里周转。 江东大急,虽然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料想通道开启的时间应该有限,他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看了眼百里之外,那里的大战还在持续,方圆数百里的黄沙已经被吹光,露出了下方红色的岩石。 二人说到此,都不再出声,只全力盯着君无念那边。包括房学和两名弟子,也包括所有郑家人,都看向君无念,心里是又紧张,又有些期待。可期待的却不是君无念成功,而是期待着看他的笑话。 云羌一想到自己可能给安锦云惹了事情后就特别担心,可是如今瞧着安锦云和林颜娘诧异的目光,他的确有些担心。 卡莱尔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然后他抬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场上,亦阳此时已经接过底线球开始往前推进。 “这是……”出乎意料的是,江东通过唵字功法真的发现了一些异常,就在鬼脸消失的地方,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纹络,钟成旭或许已经看到了,但他完全不知道那些纹络的意义。 这一点没有人想过,因为这可是世界性质的榜单,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水分的。 此时,方浪走到谢逊跟前,他看到他刚才在跟波斯三使对掌的时候,前胸中了一掌,因此,方浪便利用九阳神功给谢逊疗伤。 当虎皇还有妖王离去之后,众人心中都是一阵揣测,不知道究竟二人谁能获胜一个是血炼森林的巅峰皇者,还有一个是妖族之中二大王者之一。 “你看柳哥哥的嘴上、脸上有口红!呵呵,杨兰姐姐亲了柳哥哥啰,嘻嘻……”婷婷看见了不由自主地一边跳着一边拍手。 尽管没有香槟和礼炮,但所有未来星队员听到这首歌仿佛都被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找不到北,手舞足蹈了起来。 听到李天锋的话,天弃剑身之上也是一阵低鸣,似乎感觉到了李天锋心中那必死的信念一般。 通道里灯光璀璨,换鞋的踢踏声也不断响起,人们交流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通道,都是在谈论这场比赛。 这样看来,这页纸应该是“曾先生”下去淬炼冰元灵晶前留下的,看来他也知道下去会有危险。 没有半分迟疑,洛宇迅速自天师头上飞跃而下,见其深陷土地之中,便似蜻蜓点水般踏足地面,借地面之力猛然向天师身后急攻而去这一战,关系到他能否迅速突破武师,故此,容不得半分马虎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挫败对手。 第84章 两分期待 宣王府。 卫言熟练地丢了一瓣橘子在空中,然后用嘴叼住。 心满意足地嚼碎咽下,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真可惜你没在现场,没看到宋诚当时的脸都被气得油绿油绿的。 “也好,林涛老弟,此次多谢你救了我。其实二太子为人还是蛮好的。只是说话太刻薄了些,我们这些做朋友的也经常被打击。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单是这些异怪,曾经潜藏在昌瑞山下的水脉,也受到神岳镇法牵引,在山石间缓缓汇集,为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稍解干渴,期待着生机重临的那一日。 浮屠门不仅勇夺本年度的九州武林门派弟子大比第一,掌门李斌近期一系列堪称神迹的江湖武林事迹一件又一件不停地在京城街口巷尾被人们争相传颂。 有着很多的大工程都是等待着周全来完成,周全还有很多的项目要做;所以这个时候必须要打起精神了,这个时候必须要成为一个很好的老板才行。 虽然已经半脱离了自己的城市,但是这些浪人还是使用着卓尔社会特有的无声语言只有灵活如卓尔精灵才能够使用的复杂手势。 恩里克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疼,肚子里好像有硫酸在翻涌,嗓子眼处不断有异味往上冒,随时都有种要干呕的感觉。他觉得,脑子里的思维已经被这股疼痛折腾到了极致,头晕目眩的感觉像是自己躺在一个会旋转的转盘上。 这种摆明车马耍无赖的昏君行径,固然有股轻易率性劲儿,但是刘宏这望之不似人君的德性,也实在让给刘家打工,还有些振作志气的人们深感绝望。 从世间法的角度说,那位身具三十三相、八十种好、神通具足、金身无漏的佛陀,与他入灭后烧化而出的舍利子,终究不是一物。 回迈阿密了,不能一直都是待在恶蛟岛;虽然恶蛟岛是大本营、是家,只是在这里待得时间比较长也会觉得比较枯燥,毕竟恶蛟岛的环境大家都是相当熟悉的。 李斌还记得初见云狮时的情景,丝毫不会功夫的云狮不畏危险,敢于冲击守卫森严的番兵哨卡,被番兵捉住折磨凌虐后仍不服输,笑对死亡威胁,绝不低头。 我鼓足勇气闭上眼,手指颤动着将那些逆鳞从脊椎上生生拔掉——惨叫声顿时萦绕在我的耳边,但我却装没听到。 于老头哪里肯收,百般推辞,最后没办法,齐凡只好当着于老头的面,给了对方一半。 法力之强横雄浑,亦是同阶五倍,无论施展法术,还是催动法器,威能都将随之暴涨,杀同阶修士如碾杀蝼蚁。 喜哥儿去了不到半刻中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瘦削高大的汉子。 眼前的事物像是变的缓慢下来,其实不是事物变得缓慢,而是他的眼睛变得敏锐了。 不过,他编剧极具票房号召力,宣传的时候自然也是宣传的一个重点。 诸葛沧澜抱着隔壁,冷眼看他们一个个全都在打自己从罗浮洞天内带出来的东西。 但是随着对游戏的了解,随着弹幕表述出来的狂热,他心里又觉得骄傲和自豪。 就连鬼大师,也是紧张的握紧双拳,只有大长老则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第85章 这是我的 来的人是侯府二少夫人,李南柯的婶婶孙氏。 手里还扯着她的一双儿女。 进门嚷嚷着:“轩儿和悠悠两个念叨着要来和婆婆请安,儿媳念他们一片孝心,就带他们过来了。” 孙氏看到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珠子一转,掩嘴一笑。 再次来到柳青璇的车旁时,大勇则完全改变了先前还有些收敛的态度,直接一记钢管砸破了柳青璇的车窗玻璃,在对方失声尖叫时,一把拉开了车门。 她伸了手,一边一个,放在了两人天灵盖上,掌心有永恒之力徜徉,强势抹灭了残昼杀机,连带着其圣魔血印,也一并强势摧毁。 张扬在一旁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也养精蓄锐,毕竟让不让自己治疗这需要许美琳和刘局长两人商议,自己刚刚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再多说也毫无意义了。 关锦璘现在真后悔,自己是中将总督都;没有军事长官那么严酷威风不苟言笑的风格,时时处处遵循的是跟下级打成一片;不分尊卑的工作作风。 被自己最亲爱的弟弟欺骗和背叛,简直是世间最残酷刑罚,还有什么能比它更撕裂人心的呢! 朝香宫鸠彦王话没说完,便被佘爱珍挽起胳膊肘子向黑黢黢的76号大院深处走去了。 李邦彦、张邦昌这帮汉奸,一方面把姚平仲突袭金营的消息密报金人;一方面收买种师道的将校要他们临阵脱逃。 这个名叫新场镇的浦东乡村还真风格奇异,别具一格的建筑凸显出江南水乡的清秀和柔美。 “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早就忘了这个家了!”身穿灰色绸缎居家服,气宇轩扬,眼尾处有几条细长皱纹的李祖恩气急败坏地摔着东西。 通过和铁头,以及这次和越南人的搏斗,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招不嫌烦,一招走天下。 我在谷野得手的同时,手里的注射器也嗖嗖两声弹射出去,穿进了蛇头。 如果说,这世界还出了个帝级强者。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帝级。只知道自己突破了,依然将自己当成次神级,所以这次神级实力相差很大。 “还真跟上来了!”刘霸道从后视镜之中看到那跟随在自己后面的出租车,脸上浮现了一丝丝笑容。 这个信念就是去赢得胜利,击败北洋第三师、第九师,杀杀北洋军的煞气。 “是省里的大学生艺术节。”本来,宋菲最近一直在找韩俊,希望他这个原作者能出面指导一下,奈何韩俊根本很少在学校露面。 “黄兄,卫兄,你们是否跟我一起去还是之后在酒店碰面”李富元是铁了心要和胖子认识了,居然想一起去医院看病人。 诸多问题与思考,朱尔典是解答不了的,这些只能留给英国政fu了,只希望英国政fu不会因为欧洲的紧张局势而变得目光短浅起来,毕竟,英国已无路可退。 老虎愤怒地要挺身弹跳起来。但后背的伤口里溅出丝丝血泉。耗尽了他的满身力气。 “行!”白猛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一个月800的工资比修理厂可好多了!白猛也不含糊,先跟韩俊几人打了个招呼,就要返回市区,他要去修理厂辞职去。 出了沙漠,重新闻到城市里的新鲜湿润空气,我忍不住想大声欢呼。沙漠里那种枯燥干涩的环境,根本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还是红花绿草的城市生活比较适合我。 第86章 现在就收? 啊! 这个问题昨天夜里陶妈妈和可儿都想到了,也提前和她讨论过了。 开卷考试的感觉可真好。 宋依按耐住心里的激动,道:“菜谱改一改,总吃素人会扛不住的。 这样,各院每个主子的份例改为每顿饭一荤一素一汤,下人们中午有肉吃,晚上吃素。” 话音落,所有管事婆子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不能怪她们听到有肉吃就高兴,实在是连着吃了七八日的青菜了,她们一个个脸都要吃绿了。 虽然二少夫人让郑妈妈暗示过她们,吃素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会吃太久。 但谁不想天天吃肉呢。 听到厨房的管事婆子应了下来,说一会儿就上街买肉。 一众管事婆子看向宋依的眼神顿时少了几分排斥。 接下来的事情回得就顺利多了。 每个人上来都很自觉按照宋依的要求先报自己的差事,今日需要安排的事。 宋依每一项都听得十分认真,仔细询问先前的旧例,再吩咐处置办法。 郑妈妈缩在旁边听着宋依大多数事都是按照先前的旧例办,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二少夫人料得没错,世子夫人话说得再漂亮,一到事儿上就露怯了。 事事都按照旧例办,可见她根本就没有管家的能力。 很快,众人都回完了事。 郑妈妈站起来,福了福身。 “奴奴婢这儿有一要紧差事。” 她的脸肿胀的厉害,一开口就扯动脸颊,疼得抽抽,说话含糊不清。 但一想起二少夫人的交代,以及待会儿宋依要面临的窘状,还是咬牙坚持说下来。 “马上要九九月了,汴京府各世家都会陆续举办赏花宴,往年都是这个时候开始采买花的。” “好叫世子夫人知道往年的旧例,以往二少夫人都是差奴婢这个时候去花市订花。 通常采买绿牡丹,墨菊,红衣绿裳,西湖柳月等花,像那名贵的凤凰振羽也会订购几盆。” 她捂着脸缓解了一下疼痛,抬头看向宋依,眼底闪烁着一抹奇异的光。 “还请世子夫人吩咐今年该采买什么花?奴婢也好按照吩咐安排。” 宋依眉头微皱。 赏花宴她自然是知道的。 每年一到九月,汴京府的贵人们就会举办赏花,斗花等各种宴会,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安排准备各种名贵的花草。 安平侯府也举办过几次,夫君最喜欢赏花,每次办赏花宴,都兴致勃勃拉着她赏花。 郑妈妈并没有撒谎,她说的那几种花确实是侯府每年都会采买的。 她略一沉吟,“若按照旧例,订购这些花需要多少银子?” 郑妈妈心中一喜,垂眸道:“按旧例,订购这话花需要花费两千两左右。” 二少夫人说了,公账上的银子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千多两。 若是世子夫人吩咐她按照旧例订购,一下就会将公账上的银子全都花光。 账上没了钱,各处要支银子都得来催世子夫人,到时候不怕她不拿嫁妆银子出来。 郑妈妈心中得意,故意不提账上只剩两千两银子的事。 反而劝宋依,“这些花除了凤凰振羽最为名贵外,其他的价位都适中,世子夫人若没意见,奴婢还按照旧例” “不用买了。” 宋依倏然开口打断她。 郑妈妈一时没听清楚,茫然一瞬,顿时拔高了声音。 “买啊?你说什么?” 宋依:“我说今年不买花了,听清楚了吗?” “不买花?那赏花宴” “也不办了。” “赏花宴几乎家家都办,侯府不办,侯爷定然要生气的。” 宋依脸色一沉。 “这件事我自会和公公解释,郑妈妈不必忧心,倒是眼前有一桩要紧的差事,需要安排你去做。” “什么事?” “我看过了,府里尚有两百亩祭田在长垣县,郑妈妈你今日即可启程去趟长垣。 告诉庄头让他抓紧时间将地里能收的庄稼和果蔬全都收了,就这两日务必办妥此事。” 郑妈妈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收收庄稼?现在?” 宋依神色坚定。 “没错,就是现在。” “可是地里的庄稼现在都还没熟呢。” 宋依道:“那也要收,你现在就动身出发,今日务必让庄头开始收,这件事非常重要,若有任何差池,绝不饶你。” 郑妈妈眼珠子转了转,捂着脸应了下来。 “奴婢遵命,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去长垣。” 从花厅离开后,郑妈妈直接去了二房,进门就哭倒在孙氏脚下,将宋依做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也不知哪儿找来的一个陶婆子,二话不说摁着奴婢就打,这哪儿是打奴婢的脸,她们打的分明就是二少夫人您的脸啊。” “那陶婆子更是一口一个奴婢不懂规矩,指责二少夫人您没有规矩。” 孙氏瞪着郑妈妈肿得像猪头一般的脸,神色阴沉。 “她真如此说?” “奴婢不敢欺瞒,她还故意改了菜谱,加了荤菜收买人心,好些个婆子都夸她呢。” 孙氏阴着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宋依欺人太甚!” “对了,她还取消了赏花宴,吩咐奴婢今年不许再买花。” 这是让郑妈妈最恼恨的一点。 每年为赏花宴订购名花是一件油水非常足的差事,只靠着这一项,她每次都能往自己腰包里划拉不少银子。 宋依上来就取消了赏花宴,这简直就是砍了她的荷包。 郑妈妈恨恨道:“二少夫人一定要和侯爷说说,侯府若不举办赏花宴,岂不是让整个汴京府都笑话?” 孙氏冷笑。 “她说不办就不办?真真是可笑,真以为自己拿了管家对牌就能做得了侯府的主了? 这事儿你不用听她的,该去订花就去订花,到时候让卖花的商户找宋依结银子就是了。” 郑妈妈一喜,“是。” 又想起宋依吩咐抢收庄稼的事,连忙告诉了孙氏。 孙氏先是惊呼,随后又忍不住冷笑连连。 “这个傻子,竟然不知道现在地里种的不管是稻子麦子,还是粟米豆子,都还不到熟的时候。” 郑妈妈点头,“谁说不是呢,现在就收,产量只怕连一半都没有,庄头根本不可能同意。 奴婢觉得她这就是借机想调开奴婢,好让那陶婆子占住奴婢的位置。 二少夫人,你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啊?” 孙氏眯着眼想了一会儿。 “她想调走你,你偏不走,这样” 第87章 两个命令 芳华院。 宋依紧张地看着陶妈妈和李南柯,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我刚才表演得怎么样?” 李南柯眉眼弯弯,没有丝毫犹豫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娘亲是最厉害的,娘亲最了不起。” “你啊,就会哄娘亲开心。” 宋依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有些忐忑地问陶妈妈。 “陶妈妈也觉得我表现得还可以?” 陶妈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岂止是可以,世子夫人做的非常非常好。” 她用了两个非常来强调。 宋依水润的眸子瞬间泛起晶莹的泪花,声音哽咽。 “其实我坐在上面的时候紧张地腿都抖了,就害怕说错话,或者哪一件事处理的不妥当。 幸好你们昨夜提前帮我做了功课,不然我今儿真的下不来台。” 李南柯帮她擦去腮边的泪,笑眯眯道:“没事的,一回生二回熟,娘亲以后会越来越厉害的。” 陶妈妈:“管家就是个孰能生巧,积攒经验的过程,世子夫人欠缺的只是经验而已。” 宋依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其实我很想像陶妈妈那样强势,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可我我好像做不到。” 陶妈妈叹息,严肃的脸上浮现一抹无奈。 “世子夫人以为奴婢天生就不喜欢温柔吗?不是的,人的强势啊都是被逼出来的。 我家姑娘从小就没亲娘,继母又心黑,我若不强势些,怎么能护得住她?” 宋依微怔。 陶妈妈意识到说错话,脸色变了变,立刻跪了下来。 “奴婢说错了话,奴婢的主家如今是姑娘和世子夫人,不该念着旧主,还请世子夫人和姑娘责罚。” 宋依回过神来,将她扶起来。 “陶妈妈在我面前不用这般小心谨慎,我只是有些伤感,我与那位姜小姑娘同病相怜。 只是我没她那么幸运,能遇上像陶妈妈这样的奶嬷嬷一心护着她。” 想起死去的钱妈妈,她心里头仍五味杂陈。 “娘亲现在遇到陶妈妈也不晚啊,将来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李南柯笑嘻嘻地道。 宋依捏了捏她软糯白皙的小脸蛋,先前的伤感一散而空。 “嗯,可儿说得有道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李南柯又对陶妈妈道:“我现在虽然不能承诺你什么,但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会想办法帮你把姜姑娘找回来。” 陶妈妈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起身郑重其事地给她磕了个头,“奴婢多谢姑娘,以后奴婢这条命都是姑娘的。” 李南柯将她拉起来。 “陶妈妈只需要安心跟在娘亲身边就好。” 陶妈妈心思细腻,又有强势手段,有这样的人在娘亲身边,她能放心不少。 这时,紫兰从外面进来禀报。 “奴婢按陶妈妈的吩咐让紫兰盯着点郑妈妈,她出了花厅就去了二少夫人院子里。 从二房离开后,她吩咐车夫套了一辆车出门了。 奴婢远远跟着,看那车出了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返回来,将郑妈妈送到翠花胡同。” “奴婢看到郑妈妈给了车夫一角银子,吩咐车夫这两日不用回府,自己找地儿玩去就行。 她直接进了翠花胡同最里面的一处小宅子里,然后再也没出来。” 宋依一脸震惊。 “竟然让你们说中了,郑妈妈果然没打算去庄子上,那庄子上的粮食怎么办?” 李南柯并不意外。 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六了,还有两日暴雨就要来了。 暴雨之下,所有的农作物都淹死在了田里,与其这样,还不如提前抢收。 现在地里种的麦子粟米,最多再有半月就完全熟了。 现在收,哪怕产量减半也比全淹在地里强。 让郑妈妈去督促抢收是她提的主意,也料定了郑妈妈绝不会去庄子上。 她想了想,“让陶妈妈带着娘亲的对牌,再带几个有力气的家丁去。 陶妈妈,你能说服庄头收粮食吗?” 陶妈妈接过对牌,神色肃然。 “奴婢一定不辱使命。” 李南柯点头,“娘亲,咱们去看看你刚收回来的嫁妆田,那里也得安排抢收。” 宋依的一百亩嫁妆田里,有五十亩是她原来的陪嫁,另外五十亩是刚从宋慧那里收回来的。 只是地契变更了,但她们还没去过庄子上。 李南柯担心宋依一个人去不成,所以便计划和她一起。 宋依道:“那一百亩田都在赤县,咱们要去,现在就得出发,在出发之前,我还得见见秦掌柜和廖掌柜。” 安平侯府的主要营收除了男人们的俸禄,还有四间铺子以及三百亩祭田。 秦掌柜就是管四间铺子的总掌柜。 廖掌柜则是她刚收回来那十间铺子的掌柜。 这事儿昨天夜里就定好了。 秦掌柜和廖掌柜都是带着账本来的,都以为宋依刚上任肯定会先查账。 谁知宋依压根一眼没看账本,只吩咐了他们两件事。 廖掌柜一脸震惊,“不清仓卖陈粮?这世子夫人有所不知,新粮很快就要下来了。 咱们不处置了仓库里的陈粮,哪儿有地方放新粮?” 秦掌柜更是一脸无语。 “拿出铺子里所有银钱收粮?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陈粮,价钱倒是便宜,但收了也卖不上价啊。” “何况连着多日都是大太阳,今年定是丰收年,现在收陈粮,只会赔钱。” 宋依拢在袖子里的手紧张地攥在一起,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怯懦。 可儿说了,马上就是连着多日的暴雨,粮食都淹了,根本不可能收到新粮,旧粮的价格还会暴涨。 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所以她便沉着脸,努力摆出主子的威严来。 “如今我才是管家人,让你们收,你们就收,若是办不到,那就换能办到的人来做。” 廖掌柜犹豫了下,还是劝道:“世子夫人要不再考虑一二,银钱都拿来收粮确实是亏本生意。” 宋依一脸坚定。 “亏了也是我的,我不会计较到你头上。” 廖掌柜额头青筋跳了跳,气得脸都黑了。 早就听闻宋家大姑奶奶是个草包,才接手铺子就指手画脚,不懂装懂,还不如章夫人管铺子呢。 这么下去,不出三日,铺子就得倒闭。 廖掌柜心灰意冷,懒得劝说。 “有世子夫人这句话,小人就放心了,只希望铺子倒闭的时候,世子夫人别后悔。” 说罢,悻悻离开。 宋依看向秦掌柜,“你呢?” 秦掌柜笑了笑,神色间带着一抹淡淡的轻视。 “世子夫人不懂生意上的事,乱来只会让铺子里的生意越做越差,若是铺子倒了,小人还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世子夫人还是问问侯爷的意思再来吩咐小人。” 第88章 反击侯爷 秦掌柜说这话十分有底气。 廖掌柜是宋依嫁妆铺子的总掌柜,还是刚收回来的嫁妆铺子。 若是不听宋依的安排,宋依可以直接换掉廖掌柜。 他就不同了,自他祖父开始,他家就管着侯府的四间铺子。 侯爷对他们家深信不疑,即便他不听宋依的安排,宋依也奈何不了他。 秦掌柜不屑地看着宋依。 宋依神色淡淡,“秦掌柜凭什么说我是乱来?凭什么认定听我的指挥就会让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差? 以前我没指挥的时候,秦掌柜好像也没把铺子的生意做得有多好?” 她捡起桌上放的账本,朝着秦掌柜晃了晃。 “四间铺子,每个月交上来的利润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两,生意做成这样,秦掌柜是不喜欢多赚钱吗?” “你!” 秦掌柜一张脸涨得跟茄子似的,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小人要去找侯爷评评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安平侯身边的小厮来找宋依。 “侯爷请世子夫人去前院书房说话。” 李南柯从内室探出一颗小脑袋,一双眼睛眨啊眨。 “娘亲,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见祖父吗?” 宋依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这一次娘亲想自己去。” 她不能事事都靠着女儿。 李南柯圆溜溜的眼睛格外晶亮,小手握成拳头用力向上一挥。 “娘亲是最厉害的,娘亲最了不起。” “我收拾去庄子上的行李,等着娘亲胜利归来。” 宋依在女儿的鼓励声中,挺直了腰杆走出去。 前院书房。 宋依一进门就看到秦掌柜站在书案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抬着下巴。 安平侯坐在书案后,一脸怒色。 她微微屈膝行礼,“儿媳拜见” 话尚未说完,就听到安平侯怒声呵斥。 “宋氏你给我跪下!” 宋依身子颤了颤,却还是勇敢抬起头来直视安平侯。 “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惹公公这般生气。” “你还有脸问我?眼见全家老少要喝西北风了,只有铺子和祭田的那点营收了。 你一边让郑妈妈去庄子上提前收粮,一边让秦掌柜不清仓陈粮,还要买陈粮。 你是生怕这个家败不了是吗?我们李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安平侯指着宋依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想着待会儿宋依跪下认错的时候,他该怎么惩罚。 让她收回收粮的命令是必须的,最好是再拿些银子出来补贴家里。 他最近又看上了一对玫瑰紫釉风耳瓶,要三千两银子呢。 若是宋氏肯出钱为她买下,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刚管家就胡来的错。 宋依望着怒火高涨的安平侯,心口堵得有些难受。 清陈粮买陈粮自然是秦掌柜告的状,让郑妈妈收粮的事,应该是二弟妹上的眼药? 她微微屈膝,说话声音习惯性地带着一抹哽咽。 “儿媳既接了管家,自然是一心为这个家着想,既然家里都要喝西北风了,可见先前管家的方式有问题。 老话说穷则变,变则思通,公公为何就断定儿媳这招行不通呢?” 安平侯怒不可遏。 “放肆,你还敢狡辩,老夫又不傻,谁家在秋收之前不清陈粮,等着买新粮啊。 谁家会在粮食还没熟的时候提前收啊?下这样的命令,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你自己傻也就算了,还想拖累全家跟你一起” “若是我赚到钱了呢?” 宋依忽然提高声音,打断他的怒吼。 安平侯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你要是能赚到银子,老夫给你唱三天大戏,以后再也不管铺子里的事儿。” 宋依微微一笑。 “那公公就等着看我赚银子。” 安平侯火冒三丈。 “你要是赚不到银子呢?” “亏损多少,儿媳自会补上。” 说罢,宋依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顿。 安平侯还等着宋依跪下认错好提要求呢,哪知道宋依不但没认错,还直接转身走了。 当下气得抓起手边的一把折扇砸了出去。 “混账。” 宋依已经走出门口,听到这声责骂顿了顿,拳头攥了又松开。 还是没忍住,转身红着眼眶看向安平侯。 “我若是赚到钱,还请公公就今日的责骂向我道歉,否则” “否则怎样?呵,你胆子肥了,还敢威胁老夫不成?” 宋依冷冷一笑。 “儿媳不敢,但儿媳也想去向御史台的各位大人请教一番,看家中老人辱骂儿媳,为老不慈,该如何自处。” “你宋氏,你放肆,你大胆,你” 宋依转身已经走了,只留下原地气得跳脚的安平侯。 秦掌柜觑着安平侯的脸色,小声问:“侯爷,那清粮和买粮的事” 安平侯抓起茶盏摔在地上。 “按她说的办,等亏损的时候,老夫必定要她十倍偿还!” 正好借机把宋氏的嫁妆都弄到公账上去! 宋依出了院子,她腿一软,抓住旁边的树方才站稳。 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又忍不住红着眼笑了。 她竟然敢反抗暴躁易怒的公公了,她做到了! “我就说娘亲最厉害,娘亲最了不起。” 耳畔响起李南柯笑嘻嘻的声音。 宋依回头,看到女儿哒哒哒跑过来,头上的红丝带在风中飘着,说不出的可爱。 她站直身子迎上去。 “你怎么来了?” 李南柯仰头,葡萄眼格外有神。 “可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来接娘亲啊。” 宋依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小人精啊,定然是担心她,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 她揉了揉李南柯脑袋,笑着道:“咱们走。” 陶妈妈已经带人先一步去了长垣的祭田庄子,宋依和李南柯坐马车直奔赤县。 她们前脚出门,后脚二房就得到了消息。 孙氏气得想砸东西。 “竟然说我先前管家管的不好,宋氏她这是在公公面前给我上眼药呢,简直欺人太甚。” 心腹丫鬟劝道:“二少夫人何必和这种傻子一般见识,她可真是傻得没边了。 奴婢这个不会做生意的都懂秋收前要清陈粮,收新粮的道理,她倒好,愣是让秦掌柜不清粮,收陈粮。 这是图陈粮便宜?便宜也卖不上价啊!傻子一个,二少夫人就等着她赔得一塌糊涂,哭着来求你。” 孙氏想起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的不痛快稍减两分。 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嘀咕。 “宋依为什么忽然让抢收粮食,还要收陈粮?会不会听说了什么消息?咱们要不也跟着买点粮食?” 第89章 以退为进 心腹丫鬟满脸鄙夷。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她连家门都很少出,能从哪儿得到消息?” 孙氏想起宋依一贯哭啼啼的草包样子,忍不住嗤笑。 “也是,我怎么也糊涂了,竟还想跟个傻子有样学样,有那收粮的银子,我不如等着到时候买点新粮。” “二少夫人英明。” 另外一边。 李南柯和宋依顺利到了赤县。 赤县是汴京下辖的县,距离汴京城不过五十里路。 这里地形平缓,土地肥沃,汴京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在将田庄或者族里的祭田置办在赤县。 宋依的一百亩田是连着的,只是被章氏一分为二,硬生生分成了两个田庄。 一半以她买下的名义给了宋依做嫁妆,另外一半自然给了宋慧。 宋依到的时候,两个庄头都在地头等着。 一个庄头姓崔,帮宋依管了七八年的田庄了,为人憨厚老实,是个种庄稼的好手。 另外一个庄头姓赵,是宋慧原先的人,一双眼睛分外活泛。 宋依没有耽搁,直接吩咐二人。 “崔叔,赵庄头,立刻带着庄子上所有人开始收粮,凡是能收的粮食,瓜果,蔬菜,全都收了。” 崔庄头脸色一变。 “现在收?田里的瓜果倒是有熟的,菜也能收,可咱们种的粟米和大豆,小豆还得有半月才熟呢。 现在收了,产量得减一半,太可惜了,再坚持半个月就熟了,世子夫人。” 宋依摇头,虽然没直接说暴雨要来的事儿,但也暗示了两句。 “这两天热得反常,我预感不太好,崔叔,按我的吩咐,有多少收多少。 最迟后天一早全都收完,参与抢收的人,每人赏一两银子。” 崔庄头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 正值中午,阳光火辣辣刺眼,炙烤着大地,田间一丝风也没有。 虽然天气好,但也闷热的厉害。 崔庄头种了多年地,知道这样闷热不一定是好事。 当下就搓搓手起身,“我这就召集庄子上所有人开始干活。” 崔庄头离开了,赵庄头还站在原地磨蹭着没动。 宋依道:“赵庄头还有事?” 赵庄头看了一眼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眼珠子转了转,道:“世子夫人有吩咐,自然不敢不从。 只是这个点大家伙都在午歇呢,要把大家都叫起来干活,这么毒辣的太阳,若是中了暑气” “赵庄头的意思是?” 赵庄头嘿嘿一笑。 “不如世子夫人先赏些茶水钱下来,大家伙儿感激世子夫人,干活也肯出力不是?” 宋依拧了拧眉头,对这种还没干活就先讨赏赐的人十分不解。 正要一口回绝,李南柯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笑着道:“娘亲,我觉得赵庄头说得有理呢。” 宋依转头,对上女儿狡黠灵动的双眸。 这个小人精儿,心眼子又动了。 “那可儿觉得应该给多少茶水银子好?” 李南柯问赵庄头,“庄子上有多少人?” 赵庄头暗喜,“差不多四五十个人。” 李南柯道:“娘亲就给五十两银子的茶水银子,也别厚此薄彼,崔庄头那边也去送五十两。” 宋依点头看向紫兰。 紫兰会意,从车上拿出一个素面荷包给了赵庄头。 赵庄头在手里掂了掂,满脸笑容地走了。 宋依一脸不解,“我看这人是个偷奸耍滑的,你为何要给他银子?” 李南柯道:“正是因为他偷奸耍滑才给他的,他拿了银子,定然不会收粮食。 咱们正好借机收拾他。” 宋依眼睛一亮,“你这个小鬼精灵。” 李南柯吐了吐舌头,“我这叫以退为进,娘亲去看崔庄头收庄稼,我带着紫苏四处转转。” 宋依带着紫兰去了东边。 李南柯带着紫苏和几个家丁去了西边。 她猜得没错,赵庄头揣了五十两银子,连庄子都没回就去县城风流快活去。 临走前望着宋依的马车方向,往地上淬了一口。 “傻子,大好的天抢收什么粮食。” 他的小厮小声问:“庄头要是不吩咐下去,到时候粮收不起来,世子夫人责骂你怎么办?” 赵庄头嗤笑。 “到时候就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是底下这些庄户不听话,谁敢揭穿我?” 他这些年都是这么干的。 “走,风流快活要紧。” 两人刚离开,李南柯带着紫苏进了庄子。 在庄子上溜了一圈,很快整个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了隔壁崔庄头抢收的事。 “世子夫人先赏了银子下来做茶水钱,说后天早上收完还有赏赐。” “咱们现在也归世子夫人管,听说赵庄头也收了银子。” “定然是姓赵的又贪了那茶水银子。” 庄户们聚集在一起,冲到赵庄头家闹了起来。 赵庄头媳妇一张嘴难以敌众,双方眼看着厮打起来。 李南柯带人赶到。 得知是侯府的大姑娘,庄户们都纷纷询问抢收的事儿。 李南柯肯定了这件事,还说已经吩咐赵庄头。 “娘亲还给大家添了茶水银子。” 一刚皮肤黝黑的方脸汉子义愤填膺,“定然是姓赵的又贪了银子去县城风流去了。 大姑娘有所不知,以前的主子赏下来的东西,每次都进了姓赵的一家人的腰包。” 赵庄头媳妇:“放你娘的狗臭屁。” “赵家媳妇,你就别狡辩了,大家伙的眼睛是雪亮的。” 李南柯小脸一板,“岂有此理,立刻去县城报官,就说赵庄头哄骗主人家的银子。 还有,把赵家人给我从庄子上立刻赶走,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这里的庄头了。” 立刻有家丁小跑着去报官。 赵家媳妇吓得瘫软在地。 庄户们被他们欺压很久,个个满身怨气,在方脸汉子的带领下,三下五除二将赵家人赶了出去。 前后加起来不过一个时辰,赵家人就从庄子上消失了。 方脸汉子又代表众人来问抢收的事。 “这还不到收获的时候,现在收是不是太早了?” 李南柯对方脸汉子十分有好感,问了他姓氏。 “小人姓方。” “方大叔,我娘亲担心天气有变,所以才让大家提前收,做决定之前已经仔细考量过了,放心。 娘亲说了,只要后天一早收完,家家户户都有赏赐。” 众人对视一眼,脸上的担忧退去两分,多了两分高兴。 李南柯:“那就由方大叔带着大家伙抢收,方大叔你愿意吗?” 方大树激动的脸都红了。 让他领着,姑娘这是想提拔他以后做庄头吗? 当下激动地连连保证,“姑娘放心,小人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安排好一切,李南柯才去找宋依。 宋依正在田里看着众人收瓜的收瓜,采豆的采豆,一片忙碌。 李南柯道:“我刚才一路过来,看到周围都是大片的田庄,娘亲,咱们派人和附近的庄头都说一声暴雨的事儿。” 第90章 王爷有事? 宋依抬头看了一眼仍旧炙热的太阳,神色迟疑。 “这么好的天,咱们说要下暴雨,恐怕没人信?” 李南柯道:“尽人事,听天命,咱们提醒了,他们不信咱们也没有办法。” 宋依觉得有道理,便让崔庄头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分别通知一下附近的庄头。 庄头得到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进城告诉主人。 很快,汴京城不少达官贵人都得到了安平侯府抢收粮食的消息。 左相府。 左相夫人一脸鄙夷。 “这宋氏就是宋侍郎府上那个忤逆父母的大女儿?汴京城都容不下她作妖了?还跑到赤县去了?简直丢人现眼。” 昌平侯府。 昌平侯夫人对昌平侯嗤笑。 “还暴雨?外头太阳都晃得人睁不开眼,暴雨搁哪儿呢?宋氏那张嘴难道比钦天监还能耐?” 礼部尚书府。 “这是被什么鬼神上身了?安平侯府也真是,这样的人不关在家里,让她出去乱说什么?” 大多数人对宋依的提醒嗤之以鼻。 但也有一部分人半信半疑。 信国公老夫人捶着自己的老寒腿,对信国公道:“我本来还纳闷,这大好的晴天,我这老寒腿怎么夜里总酸疼。 说不定真有可能下暴雨呢,你安排庄头也跟着抢收。” 右相王家。 王老夫人是个信佛的,念了一声佛号,吩咐儿媳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们也收,就算没有暴雨,顶多就是少收一半粮食。 可若真淹了,那就是颗粒无收啊。” 儿媳妇神情一凛,连忙应下。 “儿媳这就去安排。” 还有几家本来在迟疑,看到信国公府和王家的动作,也悄悄吩咐庄头跟着抢收。 赤县。 崔庄头来回信,说附近的庄子都通知了一遍。 李南柯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她正兴致勃勃跟着庄户们一起采摘豆子呢。 她腰间绑着一个圆形的小篓子,站在一片绿色的豆田里。 除了刚开始有一点生疏外,很快就能两只小手同时开动,总能顺利地在茂密的豆叶中间找到一串串豆荚。 因为还没熟,豆荚都还是青绿色的。 两只手同时用力,一串又一串豆荚被摘下来,丢进篓子里。 很快,腰间绑着的篓子就满了大半,沉甸甸地往下坠。 庄户们忍不住夸赞,“大姑娘干活可真利索,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 李南柯笑了笑。 除草,摘豆子这些事,她在梦境里流放到黔州的时候,都做过。 只是刚学会,就被人卖到了青楼。 本以为梦里经历的事儿,现实中会不熟练,没想到很快就上手了。 那她梦里学到的琴棋书画 她深思恍惚了一瞬,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姑娘小心。” 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忽然直直往前栽去。 这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泥坑,她一只脚踩了进去,身上绑着的篓子太重,坠得她整个人往前栽去。 眼看着小脸就要趴在泥坑里,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后脖领。 然后将她整个人从泥坑里提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还以为是庄户救了她,下意识拍着心口道:“多谢大叔提醒。” “大叔?你愿意叫也行。” 身后传来的声音冰凉,犹如一把匕首瞬间贴到脖子上。 李南柯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转头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 是沈琮。 即使在炙热的眼光下,他也系着一件黑色锦缎云纹披风,苍白的脸在黑色披风的映衬下几近透明。 “是王爷啊。” 李南柯摆摆小手,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沈琮打量着她。 或许是因为在阳光下干活的原因,她的小脸红扑扑,像秋天挂在枝头的红果子一般。 一双葡萄眼弯着,脸颊梨涡浅浅,整个人竟比阳光还要温暖耀眼。 与他这个永远拥裘围炉,身上没有鲜活气的人完全相反。 他一时有些失神。 “王爷可以将我放下来吗?” 李南柯晃荡着小腿儿,被人提溜到半空中实在不怎么舒服。 话音一落,沈琮倏然一松手。 她没有防备,倏然落在地上,跌坐了个屁股墩。 李南柯 “王爷放手之前能不能先吱一声?” 她仰着小脸,气鼓鼓地道。 “不会,你吱一声听听?” 李南柯 竟然听懂了她在暗骂他像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 沈琮见她鼓着脸颊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的样子像只小猫儿一样,嘴角微微勾了下。 喉头突然涌起一股痒意,轻咳两声,嘴角流出鲜红的血丝。 又吐血了? 李南柯冲他做了个鬼脸。 让他突然放手摔自己,哼! 沈琮神色淡然,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扫了一眼李南柯的脚。 冷呵,“干不了就别逞强。” 谁说她干不了? 李南柯嘟着嘴,解下腰间的小篓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洋洋得意,“看到这里面是什么了吗?这些都是我摘的,我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摘的哦!” 重重强调了一下时间,说罢,又故作苦恼地歪着小脑袋。 “哎呀,王爷不认识这东西?这是豆荚哦,剥开里面就是大豆。” 沈琮扫了一眼嗤笑,背着手往地头走去。 “不过尔尔。” 李南柯气得瞪圆了眼睛,提着小篓子追了上去。 “不过尔尔?王爷若是不服,我们来比赛啊。” “本王为何要和你比种地收粮?” 李南柯 好像也对哦。 说话间,沈琮已经到了地头。 二风带着人在地头立刻搭了凉棚。 凉棚下铺了席子,席子上摆了一张躺椅,摆上了小几,红泥小火炉,点了熏香。 香味清甜,驱散了两分暑气。 沈琮已经躺在了躺椅上,双目微阖。 紫苏快步走过来,“姑娘快把鞋子脱下来,奴婢擦擦上面的泥。” 李南柯这才注意到脚上满是湿泥,怪不得走起来不得劲。 将小篓子往旁边一放,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沈琮旁边的席子上。 “王爷,借坐一下。” 将两只鞋子都脱了给紫苏,她笑眯眯地盘腿而坐,舒服地像在自家炕头上。 沈琮倏然睁开眼看过来。 她指着自己的裙摆抖了抖,一脸无辜。 “我身上可没泥,不会给你沾上泥的。” 她可没忘记上次这家伙让自己刷毯子的事儿。 沈琮没说话,再次闭上眼睛。 李南柯也不理他,笑着问二风。 “二风叔叔,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二风朝东指了指,“那边的庄子是王爷的,姑娘派去的人去庄子上通知,王爷便过来找姑娘了。” “王爷找我有事?” 二风挠头,“王爷没事,其他人有事。” 李南柯:? 第91章 生死大仇! “这个其他人是” 李南柯圆圆的眼睛中满是问号。 沈琮掀开眼皮,朝她背后望去。 李南柯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身灰衫的黄胜正穿过豆田走过来。 黝黑的面上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配上大腹便便的肚子,与绿油油的豆田形成鲜明的对比。 短短一截路,走得气喘吁吁。 “王爷。” 带着眼罩的左眼冲着李南柯,咧了咧嘴,轻哼一声。 李南柯并不在意她的冷淡,笑着摆摆小手。 “黄师父。” 黄胜冷哼,“别喊,我可没答应教你。” “早晚会教的,嘻嘻。” 黄胜撇撇嘴,冲沈琮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王爷还没回答属下的问题,属下若是完成了李姑娘交代的收粮任务,可以回王府吗?” 沈琮闭着眼,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不能。” 黄胜激动的左眼罩跳了两下。 “为什么?属下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发配给一个八岁的小丫头收粮。 属下不服气,就想知道” 沈琮倏然睁开眼看过来。 黄胜吓一跳,下意识摸了摸眼罩,声音戛然而止。 沈琮轻嗤一声,“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为什么收粮?” 黄胜倒抽一口冷气,完好的那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不是?天气真的有变?” 沈琮不置可否。 黄胜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四周绿油油的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庄户。 再往远看,是王爷的庄子。 王爷今儿一早就下令开始抢收,也是在那一刻,他对天气骤变的猜想更加肯定了几分。 他吞了一下口水,连忙追问:“是大风,暴雨?还是” 目光撇到二风猛烈点头,他又骂了一句娘,“是暴雨!这怎么可能?”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阳,又转头看向沈琮。 “王爷哪儿来的消息?可靠吗?” 沈琮用下巴点了点李南柯。 “可不可靠要问她。” “不是?” 黄胜惊得一把扯掉眼罩,试图用“两只”眼睛狠狠瞪着李南柯。 “你说的会下暴雨?” 李南柯托着下巴,笑眯眯点头。 黄胜又转头看向沈琮,一副下巴掉落地上的神情。 “她说有暴雨你就信?她说天上下银子你也信吗?” 沈琮合上眼睛,懒得理他。 黄胜摸着左眼的伤疤,围着李南柯转圈圈,用仅剩的右眼一直打量着她。 半晌,方才蹲下,咧了咧嘴。 “我说小丫头” “黄师父可以叫我南柯或者可儿。” “哦,可丫头。” 黄胜随意找了个称呼,眼中泛着强烈的掩饰不住的好奇。 “你确定会下暴雨?” 李南柯点头。 “为什么?” 李南柯小手往上指了指,“这个问题你应该去上面问问。” 扑哧。 跪坐在席子上煮茶的二风扑哧笑了。 黄胜有些狼狈地瞪了他一眼,再转身,又换成自认为温柔的面孔。 “我是说你为何如此肯定会下暴雨。” “这个嘛,我的看家本领,自然不能随意说给别人。” “看家本领?”黄胜更加好奇了。 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看家本领? “你是因为要下暴雨,所以才让我收粮?” “嗯,不然呢?”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李南柯小手一摊。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黄师父教我的第一课啊。” 黄师父 小丫头还挺狡猾。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黄胜悻悻起身。 李南柯道:“五日时间已经到了,黄师父收到粮食了吗?” 黄胜腰杆一挺,一脸骄傲地抬起下巴。 “精米两百文,粟米豆子各种粗粮五十到一百文不等,汴京周边所有的粮食基本收入囊中。 这只用了你给的一半银子,所以我又派人去了汴京周边的几个城池,最迟明天傍晚,全部运到。” “我租下了北陶胡同那一片所有的仓库,粮食都存在了那里,又另外花了二百两银子雇佣了两个镖队,日夜看守巡逻。” 李南柯目光一亮。 梦境里,她曾听沈琮身边的人提起过黄胜这个名字,得知他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但她没见过,现在看来黄胜确实是有一套。 她举起大拇指,满眼都是赞赏和钦佩。 “黄师父真厉害!” 小丫头一双眼睛亮得犹如繁星,说话又还带着两分稚气,活脱脱一个小团子。 黄胜心里十分受用,捻着胡须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现如今城内已经有人跟着暗中收粮了,尤其是一家粮行,几乎和我同时开始收。” 李南柯心中一动。 “是宋氏粮行?” 黄胜点头,“没错,是这家,不过你放心,我比他们动作快了一步,那宋家什么也没买好,哈哈哈” “不,让她买到。” 李南柯倏然打断他。 黄胜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 李南柯又重复了一遍,圆圆的眼中闪着一抹冷意。 “我说让她买到,你可以把你买到的粮食加价卖给她,越多越好。” 黄胜 黄胜离开了,沈琮慢吞吞睁开眼睛,目光在李南柯身上停留片刻。 唇角微勾,“看来你和宋家仇恨不小。” 李南柯龇了龇牙,“生死大仇!” 汴京。 宋慧不耐烦地在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怎么会没粮了呢?到底是谁把粮都收走了?可恶!” 她好不容易凑到了五万两银子,准备全都拿去买粮,谁知却晚了一步,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粮食了。 章氏觑着她焦急的脸,小声道:“要不还是算了,这五万两可是咱们俩全部的身家了。 会不会下暴雨还不一定呢,万一都赔了” “怎么可能会赔?”宋慧倏然拔高声音打断章氏,一双眼睛满是迫切。 “正因为是我们全部的身家,才要拿去买粮,这是我们最好的翻身机会。 娘你相信我,暴雨一定会下,粮价一定会翻数倍,我们到时候一定能赚翻。” 章氏叹息,“可咱们现在买不到粮。” 宋慧烦躁地跌坐在椅子上。 “夫人,找到粮啦。” 这时,宋慧铺子里的掌柜急匆匆冲进来。 宋慧大喜过望。 “真的?有多少粮?” “是一位要去南方投亲的黄掌柜,说仓库里还有不少存粮,大概有十万石” 宋慧急切道:“我们全都要了!” 掌柜犹豫,“可是对方开出的价格有点高。” “多少?” “精米五百文一斤,粟米两百文,豆子一百五十文。” 章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比现在的粮价高了近三倍,就是新粮下来,也卖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慧儿,要不还是算了,别买了。” “不,买!把十万石全买下来,银子不够我再去凑。” 宋慧神情坚定,脸上闪烁着奇异的红光,就像是赌桌上押上全部身家,只等着赢一把的赌徒。 “娘,你信我,这十万石粮食很快就会翻五倍,十倍,甚至二十倍。 只要暴雨一下,我们就能赚翻了!” 第92章 真决堤啦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八,又是无比炙热的一天。 李南柯留在赤县督促收粮,宋依先回了安平侯府。 这是母女俩商量后的结果,一旦下了暴雨,侯府也要注意防涝。 宋依的一百亩田,到二十八傍晚,已经收了一大半。 崔庄头和方庄头两人决定领着所有庄户夜里接着收。 崔庄头:“姑娘放心,明日天亮之前,所有能收的全都会收进仓库里。” 方庄头:“若是明天天还好,我们就把收的豆子先拿出来晒。” 李南柯抬头看了一下天,月明星稀,谁也想不到明天将会有一场暴雨要来到。 黄胜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 李南柯打开,惊呼一声。 “这么多银票啊。” 足足有五万两! 黄胜轻笑,“我们二百文买得精米,五百文卖给宋氏粮行,五十文收的豆子,卖一百五十文。 一百文收的粟米,二百文卖了,一来一回,净赚了五万两。” “那个宋氏粮行疯了,足足买了我们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啧啧,一个小小的粮行,也不知道哪儿凑这么多银子。” 李南柯心知肚明,宋慧这是堵上了全部的身家。 可惜啊,她注定赚不到银子! 李南柯好奇地问黄胜。 “你一下卖了那么多粮食,若暴雨带来粮价疯涨,你不会后悔吗?” 黄胜用戴眼罩的那只眼撇了她一下,轻笑。 “我又不傻,王爷都出钱默许你大肆收粮了,你们肯定有后手,粮价会不会疯涨,还不是你们调节?” 李南柯竖了个大拇指。 “黄师父通透。” 黄胜嘿嘿一笑。 “何况,仓库里还存了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呢。” 李南柯 所以这才是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黄胜扫了她一眼,慢悠悠背着手走了。 “生意之道,讲究适度,不是赚的银子越多越好。” 待离得远了,幽幽的声音传过来。 李南柯愣了下,若有所思。 另外一边。 宋慧看着一车又一车送进仓库里的粮食,长长松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暴雨。 只要赤县决堤,她和赵鸿将成为汴京最有钱最风光的人。 吩咐下人守好粮仓,她去了赤县找赵鸿。 两日前,赵鸿就和宋侍郎来到了赤县。 宋侍郎已经上了折子说要苦修,自然选了一家寺庙。 这处寺庙距离宋慧记忆中决堤的地点特别近。 赵鸿正和宋侍郎商议事情,神色凝重。 看到她进来,连忙问:“你确定暴雨会造成赤县决堤?决堤的地方就在白茅堤口?” 宋慧点头,“我确定,怎么啦?” 赵鸿眉头紧皱。 “我和岳父昨日夜里悄悄去白茅堤口看了看,发现那儿的堤坝似乎有修补过的痕迹。 会不会赤县县令已经下令修补过了?若是修补过,会不会没法决堤了?” 宋慧一口否定。 “不可能,你看清楚了吗?” 赵鸿摇摇头。 “夜里去的,堤口又有人守着,看不真切。” “你问过周围的人吗?” “问过了,说是没见修补。” “那就是了,修补堤坝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宋侍郎也觉得不太可能。 “那我们就还按原计划行事。” 赵鸿摸了摸心口,“我总觉得心口跳得很快,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 宋慧嗔了他一眼。 “你啊,就是太紧张了,做大事之前,有些紧张是难免的,相信我,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赵鸿想了想,也觉得有可能。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过后,他可能会因此得到朝廷重用,青云直上,他就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天夜里,赵鸿辗转难免,从没觉得时间如此煎熬过。 夜半,忽然外面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轰隆隆,震耳欲聋,天空仿佛被巨锤劈开了一条裂缝。 刹那间,整片天都被照亮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咋罗下来。 不过片刻,雨势陡然变大,密集的雨帘倾泻而下。 赵鸿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拽住宋慧。 “下真的下雨了!” 宋慧死死盯着窗外的雨帘,目光一片猩红。 恍惚中仿佛看到白茫茫的雨帘全都化成了银锭子落下来。 哈哈哈哈,暴雨来了,决堤也马上就要来了! 她要赚翻了! 雨下了半宿,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雨势稍微小了一些。 她激动地转身拿起蓑衣套在身上,“我要赶紧回京主持卖粮的事。” 赵鸿连忙提醒他,“折子,我写的关于赤县决堤的折子别忘了打发人送到左相府,让左相直接面呈陛下。” “放心,我记着呢。” 宋慧刚离开,雨势瞬间又大了,宋侍郎披着蓑衣也冲进来。 眼中满是兴奋。 “这雨越下越大,别愣着了,咱们快去白茅堤附近。” 赵鸿穿戴整齐,翁婿俩急匆匆离开了。 大雨越下越大,到了中午的时候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狂风裹胁着暴雨横冲直撞,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天地间一片混沌。 崔庄头和方庄头站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花圃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连个花枝都看不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庆幸。 幸好提前抢收了,不然这么大的雨,庄稼全都泡在水里,颗粒无收。 当然,很多人此刻懊悔的肠子都青了,正顶风冒雨地在地里抢收呢。 只是雨势太大,即使收下来的粮食也会发霉。 天色越来越晚,二风顶风冒雨前来,“王爷要属下接姑娘去看一场戏。” “这个时候?走走走!” 李南柯兴奋又好奇。 二风一只手举着大伞,另外一只手用披风将李南柯一包,稳稳抱起来,将她带走了。 白茅堤的守卫楼上。 沈琮站在窗口,正在往下看。 “王爷。” 李南柯打了一声招呼,迫不及待往下看去。 下面的空地上,宋侍郎和赵鸿两人冒着雨,正在同赤县的县令争论不休。 县令十分恼火。 “你们把百姓们都集合在这里,就为了说服他们转移?” “赵大人身为御史,说话怎能信口开河?” “我们白茅堤口坚固着呢,怎么可能会决堤?” “这么大的雨,百姓们出了什么事,赵大人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鸿神色高傲,带着一抹凛然。 “你们不转移,等到决堤了,房屋冲毁,百姓被淹,负不起责任的是大人你?” “本官心怀百姓,为了百姓安危不惜一切代价,今日也要劝说大家转移。” “大人如果还想要自己的脑袋,奉劝你最好赶紧命令百姓转移。” 县令一脸恼火,转身吩咐百姓。 “大家伙儿放心,咱们白茅堤口安稳着呢。” “都回去,注意自个家里,地势低的屋里别进了水。” 宋侍郎急得跺脚,张开双手,扯着嗓子阻拦众人。 “不能回,不能回啊,快都转移到东边地势高的坡上。” “胡闹,这么大的风雨去坡上才危险。” “你们不去坡上,真决堤了就会被冲走淹死!” 双方越吵越激烈,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远处有人跌跌撞撞本来,声音中带着一抹战栗。 “决堤真决堤啦!” 第93章 来了!走了! 颤栗的声音穿过雨幕,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鸿一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只觉得耳畔都是那三个字在无限回放。 “决堤啦!” 真的决堤了! 他的青云路来了! 一旁的宋侍郎扯住他的胳膊,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说的是不是决堤了?” 赵鸿重重点头。 宋侍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下意识裂开嘴就想大笑。 嘴咧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场合不对,抽搐了一下连忙收了回去。 果然让慧儿说对了,辛苦演这一遭戏,淋这一场雨,他的仕途以后会无比顺遂! 宋侍郎拼命压制着内心的狂喜,脸上做出焦急的神态来。 跺着脚大声喊:“早就说了要决堤你们不听,别愣着了,快带着家人逃命去。” 赵鸿立刻站出来振臂一呼。 “这个时候命最重要,大家赶快跟我走,我们朝地势高的坡上去,快,走!” 他喊得声嘶力竭。 在场的百姓们也都慌了,毕竟决堤不是小事,是牵扯到身家性命,以后生计的大事。 现场一时间乱糟糟的。 只有远处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决堤啦,真的决堤了!” 李南柯看向沈琮,小脸皱皱巴巴。 “还是决堤了!赤县没有修补河堤吗?” 沈琮拢着披风,透过半撑的和窗,俯视着下面的情形。 眉头皱得紧紧的。 “二风。” 二风进来,道:“可儿姑娘,我们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安排人透露给了工部。 工部通知汴京附近的所有县都加固了堤坝,赤县这边,属下暗中盯着呢。 堤坝修得很牢固,绝不可能决堤。” 李南柯茫然,赤县不可能决堤的话,下面的衙役喊的是哪儿? 她抬头觑着沈琮,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小脑袋瓜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好奇怪! 沈琮明明知道了赤县决堤的事,就算不直接告诉陛下,以沈琮的脑袋,也可以编造出别的理由劝说陛下直接下旨,令各县加固堤坝。 为何要通过工部? 难道他不想让陛下知道他参与其中,还是另外有别的理由? “想什么呢?” 头皮忽然被扯痛,李南柯惊呼一声。 抬头看到沈琮俯视着她,手里攥着一条她头上扯下来的红发带。 “你扯痛我了。” 她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一把从他手里扯过红发带,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沈琮俯视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心情莫名觉得好了两分。 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刚才在想什么?” 李南柯暗暗做了个鬼脸,才不肯告诉他实话。 “就在想哪儿决堤了。” 说着又踮着脚尖往楼下看去。 沈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也看向下方。 下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们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 赵鸿和宋侍郎一个在前引导,一个在后疏导,尽心尽力地嘶喊着。 一路喊着决堤了的衙役冒雨冲过来,整个人跑得气喘吁吁。 赤县县令一把拽住他,吼道:“哪哪儿决堤了?你快说啊。” 衙役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总是穿着蓑衣,整个人也被雨淋得湿透了。 “大大人,是长垣,长垣的李家渡堤口决堤了!” 长垣! 不是他们赤县! 县令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耳畔传来赵鸿的嘶吼,“大家伙快逃命啊。” 县令一个激灵醒过来,一把抓过衙役手里的铜锣,重重敲了数下。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穿透雨幕,震得左右人都看过来。 县令抬手挥着鼓槌,扯着嗓子喊:“不是咱们赤县决堤了,是长垣县。 长垣县在咱们下游,咱们这儿没事!” 慌慌张张的百姓听到决堤的是长垣县,纷纷停了下来,看向衙役。 衙役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扩成喇叭状大喊,“我刚才在望火楼上看到长垣县的李家渡堤口决堤了。 大家别害怕,前些日子总下雨,县令大人已经悄悄让人加固过堤坝了,咱们赤县不会有事的。” 下游决堤不会影响上游,百姓们一听堤坝加固过了,顿时都安稳下来。 唯有赵鸿和宋侍郎两人如遭雷击。 咔嚓。 恰好天上响起一声炸雷,伴随着一道白光,将他们翁婿二人的脸照得如同鬼魅一般。 赵鸿整张脸都是白的,耳朵里轰轰作响。 长垣? 怎么会是长垣决堤了? 宋慧不是说赤县吗? 脑瓜子嗡嗡作响,还没等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下令狠狠扯了一下。 他踉跄了下,险些跌坐在地上,抬头对上县令铁青的脸。 “赵大人,宋大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何居心,大半夜在这儿宣扬谣言,扰乱民心,制造民乱,干扰我赤县救灾防护。” 赵鸿呆呆看着县令,只觉得浑身发冷,嗓子干哑得厉害。 嘴唇翕动,“你听我解释” 县令甩开他,冷哼。 “此事我一定会如实上报给陛下,两位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和陛下解释。” 说罢,径直往前,肩膀直直撞开赵鸿。 敲着锣鼓喊道:“大家伙儿快回家,雨势越来越大,注意家里的防水。 若是家里有淹了的,立刻进望火楼避雨,雨停了去县衙登记。” “走了,走了。” 百姓们纷纷招呼着,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蹚水离开。 隔着雨幕,传来他们的说话声。 “真是晦气,大半夜被拉出来,在这儿淋了半宿。” “快回去,也不知道家里如今淹没淹。”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两个傻子,竟然咒我们赤县决堤!神经病!” 两个傻子!神经病! 这些字眼传进赵鸿的耳朵里,气得他差点跳起来。 却被蹚水路过的百姓们撞开,整个人狼狈地跌进地上的积水中。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积水已经到了小腿。 他没有防备,溅了一脸,呛进了喉咙,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只觉得整个人又气又累。 他们翁婿俩跳梁小丑一样在这儿呐喊半天,结果 望着空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的空地,赵鸿两眼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青云路,走了! “怎怎么回事?确定是长垣决堤了吗?” 宋侍郎跌跌撞撞从另外一头跑过来,一双眼睛赤红,看着十分吓人。 赵鸿脑瓜子嗡嗡的,根本不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木木地点点头。 扑通。 宋侍郎绝望地跪倒在雨水里,整个人都傻了。 楠楠:“赤县呢?不是说好的赤县决堤吗?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仕途该怎么办啊! 第94章 共乘一车 沈琮在楼上将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嗤笑一声,下了结论。 “两个蠢货!” 怎么会有人蠢到在暴雨夜演疏散百姓的戏! 李南柯小脑袋跟着点了点,觉得沈琮的点评虽然犀利,但很有理。 明明他在梦境里看到的赵鸿位极人臣,在朝中呼风唤雨,说一不二。 为什么现在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认真想了想,又反应过来,梦境里看到的是十几年后的赵鸿,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赵鸿。 现在的赵鸿不过二十出头,这几年仕途走得顺利,刚入汴京城,人还很稚嫩。 就好像哪怕她在梦境里活到十八岁,可现实中她还是个八岁的小奶娃。 这时,二风走进来。 “王爷,马车已经备好。” 沈琮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忽然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跟在身后的李南柯。 “把她送回庄子上。” “王爷要回京?能不能带我一起?” 李南柯快步跟上来,眼巴巴看着他。 娘亲在下雨之前已经先回家了,本要带她一起回去。 她不放心,坚持要留在庄子上,本想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就走的,谁知耽搁到现在。 沈琮挑眉,静静看了她片刻,吐出两个字。 “不能。” 李南柯撇嘴。 小气鬼。 她心中暗自嘀咕,脸上却笑眯眯地看着沈琮。 “别这样嘛,我们如今好歹也算是合作伙伴。” 沈琮嗤笑,“合作伙伴?谁给你的这种错觉?” 李南柯鼓着小脸。 “你都给我银子,让我买粮了,还说好了二八分成,这不是合作吗?” 小手又往楼下一指。 “不是合作伙伴,你为何要带我来看戏?” “想让你亲眼看看你的亲人有多蠢而已。” 李南柯 她叉腰瞪沈琮,小脸一片认真。 “他们可不是我的亲人,是仇人!不能原谅的仇人!” 小脑袋点了点,还重点强调了一把。 沈琮嘴角勾了勾,没理会她,抬脚往外走去。 “哎,王爷。” 李南柯哒哒哒追下去。 楼门口停留着一辆马车,积水已经淹了车轮一半。 雨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刚一出楼,一把巨大的黑伞就出现在门口,将沈琮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一个身形高大的护卫走过来,弯腰将沈琮背起来,送上了马车。 从头到尾没让沈琮淋到一点雨。 李南柯看着地上几乎能没过她小腿儿的积水,咬咬牙,提裙子要跳进去。 突然身子疼空,她又一次被抱了起来。 转头对上二风笑眯眯的眼,“可儿姑娘,我送你回庄子。” 李南柯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多谢二风叔叔,你能把我抱到王爷马车前吗?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刚才忘了和王爷说。” “好。” 二风一手撑着大伞,趟着雨水,稳稳抱着她走到马车旁。 “王爷,可儿姑娘说有事” 话尚未说完,李南柯挣扎着从他怀里一下跳到了车辕上。 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二风脸色大变,惊呼:“可儿姑娘快出来!” 王爷的马车就和他的大轿子一样,都是御赐的。 更重要的是王爷从来没让任何人进过他的马车,哪怕是洒扫的小厮,都不可以进去。 里面的东西都是王爷亲手收拾的。 李南柯一头扎进去,跌落在柔软厚实的羊毛毯子上,顺势滚了一圈。 头顶响起冷若冰霜的声音,夹杂着两分冷怒。 “李南柯!” 她躺在毯子上,下意识翘起脚,看着出现在头顶上方的那张苍白的小脸。 嘿嘿干笑,摆着小手。 “你看我翘着脚呢,没弄脏你的毯子。” 沈琮:“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把你丢出去?” 李南柯直起身子迅速脱掉鞋子,放在车门口,然后就地一滚,改成跪坐姿势。 笑嘻嘻道:“暴雨还要连着下三日呢,后面越下越大,我必须得回城找黄师父商量卖粮的事。 王爷日行一善,把我带回去,要是我自己回去的话,万一路上马车翻了,或者被水淹死了” “呵,与我何干?” 李南柯噎了一下,“王爷可是给了我十万两银子的,我死了就没人给王爷赚银子了。” 沈琮不屑一笑。 “你似乎忘了,黄胜是我的人,他并不愿意跟随你。” 李南柯 这家伙的嘴可毒,他舔一下嘴唇会不会毒死自己? “我是说王爷还没找到大皇子,若是我出事了,以后岂不是没人能提供消息了?” “你在威胁我?” “啊,不是不是。” 她摆着小手,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要不这一路我占卜玩,给王爷说点趣事?” 沈琮本打算拎起她丢出去给二风,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这个提议,似乎有点意思。 等在外面的二风伸出双臂,做好了准备接住被丢出来的李南柯。 谁知人没接到,却看到马车缓缓在雨中驶离。 二风惊得差点没把手里的雨伞摔出去。 天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家王爷竟然允许别人与他共乘一车了! 不不不,不对,暴雨天压根就没太阳啊。 马车里。 沈琮盘腿而坐,看着趴在小几对面,装模作样从荷包里掏出三枚铜钱的李南柯。 眉头微挑,示意她:“开始。” 李南柯哪儿会真的占卜,装模作样掷了几次铜钱,然后开始绞尽脑汁回忆有关沈煦的记忆。 说起沈煦可能在徐州会做的事,或者出现的地方。 “大皇子在盐帮会可能会拜一个姓马的人做师父,但这位马师父为人阴狠,时常欺负他。 不过也不用担心,大皇子他命格贵重,会遇到好心人” 沈琮听了两句之后,身子微微挺直,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 “继续。” 对面却没了声音。 李南柯说着说着趴在了小几上,竟然睡了过去。 沈琮皱眉,点了点她的脑袋。 “李南柯,起来。” 李南柯是真的累了,这两日在庄子上跑前跑后,这会儿又是半夜,她能熬到现在,全凭一股意念。 感觉有人推自己,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一把抱住了沈琮的手腕。 “娘亲,可儿好困。” 沈琮 下一刻李南柯小身子从小几上滑落下来,跌进柔软的羊毛毯子上。 她就是翻了个身,滚到了沈琮身边,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沉沉睡了过去。 大雨啪嗒啪嗒砸在车顶上,大风透过车窗缝隙吹进来,吹得他骨头缝都疼。 可李南柯掌心的炙热透过手腕传到身上,加上她紧紧贴在他的腿边,他几乎能感觉一股炙热的气息逐渐像他靠近。 就像是他围在火炉边取暖一样。 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犹豫了下,缓缓收回了已经勾起来的手。 李南柯就这样一路睡到了京城,睡进了安平侯府,却不知道整个汴京城此刻已经炸了锅! 第95章 后悔莫及 这一夜,汴京城内几乎无人安眠。 暴雨裹挟着落叶,砸在房顶上,发出巨大的“咚咚”声。 院子里的积水越来越高,甚至已经开始往屋里倒灌,不少贵人屋里都进了水。 左相府。 左相夫人坐也坐不住,站又没法站。 她的院子地势低些,屋里进来的水已经没过脚踝。 只能无奈地坐在椅子上,急切地吩咐下人用盆子往外舀水。 “夫人,院子里的水越来越高了,水根本舀不出去啊。” 管事妈妈顶着蓑衣,几乎被雨淋透了,说不出的狼狈。 左相夫人摊在椅子上,一脸懊恼。 “这是是天灾啊,院子淹了,庄子上还不知道淹成什么样呢,今年的收成指定完啦。 早知道宋氏派人来提醒天气有变的时候,就应该跟着一起收庄稼,家里也应该做些防水措施才对啊。” 左相夫人后悔极了。 左相听到这话,从里间冲出来。 “谁来提醒天气有变?我怎么不知此事?” 左相夫人目光闪躲。 “就安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宋氏,前日她家庄子上抢收粮食,派人给咱们的庄头说了一声,说什么怕天气有变。 妾身见老爷公务繁忙,也就没和老爷提起。” 左相脸色大变,怒声斥责。 “无知妇人!你糊涂啊!这么大的事你怎能不和我说!你你知道这会耽误多大的事吗?” 左相夫人此刻又委屈又后悔。 “钦天监都说了天气转好,谁知道会突然下暴雨啊,谁知道那宋氏竟然猜对了” “蠢货!” 这是外面传来小厮的喊声。 “陛下传老爷即可进宫。” 左相怒瞪了夫人一眼,“等回来再和你算账。” 穿上蓑衣和雨鞋,急匆匆冒雨离开。 昌平侯府。 昌平侯也接到了通知,要紧急进宫。 昌平侯夫人伺候丈夫穿蓑衣,悔得肠子都青了。 “大意了,怎么就没信那宋氏的话呢?院子淹了,庄子上的庄稼也都淹了,这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昌平侯眉头紧锁,盯着院子里越来越深的水,沉着脸一言不发。 心中却也十分懊恼。 礼部尚书府。 尚书夫人送走急匆匆进宫的尚书,脱掉已经湿透的鞋袜,缩在软榻上,看着外面发呆。 院子里,不少下人在冒雨挖坑,试图往外排水。 但雨势太大,泥土难挖不说,收效甚微。 尚书夫人失神喃喃:“我还笑话宋氏被野鬼附体了,这哪儿是野鬼,分明就是神仙! 我糊涂啊,怎么就没信呢?” 相比较一些人的捶足顿胸,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另外一些人家的气氛轻松许多。 信国公府。 信国公老夫人屋里支了个小炉子,锅里炒的盐粒子啪啪作响。 国公夫人亲自将炒好的盐装进袋子里,换下婆婆腿上已经凉了的盐包。 笑着道:“幸亏听了宋世子夫人的提醒,昨儿下雨之前,庄子上能收的瓜果蔬菜全都收进了仓库里。 儿媳看了看,够咱们家一年吃的了,今年天灾来得突然,粮价还不知道得涨得多高呢。 家里也按照婆婆的吩咐提前挖了排水沟,院子里几乎没有积水,婆婆今晚安心睡便是。” 信国公老夫人摩挲着膝盖上的盐包,想了想道:“宋世子夫人的这个人情,咱们得领。 等暴雨过去,你亲自选些礼物,带人上门致谢。” “儿媳也是这个想法。” 右相王家。 王夫人道:“家里爷们都进宫了,婆婆放心,马车里每人都给他们备了三四身干净的衣裳,方便他们更换。 刚才管家来报,已经四处巡查过了,没有一处被淹的地方,庄子上也是处处妥帖,佃户们的房子也提前修补过,没有损失。” 王老夫人放下心来,一脸庆幸。 “咱们能如此妥帖,多亏了宋世子夫人的提醒,这份人情咱们得还啊。” “婆婆说的是,以婆婆之见,咱们该怎么还这份人情?” 王老夫人想了想,道:“御史台在老大管辖范围之内,我听说宋世子还关在御史台呢。 让老大在御前为宋世子争取下,看能不能把宋世子提前放出来。” “哎呦,老爷进宫前也提了一嘴儿,你们母子俩这是心有灵犀呢。” 宋依的铺子里。 廖掌柜捧着账本的手抖得跟风中柳叶似的。 就在一天前,他看到账本还是满心滴血,如今却是两眼放光。 暴雨啊!粮价明日一早就得疯涨。 不行不行,他现在就得去看看收回来的粮食。 那些可是值钱的宝贝啊。 同他一样激动的无法安睡的还有秦掌柜。 他索性直接住到了粮仓里,看着库房里堆得满满的粮食,忍不住朝天大笑三声。 一边高兴,一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侯爷说若是世子夫人收粮能赚到钱,他就唱三天大戏! 不过,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赚到银子,而且这么些粮食,赚翻了! 谁敢再说他姓秦的不会管铺子? 他要用赚来的银子砸死那些人! 比两位掌柜更激动的人,此刻刚刚踏入宫门,走在宫里的长廊上。 “卫大人。” 有人从后面揽住卫言的肩膀,满脸笑意。 “本官来的路上看到街上提前都加挖了排水沟,不少百姓们的房顶还提前加固过。 一路走来,几乎没看到百姓受灾,你们汴京府衙这次政绩卓然啊。 卫大人老实说是不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不然好好的怎么会提前加挖排水沟?” 对方一脸好奇地打听。 卫言目光微闪,习惯性地想摸瓣橘子吃,想起是在宫里,又忍了下来。 嘿嘿一笑,吐出两个字。 “秘密。” 对方悻悻拿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哎呀,两位大人怎么还在这里,殿内已经开始议事了。” 有内侍走来,神色匆匆。 卫言神色一凛,连忙加快了脚步。 天色还没亮,大庆殿内气氛却十分凝重。 皇帝正和左相,右相以及户部,工部等官员商量救灾事宜。 右相:“臣刚得到消息,目前整个长垣县城都被淹了,房屋被冲垮,许多百姓困在水中。 需紧急派人去救援,其他各县目前堤坝牢固,已经加派人手巡逻。” 皇帝道:“信国公带一万步军司厢军立刻前去救援,户部钱财方面全力配合,工部负责安置灾民。 先救援,待暴雨过去后再谈后续安排” 卫言进门,轻手轻脚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刚一站好,就听到皇帝突然抓起一道奏折砸下来,声音冷怒。 “左相好好解释一下这道奏折怎么回事?为何刚一下雨就有人上奏说赤县要决堤? 赵鸿何在?他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朕听说他和其岳父二人冒雨在赤县游说百姓转移? 他们要做什么?扰乱民心吗?”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左相身上。 左相脸色十分难看。 与此同时,宋家。 宋慧今夜歇在了娘家,陪着母亲章氏。 说是休息,实际上她兴奋得根本没有瞌睡之意,满心地等待着赤县决堤的消息传来。 突然,哐当一声,院门被人重重地推开。 宋慧兴奋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 第96章 皇帝垂问 一定是赤县决堤的消息来了! 宋慧心里暗暗想着,迫不及待地汲着鞋子去开房门。 章氏也跟着下了床。 外头雨下得太大,她忧心丈夫,和衣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母女俩当走到外间,点着蜡烛。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电闪,赵鸿和宋侍郎两人犹如落汤鸡一般,跌跌撞撞地摔进来。 两人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披头散发,宛如野鬼一般。 “老爷。” “夫君。” 章氏和宋慧大吃已经,连忙上前搀扶自己的丈夫。 赵鸿直起身子,死死抓住宋慧的手臂。 沙哑着嗓子质问:“为什么是长垣决堤了?不是说赤县吗?为什么会变?” 因为淋了太久的雨,他的手指泡发得满是褶皱,指尖的冷意令宋慧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赵鸿的话犹如外面的响雷一般,炸得她耳畔嗡嗡作响。 “什么?长垣决堤了?那赤县呢?赤县没有决堤吗?” 赵鸿急速喘息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说呢?要是赤县决堤了,我和岳父还用回来吗?” 宋慧跌坐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是长垣呢?我明明记得就是赤县啊。”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了她,仿佛突然从平地上坠入冰窟一般,她整个人惊慌得浑身发抖。 她明明记得前世决堤的就是赤县啊,怎么会变成长垣了? 难道她记错了? 宋慧用力抱住脑袋,拼命回想前世的事情。 一旁的宋侍郎靠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宋慧,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慧儿你快想想办法,不然我和贤婿这次肯定就要完了。” 这时,外面传来管家惊慌的叫声。 “老爷,宫里来人了。” 宋侍郎惊喘一声,倏然坐直了身子。 “完啦,宫里不会派人来降罪?” 赵鸿脸色十分难看。 内侍穿着蓑衣打着伞站在廊下,尖声道:“陛下宣赵鸿立刻进宫。” 宋侍郎隐隐松了口气,又跌坐回去。 “只只是召贤婿的,贤婿进宫记得要为我求情啊。” 赵鸿强撑着站起来,朝着内侍躬身行礼。 “还请公公去花厅稍坐,容我换身衣裳就随公公一起进宫。” 内侍点点头,随着管家去了花厅。 赵鸿去了隔壁换衣裳。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目前的情况,也需要时间思考。 一盏茶的时间,当他换好衣裳,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转身去了花厅,塞了一张银票给内侍。 “这么大的雨,劳烦公公了,不知目前宫里的情形如何?” 内侍将银票迅速收进袖子里,脸上带出一抹笑。 压低声音道:“赵大人,左相的意思是” 与此同时 宫中。 皇帝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大殿内。 “朕听说信国公府,右相府你们几家都提前做了防水措施?就连庄子上的粮食都提前收了。 怎么?你们是提前就知道要下暴雨了?” 信国公和王右相对视一眼,连忙出列。 信国公:“启禀陛下,臣的老母亲有很严重的老寒腿,前几日两腿酸疼得无法下地。 前日安平侯世子夫人抢收庄稼,派人和臣庄子的庄头提点了两句,说怕天气有变。 臣的老母亲听后便信了,也跟着安排人收了庄稼,并在家中安排了防水措施。” 王右相附和道:“臣家也是受了安平侯世子夫人的提点,家中老母提前做了安排。” 皇帝皱眉,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 “安平侯府?哪一家?” 王右相道:“半个月前,安平侯世子被人举报贪墨,后调查发现他没去过衙门,系人陷害。 陛下便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人至今还在御史台关着呢。” 皇帝对这事儿有印象,顿时想起来了。 “哦,就是那个请人代签到的李慕啊。” “没错,正是他家。” 皇帝捻了捻胡须。 “安平侯府如何知道天气有变?”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皇帝。 皇帝又问:“卫言何在?” 卫言连忙出列。 “臣在。” “朕听说你提前在城内加挖了不少排水沟,还派人帮城中百姓修葺了房顶。 这次汴京城内百姓极少受灾,你当居首功。” 皇帝忽然话锋一转,“卫卿为何会在暴雨来之前就先加挖水渠,修葺房顶? 莫非你也提前得到了安平侯府的提点?” 卫言迟疑一瞬。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他的消息来源于沈琮,而沈琮的消息来源于安平侯府的那位南柯小姑娘。 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他是听我说的。” 沈琮裹着厚厚的披风走进来,头发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脸色白到近乎透明。 皇帝皱眉,起身大步走下台阶。 “胡闹,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家里安心躲雨,跑宫里做什么?” 一边摸了一下他的手,又试了试他手里的小暖炉。 “你看看你的手跟淬了冰碴子似的,暖炉也不热了,丁旺,立刻去换个新暖炉来,再给宣王那把椅子过来,上面铺个毛毯子。” “是,陛下。” 沈琮笑了笑,“皇兄,不用这么麻烦。” 皇帝瞪了他一眼。 “你闭嘴,自己身子什么样没一点数吗?” 众位大臣对此情形见怪不怪。 皇帝对沈琮这位年纪比他小二十四岁的弟弟宠爱备至。 十二年前,太后那时还是皇后,生下沈琮后,身体虚弱,无暇顾及幼子,便将他交给了长子。 沈琮可以说是由皇帝一手带大的。 一阵忙碌后,沈琮被安置在铺了毛毯子的椅子上,手里还抱着热乎乎的手炉。 主动说起刚才的话题,“皇兄送给我的庄子在赤县,恰好挨着安平侯世子夫人的嫁妆田。 安平侯世子夫人派人来告知抢收庄稼的事,恰好我也在庄子上休养,卫言去探望我,听了几句。” 卫言连忙点头。 “是,臣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回城安排人加挖了排水沟,修葺房屋,想着万一有暴雨也能应对一二。 即便没有暴雨,加挖排水沟,修葺房屋,也是造福于民嘛。” 皇帝听了更加糊涂了。 “连钦天监都没算出来的消息,安平侯府怎么会知道有暴雨?” 目光落在刚被内侍捡了放在桌子上的奏折。 奏折是赵鸿写的。 “臣查赤县堤坝年久失修,今天气有变,恐有决堤之险。” 赵鸿也提前知道天气有变的事 这年头,什么人都比钦天监的人厉害了? 赵鸿就是这个时候被内侍引着进了大殿。 “臣赵鸿拜见陛下。” 第97章 沈琮相护 赵鸿一进殿内,便感受到了那股凝滞的氛围。 刚一跪下,就听到皇帝一声冷哼,紧接着砸下来一句质问。 “赵鸿,朕问你是如何知道要下暴雨的?” 赵鸿心头一紧,自调入汴京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御前奏对,整个人紧张至极,生怕说错一句话。 恍惚间想起来之前内侍暗示他的话。 “左相的意思是他不过问你为何提前写下暴雨的奏折,但此事已经引起了陛下怀疑,需有一人出来消弭陛下的怒气。” “陛下可以接受一个蠢笨的官员,绝不会容忍一个野心勃勃,拿百姓性命儿戏的臣子。”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心里有了决断。 额头深深伏在地上,颤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是听臣的岳父说的。” “你岳父?宋诚?” “正是。” 皇帝想起刚才的事,若有所思。 “宋诚又是如何得知会下暴雨?莫非也是听安平侯世子夫人说的?” 赵鸿神色茫然,下意识抬头看向左相韩大人。 韩左相微不可见点了点头,暗示他顺势将一切都推动安平侯世子夫人身上。 赵鸿虽然看懂了韩相的暗示,下意识点头说了一声是。 坐在椅子上的沈琮轻轻咳嗽一声,转头看过来。 “不知赵大人你们何时听安平侯世子夫人说起要下暴雨的事?” 赵鸿含糊其辞。 “大概三四日前。” 沈琮似笑非笑,“三四日前?那你和宋大人得到消息都做了什么安排? 为何不通知百姓提前收粮?为何不通知百姓提前转移?” 赵鸿头皮一麻,连忙改口。 “臣臣记错了,就是下雨那日我们才得知的此事。” “哦?这么说下雨那日你们见过宋世子夫人?何时何地见过?” “就就八月二十八那日,在赤县。” “你撒谎!” 沈琮脸色一沉,声音陡然降了两度,却引起一连串的咳嗽声。 皇帝一脸关切看过来。 “你有话慢慢说,别动气。” 沈琮用帕子掩嘴轻咳数声,然后将帕子收起,才接着道:“禀皇兄,安平侯世子夫人都是八月二十六那日才知道可能要下暴雨的事。 安排好庄子上的人抢收庄稼,安平侯世子夫人八月二十七一早就回城了,所以赵鸿他在撒谎。” 皇帝勃然大怒,抓起桌子上的镇纸砸了下去。 “好你个赵鸿,竟然欺君!” 砰。 镇纸准确地搭在赵鸿的官帽上,官帽掉落在地上,鬓角有血迹缓缓流下。 赵鸿连忙伏趴在地上,声音带着一抹颤抖。 “臣知错,臣臣不该为了帮着岳父掩护而对陛下撒谎。”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朕要听实话。” 赵鸿不敢抬头,眼珠子转了转,咬牙道:“臣的岳父他那日被罚降为礼部郎中后,整个人便有些疯疯癫癫。 八月二十八那日,臣去赤县探望他,他抓着臣说一个游方道士推算天将有暴雨。 他说完这话没多久,谁知天竟真的开始下起了雨。” 赵鸿说罢,心中紧张得直打鼓。 听闻陛下最为信奉道家,他编造一个游方的道士,可信度会高一些。 皇帝果然半信半疑。 “那你为何笃定说赤县会决堤?也是那游方道士说的吗?” 赵鸿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才回答:“道士只说有决堤之灾,却并没有明确说赤县会决堤。 但臣的岳父坚信赤县的堤坝年久失修,必然会决堤。” 皇帝皱眉:“放肆,这是胡乱可以揣测的事吗?你们去赤县的堤坝上看过吗?” 赵鸿浑身一颤。 “岳父说他去看过” “何时去看过?” “岳父上个月曾偶然去过赤县一次,他说他亲眼见” “咳咳咳。” 身后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是韩左相的声音。 赵鸿浑身一凛,虽然不明白韩左相为何出言警示,却及时截住了话头。 趴在地上哭诉,“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在明知岳父有失心之症的情况下,还听信他的话。 但当时暴雨突下,臣满脑子都是想着已经下了暴雨,若真的决堤,百姓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臣宁愿写奏折先禀报陛下,哪怕事后无事发生被惩罚,也比百姓受灾好一万倍啊。”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 皇帝冷哼。 “但事实是你们大半夜大张旗鼓将百姓们喊出来,险些扰乱民心,更因为你们的自作主张,导致很多百姓没有及时回家防水,家中被淹。” 赵鸿不敢反驳,讷讷道:“臣知罪。” 韩左相出列,道:“陛下,赵御史也是受其岳父蒙蔽,且行事出发点全是因为担忧百姓们的安危。 只是处置方式欠妥当,年轻官员嘛,又刚调入京城,面对大事处理方式难免稚嫩。” 皇帝怒气冲冲。 “朝廷正式选拔出来的官员,朕看你这几年在地方颇有政绩才调入京城。 结果呢?还不如安平侯世子夫人一介女流,人家尚知道抢收粮食,通知近邻共同应对。 你们倒好,敲锣打鼓,扰乱民心,简直不堪大用!但凡你们跑到田间帮百姓们收些粮食呢。” 不堪大用! 四个字钻入耳朵里,赵鸿脸色灰白,几乎瘫软在地上。 “臣知罪,以后定然不敢再犯如此错误。” 皇帝:“以后?你还敢有以后吗?来人,将赵鸿拖下去杖责二十,降” 韩左相连忙道:“陛下,当前百姓受灾,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如陛下罚他去长垣赈灾? 也算是让他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帝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板子还是要打,免得他不长记性。另外,那个礼部郎中宋诚是?既得了失心之症,也就不用做官了。 传旨下去,杖责二十,免去其所有职务,永不录用。” 赵鸿脸色灰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心中不知道该庆幸自己保住了官位,还是该难过将岳父推出去做了替死鬼。 颤巍巍磕了个头,“臣谢主隆恩。” 两名禁卫军进来将赵鸿拖了下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刑杖打在身上的闷响声,伴随着赵鸿的惨叫。 大殿内一片肃静。 皇帝的视线落在沈琮身上。 “朕看你颇为护着安平侯府,怎么?莫非你” 第98章 失心之症 “莫非你知道其中的内情?” 皇帝好奇地看着沈琮。 沈琮点头。 “皇兄可还记得前几日安平侯世子夫人宋氏与其父宋诚闹翻的事?” 皇帝道:“这事儿朕记得,朕还下旨还降了宋诚的官职,此事和宋氏知道要下暴雨有什么关系?” 沈琮:“是这样的,宋氏从宋家要回来的嫁妆中有一百亩嫁妆田就在赤县。 八月二十六那日,宋氏带着女儿去赤县点收自己的嫁妆田。 宋氏的女儿李南柯在田间玩耍,发现了一群蛇从地头蜿蜒而过,惊呼不已,引来了庄头。 那庄头是个老庄稼把式,看了之后说他已经连着两三日看到蛇过道了。 庄头说:“老话说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倾盆要来到,这是要暴雨的预兆啊。” 李南柯听了后十分担心下了暴雨,地里的粮食会因此都淹了,便哭闹央求宋氏提前抢收庄稼。” 皇帝万分错愕。 “李南柯?朕记得安平侯世子李慕还像还挺年轻的,他女儿几岁?” “八岁。” 整个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的意思是宋氏就因为一个八岁小丫头的几句哭闹,就提前抢收庄稼,还派人四处通知可能要下暴雨?” 正常人谁会因为孩子的哭闹做这种事? 何况还是关于收粮这样的大事。 殿内众臣也都觉得十分荒谬。 沈琮勾了勾唇。 “与其说宋氏听了女儿的哭闹,不如说她信了自家庄头的推断。 况且宋氏与李慕成亲多年,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着。 臣弟亲眼见了那小丫头,她说什么宋氏都听得,就连去通知周围的庄子也是李南柯的主意。 派去的人说得很清楚,说了自家庄子上的异状以及她家的推测,也说了她家开始抢收粮食,至于我们收不收,还需自行考量。” 信国公站出来道:“没错,臣家的庄头也是这么来禀报的。” 王右相附和。 “臣也是。”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二人一眼。 “那朕刚才问你们,你们为何不说?” 信国公与王右相对视一眼。 信国公是武将,说话心直口快。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荒谬,臣家也算是承了安平侯世子夫人的人情,说出来怕陛下责罚。” 皇帝 这事儿确实挺荒谬。 一切竟然是因为一个八岁小丫头的戏言与几句哭闹。 皇帝想想,忍不住失笑。 王右相道:“若是平常,谁也不会将一个八岁小孩子的哭闹放在心上。 偏偏李南柯发现了蛇过道,偏偏她哭闹提出抢收粮食,其母深信不疑,反而让我大楚许多百姓免受暴雨之灾。 这都是陛下隆恩所致,才能使我大楚如此得上天庇佑,连天灾都能缩小范围。” 皇帝听了龙心大悦。 信国公忍不住侧目。 还是这老小子会说话啊,他咋就慢了一步呢。 “右相所言极是,陛下德配天地才使得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都能如此灵气,以后我大楚定人才辈出。” 众臣纷纷响应。 “陛下上承天命,百灵效顺。” “天佑吾皇,神武英明。” 皇帝听得满脸笑意,心中因为长垣决堤带来的烦躁一扫而空。 “说得好,待暴雨停了,朕要赏赐宋氏和她女儿。” 众臣又商量了一些救灾的措施,天亮的时候,这场因为暴雨和决堤召开的临时朝会终于散了。 暴雨却仍在继续。 众臣三三两两出了殿。 殿外的廊下,赵鸿刚被打完板子,屁股上血肉模糊,疼得他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睁睁看着众臣绕开他,仿佛他是什么重大瘟疫一般,窘迫与难堪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晕死过去。 偏偏冷风裹胁着豆大的雨点斜斜打到廊下,冻得他瑟瑟发抖,想晕也晕过不去。 直到韩左相出来,吩咐内侍打着伞,叫了两个禁卫军将他抬上马车。 韩左相亲自送他回去。 赵鸿蔫蔫的,低声向韩左相道谢。 “今日多亏恩师” 韩左相没等他把话说完,脸色难看地打断他。 “你真是糊涂,竟然敢说宋诚亲眼所见赤县的堤坝年久失修,你可知道赤县的县令是谁?” 赵鸿一脸茫然。 韩左相更生气了。 “赤县的县令出自薛氏嫡枝,是薛家的庶出公子。” “薛家?哪个薛家?” 赵鸿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左相冷哼,“还能有哪个薛家?薛国公家,皇后娘娘的娘家,那位赤县县令是皇后娘娘的庶出堂弟。” 赵鸿脸色一变,后背瞬间生出一声冷汗。 韩左相:“你道赤县为何没决堤?定然是薛家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暗中修补过堤坝。 我就说前几日好好的,工部为何突然让各县都检查修补堤坝,这是在为薛家遮丑啊。 你倒好,差点将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得罪了皇后娘娘和整个薛家!” 赵鸿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赤县县令贪墨,所以赤县的堤坝定然偷工减料,而这件事工部的官员显然也知情。 所以便让各县一起修补堤坝,赤县混在其中就不显眼了。 长垣县之所以决堤,应该是县令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及时修补堤坝。 上游各县都重修了,长垣没修,自然那里就成了最薄弱的环节。 若是他捅破薛县令贪墨一事,只怕今日他无法活着走出宫门。 想通这些,赵鸿浑身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强忍着疼痛起来给韩左相磕头,“多谢恩师救我一命,以后赴汤蹈火,唯恩师之命是从。” 韩左相神色缓和了两分。 “行了,你身上有伤,回去养一日,尽快去长垣将功赎罪。 至于你岳父一家,暂时是起不来了,交代他,既然得了失心之症,就不要随便出来吓人。” 赵鸿听懂了。 “恩师放心,我会安排。” 马车停在宋家门口,韩左相吩咐人将赵鸿抬进去。 宋慧,宋侍郎和章氏一夜没能合眼。 看到赵鸿血肉模糊地被抬进来,宋慧脸色一白,连忙迎了上去。 “夫君,你这是怎么啦?” 赵鸿还没开口说话,外头就有内侍前来传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郎中宋诚因失心之症,在赤县扰乱民心,滋生事端。 念其为官多年尚算勤勉,特免其刑杖之责,即日起贬为平民,永不许再入朝。” 宋侍郎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第99章 这不公平! 失心之症? 贬为平民? 永不许再入朝! 这几个字连成一句,句句都犹如巨石砸在脑袋上,砸得宋侍郎头一阵阵发懵。 对一个读书数十载,一朝考中功名又在朝为官十几年的人来说,这是最令人痛苦的惩罚了。 比死还让他难受! 宋侍郎,哦,不,现在他是平民宋诚了。 宋诚猛然跳起来,用力抓住宣旨内侍,瞳孔因为用力收缩而变得猩红。 “我没有失心疯,公公,麻烦你和陛下说我没有。” 内侍吓了一跳,挣扎着后退,声音格外尖厉。 “放开我,宋诚,你这是要抗旨吗?” 宋慧和章氏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拉宋诚。 “老爷你别这样。” “父亲你冷静一点。” 奈何宋诚这会儿力气出奇的大,两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拉开。 宋诚死死拉着内侍,脖颈青筋暴起,不停嘶吼着:“我没有失心疯。 陛下冤枉,我要求见陛下,我现在就进宫见陛下。” “放肆,这模样分明就是失心疯了,来人,快拉开他。” 内侍连声喊着跟他一起来宣旨的禁军。 一个身形高大的禁军进来,一脚踹在宋诚腹部。 砰。 宋诚摔出去一丈远,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慧和章氏因为惯性,也被他拖得跌坐在地上。 “老爷你没事?” “父亲你怎么样?” 两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起身去扶宋诚。 宋诚死死拽住章氏的手,声音急切。 “陛下为什么说我得了失心之症?为什么要免了我的官。” 章氏哪里知道为什么? 宋慧转头,拉着赵鸿急切追问,“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陛下为什么要罢免父亲的官职?” 赵鸿目光闪躲,压低声音道:“陛下听说了我和岳父在赤县的事,说我们制造谣言,扰乱民心。 陛下一怒之下是要砍了我和岳父的,是为了救岳父,我情急之下才说岳父受刺激患了失心之症。 陛下这才免了岳父的死罪,加上左相求情,只免了岳父的官,打了我板子,让我明日一早就去长垣救灾。” 宋慧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会这样? 赵鸿吃力地挪动身体,靠近宋诚。 压低声音道:“岳父,圣旨已下,陛下认了你是失心之症,不是也是。 我们还能活着,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仁慈了,再不接圣旨,我们全都得死!” 宋诚瞳孔剧烈收缩,脸色惨白一片。 许久,方才闭了闭眼,颤抖着趴在地上。 “臣宋诚接旨。” 内侍没好气地将圣旨塞到他手上,转身离开了。 宋诚握着圣旨的手不停地哆嗦,只觉得那一抹明黄格外地刺眼。 这一纸诏书,预示着他的仕途到此终结! 喉头一股腥甜泛起,他再也忍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砰。 随着圣旨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一头撅了过去。 “老爷。” 章氏哭喊着扑过去。 宋慧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叫来了下人将宋诚和赵鸿都抬进房中。 外面暴雨如注,根本请不来大夫。 宋慧只能吩咐下人将上次宋诚吐血后大夫开的药找出来,煎了让章氏给宋诚喂下去。 又找出金疮药来为赵鸿上药。 赵鸿虽然外放多年,但并未吃过什么苦头,二十大板打下去,整个屁股血肉模糊。 外面的衣裳被血染透了,紧紧贴在伤口处。 宋慧为他上药,只能先用剪刀把身上的衣裳剪开。 “嘶~疼,你轻点。” 宋慧闻言连忙收敛心神,放轻了手势一边上药一边问他。 “陛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怒火?按理说就算没决堤,我们预示了暴雨,就算没有功劳也不能有过错?” 赵鸿脸色一沉。 “是宣王一直追问我们何时得到暴雨消息,问我们为何不提前告知百姓预防。 宣王的话让陛下误认为我们居心叵测,这才” 宋慧攥着药膏的手不由握紧,脸色十分难看。 又是沈琮,上次李慕贪墨一案就是沈琮暗中插手。 这次又是! 宋慧咬牙暗骂沈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却忽然听到赵鸿懊恼地捶床叹息。 “现在想想,我们提前几日得到暴雨消息,其实可以做很多安排,但我们偏偏选了最蠢的那个。 还是不能听妇人之见,你这个主意真是蠢到家了。” 宋慧听出他言语间的埋怨之意,不由委屈地红了眼眶。 “夫君这是在埋怨我了?当初这个主意是你和父亲都同意过的。 何况夫君看到下雨才行动,难道不是因为并不相信真的有暴雨吗? 夫君担心若提前预警,暴雨没来,决堤没来,反而会引来诸多埋怨吗?” 赵鸿被戳中心思,脸色涨得通红。 “你” “出了事夫君只会埋怨我,也不想想我这些年都是为了谁?就因为消息不准,夫君就忘了我以前的功劳? 况且我真的听到神仙指示的是赤县决堤啊,我不可能听错的。” 宋慧道。 赵鸿想起往事,深吸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两分。 “我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也没说夫人消息说得不准。是我们太着急了,没有调查清楚。 赤县的薛县令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他们前些日子就得到了暴雨的消息,提前一步修补好了堤坝。 上游各县都修了,长垣在下游,又没修补堤坝,所以才会决堤。” 宋慧惊讶地拔高了声音。 “他们怎么会提前得到暴雨的消息?他们从谁” 话说到一半,她脸色猛然一变。 “他们从宋依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不是?” 赵鸿:“我也不确定,但宋依确实提前抢收粮食了,还派人通知了信国公府,右相府,宣王府等好些人。 就连汴京府衙的卫大人也提前得到消息,先一步做了防护措施。 陛下今日还夸了宋依,说等暴雨过后要赏赐安平侯府。” 砰。 宋慧手里的药膏掉在了地上。 她眼睛瞪得滚圆,整个人因为愤怒,胸腔剧烈起伏,口中溢出一抹尖叫。 “为什么?同样是预报暴雨,凭什么宋依能得到赏赐,我们却被降罪?” 宋慧整个人破防到几乎暴走,连药也顾不得给赵鸿上,不停地屋里徘徊着。 本以为能借着暴雨,换来夫君和父亲的青云直上,一路高升。 结果他们挨板子的挨板子,丢官的丢管。 宋依不过提点两句,什么都没做,却还能得赏赐! 这不公平! 老天爷是瞎眼了吗? 不,她还有希望! 宋慧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来。 不怕,她还有粮食,整整十万石的粮食! 只要粮食翻倍,她就能赚更多的钱回来。 银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到时有银钱开路,夫君和父亲的官路就能重新铺开! 第99章 这不公平! 失心之症? 贬为平民? 永不许再入朝! 这几个字连成一句,句句都犹如巨石砸在脑袋上,砸得宋侍郎头一阵阵发懵。 对一个读书数十载,一朝考中功名又在朝为官十几年的人来说,这是最令人痛苦的惩罚了。 比死还让他难受! 宋侍郎,哦,不,现在他是平民宋诚了。 宋诚猛然跳起来,用力抓住宣旨内侍,瞳孔因为用力收缩而变得猩红。 “我没有失心疯,公公,麻烦你和陛下说我没有。” 内侍吓了一跳,挣扎着后退,声音格外尖厉。 “放开我,宋诚,你这是要抗旨吗?” 宋慧和章氏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去拉宋诚。 “老爷你别这样。” “父亲你冷静一点。” 奈何宋诚这会儿力气出奇的大,两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拉开。 宋诚死死拉着内侍,脖颈青筋暴起,不停嘶吼着:“我没有失心疯。 陛下冤枉,我要求见陛下,我现在就进宫见陛下。” “放肆,这模样分明就是失心疯了,来人,快拉开他。” 内侍连声喊着跟他一起来宣旨的禁军。 一个身形高大的禁军进来,一脚踹在宋诚腹部。 砰。 宋诚摔出去一丈远,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宋慧和章氏因为惯性,也被他拖得跌坐在地上。 “老爷你没事?” “父亲你怎么样?” 两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起身去扶宋诚。 宋诚死死拽住章氏的手,声音急切。 “陛下为什么说我得了失心之症?为什么要免了我的官。” 章氏哪里知道为什么? 宋慧转头,拉着赵鸿急切追问,“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陛下为什么要罢免父亲的官职?” 赵鸿目光闪躲,压低声音道:“陛下听说了我和岳父在赤县的事,说我们制造谣言,扰乱民心。 陛下一怒之下是要砍了我和岳父的,是为了救岳父,我情急之下才说岳父受刺激患了失心之症。 陛下这才免了岳父的死罪,加上左相求情,只免了岳父的官,打了我板子,让我明日一早就去长垣救灾。” 宋慧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会这样? 赵鸿吃力地挪动身体,靠近宋诚。 压低声音道:“岳父,圣旨已下,陛下认了你是失心之症,不是也是。 我们还能活着,这已经是陛下最大的仁慈了,再不接圣旨,我们全都得死!” 宋诚瞳孔剧烈收缩,脸色惨白一片。 许久,方才闭了闭眼,颤抖着趴在地上。 “臣宋诚接旨。” 内侍没好气地将圣旨塞到他手上,转身离开了。 宋诚握着圣旨的手不停地哆嗦,只觉得那一抹明黄格外地刺眼。 这一纸诏书,预示着他的仕途到此终结! 喉头一股腥甜泛起,他再也忍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砰。 随着圣旨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一头撅了过去。 “老爷。” 章氏哭喊着扑过去。 宋慧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叫来了下人将宋诚和赵鸿都抬进房中。 外面暴雨如注,根本请不来大夫。 宋慧只能吩咐下人将上次宋诚吐血后大夫开的药找出来,煎了让章氏给宋诚喂下去。 又找出金疮药来为赵鸿上药。 赵鸿虽然外放多年,但并未吃过什么苦头,二十大板打下去,整个屁股血肉模糊。 外面的衣裳被血染透了,紧紧贴在伤口处。 宋慧为他上药,只能先用剪刀把身上的衣裳剪开。 “嘶~疼,你轻点。” 宋慧闻言连忙收敛心神,放轻了手势一边上药一边问他。 “陛下为何会发这么大的怒火?按理说就算没决堤,我们预示了暴雨,就算没有功劳也不能有过错?” 赵鸿脸色一沉。 “是宣王一直追问我们何时得到暴雨消息,问我们为何不提前告知百姓预防。 宣王的话让陛下误认为我们居心叵测,这才” 宋慧攥着药膏的手不由握紧,脸色十分难看。 又是沈琮,上次李慕贪墨一案就是沈琮暗中插手。 这次又是! 宋慧咬牙暗骂沈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却忽然听到赵鸿懊恼地捶床叹息。 “现在想想,我们提前几日得到暴雨消息,其实可以做很多安排,但我们偏偏选了最蠢的那个。 还是不能听妇人之见,你这个主意真是蠢到家了。” 宋慧听出他言语间的埋怨之意,不由委屈地红了眼眶。 “夫君这是在埋怨我了?当初这个主意是你和父亲都同意过的。 何况夫君看到下雨才行动,难道不是因为并不相信真的有暴雨吗? 夫君担心若提前预警,暴雨没来,决堤没来,反而会引来诸多埋怨吗?” 赵鸿被戳中心思,脸色涨得通红。 “你” “出了事夫君只会埋怨我,也不想想我这些年都是为了谁?就因为消息不准,夫君就忘了我以前的功劳? 况且我真的听到神仙指示的是赤县决堤啊,我不可能听错的。” 宋慧道。 赵鸿想起往事,深吸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两分。 “我没有怪罪夫人的意思,也没说夫人消息说得不准。是我们太着急了,没有调查清楚。 赤县的薛县令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兄弟,他们前些日子就得到了暴雨的消息,提前一步修补好了堤坝。 上游各县都修了,长垣在下游,又没修补堤坝,所以才会决堤。” 宋慧惊讶地拔高了声音。 “他们怎么会提前得到暴雨的消息?他们从谁” 话说到一半,她脸色猛然一变。 “他们从宋依那里得到的消息是不是?” 赵鸿:“我也不确定,但宋依确实提前抢收粮食了,还派人通知了信国公府,右相府,宣王府等好些人。 就连汴京府衙的卫大人也提前得到消息,先一步做了防护措施。 陛下今日还夸了宋依,说等暴雨过后要赏赐安平侯府。” 砰。 宋慧手里的药膏掉在了地上。 她眼睛瞪得滚圆,整个人因为愤怒,胸腔剧烈起伏,口中溢出一抹尖叫。 “为什么?同样是预报暴雨,凭什么宋依能得到赏赐,我们却被降罪?” 宋慧整个人破防到几乎暴走,连药也顾不得给赵鸿上,不停地屋里徘徊着。 本以为能借着暴雨,换来夫君和父亲的青云直上,一路高升。 结果他们挨板子的挨板子,丢官的丢管。 宋依不过提点两句,什么都没做,却还能得赏赐! 这不公平! 老天爷是瞎眼了吗? 不,她还有希望! 宋慧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来。 不怕,她还有粮食,整整十万石的粮食! 只要粮食翻倍,她就能赚更多的钱回来。 银钱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到时有银钱开路,夫君和父亲的官路就能重新铺开! 第100章 涨,疯狂涨! 这一夜,不管多少人彻夜未眠,李南柯却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一早起来,暴雨仍在下,而且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宋依从庄子上回来那日就下令家里的下人做好了防水措施。 侯府没有被淹,又因为下暴雨,主子下人都缩在屋里,家中一时无比安全。 陶妈妈是在这日冒雨回来的,整个人几乎被雨水浇透了,进门冷得直发抖。 宋依连忙吩咐紫兰为她烧热水,让陶妈妈回屋洗个热水澡再来回话。 一炷香的时间后,陶妈妈捧着一碗热茶,坐在小凳子上同她们说话。 “三百亩祭田全都抢收了,刚收进库房就开始下暴雨。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垣会决堤,田里,院子里,屋里到处都是水,都没过人的腰了。 幸好奴婢留了个心眼,怕沾染了潮气,在仓库里让人搭了架子。” 陶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饶是如此,下面还是有一部分粮食都泡在了水里,加上潮气重,粮食又没完全熟。 待水退去,只怕一大半的粮食都要发霉了,忙活了几天,估计只能剩下一小半的粮食。” 宋依安慰陶妈妈。 “这已经很好了,毕竟谁也没想到长垣会决堤。” 又问庄子上庄户们的受灾情况。 陶妈妈道:“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人员伤亡,我回来的时候,庄户们全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宋依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李南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最后才问:“陶妈妈,你在庄子上有没有被欺负?” 陶妈妈笑着摇摇头。 “虽然有些人质疑世子夫人的决定,但我带了侯夫人的人,还有家丁。 能说服的说服,说服不了的就捆了,所以还算顺利。” 并没有提自己在庄子上具体遇到了什么困难,更没有为自己表功。 李南柯再一次觉得自己救下陶妈妈,放在娘亲身边是一件极其正确的选择。 紫兰在旁边撇嘴,“幸好有陶妈妈在,指望那郑妈妈去庄子上收粮,指定什么也办不成。 姑娘,世子夫人你们还不知道,那郑妈妈到现在都还在那翠花胡同待着呢,一直没回府。” 宋依皱眉,“二弟妹那边就没找她?” 紫兰摇头,“她出去肯定是在二少夫人那边过了明路的,指不定就是二少夫人指点她出去,以去庄子收粮的名义去外面躲着的。 二少夫人又不是真心想将管家权给您,巴不得下人们对您阳奉阴违呢。” 提起孙氏,宋依脸色冷了下。 “我不会给二弟妹机会把管家权抢回去的。” 啪啪啪。 李南柯用力拍着小手,笑嘻嘻地看着宋依。 “娘亲真厉害,娘亲是世上最了不起的。” “你啊,就会哄娘亲开心。” 宋依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李南柯皱了皱鼻子,吩咐紫苏去把那一箱子账本抱进来。 “这雨没有两三天停不下来,娘亲,我们不如趁这个时间,让陶妈妈教我们看账本。” 宋依眼睛一亮。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紫苏搬账本的时间,李南柯又吩咐紫兰。 “你去拿两瓶果子酒,带几样干果去后罩房找几个管事婆子聊聊,打听一下郑妈妈在翠花胡同的事儿。” 紫兰双眼一亮。 她性子活泼,心直口快却又机灵,去探听消息再合适不过。 “姑娘放心,包在奴婢身上。” 紫苏抱了账本进来,有点了凝神香。 李南柯和宋依跟着陶妈妈学看账本。 陶妈妈以前在姜家时,曾帮着姜小姑娘的亲娘管过家。 粗浅账本的记录方法,常见的猫腻她都懂。 一项一项说给李南柯和宋依听。 母女二人都学得十分认真。 转眼又过三天,暴雨终于在九月初二早上停了。 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暴雨,即便做了不少防水措施,街上仍然到处都是积水。 但这也抵挡不了百姓们买粮的脚步,毕竟民以食为天。 一大早,京城所有的粮油铺子门口都排满了人,个个都踮着脚尖,探着脑袋看向粮油铺子门口,等着铺子门打开。 终于,时间到了,铺子门一开,一块板先挂了出来。 今日粮价:精米五百文一斤,粟米三百文,豆子两百文。 百姓们一片哀嚎。 要知道暴雨之前,精米才两百文一斤,粟米一百五十文,最好的豆子也才七八十文。 这是整整翻了两倍啊! 宋氏粮油行。 伙计气喘吁吁跑进门。 早就等急的宋慧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外面现在什么价?” 伙计将价钱说了一遍,“东家咱们卖不卖?你没看到,外面那些粮油铺子几乎都快被抢空了。” 宋慧摇头。 “不卖,再等一日看看。” 现在这个价钱与她收的价钱持平,她卖了还怎么赚钱? 第二日。 精米八百文一斤,粟米四百文,豆子两百五十文。 伙计:“外面的粮油铺子全都被抢空了,市面上已经没有粮食了。 现在的粮价都不是按天了,是按时辰,一个时辰一个价。 东家,要不现在就开始卖,这已经能赚不少钱了。” 宋慧咬牙,“不卖!” 才八百文而已,还会再往上翻的。 她要在翻到最高点的时候全都卖出去,至少能赚二十倍! 第三日。 “东家,精米已经涨到二两银子一斤了,可是根本买不到粮食,长垣都已经有难民进城了。 听人说明天的粮价估计能涨到五两银子一斤,这这也太可怕了!” 宋慧激动地一下站起来,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和前世的事情有所不同,赤县决堤变成了长垣决堤,但暴雨确实来了。 涨,接着疯狂涨!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伙计。 “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宋家粮油铺子明日一早会到一大批粮食。” 伙计两眼一亮,“小的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 北陶胡同的仓库里。 李南柯托着下巴,看向对面坐在粮食袋子上的黄胜。 “黄师父,这都第三天了,我们还不开始卖粮吗?” 黄胜摸着脸上的眼罩,看着李南柯,笑得格外得意。 “等着看,小丫头,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手段了。” “黄师父打算怎么卖粮?” 黄胜嘿嘿一笑。 “这你就不用管了,保管叫那个宋氏粮油行赔得连底裤都穿不起。”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黄师父,我有个想法” 第100章 涨,疯狂涨! 这一夜,不管多少人彻夜未眠,李南柯却睡得十分香甜。 翌日一早起来,暴雨仍在下,而且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宋依从庄子上回来那日就下令家里的下人做好了防水措施。 侯府没有被淹,又因为下暴雨,主子下人都缩在屋里,家中一时无比安全。 陶妈妈是在这日冒雨回来的,整个人几乎被雨水浇透了,进门冷得直发抖。 宋依连忙吩咐紫兰为她烧热水,让陶妈妈回屋洗个热水澡再来回话。 一炷香的时间后,陶妈妈捧着一碗热茶,坐在小凳子上同她们说话。 “三百亩祭田全都抢收了,刚收进库房就开始下暴雨。 只是谁也没想到长垣会决堤,田里,院子里,屋里到处都是水,都没过人的腰了。 幸好奴婢留了个心眼,怕沾染了潮气,在仓库里让人搭了架子。” 陶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饶是如此,下面还是有一部分粮食都泡在了水里,加上潮气重,粮食又没完全熟。 待水退去,只怕一大半的粮食都要发霉了,忙活了几天,估计只能剩下一小半的粮食。” 宋依安慰陶妈妈。 “这已经很好了,毕竟谁也没想到长垣会决堤。” 又问庄子上庄户们的受灾情况。 陶妈妈道:“还好,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人员伤亡,我回来的时候,庄户们全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宋依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李南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最后才问:“陶妈妈,你在庄子上有没有被欺负?” 陶妈妈笑着摇摇头。 “虽然有些人质疑世子夫人的决定,但我带了侯夫人的人,还有家丁。 能说服的说服,说服不了的就捆了,所以还算顺利。” 并没有提自己在庄子上具体遇到了什么困难,更没有为自己表功。 李南柯再一次觉得自己救下陶妈妈,放在娘亲身边是一件极其正确的选择。 紫兰在旁边撇嘴,“幸好有陶妈妈在,指望那郑妈妈去庄子上收粮,指定什么也办不成。 姑娘,世子夫人你们还不知道,那郑妈妈到现在都还在那翠花胡同待着呢,一直没回府。” 宋依皱眉,“二弟妹那边就没找她?” 紫兰摇头,“她出去肯定是在二少夫人那边过了明路的,指不定就是二少夫人指点她出去,以去庄子收粮的名义去外面躲着的。 二少夫人又不是真心想将管家权给您,巴不得下人们对您阳奉阴违呢。” 提起孙氏,宋依脸色冷了下。 “我不会给二弟妹机会把管家权抢回去的。” 啪啪啪。 李南柯用力拍着小手,笑嘻嘻地看着宋依。 “娘亲真厉害,娘亲是世上最了不起的。” “你啊,就会哄娘亲开心。” 宋依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李南柯皱了皱鼻子,吩咐紫苏去把那一箱子账本抱进来。 “这雨没有两三天停不下来,娘亲,我们不如趁这个时间,让陶妈妈教我们看账本。” 宋依眼睛一亮。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紫苏搬账本的时间,李南柯又吩咐紫兰。 “你去拿两瓶果子酒,带几样干果去后罩房找几个管事婆子聊聊,打听一下郑妈妈在翠花胡同的事儿。” 紫兰双眼一亮。 她性子活泼,心直口快却又机灵,去探听消息再合适不过。 “姑娘放心,包在奴婢身上。” 紫苏抱了账本进来,有点了凝神香。 李南柯和宋依跟着陶妈妈学看账本。 陶妈妈以前在姜家时,曾帮着姜小姑娘的亲娘管过家。 粗浅账本的记录方法,常见的猫腻她都懂。 一项一项说给李南柯和宋依听。 母女二人都学得十分认真。 转眼又过三天,暴雨终于在九月初二早上停了。 连着下了那么多天的暴雨,即便做了不少防水措施,街上仍然到处都是积水。 但这也抵挡不了百姓们买粮的脚步,毕竟民以食为天。 一大早,京城所有的粮油铺子门口都排满了人,个个都踮着脚尖,探着脑袋看向粮油铺子门口,等着铺子门打开。 终于,时间到了,铺子门一开,一块板先挂了出来。 今日粮价:精米五百文一斤,粟米三百文,豆子两百文。 百姓们一片哀嚎。 要知道暴雨之前,精米才两百文一斤,粟米一百五十文,最好的豆子也才七八十文。 这是整整翻了两倍啊! 宋氏粮油行。 伙计气喘吁吁跑进门。 早就等急的宋慧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外面现在什么价?” 伙计将价钱说了一遍,“东家咱们卖不卖?你没看到,外面那些粮油铺子几乎都快被抢空了。” 宋慧摇头。 “不卖,再等一日看看。” 现在这个价钱与她收的价钱持平,她卖了还怎么赚钱? 第二日。 精米八百文一斤,粟米四百文,豆子两百五十文。 伙计:“外面的粮油铺子全都被抢空了,市面上已经没有粮食了。 现在的粮价都不是按天了,是按时辰,一个时辰一个价。 东家,要不现在就开始卖,这已经能赚不少钱了。” 宋慧咬牙,“不卖!” 才八百文而已,还会再往上翻的。 她要在翻到最高点的时候全都卖出去,至少能赚二十倍! 第三日。 “东家,精米已经涨到二两银子一斤了,可是根本买不到粮食,长垣都已经有难民进城了。 听人说明天的粮价估计能涨到五两银子一斤,这这也太可怕了!” 宋慧激动地一下站起来,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和前世的事情有所不同,赤县决堤变成了长垣决堤,但暴雨确实来了。 涨,接着疯狂涨!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伙计。 “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宋家粮油铺子明日一早会到一大批粮食。” 伙计两眼一亮,“小的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 北陶胡同的仓库里。 李南柯托着下巴,看向对面坐在粮食袋子上的黄胜。 “黄师父,这都第三天了,我们还不开始卖粮吗?” 黄胜摸着脸上的眼罩,看着李南柯,笑得格外得意。 “等着看,小丫头,是时候展现我真正的手段了。” “黄师父打算怎么卖粮?” 黄胜嘿嘿一笑。 “这你就不用管了,保管叫那个宋氏粮油行赔得连底裤都穿不起。”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黄师父,我有个想法” 第101章 你后悔吗? 第四日。 天还没亮,宋氏粮油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伙计透过门缝看到外面一眼看不到头的百姓,激动得都要打摆子了。 “东家,外面好多好多人啊。” 宋慧嗯了一声,尽管表面装作平静,内心却如沸水一般翻涌。 她仿佛已经看到仓库里那一斗又一斗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数也数不清,令人全身血液沸腾。 “时间到了,开门。”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伙计,“把今日的米价先挂牌出去。” 伙计卸下门板,抱着早就写好的木牌子一溜烟跑出去,将牌子挂在大门口。 牌子上的字格外明显。 今日粮价:精米五两银子一斤,粟米一两银子一斤,豆子八百文一斤。 排队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五两银子一斤,天杀的,这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粟米往年这个时候还不到两百文,如今都一两银子了。” “这是要我们连豆子都吃不起啊。” 当然,有哭穷的,也就有买得起的。 一些家中小有资财的纷纷排到前面去买。 不过片刻功夫,宋慧命伙计们提前搬到铺子里的五百斤粮食就见了底。 “东家,粮食不够了,外面排队的人还很多,看到铺子里快没粮食了,大家伙都着急了。” 宋慧清点着收进来的银票以及碎银,眼中满是笑意,这几日心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 手一挥,吩咐伙计,“接着去仓库运粮,再运两大车来。告诉他们别急,粮食还有的是。” 伙计出去传话,果然外面的骚动安静下来。 很快,伙计们又运来了两车粮食。 宋慧招呼着伙计往下卸粮食,正要吩咐掌柜接着卖粮。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买高价粮?北陶胡同那边也有粮了。” “哪儿有粮?” “就北陶胡同那边一排的仓库里,今日开仓卖粮,听说精米四百文一斤, 粟米二百文一斤,豆子八十文一斤。” 四周一片哗然。 “你说多少文一斤?再说一遍。” 来人提高声音将两家又讲一遍,这话犹如一滴油滴入锅中,瞬间蒸锅水都沸腾起来。 “天啊,这也就是往年新粮的价钱。” “这简直就是我们老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咱们快去北陶胡同,去晚了就没粮食了,又得来买这高价粮。” “快快快,走!” 众人吆喝着,不过一瞬间,原本排得长长的队伍全都一哄而散。 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这些人是因为刚才买了高价粮食,此刻听到有平价粮了,闹着要宋氏粮油行给退钱。 “我们不买你家的粮食了,快退钱!” “就是,退钱,立刻退钱!” 宋慧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一瞬间全都跑了,正一头雾水,此刻听到这些人闹着要退钱,顿时就怒了。 “做买卖向来讲究的是银货两清,从没听说过买了还要退的道理。” “你们要在这里闹事,我可就要让人去报官了。” “我家既然能开得起粮油行,在官府定然是有人的,你们掂量掂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买了高价粮的人虽然愤愤不平,但也惧怕官府,只得悻悻作罢。 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黑心烂肺的奸商,你不得好死!” 有人怒气难平,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淤泥,朝着宋慧丢了过去。 啪叽。 一团散发着腥臭的淤泥糊在了宋慧脸上,溅得她满脸都是,就连嘴里都溅进去不少泥点子。 “啊!呸呸呸” 宋慧尖叫一声,狼狈地一边往外吐嘴里的泥,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淤泥。 好不容易擦干净,门口哪儿还有人? 一个买粮的人影都没有了。 她气得浑身颤抖,立刻招呼伙计,“快,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他们刚才说去哪儿买粮食?” 伙计跑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又跑回来了。 “是北陶胡同那边的仓库,说是外地的行商以前积存的粮食,这会儿开仓卖粮。 小人去看了,那一排仓库里堆的都是粮食,足足有七八万石呢。” 宋慧心头一沉。 “可打听到东家是谁?” “听说姓黄,是个独眼龙,左眼瞎了。” “姓黄?独眼龙?” 宋慧心头一跳,转头看向掌柜。 “这不就是当初卖粮食给我们的那个人吗?” 掌柜脸色也十分难看。 “姓黄,独眼龙,没错,就是他!东家,不好了,只怕咱们让他给骗了。” 宋慧咬牙,“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骗我们?走,咱们去找姓黄的谈谈,都是做生意,何必把别人的路堵死。” 她带着掌柜急匆匆去了北陶胡同。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黄胜已经清空了两间库房。 看着空荡荡的库房,拍了拍手边装满银票的木匣子,笑得格外舒畅。 赚钱的感觉不要太好! “黄掌柜,别来无恙。” 宋慧极力克制着怒气,皮笑肉不笑走进来。 看到空荡荡的库房,差点连表面的笑都维持不住。 “黄掌柜,在商言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恶意将粮价压得这么低,让其他粮商还怎么活啊?” 黄胜摸了摸眼罩,脸上的笑容敛去。 “宋东家这话从何说起?如今汴京城的粮商除了宋东家外,谁手里还有粮?” “你你故意害我?” “倒也没有,无冤无仇我害你做甚?害了宋东家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贪心!” “你胡说!” “别的粮商前几日趁着粮价高都卖了个好价钱,你想赚得更多,所以压着不卖。 没想到事与愿违,如今粮价跌了,你赚不到钱了,你说是不是你的贪心害了自己?” 宋慧气得浑身发抖,勉强克制着怒气同黄胜商量。 “粮价跌难道不是因为你恶意降价吗?黄掌柜,咱们商量一下,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我往下降一些粮价,你往上升一些,这样我们双方都有赚。 你说你将粮价降得如此低,你赚什么?何必跟银钱过不去呢?” 她放低了姿态同黄胜商量。 黄胜两手一摊,吐出三个字。 “办不到。” “你姓黄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为难你,你还不知道,户部已经筹措到了粮食。 最迟明日就会开始向难民发放救济粮,听说还有更多的粮食从外地调入汴京。 用不了两日,汴京的粮价就会跌回两百文以下,我都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呢,你后悔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宋慧心头,又从心头一路往下扎,扎进了肠子里。 宋慧脸上血色尽退。 呆愣片刻,倏然转身往外跑去。 黄胜觑着她的背影,摸摸左眼罩,嗤笑一声。 宋慧刚回到铺子里,伙计又匆匆跑进来。 “不好了,东家,您姐姐安平侯世子夫人她” 第101章 你后悔吗? 第四日。 天还没亮,宋氏粮油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伙计透过门缝看到外面一眼看不到头的百姓,激动得都要打摆子了。 “东家,外面好多好多人啊。” 宋慧嗯了一声,尽管表面装作平静,内心却如沸水一般翻涌。 她仿佛已经看到仓库里那一斗又一斗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数也数不清,令人全身血液沸腾。 “时间到了,开门。” 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伙计,“把今日的米价先挂牌出去。” 伙计卸下门板,抱着早就写好的木牌子一溜烟跑出去,将牌子挂在大门口。 牌子上的字格外明显。 今日粮价:精米五两银子一斤,粟米一两银子一斤,豆子八百文一斤。 排队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五两银子一斤,天杀的,这让我们可怎么活啊。” “粟米往年这个时候还不到两百文,如今都一两银子了。” “这是要我们连豆子都吃不起啊。” 当然,有哭穷的,也就有买得起的。 一些家中小有资财的纷纷排到前面去买。 不过片刻功夫,宋慧命伙计们提前搬到铺子里的五百斤粮食就见了底。 “东家,粮食不够了,外面排队的人还很多,看到铺子里快没粮食了,大家伙都着急了。” 宋慧清点着收进来的银票以及碎银,眼中满是笑意,这几日心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 手一挥,吩咐伙计,“接着去仓库运粮,再运两大车来。告诉他们别急,粮食还有的是。” 伙计出去传话,果然外面的骚动安静下来。 很快,伙计们又运来了两车粮食。 宋慧招呼着伙计往下卸粮食,正要吩咐掌柜接着卖粮。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儿买高价粮?北陶胡同那边也有粮了。” “哪儿有粮?” “就北陶胡同那边一排的仓库里,今日开仓卖粮,听说精米四百文一斤, 粟米二百文一斤,豆子八十文一斤。” 四周一片哗然。 “你说多少文一斤?再说一遍。” 来人提高声音将两家又讲一遍,这话犹如一滴油滴入锅中,瞬间蒸锅水都沸腾起来。 “天啊,这也就是往年新粮的价钱。” “这简直就是我们老百姓的救命恩人啊。” “咱们快去北陶胡同,去晚了就没粮食了,又得来买这高价粮。” “快快快,走!” 众人吆喝着,不过一瞬间,原本排得长长的队伍全都一哄而散。 只剩下寥寥数十人。 这些人是因为刚才买了高价粮食,此刻听到有平价粮了,闹着要宋氏粮油行给退钱。 “我们不买你家的粮食了,快退钱!” “就是,退钱,立刻退钱!” 宋慧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一瞬间全都跑了,正一头雾水,此刻听到这些人闹着要退钱,顿时就怒了。 “做买卖向来讲究的是银货两清,从没听说过买了还要退的道理。” “你们要在这里闹事,我可就要让人去报官了。” “我家既然能开得起粮油行,在官府定然是有人的,你们掂量掂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买了高价粮的人虽然愤愤不平,但也惧怕官府,只得悻悻作罢。 骂骂咧咧地走了。 “呸,黑心烂肺的奸商,你不得好死!” 有人怒气难平,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淤泥,朝着宋慧丢了过去。 啪叽。 一团散发着腥臭的淤泥糊在了宋慧脸上,溅得她满脸都是,就连嘴里都溅进去不少泥点子。 “啊!呸呸呸” 宋慧尖叫一声,狼狈地一边往外吐嘴里的泥,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淤泥。 好不容易擦干净,门口哪儿还有人? 一个买粮的人影都没有了。 她气得浑身颤抖,立刻招呼伙计,“快,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他们刚才说去哪儿买粮食?” 伙计跑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又跑回来了。 “是北陶胡同那边的仓库,说是外地的行商以前积存的粮食,这会儿开仓卖粮。 小人去看了,那一排仓库里堆的都是粮食,足足有七八万石呢。” 宋慧心头一沉。 “可打听到东家是谁?” “听说姓黄,是个独眼龙,左眼瞎了。” “姓黄?独眼龙?” 宋慧心头一跳,转头看向掌柜。 “这不就是当初卖粮食给我们的那个人吗?” 掌柜脸色也十分难看。 “姓黄,独眼龙,没错,就是他!东家,不好了,只怕咱们让他给骗了。” 宋慧咬牙,“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骗我们?走,咱们去找姓黄的谈谈,都是做生意,何必把别人的路堵死。” 她带着掌柜急匆匆去了北陶胡同。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黄胜已经清空了两间库房。 看着空荡荡的库房,拍了拍手边装满银票的木匣子,笑得格外舒畅。 赚钱的感觉不要太好! “黄掌柜,别来无恙。” 宋慧极力克制着怒气,皮笑肉不笑走进来。 看到空荡荡的库房,差点连表面的笑都维持不住。 “黄掌柜,在商言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恶意将粮价压得这么低,让其他粮商还怎么活啊?” 黄胜摸了摸眼罩,脸上的笑容敛去。 “宋东家这话从何说起?如今汴京城的粮商除了宋东家外,谁手里还有粮?” “你你故意害我?” “倒也没有,无冤无仇我害你做甚?害了宋东家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贪心!” “你胡说!” “别的粮商前几日趁着粮价高都卖了个好价钱,你想赚得更多,所以压着不卖。 没想到事与愿违,如今粮价跌了,你赚不到钱了,你说是不是你的贪心害了自己?” 宋慧气得浑身发抖,勉强克制着怒气同黄胜商量。 “粮价跌难道不是因为你恶意降价吗?黄掌柜,咱们商量一下,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我往下降一些粮价,你往上升一些,这样我们双方都有赚。 你说你将粮价降得如此低,你赚什么?何必跟银钱过不去呢?” 她放低了姿态同黄胜商量。 黄胜两手一摊,吐出三个字。 “办不到。” “你姓黄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为难你,你还不知道,户部已经筹措到了粮食。 最迟明日就会开始向难民发放救济粮,听说还有更多的粮食从外地调入汴京。 用不了两日,汴京的粮价就会跌回两百文以下,我都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呢,你后悔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宋慧心头,又从心头一路往下扎,扎进了肠子里。 宋慧脸上血色尽退。 呆愣片刻,倏然转身往外跑去。 黄胜觑着她的背影,摸摸左眼罩,嗤笑一声。 宋慧刚回到铺子里,伙计又匆匆跑进来。 “不好了,东家,您姐姐安平侯世子夫人她” 第102章 赚这么多? 宋慧此刻正满心烦躁,不耐烦呵斥。 “她又怎么啦?有话直接说,别支支吾吾。” 伙计眼一闭,大声道:“安平侯世子夫人她用自己的嫁妆买了一万石粮食,捐给了户部,专用于长垣县灾民。 小人刚才看到还有许多世家纷纷都捐了粮食,正让管家押着往户部运呢。” 宋慧两眼一黑,气得鼻子都歪了。 宋依这个傻子,有粮食不卖,竟然无偿捐出去? 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骂完宋依,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黄胜刚才说户部已经筹措到了粮食,莫非就是宋依和那些勋贵世家带头捐的? 可恶! 宋依这个贱人! 若没有她带头捐那么多粮食,户部一时半刻筹措不到那么多粮食,外地的粮一时半刻运不到。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中间的时间高价卖粮! 是宋依害她! 宋慧一时间想撕了宋依的心都有了。 掌柜一脸愁容走进来,道:“小人刚才出去打听了一番,那姓黄的说的都是真的。 他着急处理粮食,他那粮仓不仅卖粮食给百姓,还以更低一点的价钱卖了一些给汴京城的粮油铺子。 这会儿,他的粮仓已经快清完了。” 宋慧尖叫,“你说什么?他还卖给了粮油铺子?” 掌柜点头,“卖给粮油铺子的米价比百姓们的还低一成。” “东家,咱们卖不卖?不卖的话,只怕明日一早所有的粮油铺子都有粮食了。 到时粮价可能会更低。” 宋慧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耳畔轰轰作响。 掌柜的嘴开开合合,她却有些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些粮食,都是她花高价买进来的,现在却要以更低的价钱卖出去。 整整十万石的粮食啊! 那是她和娘家全部的银子了,其中还有五万两是她找人借的印子钱! 她答应了对方九月初就要还钱的。 得赔多少钱啊? 她太阳穴嗡嗡地疼,根本算不清楚。 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酸涩,她逼着自己生生咽下去,声音颤抖。 “卖,立刻就卖,按黄胜的价钱卖。” “可可是听说黄胜那边又降了二十文。” “什么?又降二十文?” 宋慧再也忍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眼前一黑,她差点栽倒在地上。 “东家你还好吗?” 掌柜神色担忧。 宋慧强撑着起身,抹去嘴边的血迹,声音嘶哑。 “去,立刻改价,再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粮油铺子,让他们来我们这里进货。 今,明两日,一定要把粮食全都卖出去。” 掌柜急匆匆走了。 花了整整两日时间,宋慧总算将所有粮食全都处理完了。 当初整整花了十万两银子收进来的粮食,高价进,低价出,最后连七万两都没卖到。 宋慧抱着装银票的匣子,哭得险些没晕过去。 除去要还的银子钱和利息,她只剩下了一万多两。 这里面还有一半是她娘章氏的。 她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回家,章氏急匆匆来问:“怎么样?粮食都卖完了吗?银子呢?” 宋诚被罢官,不能再住原来的官邸,他们只能匆匆先搬到了宋慧家。 宋慧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最后在章氏的追问下拿了五千两银票出来。 哭着道:“明明一切都没问题,怎么就赔了呢?” 章氏看着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差点没晕过去。 她给了宋慧两万两,那是她所有的家底了。 不过短短几日,两万两直接缩水变成了五千两,吃银子都消耗不了这么快啊。 她又气又急,可看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宋慧,又舍不得责骂。 母女俩抱头痛哭,吵醒了午睡的宋诚。 宋诚得知章氏把所有银子都给了宋慧,买粮却赔了个底朝天。 一怒之下,狠狠扇了宋氏一巴掌,然后又一次吐血晕了过去。 宋慧家一时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 北陶胡同。 黄胜将两个小巧的红木匣子递给李南柯,笑得一脸得意。 “诺,左边这个是你给我的二十一万两银子,右边的银子是赚回来的十四万两。 一共四十万两。” 李南柯惊得差点没将手里的木匣子摔出去。 一双可爱的葡萄眼瞪得圆溜溜的。 “赚这么多?” 黄胜撇撇嘴。 “连两倍都没有,要不是你坚持要捐出去一万石粮食,还要留一部分赈灾,加上还要挤垮宋氏粮油行,我能赚得更多。” 李南柯打开匣子,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银票,笑得眉眼弯弯。 “这些银子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咱们二百文收的精米,五百文卖给宋氏粮油行,就已经赚了一半还多。 后面卖给百姓这些粮食,不能涨得太高,不然大家都吃不起粮食会饿死的。 人活生生被饿死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得。” 黄胜一愣,为她能精准说出他们赚钱的过程,待听到最后一句又失笑。 “你小小年纪又出身富贵,哪里懂什么挨饿的滋味?” 李南柯笑容敛去,板着小脸摇头。 “我知道挨饿的滋味,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抓挠,一开始还会咕噜咕噜叫。 后来就是胀痛,痛到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 黄胜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南柯。 他遭遇过山匪,全家被掳,挨饿只是其中最轻的一项虐待。 他曾经深有体会,但没料到李南柯出身侯府,说话还带着两分奶味的小团子,竟然也体验过挨饿的滋味? 李南柯道:“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我祖母说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我们能赚这么多银子,已经非常好了。” 黄胜心中微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他呆呆看着李南柯许久,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李南柯吓了一跳。 “黄师父你还好?” 黄胜仅剩的那只右眼格外亮堂,脸上带着一抹激动。 “好好好,小小年纪却天资聪颖,最重要的是已经具备了一个顶尖商人要有的格局和智慧。 经商之道,小打小闹,算计得失,怎么都行,但要成为顶尖的商人,就必须要大胸襟大格局。” “小丫头,你赢了,我决定要教你经商之道,我要把你教成最顶尖的商人。” 黄胜说完,却没等到李南柯欢呼雀跃的声音。 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李南柯,不由愣住了。 第102章 赚这么多? 宋慧此刻正满心烦躁,不耐烦呵斥。 “她又怎么啦?有话直接说,别支支吾吾。” 伙计眼一闭,大声道:“安平侯世子夫人她用自己的嫁妆买了一万石粮食,捐给了户部,专用于长垣县灾民。 小人刚才看到还有许多世家纷纷都捐了粮食,正让管家押着往户部运呢。” 宋慧两眼一黑,气得鼻子都歪了。 宋依这个傻子,有粮食不卖,竟然无偿捐出去? 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骂完宋依,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黄胜刚才说户部已经筹措到了粮食,莫非就是宋依和那些勋贵世家带头捐的? 可恶! 宋依这个贱人! 若没有她带头捐那么多粮食,户部一时半刻筹措不到那么多粮食,外地的粮一时半刻运不到。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中间的时间高价卖粮! 是宋依害她! 宋慧一时间想撕了宋依的心都有了。 掌柜一脸愁容走进来,道:“小人刚才出去打听了一番,那姓黄的说的都是真的。 他着急处理粮食,他那粮仓不仅卖粮食给百姓,还以更低一点的价钱卖了一些给汴京城的粮油铺子。 这会儿,他的粮仓已经快清完了。” 宋慧尖叫,“你说什么?他还卖给了粮油铺子?” 掌柜点头,“卖给粮油铺子的米价比百姓们的还低一成。” “东家,咱们卖不卖?不卖的话,只怕明日一早所有的粮油铺子都有粮食了。 到时粮价可能会更低。” 宋慧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耳畔轰轰作响。 掌柜的嘴开开合合,她却有些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些粮食,都是她花高价买进来的,现在却要以更低的价钱卖出去。 整整十万石的粮食啊! 那是她和娘家全部的银子了,其中还有五万两是她找人借的印子钱! 她答应了对方九月初就要还钱的。 得赔多少钱啊? 她太阳穴嗡嗡地疼,根本算不清楚。 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酸涩,她逼着自己生生咽下去,声音颤抖。 “卖,立刻就卖,按黄胜的价钱卖。” “可可是听说黄胜那边又降了二十文。” “什么?又降二十文?” 宋慧再也忍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眼前一黑,她差点栽倒在地上。 “东家你还好吗?” 掌柜神色担忧。 宋慧强撑着起身,抹去嘴边的血迹,声音嘶哑。 “去,立刻改价,再联系所有能联系上的粮油铺子,让他们来我们这里进货。 今,明两日,一定要把粮食全都卖出去。” 掌柜急匆匆走了。 花了整整两日时间,宋慧总算将所有粮食全都处理完了。 当初整整花了十万两银子收进来的粮食,高价进,低价出,最后连七万两都没卖到。 宋慧抱着装银票的匣子,哭得险些没晕过去。 除去要还的银子钱和利息,她只剩下了一万多两。 这里面还有一半是她娘章氏的。 她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回家,章氏急匆匆来问:“怎么样?粮食都卖完了吗?银子呢?” 宋诚被罢官,不能再住原来的官邸,他们只能匆匆先搬到了宋慧家。 宋慧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最后在章氏的追问下拿了五千两银票出来。 哭着道:“明明一切都没问题,怎么就赔了呢?” 章氏看着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差点没晕过去。 她给了宋慧两万两,那是她所有的家底了。 不过短短几日,两万两直接缩水变成了五千两,吃银子都消耗不了这么快啊。 她又气又急,可看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宋慧,又舍不得责骂。 母女俩抱头痛哭,吵醒了午睡的宋诚。 宋诚得知章氏把所有银子都给了宋慧,买粮却赔了个底朝天。 一怒之下,狠狠扇了宋氏一巴掌,然后又一次吐血晕了过去。 宋慧家一时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 北陶胡同。 黄胜将两个小巧的红木匣子递给李南柯,笑得一脸得意。 “诺,左边这个是你给我的二十一万两银子,右边的银子是赚回来的十四万两。 一共四十万两。” 李南柯惊得差点没将手里的木匣子摔出去。 一双可爱的葡萄眼瞪得圆溜溜的。 “赚这么多?” 黄胜撇撇嘴。 “连两倍都没有,要不是你坚持要捐出去一万石粮食,还要留一部分赈灾,加上还要挤垮宋氏粮油行,我能赚得更多。” 李南柯打开匣子,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银票,笑得眉眼弯弯。 “这些银子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咱们二百文收的精米,五百文卖给宋氏粮油行,就已经赚了一半还多。 后面卖给百姓这些粮食,不能涨得太高,不然大家都吃不起粮食会饿死的。 人活生生被饿死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得。” 黄胜一愣,为她能精准说出他们赚钱的过程,待听到最后一句又失笑。 “你小小年纪又出身富贵,哪里懂什么挨饿的滋味?” 李南柯笑容敛去,板着小脸摇头。 “我知道挨饿的滋味,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抓挠,一开始还会咕噜咕噜叫。 后来就是胀痛,痛到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都抬不起来。” 黄胜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南柯。 他遭遇过山匪,全家被掳,挨饿只是其中最轻的一项虐待。 他曾经深有体会,但没料到李南柯出身侯府,说话还带着两分奶味的小团子,竟然也体验过挨饿的滋味? 李南柯道:“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我祖母说人要知足,不能太贪心。我们能赚这么多银子,已经非常好了。” 黄胜心中微动,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他呆呆看着李南柯许久,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李南柯吓了一跳。 “黄师父你还好?” 黄胜仅剩的那只右眼格外亮堂,脸上带着一抹激动。 “好好好,小小年纪却天资聪颖,最重要的是已经具备了一个顶尖商人要有的格局和智慧。 经商之道,小打小闹,算计得失,怎么都行,但要成为顶尖的商人,就必须要大胸襟大格局。” “小丫头,你赢了,我决定要教你经商之道,我要把你教成最顶尖的商人。” 黄胜说完,却没等到李南柯欢呼雀跃的声音。 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李南柯,不由愣住了。 第103章 王爷嘴硬 李南柯压根没听到黄胜在说什么,她正埋头分银票呢。 抬起头来,黝黑发亮的葡萄眼兴匆匆看着黄胜。 “黄师父,一共挣了十四万两银子,二八分成,我能分多少?” 她年纪小,又没正经学过术算,一时算不明白。 黄胜嘴角抽了抽。 他好不容易愿意收个徒弟 “小丫头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什么?” “哎呀,黄师父先帮我算算嘛,可儿算不明白。” 她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的样子又软又萌。 黄胜叹了口气,只能屈服。 “十四万两银子,你得两成,那就是两万八千两,你要这么算,十万的两成是两万两” 一旦代入了自己师父的角色,黄胜开始滔滔不绝。 李南柯小脸一跨,自动屏蔽了黄胜后面的话。 “我才得两万八千两” 将所有银票倒在桌子上,小小的人儿蹲在太师椅上,一张一张地数着。 我一张。 沈琮一张。 沈琮又一张。 沈琮又又一张。 沈琮 圆圆的小脸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割肉一般。 大头全都进了沈琮口袋里。 肉疼。 她忽然抬起头,幽幽看着黄胜。 “黄师父,这么多银票,宣王他应该不会一张一张点?” 黄胜:“不会。”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手倏然从左边匣子里抓起两张,放进右边的匣子。 黄胜话锋一转:“宣王自然不会点,但他府里的账房会点。” 李南柯 鼓着脸颊,又垂头丧气地将放进去的两张银票重新拿了回来。 然后拍拍心口,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算了李南柯,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黄胜忍不住笑了。 这小丫头,可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勉强耐着性子等她分完银票,才道:“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李南柯眨了眨眼睛,“听到了啊,黄师父说要教我经商之道嘛。” 黄胜瞪圆了仅剩的一只好眼。 “你听到了,就一点不激动?不兴奋?” 李南柯嘿嘿一笑。 “我早说过,黄师父一定会教我的。”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当然,我这么可爱,拒绝我是黄师父你的损失。” 黄胜 “你这丫头,哪儿有自己夸自己可爱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是诚实的好孩子。” 李南柯笑嘻嘻地从椅子上下来,倒了杯茶,走到黄胜身边。 然后恭恭敬敬跪下,将茶双手举过头顶。 “徒儿南柯,给师父敬茶,师父喝了这杯茶,以后走哪儿都要带着徒儿。 等以后老了,也不能嫌徒儿管得多,管得宽。” 黄胜反应过来李南柯话中的意思,不由愣了下,接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抬头将茶一饮而尽,因为喝得急,呛得咳嗽了一声。 片刻才吐出一个字,“好。” 李南柯等他喝了茶,才眉眼弯弯起身。 “师父喝了我的茶,明儿就搬到侯府去住,住得近了也好教导我。” 黄胜沉默片刻,点头。 “好。” 李南柯拿起桌上的木匣子递到他手里。 “师父先将这只木匣子送去给宣王。” “好。” 待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黄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是你师父,不是你的小厮。” “嘿嘿,有事师父服其劳嘛,师父辛苦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李南柯抱起桌上另外一只木匣子转身跑了。 黄胜看着手里的木匣子,抬手摸了摸眼罩,又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刚才说要给他养老呢。 他起身锁好仓库的门,抱着木匣子慢悠悠离开了。 外面阳光灿烂,驱散了连日暴雨带来的阴霾,街上的积水正在逐渐下降,角落里开始有附近县城受灾严重的难民过来祈祷。 黄胜随手买了一屉包子,给了那些人,换来了那些人的千恩万谢。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罩,神情怔忡。 自从家人全都死于山匪之手后,他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恨,已经很多年没发过这种善心了。 今日是第一次。 大概是受了小丫头的影响。 他摇摇头,加快脚步去了宣王府。 将木匣子交给沈琮,见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给了二风。 不由笑着说了李南柯分银票时皱皱巴巴的情景。 “二八分成,王爷扒皮扒得也太狠了一点,小丫头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沈琮懒懒靠着身后的软枕,想了想李南柯皱成包子脸的样子,苍白的脸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随即眉峰微挑,“这就护着她了?” 话音一落,跪坐在身后的二风忍不住撇嘴,小声咕哝。 “说得好像跟您没护她似的?您要是不想护着她,干嘛大半夜冒雨进宫? 您不就是怕她被有心人网罗罪名被治罪吗?大半夜折腾一圈,淋了雨,足足烧了两天” 沈琮一个眼刀甩过去。 二风揪了揪胡子,手动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沈琮摩挲着手里的火炉,轻哼。 “想多了,我不过是怕我投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而已。” 二风在他背后偷偷做了个鬼脸,无声说了两个字。 嘴硬! 黄胜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这才发现确实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眉眼之间都有些蔫蔫的。 关切问了一句,“王爷还好?” 沈琮颔首。 “不妨事,别听二房胡说。” 二风不服气,二风不敢说。 沈琮挑眉又问黄胜,“看来这个徒弟收定了。” 黄胜摸了摸眼罩,点头一笑。 “小丫头不怕我,她知道我的过往,但却并不会像普通孩子一样用可怜的眼神看我。 她小小年纪,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却能想到捐粮以及平价卖粮。 只凭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世上一大半的人。” 沈琮轻啧了一声。 “看出是你徒弟来了,满口都是夸,不是当初一口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屁孩了。” 黄胜摸着眼罩,嘿嘿一笑。 “谁还没有个眼拙的时候,不是谁都能像王爷一样慧眼识珠,连个八岁的奶娃子都能发掘出来。” 沈琮手指轻轻摸着手炉,没做声。 小丫头身上有种天然的矛盾感,时而幼稚软弱得像八岁孩童,时而又做事沉稳如成人。 给她银子让她买粮本只抱着两分期待。 如今随着暴雨,决堤这些事的到来,两分不知不觉成了四分,甚至还有稳稳往上涨得趋势。 他很期待小丫头还能“占卜”到什么。 “对了,你回去告诉李南柯,让她们做好随时进宫见驾的准备。”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黄胜。 “把这个带给你的好徒儿。” 黄胜垂眸扫了一眼,不由脸色一变。 “王爷,这” 第103章 王爷嘴硬 李南柯压根没听到黄胜在说什么,她正埋头分银票呢。 抬起头来,黝黑发亮的葡萄眼兴匆匆看着黄胜。 “黄师父,一共挣了十四万两银子,二八分成,我能分多少?” 她年纪小,又没正经学过术算,一时算不明白。 黄胜嘴角抽了抽。 他好不容易愿意收个徒弟 “小丫头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什么?” “哎呀,黄师父先帮我算算嘛,可儿算不明白。” 她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的样子又软又萌。 黄胜叹了口气,只能屈服。 “十四万两银子,你得两成,那就是两万八千两,你要这么算,十万的两成是两万两” 一旦代入了自己师父的角色,黄胜开始滔滔不绝。 李南柯小脸一跨,自动屏蔽了黄胜后面的话。 “我才得两万八千两” 将所有银票倒在桌子上,小小的人儿蹲在太师椅上,一张一张地数着。 我一张。 沈琮一张。 沈琮又一张。 沈琮又又一张。 沈琮 圆圆的小脸皱皱巴巴的,像是在割肉一般。 大头全都进了沈琮口袋里。 肉疼。 她忽然抬起头,幽幽看着黄胜。 “黄师父,这么多银票,宣王他应该不会一张一张点?” 黄胜:“不会。”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小手倏然从左边匣子里抓起两张,放进右边的匣子。 黄胜话锋一转:“宣王自然不会点,但他府里的账房会点。” 李南柯 鼓着脸颊,又垂头丧气地将放进去的两张银票重新拿了回来。 然后拍拍心口,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算了李南柯,要做个诚实的孩子。” 黄胜忍不住笑了。 这小丫头,可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勉强耐着性子等她分完银票,才道:“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李南柯眨了眨眼睛,“听到了啊,黄师父说要教我经商之道嘛。” 黄胜瞪圆了仅剩的一只好眼。 “你听到了,就一点不激动?不兴奋?” 李南柯嘿嘿一笑。 “我早说过,黄师父一定会教我的。” “你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当然,我这么可爱,拒绝我是黄师父你的损失。” 黄胜 “你这丫头,哪儿有自己夸自己可爱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是诚实的好孩子。” 李南柯笑嘻嘻地从椅子上下来,倒了杯茶,走到黄胜身边。 然后恭恭敬敬跪下,将茶双手举过头顶。 “徒儿南柯,给师父敬茶,师父喝了这杯茶,以后走哪儿都要带着徒儿。 等以后老了,也不能嫌徒儿管得多,管得宽。” 黄胜反应过来李南柯话中的意思,不由愣了下,接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抬头将茶一饮而尽,因为喝得急,呛得咳嗽了一声。 片刻才吐出一个字,“好。” 李南柯等他喝了茶,才眉眼弯弯起身。 “师父喝了我的茶,明儿就搬到侯府去住,住得近了也好教导我。” 黄胜沉默片刻,点头。 “好。” 李南柯拿起桌上的木匣子递到他手里。 “师父先将这只木匣子送去给宣王。” “好。” 待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黄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我是你师父,不是你的小厮。” “嘿嘿,有事师父服其劳嘛,师父辛苦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李南柯抱起桌上另外一只木匣子转身跑了。 黄胜看着手里的木匣子,抬手摸了摸眼罩,又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刚才说要给他养老呢。 他起身锁好仓库的门,抱着木匣子慢悠悠离开了。 外面阳光灿烂,驱散了连日暴雨带来的阴霾,街上的积水正在逐渐下降,角落里开始有附近县城受灾严重的难民过来祈祷。 黄胜随手买了一屉包子,给了那些人,换来了那些人的千恩万谢。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罩,神情怔忡。 自从家人全都死于山匪之手后,他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恨,已经很多年没发过这种善心了。 今日是第一次。 大概是受了小丫头的影响。 他摇摇头,加快脚步去了宣王府。 将木匣子交给沈琮,见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丢给了二风。 不由笑着说了李南柯分银票时皱皱巴巴的情景。 “二八分成,王爷扒皮扒得也太狠了一点,小丫头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沈琮懒懒靠着身后的软枕,想了想李南柯皱成包子脸的样子,苍白的脸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随即眉峰微挑,“这就护着她了?” 话音一落,跪坐在身后的二风忍不住撇嘴,小声咕哝。 “说得好像跟您没护她似的?您要是不想护着她,干嘛大半夜冒雨进宫? 您不就是怕她被有心人网罗罪名被治罪吗?大半夜折腾一圈,淋了雨,足足烧了两天” 沈琮一个眼刀甩过去。 二风揪了揪胡子,手动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沈琮摩挲着手里的火炉,轻哼。 “想多了,我不过是怕我投出去的银子打了水漂而已。” 二风在他背后偷偷做了个鬼脸,无声说了两个字。 嘴硬! 黄胜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这才发现确实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眉眼之间都有些蔫蔫的。 关切问了一句,“王爷还好?” 沈琮颔首。 “不妨事,别听二房胡说。” 二风不服气,二风不敢说。 沈琮挑眉又问黄胜,“看来这个徒弟收定了。” 黄胜摸了摸眼罩,点头一笑。 “小丫头不怕我,她知道我的过往,但却并不会像普通孩子一样用可怜的眼神看我。 她小小年纪,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却能想到捐粮以及平价卖粮。 只凭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了世上一大半的人。” 沈琮轻啧了一声。 “看出是你徒弟来了,满口都是夸,不是当初一口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屁孩了。” 黄胜摸着眼罩,嘿嘿一笑。 “谁还没有个眼拙的时候,不是谁都能像王爷一样慧眼识珠,连个八岁的奶娃子都能发掘出来。” 沈琮手指轻轻摸着手炉,没做声。 小丫头身上有种天然的矛盾感,时而幼稚软弱得像八岁孩童,时而又做事沉稳如成人。 给她银子让她买粮本只抱着两分期待。 如今随着暴雨,决堤这些事的到来,两分不知不觉成了四分,甚至还有稳稳往上涨得趋势。 他很期待小丫头还能“占卜”到什么。 “对了,你回去告诉李南柯,让她们做好随时进宫见驾的准备。” 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黄胜。 “把这个带给你的好徒儿。” 黄胜垂眸扫了一眼,不由脸色一变。 “王爷,这” 第104章 她的天使 李南柯并不知道黄胜在她走后就去了宣王府的事儿。 她带着装银票的匣子兴匆匆地回了安平侯府,恰好碰到廖掌柜和秦掌柜来找宋依报账。 她也凑上去跟着听了一会儿。 廖掌柜满面红光。 “在铺子收回来前,章氏将铺子里能挪动的银钱都拿走了,所以这次小人抵了一些货物,一共凑出一万两银子来。 暴雨停后第三天,小人就按照世子夫人的吩咐,将粮食都卖了,连本带利,这是两万五千两银票。” 薛掌柜说着,弯腰将手里的账本递上来,姿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话音刚落,秦掌柜也迫不及待地递上一本账册来。 “世子夫人,小人也按照您的吩咐,铺子里仅有的五千两银子全拿去买粮了。 加上咱们铺子里剩下的陈粮,如今也全都卖出了,一共赚了一万八千两。” 秦掌柜激动得两眼放光。 就在十日前,世子夫人要他买粮,不清旧粮的事后,他还气得跳脚,觉得世子夫人根本不懂做生意。 谁敢相信,不过短短十日,他就赚到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他们秦家过去一年也没有为侯府赚到过这么些银子! 高兴的他爹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呢,暴雨一停,连夜领着他去上坟磕头。 就连过去那些嘲笑他的同行,这次也纷纷来向他取经,说他眼光毒辣。 秦掌柜一想到这些,腰弯得更低了。 “小人先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对世子夫人多有得罪,以后铺子的经营之道,还请世子夫人指点。” 薛掌柜也不遑多让,连忙上前道:“小人也向世子夫人道歉,以后一定唯世子夫人之命是从。” 宋依望着腰几乎弯到一半的两个掌柜,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原来这就是收服人心的感觉吗? 真爽。 要是没有可儿在,她估计只能浑浑噩噩的过这一辈子了。 想起女儿,宋依心头软软的,向李南柯招招手。 “可儿过来。” “娘亲。” 李南柯笑眯眯走过来,靠在她身边。 宋依将女儿揽在怀里,递给她一本账册。 “来,我看一本,可儿看一本,看咱们谁先看完。” “好啊,娘亲,我们来比赛。” 李南柯兴致勃勃接过账本。 她和娘亲跟着陶妈妈学了三天看账本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来看看自己学得怎么样了。 秦掌柜笑着奉承,“世子夫人真是教女有方,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看账本了。” 薛掌柜也不遑多让。 “这就叫家学渊源。” 宋依因为激动,眼中积蓄的泪一下子憋了回去,脸红得像布一样,又有些心虚。 正不知如何接话,李南柯忍不住咯咯笑了,一边笑一边向宋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两位掌柜说的是,我娘亲最近每天都陪我看账本到深夜呢。” 两位掌柜:“世子夫人辛苦了,姑娘也很厉害。” 宋依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女儿嫩滑的小脸蛋。 “小调皮蛋,还不赶快看账本?” 李南柯这才老老实实看廖掌柜的账本。 只是收粮和买粮的账本,粮食种类只有三四种,又都是同一天卖的,账本只有几页。 李南柯和宋依几乎是同时看完的。 “娘亲,廖掌柜的账目记得清晰明了,没有错误。” 宋依合上手里的账册,道:“秦掌柜的账记得也很清楚,没有问题。” 两位掌柜同时谦虚了两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宋依。 几乎是异口同声追问:“还请世子夫人示下,接下来我们铺子里进什么货?” 宋依 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冲她笑了笑,握拳暗暗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却并没说话。 宋依明白这是女儿让她自己思考的意思。 低头想了想这几日管家学会的经验,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她笑着开口。 “廖掌柜,我这里只留下一万两银票,其余一万五两你拿回去分给各个铺子。 至于铺子里进什么货,那是你和下面的小掌柜该思考的事情。” “秦掌柜也是,府里入公账一万两,你拿走剩下的八千两重新进货,至于进什么,你们在这行摸索多年,应该比我清楚。” 两位掌柜面露失望之色。 宋依话锋一转,“这次我们是占了先机,事先窥得了一点天机,但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做生意,还是本本分分的好,你们二位过去把铺子管理得很好,我相信将来会更好。” 两位掌柜神情一凛,神色更加恭敬了两分。 “世子夫人教训的是,小人记下了。” 送走秦,廖两位掌柜,宋依迫不及待地问李南柯。 “可儿,娘亲刚才那样说可以吗?” 李南柯竖起两个大拇指。 “娘亲太厉害了,我就说娘亲最了不起。” 宋依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用力亲了亲她的小脸。 “你啊,可真是娘亲的宝贝。” 自从管家以来,她很努力,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每天晚上都挑灯看账本到深夜。 陶妈妈教的管家细则,她都记在纸上,没事儿就拿出来反复琢磨。 如今在面对府里的下人时,她心里没有了原来的怯懦,越来越能放松下来。 这一切都是女儿带给自己的转变。 宋依抱着女儿,只觉得怎么也亲不够。 她的可儿啊,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受苦派下来救她的天使。 李南柯窝在宋依怀里,被亲得咯咯直笑。 想起拜黄胜为师的事,连忙告诉了宋依。 “娘亲你在前院靠近西角门的地方找个小院子,安排给黄师父住,门房上有个叫小顺的小厮,十分机灵,你把他拨去伺候黄师父。” 上次雪鹰来家里被打伤,还是小顺暗中通知了紫苏。 李南柯一直记得此事。 宋依在庄子上见过黄胜一次,听到他愿意来教导女儿,十分高兴。 一口应下来,“好,都照你的安排,希望黄师父住得舒服,就会更用心教你。” 说曹操,曹操到。 紫苏进来禀报,说黄胜来了。 李南柯连忙将黄胜迎进来。 黄胜进门和宋依见了礼,开门见山道:“王爷说因为世子夫人预报暴雨的事以及捐粮有功,这几日可能会召你们入宫面圣。” 宋依被吓到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入入宫面圣,我我的天啊,可儿,怎么办?我我没有单独见过圣驾,我我不行的。” 李南柯也十分紧张,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进过宫呢。 “别紧张,这是王爷让我带给你的。” 黄胜拿出沈琮写的信递过来。 李南柯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将信收了起来。 “我知道怎么做了。” 黄胜瞪圆了眼睛。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一眼上面写的内容,你真的能做到吗?” 第104章 她的天使 李南柯并不知道黄胜在她走后就去了宣王府的事儿。 她带着装银票的匣子兴匆匆地回了安平侯府,恰好碰到廖掌柜和秦掌柜来找宋依报账。 她也凑上去跟着听了一会儿。 廖掌柜满面红光。 “在铺子收回来前,章氏将铺子里能挪动的银钱都拿走了,所以这次小人抵了一些货物,一共凑出一万两银子来。 暴雨停后第三天,小人就按照世子夫人的吩咐,将粮食都卖了,连本带利,这是两万五千两银票。” 薛掌柜说着,弯腰将手里的账本递上来,姿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话音刚落,秦掌柜也迫不及待地递上一本账册来。 “世子夫人,小人也按照您的吩咐,铺子里仅有的五千两银子全拿去买粮了。 加上咱们铺子里剩下的陈粮,如今也全都卖出了,一共赚了一万八千两。” 秦掌柜激动得两眼放光。 就在十日前,世子夫人要他买粮,不清旧粮的事后,他还气得跳脚,觉得世子夫人根本不懂做生意。 谁敢相信,不过短短十日,他就赚到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他们秦家过去一年也没有为侯府赚到过这么些银子! 高兴的他爹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呢,暴雨一停,连夜领着他去上坟磕头。 就连过去那些嘲笑他的同行,这次也纷纷来向他取经,说他眼光毒辣。 秦掌柜一想到这些,腰弯得更低了。 “小人先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对世子夫人多有得罪,以后铺子的经营之道,还请世子夫人指点。” 薛掌柜也不遑多让,连忙上前道:“小人也向世子夫人道歉,以后一定唯世子夫人之命是从。” 宋依望着腰几乎弯到一半的两个掌柜,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原来这就是收服人心的感觉吗? 真爽。 要是没有可儿在,她估计只能浑浑噩噩的过这一辈子了。 想起女儿,宋依心头软软的,向李南柯招招手。 “可儿过来。” “娘亲。” 李南柯笑眯眯走过来,靠在她身边。 宋依将女儿揽在怀里,递给她一本账册。 “来,我看一本,可儿看一本,看咱们谁先看完。” “好啊,娘亲,我们来比赛。” 李南柯兴致勃勃接过账本。 她和娘亲跟着陶妈妈学了三天看账本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来看看自己学得怎么样了。 秦掌柜笑着奉承,“世子夫人真是教女有方,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看账本了。” 薛掌柜也不遑多让。 “这就叫家学渊源。” 宋依因为激动,眼中积蓄的泪一下子憋了回去,脸红得像布一样,又有些心虚。 正不知如何接话,李南柯忍不住咯咯笑了,一边笑一边向宋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两位掌柜说的是,我娘亲最近每天都陪我看账本到深夜呢。” 两位掌柜:“世子夫人辛苦了,姑娘也很厉害。” 宋依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女儿嫩滑的小脸蛋。 “小调皮蛋,还不赶快看账本?” 李南柯这才老老实实看廖掌柜的账本。 只是收粮和买粮的账本,粮食种类只有三四种,又都是同一天卖的,账本只有几页。 李南柯和宋依几乎是同时看完的。 “娘亲,廖掌柜的账目记得清晰明了,没有错误。” 宋依合上手里的账册,道:“秦掌柜的账记得也很清楚,没有问题。” 两位掌柜同时谦虚了两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宋依。 几乎是异口同声追问:“还请世子夫人示下,接下来我们铺子里进什么货?” 宋依 下意识看向李南柯。 李南柯冲她笑了笑,握拳暗暗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却并没说话。 宋依明白这是女儿让她自己思考的意思。 低头想了想这几日管家学会的经验,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她笑着开口。 “廖掌柜,我这里只留下一万两银票,其余一万五两你拿回去分给各个铺子。 至于铺子里进什么货,那是你和下面的小掌柜该思考的事情。” “秦掌柜也是,府里入公账一万两,你拿走剩下的八千两重新进货,至于进什么,你们在这行摸索多年,应该比我清楚。” 两位掌柜面露失望之色。 宋依话锋一转,“这次我们是占了先机,事先窥得了一点天机,但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做生意,还是本本分分的好,你们二位过去把铺子管理得很好,我相信将来会更好。” 两位掌柜神情一凛,神色更加恭敬了两分。 “世子夫人教训的是,小人记下了。” 送走秦,廖两位掌柜,宋依迫不及待地问李南柯。 “可儿,娘亲刚才那样说可以吗?” 李南柯竖起两个大拇指。 “娘亲太厉害了,我就说娘亲最了不起。” 宋依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用力亲了亲她的小脸。 “你啊,可真是娘亲的宝贝。” 自从管家以来,她很努力,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每天晚上都挑灯看账本到深夜。 陶妈妈教的管家细则,她都记在纸上,没事儿就拿出来反复琢磨。 如今在面对府里的下人时,她心里没有了原来的怯懦,越来越能放松下来。 这一切都是女儿带给自己的转变。 宋依抱着女儿,只觉得怎么也亲不够。 她的可儿啊,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受苦派下来救她的天使。 李南柯窝在宋依怀里,被亲得咯咯直笑。 想起拜黄胜为师的事,连忙告诉了宋依。 “娘亲你在前院靠近西角门的地方找个小院子,安排给黄师父住,门房上有个叫小顺的小厮,十分机灵,你把他拨去伺候黄师父。” 上次雪鹰来家里被打伤,还是小顺暗中通知了紫苏。 李南柯一直记得此事。 宋依在庄子上见过黄胜一次,听到他愿意来教导女儿,十分高兴。 一口应下来,“好,都照你的安排,希望黄师父住得舒服,就会更用心教你。” 说曹操,曹操到。 紫苏进来禀报,说黄胜来了。 李南柯连忙将黄胜迎进来。 黄胜进门和宋依见了礼,开门见山道:“王爷说因为世子夫人预报暴雨的事以及捐粮有功,这几日可能会召你们入宫面圣。” 宋依被吓到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入入宫面圣,我我的天啊,可儿,怎么办?我我没有单独见过圣驾,我我不行的。” 李南柯也十分紧张,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进过宫呢。 “别紧张,这是王爷让我带给你的。” 黄胜拿出沈琮写的信递过来。 李南柯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将信收了起来。 “我知道怎么做了。” 黄胜瞪圆了眼睛。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一眼上面写的内容,你真的能做到吗?” 第105章 沈琮要求,她本就要拒绝 李南柯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只得重新打开那张纸,装模作样又看了一遍。 咕哝道:“黄师父我认得字,王爷也就写了三句话而已,要不我读给你听?” 那副敷衍的模样看得黄胜直磨牙。 他收回先前的评价,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可爱。 没好气地从李南柯手里接过那张纸展开,指着前面两句话。 “这两条也就罢了,无非就是告诉你除了买粮的事,陛下问起你和王爷认识的过程,实话实说罢了。 还有就是关于暴雨的事,你和世子夫人与王爷保持口径一致。” “最麻烦的是这第三条。” 他的手指落在第三条上。 短短一句话,只有八个字。 拒绝做昭宁的伴读。 黄胜瞪着李南柯,只当她年纪小,察觉不到其中的厉害关系,又耐着性子将道理细细讲给她听。 “你知道昭宁公主是谁?她可是陛下和皇后唯一的嫡公主,陛下和皇后的掌上明珠。 身份尊贵,受尽宠爱不说,而你出身安平侯府,这次世子夫人又因为暴雨预警有功。 陛下召你们入宫,显然是为了赏赐,只给些物质上的赏赐过于单薄,你与昭宁公主年龄相当。 因此选你做公主伴读便是最佳赏赐,既彰显皇家的恩德,又提高了侯府声名。” “如果陛下在你入宫的时候钦点你做公主伴读,你到时候怎么拒绝?” “你拒绝陛下的旨意那就是抗旨,抗旨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依本来因为进宫的事十分紧张,眼下听到掉脑袋三个字,不由脸色一白,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可儿,咱们怎么办?不拒绝当伴读行吗?王爷王爷他为何要你拒绝?” 李南柯摇摇头。 她不知道沈琮为何让她拒绝做昭宁公主的伴读,但即便没有沈琮这封信,进宫时如果陛下当场钦点,她也会拒绝的。 在她的梦境里,第一次见到昭宁公主时,是她被送到沈煦身边后。 那时候昭宁公主刚满十四岁,嚣张跋扈,性情残暴,没少打她。 她才不要给这样的人做伴读。 “娘亲别担心,黄师父也别担心,我自有办法,不会做公主伴读的。” 李南柯信誓旦旦。 黄胜见她小手拍着胸口,黑黝黝的眼睛灿若繁星,一副自信又可爱的小模样。 又想起买粮卖粮做的这些事,不由摇头暗笑自己。 不过才相处没几日,怎么就这么担心这小丫头。 她肚子里都是心眼子,应该吃不了亏。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对了,暴雨那晚” 他将暴雨那晚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若不是王爷还有信国公府,右相等人维护,只怕赵鸿就要将罪名强推到你们头上了。 幸好王爷及时赶到,为此王爷还淋了雨,回家足足烧了两日才退。” 李南柯和宋依这才知道暴雨那晚,她们曾经命悬一线过。 宋依脸色苍白,一脸后怕。 “多亏了王爷,改日我们得当面向王爷谢恩。” 李南柯点头,“娘亲说的是。” 不管沈琮是为了什么,救了她们一命是事实。 她叫了小顺进来给黄胜磕头。 “娘亲已经将前院靠近西角门的止观堂收拾了出来,黄师父以后就住在那里。 白日里我可以去止观堂找你学习,有事就吩咐小顺去办,您也可以随时走西角门出去。” 黄胜心下泛起一抹暖意,等带着孝顺去了止观堂,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 被褥都是新的,暖暖的,一看就是今日刚晾晒过,心下更是熨帖。 再说黄胜离开后,李南柯将沈琮的交代仔细与宋依说了一遍。 “娘亲就记住一点,是因为我先看到了群蛇过道,然后庄头推断出来可能会下暴雨” 宋依一脸严肃。 “你放心,神仙婆婆梦里指点的事儿,娘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事关女儿的安危,她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 宋依想起公主伴读的事,一脸愁绪。 “可儿你真的有办法拒绝” 说到陛下两个字,她及时住口,伸手往上指了指,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李南柯笑了笑。 “当然,娘亲难道不相信我吗?” 宋依想说你毕竟是个小孩子,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从抄家到现在发生的事。 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她们的生活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都是因为可儿。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她就听可儿的话就对了。 真到了宫里,若有危险,她拼死也会护着可儿的。 “娘亲自然相信你啊,我以前只是跟着你祖母在过年的时候进宫请过安,没有单独见过圣驾。 我我有些害怕我们不懂宫里的规矩,惹怒了宫里的贵人可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 李南柯长这么大还没进宫过呢。 “听说祖母年轻时经常进宫,我们去问问祖母。” 母女俩手拉手去了正院,向贺氏说了可能会进宫领赏的事儿。 “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此事还请祖母保密。” 贺氏高兴的眼角泛起水光。 “你放心,祖母晓得轻重,能够从群蛇过道预测到暴雨来临,又帮助了很多人,这也是你们的福报。 进宫后在贵人面前切记不可沾沾自喜,更不要夸夸其谈。” 老夫人话锋一转,特地交代宋依。 “你记住千万不可为老大求情。” 宋依愣了下,脱口而出。 “为什么?” 她刚才就在琢磨能不能趁这个机会为丈夫求情,让丈夫提前放出来。 贺氏摇头,神色肃然。 “此事万万不可,我们只是做了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老大犯了错就该接受处罚。 你因为一点功求陛下赦免老大,会让人觉得咱们挟功求赏,即便求来了赏赐,这份功也就抹得干干净净。” 宋依听得很认真,而且认真琢磨。 以前无论是宋诚还是章氏,都不会这样细细教导她。 贺氏又细细讲了宫里的规矩,听李南柯说了公主伴读的事儿,揉了揉她的头发,十分赞同。 “昭宁公主备受宠爱,她的伴读定然是勋贵之家必争的位置,咱们家在勋贵中早就排不上了。 若真得了伴读的位置,那就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呢,不知道多少人会视你为眼中钉。” 李南柯笑眯眯点头。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有祖母在,我和娘亲心都不慌了。” 贺氏刮着她的鼻子,满脸笑容。 “小人精,你娘心慌我信,祖母可没看出你哪里慌了。” “哎呀,人家是心里慌,面上不显嘛。” 两人在正院陪贺氏用了晚饭,贺氏今天心情极好,晚上多喝了一碗粥。 晚饭后,从正院离开,刚回到芳华院。 陶妈妈神色匆匆来了,对宋依道:“夫人,是时候了,今日正好能堵到。” 李南柯:? 第105章 沈琮要求,她本就要拒绝 李南柯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只得重新打开那张纸,装模作样又看了一遍。 咕哝道:“黄师父我认得字,王爷也就写了三句话而已,要不我读给你听?” 那副敷衍的模样看得黄胜直磨牙。 他收回先前的评价,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可爱。 没好气地从李南柯手里接过那张纸展开,指着前面两句话。 “这两条也就罢了,无非就是告诉你除了买粮的事,陛下问起你和王爷认识的过程,实话实说罢了。 还有就是关于暴雨的事,你和世子夫人与王爷保持口径一致。” “最麻烦的是这第三条。” 他的手指落在第三条上。 短短一句话,只有八个字。 拒绝做昭宁的伴读。 黄胜瞪着李南柯,只当她年纪小,察觉不到其中的厉害关系,又耐着性子将道理细细讲给她听。 “你知道昭宁公主是谁?她可是陛下和皇后唯一的嫡公主,陛下和皇后的掌上明珠。 身份尊贵,受尽宠爱不说,而你出身安平侯府,这次世子夫人又因为暴雨预警有功。 陛下召你们入宫,显然是为了赏赐,只给些物质上的赏赐过于单薄,你与昭宁公主年龄相当。 因此选你做公主伴读便是最佳赏赐,既彰显皇家的恩德,又提高了侯府声名。” “如果陛下在你入宫的时候钦点你做公主伴读,你到时候怎么拒绝?” “你拒绝陛下的旨意那就是抗旨,抗旨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依本来因为进宫的事十分紧张,眼下听到掉脑袋三个字,不由脸色一白,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可儿,咱们怎么办?不拒绝当伴读行吗?王爷王爷他为何要你拒绝?” 李南柯摇摇头。 她不知道沈琮为何让她拒绝做昭宁公主的伴读,但即便没有沈琮这封信,进宫时如果陛下当场钦点,她也会拒绝的。 在她的梦境里,第一次见到昭宁公主时,是她被送到沈煦身边后。 那时候昭宁公主刚满十四岁,嚣张跋扈,性情残暴,没少打她。 她才不要给这样的人做伴读。 “娘亲别担心,黄师父也别担心,我自有办法,不会做公主伴读的。” 李南柯信誓旦旦。 黄胜见她小手拍着胸口,黑黝黝的眼睛灿若繁星,一副自信又可爱的小模样。 又想起买粮卖粮做的这些事,不由摇头暗笑自己。 不过才相处没几日,怎么就这么担心这小丫头。 她肚子里都是心眼子,应该吃不了亏。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对了,暴雨那晚” 他将暴雨那晚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若不是王爷还有信国公府,右相等人维护,只怕赵鸿就要将罪名强推到你们头上了。 幸好王爷及时赶到,为此王爷还淋了雨,回家足足烧了两日才退。” 李南柯和宋依这才知道暴雨那晚,她们曾经命悬一线过。 宋依脸色苍白,一脸后怕。 “多亏了王爷,改日我们得当面向王爷谢恩。” 李南柯点头,“娘亲说的是。” 不管沈琮是为了什么,救了她们一命是事实。 她叫了小顺进来给黄胜磕头。 “娘亲已经将前院靠近西角门的止观堂收拾了出来,黄师父以后就住在那里。 白日里我可以去止观堂找你学习,有事就吩咐小顺去办,您也可以随时走西角门出去。” 黄胜心下泛起一抹暖意,等带着孝顺去了止观堂,见里面收拾得干净整齐。 被褥都是新的,暖暖的,一看就是今日刚晾晒过,心下更是熨帖。 再说黄胜离开后,李南柯将沈琮的交代仔细与宋依说了一遍。 “娘亲就记住一点,是因为我先看到了群蛇过道,然后庄头推断出来可能会下暴雨” 宋依一脸严肃。 “你放心,神仙婆婆梦里指点的事儿,娘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事关女儿的安危,她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 宋依想起公主伴读的事,一脸愁绪。 “可儿你真的有办法拒绝” 说到陛下两个字,她及时住口,伸手往上指了指,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李南柯笑了笑。 “当然,娘亲难道不相信我吗?” 宋依想说你毕竟是个小孩子,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从抄家到现在发生的事。 不过二十多天的时间,她们的生活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切都是因为可儿。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她就听可儿的话就对了。 真到了宫里,若有危险,她拼死也会护着可儿的。 “娘亲自然相信你啊,我以前只是跟着你祖母在过年的时候进宫请过安,没有单独见过圣驾。 我我有些害怕我们不懂宫里的规矩,惹怒了宫里的贵人可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 李南柯长这么大还没进宫过呢。 “听说祖母年轻时经常进宫,我们去问问祖母。” 母女俩手拉手去了正院,向贺氏说了可能会进宫领赏的事儿。 “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此事还请祖母保密。” 贺氏高兴的眼角泛起水光。 “你放心,祖母晓得轻重,能够从群蛇过道预测到暴雨来临,又帮助了很多人,这也是你们的福报。 进宫后在贵人面前切记不可沾沾自喜,更不要夸夸其谈。” 老夫人话锋一转,特地交代宋依。 “你记住千万不可为老大求情。” 宋依愣了下,脱口而出。 “为什么?” 她刚才就在琢磨能不能趁这个机会为丈夫求情,让丈夫提前放出来。 贺氏摇头,神色肃然。 “此事万万不可,我们只是做了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老大犯了错就该接受处罚。 你因为一点功求陛下赦免老大,会让人觉得咱们挟功求赏,即便求来了赏赐,这份功也就抹得干干净净。” 宋依听得很认真,而且认真琢磨。 以前无论是宋诚还是章氏,都不会这样细细教导她。 贺氏又细细讲了宫里的规矩,听李南柯说了公主伴读的事儿,揉了揉她的头发,十分赞同。 “昭宁公主备受宠爱,她的伴读定然是勋贵之家必争的位置,咱们家在勋贵中早就排不上了。 若真得了伴读的位置,那就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呢,不知道多少人会视你为眼中钉。” 李南柯笑眯眯点头。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有祖母在,我和娘亲心都不慌了。” 贺氏刮着她的鼻子,满脸笑容。 “小人精,你娘心慌我信,祖母可没看出你哪里慌了。” “哎呀,人家是心里慌,面上不显嘛。” 两人在正院陪贺氏用了晚饭,贺氏今天心情极好,晚上多喝了一碗粥。 晚饭后,从正院离开,刚回到芳华院。 陶妈妈神色匆匆来了,对宋依道:“夫人,是时候了,今日正好能堵到。” 李南柯:? 第106章 养了小白脸? “陶妈妈你们在说什么是时候了?” 她兴匆匆地追问。 陶妈妈道:“今日是大雨停了第五日了,街上的积水都耗得差不多了。 奴婢觉得郑妈妈明日定然要回府了,今晚就是处置她的最好时候。” 李南柯十分好奇。 “郑妈妈打着去长垣收粮的名义已经在外面住了很多天了,明日她回来,直接以不听主子吩咐,没有完成差事为由处置就是了,为何非要挑今晚?” 陶妈妈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下意识看向宋依。 宋依神色犹豫片刻,点点头。 “不用瞒着可儿。” 陶妈妈弯腰在李南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南柯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你说郑妈妈在翠花胡同养了小白脸?” 陶妈妈点头。 “姑娘还小,按理说这事儿不该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只是一会儿要处置郑妈妈,奴婢担心” 宋依接口,“陶妈妈是怕我对上你二婶吃亏。”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娘亲,我有个好主意” 夜风微凉,又加上多日暴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气。 议事的花厅内,管事婆子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从来没有晚上议过事儿,怎么突然叫晚上来议事?不会是有什么突然状况?” “总不能又要下暴雨?” 一众婆子们印象都很深刻,就在十天前,宋依从赤县回来的那日,紧急召集众人,让所有院子包括花园里都加挖排水沟。 谁也不愿意顶着大太阳挖排水沟,抱怨声连天。 宋依第一次发了脾气,冷着脸吩咐紫兰捆了两个闹事的婆子,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挖了排水沟。 谁知第二日就下了暴雨。 连着多日暴雨,听说别人家里的管事,小厮们都是冒着暴雨挖排水沟,根本无济于事。 不仅主子的屋子淹了,下人们住的地方积水都过了膝盖,苦哈哈的半夜还往外排水,根本没法睡。 反观她们侯府这些下人,下暴雨的时候,都在屋里嗑瓜子打叶子牌呢,轮流出去转一圈巡查一圈就行。 宋依还特地让紫兰带了下酒菜和酒来犒劳她们。 可以说经历过暴雨,这些管事婆子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敢再轻视宋依。 一片议论声中,宋依走了进来。 有胆子的婆子立刻问道:“世子夫人这会子召集大家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宋依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笑着摇摇头。 “从下暴雨到现在,家里处处妥帖,辛苦大家了,各位各司其职,都做得很好。 今日街上的积水彻底消了,听说州桥夜市今儿也开了,我便想着今晚给大家松松神。 还有各房的大丫鬟也一起,每人赏一两银子,都去州桥夜市逛逛,子时之前回来就行。” 话音一落,整个花厅内一片哗然。 州桥夜市是汴京城最繁华的夜市,在汴京城东的水路要冲,跨御路,临汴河。 南起朱雀门,北至龙雀桥,周边店铺众多,繁华至极。 但对于这些管事婆子来说,她们白日要当差,晚上有时要轮值,即使不轮值,回到自己家里也一堆事儿。 哪有这样单独的放松时间,更别提去逛繁华的夜市,每人还赏一两银子。 “我早就听说夜市上现煎的羊白肠口感鲜嫩,今儿要去尝一尝。” “我要去吃水晶皂儿和酥油鲍螺。” 一众婆子们从陶妈妈手里领了银子,成群,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陶妈妈又拿了六个荷包去了二房见孙氏,将宋依赏管事婆子和大丫鬟出去逛夜市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是郑妈妈,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有大公子和二姑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大丫鬟的赏银。 世子夫人让我过来请示二少夫人,是不是放她们去州桥夜市,若不去的话,这银子还请二少夫人分发给她们。” 陶妈妈放下荷包,行礼后离开了。 孙氏神色阴沉,抓起荷包狠狠摔在了地上。 “宋氏这是来送赏银吗?这是来向我炫耀来了!” “不就是收粮食赚了几两臭银子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呸。” 她的大丫鬟春兰小声接话,“奴婢听前院的小厮说,秦掌柜这次卖粮赚了足足一万八千两银子呢。 世子夫人的嫁妆铺子听说赚得更多。” 孙氏声音陡然拔高。 “这么多?” 春兰点头,“早知道咱们当初也跟着偷偷收粮” 孙氏心疼得肉直抽抽。 当初她还嘲笑宋依傻,谁知道最后才发现傻的是自己! 孙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宋氏也就是运气好而已,以为赚这点银子入了公账,再发点赏银收买人心,就能拿稳管家的钥匙了? 呵,做梦。” 话音落,见春兰眼神不停撇着地上的荷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手甩了春兰一个耳光。 “怎么?你也想拿着宋氏的赏银去逛夜市?” 春兰捂着脸连忙跪下,神色委屈。 “奴婢不敢。” 孙氏重重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顿了顿,又道:“郑妈妈都出去好几天了,做戏也该做够了,长垣都淹了,她不知道吗?” 春兰小声道:“应该是知道长垣淹了,所以才不敢提前回来。” 孙氏有些烦躁,吩咐春兰。 “你去趟翠花胡同,吩咐她今晚就回来。” 春兰快速撇了一眼地上的荷包,捂着脸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碰上了陶妈妈。 “春兰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春兰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挨了耳光的脸,含糊其辞。 “二少夫人差我出去买点东西,陶妈妈有事吗?” 陶妈妈递了个荷包过来。 “这是世子吩咐特意吩咐的,说郑妈妈这几日不在,春兰姑娘一人将二房伺候得井井有条。 春兰姑娘的赏银该是双份的,刚才我走得匆忙,一时落下一份,这不又回来给你送过来了。” “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会儿主子们也都用了晚饭,没什么事了,你去逛逛,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帮你盯着。” 陶妈妈将荷包塞进春兰手里,笑着拍了拍她,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 春兰摩挲着手里的荷包,嘴唇逐渐抿了起来。 凭什么大家都能拿着赏银出去逛,她就不能? 晚一点通知郑妈妈就是了。 州桥夜市热闹极了,安平侯府的一众婆子吃吃喝喝,一个时辰下来,赏银花完了,就聚在一起结伴回府。 路过翠花胡同的时候,忽然一婆子大喊道:“有贼,我的荷包被偷了。” “小贼往里面跑了。” 众人连忙朝胡同里闪过的黑影追去,很快就追着冲进了一进小院子。 院门被撞开,众人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惊呆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 两个,啊,不,是三个白花花的 第106章 养了小白脸? “陶妈妈你们在说什么是时候了?” 她兴匆匆地追问。 陶妈妈道:“今日是大雨停了第五日了,街上的积水都耗得差不多了。 奴婢觉得郑妈妈明日定然要回府了,今晚就是处置她的最好时候。” 李南柯十分好奇。 “郑妈妈打着去长垣收粮的名义已经在外面住了很多天了,明日她回来,直接以不听主子吩咐,没有完成差事为由处置就是了,为何非要挑今晚?” 陶妈妈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下意识看向宋依。 宋依神色犹豫片刻,点点头。 “不用瞒着可儿。” 陶妈妈弯腰在李南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南柯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你说郑妈妈在翠花胡同养了小白脸?” 陶妈妈点头。 “姑娘还小,按理说这事儿不该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只是一会儿要处置郑妈妈,奴婢担心” 宋依接口,“陶妈妈是怕我对上你二婶吃亏。” 李南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娘亲,我有个好主意” 夜风微凉,又加上多日暴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潮气。 议事的花厅内,管事婆子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从来没有晚上议过事儿,怎么突然叫晚上来议事?不会是有什么突然状况?” “总不能又要下暴雨?” 一众婆子们印象都很深刻,就在十天前,宋依从赤县回来的那日,紧急召集众人,让所有院子包括花园里都加挖排水沟。 谁也不愿意顶着大太阳挖排水沟,抱怨声连天。 宋依第一次发了脾气,冷着脸吩咐紫兰捆了两个闹事的婆子,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挖了排水沟。 谁知第二日就下了暴雨。 连着多日暴雨,听说别人家里的管事,小厮们都是冒着暴雨挖排水沟,根本无济于事。 不仅主子的屋子淹了,下人们住的地方积水都过了膝盖,苦哈哈的半夜还往外排水,根本没法睡。 反观她们侯府这些下人,下暴雨的时候,都在屋里嗑瓜子打叶子牌呢,轮流出去转一圈巡查一圈就行。 宋依还特地让紫兰带了下酒菜和酒来犒劳她们。 可以说经历过暴雨,这些管事婆子不知不觉中已经不敢再轻视宋依。 一片议论声中,宋依走了进来。 有胆子的婆子立刻问道:“世子夫人这会子召集大家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宋依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笑着摇摇头。 “从下暴雨到现在,家里处处妥帖,辛苦大家了,各位各司其职,都做得很好。 今日街上的积水彻底消了,听说州桥夜市今儿也开了,我便想着今晚给大家松松神。 还有各房的大丫鬟也一起,每人赏一两银子,都去州桥夜市逛逛,子时之前回来就行。” 话音一落,整个花厅内一片哗然。 州桥夜市是汴京城最繁华的夜市,在汴京城东的水路要冲,跨御路,临汴河。 南起朱雀门,北至龙雀桥,周边店铺众多,繁华至极。 但对于这些管事婆子来说,她们白日要当差,晚上有时要轮值,即使不轮值,回到自己家里也一堆事儿。 哪有这样单独的放松时间,更别提去逛繁华的夜市,每人还赏一两银子。 “我早就听说夜市上现煎的羊白肠口感鲜嫩,今儿要去尝一尝。” “我要去吃水晶皂儿和酥油鲍螺。” 一众婆子们从陶妈妈手里领了银子,成群,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陶妈妈又拿了六个荷包去了二房见孙氏,将宋依赏管事婆子和大丫鬟出去逛夜市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是郑妈妈,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有大公子和二姑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大丫鬟的赏银。 世子夫人让我过来请示二少夫人,是不是放她们去州桥夜市,若不去的话,这银子还请二少夫人分发给她们。” 陶妈妈放下荷包,行礼后离开了。 孙氏神色阴沉,抓起荷包狠狠摔在了地上。 “宋氏这是来送赏银吗?这是来向我炫耀来了!” “不就是收粮食赚了几两臭银子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呸。” 她的大丫鬟春兰小声接话,“奴婢听前院的小厮说,秦掌柜这次卖粮赚了足足一万八千两银子呢。 世子夫人的嫁妆铺子听说赚得更多。” 孙氏声音陡然拔高。 “这么多?” 春兰点头,“早知道咱们当初也跟着偷偷收粮” 孙氏心疼得肉直抽抽。 当初她还嘲笑宋依傻,谁知道最后才发现傻的是自己! 孙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宋氏也就是运气好而已,以为赚这点银子入了公账,再发点赏银收买人心,就能拿稳管家的钥匙了? 呵,做梦。” 话音落,见春兰眼神不停撇着地上的荷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手甩了春兰一个耳光。 “怎么?你也想拿着宋氏的赏银去逛夜市?” 春兰捂着脸连忙跪下,神色委屈。 “奴婢不敢。” 孙氏重重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顿了顿,又道:“郑妈妈都出去好几天了,做戏也该做够了,长垣都淹了,她不知道吗?” 春兰小声道:“应该是知道长垣淹了,所以才不敢提前回来。” 孙氏有些烦躁,吩咐春兰。 “你去趟翠花胡同,吩咐她今晚就回来。” 春兰快速撇了一眼地上的荷包,捂着脸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碰上了陶妈妈。 “春兰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春兰下意识避开了自己挨了耳光的脸,含糊其辞。 “二少夫人差我出去买点东西,陶妈妈有事吗?” 陶妈妈递了个荷包过来。 “这是世子吩咐特意吩咐的,说郑妈妈这几日不在,春兰姑娘一人将二房伺候得井井有条。 春兰姑娘的赏银该是双份的,刚才我走得匆忙,一时落下一份,这不又回来给你送过来了。” “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会儿主子们也都用了晚饭,没什么事了,你去逛逛,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帮你盯着。” 陶妈妈将荷包塞进春兰手里,笑着拍了拍她,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 春兰摩挲着手里的荷包,嘴唇逐渐抿了起来。 凭什么大家都能拿着赏银出去逛,她就不能? 晚一点通知郑妈妈就是了。 州桥夜市热闹极了,安平侯府的一众婆子吃吃喝喝,一个时辰下来,赏银花完了,就聚在一起结伴回府。 路过翠花胡同的时候,忽然一婆子大喊道:“有贼,我的荷包被偷了。” “小贼往里面跑了。” 众人连忙朝胡同里闪过的黑影追去,很快就追着冲进了一进小院子。 院门被撞开,众人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惊呆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 两个,啊,不,是三个白花花的 第107章 你说的对,你处置 郑妈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被绑了回去。 侯府花厅里。 宋依坐在上首,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郑妈妈嘴里塞了一团抹布,苍白着脸不停地磕头,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宋依示意陶妈妈上前取下她嘴里的抹布。 郑妈妈哭喊道:“世子夫人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 宋依俏脸微沉。 “我且问你,下雨之前我吩咐你的差事是什么?” 郑妈妈目光闪躲,不敢接话。 “是是” “是什么?” 宋依陡然提高声音,郑妈妈吓得一哆嗦,这才道:“是让奴婢去长垣祭田庄子收粮。” “你去了吗?” “奴婢奴婢去了的,可是那些庄户不不肯配合。” “你撒谎!” 宋依指着她,低声冷喝。 “陶妈妈第二日就去了长垣,督促庄户收粮,庄户们根本就没见过你。 若不是我将陶妈妈又派了过去,这次暴雨,整个祭田庄子都得被淹了,我们侯府一年的口粮都要被你霍霍了!” 郑妈妈缩着脖子不敢反驳。 “奴婢知错,还请世子夫人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依冷呵一声。 “我说过收粮的事不许有任何耽搁,一旦被耽搁,我必将严惩你。 你倒好,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说,还在外面做下这等丑事,让我如何饶过你?” 郑妈妈吓得涕泪横流,脸上满是惊慌。 “都是误会,奴婢奴婢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听听别人都看到了什么?” 宋依向周围的管事婆子点了点头。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说起当时的情景。 “因张海家的丢了荷包,我们本是要追偷荷包的小贼,谁知道却闯进了郑妈妈的宅子里。” “没想到却看到郑妈妈和两个男人在廊下衣衫不整的就哎呀,她有脸做这种事,奴婢可真是没脸说。” “郑妈妈男人死得早,又没孩子,就是再嫁也没人说什么,没想到平日里满口贞洁,背地里却玩得这么花。” “哎呦,一把年纪了还整这些,养男人也就算了,还养两个,传出去咱们府上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整日逼着我们每个月送孝敬银子给她,敢情都用来养男人了。” 郑妈妈平日里帮着孙氏管家,仗着是孙氏的心腹趾高气昂,没少逼着底下人孝敬她。 这些管事婆子嘴上捧着她,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加上又亲眼看到郑妈妈的荒唐,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郑妈妈平日里的恶行全说出来。 郑妈妈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中,脸色灰败,瘫坐在地上。 宋依道:“你一个奴婢竟然敢在外面置办私产,想来这银子也是府里抠来的,以及管事们孝敬的。 这些先不论,只凭你误了收粮的差事,还有你做下的这桩丑事,侯府便不能再容你。” “来人,立刻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郑妈妈浑身一哆嗦。 倏然想起什么,她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声音仓惶。 “奴婢是二少夫人的陪房妈妈,世子夫人不能擅自处置我。” “二少夫人呢?我要见二少夫人。” 宋依冷哼。 “即便是二弟妹在此,也一样会打杀你这等恶奴,陶妈妈,立刻带人把她拖下去。” “我看谁敢动郑妈妈一下!” 孙氏提着裙角急匆匆迈进花厅。 郑妈妈双眼一亮,跌跌撞撞扑过来跪倒在孙氏脚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二少夫人救命,奴婢是耽误了差事,可罪不至死啊。 世子夫人执意要打杀奴婢,奴婢死不足惜啊,可奴婢舍不得二少夫人啊。” 孙氏弯腰扶起郑妈妈,亲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安慰她。 “你是我的陪房妈妈,是我的乳母,谁也别想动你一下。” 她上前一步,将郑妈妈护在身后,说话声音带着两分尖刻。 “大嫂刚接管中馈就好大的威风,连我的陪房妈妈都要打杀了去,这哪儿是要打杀郑妈妈,这是打我们二房的脸皮呢。 大嫂若是容不下我们二房直说就是,我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哪怕是沿街乞讨,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孙氏向来嘴皮子利索,上来就给宋依扣上了一顶欺压二房的帽子。 宋依不擅长跟人打嘴仗,气得脸色有些泛白。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二弟妹就不问问郑妈妈做错了何事?” 孙氏撇撇嘴,“左不过是她没有按你的吩咐去收粮,差事没完成,也不至于就要打死她? 咱们侯府什么时候成了那等严苛的人家?传出去大嫂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 宋依眉头一拧。 “这么说你知道郑妈妈没去长垣,躲在翠花胡同的事?” 孙氏暗自懊恼刚才失言,下意识道:“我怎么会知道?” “二弟妹既然不知道,又为何会打发春兰去翠花胡同寻郑妈妈?这几个管事妈妈在翠花胡同和春兰正好遇上。” 孙氏脸色一变,倏然转头看去。 春兰站在门口,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宋依接着道:“二弟妹明明知道我分派了重要的差事给郑妈妈,却故意纵容她不办差事,躲在外面逍遥。 原来二弟妹只是表面上将管家权交给我,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愿意,所以才故意给我使绊子吗?二弟妹打心眼里就不希望侯府好吗?” 孙氏下意识张口辩解。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自然是真心将管家权交给大嫂的,也真心希望侯府好。 可郑妈妈在我身边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因为一趟差事没办好就打杀她,显得我们侯府太过苛责下人。” 宋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相信二弟妹这话是真心的,你说得对,郑妈妈是你的乳母,你的陪房妈妈。 我若是越俎代庖,反而不妥,那郑妈妈就交由你处置。” 孙氏目光一亮,眼中浮起一抹得意,心中暗道宋依果然还是那个草包性子,被她挤兑几句,就改了主意。 郑妈妈可是她的心腹,没有了郑妈妈,等于生生断了她一条手臂。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宋依处置郑妈妈。 正要找个借口现将郑妈妈带走,却听到宋依话锋一转。 “郑妈妈是你的乳母,她在外面养男人,还养了两个,你知道吗?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二弟妹,你家为什么会给你选一个这样风流浪荡的乳母,你看上她什么了?” 孙氏倏然瞪圆了眼睛。 第107章 你说的对,你处置 郑妈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被绑了回去。 侯府花厅里。 宋依坐在上首,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郑妈妈嘴里塞了一团抹布,苍白着脸不停地磕头,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宋依示意陶妈妈上前取下她嘴里的抹布。 郑妈妈哭喊道:“世子夫人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 宋依俏脸微沉。 “我且问你,下雨之前我吩咐你的差事是什么?” 郑妈妈目光闪躲,不敢接话。 “是是” “是什么?” 宋依陡然提高声音,郑妈妈吓得一哆嗦,这才道:“是让奴婢去长垣祭田庄子收粮。” “你去了吗?” “奴婢奴婢去了的,可是那些庄户不不肯配合。” “你撒谎!” 宋依指着她,低声冷喝。 “陶妈妈第二日就去了长垣,督促庄户收粮,庄户们根本就没见过你。 若不是我将陶妈妈又派了过去,这次暴雨,整个祭田庄子都得被淹了,我们侯府一年的口粮都要被你霍霍了!” 郑妈妈缩着脖子不敢反驳。 “奴婢知错,还请世子夫人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依冷呵一声。 “我说过收粮的事不许有任何耽搁,一旦被耽搁,我必将严惩你。 你倒好,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说,还在外面做下这等丑事,让我如何饶过你?” 郑妈妈吓得涕泪横流,脸上满是惊慌。 “都是误会,奴婢奴婢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听听别人都看到了什么?” 宋依向周围的管事婆子点了点头。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说起当时的情景。 “因张海家的丢了荷包,我们本是要追偷荷包的小贼,谁知道却闯进了郑妈妈的宅子里。” “没想到却看到郑妈妈和两个男人在廊下衣衫不整的就哎呀,她有脸做这种事,奴婢可真是没脸说。” “郑妈妈男人死得早,又没孩子,就是再嫁也没人说什么,没想到平日里满口贞洁,背地里却玩得这么花。” “哎呦,一把年纪了还整这些,养男人也就算了,还养两个,传出去咱们府上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整日逼着我们每个月送孝敬银子给她,敢情都用来养男人了。” 郑妈妈平日里帮着孙氏管家,仗着是孙氏的心腹趾高气昂,没少逼着底下人孝敬她。 这些管事婆子嘴上捧着她,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加上又亲眼看到郑妈妈的荒唐,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郑妈妈平日里的恶行全说出来。 郑妈妈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中,脸色灰败,瘫坐在地上。 宋依道:“你一个奴婢竟然敢在外面置办私产,想来这银子也是府里抠来的,以及管事们孝敬的。 这些先不论,只凭你误了收粮的差事,还有你做下的这桩丑事,侯府便不能再容你。” “来人,立刻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郑妈妈浑身一哆嗦。 倏然想起什么,她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声音仓惶。 “奴婢是二少夫人的陪房妈妈,世子夫人不能擅自处置我。” “二少夫人呢?我要见二少夫人。” 宋依冷哼。 “即便是二弟妹在此,也一样会打杀你这等恶奴,陶妈妈,立刻带人把她拖下去。” “我看谁敢动郑妈妈一下!” 孙氏提着裙角急匆匆迈进花厅。 郑妈妈双眼一亮,跌跌撞撞扑过来跪倒在孙氏脚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二少夫人救命,奴婢是耽误了差事,可罪不至死啊。 世子夫人执意要打杀奴婢,奴婢死不足惜啊,可奴婢舍不得二少夫人啊。” 孙氏弯腰扶起郑妈妈,亲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安慰她。 “你是我的陪房妈妈,是我的乳母,谁也别想动你一下。” 她上前一步,将郑妈妈护在身后,说话声音带着两分尖刻。 “大嫂刚接管中馈就好大的威风,连我的陪房妈妈都要打杀了去,这哪儿是要打杀郑妈妈,这是打我们二房的脸皮呢。 大嫂若是容不下我们二房直说就是,我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哪怕是沿街乞讨,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孙氏向来嘴皮子利索,上来就给宋依扣上了一顶欺压二房的帽子。 宋依不擅长跟人打嘴仗,气得脸色有些泛白。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二弟妹就不问问郑妈妈做错了何事?” 孙氏撇撇嘴,“左不过是她没有按你的吩咐去收粮,差事没完成,也不至于就要打死她? 咱们侯府什么时候成了那等严苛的人家?传出去大嫂就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 宋依眉头一拧。 “这么说你知道郑妈妈没去长垣,躲在翠花胡同的事?” 孙氏暗自懊恼刚才失言,下意识道:“我怎么会知道?” “二弟妹既然不知道,又为何会打发春兰去翠花胡同寻郑妈妈?这几个管事妈妈在翠花胡同和春兰正好遇上。” 孙氏脸色一变,倏然转头看去。 春兰站在门口,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宋依接着道:“二弟妹明明知道我分派了重要的差事给郑妈妈,却故意纵容她不办差事,躲在外面逍遥。 原来二弟妹只是表面上将管家权交给我,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愿意,所以才故意给我使绊子吗?二弟妹打心眼里就不希望侯府好吗?” 孙氏下意识张口辩解。 “我不是!我没有!我我自然是真心将管家权交给大嫂的,也真心希望侯府好。 可郑妈妈在我身边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因为一趟差事没办好就打杀她,显得我们侯府太过苛责下人。” 宋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相信二弟妹这话是真心的,你说得对,郑妈妈是你的乳母,你的陪房妈妈。 我若是越俎代庖,反而不妥,那郑妈妈就交由你处置。” 孙氏目光一亮,眼中浮起一抹得意,心中暗道宋依果然还是那个草包性子,被她挤兑几句,就改了主意。 郑妈妈可是她的心腹,没有了郑妈妈,等于生生断了她一条手臂。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宋依处置郑妈妈。 正要找个借口现将郑妈妈带走,却听到宋依话锋一转。 “郑妈妈是你的乳母,她在外面养男人,还养了两个,你知道吗?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二弟妹,你家为什么会给你选一个这样风流浪荡的乳母,你看上她什么了?” 孙氏倏然瞪圆了眼睛。 第10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可能!你胡说!” 孙氏声音尖锐,反驳宋依。 宋依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孙氏的脸一点点白了,猛然转头看向她身后的郑妈妈。 “她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郑妈妈目光闪躲着,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一张脸更是涨成了茄子色。 周围的管事婆子有人发出一阵哄笑。 “二少夫人还不知道,我们几个可都亲眼看到了,郑妈妈敞胸露怀的,身上趴着两个” “哎呀,丢死人了,别污了世子夫人的耳朵。” “郑妈妈可是二少夫人的乳母,二少夫人知道她在翠花胡同买了宅子,还能不知道她养男人?” “要这么说二少夫人对郑妈妈是真好,连养汉子这种事都能允许” 孙氏像是被踩中尾巴一般,倏然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郑妈妈的距离。 一张脸由白逐渐变得发绿。 郑妈妈在翠花胡同有处一进的小宅子她是知道的。 作为她的乳母,又是她的心腹,郑妈妈陪在她身边多年,这些年偶尔贪点银子,甚至收管事婆子的孝敬,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初买宅子的时候,郑妈妈也没瞒着她,甚至她还给添了一点银子。 她只以为郑妈妈总在主子身边不自在,也想有个自己的宅子将来老了能住得舒心 万万没想到郑妈妈竟然在那宅子里养了男人! 还是两个! 孙氏指着郑妈妈的手气得直哆嗦,好半天才骂出一句:“你你不知廉耻!” 郑妈妈跪倒在她脚下,嚎啕大哭。 “二少夫人,奴婢知道错了,不该贪图男人几句好听话哄着,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你看在奴婢陪在你身边二十多年的份上,饶过奴婢。” 孙氏死死瞪着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郑妈妈作为她的乳母,在外面养汉子的事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别人一提起来就会先说一句:就是她,乳母在外面养汉子,这样的乳母能教出什么好人? 不仅她,她的女儿悠悠名声都会被牵连。 一想到这些,她就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捶了郑妈妈十几下都不解恨。 “你一把年纪了,干什么不好,你玩这个?” “你这是要毁了我和悠悠啊!” 郑妈妈抱着她的腿任由她捶打,涕泪俱下。 “奴婢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少夫人你饶了奴婢,求你了。” 孙氏眼泪落下来,咬牙不发一言。 心中甚至懊恼自己不该听到宋依捆了郑妈妈,就着急忙慌跑来。 眼下被架在了这里上不去下不来。 “二弟妹可想好了如何处置郑妈妈?我相信二弟妹一心为了侯府好,所以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置。” 宋依静静看着她。 孙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里恨不得撕了宋依。 郑妈妈所作所为固然令她生气,但她更恨宋依。 什么赏银子,让她们出去逛夜市。 都是幌子罢了! 宋氏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捉奸郑妈妈,然后打她的脸! 然后逼着她处置郑妈妈,若不处置,手底下有这样的管事妈妈,她的名声都被连累了,还有什么脸来和宋氏争夺管家权? 孙氏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嘴唇颤了又颤,才勉强蹦出几个字。 “来人,把郑氏拖下去,杖毙!” 郑妈妈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二少夫人,我是你的乳母啊,你说过要为我养老的,你不能这么狠心” 孙氏用力闭了闭眼。 “堵住她的嘴,拖下去!” 有机灵的婆子立刻捡起抹布上前,堵了郑妈妈的嘴。 其余婆子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拖着郑妈妈出去。 宋依起身,道:“就在院子里打,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很快,郑妈妈就被摁在了地上。 棍子重重砸在后背上的时候,她疼得剧烈挣扎,嘴里的抹布掉出来,发出凄惨的叫声。 很快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剧痛让她眼底逐渐充血。 她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带着一抹祈求,直直看着孙氏。 “二少夫人救救我。” 孙氏狠心转过头去,不肯看她。 鲜血从郑妈妈鼻孔里和嘴巴里流出来,她脑袋再也支撑不住,耷拉下来,慢慢咽了气。 管事婆子们有看得满脸解气,觉得郑妈妈罪有应得。 也有胆子小的,看得两腿颤颤直发抖。 宋依的脸色也有些泛白。 虽然先前亲眼看到过钱妈妈在衙门被杖毙,可她自己还是第一次亲口下令杖毙人。 努力深吸几口气也无法平息心头的冲击,心中庆幸自己坚持没让可儿过来。 虽然主意是可儿和她一起出的,但郑妈妈养汉子毕竟是腌臜事,可儿还小,不能牵扯到这种事里来。 不然可儿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再吓得一直梦魇就遭了。 她白着脸扫过院子里的一众管事婆子,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郑妈妈今日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以后再有人阳奉阴违,不好好办差,直接发卖或杖毙。” 一众管事婆子脸色微变,纷纷跪倒在地。 声音整齐而又恭敬。 “奴婢不敢。” 每个人看着宋依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视,反而带了一抹敬畏。 宋依心道:原来这就是陶妈妈说的杀鸡儆猴的威力。 孙氏看到这一幕,气得险些吐血。 狠狠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开了。 春兰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跟着回了二房。 刚进门,就被孙氏狠狠甩了一巴掌。 孙氏神色阴冷,“不是让你去通知郑妈妈今夜回来,你怎么会和那帮逛完夜市的管事婆子撞上?” 春兰白着脸跪在地上,不敢说自己去逛夜市的事。 支支吾吾道:“奴婢没去过翠花胡同,迷了路这才”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春兰眼睫颤了颤,捂着肿胀的脸退了出去。 孙氏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了出去。 茶盏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却无法消弭她心中的怒火。 原本计划借着宋依管家的机会,能逼着她向自己伏小做低并拿出嫁妆来。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宋依不仅靠着暴雨赚到了银子,还弄死了她的心腹郑妈妈,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不行,她一定要重新把管家权拿回来。 孙氏阴着脸,快速盘算起来。 芳华院。 李南柯虽然没去议事的花厅,但也让紫苏去听了墙角。 宋依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李南柯坐在椅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显然困顿到了极点。 但却又努力用手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宋依看到这副可爱的模样,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先前杖毙郑妈妈的不适散去不少。 “可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宋依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 李南柯努力睁开眼睛,仰头看着她,一双葡萄眼亮了两分。 “娘亲回来了,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第10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可能!你胡说!” 孙氏声音尖锐,反驳宋依。 宋依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孙氏的脸一点点白了,猛然转头看向她身后的郑妈妈。 “她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郑妈妈目光闪躲着,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一张脸更是涨成了茄子色。 周围的管事婆子有人发出一阵哄笑。 “二少夫人还不知道,我们几个可都亲眼看到了,郑妈妈敞胸露怀的,身上趴着两个” “哎呀,丢死人了,别污了世子夫人的耳朵。” “郑妈妈可是二少夫人的乳母,二少夫人知道她在翠花胡同买了宅子,还能不知道她养男人?” “要这么说二少夫人对郑妈妈是真好,连养汉子这种事都能允许” 孙氏像是被踩中尾巴一般,倏然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郑妈妈的距离。 一张脸由白逐渐变得发绿。 郑妈妈在翠花胡同有处一进的小宅子她是知道的。 作为她的乳母,又是她的心腹,郑妈妈陪在她身边多年,这些年偶尔贪点银子,甚至收管事婆子的孝敬,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初买宅子的时候,郑妈妈也没瞒着她,甚至她还给添了一点银子。 她只以为郑妈妈总在主子身边不自在,也想有个自己的宅子将来老了能住得舒心 万万没想到郑妈妈竟然在那宅子里养了男人! 还是两个! 孙氏指着郑妈妈的手气得直哆嗦,好半天才骂出一句:“你你不知廉耻!” 郑妈妈跪倒在她脚下,嚎啕大哭。 “二少夫人,奴婢知道错了,不该贪图男人几句好听话哄着,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你看在奴婢陪在你身边二十多年的份上,饶过奴婢。” 孙氏死死瞪着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郑妈妈作为她的乳母,在外面养汉子的事一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别人一提起来就会先说一句:就是她,乳母在外面养汉子,这样的乳母能教出什么好人? 不仅她,她的女儿悠悠名声都会被牵连。 一想到这些,她就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捶了郑妈妈十几下都不解恨。 “你一把年纪了,干什么不好,你玩这个?” “你这是要毁了我和悠悠啊!” 郑妈妈抱着她的腿任由她捶打,涕泪俱下。 “奴婢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少夫人你饶了奴婢,求你了。” 孙氏眼泪落下来,咬牙不发一言。 心中甚至懊恼自己不该听到宋依捆了郑妈妈,就着急忙慌跑来。 眼下被架在了这里上不去下不来。 “二弟妹可想好了如何处置郑妈妈?我相信二弟妹一心为了侯府好,所以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置。” 宋依静静看着她。 孙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里恨不得撕了宋依。 郑妈妈所作所为固然令她生气,但她更恨宋依。 什么赏银子,让她们出去逛夜市。 都是幌子罢了! 宋氏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捉奸郑妈妈,然后打她的脸! 然后逼着她处置郑妈妈,若不处置,手底下有这样的管事妈妈,她的名声都被连累了,还有什么脸来和宋氏争夺管家权? 孙氏只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嘴唇颤了又颤,才勉强蹦出几个字。 “来人,把郑氏拖下去,杖毙!” 郑妈妈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二少夫人,我是你的乳母啊,你说过要为我养老的,你不能这么狠心” 孙氏用力闭了闭眼。 “堵住她的嘴,拖下去!” 有机灵的婆子立刻捡起抹布上前,堵了郑妈妈的嘴。 其余婆子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拖着郑妈妈出去。 宋依起身,道:“就在院子里打,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很快,郑妈妈就被摁在了地上。 棍子重重砸在后背上的时候,她疼得剧烈挣扎,嘴里的抹布掉出来,发出凄惨的叫声。 很快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剧痛让她眼底逐渐充血。 她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带着一抹祈求,直直看着孙氏。 “二少夫人救救我。” 孙氏狠心转过头去,不肯看她。 鲜血从郑妈妈鼻孔里和嘴巴里流出来,她脑袋再也支撑不住,耷拉下来,慢慢咽了气。 管事婆子们有看得满脸解气,觉得郑妈妈罪有应得。 也有胆子小的,看得两腿颤颤直发抖。 宋依的脸色也有些泛白。 虽然先前亲眼看到过钱妈妈在衙门被杖毙,可她自己还是第一次亲口下令杖毙人。 努力深吸几口气也无法平息心头的冲击,心中庆幸自己坚持没让可儿过来。 虽然主意是可儿和她一起出的,但郑妈妈养汉子毕竟是腌臜事,可儿还小,不能牵扯到这种事里来。 不然可儿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再吓得一直梦魇就遭了。 她白着脸扫过院子里的一众管事婆子,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郑妈妈今日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以后再有人阳奉阴违,不好好办差,直接发卖或杖毙。” 一众管事婆子脸色微变,纷纷跪倒在地。 声音整齐而又恭敬。 “奴婢不敢。” 每个人看着宋依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视,反而带了一抹敬畏。 宋依心道:原来这就是陶妈妈说的杀鸡儆猴的威力。 孙氏看到这一幕,气得险些吐血。 狠狠甩了一下袖子,转身离开了。 春兰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跟着回了二房。 刚进门,就被孙氏狠狠甩了一巴掌。 孙氏神色阴冷,“不是让你去通知郑妈妈今夜回来,你怎么会和那帮逛完夜市的管事婆子撞上?” 春兰白着脸跪在地上,不敢说自己去逛夜市的事。 支支吾吾道:“奴婢没去过翠花胡同,迷了路这才”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春兰眼睫颤了颤,捂着肿胀的脸退了出去。 孙氏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了出去。 茶盏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却无法消弭她心中的怒火。 原本计划借着宋依管家的机会,能逼着她向自己伏小做低并拿出嫁妆来。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宋依不仅靠着暴雨赚到了银子,还弄死了她的心腹郑妈妈,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 不行,她一定要重新把管家权拿回来。 孙氏阴着脸,快速盘算起来。 芳华院。 李南柯虽然没去议事的花厅,但也让紫苏去听了墙角。 宋依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李南柯坐在椅子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显然困顿到了极点。 但却又努力用手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宋依看到这副可爱的模样,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先前杖毙郑妈妈的不适散去不少。 “可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宋依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 李南柯努力睁开眼睛,仰头看着她,一双葡萄眼亮了两分。 “娘亲回来了,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第109章 拿回银票治败家公公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都瞌睡成这样了还坚持等我。” 宋依心头软软的,将李南柯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 李南柯抱着宋依的胳膊,在她怀里撒娇地噌了蹭,然后从她怀里钻出来,站在地上说话。 “娘亲怀里软软的,香香的,更困了。” 宋依被逗笑了。 “那你还不快说,到底什么事?” 李南柯:“娘亲吩咐秦掌柜把银票入公账,是入了外院账房吗?” 宋依道:“当然是外院账房啊,内院的账房原本是郑妈妈,她昨日也不在家啊。 再说这是外面铺子上赚的银钱,本就要入外院账房的。” 不论是勋爵之家,还是达官显贵,府中账房都有内外之分。 内院账房主要负责家里人的日常开销,如衣食住行,衣裳首饰,子女教育,家族祭祀,管理内院的财产和账目。 内院的账房一般是由当家主母信任的管事婆子或者账房先生来负责。 而外院账房则负责家族产业的经营管理,比如商铺作坊的收支核算,田庄的租金税赋,以及家族宴请宾客,送礼等。 侯府的公账一般是外院的账房管着,平日内院的花销由内院的账房核算了去外院账房支银子。 宋依不解地问:“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 李南柯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非常的不妥,祖父最爱文玩古董,那些银钱交到外院账房,用不上几日,祖父就能支取完了。” “若是账上没有银子,祖父肯定就要逼着娘亲用你的嫁妆养全家了。” 前几日忙着卖粮食,忽略了这件事。 今天夜里宋依处置郑妈妈,她一个人在房中等得无聊,迷迷糊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流放时,安平侯骗走了紫苏塞给她的银子和首饰,带着二叔一家买通衙役私自跑了的情形。 任凭娘亲怎么磕头哀求,安平侯都狠心地丢下了她们。 她哭着从噩梦中醒来,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忽然想到安平侯要买通衙役,只凭从她身上骗走的银子和首饰绝对行不通。 紫苏塞给她的只是几两碎银子,就是那几样银首饰值些钱,但加起来也不值五十两。 安平侯除了买通衙役,还要办置新的身份文书,所以手里一定还有钱财。 可侯府那时明明都被抄了家,安平侯哪里来的钱财? 她想到了安平侯平日里最喜欢买古董文玩,平日里看中的总要拿银子买回来。 她一下就想到了昨日秦掌柜才交回来的那一万两银票。 “娘亲,你快让陶妈妈去外院把银票都要回来,再晚可能就没有了。” 她着急地催促宋依。 虽然是侯府铺子赚的银钱,但也是娘亲和她的功劳,如果可以,她一分钱都不想给安平侯花。 宋依神情一凛,连忙吩咐陶妈妈去外院账房走一趟。 夜逐渐深了,陶妈妈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回来。 手里拿着一个红木匣子,脸色难看。 “还真让姑娘说中了,账房说昨日秦掌柜刚将银票登记入了账,侯爷就支走了三千两银票。” “加上原来公账上剩下的银子,如今外院账上总共只有九千两银子。” “奴婢把这九千两银票全都拿回来了,外院的账房气得脸都绿了,说明儿一早就找侯爷去评理。” “世子夫人,只怕侯爷明儿一早就得难为你。” 宋依脸色有些白,但却没有惊慌之色。 她攥了攥拳头,似在给自己鼓励一般。 “不怕,他一个做公公的,总不能动手打我,但要是银钱不攥在手里,赚多少也不够公公败坏的。” “可儿提醒了我,明儿你去铺子里找秦掌柜说一声,就说以后铺子里的钱直接交给你。 以后陶妈妈来管着内院的帐,至于外院账房,让他来找你支取银子。” 陶妈妈应了声是。 李南柯见宋依虽然脸色不好,但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看来管家这几日,加上陶妈妈引导,娘亲进步了很多。 刚下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她两只眼皮忍不住又开始打架。 宋依转头看到她站在那里,眼已经闭上,小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伸手略有些吃力地将她抱到床上。 “可儿乖,睡,今夜你和娘亲一起睡。” 李南柯在枕头上蹭了蹭,闻着上面熟悉的香味,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刚用过早饭,安平侯身边的小厮便来说话。 “侯爷请世子夫人去前厅。” 李南柯和宋依对视一眼。 宋依点头,“知道了,去回侯爷,我这就过去。” 她起身,李南柯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 “我和娘亲一起去。” 宋依想了想,摇摇头。 “娘自己去就行了,别担心。” 若是可儿跟着去了,见她被责罚,定然不愿意。 她担心可儿直接顶撞安平侯,再被安平侯以顶撞长辈的名义罚跪。 李南柯猜到了她的担忧,笑眯眯点头。 “那好,娘亲也别一味地忍让。” 等宋依离开后,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伸手招了紫苏过来。 “紫苏姐姐,咱们也去前院转转。” 紫苏失笑,知道她担心世子夫人受欺负。 她家姑娘啊,真是可爱又贴心。 前厅。 宋依一进门,就听到安平侯的怒吼声。 “宋氏,给我跪下!” 她抬眸往上看去,见安平侯坐在上首,满脸怒火。 下首站着孙氏,眼中含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对面站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账房。 她不慌不忙屈膝行礼,“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惹得公公发如此大火。” 安平侯一掌重重拍在小几上。 “你敢有脸问?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外院账房的银子全都拿走?你拿走了,外院以后支银子怎么办?” 宋依昨夜辗转反侧,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 不慌不忙道:“是这样的,我这几日在查看侯府之前的管家账册,发现银钱支出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正是这些不合理导致咱们府上银子消耗得特别快,家里账上几乎没了银子。 儿媳这才让陶妈妈将银票都拿回内院账房,一是为了管控家里的开销,二是为了方便清查外院的帐。” 话音一落,果然见账房和孙氏两人脸色同时变了。 第109章 拿回银票治败家公公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都瞌睡成这样了还坚持等我。” 宋依心头软软的,将李南柯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 李南柯抱着宋依的胳膊,在她怀里撒娇地噌了蹭,然后从她怀里钻出来,站在地上说话。 “娘亲怀里软软的,香香的,更困了。” 宋依被逗笑了。 “那你还不快说,到底什么事?” 李南柯:“娘亲吩咐秦掌柜把银票入公账,是入了外院账房吗?” 宋依道:“当然是外院账房啊,内院的账房原本是郑妈妈,她昨日也不在家啊。 再说这是外面铺子上赚的银钱,本就要入外院账房的。” 不论是勋爵之家,还是达官显贵,府中账房都有内外之分。 内院账房主要负责家里人的日常开销,如衣食住行,衣裳首饰,子女教育,家族祭祀,管理内院的财产和账目。 内院的账房一般是由当家主母信任的管事婆子或者账房先生来负责。 而外院账房则负责家族产业的经营管理,比如商铺作坊的收支核算,田庄的租金税赋,以及家族宴请宾客,送礼等。 侯府的公账一般是外院的账房管着,平日内院的花销由内院的账房核算了去外院账房支银子。 宋依不解地问:“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吗?” 李南柯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非常的不妥,祖父最爱文玩古董,那些银钱交到外院账房,用不上几日,祖父就能支取完了。” “若是账上没有银子,祖父肯定就要逼着娘亲用你的嫁妆养全家了。” 前几日忙着卖粮食,忽略了这件事。 今天夜里宋依处置郑妈妈,她一个人在房中等得无聊,迷迷糊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流放时,安平侯骗走了紫苏塞给她的银子和首饰,带着二叔一家买通衙役私自跑了的情形。 任凭娘亲怎么磕头哀求,安平侯都狠心地丢下了她们。 她哭着从噩梦中醒来,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忽然想到安平侯要买通衙役,只凭从她身上骗走的银子和首饰绝对行不通。 紫苏塞给她的只是几两碎银子,就是那几样银首饰值些钱,但加起来也不值五十两。 安平侯除了买通衙役,还要办置新的身份文书,所以手里一定还有钱财。 可侯府那时明明都被抄了家,安平侯哪里来的钱财? 她想到了安平侯平日里最喜欢买古董文玩,平日里看中的总要拿银子买回来。 她一下就想到了昨日秦掌柜才交回来的那一万两银票。 “娘亲,你快让陶妈妈去外院把银票都要回来,再晚可能就没有了。” 她着急地催促宋依。 虽然是侯府铺子赚的银钱,但也是娘亲和她的功劳,如果可以,她一分钱都不想给安平侯花。 宋依神情一凛,连忙吩咐陶妈妈去外院账房走一趟。 夜逐渐深了,陶妈妈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回来。 手里拿着一个红木匣子,脸色难看。 “还真让姑娘说中了,账房说昨日秦掌柜刚将银票登记入了账,侯爷就支走了三千两银票。” “加上原来公账上剩下的银子,如今外院账上总共只有九千两银子。” “奴婢把这九千两银票全都拿回来了,外院的账房气得脸都绿了,说明儿一早就找侯爷去评理。” “世子夫人,只怕侯爷明儿一早就得难为你。” 宋依脸色有些白,但却没有惊慌之色。 她攥了攥拳头,似在给自己鼓励一般。 “不怕,他一个做公公的,总不能动手打我,但要是银钱不攥在手里,赚多少也不够公公败坏的。” “可儿提醒了我,明儿你去铺子里找秦掌柜说一声,就说以后铺子里的钱直接交给你。 以后陶妈妈来管着内院的帐,至于外院账房,让他来找你支取银子。” 陶妈妈应了声是。 李南柯见宋依虽然脸色不好,但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看来管家这几日,加上陶妈妈引导,娘亲进步了很多。 刚下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她两只眼皮忍不住又开始打架。 宋依转头看到她站在那里,眼已经闭上,小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伸手略有些吃力地将她抱到床上。 “可儿乖,睡,今夜你和娘亲一起睡。” 李南柯在枕头上蹭了蹭,闻着上面熟悉的香味,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刚用过早饭,安平侯身边的小厮便来说话。 “侯爷请世子夫人去前厅。” 李南柯和宋依对视一眼。 宋依点头,“知道了,去回侯爷,我这就过去。” 她起身,李南柯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 “我和娘亲一起去。” 宋依想了想,摇摇头。 “娘自己去就行了,别担心。” 若是可儿跟着去了,见她被责罚,定然不愿意。 她担心可儿直接顶撞安平侯,再被安平侯以顶撞长辈的名义罚跪。 李南柯猜到了她的担忧,笑眯眯点头。 “那好,娘亲也别一味地忍让。” 等宋依离开后,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伸手招了紫苏过来。 “紫苏姐姐,咱们也去前院转转。” 紫苏失笑,知道她担心世子夫人受欺负。 她家姑娘啊,真是可爱又贴心。 前厅。 宋依一进门,就听到安平侯的怒吼声。 “宋氏,给我跪下!” 她抬眸往上看去,见安平侯坐在上首,满脸怒火。 下首站着孙氏,眼中含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对面站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账房。 她不慌不忙屈膝行礼,“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惹得公公发如此大火。” 安平侯一掌重重拍在小几上。 “你敢有脸问?我问你,为什么要把外院账房的银子全都拿走?你拿走了,外院以后支银子怎么办?” 宋依昨夜辗转反侧,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词。 不慌不忙道:“是这样的,我这几日在查看侯府之前的管家账册,发现银钱支出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正是这些不合理导致咱们府上银子消耗得特别快,家里账上几乎没了银子。 儿媳这才让陶妈妈将银票都拿回内院账房,一是为了管控家里的开销,二是为了方便清查外院的帐。” 话音一落,果然见账房和孙氏两人脸色同时变了。 第110章 你简直倒反天罡! 宋依话音一落,账房神色愤然。 “什么叫外院的账目有问题?世子夫人这是在指责小人账目糊涂,贪了银子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小人在侯府兢兢业业做了近三十年账房,敢指天誓日,从没有贪污一两银子啊。” “二少夫人管家多年,从来没说过我老朱管账有任何问题,怎么到世子夫人管家,就觉得我有问题?” “究竟是我管账有问题,还是世子夫人想换成自己人来管账?如果是这样,我老朱直接走便是,何必网罗这样的罪名来污蔑我!” 安平侯也满脸不悦地瞪着宋依。 “你胡说什么?老朱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孙氏叹了口气。 “公公别生气,大嫂毕竟没管过家,刚接手,看不懂账册,误会了朱先生也是有可能的。” 安平侯一脸不满地瞪着宋依。 “你连账册都看不懂还敢管家?简直是胡闹!” 宋依叹了口气。 “是二弟妹在婆婆那里哭诉,说自己管不好家,账上也没有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弟妹主动将管家权交给我,儿媳也是勉为其难才接过来的。” 她一脸诧异看着孙氏。 “咦,二弟妹没将此事告诉公公吗?还是说二弟妹不是诚心将管家权交给我的?” 孙氏被噎得无话可说,讪讪道:“我自然是诚心交给大嫂来管家的。” 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我没想到大嫂一管家就要动账房先生,先是打死了内院账房郑妈妈。 如今又指责朱先生的帐也有问题,大嫂是不是要将侯府上下都换成你的人才善罢甘休?” 宋依眉头微蹙。 “这才过了一夜,二弟妹怎么就糊涂了?郑妈妈是你亲口下令打死的,府里那么多管事婆子都看着呢。 若不是她在外面” 孙氏脸色一白,生怕宋依将郑妈妈养男人的事说出来,连忙尖声打断她。 “郑妈妈确实犯了错,所以我不怪大嫂狠辣,可朱先生又有什么错呢?你为何要连他也不放过?” 孙氏一副为账房老朱愤愤不平的样子。 老朱更加生气,“今儿世子夫人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指出来哪儿的账目有问题。 但凡世子夫人找出一个问题,我老朱二话不说立刻辞去账房一职。” 宋依并没有因为孙氏的阴阳怪气和老朱的追问而生气。 她不擅长打嘴仗,但昨天夜里她已经将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办法都在纸上列了一遍。 老朱的愤怒也在她的预测范围内。 “老朱,我且问你,作为外院账房先生的职责是什么?” 老朱捻着山羊胡,神色依旧愤然。 “当然是负责商铺,田庄的钱财管理,利润核算,以及侯府应酬活动的资金记录,每月定期向主子汇报钱财收支状况。” 宋依颔首,“很好,我再问你,侯府每个月收入主要来自哪里?又有多少?” 老朱做了侯府三十多年的账房,这个问题张口就来。 “侯府主要收入是侯爷,世子和二公子的俸禄,铺子的利润以及田庄的收入。 其中侯爷是四品爵位,爵禄,职官俸,职田,衣赐和杂给加起来,一年俸禄有两千两。 世子是荫封,年俸一千两,加上其官职俸禄,一年共一千五百两。 二公子只有官俸,每年四百两,加起来共三千九百两。” “另外侯府的铺子和田庄每年收入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千两,这些是侯府主要的收入。 平摊到每个月,大概收入不到一千两。” 宋依接着问:“侯府每个月的支出又有多少?” 老朱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呵斥宋依。 “现在说你不会管家的事,说你把银钱拿回内院账房的事,你东扯西扯做什么?” 宋依对安平侯的不耐烦视而不见。 “公公别急,总要先和朱先生说清楚账目的问题,才能说回正题。 朱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老朱山羊胡翘了翘,沉默片刻才道:“每个月支出不定,无法平摊。” “最高多少?最低多少?” 老朱看着安平侯,目光闪了闪,才道:“最高五千两,最低一千五百两。” “哦?那其中内院的开支占多少?” “内院每个月吃喝,主子们添置衣裳首饰一般在三百两左右。” 宋依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 “内院只花三百两,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千多两或者四千多两都是外院花的。” “侯府一个月收入不到一千两,支出却比收入多出那么多,长期入不敷出,多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么败。 你作为账房,可曾向侯爷反应过这些问题?可曾建议过侯爷如何改善侯府经济?” 朱先生支支吾吾。 “我” “你没有,你若是有,侯府账上又怎么会银子越来越少?这难道不是你身为账房先生的失职?” 朱先生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原因无他,外院的银钱基本上全被侯爷拿去买古董文玩了,要不就是世子拿去买字画了。 安平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宋依怒骂。 “宋氏你放肆,你是在指责我乱花银钱吗?我还没死呢,整个侯府都是我的。 侯府的银子也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岂能容你管我?”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却并没有往后退缩一步。 “侯府不仅是公公的,也是婆婆,大房和二房共同的家,如今既然我管了家,那就得先改改侯府这入不敷出的风气。 不然不出三个月,侯府必定账上一两银子也剩不下,到时候公公打算带着全家人去街上喝西北风吗?” 安平侯额头青筋直跳。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不就是买了几个喜欢的文玩,才能花几个银子?” “要我把账册拿过来给公公看看吗?”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下小几。 “看什么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弄的假账册糊弄我,我懒得和你理论。 你赶紧的,立刻把昨天拿走的银钱交还给老朱,以后少管外院的事儿。” 尽管对安平侯的无理取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宋依还是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 人怎么可以如此不讲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火气,屈膝行了个福礼。 “请恕儿媳无法从命!” “以后侯府的银钱统一由内院陶妈妈来管,外院要用钱,需要经过我的批准,再向陶妈妈去支取银钱。” 她说话声音虽然带着一抹轻颤,但神色却十分坚定。 安平侯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连我用钱你都要管,宋氏你你简直倒反天罡!” 第110章 你简直倒反天罡! 宋依话音一落,账房神色愤然。 “什么叫外院的账目有问题?世子夫人这是在指责小人账目糊涂,贪了银子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小人在侯府兢兢业业做了近三十年账房,敢指天誓日,从没有贪污一两银子啊。” “二少夫人管家多年,从来没说过我老朱管账有任何问题,怎么到世子夫人管家,就觉得我有问题?” “究竟是我管账有问题,还是世子夫人想换成自己人来管账?如果是这样,我老朱直接走便是,何必网罗这样的罪名来污蔑我!” 安平侯也满脸不悦地瞪着宋依。 “你胡说什么?老朱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孙氏叹了口气。 “公公别生气,大嫂毕竟没管过家,刚接手,看不懂账册,误会了朱先生也是有可能的。” 安平侯一脸不满地瞪着宋依。 “你连账册都看不懂还敢管家?简直是胡闹!” 宋依叹了口气。 “是二弟妹在婆婆那里哭诉,说自己管不好家,账上也没有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弟妹主动将管家权交给我,儿媳也是勉为其难才接过来的。” 她一脸诧异看着孙氏。 “咦,二弟妹没将此事告诉公公吗?还是说二弟妹不是诚心将管家权交给我的?” 孙氏被噎得无话可说,讪讪道:“我自然是诚心交给大嫂来管家的。” 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我没想到大嫂一管家就要动账房先生,先是打死了内院账房郑妈妈。 如今又指责朱先生的帐也有问题,大嫂是不是要将侯府上下都换成你的人才善罢甘休?” 宋依眉头微蹙。 “这才过了一夜,二弟妹怎么就糊涂了?郑妈妈是你亲口下令打死的,府里那么多管事婆子都看着呢。 若不是她在外面” 孙氏脸色一白,生怕宋依将郑妈妈养男人的事说出来,连忙尖声打断她。 “郑妈妈确实犯了错,所以我不怪大嫂狠辣,可朱先生又有什么错呢?你为何要连他也不放过?” 孙氏一副为账房老朱愤愤不平的样子。 老朱更加生气,“今儿世子夫人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指出来哪儿的账目有问题。 但凡世子夫人找出一个问题,我老朱二话不说立刻辞去账房一职。” 宋依并没有因为孙氏的阴阳怪气和老朱的追问而生气。 她不擅长打嘴仗,但昨天夜里她已经将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办法都在纸上列了一遍。 老朱的愤怒也在她的预测范围内。 “老朱,我且问你,作为外院账房先生的职责是什么?” 老朱捻着山羊胡,神色依旧愤然。 “当然是负责商铺,田庄的钱财管理,利润核算,以及侯府应酬活动的资金记录,每月定期向主子汇报钱财收支状况。” 宋依颔首,“很好,我再问你,侯府每个月收入主要来自哪里?又有多少?” 老朱做了侯府三十多年的账房,这个问题张口就来。 “侯府主要收入是侯爷,世子和二公子的俸禄,铺子的利润以及田庄的收入。 其中侯爷是四品爵位,爵禄,职官俸,职田,衣赐和杂给加起来,一年俸禄有两千两。 世子是荫封,年俸一千两,加上其官职俸禄,一年共一千五百两。 二公子只有官俸,每年四百两,加起来共三千九百两。” “另外侯府的铺子和田庄每年收入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千两,这些是侯府主要的收入。 平摊到每个月,大概收入不到一千两。” 宋依接着问:“侯府每个月的支出又有多少?” 老朱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呵斥宋依。 “现在说你不会管家的事,说你把银钱拿回内院账房的事,你东扯西扯做什么?” 宋依对安平侯的不耐烦视而不见。 “公公别急,总要先和朱先生说清楚账目的问题,才能说回正题。 朱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老朱山羊胡翘了翘,沉默片刻才道:“每个月支出不定,无法平摊。” “最高多少?最低多少?” 老朱看着安平侯,目光闪了闪,才道:“最高五千两,最低一千五百两。” “哦?那其中内院的开支占多少?” “内院每个月吃喝,主子们添置衣裳首饰一般在三百两左右。” 宋依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 “内院只花三百两,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千多两或者四千多两都是外院花的。” “侯府一个月收入不到一千两,支出却比收入多出那么多,长期入不敷出,多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么败。 你作为账房,可曾向侯爷反应过这些问题?可曾建议过侯爷如何改善侯府经济?” 朱先生支支吾吾。 “我” “你没有,你若是有,侯府账上又怎么会银子越来越少?这难道不是你身为账房先生的失职?” 朱先生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原因无他,外院的银钱基本上全被侯爷拿去买古董文玩了,要不就是世子拿去买字画了。 安平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宋依怒骂。 “宋氏你放肆,你是在指责我乱花银钱吗?我还没死呢,整个侯府都是我的。 侯府的银子也是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岂能容你管我?” 宋依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却并没有往后退缩一步。 “侯府不仅是公公的,也是婆婆,大房和二房共同的家,如今既然我管了家,那就得先改改侯府这入不敷出的风气。 不然不出三个月,侯府必定账上一两银子也剩不下,到时候公公打算带着全家人去街上喝西北风吗?” 安平侯额头青筋直跳。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不就是买了几个喜欢的文玩,才能花几个银子?” “要我把账册拿过来给公公看看吗?” 安平侯重重拍了一下小几。 “看什么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弄的假账册糊弄我,我懒得和你理论。 你赶紧的,立刻把昨天拿走的银钱交还给老朱,以后少管外院的事儿。” 尽管对安平侯的无理取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宋依还是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 人怎么可以如此不讲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火气,屈膝行了个福礼。 “请恕儿媳无法从命!” “以后侯府的银钱统一由内院陶妈妈来管,外院要用钱,需要经过我的批准,再向陶妈妈去支取银钱。” 她说话声音虽然带着一抹轻颤,但神色却十分坚定。 安平侯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连我用钱你都要管,宋氏你你简直倒反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