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欲缠欢》 第1章 都送上门了 “阿筠,你去看看,怎么那老头子这个点了还没回来,怕不是又跟人聊上了……” 妇人的絮叨还在耳边,应筠早已经起身,随手取了两把伞,笑着打趣,“阿婆,阿公在家的时候你嫌他烦,这六点还没到,你就念叨了多少回了。” “臭丫头,阿婆都敢说,一会儿不给你饭吃。” 老妇人的笑骂声带着几分嗔怪,淹没在那匆匆脚步带起的水声中。 梅雨的季节,江南的小镇不论是哪儿都带着几分潮意。 墨绿色的青苔在一个个暗沉的夜晚里爬满墙角。 在当地人的眼里,这抹墨绿存在除了昭示这座小镇历史久远的古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哦,还要时刻警醒着,别在不经意间被它绊倒。 但在那一群生活在高楼大厦间的公子小姐们来说,那是家中那幅有市无价的画上的江南风情。 指不定还要夸上一句,烟雨缭绕,好不迷人。 小镇里,没什么码头一说,船停靠在哪儿的台阶旁便是哪家的码头。 应筠站在离水面最近的一级台阶上,沉浮的水伴着远处船只的靠近总时不时地漫上来,脚上的鞋子沾染了些许的湿意。 她探着脑袋望向拐角处,隐隐可见船头,她摇了摇手中的伞,喊:“阿公!” 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老人聊得开心,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浑厚的笑声,见了她,隔着老远喊:“阿筠,诶呦,怎么在这等着,一会儿别被蚊子咬了。” 应筠摸了摸脖子,有些痒,已经被咬了。 这个季节,水边的毒蚊子不少。 按本地的方言讲,应筠自小就是一身烂肉,但凡被咬了一口,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留下一个淡淡的疤,那感觉并不好受。 船只渐近,船上坐的人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个西装革履的模样,又或是穿着料子极好的衣裙,绝不像是来旅游的,倒像是不知从哪个宴会上逃出来的。 “大爷,谢谢您嘞!”说话的人眉眼含笑,男男女女接二连三的开口,皆是家教极好的模样。 应筠的目光也不知怎的,落在了那个坐在船只最末端的男人身上。 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吞云吐雾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身处喧闹间,却未发一言,让人不由注目。 她自小便在这陪着阿公阿婆和各式各样的客人打交道,别的不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最是清楚。 她没多看,只怕多看一眼,旁人都要觉得她别有用心。 应筠只借着余光,匆匆扫过一眼。 苏步青被这群热闹的小辈哄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欸,好好,都是好孩子!” “呵——” 一声嗤笑传来,不轻不重地传入应筠耳中。 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发自内心的笑意,却莫名为这烟雨江南里潮热的夏添上了一丝清冽。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靠到墙边给这群人腾出了下船的地方。 多年后,哪怕常呆在叶嘉淮的身边,应筠也总想起这惊鸿一瞥。 微微敞开的衣领,漫不经心的笑意,幽深眉眼间的矜贵,这一切大概早已为应筠的奋不顾身埋下了伏笔。 身边随风带起一阵有些呛鼻的烟味,却又隐隐参杂着一道淡雅幽沉的香,悠远绵长地萦绕在鼻尖。 不知怎的,竟引人乱了心神。 身边的人一个个走过,应筠握了握手中的伞柄,纤细的指尖,微微泛白,她吐出一口气,轻声说:“下雨了,带着伞。” 只是恰好,走过身边的人是他。 应筠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的是她被暑气熏得微红的脸庞。 夏日里的雨,起不到丝毫降温的作用,只是在肌肤上平添了几许黏腻的潮热。 “哟,嘉淮,还不快接着,人家这伞可是在手里握好久了,都送上门了还不赶紧的。” 男子打趣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着不轻不重,可声声入耳,总让人觉着那话中的意味不明。 与之相随的,是那群人略有些刺耳的笑意。 应筠微皱了皱眉头,只当未闻,但此刻手腕有些发酸,让她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本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面上的懊悔即便掩饰得再好,也总从眉眼间泄出几分端倪。 可现在,好像也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了。 苏步青放下撑船的竹竿,一片好心地说:“你们这衣服料子好,别沾了水,到时候不好打理,拿着伞。” 话音落下,应筠手上的重量一轻,两人的指节恰到好处地避开,连不经意的相交都未曾发生。 可应筠总觉得手心发痒,那把伞上,似是有某种莫名缠绕的丝线,将两人的命运不知不觉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嗓音有些哑:“多谢。” 应筠佯装自然地收回了那递出的手,好似不过是做了一件极为顺手的小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先前被咬的包已经开始隐隐发痒。 应筠放下自己的伞在一旁的台阶上,蹲下身在一旁帮衬着,“阿公,我帮你系绳。”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群人也就此与她分道扬镳。 当时谁都觉得,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罢了。 在几年后的一个酒会上,应筠依偎在叶嘉淮的怀中,一群人吵着嚷着要玩真心话。 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张口问了叶嘉淮,“嘉淮哥,你见应筠姐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啊?” 叶嘉淮勾着她的发尾笑了笑,未曾作答。 暮色渐深,老旧的宅门中传出几声笑语。 饭吃到一半,苏步青拍着大腿叹了一声:“诶呀,我那饭盒又剩在船上了,这天气隔了夜怕是要发臭的。” 应筠扒拉完碗里不多的饭粒,向窗外望了一眼。 朦胧细雨不停,只听见一阵蛙叫蝉鸣,还夹杂着远处几声游客的喧闹声。 夏云的脸色不好看,眼见着就要开口数落,应筠忙笑着打圆场,“我正好也吃完了,阿公你别出门又滑了跤,我去给你拿。” 这天气,潮得厉害,打不打伞也都没什么差别。 从家到船边,十分钟的距离,有不少人给她打招呼,“阿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的。” “苏阿公又有东西忘带了?” “是。” “阿筠,一会儿来帮我孙女看看作业。” “好!” 船在水面上荡着,应筠蹲下,往船里探身,不锈钢制的饭桶果然悄然立在船舱的一角。 手刚触及那冰凉的拎把,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吓得她一惊。 船身微晃,她好不容易才在这摇晃的小船上稳住了身形,匆匆半直起身子转头。 叶嘉淮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扶住了乌篷,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2章 这么怕我 叶嘉淮手上打着伞,是之前她给的那把。 约莫是刚抽完烟,空气中尘土的土腥气都挡不住那呛人的烟味。 他身边没了那一群衣着精致的人,只剩他一人,倒平白给他那张脸多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傲气。 这人,第一面便让人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您说什么?”刚刚忙着不跌下去,她压根没听清男人的话。 “会划船吗?”叶嘉淮又说了一遍。 “会。”应筠点了点头,说得坚定,看着极有可信度。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会拿那杆子撑几下罢了。 他问:“还载人吗?” 她答:“载。” “那带我划几圈。” 应筠拿起杆子的那一刻心就慌得厉害,大约是怕被人戳破了自己的谎言,只好硬着头皮撑了起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叶嘉淮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似乎也并未察觉到她动作上的生疏。 所幸江南的河道并没有什么颠簸的地方,划了一会儿,自然也就平稳了下来。 船划到远离门户的地方,叶嘉淮蓦地开口,“行了,在这儿停一会儿。” 天色已经渐暗,大片的深蓝覆盖了天空,不见星光,只剩下在空中飘忽不定的厚重云层。 晚上大概还有一场大雨。 这里离岸边远,能见的灯光就更微弱了。 应筠往叶嘉淮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看不太清,她问:“要亮灯吗?” “好。” 她按亮了船头的小灯,柔和的光线亮起,是万家灯火里最平平无奇的一盏,却也照得分寸光亮。 她下意识闭了下眼,再抬眸,几分巧合,与叶嘉淮的目光撞上,又错开。 外面的雨声滴答,应筠缩进船舱的一角,小心地将脚往里面缩了缩,可不免几滴雨溅到衣服上留下了水印。 “我抽根烟?”是询问的语气。 应筠点点头说好。 话音落下,“叮当”一声脆响,指腹划过打火轮,火舌吞噬烟丝,随着鼻息吞吐,缭绕的烟雾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还在上学?”叶嘉淮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深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势渐大,她的耳朵今天好像不是很灵光,总不太听得清他说的话,“嗯?哦,对,大三了。” 船舱里的空间实在是算不得大,便是应筠再怎么缩着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不到哪儿去。 他问:“在北城上学?” “对。” 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是无聊得厉害,基本上是叶嘉淮问了,应筠便答上两句。 她没说太多,保持着作为一位“撑船人”应有的态度。 渐渐的,只剩下雨声与蝉鸣,刚刚的对话也就那么没头没尾的结束。 应筠的心没由来的沉了下去,脑袋伏在腿上,大半的发丝垂了下来,迷朦细雨落下的雨雾形成一颗颗小水珠,仿若渡了一层秋日的露水。 被蚊子叮过的地方已经涂了药,可药效过了,现如今却又不可抑制地发起痒来。 应筠忍着痒,心绪烦乱间,一个念头恍然浮上心头。 今天这场雨,要是能一直这么下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在这份平静被打破的一霎,应筠就有些后悔了。 “唔……”她低呼了一声,慌忙缩起了脖子想要扭头去看那抹冰凉的来处。 “别动。”是叶嘉淮,嗓音带着几分肃穆,让人不由顺着他的话停下了原本想要挣扎的动作。 清凉的薄荷味传入鼻腔,那块发痒的地方被人用指腹抹过,滑腻的触感,是药膏。 只是,与脖子上的凉意不同。 应筠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慌,即便有水声,蝉鸣作掩饰,她依旧害怕会被近在咫尺的人听见她过于杂乱无章的心跳。 本就低沉的气压,在此刻带来的不适感到达了极点,呼吸声也乱了。 很多时候,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就好比现在,每每指尖带过红肿处,应筠总止不住地轻颤。 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喷洒在她的后脑。 太近了…… 叶嘉淮察觉到过分僵直的脖颈,收回手,轻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哼……这么怕我,嗯?” 应筠捂着脖子,将下巴埋入膝盖,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 不说还好,现在这样子,倒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叶嘉淮起了逗弄的心思,轻佻地问她:“怎么?我欺负你了?” 应筠的眼睫轻颤了两下,微微扭头去看他,白皙的肤色衬得面颊泛起的红晕更深,偏浅的瞳色在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澄澈。 几分嗔恼,这表情落在她那张清丽至极的脸上,倒真像是他欺负了她。 不过几秒,她很快收回了视线,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吓着我了。” 她语气是极正经的。 只是吴侬软语的乡音,听着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叶嘉淮唇角微勾,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疏离,“我看你那处肿的厉害,恰巧带了药,一时冒昧,你见谅。” 夏天,身上带点药膏,也不稀奇,她这么想着。 余光所及,叶嘉淮已然坐直了身子,望着窗外,指节落在西裤上随着雨打在乌篷上的响声轻点,像是在赏雨。 正如他所说,一时冒昧,一片好心。 她的心思乱了,与他不相干。 就跟路边遇见了野猫,一时兴起逗弄几下没什么区别。 应筠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感谢的话说出来却有些发冲:“哦,谢谢你的好心。” 叶嘉淮眉梢微挑,再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 小姑娘不经逗,气性还挺大。 外头雨势正大,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待在角落,像是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划清界线。 叶嘉淮跟个没事人一样,隔了几秒又淡淡开口,问:“听你家人说,是在北城语大读的翻译?” 应筠心里有气,没作声,半晌过去,男人也没再开口说话。 其实见这一群人的第一眼应筠就听出来了,这地道的京腔,大抵是不知在那座城市生活了几代的人物。 他们的谈吐修养,衣着打扮,怕不是她平日里能见到的。 “嗯。”软软糯糯的一声,算是应了男人刚刚的问题。 叶嘉淮没计较刚刚的那段冷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读翻译,毕了业想去哪儿?翻译司?” 应筠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心中暗恼,阿公这闲聊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的毛病是真得好好改改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叶嘉淮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几丝讥嘲。 试问哪个学翻译的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呢,明明是一个拼尽全力也不一定会摸得见门槛的地方,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是那般的轻而易举。 不是因为无知生出的天真,而是与生俱来的底气,让他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傲然。 世间就是如此,你遥不可及的东西,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过是寻常。 应筠了解自己,她没那么大的志向,就想简简单单地赚点小钱,让阿公阿婆过得舒服些。 想到这,应筠知道她跟这人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雨势弱了些。 外面虽还有几丝细雨,可这身上本也就湿了,这雨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应筠起身拿起了船撑,“我要回去了,撑您回去。” 没再等叶嘉淮的意见,船身就已经破开平静的水面,一路微微轻晃,靠向了边缘的石壁。 像是往常接待客人一样,应筠摊开手掌,等着他下船,“希望您下次再来。” 叶嘉淮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低笑了声,更近了一步,反问她:“真希望?” 第3章 快喘不上气了 应筠面色微僵,指节下意识想要蜷起。 可下一秒,男人的手却搭上了她的掌心,只有几秒钟,不过是借力扶了一把。 再抬眸,男人已经上了台阶。 这人…… 应筠轻咬了下唇,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再见,先生。” 说来好笑,划了这一圈,两个人却连姓名都未曾相告过。 叶嘉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说:“再见,应筠,多谢你的伞。” 应筠听见她的称呼,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大概是从阿公那听了一嘴她的名字。 不过,也只不过就是名字而已,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那把暗色格子的伞又回到了她手上,刚刚的相遇,更像是烟雨江南筑下的一场梦。 应筠回家的时候,阿公阿婆正倚在床头看电视,幽暗的灯光承载着她童年的记忆。 阿婆问:“怎么回来晚了?” 应筠一边洗饭盒,一边答说:“去隔壁帮李阿婆的孙女看作业去了。” 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饭盒上残留的水渍,放在一旁晾着,准备回屋看书。 阿婆隔着屋子喊:“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了。” 今日的须臾片刻,不足以入梦。 —— 静默的包厢里,所有人都在等着叶嘉淮说出那问题的答案。 直到有人笑着开始打起了圆场,凉薄低柔的声音才开口,说:“小姑娘声音挺好听,气性也大。” 怀里的人靠在他的肩头昏沉沉地睡。 叶嘉淮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娘嘟囔了一声,面色却还是乖顺。 有句话他没说,那时的她,像只涉世未深的狐狸。 那双眼睛却又纯得很,挠得人心痒。 家里的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近来暑期到了末尾,不少人趁着这个时候出来游玩,促成了旅游旺季。 应筠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一直没订票回去,拖到开学前两天,才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起行李来。 哦,在此之前,她还安排人来给家里装了两个监控,随人动的,一个装在门厅,一个装在房间。 她只要打开手机软件,就能看清楚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家里的两位老人骂她乱花钱,手指屈起在她脑门上轻点了一下,应筠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手机上清晰的人像,一句反驳都没。 就这样她还不满足呢,恨不得立刻发明一种随身监控,她只要打开,就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吃饭了没,睡得怎么样。 临回学校前,应筠又反反复复地叮嘱起来:“阿公,天气要是不好你就少出去划船,万一跌跤了得不偿失的。” 苏步青点头应下,“好,知道了。” 是个乖乖的小老头儿。 应筠换了个人继续唠叨,“阿婆,你也少出去摆摊,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立刻打电话给我,可千万别自己熬,药每天要按时吃,没有了就给我打电话。” 夏云赶她出门,“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唠叨。” 应筠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怎么能放心呢,离得远,老人家生病了总也不愿意说,都是自己买点药吃就算了。 上一回她也是回家了才知道,阿婆因为高血压,在她不在的时候还晕倒过一次,要不是那天阿公恰好没出去撑船…… 她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应筠这次回来后带两位老人家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整体来说都还可以,就是夏云的血压偏高,要时刻注意着。 真走到门口,看到早已经停在门口的那辆车的时候,他们的角色又调转回来,应筠像是又成了小时候那个扎着两条小麻花啾啾的小女孩儿。 应筠从小就不擅长应对离别,每一次说再见,她其实都想哭,但她不想招两位老人抹眼泪,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甜笑,一边把行李拎上车,一边说:“阿婆,你们进去,不用送了。” 夏云拉住她的手,苍老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叮嘱着,“阿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阿婆等我回来你包馄饨给我吃哦。” “好。”夏云顿了顿,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开口说,“阿筠,你要是有空,去见见你妈妈,她……” 应筠知道阿婆要说什么,不想听下去,却又怕老人伤心,用一句“我知道了”打断了这个话题。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摇下了车窗,应筠将脑袋探出车窗,挥着手,耳边的风声拉扯着她的发丝,那像是一种挽留。 车轮滚在砖面上,车身因为几块凹凸不平的砖块不可避免地颠簸了一下,她的嗓音有些发颤,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她的哭腔,“阿婆,阿公,我走了!再见!” 关上车窗,一低头,泪珠就这么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前座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笑着开解她:“丫头,刚上大一,出远门舍不得。” 应筠没好意思说她已经大四了,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人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必须变得坚强独立起来,就连离别的时候都不应该再哭泣。 应筠觉得她已经到这个阶段了,她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也可以很独当一面,可此刻她就是哭得像个小孩。 她想,她大概永远都学不会坚强地离别这个课题。 司机很自来熟,“要去哪儿上学呀?读的什么学校呀?” “北城,北语大。” 司机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叹道:“高材生呀!” “我女儿是学设计的,在南城读书……”司机絮絮叨叨地聊起来。 离家的路程在变远,在那一口地道乡音的渲染下,离别的愁思也渐渐变淡。 终于是在九月初,应筠回到了这座和自己家乡截然不同的城市。 应筠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推开门,还没等她站稳,一个人影就扑了上来,“我的筠筠宝贝,可想死我了。” 像热水烧开水蒸气顶开盖子般的热情,扑得应筠的脚步不由后撤了两步,如果不是握着行李箱,她很有可能在回校第一天去医院报道。 舒洛一是个典型的明艳大美人,两人的友谊开始得很简单,舍友,一块上课一块吃饭,四年,感情就这么处出来了。 说实话,应筠觉得她自己挺幸运的,大学四年,遇到的舍友,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个性子很淡的人,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典型的乖乖女,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闷闷的。 可其实她只是性子慢热了一点。 玩熟了之后,舒洛一最爱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捏着她的脸蛋感慨,“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宝贝儿,你还有这一面呢!” …… 应筠还记得她第一次到宿舍的时候,九月份的北城天气燥热依旧,她一个人拎着行李上楼,领口一圈染上一层薄汗,颇为狼狈。 打开门的一霎那,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来得及与舍友们对视上,舒洛一就已经替她拉过行李,拉着她开始热络地做着自我介绍。 在应筠对这座城市最陌生的时刻,舒洛一以满腔的热情,掀起一场名为友情的风浪席卷而来,为整个宿舍四年的美好情谊破开了一道康庄大道。 不过此刻,应筠心里只有无奈,她的生命安全现在因为这个女人受到了严重威胁。 她快喘不上气了! “一一,呼吸不了……了。”应筠埋在她的胸口拍了拍她的背,闷声开口。 第4章 收拾得干净些 舒洛一今天穿了一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拔高了她的海拔高度,也险些制造了一场事故。 舒洛一忙松开手,讪笑道:“诶呀,rry,rry啦,一时激动!” 应筠总算能推着行李进门,走到自己的床位,奇怪地问:“你这学期不是不回来住吗?怎么回的比我还要早?” 大四,毕竟已经迈入毕业的关卡,原本拥挤的四人宿舍,现在只堆了应筠一人的行李。 舒洛一是早早就在群里说了,她要开始实习了,上班下班的总要晚,不回来打扰她们休息。 褚滢要准备出国,而且她本就是北城人,住家里更方便准备资料,付之遥是打算跟她男朋友出去合租。 这么一来二去,宿舍就只剩下应筠一人住了。 原本她暑期也是打算出去实习的。 应筠大三的时候就把该考的证件七七八八考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她平时课余时间做兼职翻译的经验,又有关系不错的学长学姐内推,按理说可以找到个不错的实习。 但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两位老人,想到工作之后陪他们的时间可能会更少,就索性正儿八经地给自己放了一个暑期的假,回家好好陪陪阿公阿婆,顺便将保研资料准备更完善些。 “那我不是想你嘛,怕你一个人在宿舍无聊,特意回来陪你的。”舒洛一随手点了支烟,撩拨了下她那头顺滑的大波浪,朝她抛了个媚眼,“我们阿筠一个人住宿舍怕不怕呀,要不要姐姐回来陪你呀。” 舒洛一虽说只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尤其爱以姐姐的名号自称。 应筠听惯了她满嘴跑火车,知道她最近正和新男友打得火热,就是住宿舍也不一定常待的。 她眨眨眼,点头接过话茬,可那双眸子分明是没带半分的认真,“好呀,你回来陪我住,珍惜度过这为数不多的大学时光。” 舒洛一勾住她的肩膀,转眼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你最近忙着保研的事呢,我多么贴心一人,哪里好回来打扰你呢。” 应筠的专业能力在学院里是数一数二的,各类比赛活动,学院里大大小小的表彰也总能有她的名字。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要走保研这条路的,按照她平时的成绩和往年的保研标准来说,不算难。 可此刻谈及这事儿,应筠的心头却涌上一股淡淡的烦躁感。 应筠侧身从舒洛一的指尖夺过烟,驾轻就熟地贴到唇边深吸了一口,那抹猩红明灭,淡淡的青烟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她没什么烟瘾,只是急于用尼古丁压下心底的郁闷。 应筠不是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规划的人,可大学四年,她明白个道理,不是所有事情只要她拼尽全力就会有所结果的。 努力两个字在成人世界里,或许连块敲门砖都算不上。 她恍然又想起了那日小船上的谈话,翻译司? 究竟是该说这些上位者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该埋怨自己不思进取呢?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眼底的愁思明灭,说:“保研这事儿,走一步看一步。” 舒洛一眉头一皱,“宝贝儿,成绩,竞赛,你哪样不行,咱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应筠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好,听你的,我努力加油。” 舒洛一陪着应筠整理了会儿行李,隔着电话给夏云他们打完招呼,看了眼时间,拍拍她的肩背,说,“我还有事,先走啦,群里说好了,咱们约着一块吃饭啊。” “欸!”应筠还想叫住她,可高跟鞋丝毫没影响到她奔跑的速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就跑没影了。 应筠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整理归位,一看手机,也不早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拎着包下楼往学院楼走。 下午的太阳正烈,耳边一阵阵蝉鸣如声浪般翻涌,阳光穿透茂密的叶片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眉宇,让人不自觉在眉头隆起一道浅浅的沟壑。 学院楼离得远,等应筠走到楼底的时候跟老师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加快了步伐,顾不得头上的薄汗,掐着时间,匆匆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老师,我是应筠。” “进。” 办公室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一路走来的暑意。 只是冷热交替的,应筠的头脑一时不免有几分发晕。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老师,您找我。” 眼前的人不仅是应筠的老师,在翻译界内也是喊得出口的人物,而应筠,也能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得意门生”。 江蕙朝她扬了下眉,笑得慈蔼,“小筠,快坐,这天气热坏了。” “日头是有些毒,进楼了就好多了。”应筠半躬着身子接过江蕙递来的矿泉水。 一段对话的开场,总要有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作铺垫。 应筠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这些看似无趣的问题。 江蕙从办公椅上起身,坐到她对面,一手撑在沙发上,笑得和蔼可亲,“之前也没自己和你聊过,你现在也大四了,之后呢,是怎么打算的?” 应筠对上江蕙关切的目光,其实这个时候,就足以让她确认,之前她夏令营入营被拒的原因了。 应筠压下心底的躁郁,说:“我是想申请保研的。” 江蕙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眉眼间的细纹随着苹果肌的上抬深深陷进去,犹如几道深不见底的沟渠,“大学四年,老师也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你的天赋我看在眼里,若是能继续深造下去,以后想来是大有作为的。” 应筠垂下眼眸,不轻不重地应下,“谢谢老师夸奖。” 可这些看似情真意切的谈话就是真心为你吗? 不见得。 江蕙抬手看了眼表,“行了,今天找你呀就是为了看看你对以后的规划,可别到了毕业季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了心神,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精力,你现在对自己有打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谢老师关心。” “这是哪儿的话。”江蕙起身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收拾收拾,老师也好久没见你了,请你吃顿饭。” 话落,江蕙便转身回到了办公桌旁,重新戴上眼镜,镜片折射出冷冽的光,杜绝了让她开口拒绝的机会。 帆布包的肩带还没来得及放下,应筠捏紧了包带,虎口处勒得沉甸甸的疼,她深吸了口气,“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欸,好,桌上的水拿着,一会儿我联系你。”江蕙抬眸冲她笑,像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一会儿收拾得干净些,小凡也去。” 第5章 想改行当老鸨了 应筠捏着瓶子的手一顿,心脏连同垂在身侧的手掌一同下坠,她屈膝捡起塑料水瓶,带上了门。 走出学院楼,阳光依旧刺目,可照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凉,仿若只有她头顶的天空,被灰沉沉的乌云笼罩。 应筠身形晃了晃,耸耸肩,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脊背恢复了知觉,她划开手机,一边往寝室走,一边在宿舍群里发消息,「宝贝们,今天晚上不能和你们一块去吃饭啦。」 褚滢:「啊,为什么?」 付之遥:「筠筠,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忙吗?」 应筠低着头打字,「江老师说晚上要让我陪着一块吃饭。」 这段话刚发出去,舒洛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不善地嚷着:“那老妖婆又让你去陪吃饭?” “嗯。” “操,那老妖婆贱不贱啊,尽干这恶心事儿,我看她是年纪大了,想改行当老鸨了。”舒城不可避免地爆了粗口,语调倏地抬高,“这都第几回了!阿筠,那老妖婆就是捏准了你脾气好才敢这样!” 应筠闷头走着,踩着脚下红绿间隔的砖块,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迫参加这样的饭局,可自己一次次的退让,顾全大局,在旁人看来似乎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第一次是为了奖学金,第二次是参赛名额……再到现在,明里暗里地说着她未来的前途,不论是保研还是工作,只要她还在翻译这行,似乎就逃脱不了这样的现状。 可那能怎么办,江蕙只要动动嘴,就可能堵住她要走的路,她要赚钱的,只能硬着头皮忍下去。 应筠调整好语气,反过来安慰她,“一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吃亏的,这也是最后一回了,实在不行,我就跟她闹个鱼死网破,大不了以后不干翻译这行了。” 舒洛一不放心她,“你一会儿把餐厅名字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借口逃出来,不行我就杀进去,闹一出大的,看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听着舒洛一愤慨激昂的嗓音,应筠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论一会儿怎么样,但至少是此刻心头久久不散的愁云冲淡了些许。 “你还笑!”舒洛一担忧地斥责道。 “一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应筠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再说不是有你替我保驾护航嘛,不行我们就一起撕破老妖婆的脸皮。” “姑娘,到了。”司机扭头轻唤了她一声。 “哦,好,麻烦您了。”应筠靠在玻璃车窗上,目光定了神,慢半拍地直起身子,低头划开手机,确认付款完成后才拉开了车门,“谢谢您啊,钱付好了。” 从学校到餐厅,半个小时的路程,太阳已经落了山,正是天将暗未暗的时刻,浓蓝色的天际线边缘卧着一团团暗粉。 一瓣月影隐在云层里,幼年记忆里能照亮夜晚每一层台阶的皎洁月色,在这座城市里,甚至暗淡到不及脚边透过层层树影投射的一圈浅黄光晕。 应筠没急着进去,先把餐厅的定位发在了宿舍群里,简单报备了一下行程,确认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的时候,这才迈开了步子。 门口,侍应面带微笑地拦住她,“您好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应筠报了江蕙的名字。 “您请稍等。”一边说着,女孩低头去滑动屏幕,几秒过后,她递给她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小姐,您可能得再确认一下预约者的姓名。” 应筠抿唇思忖片刻,眉头轻拢着重新报了个名字,“沈宵凡,沈先生,可能是这个。” 三个字在舌尖上滚过,极短促的,可口腔内却如同被油腻腻地糊上了一层劣质猪油,堵在喉咙口让人忍不住地想作呕。 应筠在心底默默呸了几声,面上不显分毫地压下了那种恶心感。 “好的,麻烦您再等一下。”侍应又重新垂眸,几秒后,微微侧身让开一个身位,“女士,您请跟我来。” “谢谢。” 运动鞋踩在擦得锃亮的大理石砖块上,深刻在鞋底的花纹带来了良好的防滑效果,同时也时不时地发出“吱嘎”的响声。 那声音,像是初学小提琴的孩童,懵懂地将琴弓贴在琴弦上,听得人不由皱眉,但“罪魁祸首”却充耳不闻。 绕了几回弯,远远的,应筠看见平日里庄肃的蒋老师,和一位背影宽阔的男子对坐着,垂眉赔笑聊得正欢。 杯沿将浅黄色的光晕折射入眼眸,恍得人头晕。 这样的氛围环境,称得上纸醉金迷,应筠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 她像是入了一场交易会,有买家,有卖家,至于她呢…… 江蕙显然看见了她,眼中的不满转瞬即逝,很快脸上堆起笑意,冲对面的人朝后扬了下下巴。 沈宵凡一扭头,灼热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将应筠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快速起身,貌似具有极优良的绅士风度,走近向她摊开了手掌,“应小姐,好久不见了。” 应筠只当没看见,浅浅点了下头算打了声招呼,掠过他,适时的做一瞬耳聋眼瞎的傻子。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熟练,但现在可谓是得心应手了。 她径直走向江蕙,“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沈宵凡没因为她的无视而气馁,紧跟在她身后抢先一步替她拉开了椅子,笑哈哈地道:“时间刚刚好,是我们来早了。” 应筠这才略微侧眸,“沈先生好。” “你好你好,快落座。” 应筠自己拖着椅子,尽可能与沈宵凡拉开了点距离,刚挨到椅座,就听见江蕙率先开口抱怨道:“就说让你跟我们一块过来,你瞧瞧,浪费了多少时间。” 应筠不曾生出丝毫愧色,面不改色地撒谎,“抱歉老师,下午确实是有事。” 沈宵凡轻轻一抬手,在一旁一副老好人的姿态,“江老师,没事没事,吃饭事小,应小姐的事大嘛。” 前菜端了上来,侍应微微倾身将醒好的红酒倒入高脚酒杯。 暗红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淌下,盛着细碎的金光。 轮到应筠的时候,她掐准时机用手掌盖住了杯口,面色为难:“江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耳朵有些发炎,吃了头孢,喝不了酒。” 说罢,她朝身侧的侍应勾了勾唇角,“麻烦您帮我把酒杯撤了,能顺便帮我倒杯热水吗?” “当然可以,女士您稍等。” 从她这位“德高望重”的江老师身上,应筠还是有学到不少东西的,比如……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她迎着江蕙暗沉的眼眸,浅浅微笑了一下,一脸的无辜乖巧,礼数上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第6章 “毒苹果” 沈宵凡关切地问了应筠几句,脸上始终挂着笑,仿若是个极体贴的人,说:“身体要紧,不能喝酒别勉强。” 可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却趁机挪近了他们之间椅子的距离。 应筠本就坐在了桌子的右侧边缘,如今退无可退,只能尽可能小心地缩着自己的身子。 位置的天平严重向右失衡,桌子就这么大,她再谨慎避让,也抵挡不住刻意为之的贴近,手肘处不可避免地与另一人相撞。 应筠触电般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所幸主菜在这时候端了上来,为她有些激烈的抵抗动作稍稍起到了掩饰的作用。 待主菜上好,江蕙捏着杯柄笑意深沉,问:“小筠之前应该没来过这儿。” 极为精致的用餐环境,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也只不过摆着寥寥几桌。 她听舒洛一说,这地方其实是有包厢的,但只有两间,只接待领导还有与老板亲近的朋友。 总之,能进大厅就已经能算得上是家底深厚了。 再打眼一瞧,周围坐着的人无一不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礼服,只有她,这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是惹眼。 应筠没心思理会周围递来的各式目光,不得不分出一点精力来应付她:“嗯,谢谢老师邀请。” 江蕙敛下先前的不悦,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侧,“欸,你这谢道错了人,其实也还是多亏了宵凡,这地方光有钱可进不来。” 那又怎么样呢,她一点儿都不想来,应筠的目光渐冷。 沈宵凡哈哈一笑:“是借江老师的光了。” “你这孩子还谦虚起来了,我哪有什么面子,若不是你,我和小筠哪有机会开这个眼界。” 江蕙的话适时顿住,眼底的警示意味满满,应筠知道她是在等,等她开口。 应筠低垂着眸子,覆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捏成拳。 来都来了,都忍到这时候了,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悄然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微微偏头,顺应着江蕙的心思向沈宵凡道了一句,“多谢沈先生。” “哪里,哪里,能和应小姐一同用餐,是我的荣幸。” 她的退让换来了片刻的和平,江蕙和沈宵凡之间有问有答,就如同提前预演过的一般,时不时地把话题往她身上带。 耳边充斥着过分油腻的嗓音,江蕙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过的谄媚。 本就不高的食欲现如今是彻底没了胃口,她捏着玻璃杯的指尖似乎已经无法感知到热气的滚烫,麻木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白水,试图压下胃部翻涌的作呕感。 应筠陪了一会儿笑,沈宵凡突然转过头热切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应小姐,尝尝他们家招牌的牛肉……” 亮白的餐盘里突然多出了一块深色的肉块,渡着一层透亮的油脂,应筠没由来地想起白雪公主里那颗浸了毒的苹果,大概也是这般晶莹润泽。 但她是看过童话的人,理智在叫嚣,告诉她:“那是有毒的!别吃!” 现实远比童话更残酷,“王后”就在她对面盯着她。 她不动筷,江蕙望向她的眼神便愈发的幽深,应筠手中的筷子握了又握,终是下不了手。 “啪——吱——”她撂下筷子起身。 椅子拖拉的声响在这静谧的餐厅格外刺耳,周遭的视线落到了他们身上,应筠却是有了那么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好意思,我去趟卫生间。”说罢,再顾不得旁人的脸色,毅然转身离开。 她脚步匆匆地小跑到卫生间,快速打开水流,弯下腰,将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却仍然磨灭不了那作呕的冲动。 手肘处还残留着那人故意擦过的气息,应筠一遍遍地搓洗着那块肌肤,白皙的肌肤染上一片异样的红,是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红。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未施粉黛,甚至素得有几分失礼。 江蕙其实早在下午就一遍遍叮嘱过她,化个妆,穿的得体些。 她想起先前江蕙见到她时不满的审视,牛仔t恤不得体吗,至于化妆,她偏不。 “滋滋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应筠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和舒洛一明艳的嗓音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半靠在墙上,听着那头吵吵嚷嚷的背景音,脚好像突然踩到了实地。 “还在那老妖婆的饭局上?” “嗯。” “那我来接你。” 应筠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说:“不用了,我打算回去了。” “老妖婆能放你走?”舒洛一是深知内情的,那沈宵凡在江蕙办公室见了一回应筠,就此念念不忘,三番两次地让江蕙约着她出去。 江蕙自身的学历在教授当中不算出众,评优评先总因为这个问题而短人一截。 而沈宵凡的父亲恰好在这方面话语权不小,知道沈宵凡对应筠有意思,她自然是喜闻乐见,上赶着给两个人拉关系。 应筠起初也拒绝了两回,可当下那次竞赛名额,她就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去问老师,就是多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她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再拒绝,就是她手头上正兼职的出版社的翻译资格被挤掉。 那些明明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她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的东西,在这座城里,似乎都不再那么理所当然了。 她好像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漩涡里,看不到尽头。 “不行,我不放心,我这过去也是顺路。筠筠,你要是先出来了也别等我,就先回学校,我呢,就直接回住的地方就好,要是我到的时候你还没出来,我一定冲进去把她做的那点破事都抖搂出来!”舒洛一义愤填膺地嚷着,“我可不怕她!” 应筠被她的语气感染,打起一点精神回她:“嗯,好。” 电话刚挂断,手机上就传来江蕙催促的消息。 应筠摸了摸自己因为不平而发烫的脸颊,重新打开了水龙头,再一次将水扑上脸颊,冰凉澄澈的水洗涤尽昏沉的燥热。 大概也只有这样,她才有那么一点能坚持下去的决心。 她闭眼深吸了口气,尚未来得及睁眼,脸侧骤然一凉。 “啊——”蓦地,喉间溢出一声低呼。 应筠慌忙捂住那块触感异常的地方,脸上未擦干的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落在t恤上,氤氲出一块浅色的水痕。 应筠瞪着那双泛着淡红的双眼,宛若受惊的小鹿,在彷徨无措中对上那人的眼眸。 她愣了愣,在一片光晕弥散的视线中,辨认出那人的样貌。 是…… 叶嘉淮? 第7章 有空送我回学校吗 应筠还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唇瓣翕动,却没能叫出口。 耳畔边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含着笑,清润如空谷幽涧,唤她:“应筠。” 应筠弄不明白,明明他们俩也就只见过一面,怎么叶嘉淮在叫她的名字能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的? 叶嘉淮眉眼含笑,看向被自己吓得一惊的应筠,不见他有任何的愧疚感。 应筠能感受得出来,他今晚的心情应该不错,和她此刻的落魄得有些凄惨的现状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筠回过神来,对于他冒犯的动作不免觉得有些恼怒。 可目光都对上了,她又不得不和他打声招呼,“先生好。” 叶嘉淮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几分恼怒,却又觉得应筠小心翼翼同他周旋的模样实在有趣。 他随手抽出胸前折成角锥形状的口袋巾,离应筠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将帕子递了出去,绅士风度十足,“抱歉,刚刚吓着你了?” 明知故问! 因为高度的优势,从叶嘉淮的视角看去,应筠那张惨白的脸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已经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应筠和他又不熟难免有些不自在,但不知在和谁好强,生怕露了怯,硬是不肯退半步。 叶嘉淮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面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如今方寸之内,几乎都笼罩着男人的气息,是微醺的酒意,只让人燥意上头。 应筠彻底败下阵来,偏过头,接下他的手帕,低低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隐晦的埋怨。 叶嘉淮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叶嘉淮。” 应筠一愣,“什……什么?” 他微微后撤一步,留给她能呼吸新鲜空气的范围,“你要是喜欢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我也不介意。” 借着柔和的灯光,应筠转眸望向他,男人利落的面部线条隐在光下,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比初见时,他的身上更多了几分松弛感。 应筠没应声。 叶嘉淮今天似乎格外有谈话的兴致,扬起下颏示意她,问:“脖子上的包好了。” 应筠前面将披散的头发都撩拨到了一边,一侧颈部的光洁肌肤此刻一览无余。 应筠听到男人的问题,下意识去抚过那片曾经指腹打转过的地方,鼻尖似乎还记得那清凉的薄荷味,现如今只剩下一个暗色的小点。 颈间的头发有几分湿意,大概是刚刚洗脸时沾染上的。 不过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蚊子包,谁能想到他能记这么久。 其实一开始应筠弓着腰洗脸,叶嘉淮也没认出她,走近了,脑中才隐隐约约记起那日她弯腰在船舱里找东西的模样。 顺滑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落下,挡住了好看的肩颈,他恍然记起那日肌肤上刺眼的红色,像落在白雪地里一颗鲜嫩多汁的草莓。 这才一时越界,替她拨了下那不安分的发丝。 应筠浅笑了一下,“嗯,已经好了很久了,谢谢您的药膏。” 其实若是没有今天,这个暗点或许便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叶嘉淮又与她闲扯了几句,应筠都答得客气又周到,是显而易见的疏离。 过了那挑起他三分兴致的点,一切自然也就变得索然无趣了起来。 叶嘉淮眉梢轻挑,眼中的玩味逐渐消散,只剩下两个不相熟的人之间,应有的漠然。 他又后撤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回到了最舒适的社交距离,轻一摆手,说:“行了,我还有事儿,不在这儿耗了,应小姐,有缘再见。” 叶嘉淮的转身不带半分的留恋,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不过只是一场梦。 本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应筠望着叶嘉淮高大的身影却蓦地生出一种期冀,他能帮她的期冀。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让她赌一把。 应筠原本已深陷入掌心的指甲突然松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勾住了他的指节。 是冰的,硬的,让她不由心生退意。 应筠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或许,抓住他的手是最好的决定,又或许会带来最差的结果。 只是,她好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这或许是她能逃离此刻困境最好的办法了。 她只能这么赌一把。 叶嘉淮顿住脚步,垂眸看向指尖温软之意的来源。 绊住他的,原来是这么一只手。 “应小姐,有事?”他没甩开她,视线落在那饱满圆润的后脑勺上。 总低着头,跟鸵鸟似的 应筠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叶嘉淮,你现在有空送我回学校吗?” 一秒,两秒…… 太安静了,这样的寂静大概已经说明了某一种结果。 当然,指向性很明确,应筠赌输了。 本就只不过是微微勾着的指尖,再没有继续僵持下去的欲望,逐渐卸了力。 指尖滑落,可就在那即将荡下的前一秒,应筠的手被包裹进那骨节分明的大掌中。 很奇怪,手心是暖的,暖到让她原本躁动不安的内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叶嘉淮笑着调侃:“现在又不叫叶先生了?” 应筠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 叶嘉淮曲起手指,轻巧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愣着做什么,回去拿东西。” 额间残留一点转瞬即逝的痛意,这是……答应了? “哦……好,谢谢您。”应筠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承诺。 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都看着鲜活了不少。 手上温软的触感消失,女孩的背影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叶嘉淮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由失笑,真还是个小姑娘。 应筠刚走到位置上,江蕙就神色严厉将目光扫向她,“怎么这么慢才回来,霄凡在这干坐着等了你那么久。” 沈宵凡一抬手,“欸,江老师,没关系的,女孩子嘛,上厕所的时间都要久一点的。” 应筠听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心中早没了继续作陪的心思。 其实不论叶嘉淮有没有答应她,应筠都不打算与他们周旋下去了,只是有了那句随口答应的话,她此刻似乎能更有底气一些。 应筠没再坐下,直接弯腰开始收拾她的包袋,“江老师,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第8章 要我去接你? 应筠的突然离席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等到江蕙反应过来,应筠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 江蕙看了一眼沈宵凡的脸色,嗓音骤然压低,她怎么也没想过应筠会这样驳她的面子。 “应筠!” 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着,周遭的视线也因为这一声而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毕竟大庭广众的,江蕙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只能用一种威胁的眼神投向她,“应筠,你想想清楚。” 应筠捏着帆布袋的手勒得有些发红,想清楚,她早就想清楚了,她难不成要一辈子受她制约吗。 应筠垂下眼眸,语气中是不变的坚定,“老师,我先回去了。” 话落,沈宵凡却突然站了起来,脸上堆积的笑没由来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应小姐,是我考虑不周,时间确实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应筠想也不想地拒绝,“不麻烦沈先生了,我朋友在门口等我。” 应筠没打算再和他们周旋,转身就要走。 沈宵凡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在应付他,“应小姐,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放心,还是亲自送你回去比较好。” 披着羊皮的狼终究会露出那隐藏在面具下的狰狞面容。 手腕上传来刺痛的拉扯感,应筠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她试图甩开这恶心人的桎梏,可就跟粘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似的,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江蕙起身挡住一部分投来的探寻视线,那模样,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把应筠直接打包送人怀里。 她在一旁帮着腔:“是啊,让小凡送你回去,老师这样才能放心。” 手上传来的刺痛感越发剧烈,应筠不想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可现在,她不得不破罐破摔地想,大不了,她不再在这翻译界呆了,回阿公阿婆身边,划船去。 她刚张嘴想要嚷出声,“救……” 蓦地,一道吊儿郎当的调笑声却突然隔着大厅传来,“哟,嘉淮,今儿这出我倒是头回见,也是够新鲜的,没想到这年头还有强迫人家小姑娘呢。” 在静默无声的环境下,这样的肆无忌惮,引得一众视线的侧目。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侍应生走到她身边,“女士,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不用!”江蕙抢先一步开口,“这是我学生。” 侍应并没有离开,站在应筠身侧等待着她的回答。 应筠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麻烦您,他不让我走。” 侍应转过头来与江蕙他们交涉,沈宵凡的手仍旧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应筠一边挣脱,一边朝着不远处的人群看了一眼。 叶嘉淮一直没有搭腔,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来。 她的眼角因为挣扎引起的疼痛而微微泛红,那个伫立在人群中的男人,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应筠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并不仅仅只是这一个大厅。 她无法要求叶嘉淮什么,便是他刚刚说的话,或许也不过是酒后的一句戏言,即便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也不能怪他什么。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怀抱了太多的不该有的期冀。 应筠调节好自己的心情,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样脱身。 可倏的,在她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刻,耳畔边如梦如幻的,传来叶嘉淮微沉的询问声,“应筠,走不走?” 应筠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样的读法。 沉缓的,像清晨古庙里敲响的第一声钟,让惶然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一瞬的失神,促使她看向叶嘉淮的目光慢了半拍,茫然无措的眼再配上几缕缭乱的发丝,像呆头呆脑的企鹅,可怜又可爱。 叶嘉淮素来寡淡的眉眼生出几许懒散的笑意,“愣着在那干嘛,要我去接你?” 沈宵凡虽说没见过叶嘉淮,但却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公子哥儿。 他在跟他父亲一块出席的饭局上同那人打过一次照面,想起父亲恭维的模样,沈宵凡自知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 从小在权力场中的浸淫,让他练就出一身审时度势的本事。 他看了一眼应筠,明明调查过她的背景,是个极好拿捏的,谁能想到今儿会遇上这么一出。 虽说对于这到嘴的鸭子飞了有些不甘,但一番思忖下,沈宵凡立刻挂上一抹虚情假意的笑,松开了应筠的手腕,“应小姐怎么不早说,既然有人能送您,沈某就不多此一举了。” 呵,她没说吗? 应筠没想辩驳,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叶嘉淮的身边,站得规规矩矩,和叶嘉淮并肩而立,却看着比陌生人还生分些。 应筠感受得到,站在叶嘉淮身边的每一个人看向她的目光,高高在上,或戏谑或冷漠。 她并没有为此感到不快,至少她摆脱了眼前的困境。 况且,这样的调侃不在意于她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对这群人来说越是可以随口提及的小事,她要付出的回报自然也就越小。 “走了。” “哦,好……”应筠应声,刚要迈开步子,手腕却倏的一紧。 因为挣扎残留的那片红被宽大的手掌覆盖,是温热的,和那日停留在脖颈间的温度一样。 她被簇拥在人群之中,跟着叶嘉淮的步子,步履匆匆。 周遭的笑意调侃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的改变,她望向江蕙的方向,她早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现在一个劲儿地在给沈宵凡赔笑道歉。 应筠悄然勾了下唇角,狐假虎威的感觉,的确不错。 “笑什么?”叶嘉淮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逃离了虎穴,应筠语气雀跃,说:“想起了下午看的纪录片,很有趣。” 叶嘉淮顺着问,“什么纪录片?” 应筠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答:“动物世界。” 叶嘉淮玩味地挑了下眉,“爱好还挺广泛。” 轻松愉快的气氛让她不自觉展露出最放松俏皮的一面,应筠咧嘴一笑,“谢谢夸奖。”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这会儿可比刚刚唯唯诺诺的时候要有趣多了,叶嘉淮扯了下嘴角,故意逗她:“您客气。” 第9章 嘴唇是绵软的 应筠一如既往的不经逗,刚探出乌龟壳的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敛眸收笑,不再随意同他攀谈。 在一声声寒暄道别中,一辆辆车子从身边飞速驶过。 应筠始终垂着脑袋,看见自己的影子从一片混成一团的黑影中跳脱出来。 在灯光的映衬下,小到翘起的发丝都格外清晰,唯有一处,模模糊糊地与另一道暗影交缠在一起。 她悄然弹动了一下手指,黑影中也探出两道细长的轮廓。 这下确认了,那是她与叶嘉淮交握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手臂难免有些僵直,手心也开始后知后觉的冒出一点细汗。 她暗暗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她又不是没牵过男人的手! 应筠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一会儿应该怎么表达谢意,再恰到好处地开口说,她自己回学校就好。 正想着,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应筠迟缓地抬眸,对上一双含情的眼,嬉笑着同她说:“小妹妹,下次一块出来玩啊。” 应筠记得他,上一回在岸边,也是他先开的口。 不过这人应该早已经忘记了那句他脱口而出的调侃。 叶嘉淮踹了他一脚,笑骂:“滚一边去。” 牵在一起的手随之感受到一股巧劲,身体猝不及防地就往他的胸膛一撞,远离了那双看谁都多情的桃花眼。 高迹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欸,老叶,别这么小气。” 叶嘉淮侧身拉开车门,还没等应筠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推入了车内。 叶嘉淮一手搭着车门,“你先坐一会儿,我说两句话。” 随后,车门被轻合上,一道车门,将车内车外的空间彻底隔绝开来。 应筠坐在后座,懵懵懂懂地和司机师傅大眼瞪小眼,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一瞬,互相友好一笑,又快速地移开视线。 刚刚想的说辞有一半作废,应筠颓废几秒,很快又调整过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她翻出手机先给舒洛一发消息。 应筠:「一一,我已经准备回学校啦,你不用往我这绕了哦。」 舒洛一:「老妖婆没刁难你。」 应筠:「没有,等我到了寝室给你们发定位。」 舒洛一:「ok!ok!」 应筠关了手机,指尖无聊地落在手机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安静下来,倦意就涌上心头,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丝丝凉意一点点侵袭她的肌肤,静谧的车厢,只听得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落向窗外。 叶嘉淮挺拔的身子遮掩了大半的夜景,应筠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和初见时穿的西装不一样,他今天的穿着要更休闲一些,不变的是气质,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矜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放松到,眼皮都止不住往下耷拉。 理智告诉她应该努力保持清醒,她一次次瞪大眼睛试图对抗生理本能,提醒自己,这可是不过才见了两面的人,她不该这么不加防备。 为了保持清醒,应筠甚至开始回忆一些社会新闻,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山区,又或者是富二代酒后侵占少女…… 恐惧感是保持清醒的最好方式。 这么一想,困意一扫而空。 应筠正想到吓人的地方,车窗突然被敲响,高迹星的脸凑在车窗前,嬉皮笑脸地和她挥手:“小妹妹,咱们回见啊。” 她的心脏都差点漏了一拍,是被吓的。 几秒后,思绪回笼,应筠正准备降下车窗和他说再见。 倏的,眼前这张俊脸就被叶嘉淮扯着衣领拽到了一边,高迹星险些没站稳,刚要张口骂上他一句没人性。 结果人转头就上了车,车门开合到发动开出一段距离,一气呵成,半点嘴巴犯贱的机会都没给他。 车轮的滚动,宛若开始奔走运转的金属齿轮,牵扯着应筠身上名为拘束的发条快速收紧,连呼吸的频率都督促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很像是课堂上随时准备举手发言的好学生。 她的紧张与坐在另一侧的叶嘉淮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自从上车后,他除了问了她一句要去哪儿,就一直阖着眼在闭目养神,两腿适然地交叠,窗外的灯火投射在他脸上都似乎有了具体的形状。 眉目,是寡淡的;鼻梁,是硬挺的;嘴唇,是绵软的…… 美色惑人心,不论男女都一样,应筠自洽地告诉自己,人之常情而已。 馥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并不陌生的味道,就在几十分钟前她才闻过,从叶嘉淮喷洒在她都头顶的每一声呼吸中。 他们俩相安无事地坐在后座的两端,极与极的距离,是一台天平,没有一点偏差。 不出意外,应该会一直持续到她下车。 这样也挺好,她只需要在下车的时候和他道谢就好了。 可不受她所控的,天平突然开始向一侧倾斜。 叶嘉淮信口闲聊般问起:“你的,是哪个字?” “竹剑之有筠的筠。”一边说着,应筠摊开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在掌心给他更通俗易懂地演示,“竹字头,下面一个平均的均。” 叶嘉淮了然地开口:“《礼记》,是。” 应筠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您知道啊。” 不得不说,小姑娘这么仰着脸,一双青眸中略带几分惊喜的模样,还真让人挺受用的。 “读过一点。”叶嘉淮面色淡然地点头,转而又问道:“和你一块吃饭的是学校的老师?” “嗯。”应筠应了一声。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不成想,隔了十几秒,又听见他在问:“她总叫你陪这种饭局?” 从上一次应筠就发觉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听叶嘉淮讲话的时候总有种在听长辈训话的感觉。 他朋友叫他老叶?他有多老?三十多?看着没比她大多少。 应筠面色淡淡,一五一十地回答:“近期的话,挺多的。” 叶嘉淮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说呢,灯影浮动间,那张清丽的脸蛋显得尤为的不谙世事。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对师长都带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 太老实,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卖了说不定还乐呵呵替人数钱。 叶嘉淮闻言嗤笑了一声,随后,模棱两可地打趣了一句,“好学生可不是这么当的。” 应筠又不傻,这样的语气,很难听不出他话中似有深意。 只是…… 为什么呢? 嘲讽她? 以他的身份地位,没必要。 亦或是觉得她傻乎乎的,所以提醒她吗? 可从遇见叶嘉淮起,他身上透出的淡漠疏离来看,就摆明了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性子。 不论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总是不舒服的。 应筠告诉自己,没必要做什么辩驳,平白多生了事端。 可想是一回事儿,真到现实里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最孤标傲世的时候。 她只觉得,叶嘉淮这人生在云端,按照沈宵凡对他们一行人的敬畏程度,怕是那红墙里,不可轻易言说的人物。 这样的人,哪里会懂得如她这般浮萍寄水的不易。 应筠默了默,垂眸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手背,闷声回了一句,“叶先生要教我吗?” 第10章 好凶 应筠抬头望向他,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的光亮真挚而可爱,可她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莽劲儿。 叶嘉淮看清楚了,心道,不是个傻姑娘,傲气却也不小。 称呼又倒退回去了,她倒是分得清,有求于他就叫名字,想撇清关系就叫“叶先生”。 但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不可谓不好听。 叶嘉淮双腿交叠,下巴轻抬,笑问:“说说,要我教你什么?” 应筠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哪里想过后文。 尤其是他这施施然的一笑,窘迫得她脸颊都烫了起来。 有时候,沉默要比说错更令人坐立难安。 应筠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怎么当个好学生。” 叶嘉淮挑了挑眉,好似若有所思,“好学生……”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全然变了意味了。 应筠的心都被叶嘉淮那不轻不重的语调给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不该逞一时之快的。 正当应筠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局时,就听见耳边如微风入耳般传来的,散漫笑意,“我的学费可不便宜,你打算拿什么来付呢。” 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应筠听了反倒松了口气,想着随便说两句糊弄过这个话题,这事儿便也就罢了。 可命运的走向总是万般不由人的。 应筠后来不知感叹过多少回,“姻缘天定”这四个字好像也总有那么些道理。 “不……”她不过堪堪发出一个音节,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伴随着车身的晃动而东倒西歪。 “咚——”极实诚的一声,她的额角撞在了车窗上。 随后,又倒向另一侧,撞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是并不陌生的醇香干红味夹杂着冷冽的竹香。 叶嘉淮按住她的肩膀,避免了她额头因为急刹而再受一次冲撞。 慌乱间,应筠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以后一定记得系安全带! 车子不得已停下,司机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抱歉先生,是我没注意。” 方才那辆跑车突然从后方蹿了出来,故意别车,就论刚刚开车方式的嚣张劲头,想来是某位游戏人生的“公子哥”的某种幼稚的挑衅之举。 叶嘉淮冷然扫了一眼早已扬长而去的尾影,说:“不怪你,之后把录像交给霁川,让他处理。” 简单交代完,叶嘉淮侧首看向怀里的人,眼底有担忧,“没事。” 应筠捂着额头,人还懵着,身子却已经下意识要躲开这个于她来说过于炙热的怀抱。 额角的钝痛感尚未消失,她摇头,有些晕,却还是在说:“没事。” 叶嘉淮怕她是逞强,态度强硬地按住了她,把人掰正,面向自己。 应筠仍旧低头捂着不让看。 叶嘉淮对她遮掩的动作有所不满,皱着眉问:“带你去看医生?” 应筠果断回绝,“不用,真的不碍事的。” 叶嘉淮没有与她反复推拉的耐心,神色骤然寡冷了许多,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抬头,手拿开,我瞧瞧。” 像是领导在训话。 好凶。 应筠纠结了几秒,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叶嘉淮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借着斑驳的光影,认真细致地检查她挡了许久的地方。 有些红,但所幸,没肿。 因为一霎时的剧痛,应筠的眼梢略带几分潮意,眼皮泛着一点红,不敢大口喘气的样子看着可怜得不行。 他的指腹轻拂过她额头上的那一点红,渐渐的,莫名其妙的,她的脸颊不受控地染上一点红晕。 此刻的心慌意乱其实也不是她的错。 叶嘉淮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早早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太近了。 应筠几乎是感受到肌肤上传来冰凉触感的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和前面手臂贴到的,胸膛的温度,是截然相反的。 哪怕应筠知道他是在替她检查痛处,可……真的太近了。 只要她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见,明灭的灯影是如何缠绵地勾勒出他的每一寸轮廓的,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眉骨,光与影都成了陪衬,在不知不觉中蛊惑人心。 应筠只好闭紧了眼,生怕那簌簌颤动的眼睫会出卖自己紊乱的心绪。 只是,小姑娘这点自欺欺人的伎俩,实在算不上高明。 叶嘉淮越看越觉得应筠这屏息强撑的模样实在是有趣,贸然生出了几许顽劣的心思。 他前倾了一点身子,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就那么静等着她睁眼,想瞧瞧,她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应筠当然有感受到面颊上更近一步的呼吸,她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心更乱了,可偏偏叶嘉淮又什么都不说。 等了几秒,心理上的承受限度已经到达极限。 应筠闭着眼,嗫嚅地问:“那个……看好了,我真的没事,之后也不会麻烦您的。” 叶嘉淮听明白了,小姑娘是怕他觉得她会赖上自己。 叶嘉淮沉沉地笑了,反问她:“我怕你麻烦我?” 应筠一时语塞,她曾经一直引以为傲的语言表达能力第一次如此受挫。 她有些沮丧,好像不论怎么和他说话都会惹到他。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叶嘉淮却恰到好处地点到为止,没再逗她,靠回了椅背,淡然地笑,“刚刚不是还说要和我学做好学生?眼睛都不睁开,怎么学?” 包围着她的气息淡了,应筠半眯着睁开眼,顾不得去瞧叶嘉淮是否有在看她。 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快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顺手勾住了一旁的安全带,“咔嚓”一声,系上。 方才说不过他的教训让应筠开口时难免更加谨慎,她清了清嗓子道歉,“之前是我唐突了,不麻烦叶先生了。” 她脸上转瞬即逝的懊悔太过显而易见,叶嘉淮哂笑一声,收回了视线,留下一句让人心烦意乱的句子,说:“这会儿知道怕了。” 应筠抿唇,这回学聪明了,用沉默代替回答。 窗外的路灯串联成线,历经这么一出,应筠现在是什么困意都没了。 在车内彻底恢复静寂之前,他们的对话也退回到礼貌客气的状态。 “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了,已经好很多了。” 应筠掌心的汗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她也有悄然向叶嘉淮投去过一抹打探的目光,他阖上了眼,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熟。 见此,应筠适然了许多,便转头看向窗外。 她盯着不断变换的风景,眼见着离学校不远了,她起身扶住前座的椅背,并不想惊动他,压低了声音说:“司机先生,麻烦您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行了,谢谢您。” 叶嘉淮这辆车虽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豪车,但车牌是由单一的数字构成,好记,也足够显眼。 现在这个时间点,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应筠可不想成为一些话题的中心人物。 司机略带歉意地说:“小姐,您还是和先生说一声。” 司机也只是打工的,没有决定权。 应筠不想为难他,咬咬牙,转头敬重地与叶嘉淮道谢,“叶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今晚谢谢您。” 叶嘉淮闭着眼,没答她的话。 车子仍在平稳的行进,司机好心地降慢了一点车速,可应筠还是有些着急,过了那个路口就没停车的地方了,她不得不提高了一点点音量,又叫了一声,“叶先生……” 他依旧没回。 这车里就那么大的空间,她不信他还没醒。 应筠紧握着拳头,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说:“叶……嘉淮,麻烦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她的的话音刚落,叶嘉淮淡漠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停车。” 车停了下来。 应筠面色如常,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果然听到了!非要她叫他名字,这是什么毛病! 她解开安全带,抬眸与他视线相撞,叶嘉淮一手撑着头,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应筠有些心虚,刚要说再见,就听见他懒散地问:“编排我呢?” 第11章 下次见了 应筠被叶嘉淮问得一怔,他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您说什么?”她咽了下喉咙,清澈的眼眸里好似全是疑问。 当然,如果她转移话题的速度不那么快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些,“时间不早了,我先下车了,今天谢谢您替我解围,叶先生,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应筠语速如飞地说完,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要是真能开口说话,怕是不知已经念了多少回“我能走了吗”。 她要走,难不成他还会拦不成。 他犯得着? 叶嘉淮冷淡地“嗯”了一声,抬手,修长的指节很是懒散地挥了挥,说不清是不耐还是生气。 车门拉开,瞬间,九月依旧闷浊的热气混杂着嘈杂的蝉鸣声涌入原本凉爽的空间,久久不散。 应筠下车后没立刻关上车门,礼貌地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您,再见。” 叶嘉淮浅点了下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客套话:“下次见了,应筠。” 下次…… 哪会回回都这么巧…… 应筠轻轻带上了车门,没再犹豫,快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车子仍旧停留在原地,叶嘉淮按下车窗,点燃了烟,清白的烟雾从指间袅袅升起。 透过如墨的夜色,他望向那抹行色匆匆的背影,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直。 叶嘉淮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偏头,烟雾入肺,压下了喉间不知从何时开始泛起的痒意。 这姑娘,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烟灰抖落,叶嘉淮吩咐:“走。” 车辆快速地从身侧驶过,带起一阵燥热的风,吹起几绺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应筠闷头走着,直到确认再看不到车辆的尾影,整个人才松下一口气,脊背也随之松懈下来。 应筠回了宿舍后,先给舒洛一她们发定位报了平安。 简单在群里聊了几句,她才放下了手机。 应筠是有一点洁癖的人,从外面走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平日里刻不容缓要去洗澡的人,这会儿却站在镜子前愣住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绯红的脸蛋,发烫,发热,脸上的红晕竟然到现在都没散。 一想到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蛋和叶嘉淮说的再见,应筠不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越捂越热。 她只好用有些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试图降温,但……成效颇微。 她看得心烦,索性不再看,转头去翻找换洗的衣服,一股脑儿冲进浴室,洗完澡,上床,睡觉。 一秒,两秒…… 应筠扯下被子,自暴自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你可真丢人呐!” 一个平凡却又不平常的夜晚,夜深人静时,一切都重回寂静,只加速跳动的心脏仍在挥发着方才心神意动的余韵。 应筠自己也说不准是在哪一个瞬间,她好似又感受到了初见时的心波荡漾。 她其实在下车时也有想过,要不要问他要个联系方式,为了……道谢? 但应筠恍然想起在河道边,她不过是递了一把伞,耳边就传出了那句就让她无所适从的调侃。 理智平息了情绪上的涟漪,应筠明白,叶嘉淮不缺她这一声谢,也不缺她这顿饭,更不缺……上赶着爱慕他的人。 想到这,应筠打开了手机上的监控,熟悉的房屋内,未关的电视闪烁着光亮,靠坐在床头的老人已经昏昏欲睡。 应筠没惊动他们,看着这一幕莞尔笑了笑,她记起小时候多少个炎炎的夏日,阿婆拿着大蒲扇为她扇风,驱赶蚊虫。 这些回忆让她那颗浮躁的心逐渐归为平和,入睡不再困难,但梦境却不由她做主。 那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在梦里可无处给她遮掩遁逃,有更贴近的呼吸,更炽热的怀抱。 她是局中人,却又是旁观者,清晰地望见自己弯起的眉与绯红的脸,似夏日日暮时浸染了半边天的火烧云,艳丽得动人。 这一觉,睡得好累人。 以至于第二天,应筠少有地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舒洛一给她发了一上午的消息,也没见应筠回她,吓得不轻,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上午的实习还没结束就火急火燎地就来宿舍找她。 一开门,屋里的帘子还紧紧拉着,隔绝了外界灿烂的阳光。 舒洛一走到应筠床边,踮脚一瞧,心安了,人正抱着被子睡得香呢。 舒洛一看了眼时间,一把掀开帘子,隔着被子去拍床上人的屁股,“堕落了啊,筠筠宝贝,你可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是不是老妖婆昨晚为难你了。” 应筠被吵醒,也没什么起床气,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一一?几点了?” “正中午,十二点。” 应筠一听,愣了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四的课程不多,但今天下午就有一节。 舒洛一嘱咐她:“你悠着点儿,来得及。” 应筠人是起了,意识还迷糊着,半眯着眼睛换衣服,挤牙膏,洗漱。 舒洛一趁等她的时间抽空抱着手机和自家男友聊了几句。 “对了。”舒洛一想起要问她昨晚的事。 应筠扭过头去看她:“什么?” 舒洛一抬头,话还没说,眉头先皱了起来,指着她的额头突然嚷了一声,“诶哟!” 应筠刷着牙,被她吓了一跳,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额头怎么那么大一个包!那老妖婆打你了?她要不要脸!”舒洛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身边,确认了她脑袋上是实打实的一个肿包,瞬间火冒三丈,嗓音都尖锐了许多,“报警!这一定得报警!” 一边说着,屏幕上110三个数字都已经按好了。 “不是。”应筠忙拉住她,吐了泡沫,说,“我昨天坐车回来司机刹车急不小心撞的。” 舒洛一俨然不信,抱着双臂狐疑地问:“真的?你没骗我?” 应筠猛点头:“比真金还真!这事我骗你干嘛。” 舒洛一火急火燎地替她收拾了书本,安排好了之后的行程,“那你赶紧换鞋,我先陪你去趟校医院,再去吃饭。” 应筠倒是不慌不忙地照了照镜子,“这还好,没事的,你也知道的,我皮肤就这样嘛,看着吓人,没多大事的。”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舒洛一很不留情面地回过身来,伸手在她脑门的肿包上轻按了下。 “嘶——”应筠倒吸一口凉气,痛得眼泪汪汪的,“一一,你干嘛!” “知道痛了!还逞强!你都快肿成独角大王了!” 第12章 我们不太合适 从医院出来,医生给她开了消肿药膏,顺带关注一下有没有头晕恶心的症状。 “你头真的不晕?”舒洛一比她还要谨遵医嘱,一路上同样的问题她问了有不下十遍。 应筠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耐心地摇头回答:“不晕,不恶心,也不想吐。” 舒洛一看她除了脑袋上的包看着显眼一点,脸色确实是不错,这才安下了心来。 她们简单在食堂吃了一口,时间卡的刚刚好,挽着手一块晃晃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话说老妖婆昨晚真的没为难你?”大学四年,舒洛一也深知她们这位道貌岸然的江蕙老师是什么人。 昨晚若不是应筠及时给她发了已经脱身的信息,她是真有打算带着警察冲过去救人的。 应筠提起这事就想起了昨晚的梦,和梦中的人,她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低头轻“嗯”了一声。 耳畔边垂落的发丝恰到好处地为她掩住了染上红霞的耳尖。 舒洛一才不信江蕙能良心发现,咂着嘴评判道:“老妖婆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晚上走夜路跌坑里去了。不过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她指不定会在背后使什么阴招呢。” 舒洛一的担忧言之有理,虽然昨天晚上的阵仗大概会让江蕙有所忌惮收敛,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威慑的余威总有消散的一天。 到那时候…… 她应该会选择赌一把。 应筠并不傻,自从发现江蕙的真面目起,每一次与她的谈话,外出,她其实都有录音。 当今社会对于女性的道德评判标准极高,这样的录音,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真要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天,她虽然也有可能会遭受非议,但江蕙的处境也一定不会好过。 至于今天,应筠抬头看了看天,北城空气清新的好天气,多难得。 所以,就好好享受阳光好了。 快走到教室的时候,应筠掌心的手机震了震,打开一看,是境外电话。 她没接,直接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舒洛一一瞧她这动作就知道,“又是郑澜亭打来的?” 应筠说:“应该是。” 舒洛一提到他就烦,不耐地抱怨,“你们都已经分手一年了,他怎么还阴魂不散呀!前任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他没听过吗!老闹这么一出算什么意思,就嘴上说得好听,有本事别出国呀!” 应筠和郑澜亭是大二时在一起的,郑澜亭追了她大半年,应筠才松口同意。 两人的确是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恋爱时光,郑澜亭也一直对她很好,好到连出国都想带着她一起。 应筠还记得那天郑澜亭抱着她,是如何在他耳边规划他们的未来的,“阿筠,你不用担心的,学费这块我家里的会负责,等回国后,我们就结婚……” 应筠拉开了他的手,冷静地看着他,“澜亭,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愿意呢,不愿意和你一起出国,也不愿意和你结婚。” 郑澜亭被她的动作拒绝的动作弄得心慌,想伸手去拉她,却被应筠避开,他笑得勉强,“为什么呢?阿筠,你是觉得我太急了吗?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告诉你我是有在考虑我们的未来的,还是你觉得出国的事情有些仓促,你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你的专业,有了出国的经历也会有更好的发展,还是你担心……” “澜亭。”应筠冷声打断了他,“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他们的人生走向本就不同,到了分岔的路口,没必要再强硬地凑在一起。 如果她想出国,那也应该是她自己有意愿,有规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由他安排好了,单单只是为了一场恋爱,为了他。 不论是什么原因,应筠都无法接受他就这样擅自安排好她的未来。 分别的不安感席卷着郑澜亭,他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阿筠,别……这样,我们再好好谈好吗,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安排,我们可以谈的,你不想出国,我可以每个月回来,好吗。” 郑澜亭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手指,哽咽着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你安排,阿筠,求你,别……别说分手,好吗。” 应筠当然知道郑澜亭爱她,他们在一起快两年,郑澜亭在各类大小事情上都体贴入微,称得上是模范男友。 这段受人称赞艳羡的感情,应筠也同样百分百地投入其中。 所以那天应筠还是心软了,两人就这么谈起了异国恋。 可时间与距离始终是不可化解的问题。 一开始她们的通话聊天还很频繁,连着三个月,郑澜亭每个月都会回来,哪怕只有一两天在一起的时间,他好像也乐此不疲。 应筠心疼他要坐那么远的飞机,让他不用总是回来,他也总是说,不累,很开心。 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因为课业的加重,两人的沟通越来越少。 应筠也理解他,看着为了作业愁眉不展的样子,开导他,“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好嘛。” 他说:“阿筠,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想你了。” 应筠对此只能回一句“我也想你”。 应筠那时候忙着备考catti的三级口笔译,每天也很忙,压力很大,再加上有时差,两个人连聊天的时间都凑不到一起。 郑澜亭对于应筠能随时在身边陪伴他的渴望愈发强烈,对于让她出国的试探也愈发明目张胆。 郑澜亭的生日,成了他们争吵的爆发点。 应筠只记得,两个人吵到最后,郑澜亭不解地拔高音量,“阿筠,你究竟在犟什么,是觉得我会负了你还是觉得怎样?明明出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这一次,你就不能为了我来国外吗?钱又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 应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冷了下来。 她不论有没有钱,爱不爱他,都不是他的附庸品,更不会因为他需要就做出一个结果虚无缥缈的决定。 “不能。”应筠的回答不变。 她垂眸思考了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澜亭,我想我们并不适合,我们还是分手。” 第13章 巧了么 郑澜亭当然不愿意,买了最快的机票,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来找她。 应筠也哭了一晚上,但第二天照样还是得顶着红肿的双眼去上早八。 那会儿是冬天,应筠一出宿舍楼就看见了他。 大冷天的,应筠不知道这个傻子在楼下站了多久。 应筠还是决定给他们一个好好说再见的机会,先把书包给了舒洛一她们,走到他面前,“澜亭,天很冷,你不用在这等的。” 郑澜亭抱住了她,低泣着她道歉,“阿筠,昨天是我不好,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他身上被寒气浸透了,哭得像个孩子,但应筠却没再心软,只是把身上所有的暖宝宝都塞给了他。 伴随着北城第一场雪的落下,这段恋情也就此被冰封。 这一年里,郑澜亭给她打过很多电话,也来找过她很多回。 甚至,因为郑澜亭的状态的实在是差,他的父母也来找过她,给她开出了许多丰厚的条件,只要她能继续和郑澜亭在一起。 应筠拒绝得不留情面,但还是给郑澜亭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她的一句话,郑澜亭重新振作起来,但试图求复合的想法却没淡。 应筠为了避免郑澜亭还对复合抱有希望,拉黑了他,所有境外来电也全部拒接。 但就和当初郑澜亭追她一样,在复合这件事上他也相当有毅力。 分手一年,她还时不时会接到他用陌生号码给她打来的电话。 “筠筠,以后他要再打你电话,你就把手机给我,我给你骂,贱不贱啊。”舒洛一气愤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应筠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好啦,我都不生气,你就更不要生气啦。” 舒洛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锋一转,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说,“不过筠筠,我真觉得你可以重新谈段恋爱了,你的小脸欠缺爱情的滋润好嘛。” “才不要。”应筠撇嘴,拒绝了她的提议,可不由自主的,就如灵光一闪般,一个有些烫嘴的名字与恋爱两个字捆绑在一起飞速地滚过她的心尖。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不由有些心惊。 应筠抿唇,扭脸看向路边的草丛,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一一,你听过叶嘉淮这个名字吗?” 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这是人之常情,应筠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舒洛一与褚滢一样是北城本地人,家世很不错,平日里认识的人也多,或许她会知道一些。 舒洛一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确实是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没有诶。” 回答完,舒洛一很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她一把揽住应筠的胳膊,眼睛眯了起来,一脸八卦,“叶嘉淮……这听起来像个男生的名字啊,筠筠宝贝,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呀,跟我说说呗。” 应筠推开她,眼神闪躲,“没有。” 舒洛一又凑近了逼问:“真没有?” 应筠被她问得脸都红了,“诶呀,真没有。” 舒洛一没追问下去,“好啦,你不想说就不说嘛,总之,你愿意谈恋爱就好啦,我也就不用一直担心了。” 和郑澜亭分手后,舒洛一见过她掉过好几回的眼泪,再加上应筠这一年也一直没谈过恋爱,舒洛一就更担心她是在故作坚强了。 但现在,瞧着她羞红了脸的样子,舒洛一悬着的心是终于落下了,她不忘悄声打趣一句:“那人长得帅吗?” 夏末的暖风拂过耳畔的发丝,涨红的脸蛋出卖了少女的心事。 应筠伸手去拧她的腰,“舒洛一!都说没有啦!” “知道了,没有啦。”舒洛一拖长尾音怪声怪调地模仿她。 终于如愿,遭了一掌。 — 九月中旬,应筠脑袋上的肿包留下的青紫痕迹消得差不多。 保研名单也正式公示,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应筠的手都在抖。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担心,担心江蕙会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给她使绊子。 但现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的结果。 应筠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她突然觉得,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至少大学四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下了课出来,她们宿舍一行四人难得能聚在一起。 舒洛一拍了拍胸脯,很大气地一挥手,“为了给咱们筠筠宝贝庆祝庆祝,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哈!” 有的饭吃,大家自然是拍手叫好。 应筠拎着包,在路口和她们分开,“我还有些资料要去交,等我结束了,咱们一会儿手机联系。” “ok。” — 叶家的家宴,即便是繁忙如叶嘉淮,也得听老爷子的命,准时准点地赶回老宅。 年纪大了的人就跟小孩似的,得哄着来。 叶老爷子还为了上回他推了同谈家那位女儿见面的事恼他,饭后棋也不让他陪着下,一个人就冷着张脸回屋里去了。 叶嘉淮对此很是泰然,转头去帮老太太研墨。 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八月末,去古镇参加婚礼那回,大半个月过去了,他爷爷这气性是真有够长的。 说起来……那趟婚礼去得倒也挺值。 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几分恼怒,几分嗔怪,又怂又纯,还冒点儿聪明劲儿。 那些灵动的表情宛若是在平静的心湖中扔下的石子,溅起一点涟漪。 叶嘉淮喉头微动,放下手中的墨块,转身倒了口茶,一饮而尽。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也不去哄哄你爷爷。” 叶嘉淮捏着杯子,有理有据:“小老头发号施令发惯了,现在退下来了,脾气总那么大哪儿能行,对身体不好。” “你啊!”老太太拿笔尾点了点他的额头,拍开他的手,“行了,别在我这装乖了,去陪陪你爸妈,他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叶嘉淮应了老太太的话,出门,绕到后院,一眼瞧见正在亭子里插花的母亲。 章寄雪见儿子来了,眼睛都亮了起来,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嘉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叶嘉淮还没回话,就听叶群贤冷哼了一声,“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少吃一顿饿不坏他。” 章寄雪回头瞪他,“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儿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叶群贤不说话了。 章寄雪转而看向自家儿子,笑眯眯地说:“你今儿这时间都空出来了,就去帮妈妈跑一趟腿,去你王阿姨那把齐老的那幅画给我拿回来。” 这倒有些稀奇。 叶嘉淮问:“齐老的画,王阿姨舍得让给你?” 章寄雪耸耸肩,保养得当的脸上还带着几许少女般的娇俏气质,“没办法,谁让她跟我打赌打输了。” 打赌? 叶嘉淮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父亲,怕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他收回视线,说:“我让霁川去跑一趟。” 章寄雪高声喊起来,不满地道:“嘉淮,那是齐老的画!” 叶嘉淮自动忽略前几个字,敷衍地应,“嗯,画,我没空。” 保持沉默许久的叶群贤放下书本,呵道:“你妈还叫不动你了是!你有那么忙?” 叶嘉淮对他老子的责骂丝毫不怵,“我忙不忙爸您不知道,从三月份的会开完,我有正儿八经地休息过?” 说到这,叶群贤正经了起来,“集团今年新提的项目还是要按照……” 眼见着这父子俩又要就着公事谈起来,章寄雪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连忙开口打断,“嘉淮,我问过了霁川你的行程了,就往北语大那绕一下,不耽误事儿。” 叶嘉淮听见校名,顿了顿,问:“您说哪儿?” “北语大呀,你王阿姨今天在学校有个讲座。” 巧了么这不是。 叶嘉淮起身,改口说:“成,我替您跑一趟。” 叶嘉淮走得快,章寄雪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喊:“你王阿姨办公室在三楼,楼在哪儿你知道,别跑错了!” 叶嘉淮头也没回,摆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 章寄雪看看走远的儿子,又扭头看看自家丈夫,坐回位置撑着下巴犯愁叹气,“儿子这性子怎么就像了你呢。” 叶群贤挑眉问:“像我不好?” “哪儿好?心思深的让人猜不透,还嘴硬。” 第14章 又见面了,应筠 应筠从办公室里交完资料出来,拿着手机正准备给舒洛一她们打电话。 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出去,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应筠,来一下。” 令人作呕的,冰冷的语调像是冷血动物从肩背攀爬到颈脖,无声地缠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应筠心头一沉,不由咬牙,在心头咒骂了一句:老妖婆,还真是阴魂不散。 应筠只想当作没听到,闷头抬脚打算继续往前走。 江蕙像是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抛出钩子,“应筠,还没祝贺你保研,老师和你沟通一下之后选导师的事。” 应筠紧攥着拳头,气得几乎发抖。 她闭眼深呼吸调节情绪,不得已,回头转身,微笑,“江老师,您是叫我吗?” 江蕙皮笑肉不笑地朝她招招手,“来我办公室聊。” 进了办公室,江蕙很友善地朝她指了指沙发,“坐。” 应筠面对着江蕙那张伪善的脸,不由感慨,即便是再恶心的人,身上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上次她们和撕破脸皮也就差一步之遥了,她这会儿竟然还能这样和和气气的,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和她交谈。 别的不说,就这没脸没皮的精神,她是真的挺自愧不如的。 应筠只能努力做到不挂脸,“不用了,江老师,我一会儿还有事,您有事直说就好。” 江蕙轻笑一声,按下烧水开关,“瞧你说的那么见外,我就是和你聊聊天。” 伴随着水温升高,电热水壶发出一点轰鸣的响声。 “上次吃饭……”江蕙转过身来,环抱双臂紧盯着她的脸,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试探,“送你回家的那位先生,和你很熟吗?” 她竟然还不死心! 应筠不动声色将皮球踢回去,“江老师,这应该属于我的私事。” “老师也是关心你,毕竟……”江蕙语气微顿,突然朝她勾了勾唇,上扬的眉梢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之后的两年,你说不定也是要在老师手下继续学习的,你说是。” 应筠猛然抬眸看向她,江蕙对她眼中的厌恶视若无睹。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拿捏应筠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于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江蕙看了眼手表,不达目的不罢休,继续说道:“这会儿时间正好,不然这样,你给人打个电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约个时间,吃个饭。” 打电话…… 她根本没有叶嘉淮的手机号码,怎么打? 随便找个人忽悠过去? 脑海里疯狂搜索着可以帮忙的人名,应筠只能先开口推诿,“抱歉,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是人家不喜欢还是打不了这个电话?”江蕙像是印证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甚,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要怎么再约沈宵凡出来谈谈自己职称的事。 应筠答:“不喜欢。” 江蕙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话锋一转,说:“既然人家不喜欢那就不勉强了,对了,小凡前两天还和我说记挂你呢。” 应筠听不下去了,心中一横,撕破脸就撕破脸。 她厉声打断了她:“江老师!如果您不想……” “应筠。”有人在叫她。 低沉而有力的嗓音,清润的声线,带着那么几分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 哪怕她只听过几回,却很好地辨认了出来。 应筠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到真的是他,瞳孔微缩,怔在了原地。 叶嘉淮倚在门框边,含笑望着她。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莫名的,耳畔边却好似能恍然听见他势在必得的笑,在说:又见面了,应筠。 他跑这一趟,的确是存了几分“或许有缘”的心思,却不想,这么巧。 天意人为,缺一不可。 在之后她与叶嘉淮纠缠在一起的日子里,应筠也曾自问过,为何理智的警铃告诫过她无数次不该靠近他,可却还是愿意飞蛾扑火一场。 她想,感悟大概就是从这一刻体会出来的。 叶嘉淮这人,像一座深入云霄的山峰,会让人心头发颤,望而却步,可也有让人心甘情愿为其沉溺的魅力。 有人比她先反应了过来,热切地迎上去,恨不能献上捧花,夹道欢迎,“是叶先生,您好您好。” 叶嘉淮连眼神都没分给她,“我们认识?” 江蕙并未因他的冷淡觉得恼怒,反倒扬着笑脸道:“那我为您做一下自我介绍。” 叶嘉淮冷笑,“你刚刚没听她说吗,我不爱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应筠眨了眨眼,满腹的疑问。 他究竟是从哪句话开始听起的? 现在是在……替她撑腰? 饶是江蕙的面皮是铁做的,听了这话也有些挂不住脸了。 叶嘉淮似笑非笑地敲打她,“既然听不明白话,那还当什么老师。” 不过转瞬,江蕙脸上血色全无。 所以说,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是永远不会疼的。 她刚刚就是这么去威胁应筠的,现在只不过角色调转了而已。 应筠才不要做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很小心眼儿的,有仇报仇才是正道。 她低着头,在心里很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痛快啊! “嘉淮,这儿呢,我就说你怎么还没到,找错地儿了?”门外传来一道慈蔼的呼唤声。 叶嘉淮站着没动,一直等到声音的主人走到门前,这才意有所指地看了江蕙一眼,“这不,看了出好戏,王姨,你们学校的老师,师德有待提高啊。” 王鹤绫是翻译界受人敬重的大人物,更不用提她响当当的家庭背景了,虽然平时在学校里她不管事,但论话语权绝对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江蕙是什么人王鹤绫也略有耳闻,再一看她那张惨白的脸,大概也能猜到是她怵到了这祖宗的眉头。 至于为什么…… 屋里也没别人了,大概和那个埋着头的小姑娘有关。 王鹤绫雷厉风行,“我来跟老陈说,让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该开听证会,该处理的,一律都严肃处理对待。” 一句老陈,听证会,听得江蕙险些站不稳。 应筠仔细想了一圈,才稍稍有了点头绪,她们院长好像姓陈来着。 给出了解决办法,见叶嘉淮也没反对,王鹤绫才又切换了和蔼的语气提起拿画的事。 叶嘉淮的态度也要和缓许多,“劳烦您今天等我了。” 王鹤绫“欸”了一声,领着他要往自己办公室走,“跟你王姨还见外啊,走走走,咱们先拿画去。” 叶嘉淮没急着跟上,等了几秒,发呆的“傻姑娘”还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叶嘉淮自己也纳了闷了,怎么就觉得她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有趣了。 他开口叫她:“应筠,愣那干嘛,跟上。” 第15章 消遣的乐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应筠绕过面如死灰的江蕙,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在了叶嘉淮的身后。 直到跟到了王鹤绫的办公室前,她懵了许久的脑袋终于恢复一点清明。 她小声开口说:“叶先生,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在门口等您。” 叶嘉淮戏谑地弯下嘴角,“等我做什么?” 他这样帮了她,总是要好好说声谢谢的。 可叶嘉淮这么一问,应筠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为了等他说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她眨巴着眼睛,红润的唇瓣张了又合,为难又苦恼的样子,叶嘉淮都看在眼里,眼底的暗流涌动转瞬即逝,喉间紧绷一瞬。 还真是又乖又好欺负。 王鹤绫背身在拿画,没看见身后这一幕,喊他:“嘉淮,来看。” 叶嘉淮放柔了语气安抚她,“好了,逗你玩儿的,在这等我一会儿。” 感受到王鹤绫的视线看过来,应筠立刻后退了一步,点头,规矩地站好。 听到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任由自己靠在墙上,思绪自由的发散。 逗她玩儿?她是小孩吗? 坏蛋……应筠抬起脚跟踢了踢墙面,自相矛盾地想,好像又没那么坏。 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她的鞋面上,暖洋洋的。 耳侧可以隐约听到隔着门板传出来的谈话声,是轻松的,自如的。 如梦一般,直到现在应筠都觉得不可思议,困扰了她这么久的事,现在算是被解决了? 就这么简单? 应筠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赚钱独当一面了。 但今天,她才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对残酷的现实世界的认知不过是一知半解。 她赌上自己前程也不一定能解决的问题,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决了。 有过如释重负的窃喜,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不安。 一个人,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吗? 用“叶嘉淮大发善心”来解释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应筠从小到大,遇到过不少挫折,她拥有越挫越勇的韧性,可她也慢慢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小到一支笔,一杯酒,背后都有存在的隐性标价。 那他对她的帮助呢? 叶嘉淮,想要什么? 难道像他刚刚说的那样,仅仅是……逗她玩儿,权贵消遣的乐子? 屋里的人聊完了,听到有开门的声响,应筠甩开一脑袋的胡思乱想,瞬间挺直了腰杆。 王鹤绫见到应筠还在门外,很亲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翻译界里多得是实力出众的前辈,但如果要问应筠她最喜欢哪一位,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可以充分回答。 面对着自己的偶像,应筠绷紧了神经,身形因为紧张站得笔挺如松,一板一眼地答话:“是,王教授,您好,我是英语学院大四的应筠。” 王鹤绫偏头想了想,“你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前一届外研社国才杯国赛的金奖是你对。” 偶像记得自己! 应筠稚嫩的脸上泛起一点绯红,没喝酒也会醉吗,一定是的,否则她怎么会感觉脚下都飘飘然起来呢。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嗓音,目光炯炯地点头,“是的。” 哪位老师会不喜欢好学生呢。 尤其还是这么个俏丽的姑娘,一次演讲就让她印象深刻,可见她在背后下的功夫之深。 惜才之心让王鹤绫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满意,“我看过你的演讲,很不错,看得出来是有天赋的,也下了苦功夫。” 应筠难掩欣喜,嘴角,眉梢,每一道弯起的弧度都显得格外可爱,“谢谢老师!” 说到这事,王鹤绫还有些疑惑,“上一届怎么没参加?” 应筠落寞地笑笑,没抱怨,只说:“机会给其他同学了。” “是在江蕙那儿受委屈了。”依照江蕙的风评,再结合刚刚那一幕,王鹤绫略微能猜出一点内情。 她扶住应筠的背,鼓励她,“之后把你遇到的事和谈话的老师好好说清楚,都会秉公处理的,你放心。” 应筠感激地笑:“谢谢老师。” 谈话本来应该到此结束的,但应筠想了想,攥紧指尖,勇敢开口,“王老师,还有一件事。” “你说。” 王鹤绫虽然是学校的教授,但近两年来差不多已经是半退休状态。 能这样和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交流的机会实在是少有,应筠想为自己争取一把。 “今年的保研拟录取名单已经公示了,我选择的是口笔译方向的研究领域,想请问老师或许之后有没有能跟着您学习的机会。” 应筠一鼓作气说完,殷切的目光让王鹤绫的拒绝都有些难说出口。 王鹤绫还挺喜欢这个有灵气的姑娘的,面露惋惜,“有点可惜了,我暂时不打算带研究生了,我这年纪也大了,所以就想着休息休息了。 “你这还没毕业呢,选导师不用急的,自己仔细再好好考虑一下,哪位老师的教学风格更适合自己。” 失落是必然的,但总不能因为她喜欢就撒泼打滚地让人家再多带一届。 应筠很快调节好情绪,“好的,麻烦老师了。” 等她们寒暄完,被忽视了好一会儿的叶嘉淮才散漫地开口:“二位聊完了。” 应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竟然把叶嘉淮晾在这这么久,心惊胆战地瞥了他一眼。 叶嘉淮像是早知道她要看过来,浅淡地挑了下眉,应筠心虚地飞速移开视线。 好像没生气。 应筠自以为不明显的一眼,看在旁人眼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容貌俊美的两人,光是站在一起就有一种异样的和谐感,就更别论方才眼波流转的那一瞬了。 王鹤绫刚刚就觉得奇怪了,狐疑地问:“你们……认识?” 应筠生怕叶嘉淮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也顾不得其他了,抢先开口,“是刚刚,叶先生见我被为难了,好心帮我解围。” 好心?王鹤绫听了就更觉得稀奇了,这祖宗什么时候有管闲事的闲心了。 只不过,叶嘉淮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多说什么。 应筠面皮薄,急匆匆的一番解释已经让她手心冒汗了。 王鹤绫没再追问下去,“时间也不早了,嘉淮你不是还有事,我送你下去。” “不麻烦您了,王阿姨。” 应筠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停驻在了自己身上,心“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简直是在演奏肖邦a小调的《前奏曲》。 疯了,应筠,他看你一眼而已,你紧张什么。 叶嘉淮学着她客气的说法,语调却格外漫不经心,说:“不知道应同学愿不愿意,好心为我带个路。” 第16章 很招人喜欢啊 “可以的。”应筠暗自咒骂了他一句不正经。 她扯起嘴角,一副深感荣幸的模样,说:“我还要谢谢叶先生今天帮我呢。” 王鹤绫也懒得去掺和她们年轻人的事,“行,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王老师再见。”应筠鞠躬道别,小跑着跟上叶嘉淮的步伐。 亦步亦趋地跟到楼下,应筠说话都有些喘,“叶先生,您要回去了是吗。” 叶嘉淮脚步突然顿住,转身,俯下一点身子,在她耳边哑声发问:“怎么,应同学很期待我走?” 眼前的光影被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应筠咽了下喉咙,往后挪了一小步,能喘上气了,才开口解释说:“当然没有了,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想着如果您时间充裕又有兴致的话我可以带您逛一下学校。” 恭维的场面话被她说得好像多么真心实意似的。 但小姑娘那点小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不过是摸准了他没时间,更不会有什么逛学校的兴致。 叶嘉淮没戳穿她,任由她在身后暗自庆幸一阵。 他把画放进了车里,和司机嘱咐了一句,“去东门等我。” 应筠怔忪地看着车辆驶动,叶嘉淮却还在原地,她都替他着急,按捺不住发问:“叶先生,您不上车吗?” 叶嘉淮没回答她的问题,噙着笑说:“走。” 应筠不解,“啊?走去哪儿?” “应同学不是说带我逛学校吗,我有时间,也有兴致。”叶嘉淮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开腔,“怎么,应同学刚刚是敷衍我的?” “当然不是。”应筠急于否认。 但,越解释,越心虚。 面颊烧红了一片,应筠努力扬起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叶先生,您请。” “麻烦你了,应同学。” 听叶嘉淮的指示,应筠带着他往东门的方向游览。 这段路程算不上多长,大学期间她走过无数回,熟得闭上眼都能猜到身边的是哪一栋建筑。 但奇怪的是,她平日里的好口才在这时候却施展不了一点儿。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词藻来形容目之所及的风景。 可总也不能干巴巴地只给人家报个地名,应筠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活泼些,谈一些她遇到的趣事。 也许是因为她这个导游当的实在是不太称职,每一次眼神交汇,应筠总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匆忙移开视线。 每到这时候,她就恨不得能在心里头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应筠啊应筠,你乱多什么嘴呀。 应筠一边说,一边又担心叶嘉淮会对这类琐碎的小事听得不耐烦,总是小心翼翼地去观察他的神色。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却听得很认真,甚至还会接着她的话茬问上一嘴,“食堂真有那么难吃。” “肉包的馅,大概这么大。”应筠比了个一块钱硬币的大小。 小姑娘撅着嘴,手指圈成圈,蹙拢的眉头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肉包馅儿小的事非常耿耿于怀。 叶嘉淮被她这夸张的样子逗笑,应筠也随之放松了不少,话说得愈发俏皮,“刚进学校的时候,在食堂吃饭基本上每天都在扫雷,后来我就看开了,只要能维持正常的生命体征,填饱肚子就满足了。” “那倒是委屈你的肚子了。”叶嘉淮打趣她。 应筠深表认同地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儿。” 这会儿正是快上课的时候,他们行走的方向与匆忙赶路的学生相悖,人行道上,难免有些推挤。 应筠只顾着侧眸与他说话,没能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群。 眼见着就要撞上,叶嘉淮及时握住她的手肘拉向自己,暗哑的嗓音就近在耳边,说:“当心。” 脸颊有那么一瞬,不受控地擦过冰凉的衬衫面料,是好闻的竹香,很衬他,凛冽的,矜贵的。 应筠的心猛地颤了颤,她站直,低头虚拢了一下整齐的发丝,“多谢。” 叶嘉淮收回手,漾出一丝笑意,“抬头往前看,别总低着脑袋。” “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学生都涌入了教学楼内,只剩下或多或少的几辆自行车滚着轮子从他们身旁快速经过,带起一阵微暖的风,连带着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也安宁下来。 应筠扫过叶嘉淮弯起的嘴角,突然又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一路走一路聊,这段路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不那么令人煎熬,甚至她还有些乐在其中。 路总有尽头,眼见着快到校门口,应筠思忖着应该怎么开口向他道谢。 正当苦恼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应筠同学。” 应筠转过身,一头雾水,却还是礼貌地问:“同学你有事吗?” 有些结巴的搭讪,少年的心事已经展露无遗。 男生紧张地看了一眼她身侧的叶嘉淮,问:“请问身边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叶嘉淮怕小姑娘拘束,和她在一起时刻意收敛了许多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柔缓的笑意为他多添了几分温润公子的作派。 不成想,倒是给了旁人勇敢追爱的勇气。 应筠听到这三个字头皮都一阵发麻,不敢去看叶嘉淮的表情,连忙摆手否认,“不是!” 男生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拿出手机,说:“我关注你很久了,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不出所料的请求。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叶嘉淮在一旁冷眼瞧着,不屑地暗嗤一声,小男生,无趣。 站着的男生显然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挠了挠头,努力挺直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能有气势些。 但显而易见的,他的那点年轻气盛,在叶嘉淮与身俱来的贵重淡雅面前是怎么也不够瞧的。 最无所适从的人反倒是应筠,她只觉得烦躁,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偏偏在他面前。 应筠语速飞快,“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男生还抱有一线希望,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只是加个联系方式都不行吗?” 应筠抱歉地笑笑,拒绝的话没有一点心软,“嗯,不太行。” 男生满怀忐忑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短暂的追爱之旅彻底画上了句号。 风吹动树梢。 喉咙干涩异常,应筠尴尬地讪笑一声,“叶先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哪里。”叶嘉淮语气沉冷,听不出喜怒。 他是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耽误他时间了? 走到车前,应筠才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 该道谢的。 “叶……”应筠的呼吸微滞,抬眸,利落硬朗的下颌线条不过咫尺之遥。 叶嘉淮抬手,捻起一片落在她发丝间的叶片,又松开,由其随风飘远。 他一本正经,“有片叶子。” 心头的悸动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连“谢谢”都忘了说出口。 愣怔间,距离又重新被拉开。 叶嘉淮轻挑起眉梢,有些浑不吝地重提起方才她局促的一瞬,语带调笑,说:“应同学,很招人喜欢啊。” 第17章 一看就对你有意思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在春雨前盛放的海棠花,震撼人心,可一夜雨落,悄无声息地落入尘土。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恍然回过神。 他又逗她! 不自知的,她满含嗔怒地瞪他一眼,只想快速带过这个话题,“今天还是要谢谢叶先生帮我。” 叶嘉淮看明白了,这姑娘是打定了主意靠“谢谢”两个字敷衍他到底呢。 时间不早了,他确实是还有事,抬手摆了摆,说:“手机。” 应筠没明白,“啊”了一声。 叶嘉淮不耐拧眉,提高了点音量,“没有手机?” 怎么又凶起来了,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他作弄自己,她都还没说什么呢。 应筠暗自腹诽着,手上却很怂包地匆忙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有。” “解锁。” “哦,好。”应筠划开屏幕又递过去。 一边递一边暗骂自己是个没骨气的,她这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叶嘉淮接过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很快,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喏。”手机交还到了她手里。 应筠一脸错愕,“您给我您的号码做什么?” 问完这句话,应筠又后悔,她这问的什么问题,傻不傻。 “你觉得呢,应同学?”叶嘉淮接着她的话茬反问。 应筠稀里糊涂地嗫嚅:“我哪儿知道。” 叶嘉淮很大方地为她解惑,说:“《动物世界》,狐假虎威啊。” 应筠的脸“蹭”一下就红了,谁能想到她上回随口说的话他能记这么清楚。 她被逗得面红耳热,浅粉色的耳垂像春日里开得最娇艳的花苞,掐一下能掐出满手的汁儿来。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压下了那股子燥热的冲动。 应筠秉持着打死不承认的心态,细声说:“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叶嘉淮很好心地把话说得更为通俗易懂,“要吓唬人总也得有点底气,空口白牙的,她下次还欺负你。”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听的。 要换做别人,早兴高采烈地接下这份“底气”了。 偏生应筠是个不开窍的,傻乎乎地说:“您帮了我挺多了,今天过后她应该也不会再敢为难我了。” 叶嘉淮好气又好笑,“那是我这个号码给错了。” 应筠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过他,只好认输,“您……别逗我啦。” 吴侬软语的腔调,尾音上扬,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被她说得,是空气中萦绕的甜蜜桂花香都不及分毫的娇糯。 很勾人。 叶嘉淮笑了一声,语调放缓,很有哄人的意味,“没逗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句话,听得应筠心惊。 这算什么?他许给她的承诺吗? 这句话的诱惑性太大,她险些就要问,那没事的时候呢,能打吗? 所幸,一道清亮的喊声唤醒了她。 “筠筠!”舒洛一老远就看到她了,跑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 应筠心有余悸地想,她好像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守护住自己那颗已经义无反顾想要沉溺其中的心脏。 舒洛一的一双大眼在两人身上轮流打转,热切的八卦之魂已经要满溢出来。 她一个劲儿地晃着应筠的胳膊,“这位是?” 朋友?恩人? 应筠想了想,没加任何的前缀,简单介绍说:“叶嘉淮,叶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舒洛一的八卦雷达瞬间作响,意味深长地看了应筠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啊,叶先生,我是筠筠的室友。” 应筠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因为激动过头而语出惊人。 “你好。”叶嘉淮淡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回到应筠身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应筠已经快要拉不住舒洛一了,巴不得他能快点走,立刻说道:“叶先生再见。” 车门轻响,应筠松了口气,脑袋往舒洛一肩膀上一搁,筋疲力尽。 “诶哟哟,叶先生再见。”舒洛一怪声怪调地模仿她的语气,眉毛很灵活地挑动,手肘抵了抵她的腰,“行啊,宝贝儿。” 应筠有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足够惊世骇俗。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为了自己的脸面,她率先伸手捂住了舒洛一的嘴,“什么行啊,你可别乱说。” 舒洛一见她一脸严肃的,假模假式地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走,咱们买奶茶去。” 但很显然,这是舒洛一的缓兵之计。 一等应筠放松了警惕,舒洛一就开始不正经起来,“筠筠。” “嗯?” 舒洛一摸着下巴,仿若经过了多么深刻的思考一般,“据我观察,按刚刚那人的身段来看,他是个极品。” 她就知道! 应筠伸手要去拍她。 舒洛一早有准备,侧身一躲,转而又贴在她耳边强调说:“还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极品。” 应筠简直没脸听,很没有威慑力地瞪她一眼,“你再胡说!” 舒洛一神秘地朝她笑了笑,“但是,筠筠,我看好你哟!” 应筠一下子就被她故弄玄虚的语气给带偏了,“看好我什么?” 舒洛一潇洒地一挥手,颇有一种女侠的豪迈感,“睡了他呀,他一看就对你有意思。” 舒洛一顿了顿,跟看不开窍的二傻子似的,故弄玄虚地问:“而且筠筠,你没看出来吗?” 应筠不解地皱眉。 “他在勾,引,你,啊!”舒洛一一字一顿,“那眼神,明摆着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应筠气得又要去拧她,舒洛一及时挡住她的手,反手顺便轻拍了拍她的屁股,“你瞧,咱多么盘靓条顺的一大美人儿呢,睡他一下怎么了,他就偷着乐。” “舒洛一!” — 车上。 叶嘉淮解开顶上的几颗衬衫扣子,揿下车窗,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一节烟灰簌簌的随风飘散,叶嘉淮的那股子燥火才压下去大半。 风吹了半天,一想起那双望向自己时嗔怒的眼眸,心口残留的燥热余韵似乎就有重新翻涌之势。 什么冷静自持都抛在了脑后,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心情,简直跟个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 他对感情这两字素来淡薄,年轻时也谈过,但都不过尔尔。 叶嘉淮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瞳仁逐渐变得幽深,情绪隐隐脱离掌控的兴奋感加深了他嘴角玩味的笑意。 叶嘉淮不禁黯然自讽,还真他妈的邪门了。 捻灭香烟,叶嘉淮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王阿姨,是我。” 王鹤绫见是他的来电,还挺稀奇的,“嘉淮,怎么了,还有事啊。” 叶嘉淮态度谦和,“有事想麻烦您帮个忙。” 第18章 应该去谈一段恋爱 北城下了几场雨,一晚上的功夫,天气转凉,入了秋。 瑟瑟的秋风为这座北方城市多添了几分寂寥之感,但应筠的心却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掌裹住,隔绝了一切风霜。 这应该是她这两年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一个秋天。 王鹤绫承诺她的话并没有变成假大空的敷衍之言,没过两天,就有老师来找她了解情况。 应筠把从一开始所有和江蕙聊天的录音文件都整理好,一起交了过去。 九月底,江蕙的处分结果公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个字是:撤职。 晚上,应筠在宿舍里和舒洛一打电话。 舒洛一放声笑了好久,大快人心地说:“老妖婆这真的是恶有恶报!” 应筠也弯起了嘴角,可不是嘛,如果不是她这两天在忙着准备实习面试的事,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一定是开瓶酒,然后一饮而尽。 她们聊了没两句,舒洛一就迫不及待地转换了话题,“你和那位叶先生,有进展没有啊?” 突然听到叶嘉淮的名字,应筠的眼睫颤了颤。 所以说,有电话了又怎么样,不生活在同一个圈层的人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应筠的情绪低落了下来,语调都低了三个度,“都说了和他不熟的。” 舒洛一是什么人,看不得一点儿自家姐妹为了一个男人而患得患失。 她立刻开解道:“可惜是可惜了点,不怕,姐们给你物色物色,等你空了一块喝喝酒,模样虽然不会那么极品,但小年轻嘛,体力上总也不比那姓叶的差。 “那男的应该比你大,老男人,肯定都不太行,中看不中用的。” 舒洛一的一张巧嘴,只要她想,黑白颠倒,随心所欲的。 她分手那阵,也多亏了舒洛一那张嘴,让她少了许多郁郁寡欢的时刻。 应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火辣直白的话语她听了快四年,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修炼到现在的只是微微面热心跳,已经很有进步了。 但或许因为谈论的人是叶嘉淮,心虚感尤甚。 应筠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聊了些琐事,她看了眼时间,说:“不和你说了,我还要给阿婆打个电话。” “ok,别忘了帮我向阿公阿婆问好啊。” “知道了。” 挂断电话,应筠打开通话记录,犹豫几秒后,她还是滑动屏幕,找到了那串陌生的号码。 没有任何备注,但应筠还是一眼就想起了号码的主人是谁。 应筠一边点开短信编辑框,一边想,毕竟是他帮的忙,现在事情解决了,应该需要告知他一下的,说声谢谢总还是必要的。 手指在屏幕上一阵轻点,【叶先生,关于江蕙老师的事情已经解决,感谢您的帮助。】 应筠编辑完短信,确认一遍,发送。 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像是完成了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猛灌一口水,将所有繁杂的思绪都一同咽进了肚子里。 同样的信息她给王鹤绫也发了邮件,一视同仁的感谢,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有,应筠在给阿婆打电话前,还是决定把叶嘉淮的那条未接通话记录给删除了,连同她刚刚发出的短信记录一起。 这像是她对自己的一种告诫,很果决的,把她的所有绮念都尘封在这封短信背后。 到此为止。 应筠很不喜欢自己的心神不由自主被他牵动的感觉,她甚至对此感到有点恐惧。 对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人,这合理吗?应该吗? 但她又转念一想,就跟舒洛一说的那样,叶嘉淮一看就是个“极品”,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抱有幻想的,再加上她可能是真的空窗期太久了,很正常。 等待阿婆电话接通的那几秒,应筠下了一个决定,她想,她应该去谈一段恋爱了。 “阿筠,吃饭了没有啊。”夏云关切的嗓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吃过了。”应筠说,“阿婆,今年国庆我就不回去了,学姐有个临时的工作找我帮忙。” “好,你忙的时候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北城天冷了,衣服要多穿一点,你钱够不够用啊。” 老生常谈的关心,却带着温暖的力量。 应筠其实上大学后就没再问家里要过生活费了,但阿婆每次都要这么问上一嘴,生怕她苦了自己。 “够的,你和阿公最近身体好,您让阿公少抽些烟,还有,下雨天就别总是出门了,也没什么客人的。” 应筠其实想说,其实他们什么都不干,她也能养活他们了。 可她知道,阿公阿婆干了一辈子的活计,劳动致富的思想观念深刻在他们脑海里,让他们停下来去享受生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她每次都只是劝,量力而行。 “好好好,我们都好,前些天我还和隔壁李阿婆说呢,我们阿筠要读研究生,她呀,羡慕得哟!” 应筠跟着阿婆一起笑起来,笑声中带一点孩童似的沾沾自喜,说:“给您长脸。” “长脸!我们阿筠有出息!”夏云乐呵呵的。 应筠陪着拉了会儿家常,看快到老人睡觉的时间了,就主动说了再见,“时间也不早了,阿婆你们早点睡哦!” “阿筠啊,你先等等。”夏云叫住她,顿了顿,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你也别怪阿婆多事,前两天你妈妈打电话过来了,她说你不愿意接她电话。 “阿筠啊,你们毕竟是母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妈妈她就是想你了,想和你一块吃个饭。” 应筠握着手机的指节攥紧,不愿回应,却还是不想因为这事让夏云担心,静了一瞬,还是低声附和:“我知道了,阿婆。” 夏云叹了口气,“诶,乖孩子,阿婆也知道你从小到大受委屈了。” 应筠打断她:“不委屈的,有你和阿公在,就很好了,我哪里就受委屈了,您别乱说。” 话是这么说,可夏云能不知道吗。 她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就为了这个,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闲言碎语。 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人抢了她的饭卡,应筠也从来不跟他们说这些,都是自己解决,回家了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懂事听话得不行。 夏云知道她不愿提这个,“好好好,阿婆不说了,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道了晚安,电话挂断。 昏黄的一盏小灯下,苏步青抽着烟,眉头紧蹙,“老婆子,她们母女俩的事,你不该去插手。” 夏云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也是一脸的愁容,“那你说怎么办,再怎么样令仪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哪儿不是肉呢。” 烟雾弥散,夏云撑着头,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泪,“而且,我是怕……等我们走了,她就那么个小姑娘,身边也没个能嘘寒问暖的人,孤苦无依的。” “你这又说到哪里去了!”苏步青提高了嗓门。 夏云睨他一眼,“老头子,你说就我们这年纪还能陪她多久,我都这把岁数了,也是想开了,人都要走那么一遭,唯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阿筠一个。” 他又何尝不是呢。 苏步青想起自己那女儿,恨铁不成钢深吸了口烟,“令仪她啊,心太狠。” 监控里的一声声长叹传入耳中,道尽了两位老人的担忧。 应筠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很浅淡,最清晰的,不过也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她只记得,她当时还很小,话也说不清楚,抱着苏令仪的腿,求她,“妈妈,筠筠很乖的,你带筠筠一起走,好不好。” 苏令仪让阿婆抱走了她。 后来,她每个月会打生活费过来,还有学费这些,一年大概见个几回。 一直到她上大学开始,苏令仪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她培养母女关系。 总是约着她吃饭,逛街,看电影。 她赴了几回约,两人的相处可以说是尴尬至极,实在生不出什么母女之情。 应筠也想不明白,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为什么还要来找她这个已经被抛弃了十多年的女儿。 所以从那时候起,应筠就告诉她,“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 一年见几回面,各过各的,她不奢求一位多么仁爱的母亲,也做不来一位贴心的女儿。 况且,这样的女儿,她已经有一个了,不是吗。 应筠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妥协。 她不想让阿公阿婆为了她的事操心。 她给苏令仪发了短信:【麻烦不要再找阿公阿婆说关于我的事,他们会担心。要吃饭时间地点你定好,我会赴约。】 第19章 叶董好 国庆假期第三天,清晨,天闷闷亮。 应筠画了个淡妆,在职业套装外套了一条大衣,对于自己着装的要求严谨到一缕碎发的弯度,这是一种礼貌。 出门前,她对镜子照了照,很满意地勾起嘴角,是她预想中的干练职场女性风范。 今年北城的秋天好像格外的冷。 她口袋里握了两个暖宝宝,但一出门,个位数的天气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美丽冻人四个字,应筠在今天是深有体会了。 应筠到华盛楼下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四,和约定好的时间还剩十几分钟,刚刚好。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证件,门口的安保人员按咋后规定照例问了些话后,给她放行。 应筠这才掏出手机给庄雨眠打电话,“学姐,我到了。” 她在楼底等了没几分钟,转角就冒出个人影来。 穿着高跟鞋也没影响到她半点奔跑的速度,庄雨眠隔着老远就和她挥手:“筠筠!” 应筠笑着迎上去,庄雨眠拉过她的手腕捏了捏,“到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这天冷坏了。” “嗯,吃过了,学校食堂买的。”应筠说。 庄雨眠听见食堂两个字,心疼坏了,“诶哟,可怜了,学姐包里有零食,一会儿拿给你哈。” 应筠笑:“好。” 两个人结伴往电梯走,庄雨眠感慨:“筠筠,今天真的是要谢谢你帮忙了。” 应筠摆摆手,说:“学姐你这是哪里的话,相当于给我积累经验了嘛,过两天实习面试我还能拿出来充门面,我还要谢谢你呢。” 要知道,在简历上能出现华盛两个字,那该是多么亮眼的一笔,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活动。 庄雨眠按下电梯按钮,关切地说起来:“你说谁能想到这阵流感这么厉害,一倒倒一片,筠筠你来的时候戴口罩了,别感染了,可不好受呢。” 应筠拍了拍自己的包,“全副武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庄雨眠夸她:“有觉悟。” 应筠突然想起来问一嘴,“不过学姐,这次流程批得好快,中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华盛不同于一般的企业,她一个外来人员参加这类重要的国际工程协调会议,要经过的审核工作应该不会少。 但从庄雨眠给她发消息问有没有空,到通行证到她手里不过也就经过了一天而已。 这速度,快得惊人。 庄雨眠给她解释说:“这不是事在眼前,着急呢,而且跟学校那边也对过,走得特批流程,再加上主任也是咱们邱老师太的学生,他从师太那里听过你的名字,签名的时候那速度杠杠的。” 邱教授,北语大任教多年,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厉。 许多当今翻译界的精英听过最狠的骂有一大半大概都是从邱师太嘴里说出来的,因此得了个“师太”的名号,一届届传下来,到应筠这届,邱师太已经俨然成为“邱老师太”了。 年纪大了,脾气也没年轻时候那么暴躁,但毒舌程度还是依旧的。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没被邱师太骂过,甭说你是北语大英院的”。 庄雨眠看了一眼周围,确认环境安全后,凑到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主任可期待着你呢,你不知道,我听人说,他上学的时候邱师太就没夸过他,攥着劲儿呢。” 应筠忍不住低笑了声,小心翼翼地问:“咱这么蛐蛐领导,好吗?” “他又听不见,怕什么。”庄雨眠很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筠筠,等你以后上班了可不能这么乖,你要把蛐蛐领导,当成一种乐趣,明白了吗?” 应筠郑重地点点头,“懂了。” 庄雨眠递给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欣慰地拍了拍她白嫩的脸蛋儿。 庄雨眠一直觉得应筠身上香香的,不是什么大牌香水的调香,就是一种很干净,清爽的味道。 电梯迟迟不来,反正也没人,庄雨眠半边身子都倚靠在应筠身上,没有半点学姐的样子。 聊天的话题也开始不正经起来,庄雨眠戳戳应筠的手臂,说:“还别说,筠筠你穿这一身真挺有味道的。” 应筠不明所以,“哈?” 庄雨眠站直身子,从头到脚地好好欣赏了一遍,剪裁得当的套装将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完美地勾勒出来。 露出那么一节纤细的小腿,配上高跟鞋,庄雨眠只想感叹,这么古板的衣服穿在应筠身上怎么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性感。 她没忍住,搂着应筠的腰,揩了把油,说:“成熟的,职业女性的魅力。” 应筠被她的话说得满脸通红,很轻的,拍开她的手,“学姐,你现在学坏了,怎么也打趣我。” 庄雨眠有恃无恐,“让我猜猜另一位打趣你的是谁,一定是咱们火爆辣椒大美妞是不是。” 应筠身上这套职业套装是舒洛一陪着她一块去选的,她从试衣间里出来,舒洛一眼睛都直了。 色女本质尽显,动手动脚的,又是摸她屁股,又是捏她腰,嘴里还嚷着:“筠筠,我突然觉得我也不是不能弯一下。”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应筠给庄雨眠比了个大拇指,“聪明。” 今天也是实属不巧,一部电梯在检修,另外两部格外繁忙,至于还有一部,高层及接待专用,她们等得时间久了点。 庄雨眠的手机震了震,应该是领导打电话来催了,她回说:“在等电梯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停在二楼的电梯开始下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应筠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见庄雨眠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很端庄地点头致意,“叶董。”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人群鱼贯而出,一声声“叶董好”在耳边反复回荡,却没听到回应。 庄雨眠拉着她到一侧等待,应筠好奇地抬眸。 毫无准备的,就这么撞进那双深沉的眼眸里。 熟悉的,淡漠的。 她的心脏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一瞬,应筠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风吹落的那片银杏叶落在她脚边的声响。 悄无声息的,却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告诉她,北城的秋,到了。 庄雨眠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示意她:“打招呼,叶董。” 应筠回过神,快速低下头,只当与他是第一次见,说:“叶董好。” 叶嘉淮不再只是点头,目光扫过又移开。 有点奇怪,但又再寻常不过。 他回了句:“你好。” 第20章 马屁拍挺好 应筠的身段实在是显眼,一身职业正装穿在她身上,很完美地诠释了所谓的线条美是何意义。 头发被她干练利落地盘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那是与前几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一种气质。 这朵清纯无暇的茉莉,在此刻俨然更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晚香玉,可以隐约窥见她未来幽静盛开,散发出馥郁芳香的那一日。 这样的应筠,很难让人不一眼看到她。 当然,注意到她的人不仅仅是叶嘉淮。 光是出电梯时,叶嘉淮就看到不止一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中的欣赏意味浓重。 叶嘉淮在心中不置可否地暗嗤一声,淡然地收回视线。 “叶董,您先请。”庄雨眠拉着应筠,浅笑着后退一步,让出了一点位置。 基本的职场礼仪她做的很到位,但心里头却不免嘀咕,这位爷今天非和她们挤这部电梯干嘛? 电梯门合上,伴随一阵微弱下沉感,开始上行。 庄雨眠按好楼层后就拉着应筠站在了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两个女生贴得很近。 叶嘉淮扫过一眼,突然就想起了刚才庄雨眠覆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勾唇浅笑。 她对谁都露着这么张笑脸儿? 怎么不见对他笑? 每次都是叶先生长叶先生短的,畏畏缩缩地看他一眼,拘谨得不行。 怎么着,他是头上长了犄角,还是能吃了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有两副面孔呢。 应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那一秒,她的余光很巧的,捕捉到叶嘉淮扫来的一眼。 极淡的,漫不经心的目光,再寻常不过,却因为它的主人而令人无法忽视。 应筠一边安慰自己,空间小,看到她很正常,一边不由自主把脑袋埋得更低。 她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世界上真的不能存在隐身术吗? 粉底为她掩盖了些许面颊的绯红的秘密,但耳垂艳丽的颜色却无法遮掩。 尤其是她今天这个利落的发型,她的赧然被展露的一览无余。 说到底还是朵待放的花儿。 小姑娘,装成熟呢。 叶嘉淮因为这个有趣的发现心底无端生出一点愉悦。 应筠呢,现在心里只有后怕。 她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发的那条短信。 还有…… 当晚叶嘉淮打来的那个电话。 原本她下定决心不再瞎想后,都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了,更没想过叶嘉淮还会回她消息。 学到凌晨,应筠洗完澡,刚上床,手机就响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点,诈骗电话? 拿起手机一瞧,手抖了抖。 除了和亲近的人以外,应筠很讨厌打电话,有什么不能短信说。 应筠有想过要不然就当自己已经睡了,静等电话挂断就好。 但转念一想,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所以,应筠犹豫几秒,还是接通,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礼貌地打招呼,“叶先生晚上好。” 叶嘉淮问:“睡了?” 应筠很老实地回答:“还没有,再看一会儿书就睡了。” “挺用功。”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应筠也不敢轻易说谢谢夸奖这样的话,很谦虚地说:“还可以。” 毕竟已经是凌晨,和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这样没话找话地聊下去属实不妥。 应筠趁着沉默的间隙谨慎开口:“叶先生,这么晚了,您还有事吗?” 这话背后的意思很明显,意思是:我能挂电话了吗? 叶嘉淮开了一天的会,各类政策项目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天,繁杂的工作堆积在一起,即便是再热衷于工作的人也难免会觉得头昏脑涨。 应筠的短信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被点开的。 叶嘉淮抱着或许应筠还没睡,逗逗小姑娘的心思打过去。 等了几秒,叶嘉淮都打算挂了,一声温软的“叶先生”又那么轻飘飘的,带着点试探,传入耳中。 叶嘉淮突然发现,应筠温软的语调似乎比一杯刺激的烈酒更能抚平紧绷的神经。 她在北城生活了四年,可说话的时候还是总带着那么一两句家乡的腔调,像春日里一场绵绵的细雨,润物无声,让人很舒心。 叶嘉淮从不委屈自己。 所以他说:“陪我聊会儿天。” 应筠默了默,她觉得,叶嘉淮有点没边界感。 哪有大晚上找人家女孩子聊天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应筠骨子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可没忘记自己刚刚下的决心。 应筠很有勇气地拒绝他:“叶先生,我们也不是太熟,好像不是能在这个时间点聊天的关系。” 很正义凛然的一句话。 叶嘉淮也不意外,上两次的接触后他就看出来了,这小猫儿没那么乖,惹急了咬人的。 人嘛,总有点探寻底线的劣根性。 叶嘉淮沉声,听起来像是生气了,“几个小时前还感谢我的帮助,现在就不熟了?” 不熟悉才会客气地说谢谢呀,应筠在心里很有道理地和他争辩。 但也仅仅只是在心里,叶嘉淮对她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她还没有那么忘恩负义。 叶嘉淮继续吓唬她,嗓音冷了三个度,“应筠,你的谢,心不诚。” 应筠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忐忑得不行。 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的午餐!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计较利益的得失。 可叶嘉淮又什么都不缺,要她怎么谢。 应筠揣摩了半天,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说出一句很不硬气的话,“叶先生,不然您看看要怎么谢,才比较诚心一点。” 应筠其实都做好他要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但违背原则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隔着电话,叶嘉淮好像都能感受到她的如临大敌。 叶嘉淮故弄玄虚,一句话不说,淡薄的呼吸声却将应筠的心吊起又放下,七上八下的。 应筠有些受不了这样焦灼的气氛,甚至有直接挂断电话把人拉黑的冲动。 叶嘉淮像是掐准了她快撑不住的时间点,在那之间,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说:“换个称呼。” “嗯?”应筠没懂他的意思。 他提醒她:“叶嘉淮,上回不是叫得挺好。” 应筠眨眨眼,高悬着的心“噗通”一声,过分平静地落回胸腔。 应筠一时没想明白,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骂他一句脑子不太正常。 有谁诚心地道谢是把敬称改为直呼其名呀! 她舔舔唇,放下方才紧张的心绪,叫他:“叶……嘉淮。” 叶嘉淮听得挺满意,夸了句:“挺好听。” 应筠憨笑一声,谄媚地说:“您名字起得好。” 叶嘉淮回敬她:“您马屁拍挺好。” “您说笑了。” 这尊称马上快成常用语了。 “叶先……”应筠还没太习惯直呼他的名字,说到一半又改口,“叶嘉淮,时间不早了。” 意思是: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叶嘉淮没再为难她,“嗯,挂。” “祝您做个好梦,晚安。” 应筠的电话挂得飞快,一场通话,打得她筋疲力尽,也懒得再看书了,倒床上,拉上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点杂念都没有。 应筠很清楚,一个称呼的改变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很识趣的,把今晚的通话当作他们俩最后的交集。 …… 但缘分两个字是真的奇妙。 很显然,现实告诉她,你要学会接受各类偶然的巧合,比如今天的遇见。 如果说在此之前,应筠看到叶嘉淮这张脸还有一点旖旎的念头。 那么现在,是一丁点儿都没了。 华盛,叶董,两个词足够让她知道叶先生是什么身份地位了。 她满心都是懊悔,之前和叶嘉淮讲话时太过放肆。 应筠回忆起他们见的几次面,她是不是好像还暗戳戳挑衅过他一两句来着。 应筠暗自叫苦,不动声色地侧过一点身,完完全全地将后背留给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电梯还在上行,有老板在,气氛理所应当的要沉闷许多。 应筠在心底默默祈祷这样的沉默能一直持续到电梯门开启。 她抬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很幼稚地给电梯鼓劲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一秒,应筠就领悟到,祈祷终究只是一种自我心理安慰。 叶嘉淮轻描淡写地打破沉寂:“你们部门最近招新人了?” 第21章 很有魅力 庄雨眠属于陪同翻译,在叶嘉淮面前也算混了个眼熟。 庄雨眠知道是在问她,立刻解释说:“不是,这阵子流感倒了不少人,这次会议人手不够,跟主任商量了一下,从北语大请的帮手。” 应筠很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但庄雨眠推了推她,很希望自己的学妹能在这位大老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庄雨眠的好意让应筠无法拒绝。 她转头,迎上叶嘉淮的目光,浅笑着再一次打了招呼,“叶董您好,我是这次来帮忙的翻译,应筠。” 叶嘉淮看向她,很浅地点了下头,这次连话都没说一句。 他们在装陌生这件事上好像都有那么点天赋。 哦,不对,应筠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想,叶嘉淮大概真的只是随口那么问一嘴,也并不在乎什么和她遇见不遇见的。 温柔的机械女声响起,电梯到了。 庄雨眠领着应筠下电梯,“叶董,我们先出去了。” 电梯门一合上,庄雨眠立刻一改方才的成熟稳重,勾着应筠的肩吐槽:“稀奇了嘿,今儿叶董来挤这部电梯。” 应筠听得一愣,“叶董平常不坐这部吗?” “很少,人多的时候更加不会了,比如像今天。” 庄雨眠耸耸肩,没把这事放心上,“老板的心思,咱谁能猜得明白呢。” 应筠想起叶嘉淮方才漠然的神情,冷冰冰的眼神,深表赞同点点头。 深不可测的男人,很可怕。 她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和叶嘉淮保持距离的信念。 “走。”庄雨眠带着她先去找主任报道。 应筠因为刚才有些兵荒马乱的心理活动,耳垂的温度一时没恢复。 庄雨眠眼尖地发现了,想当然以为她是为了工作的事,“筠筠,你紧张啊。” 应筠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有一点。” 庄雨眠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都会有一点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正常发挥就好了。” 庄雨眠知道应筠的实力,对她很有信心。 “嗯。” 应筠她们简单和主任打了招呼,听领导说了两句象征性鼓励的话后,庄雨眠带着她到会议室强调注意事项。 等到应筠一一记下,差不多也就到外宾到达的时间了。 她们需要提前去楼下等待。 出发前,庄雨眠塞了颗薄荷糖到她嘴里,握着拳头给她打气:“加油!” 冰凉的薄荷味,带着那么一点甜味儿,让应筠不由自主笑了出来,“好,加油!” 紧张吗? 有一点,但其实也还好,应筠对自己的专业实力也很有自信。 楼下,比她们先到达的,是新闻频道架好的摄像机与翘首以盼的记者。 应筠一眼扫到他们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皆是国内外知名的媒体,其所属的电视台足以可见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小兵都到齐了,接下来就是帅与帅的交锋了。 合作讲究策略,会议更是一种相互试探的谈判过程。 小到一个眼神,握手的力度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对方的判断,而这样的判断对最终结果有着直接的影响。 外宾到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方为首的领导者身上,应筠也是。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叶嘉淮工作时的样子,沉稳,冷静,先前她吐槽过的深不可测在这种时刻却是谈判的利器。 应筠站在侧后方,和大家一样,静默地看着两方领导的会晤。 西方人的骨相天生就是挺立的,但也就仅此而已。 要论起俊美程度,那人不及叶嘉淮一丝半点,气质也是。 叶嘉淮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矜贵淡雅,无不彰显着对全局自如的把握感。 应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叶嘉淮很有魅力。 是哪怕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持界限,目光却还是会忍不住被他给吸引的魅力。 简单寒暄结束后,是参观的环节,叶嘉淮作为东道主,主导推进下一流程。 应筠也在他转身前就早早收回欣赏的目光,正式投入到工作中。 其实她这次主要负责的也就是这一部分,任务并不算太重,做一些简单的介绍与翻译。 观光一圈后,一行人入座大会议室,大门关上,这场硬仗才正式开打。 这部分翻译工作由同传交传组合进行,应筠作为备用翻译,更多的精力放在听力与思考上,压力不算太大,于她来说这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学习过程。 但这次会议时间远比预计的时间要久。 洋人总想着占便宜,叶嘉淮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回去,原则问题上,他的态度很强硬。 翻译是需要长时间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下午的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几位翻译不断轮换,一直到晚餐时间才有了暂时休息的机会。 一下午的高强度翻译,就是铁打的身子这会儿也没劲了。 “诶哟,我的老腰啊。”庄雨眠靠在应筠身上,一边敲打后腰,一边感慨,“还好谈得差不多了,晚上要是再来四个小时,我估计得疯。” 应筠很贴心地伸出手帮她按揉,由衷地佩服,“学姐你超厉害的。” 庄雨眠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筠筠,不要太迷恋学姐哦。” 应筠也逗她玩:“怎么办呢,已经爱上了。” “诶,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也只好以身相许了,来,先给学姐摸一摸。” 两人嘻嘻哈哈正闹得有趣,姚主任突然朝她招了招手,“应筠。” 应筠敛起笑意,小跑到姚主任身边,正色道:“主任。” “晚上的会议还有点要收尾的部分,肖翻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一会儿你到汀池身边负责辅助。” 应筠愣了一瞬,很快点头应下,“好。” 简短的用餐过后,大家又重回会议室。 应筠按照要求跟着严汀池,负责复核与记录。 叶嘉淮一进会场就看到了她。 应筠低着头在整理刚刚的记录,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再往下,是收得恰到好处的腰线。 明明是沉静的气质,却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暗藏在心底深处的躁乱。 叶嘉淮的眸色暗了暗,很快就恢复如常。 “换人了?”是叶嘉淮在问。 第22章 叶先生的电话 严汀池解释:“肖腾身体不太舒服。” 应筠当然知道严汀池负责的翻译对象是谁,在叶嘉淮走近的一刹,清冽的气息就包围了她。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那些会议中听起来令人恼怒的试探,似乎没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清俊依旧,不论对什么好像永远都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瞬,应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信念的动摇。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承认,应筠,你就是喜欢这款的。 而叶嘉淮,的的确确是个极品,理想型中的佼佼者。 但所幸,这样荒唐的想法只敢在脑海中短暂地停留几秒,理智很快更胜一筹。 应筠重新投入工作,叶嘉淮也没有再多问。 会议继续进行。 这段收尾的对话又持续了有二十多分钟,刚刚简短的休息时间显然并不足以让精力得到充沛的恢复。 应筠在一旁听着,能感受到严汀池有些疲惫了,她更加集中了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谨慎很快起到了作用,严汀池在一个专业名词上突然打了磕巴。 这就和考试场上脑子突然短路了,想不出一个数学公式是一个性质,越急越慌。 叶嘉淮的眉头皱了皱,透露出隐隐的不悦。 应筠适时的前倾了一点身子,轻声开口提醒,“trackg fund flows and asset ownership”。 清亮温柔的语调,谈话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开口而被打断,甚至自然到不像是一个失误。 叶嘉淮突然发现,这个如暖玉般澄澈无瑕的姑娘,吸引人的,不仅仅在于那张俏丽的脸蛋儿。 他感受到她贴近时身上那股干净的淡香,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挠了一下,拢起的眉头也随之被抚平。 十分钟后,双方友好握手,一天的谈判终于有了结果。 严汀池在这时递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应筠回以一个谦虚的微笑。 按照行程安排,一会儿晚上还有个晚宴,不过都是一些基础的交流,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翻译。 应筠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算是圆满完成。 她回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庄雨眠正好得了空,趁着休息的间隙来找她。 “筠筠!”庄雨眠从身后突然抱住了她,吓得应筠险些惊叫出声。 “学姐,你吓我一跳。”应筠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那学姐给你拍拍小心脏,不怕哈。”应筠被逗的小脸微红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爱,庄雨眠在她面前总正经不起来。 应筠不留情面地拍开她的咸猪手,关心地问:“晚上应该不用这么累了。” 庄雨眠半撑坐在桌子上,说:“场面上有场面上的谈法,宴会上有宴会上的谈法。” 见她听得认真,庄雨眠继续给她科普职场小知识,“商人嘛,套路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你可别听那些营销号瞎说,什么国外没有酒桌文化,改个名字叫party而已。” 应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学到的新知识记进脑子里。 收拾好,庄雨眠准备送她下楼。 在门口正巧和姚主任碰了个正着,应筠今天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很满意地夸了一句,“应筠,今天干得很不错。” “谢谢主任。” 会议的顺利召开让姚主任多添了几分谈兴,“我一开始还好奇,让邱师太这么满意的学生,到底有多厉害,今天一看,不是虚传。” “毕业后,如果有来华盛的意愿,可以来试试。” 应筠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金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主任,我会继续努力的。” 应筠并没有因为方才答上一个名词,就觉得沾沾自喜,她只是凑巧知道而已。 今天一天,应筠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与职业翻译之间的差距。 不论是从知识储备还是翻译技巧,她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庄雨眠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晚车就更不好打了,出声打断,“主任,我送筠筠下个楼。” 姚主任很大方地摆摆手,“去。” 一入秋,北城的天就暗得早了,再配上簌簌的秋风一吹,萧条意味十足。 庄雨眠勾着应筠的手臂,依依不舍的,很是惋惜,“还说晚上请你吃饭来着。” 应筠抱住她,安抚说:“下次也来得及的啦,下次我请学姐喝酒。” “筠筠,就你这点酒量,喝酒还是算了。”庄雨眠可没忘记应筠之前和她们一块喝酒闹出的笑话,又乖又闹人的。 应筠在喝酒方面就是典型的人菜瘾大。 她忿忿不平地为自己辩解,“学姐你别小瞧我,我……进步挺大的。” 庄雨眠一眼看透她,挪揄道:“能从半杯倒进步到一杯倒了,是。” 应筠撇撇嘴,一杯诶,怎么不算一种进步呢。 今天会议的结束时间推迟了,休息的时间本也没多久,两姑娘聊了没两句,电话来催了。 庄雨眠叹了口气,还得接着回去当社畜。 应筠怕她迟了挨批,催着她回去,“学姐,你快上去,别耽误了事。” 庄雨眠虽然急着上楼,但依旧不忘叮嘱她,“车打了,别省着,学姐给你报销,回宿舍给我打个电话哈。” “知道了。” 庄雨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应筠看了眼手机,打车软件上排队等待的数字很是壮观。 正值国庆,又是晚上吃饭的点,车子是最不好打的。 一直等下去谁知道要等到几点,地铁站也不算太远,应筠想了想,打算边走边等。 她裹紧了大衣,从包里新拆了两个暖宝宝放到口袋里,做足了应对冷空气的准备。 但,一出门,萧瑟的北风直往她衣领里灌,吹得应筠恨不能把脑袋都缩进大衣里。 她跺了跺脚,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取点温暖,只可惜,成效颇微。 应筠只好闷着头顶风往前走,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现在也疼的不行。 她苦中作乐地调侃自己,小美人鱼的苦她也是吃上了。 身旁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她的影子就那么被拉长又缩短,她像个孩子似的觉得好玩,傻乎乎地乐呵。 很多人提起自己的二十岁时都会下意识排斥,认为那是个充满迷茫困惑的年纪。 可很多年后,应筠再想起这个瞬间,依旧觉得幸福。 也不是没有觉得日子很难的时候,但应筠更记得自己身边有朋友,有亲人,有着仅靠畅想未来都会觉得满足的天真。 好比现在,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应筠却在想,等她赚钱了,她要买辆小车,载着阿公阿婆还有舒洛一她们出去郊游,野餐。 正自娱自乐得起劲呢,一辆黑色的车身却突然在她身边停下了,贴着车膜,看不清里面。 应筠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她一个人,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她满眼皆备地盯着车门,做好了下一秒就脱鞋逃跑的准备。 车门打开,应筠已经弯下腰准备脱鞋了。 高跟鞋也能做武器,至少能给她争取点时间。 “应小姐。”司机走到她面前。 应筠的动作顿住了,她认得他,是上回给叶嘉淮开车的司机。 她的动作有些尴尬,怕司机看出端倪,只好装作不经意地拍拍大衣边角的灰尘,才站直身子问好,“您好,司机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司机朝她友好地笑着:“叶先生派我来送您回学校,这个点,不好打车。” 叶嘉淮? 他们今天也没什么交集,她都以为今天除了电梯那会儿,他就没注意过到她呢。 他突然这么好心做什么? 又善心大发了? 应筠果断拒绝,顺带扯了个谎,“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等一会儿就好了。” 司机没料到她会拒绝,叶嘉淮料到了。 他的电话几乎是掐着应筠准备转身离开的时间点打来的。 司机把手机递出去,“叶先生的电话,要不您……听一下?” 第23章 老狐狸 应筠是个心软的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让司机一起和她在这受冷风吹。 纠结了几秒,还是接过了电话。 手机贴在耳边,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应筠不自在地开口:“喂,叶……董。” 不让叫叶先生,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做不到直呼出叶嘉淮这三个字来。 叶董两个字,最合适不过了。 听见她的称呼,叶嘉淮虽然可以猜到应筠这突如其来的别扭是为了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只是他现在没时间和她计较这个,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快,冷声问:“怎么不上车?” “不好再麻烦您了。”应筠的态度很恭敬。 叶嘉淮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应筠是如何在寒风中挺直腰板,倔强地要与他划清界限的。 “啊嚏!”冷风里吹久了,寒气浸到骨头里,应筠捂着嘴,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叶嘉淮夹着烟的手一顿,语态强硬了几分,“也不差这一回,上车。” 才不要。 到时候又要说她道谢不诚心。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当她才不要上第二回。 应筠揉了揉鼻子,婉拒的话张口就来,“真的不用了,车已经打好了,一会儿就到了,叶董您忙。” 听起来诚恳极了。 叶嘉淮没有说话,应筠下意识把他的沉默归类为同意。 应筠刚想着赶紧把手机还回去,自己也好早点到地铁站。 手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听见听筒里传出叶嘉淮幽幽的语调:“五分钟后我们下楼,到时候如果你还在那儿,我去接你上车。” 应筠瞪圆了眼睛,话都梗在喉间,偏偏他又是好意,骂不得,吼不得。 不是,他讲不讲理! 怎么还威胁人呢! 叶嘉淮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雾,秘书推门来催他:“先生,都准备好了。” 叶嘉淮手掌轻抬,示意噤声,顺势在烟灰缸中揿灭烟头,煞有其事地说:“行,你把手机给小陈,站那儿等我。” 年轻的姑娘哪里斗得过已经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小姑娘拿那点心机来跟他斗,还不够瞧的。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两道利落的关门声。 应筠在心里一边骂,一边嘀咕,能屈能伸是传统美德,上车就上车,她又不亏。 应筠挤出一抹虚伪的笑,掐着甜腻腻的嗓音对叶嘉淮说:“叶董,我上车了,多谢您的照顾,您忙,不打扰了。” 话是说得好听,可对他的怨怼却是早就在那震天响的关门声中表露得淋漓尽致。 话落,她的电话挂得毫不犹豫。 脾气还挺大。 叶嘉淮还握着手机,垂着眼,深邃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确实是不能再晚了,裴霁川这才又开口催促,“先生,该走了。” 叶嘉淮点头起身,裴霁川敏锐地观察到他嘴角那抹浅淡扬起的弧度,一边给他递上外套,笑着调侃了句:“先生心情不错。” 叶嘉淮理了理袖口,睨他一眼,“霁川,察言观色四个字是学得越发精进了。” 裴霁川朗声一笑:“跟着先生这么久,总也得有点长进。” 叶嘉淮也难得在忙了一天后还有心情开玩笑,“马屁拍得也有长进。” 连叶嘉淮自己也觉得奇怪,算起来他比应筠长了应该有八岁,刚刚却幼稚得像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一般,为赢得一次女孩嗔怒而得意。 那时,他只将这类微妙的情绪归分为疲乏生活中冒出的一抹有趣色彩。 只是,谁也不曾想过,这抹色彩会是命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一抹印记。 本也不起眼,但他一次次地去雕刻,描摹,直到融入到他身体里,不知不觉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最初的开始,只是因为喜欢,有意思,所以想要把握在手心里。 太理所应当的道理。 好比此刻,叶嘉淮并不打算深究心底的涟漪为何而起,他认为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人都有的探索欲而已,他也是凡人,有情有欲。 而这个姑娘,对足了他的胃口。 应筠本就是个好脾气的性子,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在心里骂够了,气也就消了。 今天的车上没有叶嘉淮,她却还是端坐着身子,只坐在靠车门的一小块位置,望着窗外被吹得七扭八歪的枝叶。 应筠想,风这东西还真挺奇怪的,迎面相对时,吹得人头昏脑胀的,现在一下子静下来,耳边隐约呼啸的风声却又成了最好的助眠白噪音。 她的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在平稳的车速下,再也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应筠眼中倒映的灯火渐渐淡了,脑袋不由自主地靠在车窗上,任由摇碎的光影轻抚过面颊。 应筠是在车子过减速带时醒过来的。 她睡得不熟,车身轻微的震动将人惊醒。 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着了,应筠吓了一跳,赶忙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呼吸平稳下来,还好,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 她坐直身子,嗓音里初醒的沙哑被她掩饰得极好,“司机先生,麻烦您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欸,好。”小陈点点头,又指了下后座:“应小姐,车上有先生让准备的鞋子与外套,外面风大,您下车的时候记得换上。” 应筠在上车时就看到这两个袋子了,但没把这些关联到自己身上。 应筠好看的眉头蹙拢起来,说:“不用麻烦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叶先生嘱咐的,不然您……给叶先生打个电话?” 应筠一时语塞。 她才不要和那只老狐狸再打电话,她又说不过他。 一番权衡下,应筠没再多费口舌。 她在后座完成任务似的,套好外套,换好鞋子,又把自己的东西装进纸袋里。 等做完这些,车子分毫不差的,恰好在路口停下。 应筠都要怀疑叶嘉淮是不是给这位司机设定什么固定程序了。 哦,不,一定是因为叶嘉淮平常待人很严苛,所以小陈司机才这么怕他。 叶嘉淮爱板脸难沟通,这个印象是在她脑子里刻下了。 应筠腹诽完,拎着袋子下车,临走前还不忘鞠躬道谢,“今天麻烦您了。” “应小姐,您客气了。” 有了温暖的外套和舒适的鞋子,她回宿舍的这一段路走得非常轻松愉快,甚至连刚刚对叶嘉淮的不满都暂时一扫而空。 应筠很孩子气地想,好,他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应筠哼着小曲儿回到宿舍,洗完热水澡出来,卸下了一身的疲惫。 贴好面膜后,应筠站到衣柜前,盯着挂好的衣服看了半天。 牌子,看不出来。 但这材质,一看就不便宜。 直到睡衣上摆荡的毛绒小球都被她蹂躏得不再蓬松,应筠这才鼓足勇气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她在搜索框打下那串已经牢记于心的数字,很快,叶嘉淮三个字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应筠一愣,还有用本名做微信名的? 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应筠晃了晃脑袋,打下备注:「叶董您好,我是应筠。」 确认无误后,好友申请就这么发了出去。 那一刻,她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阵心如鹿撞般的悸动感。 应筠用手掌压在胸口,跟自己较起劲儿来,斥了一句:“没出息的,你跳这么快做什么!” 第24章 被他吃定了 应筠掩耳盗铃似的将手机扔到一边,特意不去看它,转身去洗手台,洗干净脸上残留的面膜精华。 冷水扑上脸颊,原本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也终于安定下来。 头顶莹莹的冷色炽灯将她白皙的肤色衬得肤若凝脂,唯有面颊中央的那一点浅粉,始终未能被冷色调给中和。 你瞧,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哪怕在心里万般否认,那点少女心事早在脸上一览无余了,瞒不住一点。 应筠烦躁地关了镜前灯,回到自己位置上,手机还没动静。 她做了个深呼吸,将所有弯弯绕绕的思绪都一并抛在脑后。 虽然已经保研了,但应筠在学习这件事上却从不懈怠。 她并没有用工作疲乏来作为偷懒休息的借口,打开平板,戴上耳机,像往常一样找出新闻播报,开始做影子跟读训练。 应筠的专注力极高,一旦进入到状态里,基本上对外界是两耳不闻。 做完日常训练,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她摘下耳机,扶着后颈左右转动起略有些僵硬的颈脖。 “叮咚——”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手机还没拿到手,但消息的内容是什么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划开屏幕,果不其然,好友申请通过了。 速战速决,应筠坚定地想。 她在心里组织好措辞后才打开了与叶嘉淮的聊天框。 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叶董,真诚地感谢您今晚的好意,但确实是不好每次都平白受您的恩惠,衣服鞋子加上今晚的车费,我简单估量了一下价格,现在一并转给您,不够的话您跟我说,谢谢。」 消息发出去,后面紧跟着的,是一条转账。 五千,都是她之前兼职赚到的钱。 人脸识别验证的时候,应筠的心都在颤。 她在心里呐喊,五千啊,够她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肉疼啊! 不过,发出去后,她反倒如释重负了一般,仰天长舒出一口气来。 这样总够诚心了。 衣服算她买下来的,不占他一点便宜。 车上。 叶嘉淮今晚多喝了几杯,眼底透着一点猩红,却并不显醉态。 他仰靠在椅背上,扯开桎梏在颈间的领带,按下车窗,点烟,深吸一口入喉,视线落到车内的那一点光亮之上。 对方正在输入中…… 叶嘉淮沉缓地吐出缭绕的烟雾,为眼前灯火辉煌更平添了几分朦胧错落。 应筠的好友申请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饶有兴致地等着,想知道,这个分明刚刚还对他退避三舍的姑娘,这会儿又为何改了主意。 烟燃了半支,掌心的手机震了震。 叶嘉淮半眯起眼,去读那段冗长的文字。 刚匆匆扫过一眼,黄色的转账提示条就蹦了出来。 五千,她一个学生,这点钱要存多久。 叶嘉淮被气得冷笑一声,他都忍不住要夸她一句,好大方的姑娘。 酒意翻涌起的燥热一下子直接堵到了胸口,叶嘉淮掩唇轻咳起来,胸腔那股子郁气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是真不好受。 他是多么骇人的洪水猛兽,就这么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一点人情也不愿欠。 这姑娘身上的这股子傲劲儿,不仅挠人,还挺气人的。 裴霁川闻声回头,昏黄的灯影错落,叶嘉淮的脸部轮廓半明半暗,清俊眉眼笼罩着低沉的气压,后排气温都好似骤降了好几度。 裴霁川见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先生,是胃里不舒服吗?” “没事。”叶嘉淮摆手,合上窗户,掐灭烟,找到应筠的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叶嘉淮是带着气的,烦闷地想,他倒要看看这朵带刺的花儿究竟还能说出些什么扎人心的话来。 应筠看到来电,顿时觉得原本冰冷的手机烫手起来,恨不得能把它扔得远远的。 她清楚,她并不是害怕叶嘉淮。 只是害怕每次与他说话时,不论是剧情走向还是心率跳动都不再受她控制的那种无措感。 每每与他对视时,那双冷沉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的,是她羞涩娇艳的模样。 那简直像是冰与火的碰撞,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陷进去。 霎时,应筠就莫名有一种好像被他吃定了的错觉。 她性格中的反骨作祟,鬼使神差的,就要不甘心地辩驳一句,凭什么不能是她吃定了叶嘉淮?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应筠就觉得更可怕了。 明明谨记着要离他这类权贵远远的,现在她竟然会冒出想吃定叶嘉淮的念头。 疯了! 应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摈弃纷乱的杂念,接通电话,依旧是那句:“叶董晚上好。” 语气软糯,态度谦卑,一点也不见发来信息里的能说会道,若非还是他今日听到过的清泠嗓音,叶嘉淮都要怀疑现在接电话的是另一个人。 “应筠。”叶嘉淮冷声唤她。 完整地听见自己名字从叶嘉淮口中说出来,应筠听出他大概有些不高兴,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就回:“到?” 谨小慎微的一声,跟阵春风似的,往他心口一吹,酒气,恼怒,火气,通通都吹跑了。 叶嘉淮心静下来,自我调侃道,他是真越活越过去了,跟她这个喊声名儿都像点名的姑娘,较起真来了。 几秒的沉默加剧了年轻姑娘心烦意乱的不安感。 应筠纳闷他着这通电话的来意,她没能沉住气,试探地问:“叶董,是钱不够吗?”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其他叶嘉淮打给自己的理由了。 礼数她都做到位了。 不用想,但凡他说不用计较这些,应筠下一秒就能顺杆子往上爬,道上一句谢,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她并不是不知变通的孤傲个性,聪明伶俐得厉害。 叶嘉淮索性顺着她的话茬应下,“嗯。” 应筠咽了下喉咙,忐忑发问:“那大概还要多少呢?” 电话那头,叶嘉淮的声音渐弱,大概是拿远了手机在问秘书,“霁川,今儿备的那套衣服花了多少来着。” 裴霁川知道他是在和谁打电话,听那闲散的语气,一猜就知道是在逗人。 裴霁川很有眼力见的,轻声报了个数。 比实际价格要低一些,但依旧不容小觑。 应筠将听筒音量调到最大,依旧听得并不真切。 但很快,叶嘉淮的嗓音复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也没说确切的数字,不咸不淡地说:“比你转来的数,翻个几番。” “几番!?”应筠一下子没收住声,惊讶地叫出了声。 叶嘉淮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怎么,怀疑我坑你?” 第25章 真是难搞又烦人 “当然不!”应筠战战兢兢地否认,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谁能想到一件衣服,一双鞋子能这么贵。 翻个几翻,不过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真要把这钱付出去,那她这几个月都不用吃饭了,就喝露水得了。 应筠揉按着太阳穴,咬咬牙,心想,脸面算什么,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才不要为了一件衣服逞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应筠一改转账时大气的做派,清清嗓子,再不开心,也硬是从喉间挤出几分柔缓的态度来。 “叶董,要不这样,您看什么您时候有空,我把衣服干洗好后还给您……或者给您寄到公司?” 叶嘉淮哪里听不出她最后一句话的意图:不想见他罢了。 只可惜,在这件事上,遂不了她的愿。 叶嘉淮气定神闲地说:“衣物贵重,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不好,还是得麻烦应同学亲自跑一趟了。” 听起来真是好温和的态度,好有道理的话。 她一点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应筠越听嘴巴撅得越高,仗着叶嘉淮看不到,握紧拳头愤愤不平地对着手机锤了几拳。 与动作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开口的语气,恭敬温良,“叶董,那您看什么时间方便呢。” 叶嘉淮有模有样地沉思一阵,才说:“过几天,具体时间地点到时候发给你。” 应筠迫不及待地要挂电话,“好的,叶董,那我就先挂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漫不经心地叫住她:“这回不祝我做个好梦了?” 应筠被他说得一愣,骤然想起上一回,互道晚安时,在她舌尖轻滑而过的,他的名字。 她的清醒自持在那短促的一瞬离家出走了。 这才说出那句像是缠绵呢喃一般的祝好,现在想起来还依旧令人心神意动。 应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清明,说:“祝您做个好梦,叶董。” 叶嘉淮不急于去纠正她的称呼,轻笑一声,“晚安,应筠。” 应筠挂了电话,只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放在手旁的杯子,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冷水。 应筠说不清自己的心神不宁究竟从何而来,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再进入学习状态。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极度矛盾的个体。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也不想,再靠近叶嘉淮,可却又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暗藏在内心深处的,为了下次与他见面而生出的隐晦期盼。 哪怕之前和郑澜亭恋爱的时候,分手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这样过。 这样的自己让她觉得陌生。 应筠放下笔,盯着那件大衣,再也受不了脑子里源源不断的胡思乱想。 她猛地站起身,把手头的纸巾揉成团,用力摔在带回来的那件大衣身上。 就这样,还依旧憋闷的不行,纸团能解什么气。 可偏偏衣服贵得吓人,应筠走到大衣面前,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下衣领,抱怨:“你也不是金子做的啊,怎么那么贵!” 大衣无辜地挂在衣架上轻晃,没能回答得了她的问题。 应筠瞪着眼睛,指桑骂槐了好一阵,心情这才稍稍舒缓了些。 关灯睡觉前,她还不忘再补骂上一句,“真是难搞又烦人!” — 应筠收到叶嘉淮消息的时候国庆后了。 那会儿她刚面试完一场会议的翻译,负责人对她很满意,当下就与她签合同定了下来。 有钱赚的好心情,让她回复消息时心情轻快了不少,指尖落在屏幕上灵巧地蹦跶,「好的,叶董,我知道了。」 叶嘉淮没再回她的消息。 应筠也并不在意。 那晚上的彷徨无措没在第二天持续下去,应筠加强了学习力度,没课的日子从早上起来就跑到图书馆闷头苦学到闭馆。 回了宿舍,就接着学,直到精力无法集中,她就去洗澡休息,基本上是倒头就睡,一点胡思乱想的机会都没有。 接连不断几天,那些纷杂的念头就算再恼人,自然而然也就抛在脑后淡忘了。 这种用学习来强制戒断的方法还是她上次和郑澜亭分手时发现的。 累是有点累,但胜在效果喜人。 应筠平心静气地把消息发了出去,才突然想起另一回事来。 她翻出和苏令仪的聊天框,确认了一遍。 好巧不巧,叶嘉淮约的那天,和苏令仪约她吃晚饭的时间正好撞一块了。 应筠打开地图,简单估算了下时间,还个衣服最多也就二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应筠坐在地铁上把那天确切的时间安排规划好后,就没再多想。 到约定好的那天,应筠很早就起来准备了,是为了晚上的饭局。 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见苏令仪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 小的时候,是把头发扎得干干净净的,换上阿婆新给她买的衣服。 上了大学之后,她学会了化妆,平时就算再觉得化妆麻烦,但如果要和苏令仪见面,她就一定会坐在镜子前,耐着性子把妆化好。 应筠清楚,那大概是一种执念。 为了证明,即便她身边没有所谓的母亲,她和阿公阿婆一样过得很好。 她和那些有母亲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生活充实,精神富足。 快到出门的时间,应筠隐约听见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把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地上湿了。 和她家乡的雨不一样,寒凉的秋风迎面吹来,细密的雨丝会化作锋利的刀,刮过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一阵隐痛。 一会儿功夫,应筠被风吹得牙齿打颤,赶忙缩回脑袋,关上了窗户,将一切风雨隔绝在外。 其实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了。 她本来以为,至少会在她出门后才下雨的。 这样的天气,好像注定不是什么好日子。 也不是应筠迷信,只是到处都湿哒哒的,出门鞋子就溅了水,这谁高兴的起来。 应筠给装着衣物的袋子外又套了层防水的袋,小心护在胸口,这才撑着伞踏入雨中。 打的车在校门口等,也算是幸运,几乎是在她上车的一瞬,大雨倾盆而落。 乌云直接压过半边天,天色昏昏如暗烛。 司机确认了手机尾号,一边启动车辆一边提醒她,“姑娘,你去这地儿我只能给你送到大门口啊,往里可进不去。” 应筠懵懂地点头,“哦,好。”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凝结成雨幕,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姑娘,带伞了,不然一会儿怕是得被浇个透哟” “带了。”应筠说。 她没那么悲观,想着说不定等到那儿,雨就停了呢。 车子缓慢地驶动,路途还挺长的,应筠放松地靠向椅背,看向窗外。 她小时候其实很喜欢看雨,坐在乌篷里,又或是搬张椅子在门口,换个地方,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车子还没开出一会儿,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应筠一看来电,快速接起,“喂,叶董。” 叶嘉淮还没开口,敏锐地捕捉到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看了眼时间,讶然问:“你出门了?” 叶嘉淮开完会出来才发现下雨了,雨势还不小。 本来想着时间尚早,提前说一声,别让她顶着雨跑这一遭。 不成想,晚了一步。 第26章 会疼人 “嗯,我已经在车上了。”她怕来不及,把出门时间提早了一小时。 应筠探头看了眼路况,大雨天,车堵得动不了,她有些忧心时间,“叶董您已经到了吗,我可能会晚点,要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叶嘉淮并不在乎她晚个一时半刻的,转而问:“带伞了吗?前面淋着雨没?” “带着呢,我出门的时候雨还没下大呢,没淋着。”应筠乖巧地回答完,想起司机刚说的话,为免再打电话叨扰到他,连忙问:“对了叶董,司机师傅说只能开到大门口,我们是在那见吗?” “你拿着手机,我说给司机听。” “哦,好。”应筠开了外放,坐直身子把手机递到前排,“师傅,那个……麻烦您听一下电话。” 叶嘉淮冷沉的嗓音在车内响起,清楚地阐述着应该在哪一个路口转弯,又应该在哪边驶入地下,三言两语,说得明明白白。 应筠在一旁听着,隐约感觉到那股子被压抑的,紊乱的心,又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很正经的语气,她的心弦却好似被拨动了。 前些日子做的努力,在这一刻颇有要前功尽弃的预兆。 应筠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她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没完了是,应筠,你真该去谈个恋爱了。 司机就喜欢这样说得清清楚楚的,大家都方便,高声应下:“欸,得嘞。” 叶嘉淮静默一瞬,又说:“登记后报我的名字。”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应筠回过神,立刻应下,“知道了。” “名字没忘记。”叶嘉淮似笑非笑地逗弄她。 正堵着车呢,外面排成长龙的车队哪里比得上车里暗流涌动的情愫有意思。 司机耳朵都竖直了,乐呵呵地笑着听八卦。 前面他就好奇了,这姑娘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生疏,但照这关心的架势来看,又不像只是上下级。 现在再一看,他明白了,郎有情,妾有意,只差个契机,把那窗户纸给捅破了。 司机兴致勃勃地等着回答,自以为已经把情况了解透彻,在心里头都快把这出戏给编排完了。 应筠觉察到后视镜里递来的探寻视线,尴尬地准备收回手,细声说:“记得的。” 叶嘉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那就好。” 应筠哪里听不出,这是在点她呢。 她才不接招,“叶董,那等我到了给您打电话。” “嗯。”叶嘉淮扬高音量叮嘱,“师傅,路上麻烦慢点开,注意安全。” 司机一听,来事儿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您放心,保证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到您身边。” 叶嘉淮低低地笑了声,“多谢。” 应筠正觉得这话不对劲呢,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猝不及防的,与司机四目相对,感受到他挪揄的目光,应筠很不自在地抬高了一点手肘,挡住了半张脸。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应筠很想解释一句您误会了,可人家这话说得也挑不出毛病,她要是贸然强调一句,反倒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车轮缓慢地向前滚动着,驾驶座上的人却兴致高昂地摆摆手,“您这是哪儿的话,应该的。” 应筠及时收回手机,插嘴道:“叶董,那我先挂了。” 她要不打断,怕是这位健谈的司机师傅能一直聊到她下车。 挂断电话,应筠赶紧靠回了椅背,借用视觉差巧妙回避了那抹热切的探寻视线。 司机的聊兴还没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搭话,“姑娘,刚刚那小伙子还是挺贴心的哈。” 应筠轻抿了抿唇瓣,说:“师傅,他年纪不小了,算不上小伙子。” 她说的是实话,叶嘉淮的确比她大好多来着。 司机诧异:“听声音不像啊。” 应筠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皮,说:“师傅,人不可貌相。”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撮合姻缘的乐趣,过了几秒,司机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年纪稍微大那么一点也没事,主要是得会疼人。” 应筠没再答话,闭着眼睛假寐。 雨还在下,车内终于又只剩下哒啦的雨声,雨刮器在机械地左右摇摆着。 应筠想,他会不会疼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路上堵车严重,应筠是卡着约定时间点到的门口。 叶嘉淮应该是有提前打过招呼,但他们在门口登记还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这才放行。 按照先前说的,车子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后驶入地下。 比起外面阴沉的天空,眼前反倒变得通明起来。 在被告知的车位上停稳,应筠正打算拿手机给叶嘉淮打电话,一侧的车窗突然被敲响。 车窗被按下一点,圆润的水珠随之滚落。 裴霁川脸上挂着笑,微微躬身为她拉开车门,“应小姐,先生正好碰见了个朋友,抽不开身,我来接您上去。” 应筠记得他,在学校门口,和叶嘉淮说话的就是他。 “好。”应筠转身拿好衣服和雨伞,“师傅,车费手机上付,谢谢。” 司机之前也只是听说过这地方,第一次开进来,登记时严密的审查,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警卫,早就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现在再一看,又是秘书,又是先生的,什么八卦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这小姑娘大概不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可别得罪了人。 应筠一下车,车子就一刻也不敢多留地开走了。 “走,应小姐。”裴霁川走在身侧为她引路。 应筠点点头,快步跟上裴霁川的步伐。 坐上电梯,应筠看向他,犹豫地开口:“那个……” “裴霁川,您唤我霁川就好。”裴霁川礼貌地道。 应筠当然没有直呼其名,有分寸地叫了一句裴先生后,踌躇着将手里的袋子拎到身前,“裴先生,如果叶董在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您看看方不方便……” 裴霁川的视线落到她手提的袋子上,了然地点头,伸手接了过来。 应筠刚想松下一口气,就听见他说:“应小姐,衣物贵重,万一这路上跌了碰了的我也承担不起,还是得麻烦您跟我一块先见了先生再离开。” 他的话有理有据,找不出一点可以让应筠回绝的漏洞。 应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露,就那么僵住。 裴霁川见状,又真诚地补上一句,“应小姐,真是麻烦了。” 应筠牵强地扯了下嘴角,“没有,应该的。” 果然…… 能跟着叶嘉淮的,哪里会那么好说话,都是人精。 一边想着,应筠对叶嘉淮难伺候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第27章 应小姐,很漂亮 应筠是真的没什么方向感。 前面在车子开进地下前,应筠有仔细观察过这座伫立在雨幕内的建筑,庄严肃重。 就按她刚刚走过的路来看也是,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娱乐会所,更像是新闻里常出现的开会的地方。 走廊里,除了挂画不一样,其他都大差不差。 在应筠眼里基本上就更是一模一样了。 裴霁川领着她绕了好几个弯,应筠已经开始担心起一会儿她还能不能绕得出去了。 她跟紧了裴霁川,生怕一不小心落了步子,她肯定找不到出口。 在她又一次转弯,迈下台阶后,眼前的光景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光景,应筠甚至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经到了另一栋建筑里。 满面的落地玻璃,四周成片的翠竹环绕。 窗外的景观经过精心设计,不论从屋内哪一个角度望出去都宛若丹青。 应筠在北城很少见到竹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回到了江南水乡的错觉。 枝条在狂风暴雨中摇曳,反复被压弯又弹起,让人油然生出对自然的敬畏。 窗外雨横风斜,耳边却是优雅的古典乐曲,与雨落声交织。 一道玻璃,似乎将眼前的一切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应筠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不经意地抬眼一瞧,就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瞳仁里。 应筠不由一愣,暗自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向自己的? 脚步渐近,叶嘉淮的眸子却依旧没有移开。 应筠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低头检查了一翻自己的打扮,挺得体的呀,他一直看什么。 她不好意思的,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将脸往衣领里埋了埋。 叶嘉淮将她那鸵鸟似的举动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渐深。 这才几天不见,脸皮倒像是越发薄了。 会客大堂并不算大,一眼望到头,从她迈下阶梯起,到走至他跟前。 不论是被景色所震撼的失神动容,还是连她自己都并不自知的一次抿唇,都落在了他眼里。 小姑娘今天打扮了。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应筠头发披散下来的模样,多添了几分柔婉坚韧的气质,倒和眼下这片竹景适配。 原本平静无澜的心绪似乎也被这场淋漓的暴雨触动,在心口溅起一点畅快的涟漪。 “你看什么呢。”站在叶嘉淮对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解地回过头。 裴霁川,天天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好看的。 但很快,跟在裴霁川身后的应筠露出那张水嫩的脸蛋来。 高迹星轻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嚯,原来是瞧美人儿呢。 他这样,少见啊。 “来了。”叶嘉淮很冷淡地朝她点了点下巴。 应筠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调整好心态,乖顺地莞尔一笑,“叶董好。” 高迹星总觉得这姑娘眼熟,刚想凑近仔细瞧,叶嘉淮一道冷冽的眼光就扫了过来。 高迹星及时住脚,环抱双臂,很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人还叫着叶董呢,生疏到两人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叶嘉淮倒是就管上了。 况且他就走近看一眼,人能掉块肉是怎么滴。 高迹星转向应筠,嬉皮笑脸地问:“姑娘,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句不正经的搭讪。 但应筠却记得他,礼貌提醒说:“上次在九堂会馆,您和叶董一起,有帮过我。” 高迹星拍了拍额头,那晚的记忆模模糊糊浮现出来,“哦,我记起来了,你……” “你不是还有事。”叶嘉淮冷声打断他,赶人走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高迹星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声都说愣了,他什么时候说有事了? 他一脸疑问地看过去,叶嘉淮薄唇紧抿,回给他一个冷沉的眼神。 那冷飕飕的一眼,要不是他们一块长大,没点功力,还真得抖三抖。 得,明白了,嫌他多话了。 瞧瞧,这就是兄弟。 “行,姑娘,不打扰了,你们慢聊,我还有事。”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可谓是咬牙切齿。 高迹星走出几步,气不过非得回来呲叶嘉淮一句,凑到他耳边,说:“老叶,我这才跟人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气量这么小了。” 叶嘉淮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我气量小,前些日子从我那拿走的那块玉,明儿给我还回来。” 论斗嘴,高迹星从小就没赢过叶嘉淮这老狐狸过。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道理,亘古不变。 高迹星心态调整得极快,前一秒还忿忿不平,一转眼,就又变成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何必在乎这些虚礼,被怼两句也没什么。 “真有事,走了。”他乐呵呵地拍拍叶嘉淮的肩,闭口不提玉的事,“对了,晚上的局别忘了啊。” 叶嘉淮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他们讲话,应筠就很识趣地低头看自己的鞋面。 但毕竟站得近,就算堵住耳朵也总能听见点声儿。 尤其是叶嘉淮说的那句还玉,再配上高迹星夸张的态度转变,就跟在听段子似的。 她一时没忍住,抿唇弯了弯嘴角。 应筠原本是想再等几秒抬头的,万一高迹星又折回来,她没憋住笑,那不就尴尬了。 “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应筠一哆嗦。 她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呀。” 室内暖气的温度开得高,再加上看热闹被抓包,抬头时,她的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小脸儿红扑扑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一点真挚。 应筠的确是不太会说谎,就跟大部分小孩儿一样,辩解的时候,尤其喜欢一眨不眨地瞪圆了眼睛来自证清白。 放在平时,叶嘉淮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应筠今天穿了一条高领大衣,温婉可人暂且不说,到腰部,细长的腰带骤然收紧,将她纤细的腰线完美地掐了出来。 高挑的身姿往那儿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 纯真与柔媚,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这一瞬,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小姑娘身上原本若隐若现的清雅淡香,在那股燥气上涌的一霎,也犹如稚嫩的花苞被春风所催化一般,变得馥郁,浓烈,动人心魄。 叶嘉淮只感觉喉头一阵发紧,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几乎攀登到了顶峰。 漆黑的瞳仁仿若被浓雾浸润,氤氲着她读不懂的深幽,应筠被看得腿软。 估计再有几秒,她就招架不住了,要破罐破摔地一昂头,承认说:“好,我是看你的热闹了,要杀要剐您随便。” 漂亮修长的指节不自觉绞在了一块,应筠终究败下阵来,忐忑地问:“叶董,您……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叶嘉淮咽了咽喉,嗓音中的暗哑却挥之不去,“很漂亮。” “嗯?”应筠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嘉淮笑了起来,在她心口掠过一阵潮润的春风,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我说,应小姐,很漂亮。” 第28章 应小姐还挺忙 从小到大,这样夸奖的话应筠听过不少,照理来说,至少一句“谢谢”还是能说得游刃有余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前几次在口头上吃过亏。 现在突然从叶嘉淮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一下子将应筠内心深处那股子女儿家的娇矜给刺激了出来。 她头脑一热,红着脸闷声回道:“我知道。” 脱口而出的话,没过脑子,反应过来了,才又开始懊悔。 应筠瞥一眼叶嘉淮似笑非笑的脸,赶忙找补一句:“谢谢叶董夸我,您也很帅。” 叶嘉淮没让这句很不走心的刻意奉承掉在地上,顺着她的话说:“那我也谢谢应小姐的夸奖了。” 应筠尬笑一声:“您不用客气。” 裴霁川跟在叶嘉淮身边这么多年,别说是恋爱关系里了,就是家里老爷子棍子要挥他身上了,也没见过他这么配合好说话过。 裴霁川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和叶嘉淮很格格不入的词语——打情骂俏。 “先生,那我先下去了。”裴霁川很有眼力见的,意识到这场面他不太适合再继续待下去。 叶嘉淮点点头,又看向应筠,闲适地摊手给她指了下身后的沙发,“坐。” 应筠在他落座后才坐到了对面。 叶嘉淮抬手泡茶,温杯,投茶……复杂繁琐的过程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很令人赏心悦目,说是种艺术也不为过。 “喝茶吗?”叶嘉淮问她。 “不用了,白水就好。”应筠摆摆手,心想,她可不敢喝他倒的茶。 应筠看了眼裴霁川离开的方向,踌躇发问:“叶董,衣服……您不需要检查一下吗?” 叶嘉淮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她心里,难道他还真会为了一件衣服和她狮子大开口不成。 叶嘉淮把冒着热气的水杯推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霁川会检查。” “哦,好。”应筠道了声谢,拿起杯子,温度适宜的水贴上唇瓣,滑过舌尖,留下一点甘甜。 她坐下的时候思绪正乱,稀里糊涂的,回过神了,才记起还有场饭局要赶。 虽说也并不是很想去,甚至比坐在这儿,和叶嘉淮一块品茗听雨还要更令她厌烦些。 但毕竟都答应下来了,她不去,又要和阿公阿婆告状。 两边都是烫手的山芋。 应筠喝水润了润喉,刚酝酿好,打算开口说要先行离开。 叶嘉淮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先接个电话。”他说。 “嗯,好。” 低沉的嗓音离她不过几步之远,聊的是工作的事,听起来严肃而疏冷。 应筠低头去看手机,准备先把车给打上。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的他冷笑了一声,“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审查不出,那您这位置也可以不用坐了,早点打报告退休得了。” 语调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又无情。 应筠竖耳朵听着,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顿了顿,暗自庆幸,还好不是她的老板。 在软件里输入目的地,确认好后,象征等待的圆环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应筠退出来,转先给苏令仪发消息:「路上有些堵,我可能要晚一会儿。」 短信刚发出去就有了回音。 「不着急,妈妈等你,你路上注意安全。」 应筠简单扫了一眼,没再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穿着大衣在暖气充盈的屋子里待久了,难免有些热。 应筠的额角已经隐隐有了要冒汗的趋势。 秋冬的衣服穿脱不方便,再加上她大概也坐不久,应筠想了想,只是伸手去解开了大衣领口的两颗扣子,领口开敞到颈窝处,正好露出一节修长的颈脖。 相对清凉的风灌进去,她面上的红晕也散了不少。 叶嘉淮的电话还没结束。 应筠等着等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就飘到了他身上。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确是一种优势。 身形挺阔的男人,慵懒自如地往那儿一站,连发火都是赏心悦目的。 应筠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了一番,好像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比叶嘉淮穿西装还要好看,有格调的男人。 究竟是人衬衣服,还是衣服衬人呢? 脱了衣服身材也是这么好吗? 舒洛一曾经在她耳边念过的流氓话,突然全都冒了出来,她活学活用地联想到叶嘉淮身上。 精神松懈下来,想法就开始变得大胆,甚至隐隐有要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应筠深吸了口气,警告自己要赶紧遏制住这越发火辣的绮想。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正要移开视线,哪成想,一抬眼,就是实打实的眼波交汇。 这时候要是装没看到,反倒像她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应筠稳住心神朝他扬唇笑笑,不等他回应,就若无其事的扭过了头,去看窗外的雨。 这样很自然,她想。 她欲盖弥彰的举动带着那么些孩子气,叶嘉淮弯了弯唇,鼻腔里溢出一丝低笑。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结束了?”叶嘉淮皱起眉问。 “还没有。”耳边枯燥的汇报声复又重新响起来。 叶嘉淮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眼神却没从应筠身上移开。 俨然就是故意的。 小姑娘那张故作镇定的侧脸实在是有趣的紧。 让人很想逗一逗。 应筠哪里能猜得透叶嘉淮的意图,只觉察到他在看她。 心虚作祟,应筠握紧了玻璃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充盈些底气。 红润的唇瓣沾染上晶莹透润的水光,她习惯性地伸舌舔了下嘴角。 叶嘉淮的呼吸倏地重了几分,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调理清晰的头脑骤然就被那抹艳粉色侵占了大半。 电话里的汇报恰好结束,正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种体会于他来说还是头一回,尤其还是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叶嘉淮觉得新奇又好笑,背过身去,捏着鼻梁骨,静了两秒的心。 开口时,早找不到一丝方才失神的痕迹,语调清冷如常。 等他的电话打完,已经是五分钟后。 叶嘉淮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应筠正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抱歉,久等了。” “没事。” 话虽如此,但确实是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应筠放下杯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叶董,我……” 叶嘉淮注意到她为难的表情,捏着茶杯的指节微顿,问:“一会儿还有约?” 应筠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叶嘉淮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看见了,应筠反复看了好几回时间。 前几回接触,除了工作那次,她大多都是素着张脸。 所以,今天这么隆重的打扮,也是为了赴那人的约? 雨下这么大,有谁能让她风雨无阻的也要去见? “嗯,是。”应筠点点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叶董,今天不能作陪了,我可能得先走。” 一边说着,她的手捏紧了身侧的包带。 叶嘉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着她急切的动作,只觉得心绪莫名的烦乱。 他冷沉地哂笑一声,“应小姐还挺忙。” 第29章 又不怕麻烦我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应筠却莫名其妙地从中品出一丝阴阳怪气来。 他生气了? 应筠悄然投过去一个探寻的眼神,高深莫测的一张脸让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毫无依据的想法。 毕竟他气什么呢,衣服都还给他了,又没占他便宜。 应筠只当听了句调侃,眼睛弯成月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正巧碰到一起了。” 她仰着脸,亮晶晶的眼里不参杂一点杂质。 好听点叫纯真,难听点,可以说有那么点傻气。 傻到叶嘉淮觉得这气生下去都没什么意思。 那股子难以名状的无名火就像是夏日的一场雷雨,来的急又燥,一阵过去,雨过天晴,余留下一点雨痕。 叶嘉淮认真地审视刚才情绪上的失态,很快得出结论:他对应筠的上心程度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多。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无伤大雅。 他既对她起了心思,多些少些又如何呢。 真正体会到这其中意味已经是在几年后,应筠已经从他身边离开。 长夜漫漫,一切归于寂静,他被朋友灌了几杯酒,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应筠那张清丽的脸蛋儿却格外清晰。 叶嘉淮纳闷这没心肝的姑娘究竟哪儿值得他这么念着不忘,竟也多愁善感地细数起他们的相识相知的过程来,这才恍然惊觉,原来“情”从这时起就已经现了端倪。 从一开始,他对她,就是不一样的。 应筠整理好衣服起身,看叶嘉淮也站了起来,脑子里大概是有根线搭错了,傻乎乎地多嘴问:“叶董,您是也准备走了吗?” 叶嘉淮睨她一眼,脸又黑了。 人小小一个,气人倒是挺有本事的。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恶劣到在这狂风暴雨的天,让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顶着风雨去打车吗? 叶嘉淮压下不悦,简明扼要地说:“要去哪儿?送你过去。” 所以是为了送她?应筠还是挺感谢的。 可是好心好意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那么没有人情味儿呢。 应筠举起手机晃了晃,毕恭毕敬地拒绝,“不麻烦您了,我打车就好了。” 叶嘉淮的余光扫过窗外,雨势依旧不小,天色也渐暗。 他眉头皱了皱,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人,前几回顺竿子往上爬的聪明劲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突然就犯起了轴。 但其实细想也能猜到,她不过是不想欠他的人情,有什么瓜葛罢了。 她说不要,叶嘉淮就真没再劝。 几次相处下来,叶嘉淮对应筠的个性稍有了解,这姑娘脾气要是犟起来是真的挺倔的,他要多留几句,怕是少不得要在心里揣测他别有用心。 至少在此刻,要她愿意承下他的情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他于她,是一场正逢其时及时雨。 叶嘉淮最后只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就迈步离开了。 应筠规规矩矩地朝着叶嘉淮的背影道别,“叶董再见。” 她想,他们的交集已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事情按照她预想的方向走的分毫不差,可她却挤不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 叶嘉淮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筠也说不清此刻的失落是为何而起,只是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得偿所愿都会让人欣喜。 她耸了耸肩,没再胡思乱想下去,找到侍应生,礼貌地把人拦下,“您好。” “小姐您说。” 她腼腆地笑笑,问:“请问大门,要往哪个方向走呀?” 侍应或许也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挂上职业性的微笑,微微欠身摆出请的姿势,“您跟我来。” 有了领侍,应筠顺利地走到了大堂,看着外面的雨,又犯了难。 先不说她还没打到车,就算打到了,也开不进来。 侍应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小姐,需要为您提供接驳车服务吗?” “有吗?”应筠惊喜地问。 “有的,可以送您到大门口。” 说罢,侍应从腰间拿出一个对讲机,简单说了几句后,接驳车来得很快。 接驳车载着她顺着平坦的柏油马路一路通畅地往大门口行驶,走的是下坡路,雨水冲刷着往下淌,总有一种在小船上随波逐流的错觉。 十分钟后,她撑伞下了车,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依旧没有动静。 这里偏,她要去的地方也偏,车就更不好打了。 应筠搞不懂他们有钱人怎么都喜欢往这偏僻的地方钻。 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雨丝一阵阵地拂过面颊上,在屋里积攒的暖意全被冷风搜刮了去。 应筠捏着手机的掌心逐渐发凉,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马路,思考着要不要走一段出去,说不定车会好打些。 说走就走。 应筠打开地图,像指针似的跟着屏幕上的图标转了一圈,终于确认好方位。 她正壮志凌云地准备出发呢,门口紧闭的闸门突然发出一声响动,缓缓开启。 是辆黑色的车,应筠只扫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手机上,怕被溅到水,她还往后退了一步。 应筠没想过那辆车会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她才迟钝地抬伞去看。 一眼望过去,愣住了。 她以为他早走了。 叶嘉淮神色淡漠,只当是偶遇一般,很寻常地问她:“应小姐还在等车?” “嗯。”应筠尴尬地点点头,刚刚在里面,她拒绝让他相送时,语气的笃定与现在的狼狈几乎成正比。 说实话,撞见他,她觉得有那么一点丢人。 叶嘉淮不咸不淡地结束寒暄,“那就不打扰应小姐了,您慢等。” 应筠低头看到自己已经被打湿的鞋面,虽说是靴子不太打紧,但也不知道雨还会不会大起来。 往外走出去,怕是裤腿也会湿个透。 她不想让自己在苏令仪面前出现时很狼狈。 车窗缓缓升起,叶嘉淮低声吩咐了句,“走。” “叶董!”应筠连忙开口叫住他。 要什么面子,应筠心一横,讨好地蹲下一点身子,笑得巴结,“您现在有空吗,车不太好打,能不能麻烦您送我一程?” 车子还停在原地,从叶片坠落的雨声嘀嗒断续,与她起伏的的心跳声同频。 叶嘉淮幽幽看她一眼,说:“这会儿又不怕麻烦我了。” 第30章 冤家 凉飕飕的秋风穿过心口,冻住了应筠脸上的笑意。 耳后忽然烧起灼热的一片,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就这么偃旗息鼓。 应筠抿唇,站直身子,腰杆笔挺,“抱歉,叶董再见。” 说罢,她一点犹豫都没有,撑着伞转头就要走。 飘扬的发丝与暗沉的天色融为一体,宁可毅然决然地踏进雨里,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请求。 走的方向都是反的,就这么有骨气。 外表的清婉娴静总会让人忘了,她就是这么个姑娘,清高,坚韧,有一点被世事浸润的世俗,可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但这样的应筠,远比挂着假笑,恭恭敬敬喊他叶董的模样要鲜活灵动得多。 毕竟是他抱着私心招惹的出来的气性,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应筠,站住。” 听在耳中很庄肃凛然的一句命令。 气恼之下,她反叛的心思就冒了出来,凭什么要听他的。 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应筠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生硬地问:“叶董,您还有事吗?” 应筠没什么伪装的本事,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幽微心思其实都摆在明面上,猜都不用猜。 叶嘉淮被她别扭的样子逗得发笑,却还是故作严肃,“背着人说话是从哪里新学的礼数?” 应筠撇撇嘴,觉得他好烦人。 又不载她,还要和她说这么多话,浪费她的时间。 她象征性地转过半个身子,拿伞往下压住半张脸,总之就是不愿再抬眸看他。 下一秒,耳畔边传来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窸窣绵密的雨声中,应筠恍惚好像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雨要下大了,上车。” 应筠握紧了伞柄,垂眸看着地上跳动的水珠,语气里带着几丝不自知的委屈,很低地嘟囔说:“您不是怕麻烦……” 叶嘉淮板着脸,“有说不载你了?就一句玩笑话也听不得?” 伞沿悄然往上抬了抬,应筠瞄他一眼,红唇撅得老高。 谁知道他那是在开玩笑,冷着张脸,高高在上的。 现在也是,像在训人。 气氛陷入到一种微妙的僵持中,雨滴拍打进车内,真皮座椅上,不断堆聚的圆润水珠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叶嘉淮脑子里陡然就冒出个念头,以后还真得少逗她,这姑娘是真不好哄。 叶嘉淮先示了弱,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软硬兼施的,又和缓了语调,问:“应小姐,上不上车?” 也是挺奇怪的,就这么一句话,应筠的别扭突然就一扫而光了。 她理直气壮地想,上,干嘛不上。 门都帮她打开了,这台阶递的这么好。 她很识趣的。 应筠收起伞,侧身坐进去,快速关上了车门,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 她脸上没有留下丝毫不自在的痕迹,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谢谢叶董。” 情绪变化之快,让人忍不住要夸她一句,好姑娘,真是能屈能伸。 叶嘉淮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方帕,递到她面前,问:“去哪儿?” “闻溪会。”应筠报了会所的名字,没敢接下帕子,忐忑地问:“叶董,您的司机知道在哪儿吗?” 叶嘉淮听见地名,眉心轻跳了一下,约她的人,派头还挺足。 叶嘉淮扫过她无知求问的脸,淡淡点了下头,“嗯,那儿的清炒时鲜不错,都是自己在后山种的。” 应筠懵懂地点点头,知道他去过,不会跑错,也就松了口气。 她又一次忽视了眼前的帕子,关了手机地图,端端正正地坐好。 应筠掩目而趋的意图太过明显,要是眼睛会说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大概会被“别看我”三个大字填满。 想糊弄过去? 想都别想。 叶嘉淮一手撑在身侧,倾了一点身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被骤然拉近。 应筠的眨眼频率突然加快了。 她无比懊悔,早知道应该把头发捋到这一侧的。 目视前方的她,当然没能发现叶嘉淮眼底闪烁的细碎笑意。 叶嘉淮刻意将嗓音压低,“脸上的水,是要我帮你擦?” 低沉又暗哑的声线,好像是事后清晨,在耳边落下的呢喃低语。 “嗯?”轻挑的尾音上扬。 温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应筠幡然醒悟,被刚刚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心头一震。 她慌乱地偏过脑袋,先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才摆摆手否认,“不,不是。” 逗她玩儿这事,叶嘉淮点到为止。 他的眼神落在手帕和她染着水汽的脸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意味很明显:赶紧把脸擦擦,别冻着。 他的好心应筠体会到了。 但…… 应筠很没有出息地看看他,又看看帕子,咽了下口水,怯弱地问了一句:“这……帕子,贵吗?” 刚刚还脊梁笔直的姑娘,现在就很软骨头地为五斗米折了腰。 应筠一点都不觉得丢脸,没钱怎么生活,怎么带阿公阿婆出去玩。 万一帕子贵到她买不起,洗干净之后还得想办法还给他,好麻烦。 时间就是金钱嘛,应筠有一大堆大道理来开解自己。 她犹豫半天就为计较这个? 为了和他划清界限还真是辛苦她这么劳心费神了。 什么逗弄人的兴致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了。 叶嘉淮是真被她给气到了,恨不得把这小白眼儿狼给扔下去。 他没好气地把手一甩,帕子落在了应筠的膝盖上,“送你了,不用还。” 白给的诶!应筠欣然接受。 她一边拿起帕子按压擦拭掉脸上的水雾,一边很谄媚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叶董您真大气。” 虚情假意里又暗藏那么三分真心。 气还没消,又听了这么一嘴拙劣的恭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偏偏应筠还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姑娘,仰着张甜甜的笑脸来以表自己的真诚。 顾忌应筠那难哄的性子,好不容易才展露点真性情,别一句话又给人吓得缩回去。 说到底是自个儿逗出来的气,自是也只能自个儿受着。 叶嘉淮从小到大都少有如此憋闷的时候,刻薄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给咽进了肚里。 裴霁川坐在副驾,一边听得心惊,一边又努力憋笑。 他跟在叶嘉淮身边多年,这么好脾气的模样,实在是少见。 裴霁川瞄了眼后视镜,心想,先生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得捧在手心里的冤家。 第31章 小孩儿脾气 叶嘉淮冷沉着一张脸是常态,应筠对他的不悦一无所知,见他阖眼休息了,就自觉没再说话。 安静下来,应筠松也了口气,脊背放松地贴向座椅。 这样也好,不用找话题,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去应对,免得不知道哪句话又惹恼了他。 开了有一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尽暗下来。 雨势也小了,绵绵的雨丝落在车窗上,好久才能凝聚成一条雨线滚落。 车子拐过几道弯后,就进了山,眼前的景致也从城市过渡到幽静的山林。 本就是落叶的时节,大雨拍打下许多叶片,铺落在公路上,无尽地向着远处蔓延,到此时,应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莽撞大胆。 车往深山去,除了一盏盏昏黄的灯光引领着前路外,她对此一无所知,却不觉得害怕。 甚至听着叶嘉淮平缓的呼吸声,应筠意外发现,自己此刻最深刻的体会竟然是心安。 几分震惊,让应筠不由悄然转眸去看向身侧的人,寡冷的侧颜被镀上一层暖黄色的柔光,中和了不少凛然难犯的威严感。 有几次应筠是真觉得他挺讨人厌的,总爱逗她。 可细想来,他对自己的帮助都是实打实的,一点儿不吝啬。 所以嘛,长那么好看一张脸,总摆着干什么呢,让人记不住好。 应筠在得出叶嘉淮是个好人的结论后,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娱自乐式地自嘲一番:应筠,你真是堕落了,看人肤浅啊。 过了一会儿,车速有所放缓,灯光也渐亮。 应筠估摸是快要到了,想要补个口红,但叶嘉淮还没醒,怕吵到他,她尽可能把自己的动作放缓放慢。 衣摆摩擦总有窸窣的声响,叶嘉淮睁开眼,就见她一脸专注地在和包上的拉链较劲儿。 纤细的手腕从拉开的细缝中探进去,摸索半天,拿出了支口红。 就这么一件小事,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却流露出彷若成就了大事的得意感,说是喜上眉梢也不为过。 有那么高兴? 还是说……是在为一会儿的约会而感到期待。 这个念头让叶嘉淮没耐心再做个静默的旁观者,冷不丁开口问:“今晚是约的朋友?” 应筠被吓的手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拿出来的口红顺着座椅滚落。 她弯腰去摸不知所踪的口红,语气很冲,“叶董,这应该属于我的隐私。” 应筠的态度尖锐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和刚刚那个,与他说话都要再三斟酌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叶嘉淮不动声色地轻挑了下眉,忖度其中缘由,眼底多了几许晦暗。 应筠在脚边摸了一圈,那支口红却一无所踪。 她觉得气恼,不是为掉落的口红,而是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也知道叶嘉淮的这句问询没有恶意,可提及与家庭相关,她就仿若被触及了逆鳞,竖起浑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人家好心载她,她不该因为自己有情绪就朝他发脾气的。 应筠耷拉着肩膀,低头垂下眼眸,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又仍有那么一点倔强,“抱歉叶董,我不想说。” 低落的语气听得人莫名心头一紧。 小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相较之下,叶嘉淮宁可她像刚刚那样盛气凌人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宛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精打采。 叶嘉淮冷静平和地说:“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利,道什么歉。” 应筠捏着手心里的帕子,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信任并不是凭空而来。 叶嘉淮身上好像总有一种风雨不动的安全感,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到他这里,就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焦躁的情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匿。 应筠想起刚刚对叶嘉淮无理的冲撞,慢半拍地想为自己找补一下。 她狡黠地勾起嘴角,看似乖顺的顺着他的意思说:“那我把道歉收回来?” 叶嘉淮觑她一眼,暗嗤了声,小孩儿脾气。 叶嘉淮没回答她,冷声说:“闭眼。” 应筠吞了下口水,警惕地望着他,“您干什么!” 总不能为她说了句不好听的就要收拾她? 叶嘉淮似笑非笑地靠近,“你说我想干什么?” 应筠很想老实地说一句,收拾她,总之不会说什么好话。 但,她又不傻。 虽说有惹了他的自知之明,但也没有送上门让人骂的道理。 应筠一边往后仰,一边结巴地说:“不,不知道。” 叶嘉淮抬起手,应筠紧张得脖子都缩了起来,眼睛却努力睁得老大,以此来表现她的无所畏惧。 怂的有点儿可爱。 眼皮覆上了一片温热,应筠眨眨眼,从指缝中望见透进的细碎光晕,脑子已经停止思考他要做什么了。 只剩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在运转,他的手心好热,袖口的香又是什么味道。 车顶的灯被打开。 叶嘉淮的手掌从她眼前移开,应筠眯眼适应了一秒,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就那么撞进他戏谑的眼眸里。 她眼底的懵懂未散,怔忪在原地的模样宛若一只迷失在荒野的鹿。 “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叶嘉淮闲散地笑了下,好心为她指点迷津,“不是要找口红。” “哦。”应筠回过神来,慌乱地低头去寻找口红,连计较他捉弄她的心思都没了。 她认输,玩儿不过他。 但该骂还是得骂的,应筠把脸埋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皱起鼻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叶嘉淮,太恶劣了! 应筠是在车门边的角落里找到了口红,趁灯还亮着,她打开盖子,对着车窗,简单在唇中轻点了点,抿开。 她瞥一眼叶嘉淮,见他没有要关灯的意思,又快速从包里拿出个小镜子来,凑近去确认口红有没有抿匀。 叶嘉淮扫过一眼镜中人,倏地想起句诗来,“朱唇一点桃花殷”,配她,再合适不过。 他的喉结滚了滚,在这深秋的夜里,突然燥火上涌,急需什么来压一压。 镜子刚收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抬眸,车内的灯就暗了。 应筠没多想,注意力集中到了窗外,精致典雅的庭院已经近在眼前。 在车子停下前,应筠静了静心,突然转过头,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您。” 不论是为今天的送她一程,还是之前的种种。 他问:“真心的?” 应筠猛点点头,“嗯。” 叶嘉淮散漫地交叠起腿,说:“那以后少在心里骂我两句。” 满怀的感激之情突然就淡了,应筠只想对他吼一句:你住我心里啊,知道我在想什么! 总之骂了也不能承认就是了。 应筠脸颊发烫,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我,没,有。” 第32章 送小姑娘来赴个约 叶嘉淮四两拨千斤地笑,“没有就没有,好好说就是了,你脸红什么。” “没红,灯光照的。”应筠梗着脖子,打算嘴硬到底。 叶嘉淮被她蹩脚的借口逗得想笑,故作正经的“哦”一声,像是恍然大悟般,“那今儿这光打的巧,全映你一人脸上了。” 应筠很想瞪他一眼,但又怕转头一和叶嘉淮对上,就落了下风。 她真的好奇他是不是从哪儿学了读心术,在他面前,她的那些小心思好像都无处遁逃。 被看透而没秘密的感觉就跟被扒光了衣服一样,让人觉得羞耻又挫败。 应筠不去看他,双目炯炯地正视前方,宁可自个儿生闷气。 她安慰自己,回了宿舍再骂,不急于一时。 虽然听起来有点没出息,但胜在能骂得自在。 叶嘉淮其实很想伸手去戳一戳她气鼓鼓的侧脸。 他收回视线,还是忍住了,不能再逗了,一会儿真得炸毛了。 恰逢车子停稳,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开门。 叶嘉淮不忘好心地提醒那位还在闹别扭的姑娘,“应小姐,别生气了,该下车了。” 应筠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别和他计较,沉住气,说:“我没生气,叶董。”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可信,但应筠说的却是真话。 这是她经历了许多挫折才领悟出来的道理。 痛苦的牵绊是无休无止的,所以她总是尽量,不要让坏情绪停留太久。 她不想因为一时的苦恼而错失可能就在下一秒的美好。 秋日的雨促使晚间的气温骤降,再加上又是在山野间,风要大一些,温度也要更低。 从车上下来,温差太大,一阵鸡皮疙瘩顺着后脊爬上来,应筠被风吹得迷了眼,站在原地,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山风的吹拂没有规律,披散的发丝却认了风做主人,肆意张扬地飞舞起来。 还好这里灯火通明的,否则一定会有人被吓到。 发丝拂面,应筠几乎能够想象到她现在到底有多狼狈。 她慌乱地伸手去整理,但总有那么几缕很不听话的,依依不舍地贴着她的面颊。 叶嘉淮看不下去,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傻站在风口,是生怕自己不会感冒?” 很快就松开了,就真的只是出于好心。 短暂的一瞬,让应筠的心跳有了片刻极细微的停滞,手腕好像被烫了一下。 “走了。”叶嘉淮说。 应筠赶忙把发丝抚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台阶上走去。 风好像突然就听话了,从一侧吹来,而叶嘉淮挺阔的身形为她挡住了大半。 后来,应筠也会想,这大概真的是一种缘。 就好比这个夜晚,陡然转向的风,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忘记,眼眸低垂的瞬间所瞥见的,翩跹衣摆的颜色。 还未迈进门,一位儒雅的老伯率先快步从大门里内走出来迎接,“叶先生。” 叶嘉淮没什么架子,“下雨天的,您就别跑出来接了。” 头发花白的男人笑得中气十足,摆摆手,说:“不碍事。” “前面卡口传消息来说是您的车我还不信。”老伯和蔼地和叶嘉淮寒暄,“叶先生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 应筠在一旁听着,其实有些着急,想插话说先走,又找不到时机。 虽说已经晚了,但就和任务没完成一样,搁在心里总是个事。 叶嘉淮神色淡淡地侧首,望了眼应筠,把话题引到她身上,“这不是送小姑娘来赴个约。” 突然被提到,应筠愣了愣,弯起嘴角大方得体地打招呼,“您好。” 只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好像他们很亲近似的。 叶嘉淮语气里的惯纵听得吴恙心一惊,怎么也想不出还有哪号人物能让这位摆出如此的低姿态。 吴恙不动声色地瞧过应筠明艳娇润的脸蛋,不敢妄加揣测,回以一笑后就收回了视线。 应筠苦恼地思忖此刻是不是最适合开口的机会。 这时候又拘谨起来了。 叶嘉淮取了支烟夹在指缝,没急着点,把话题引下去,问她:“要去哪个包厢?” “栖然阁。”应筠如释重负,报出包厢名,又补充了句,“苏女士约的。” 吴恙一听名字就了然是谁的客人,朝一旁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侍应生小跑过来。 吴恙示意:“带应女士去栖然阁。” 侍应接过她手中的包和伞,素质专业,“您跟我来。” 离开前,应筠还很有礼貌的记得要道别,“谢谢叶董,再见。” 叶嘉淮正偏着头,在避风点烟,清白的烟雾散在风中,尼古丁的成效卓着,终是将蠢蠢欲动许久的燥给压下。 他早听惯了她的谢,手摆得很敷衍。 吴恙低声问:“先生用晚饭了吗?” 叶嘉淮吐出一口烟圈,“简单弄点。” “好,我马上让人准备。”吴恙陪在叶嘉淮身侧,一同往他常用的包厢走去。 手中的烟燃尽,叶嘉淮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嘴,“今天栖然阁是谁定的。” “何董,何既明的夫人。” — 栖然阁在庭院偏角,在廊檐下走过一段后,还要经过一段青石板铺设的小路,曲径通幽,通往的地方大概又是一处桃花源。 叶嘉淮是常客,可想而知,要来吃饭的门槛不低。 应筠淡漠地勾勾嘴角,她知道,当年苏令仪抛下她,要去嫁的人家世很显赫。 后来,她来北城上大学时,和苏令仪见面,从她脸上少有岁月蹉跎的痕迹,大概就可以推测出,这些年过去,她过得很好,想来她那位丈夫也是越发权重望崇了。 应筠知道阿婆为什么希望她和母亲重修旧好,是想着,她万一有了难处,也好有个能帮忙的人。 可应筠对这些其实并不在乎。 她清楚,她和苏令仪,早在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五岁之前,应筠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是小康,幸福美满,父母疼爱她,阿公阿婆宠着她。 那时候应筠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怎么才能背着父母多吃一颗大白兔奶糖。 直到她五岁那年。 一切的美好都戛然而止。 过往种种都成为了一场梦,余留给她的,就只有越变越淡的记忆。 第33章 是累赘啊 应云峥是在下班的路上出的车祸。 一场意外,让悲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主旋律。 五岁的孩子还并不能理解死亡代表什么。 应筠一开始还会哭着要找爸爸,次数多了就明白了,死亡代表不会再回来。 她也知道,每次提了爸爸,阿公阿婆就会悄悄掉眼泪。 应筠不敢再提爸爸。 她开始接受,她没有爸爸这件事。 应云峥去世后半年,懵懂无知的应筠却发现了家里微妙的变化。 妈妈哭得少了,但是抱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每天总有好久的时间会不在家,她只能和阿公阿婆一起玩。 她想妈妈,想抱着她睡,也害怕妈妈也会像爸爸一样离开。 所以,从那时候起,应筠不再吵着要吃糖,努力做一个乖孩子。 对于分别的恐惧占满了她幼小的内心,终于在有一天,苏令仪出门后,她没忍住,跟着母亲的背影悄悄跑了出去。 在街巷的角落里,应筠看到苏令仪被一个陌生男人抱进了怀里。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看不懂这样的拥抱代表什么,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过去叫妈妈。 直到有认识的阿婆发现了她,抱起她大声地嚷着:“欸哟!阿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啦!你妈妈呢?阿公阿婆呢?谁带你出来的!” 苏令仪显然也听到了这句喊声,惊慌失措地从男人的怀抱里退出。 她看到妈妈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识想招手。 可一眨眼,妈妈就躲到了墙后。 应筠不明白苏令仪为什么要绕一圈才来抱她,但被妈妈抱在怀里,她就觉得很高兴。 “令仪啊,带孩子出来要小心点,跌跤了还是小事,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呢,哭都来不及哦!” “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回家的路上,应筠趴在苏令仪的肩头。 她并不喜欢母亲身上的味道,和从前不一样,沾染了幽重的香味。 一点都不好闻。 但她还是搂紧了苏令仪的脖子,“妈妈,阿筠爱你。” 家人给予她许多爱,应筠也是个会表达爱的姑娘。 苏令仪抱着她的后背拍了拍,相比以往有些心不在焉,“妈妈也爱阿筠,以后不能这样偷跑出来了知道吗?” 应筠点点头:“阿筠听话。” “阿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苏令仪温声问她。 应筠有些累了,小脑袋趴下来迷迷糊糊地说:“妈妈抱抱……阿筠想……爸爸。” 苏令仪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哄她:“阿筠乖,睡觉哦。” 应筠以为,自己听话,妈妈就会一直爱她,不会离开她。 可那天后,苏令仪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一开始,应筠还能拉着妈妈一起做游戏。 后来,她就只能在早晨让妈妈陪着抱一会儿,再到后面,她要是起晚了,一整天都会看不到妈妈。 阿公阿婆会告诉她,那是因为妈妈工作很忙。 应筠从那时起就养成了要早早起床的习惯。 应筠有时候会在半夜惊醒,她躺在床上,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阿公阿婆和妈妈说话的声音都好吓人,她不敢乱动,只能紧闭着眼睛,听那些听不懂的话。 爸爸告诉过她,噩梦都是假的,睡醒了就好了。 “你要再嫁我们不反对,可你不能把阿筠丢下,她才多大呀!令仪,阿筠是你的女儿啊!” “妈,我也没办法,我也想把阿筠带在身边,可……真的是没办法。 “爸,妈,你们就当帮帮我,我已经和他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那阿筠呢,你要让阿筠怎么办,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你还要让她没有妈妈吗?” “我没办法……我不能,不能只为了阿筠过,我也要过我自己的日子。” …… 苏令仪要离开那天,很久没陪应筠好好玩过的她陪了应筠一整天。 应筠开心地抱着苏令仪,今天妈妈的身上没有她讨厌的味道,她说:“妈妈,阿筠,好爱好爱你。” 苏令仪亲亲她的小手,说:“妈妈也爱阿筠。” 快乐一直持续到黄昏,苏令仪突然拿出了好多好多糖果,亲亲她的额头,哽咽着说:“我们阿筠要好好长大。” 应筠很聪明,也很敏感,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些糖果就像是一种预兆,一种她会见不到母亲的预兆。 她不安地想往苏令仪身上爬,“妈妈,我不要吃大白兔,你抱我,要抱!” 苏令仪还是把她抱进了怀里,“你乖一点,妈妈有事,要出差,你跟阿公阿婆去玩,好不好。” 应筠很少有这样不讲理的时候,紧紧攥着苏令仪的衣领,喊:“不要!我乖!妈妈抱!” 苏令仪红着眼,想要拉开应筠的手,可接连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妈,你来把阿筠抱走。” 夏云看得心痛,却也只能抹着泪把她紧紧抱到怀里,“阿筠乖哦!跟阿婆去吃糖。” 应筠自己也没想过那么小的她怎么会有力气挣脱大人束缚。 她挣开阿婆的怀抱,跑到门口抱住已经准备离开的苏令仪,哭着叫她:“不要!妈妈!阿筠要跟妈妈走!阿筠乖乖的!” 苏令仪还是推开了她。 应筠对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她只记得她哭了很久。 从那天开始,应筠也开始学会过没有妈妈的日子。 小古镇,就那么大,哪有什么秘密。 应筠年岁渐长,也从旁人你一言我一语里知道了母亲的那段往事。 苏令仪是这座江南小镇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的,还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大学。 在那里,她谈了一段刻苦铭心的恋爱。 可相爱的恋人因为家庭的差距不能娶她,有了要结婚的对象。 苏令仪心灰意冷,考上了公职,回了家乡。 一场浮华的梦境就此落下。 工作了一两年,苏令仪也到了适婚的年纪,通过相亲,认识了应云峥。 应云峥父母早逝,靠自己的上进,事业有成,人长得也好看,有了想要组建家庭的意愿。 他相了几次,都没有心仪的,可在见到苏令仪时,一眼就心动了。 苏令仪从不缺人追,应云峥是其中最出挑,对她也最好的那个。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结婚,生了应筠。 婚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实而幸福,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这样的幸福美满,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谁能预料得到以后呢。 应云峥出事那年,恰逢北城时局动荡,那位曾让苏令仪伤透了心的男人也因利益关系破裂与联姻妻子离婚。 相隔两地,阶层不同,原本也不会再有交集。 但在苏令仪与他相爱的那几年里,有一个共同好友的关系维持了下来。 从她口中,男人得知了苏令仪的近况。 地位显赫的男人,依旧念念不忘自己当初的爱人,说服了家里接受苏令仪,来到这座古镇,决心与爱人重续前缘,兑现当年的誓言,娶她。 如果与她无关的话,应筠听了后都想叹一句,多么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啊。 但,有个前提条件,她得抛下从前的过往。 这是男人与家里争取过后的结果。 而应筠就是过往里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或许,苏令仪也有过挣扎。 应筠突然就明白了,幼时的夜晚,在那场争吵中,苏令仪话里的意思。 ——原来,她是累赘啊。 第34章 担心坏了 应筠到包厢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木质推拉门移开,典雅柔静的浅黄色光晕映衬着一张温婉淑雅的面容,气质如兰,风华依旧。 算起来已经是快到半百的年纪,苏令仪却似乎和应筠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应筠每次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去想,究竟是因为苏令仪过得幸福美满,得到了岁月的优待,还是因为她对母亲的印象实在是有限,记忆自动为她填补了那些缺失的过往。 见她进来,苏令仪展露出笑颜,连忙起身走近,想来拉她的手。 “阿筠,终于到了,淋到雨没有,到门口怎么没给妈妈发个消息呢,妈妈好去接你呀。” 亲昵的语气信口拈来,仿若这就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应筠自己听了都不由要愣一下,细想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 要不然,苏令仪是怎么能够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省略过了那分开十多年的疏离与隔阂的呢。 应筠下意识避开她伸来的手,往侧躲了一步,绕开她,默声进了包厢。 苏令仪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还是放软了语调,说:“阿筠,以后还是让妈妈去学校接你,刚刚雨那么大,你自己过来,妈妈都担心坏了。” 应筠没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脱下外套,拿衣架挂好后就直接入了座。 “不是要吃饭吗?”应筠抬眸看向她。 “哦,对。”苏令仪局促地笑笑,走到应筠对面坐下,态度热络地为她夹菜,“妈妈给你点了你爱吃的酥鱼,你阿婆说你就爱吃这个,他们家做的酥鱼是北城里出了名的。” 应筠在外面跑了一下午,也确实是饿了。 她没有亏待自己肚子的习惯,低声道了句谢,夹起鱼块,抿了一小口。 鱼肉柔滑爽嫩,炸的酥脆的外皮被鲜甜的酱汁浸润透彻。 南北的饮食口味差异大,在北城要吃到这么正宗的一口,很难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食治愈人心。 应筠曾经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哪怕是在那些考学压力巨大的日子里,好像也没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解决不了的事。 直至此刻,她咽下自己钟爱的食物,却也掀不起一点欣喜的波澜。 应筠才恍然明白,不论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治愈自己,或许焦虑可以被缓解,压力可以被释放,但缺憾是无法填补的。 应筠对上苏令仪期冀的眼神,倏地觉得她幼稚得有些可笑。 是因为她们之间有血缘的连结吗,所以就想当然的以为一句阿筠,一顿饭,又或是一段陪伴就可以弥补那缺失的十多年。 应筠低敛着眼眸,索然无味地咀嚼着食物,等待时间流逝的过程里,思维突然很发散地想起了叶嘉淮。 他应该已经走了,前面听说他晚上有饭局的。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他呢?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真的很难熬。 应筠冷淡的反应并没有劝退苏令仪,就和当年她坚定的要离开一样,对于自己想做的事,苏令仪向来很有决心。 她问:“阿筠,妈妈听说你阿婆说你已经保研了是不是。” “嗯。” 她们虽然并不熟悉,但苏令仪的语气里却依旧有作为母亲的自豪,“我们阿筠是真的很厉害。” 应筠没有迎合她的夸奖,这个话题就随之到此为止。 包厢内,只剩下碗筷碰撞回荡的清脆声响,至少可以给服务人员起到些许提醒作用,比如,客人还在屋内。 一顿饭吃下来,大多是苏令仪在说,应筠有限地回答两句。 这样的相处方式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她们每次见面的固定流程。 前几次,都是等应筠吃得差不多,这次会面就也结束了。 但今天有所不同,应筠愿意来赴约,是有话要和她说清楚。 见她放下筷,苏令仪担忧地想要去圈住她细瘦的手腕,“吃这么点就饱了吗?阿筠,你太瘦了,总这样对身体不好的,不要学那些不好的风气减肥,苒苒也是这样,为了减肥不吃不……” 何沐苒是苏令仪现任丈夫与前一任妻子生的女儿,看来她们相处的挺好。 应筠及时缩回自己的手,将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令仪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对,及时住嘴,用笑意掩盖慌乱,“这里的甜品也不错,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想吃什么,妈妈让人去做。” 应筠不留情面地拒绝她:“我很久以前就不爱吃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是从苏令仪离开的半年后。 苏令仪最初离开的几个月里,应筠的大脑就像是自动开启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还愿意相信,苏令仪说的是去出差的话。 所以她总是会搬张小椅子,坐在家门口,看着远方等。 答案当然可想而知。 时间久了,等不到苏令仪的她也会吵,会闹,问阿公阿婆,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为了安抚她,阿公阿婆只好骗她说:“糖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阿公阿婆怕她失望啊,总是一点一点的,偷偷往罐子里塞糖。 那段时间她真的是吃了很多的糖,还会分给好朋友们,可罐子里的糖好像一直不会少。 她只是小,又不傻。 半年后她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没有母亲的日子,不再想着要赶紧把糖果吃完,也很少会再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苏令仪离开后的第一次回归家是在那年过年的时候,她只记得苏令仪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身边的男人贴心护在她身侧,扶着她的后腰。 苏令仪想要弯腰来抱她,男人就一脸无可奈何地说:“令仪,你小心一点。” 应筠讨厌她身上的味道,也与她亲近不起来,避开她的手,跑到阿公阿婆身边,撒娇说:“要去找年年玩。” 说罢,她就跑出了屋子。 等到她在年年家里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后,才回了家,那时苏令仪已经离开了。 应筠去看那个糖罐,只剩下半罐的糖又一次被填满了。 应筠什么话也没说,搬了椅子,把糖罐拿了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再也不喜欢吃糖果了。 第35章 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苏令仪还想多和她待一会儿,没话找话地问:“那你还有没有想吃……” “我有话要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应筠冷声打断了她。 苏令仪惊喜又忐忑地拢了下耳旁的发丝,“你说。” 话早在来之前就组织好了,应筠说起来掷地有声,“以后,我们俩的事,你不要再打电话给阿公阿婆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会胡思乱想,会担心。” 经历了几秒的沉默后,苏令仪红润的脸色褪去,咬着唇,嗓音发颤,“好,那……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接,好吗?” 看她没什么反应,苏令仪连忙补充道:“妈妈不会总给你打电话的,就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约出来,一块吃吃饭,逛逛街。” 应筠从来都不做敷衍的承诺,清冽的音色让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无情。 “算了。”应筠说,“我也很忙,所以以后我们就尽可能少见面。” “阿筠……”苏令仪眼眸里噙着泪,看起来那么的楚楚可怜。 善良仁爱的本能让应筠的眸光下意识滞了滞。 眼泪总会激发人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会让强势者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 但也只有一瞬,应筠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她没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应筠攥紧了拳头,深呼吸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不用每次见我都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来,小时候我的确有埋怨过你,但现在不了。” 她迎上苏令仪的目光,平静地阐述事实,“你的缺席,阿公阿婆填补了,他们对我很好,我什么都不缺。” “阿筠,妈妈只是想要和你亲近这也有错吗?”苏令仪恳切地问。 “没有错。”应筠说,“但是,你不觉得太晚了吗,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想要妈妈抱着的小女孩了。” 陪伴又不是上课,迟到了只要说“下次不这样了”就能一笔勾销了。 说完,应筠也拉开椅子起身,没有留恋,“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 “应筠!”苏令仪连忙站起来拦住她,脸上挂着泪,“妈妈毕竟生了你,你长大,妈妈虽然没有在你身边陪着,但物质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说对不对。” “妈妈只是想让你有空的时候陪我吃一顿饭,也没那么难,对不对。” 苏令仪用卑微的语气试图引导应筠回答出自己期待的答案。 原来在她心里只要吃穿不愁,就代表不亏待了,给钱了,就代表把孩子养大了。 应筠越听越觉得可笑,不耐地甩开她的手,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不想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苏令仪捂着心口,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应筠,你这么说话真的太伤妈妈的心了。” 应筠觉得她在胡搅蛮缠,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音量提高,“你有可以陪你吃饭的儿子女儿不是吗?为什么要来强求我呢?” 何沐苒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在她嫁给何既明的第二年就生了何蕴舟。 苏令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应筠,你怎么能和妈妈这么说话呢!阿公阿婆是这样教你的吗?” 听见阿公阿婆,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应筠厉声呵斥她:“你不要把事情扯到阿公阿婆身上!你不过陪了我五年,凭什么这么说阿公阿婆!” 应筠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可身子却不住地在打颤。 她紧攥着衣摆,逼视她的眼睛:“我就是这样。应筠,就是这样。 “你接受不了,可以不和我接触,不是我求着要见你的。” “何夫人。”木门倏地被敲响,门外传来平和的一声呼唤,已经一触即发的争吵骤然归于平静。 苏令仪偏头去擦眼泪,清清嗓子,“怎么了?”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悲痛展露给外人,应筠背过身,默默地去拿衣服穿。 “老板说,今夜外面风雨重,特意安排了红糖姜水,好暖暖身。” 这家店的老板身家地位不菲,没有贸然拒绝人好意的道理,苏令仪应下,“好,你端进来,谢谢。” 脚步声匆匆,热气腾腾的杯盏也无法消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冷气氛。 移门开了又合,谁都没有心力再去再重蹈方才剑拔弩张的争吵。 应筠穿好衣服,拎着自己的包,准备往外走,离开这儿。 端庄如苏令仪,此刻也无奈地抬手捂住了眼,无力地开口叫住她,“阿筠,妈妈当年是想要把你带在身边的,妈妈不是没有争取过。” 应筠没回头,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争取的结果呢?还是把我抛下,对吗?”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失落痛苦的情绪在围绕着她在打转。 应筠不喜欢这样,她要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一切。 她说:“我其实一直都不懂,之前那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何必,突然又想起我这个已经被你扔下很多年的女儿呢?我们相安无事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眼眶在发酸,喉咙在发紧,嗓音在哽咽。 应筠转过身,背靠着门,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在苏令仪面前展露她的忧伤与不解。 地面上,她的影子好像在不断缩小,应筠看到了那个五岁的小姑娘。 那个每天坐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影子变长又变短,苦等了很久的小姑娘。 她为现在的自己问,也为五岁时的自己问,“为什么呢,妈妈? “那个显贵的家族里,有你追求的爱情,有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妈妈? “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为了弥补你心虚的歉疚?” 应筠抬手去揉泛红发胀的眼眶,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抽泣声,“妈妈,这么多年,你有梦到过我吗?在旁人尊称你为何夫人的时候,在你教养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想过我吗?” 苏令仪走近来抱住她,伏在她的肩头流泪,“阿筠,妈妈也有自己的难处,这些年我也努力过要把你接过来,可有些事情妈妈确实不能做主,但妈妈是爱你的呀,阿筠。” 十七年,她花十七年终于得到了五岁时渴望的怀抱。 没有预想中的温暖,苏令仪身上的气味令她厌恶,作呕,只有彻骨的失望,甚至远比五岁那年来的声势浩大。 “爱我,所以就可以不要我,是吗?我难道,不值得一句道歉吗?”应筠苦笑着问,凉意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 她说:“我不再责怪当年的你更爱你自己,你现在,也不应该来要求,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我来爱你。” 她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一点儿都不想。 应筠用力推开她,移开门,只留下一句:“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并不理会身后的低泣声,只顾着闷头往前走。 应筠花了快二十年的时间,来接受母亲或许并不爱她的这个事实。 现在,又告诉她,她爱她。 多么可笑。 一段无比荒谬的对话把应筠素来条理清晰的思绪缠绕成打不开的结。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走远一点,再远一点,逃,应筠。 她踩下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的,脑中只有一个单一的指令,沿着灯光走下去。 应筠没注意到拐角处传来的脚步声。 “嘭——”一声,额头的钝痛感终于止住了她如无头苍蝇般的紊乱步伐。 这一撞,应筠本就脱力的身体直直地就要往后跌,她也不做反应,连挣扎的抓握动作都没有。 所幸,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腰。 耳边的嗓音稳重清冽,“喝醉了?也不看路,直往人身上撞。” 第36章 傻姑娘 昏灯冷雨的夜色里。 双眸蓄泪的姑娘失魂落魄,连方向都辨不清,更别说让她分出一点心神来思考眼前人是谁了。 “对不起。”应筠甚至顾不上疼,道了歉,就想走。 她想,至少要先离开这儿,离开有苏令仪在的地方。 她伸手去推他,环绕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曾松开。 应筠又气又急,她觉得今天糟透了,什么都和她作对。 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像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她一边推,一边吼:“我都说对不起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她推人的动作没什么章法,呜咽的小兽只能用张牙舞爪的假象来掩饰自己的无助与悲哀。 叶嘉淮的心,突兀的,莫名其妙的,刺痛了一下。 叶嘉淮攥住她执拗推拒的手腕,与之一同被攥住的,还有她恍惚的心神。 他低下头,语气放得格外低柔,“应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应筠愣怔一瞬。 随后,如梦初醒般,用力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淌落,原本如雾气般朦胧发散的光束逐渐勾勒出世间万物具体的轮廓。 应筠看清他的脸,认出了人。 是他啊,叶嘉淮。 她在心里念着那三个字,不知是因为被他身上山峙渊渟的气质所感,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一次次伸出的援手,慌乱无神的心竟然就这么渐渐有了平复的迹象。 确认那双黑色的瞳仁有了一点清明的光亮后,叶嘉淮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手往下落时,在空中顿了顿,没垂回身侧,复又抬起。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下一秒,湿热的液体重新滚落,眼泪像是流不尽。 叶嘉淮沉静的眼眸里除却担忧,又牵扯起一点无奈的笑意。 他曲起指节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她:“怎么哭了?受委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应筠摇摇头,并不想说,就顶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逞强,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鼻头还红着,呼吸都不稳,性子却是不变的倔强。 她不愿说的态度摆的坚定,叶嘉淮也没有要刨根问底。 她今晚约的人是谁,与她是什么关系,他都了然。 想必今夜的泪里,暗藏着多少她觉得难以启齿的委屈与悲痛。 这是她的私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应筠愿意与她吐露心声的地步,问多了,怕是小姑娘又要觉得他冒犯了她。 眼前的姑娘,眉眼虽然娇柔,却并不是被娇养出来的花。 她在风霜雨露的灌溉中成长,有着蒲苇韧如丝一般的心性,也有能处理好问题的能力。 好比此刻,哪怕刚刚才失魂落魄地哭过一场,可转眼,她就能抹干净眼泪,牵强地勾起嘴角和他寒暄:“叶董,您还在这儿啊。” 强颜欢笑的脸甚至远比之前她犟嘴顶撞的时候,要更让人心烦意乱,叶嘉淮正色看向她,“应筠,不想笑可以不笑。” 应筠的笑意僵住,眼中的眸光闪烁,心头被暖意包裹,眼眶却又开始泛酸。 应筠想,今晚的她好像格外脆弱。 她乖巧地点点头,没和他唱反调,敛起笑,说:“知道了。” 叶嘉淮嘴角微微上扬,可见其中欢喜,继而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刚吃完饭,准备走了。” 寒暄完,一时无话,应筠怕在这里待久了还会和苏令仪碰上,想赶紧走。 可环顾一圈,这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儿来了,周围也不见有个侍应生。 她觑一眼叶嘉淮,惴惴不安地先道歉,“叶董,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您的,也不是故意……要打您。” 话到末尾,她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生怕引他想起方才的回忆,与她算账。 她的惶恐不安都写在脸上,叶嘉淮没舍得再逗她,怕她又哭,摆摆手,“行了,你那拳头软的跟棉花似的,不打紧。” 应筠闻言,悄悄吁了口气,仰起脸,试探着问:“那您现在要出去吗,可不可以把我带到大门口呀,我不太认识路。” 叶嘉淮刚想点头,注意到她额头突兀的红,眼睛眯了眯,“你额头怎么回事?” 应筠懵懂地抬手去摸,光洁一片,本来想说没什么呀,又恍然反应过来。 “红了是吗,应该是刚刚撞的那一下,不过没什么感觉的,我皮肤就这样,容易红肿,消的也比别人慢一些。” 叶嘉淮移开眼,问:“蚊子咬了也这样?” “嗯。”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您还记得呀。” 那一天,他们的初相识。 应筠提完这一嘴,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暗自啐了自己一嘴,多嘴。 所幸叶嘉淮没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掩唇轻咳一声,迈步走在她前面,“跟紧了,这儿弯弯绕绕的,丢了我可不管。” 应筠赶紧抬脚跟紧他,接着他的话说,“怎么也不会丢,总能走得出去。” 叶嘉淮语气幽幽,“院子这么大,哪儿能处处都有人看着,这座院子是清朝留下来的,听说那时候造这宅子的主人是挖了密道的,翻新的时候却没找到,保不齐……” 他不说话了。 应筠突然感觉迎面拂来的风都透着阴森的气息,那些草丛里的灯光也格外诡异。 就跟看恐怖片一样,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想看,应筠咽了下口水,不由问:“保不齐什么?” 他吊儿郎当地说:“保不齐走岔了路,拐进哪条密道里,就出不来了。” 应筠细想他的话,古时候好像大户人家的确是会开辟密道的,她觉得可能性颇高,被吓到了。 应筠加快了步伐,跟紧他,故作轻松地说:“您吓我呢。” 叶嘉淮的脚步突然顿住,转头看她:“不然咱们试试。” “试什么?”应筠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找密道去,怎么样?”叶嘉淮挑着眉梢,像是真起了兴致。 “不……欸!”应筠刚讪笑着要拒绝,手腕却骤然一紧,被叶嘉淮牵着往前。 应筠一开始还没当真,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小声劝说:“叶董,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好奇心那么强了。” 步履未停。 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这条路好像一直看不到尽头。 应筠的心也“咚咚”狂跳起来,苦笑恳求:“叶董,叶先生,真的,不然您先把我手给松开,您自己去?” 叶嘉淮忍住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这么没义气啊,应筠。” 两边的灯突然暗了,过往看过的恐怖电影全都涌上了脑海。 应筠是真急了,直呼起他的名字,“叶嘉淮,我真的不想找密道,也不好奇,我不想去!” 话音落,交握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叶嘉淮扬了下下巴,说:“到了。” 应筠看向走道尽头的拐角,委屈又害怕地瘪嘴,“嗯?到哪儿?” 叶嘉淮再也憋不住笑意,朗声笑了出来,伸出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说:“拐过弯,就到门口了,傻姑娘。” 第37章 能不能载我一程 应筠觉得叶嘉淮一定是对自己施什么法术了。 否则,她这个时候怎么还会不生气,反倒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呢。 叶嘉淮俯下身子,平视她,弯起的眉眼笑得勾人心魄,“就这么相信我的话啊?” 羞与愤两种情绪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眼尾因为先前的哭泣还泛着红,看起来又有那么点儿可怜。 应筠偏头避开他的目光,鼓着腮帮,怒气冲冲地批判他:“您好幼稚!” 被她骂一句,叶嘉淮也不恼,骂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脸上也有点血色了,不再是那副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样。 “应小姐挺成熟。”叶嘉淮说。 应筠才不信叶嘉淮会奉承她,但还是悄咪咪把头扭了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他很欠揍地在说:“倒偏偏对我这个幼稚的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数次口舌交锋,她取得胜利的次数甚至都没办法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算了,应筠想。 和他这么吵两句,她心情反倒好多了。 应筠直视他的眼睛,真心诚意地说:“因为叶董看起来很可靠啊,我相信您也很正常嘛。” 她水盈盈的目光就这么凝着他,情真意切的感激之情从中淌出来,拂过心间,却犹让人觉得不知足。 她该更热切地看着自己,不仅仅是为了感激。 烟瘾像是又犯了。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抬脚往前走,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难得能从你嘴里听见句好。” 应筠小跑几步跟上他的步子,反驳说:“没有,我总夸您呀,前面还说您大气呢。” 叶嘉淮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真的假的真以为我听不出来?” 他是测谎仪啊,随便一句话都能听出真假。 “真的。”应筠在他背后吐了下舌,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是有点心虚来着。 到大门口这段路,两人并肩而行,耳边有呼啸的风声。 应筠看向地面,他们的影子贴得很近,脚步不小心偏一偏,就会缠缠绵绵地叠在一起。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惋惜,这条路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 叶嘉淮没骗她,一拐弯,就到门口了。 远处有车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在他们跨过门槛时,车灯亮起,缓缓地开近。 侍应也早早准备好打开了伞。 叶嘉淮身形未动,侧首,一言不发地递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应筠被看得一愣,很快想起来,单纯地和他挥手道别:“叶董再见。” 叶嘉淮呢,连一句同等的“再见”也不回,冷着张脸迈下台阶,背影融入夜色里。 又怎么了?刚刚还聊的好好的,谁又惹他了? 就晚了一点说再见而已嘛。 应筠耸耸肩,并不在意,掏手机出来准备打车。 雨小了,应该会好打一点。 打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圆圈又开始转动起来。 应筠放下手机,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场漫长的等待。 远处的车灯还亮着,叶嘉淮还没离开。 可倏地,应筠的目光顿了顿,她转头警惕地看了眼身后的大门,竖起耳朵听是否有脚步声从中传出。 她认识隐在暗夜里的另一辆车,是苏令仪的。 应筠攥着拳头,有预感,如果再在门口等下去,一定会和她碰上。 到时候又要说什么呢? 掌心的手机震动,应筠满怀期待地点亮屏幕,眼底的光亮却骤然暗淡下来。 是苏令仪的消息:「阿筠,这里不好打车的,你在门口等一等,妈妈送你回去。」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即便已经经历了那么大的争吵,闹得那么难堪,一转头,又能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应筠的胸膛起伏着,压抑的,痛苦的……各类情绪交织在一起,那种喘不上的感觉又隐隐有了要爆发的趋势。 没做多余的思考,应筠撑开伞,抱着宁可走下山也不要和苏令仪碰面的念头,坚定地迈出步子。 可脚步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声,“应小姐,请等一下。” 是道男声。 应筠问:“有什么事吗?” “您是应小姐,夫人让我留住您,这里不太好打车的,她送您回去。” 应筠没有犹豫,踏进雨里,“不用。” “可是……”那人在身后为难的还想说些什么。 她离开的步伐果决,坚定,绝不回头。 应筠倏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苏令仪离开的那天,她的脚步,亦是如此。 可蓦然回首,应筠才发现,那些她自以为已经淡化的过往,早在最初的开始就在她生命中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直至今日,才被得以发现。 应筠每迈出一步,心中油然生出的可悲感就愈重一份。 她苦涩地勾起嘴角,暗自低嘲,她们还真是母女啊。 一样的狠心。 车内。 裴霁川第五次接完高迹星那头催促的电话,转头问:“先生,我们出发吗?” 叶嘉淮凝着窗外渐近的孤影,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翠竹。 他掸了掸烟灰,指尖的烟已经快燃尽,“抽完这支。” 猩红湮灭,车窗升起,车子却并未如预计的一般离开。 两声清脆的“咚咚”敲窗声,牵绊住即将滚动的车轮。 凝着水珠的睫羽轻颤着,拢着眼波中的清愁,就那么懵懂无助地望进来。 贴着车膜,应筠看不见车内,只能抱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待。 车窗复又降下。 她躬着身子,粲然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叶董,我打不到车,您能不能载我一程啊。” 走近的每一步她其实都在思考要怎么开口,有惶恐,有担忧。 应筠也知道她今晚有些得寸进尺了,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帮自己。 可踩下的脚步却从没变过方向。 今夜的天空被乌云笼罩,看不见星辰,看不见明月。 踏下台阶,离开光源,她在这场凄风苦雨里,唯一能看见的光亮,就只有这儿了。 应筠握着伞,弯久了的腰有些发酸。 她抿唇想,她应该知道答案了。 没有强求人家一定要帮自己的道理。 那句“不能就算了,谢谢叶董”的说辞已经到嘴边了,没来得及张口,又咽了回去。 料峭的秋风将他飘渺的嗓音送入耳中,滚过耳膜,引起一阵心头的颤动。 他说:“还不上车。” 第38章 我能跟着您吗? 几乎是应筠刚上车,关上车门坐好,那抹窈窕的倩影便打着伞从大门踏出来了。 像是条件反射般,应筠下意识把腰弯了下去。 车窗还没有完全合上,远处传来的嗓音还略带几许哭过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高傲。 “她走了?她怎么走的?不是让你在这看着她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先前拦住她的男人低头致歉:“抱歉夫人。” 苏令仪跺脚看了一圈四周,扶着额,苦恼地问门口的侍应:“你们有看到那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在这里当职的都是经过仔细培训的,应筠上的是谁的车,自是不用言说。 即便是看到了,也没有谁会有不识相的,去嚼叶嘉淮舌根的胆子。 “抱歉夫人,没有。” 身旁的男人劝她:“夫人,我们先回去,先生也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了。” 苏令仪握着手机,叹了口气,也只好无力地点点头。 下台阶时,也是巧。 苏令仪眸光一转,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准备发动的车辆,出于直觉,她狐疑地问了一嘴:“那辆车是谁的?” 有人回她说:“叶先生的。” 只此一句,就打消了苏令仪心底的怀疑。 叶先生,京里有几位叶先生? 苏令仪曾听何既明谈起过叶嘉淮,虽是后辈,但能力却不容小觑。 听说一调职到华盛就整治了好几位背景显赫的世家子弟,一点叔叔伯伯的面子也不给,手段可谓是铁血。 叶嘉淮,最是不近人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帮一个小姑娘。 车窗合上,那道刺激了应筠一晚上的嗓音也就此被隔绝在外。 叶嘉淮淡声吩咐:“开车。” 应筠还没回过神,整个人的脊背都像是僵住了,指尖扣着皮质坐垫,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本有的血色,微微泛白。 应筠也曾问过自己,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可为什么每次避之不及的人都是她。 她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直到今天,这场争吵,掀开她们之间那层原本谁都避而不谈的遮羞布。 那些尖锐的话语也一同剖开了应筠自己的心,她才恍然知晓了答案。 每一次与苏令仪的见面,都是对过往进行的一次记忆回溯。 苏令仪一次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次地提醒她,应筠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叶嘉淮垂眸扫过她苍白的侧脸,拧起眉,“做贼呢。” 清泠泠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应筠面露窘色,尴尬地直起腰,拢了拢垂下的发丝,“不好意思啊,叶董。” 她在余光里瞧过去打探的一眼,见他没有不悦,也没有要追问她方才异常行为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裴霁川从副驾转过头来,问:“先生,咱们是去……” “去北语大。” 应筠闻言,小声道了句谢。 车子刚下山,应筠记起手机上打的车还未取消,忙掏手机出来看。 还好,还没人接单。 她刚按下取消按钮,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应筠压根没有要点开的打算,只是本能的扫过一眼,「阿筠,是已经打到车了吗?没有打到车的话你给妈妈发个定位,不要逞强。以前的事情是妈妈做的……」 下一秒,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谁,毋庸赘述。 应筠挂断电话,拉黑,静音,把手机扔回了包里,动作一气呵成,可心里却并不痛快。 下了山,车子就从寂静的山野驶入繁华的大道。 夜色被镀上了一层橙黄的滤镜,可于异乡人来说,这座城市的疏离,冷漠并不会因为暖色调的灯火就有所改变。 这样的孤寂会延续下去,一直到她回到学校,宿舍。 她又要一个人去面对漆黑的夜晚,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夜。 应筠两手交握着,在不知不觉中,指甲深深陷入手背上的肌肤,尖锐的刺痛感也无法抑制住她对孤寂的恐惧。 一瞬,恐惧战胜理智。 应筠转过头,手攥得更紧,目光却格外笃定的,看向叶嘉淮。 她说:“叶董,我不想回学校。” “嗯?”叶嘉淮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愣了一下。 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重复说:“我不想回去。” 他脸上的神情不明,好笑地发问,“那你想去哪儿?” 应筠垂下眼眸,却掩不住周身弥散出的空茫落寞,“不知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笑对孤独的本事,可今夜,她那身铮铮铁甲被击碎了,那颗柔软的心,在夜色里无处遁逃。 就这一个晚上,应筠告诉自己,就允许你脆弱这么一个晚上。 所以啊,人是真的不能懈怠的,尤其是神经绷紧久了的人,会出事的。 弦断了,她聪明机警的脑袋瓜也就随之一同宕机了。 后来想起今夜这一瞬,应筠还是会觉得疯狂。 她就那么自然地抬起头,说出口的话连脑子都没过,“叶董,您去哪儿啊?” 叶嘉淮睇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管我去哪儿。” 应筠咬了咬唇,思维模式走进了死胡同里,又问:“我……能跟着您吗?” 空气骤然陷入静默。 那张唇瓣的颜色艳丽得过分,微微有些肿,是她方才纠结难言时留下的印记。 应筠是真的没多想,只是单纯的不想一个人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开始后悔了。 她有些受不住叶嘉淮看向她的目光,沉静的,晦暗的,如一汪深潭,望不见底,像是在酝酿,酝酿一场巨大的浪涛,在准备朝她席卷而来。 一旦陷进去,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叶嘉淮少有的失态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叶嘉淮放缓呼吸,不得不怀疑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有意在考验他的定力。 这一句话,可以引申出多少的歧义。 也许是因为应筠那张脸太过不谙世事,叶嘉淮甚至没舍得说一些不正经的话来逗她。 连叶嘉淮自己都要叹一句,难不成真是上年纪了,心也随和了。 对她,他真是生出了前所未有过的耐心。 叶嘉淮静默地看向她,语气称得上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应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39章 这次没撒谎 心思坦荡的人脑子转不过弯来,应筠把他这句话当作是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她今天是真的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她委屈什么呢,本来他们就不熟,愿意载她一程就不错了,没什么好委屈的。 而且,她这样贸然跟着他,算什么意思。 “对不起啊,是我冒昧了。”应筠勉强地勾起嘴角,眼底的湿意却越来越重。 她慌忙低下头,怕又在他面前哭。 应筠不是个爱在旁人面前表露脆弱的姑娘。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的哽咽,“叶董,您让司机给我放前面地铁口就行了,我坐地铁回去,今晚真的是麻烦您了。” 现在这个点,她应该还能赶得上末班车。 车子还在继续往前行驶,没在她所说的地铁口停下来。 前后座的隔板也升了起来。 “晚了。”叶嘉淮冷声道。 什么晚了? 应筠懵懂不解地抬头:“叶董……您说什么?” 她一抬头,亮晶晶的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之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爱哭。 明明是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梗着脖子不掉眼泪的姑娘,到他面前,今晚的眼泪跟水龙头开闸了似的。 叶嘉淮是最厌烦看人掉眼泪的人,哭哭啼啼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家里小辈都知道这点,有挨了骂的,但凡他在场,眼眶红了都只敢扯谎说是发炎,生怕再挨一顿训。 只有眼前这姑娘,还没说什么呢,眼泪倒先掉下来了。 可怪就怪在,他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她在自己面前不逞强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如若不是叶嘉淮脑子里还有点礼义廉耻,端方自持的教诲在,怕是也顾不得应筠愿不愿意,总要把她抱到怀里来,把那眼泪一点点擦干净了才算数。 真丫邪门了。 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硬的唬人话:“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在开口的瞬间转而变成了一声低叹,“也没说不带你,哭什么。” 应筠快速抬手抹掉眼泪,又开始嘴硬起来,“没哭。” 叶嘉淮戳穿她,“又撒谎。” 知道骗不了他,应筠又抹了抹脸,说:“不哭了。” 这时候反应倒是快。 叶嘉淮好气又好笑地递纸给她:“先把眼泪擦干净,几岁了还哭,丢不丢人。” “谢谢。”应筠接过纸,揩了揩眼尾,不忘回他第二句话,很有理有据,“几岁哭都不丢人,总有情绪消化不了的时候,您说对,叶董。” 有几次,应筠觉得压力大到受不了的时候,除了吃顿好吃的,她还会撑船,找个没人的地方停下,看着乌蓬,看着天,大哭一场。 她那半吊子的撑船技术也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这种方式虽然听起来有些文艺的,但确实是个发泄情绪的好办法。 应筠不能在家里放声哭的,阿公阿婆会担心。 她总告诉自己,哭过就好了,哭过就继续学习,哭过就好好生活…… 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么过来的。 叶嘉淮很公正地评判她说的话,“这会儿又牙尖嘴利了。” 声调抽抽噎噎的,嘴上不饶人。 “我说实话……嘛。”应筠被他玩味的笑意盯得有些心虚,太阳穴跳了跳,话到末尾,轻的没声儿了。 等车子停稳,身旁的姑娘也靠着车窗,恬静地睡了有一会儿了。 应筠是真的没坚持住,大哭一场后早就筋疲力尽了,更别提今天还在外面奔波了一天。 安心的环境下,司机车又开得稳当。 一没留神,她就睡着了。 叶嘉淮没有要叫她的意思,反正等着他的也不是什么正事,等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三刻的。 其实也没等多久,五分钟。 一道很没素质的远光灯闪过,停车场亮如白昼了一瞬,泛红的眼皮不安地掀动两下,从安稳的睡眠中挣扎醒来。 应筠心头一惊,她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第一件事,她先抬手抹了下嘴角。 还好,睡相还算不错,没流口水。 应筠故作清醒地转过头,说:“到了啊,叶董。” 叶嘉淮玩味地挑了挑眉,“醒了。” 应筠不好意思地笑笑,往窗外望了一眼,:“嗯,让您久等了,我们现在要下车吗?” 叶嘉淮双腿闲散地交叠着,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反而问她:“眼泪擦干了?” 应筠愣了一下,赧然地点点头,“嗯。” “转过来,我看看。”他说。 刚睡醒,脑子还懵着。 听他这么说,应筠倒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她说:“叶董,您等一下哈。” 话落,她从包里掏出气垫,对着镜子拿气垫往脸上拍了拍,才转过去,“好了。” 少见她有这么乖的时候。 眼皮上的红痕还没褪,她是真的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一眼能望到人心底。 叶嘉淮没忍住,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肉,笑说:“这次没撒谎。” 应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一惊,眼睛陡然瞪大了几秒,“蹭”的一下,从脖颈,到耳垂,脸颊,红了个透。 脸侧余留着他指腹的温度,应筠匆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问:“我……们不下……车吗?” 叶嘉淮慢条斯理地说:“不急,有件事咱俩先理理清楚。” 感觉是件正事,应筠正了正神色,“您说。” 他问:“你叫我什么?” “嗯?”应筠不解。 怎么又绕到称呼这上面去了。 叶嘉淮挑明话意,“我带你进去,你叫我什么?” 应筠想当然地说:“叶董啊。”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回答。 叶嘉淮沉着嗓,危言耸听,“大晚上的,我带着你这么个小姑娘,你还口口声声叶董的,被人听见了,误会了,我怕是得遭不少的检举。” 应筠一听慌了神,“那……我叫您叶先生,他们都叫你叶先生。” “你觉得呢?应筠。” 那就是也不行。 应筠苦着张脸,为自己的冲动后悔,“那我……不知道,要不我还是打车回……” 叶嘉淮厉声打断她,纳闷到她嘴里这称呼怎么就那么难改:“应筠,和我装傻呢。” 应筠抿着唇,缄默了几秒。 叶嘉淮本来都想算了,也不急于一时。 “叶嘉淮。”她说。 第40章 是个好人 叶嘉淮的步子迈得大,她有些跟不上。 应筠正在努力适应这个刚改口的称呼,叫的有些不太熟练,“叶……嘉淮,你要参加的场合很正式吗?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 从车里出来,应筠心里的退堂鼓就“哒哒哒”打起来了。 算来已经是她今天跑的第三个地方了,这会儿脚下踩的地方应该能称之为传统的一个四合院。 虽说不及下午去的会所那么端庄方正,也不及晚上去的庭院那么恣意惬意。 稀奇就稀奇在这地理位置上。 二环里,三进的四合院,往边上走两步就能看见那些个来北城不容错过的旅游景点。 正儿八经的皇城根下。 应筠的一颗心诚惶诚恐,追悔莫及地想,她刚刚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否则怎么会想出如此不合理的,熬过寂寥黑夜的办法来呢。 怎么能把叶嘉淮当成她的救命稻草就给抓住了呢? 鬼迷心窍了,一定是这样。 应筠想悄悄放慢脚步,“或者,我先自己打车回学校。” 倏的,应筠只感觉手背覆上一道温热。 毫无防备下,指缝被强势地分开,是与她细软的指节截然不同的刚硬,十指相扣着,有那么一点搁手。 心脏像是短暂的停滞了一瞬,迈出的每一步方向都不再受她所控。 应筠吓到了,挣扎的本能都被抛在了脑后,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叶董……嘉淮,你干嘛。” 叶嘉淮笑意坦荡,“我这司机也当了,迟到也迟了,总不能由我一个人去受那群混星子的贫,你说是,想出尔反尔的小姑娘。” 叶嘉淮睨过来的一眼像是把她给看透了。 应筠被他说得脸热,刚刚想逃跑的意图太过不加掩饰,现在就算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到门前,门口的侍应生笑着为他们推开门,“叶先生晚上好。” 大门推开,坐着的人自觉站起,有人仰脖朝里间的方向喊了句:“嘉淮哥到了。” 包厢里间打趣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 “老叶,来来来,坦白从宽啊,哪儿潇洒去了,鸽咱们那么久?” “我回京后第一次生日,你是真没把兄弟放心上。” 叶嘉淮牵着她的手没松开,语气散漫地回敬,“您多大的岁数,多大的面儿啊,一屋子的人帮你庆祝还嫌不够,不行我单独给你摆几桌。” 叶嘉淮牵着她一路往里走,周遭投来不少打量的好奇目光。 陌生气息闯入领地,理所应当的会引起原住民警觉意识的提高。 这些目光的主人皆是衣着显贵,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 应筠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知道,他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外貌能改变,打扮能包装,但气质这东西却刻在举手投足间,最是能看出一个人心性的体现。 好比潇洒恣意,好比傲骨天成,只有在长时间权利与财富的滋养下才会自然而然的养成。 “嘉淮哥。” “叶哥。” …… 叶嘉淮浅浅点头,算是应了。 应筠呢,只好把头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叶嘉淮带她绕过屏风,那些让她颇无所适从的视线才被拦在了外面。 只不过,刚站定,应筠就深有一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体会。 正如叶嘉淮所说的,这群人说起话来,夹着京腔,说不出的痞气。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她,稀奇地喊,“哟,后面还跟了个尾巴呢。” 高迹星一瞧人,乐了,“这尾巴我熟,下午咱还见过呢,是,叶董。” “敢情这是一下午都待一块儿呢,够腻歪的呀,老叶。” 叶嘉淮一边拉着她往上座走,一边警告:“嘴,收敛着点,别把人给我吓着。” 他语气中呵护的意味太过浓重,弄得应筠脸颊上的红晕一阵胜过一阵,鼻尖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今夜的寿星兴致勃勃,楚屿墨问:“胆儿那么小,还是学生啊。” 叶嘉淮侧首,只看到一片涨红的肌肤。 怂的不行。 哪里还有一点先前能言善辩的影子在。 他轻笑了声,不偏不倚地说:“可不是,好学生。” 他话中揶揄的意味太重,应筠一听就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憋了一肚子的羞赧,好像也只有这一个能发泄的对象了。 应筠硬是把自己的手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抬眸,悄然嗔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 小猫亮了下爪,在心口悄悄挠了一下,叫人骨头都酥了半截。 至于罪魁祸首,跑得却比谁都要快,一转眼,又只能瞧见那乌亮的发顶了。 就是瞪的这一眼被人发现了端倪,高迹星嚷起来:“不是,老叶,你欺负人姑娘了,这眼睛怎么看着又红又肿的,你多大岁数了,禽兽啊你!” 楚屿墨和高迹星两人一唱一和的,放下酒杯拍桌,颇有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架势,“来,姑娘,跟哥哥说说,他欺负你没,哥哥给你做主。” 应筠终于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没……没有,叶……他很好,是个好人。” 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好人,诶哟喂!”楚屿墨笑得那叫一个欢,“老叶,行啊,装挺好,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两字儿还能和你搭上干系呢。” 林旭言叼着烟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你有脸吗,姑娘,听我的,喊他叔。” 缭绕的白烟在她眼前晃了晃,应筠一时没憋住,轻咳出了声。 侍应还在添座。 那些混话叶嘉淮懒得理会,刚脱了外套,扭头,就看见应筠掩唇,咳得脊背轻耸的模样。 他抬手一指,冷声发话:“烟都掐了。” 几人一对视,见他这般护犊子的样儿实在是稀奇又有趣,看向应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寻常。 林旭言作表率,灭了烟,“是是是,咱们不能让这烟摧残了祖国的花朵不是,掐了,都掐了。” 座位添好,应筠还傻站着。 她想等叶嘉淮入座了她再坐下,也算是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 叶嘉淮哪里能猜出小姑娘心里琢磨着这个礼那个礼的,视线落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是盛放的牡丹也比不过的娇艳。 他走近,低声提醒她:“不热?外套脱了给我。” 第41章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应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叶嘉淮是在和她说话。 的确是有点热。 不好意思让大家都等着她,应筠“哦”了一声,伸手去领口的两颗扣子,再是腰间的腰带。 衣摆敞开,下午时匆匆瞥过一眼的修长颈脖又展露了出来。 此刻才得以窥见,应筠今天在大衣里搭的是一件一字领针织上衣。 从锁骨到颈脖,白皙如玉的肌肤,流畅柔美的线条,细腻的宛若一匹上好的丝绸绸缎,让人移不开眼。 原本只是浅淡的,萦绕在鼻尖的幽然香气,突发的,幽重了许多,侵占了他每一次呼吸的吐纳。 嗅觉与视觉联动轻而易举就能激发出关于触觉的联想的。 好比,手掌覆上去,在掌心勃发跳动的动脉,亦或是因为羞涩而泛红滚烫的肌肤,在掌下冒出滑腻的汗珠,又簌簌地发颤。 幽微的暗光隐在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呼出的气息也粗重了几分。 叶嘉淮突然后悔让她把大衣脱下来了。 应筠对上他晦暗的眼眸,不自在地垂眸去检查自己的衣着打扮,挺合理的呀。 她担心自己出丑,小声地问:“怎么了吗?” 叶嘉淮掠过她蹙起的眉,很淡地摇了摇头,说没事。 叶嘉淮接过她脱下来的大衣交递给侍应,又低声嘱咐了句:“去拿条披肩来。” 所以,是担心她冷? 他还挺细心的,应筠想。 但凡应筠把这想法说出来,怕是能笑掉一桌人的大牙。 在场的谁看不出,叶嘉淮那警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少把眼睛往她身上瞧! 真是得了个宝贝似的,稀罕的不行。 一番折腾下来,入了座,那些原本让应筠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关注眼神也终于移开。 很快,侍应给她端上来一盘精致的小果碟。 还有一盏琉璃水晶碗,晶莹剔透的碗身冒着凉气,盛着奶冻,再撒上一层干桂花作点缀,让人有些不忍心下手。 叶嘉淮在说话的间隙为她解惑,“酥酪和水果,想吃的话就稍微吃点。” “谢谢。”她弯起嘴角道谢,眼睛却没能从甜品上移开。 冰酥酪诶!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听过。 应筠挑了个好角度,舀了一勺,抿进嘴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很清甜的奶香。 虽说她不太爱吃甜食,但是真的抵不住这种入口即化的顺滑感。 一碗没花什么力气,就全进了肚里。 “喜欢?”身侧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她握勺子的手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她静了静心,故作矜持地放下勺子,说:“还可以。” 叶嘉淮也不点破她刚刚吃的时候跟小猫似的满足眯起的眼,小姑娘嘛,都是要面子的。 见叶嘉淮又转过头去和人聊天,应筠才又拿起叉子去叉水果吃。 也好甜,水分也特别足。 应筠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嘀咕,好会享受的一群人! 几人聊了一会儿,外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嬉笑吵嚷声。 叶嘉淮眉头皱了皱,想起来问:“今儿是闹哪出,怎么小孩儿都来凑热闹。” 楚屿墨一摆手,“快别提了,这不正巧峤南被他老爹带着来找我家老头,安分不下来,我出门非得跟着。来了又吵说没意思,我哪有心思陪他,这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的嚷着要给老头告状,我嫌烦,就索性把薛行他们叫过来了,由他们自个儿闹去。” “也该另找间屋子让他们闹。” “就往这儿赖啊,谁知道这群皮猴儿脑子里想什么。” “哟,老楚,现在也轮到你叫人皮猴儿了。” “三十了,总也能充回长辈了。” …… 应筠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安心充当不存在的透明人,一门心思吃她的水果。 只不过,吃多了,也就咽不下了。 从初入口时的惊艳,切的瓜果能一口塞一个,到后面,肚子吃的发撑,一小片甜瓜都要分成好几口吃。 叶嘉淮看她握着叉子发呆时,侧首来问她:“有点无聊了?” 应筠怕又把其他人的目光引到她身上,快速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聊的话题有过往,也有时事。 过往她插不上嘴,就当懵懵懂懂的听个故事,时事嘛,她就当新闻听,在心里默念,当翻译练习了。 但人也不能一直保持专注嘛,这场合她又不好玩手机,只能抽空发个呆。 就这么少有的几回,谁能想就被叶嘉淮发现了。 他不是在聊天吗?侧面也长了眼睛能看到她? 叶嘉淮笑了笑,对于应筠的习惯性嘴硬早已了然于心。 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带你去外面玩儿,好不好?你们年龄相当,坐着也不至于那么拘束。” 真正触动到应筠的是后半句话。 只是,真的会不拘束吗? 他们的生活环境不同,即便年龄相当,想必也是玩不到一起的。 “怕玩不到一起?”叶嘉淮问。 应筠眸光微滞,眼睛都忘了眨,看向叶嘉淮的眼神都可以称得上惊恐了。 他真有读心术啊! 叶嘉淮拍拍她的手背,心莫名觉得安定,“放心。” 说罢,叶嘉淮牵起她的手,拉她从座位上起来,还不忘低声安抚她一句:“也不是都能猜到,是你这张脸上藏不住事儿,知道吗。” 这不是又猜到了! 应筠被他牵着手,撇撇嘴,她有那么好猜? 高迹星见他要走,忙叫住他:“去哪儿啊,老叶?” 叶嘉淮头也没回,“带小姑娘去小孩那边玩儿,你们先聊。” 什么小孩那边! 又不是吃酒席,还分什么小孩桌和大人桌! 应筠被他牵着走的脚步顿了顿,在心里不服气地喊,她还说他们是中年男人桌呢! 见叶嘉淮过来,熙攘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了。 这群小辈哪个不是人精,谁好说话,谁不好惹,心里都是门清的。 沈峤南站起来迎他,“嘉淮哥。” “在玩牌?”叶嘉淮略颔首,示意他坐下,又给应筠拉开上座的椅子。 肩膀上微微一沉,应筠腿一软,就那么落了座。 叶嘉淮手掌轻撑在她的肩头,俯下身,身子压了下来。 她被笼罩在他的包围圈里,感受到,后背隔着一层羊绒披肩,抵着的硬挺胸膛。 还有灼热的,喷洒在她颈侧的呼吸。 应筠的眼睫垂下,又突然快速眨动了几下。 她没由来的,很突兀的,就想起了舒洛一上次嬉笑着说的玩笑话。 “他在勾引你啊!” 心头猛的一震。 叶嘉淮旁若无人地贴在她耳边低语,“会玩什么,让他们陪你。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第42章 是在逃避 所以,他的放心是这个意思。 她并不需要想方设法去融入他们,她在这场社交中具有绝对的主导权,是吗? 心底涌起一阵浓重的惶恐感,明明刚刚吃了那么多的水果,可嗓子却干涩的厉害。 应筠搭在膝盖上的手掌紧攥成拳,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越界了。 相处的点点滴滴被不断放大,叶嘉淮给予她的关心,放任她的嗔怒,由她随心所欲的顶嘴。 这些一切的一切。 好像都已经远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了。 他们……好像也不算是朋友。 为什么而惶恐呢? 是为了他亲昵语气?还是为了他看向自己时,眼中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宠溺与偏爱? 应筠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她也怕一旦习惯了,就会成为戒不掉的瘾。 应筠告诫自己不要乱想,可心里却有另一道声音在讥嘲她,你这是在清醒地沉沦,是在逃避! 可她该怎么说呢,让他别对她那么好吗? 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好无理荒谬的要求。 叶嘉淮微微偏过头,鼻尖轻擦过她颈侧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嗯?”上扬的尾音,暧昧而缱绻。 她应该推开他的,或者是避开也好。 可霎时,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泛的苍白,哪里还有一点招架之力。 应筠咽了咽口水,只能依循本能,愣愣地侧过一点头去看他,“我不会打牌啊。” “总有会的。”先前起身的年轻男人忙插嘴接上。 平时叶嘉淮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他们呢,对叶嘉淮属于又怵又敬,怵他不近人情,狠戾的一面,又敬他杀伐果决的处事态度。 他们这些个子弟,哪个不是被自家老子耳提面命,多和叶家的这位学学。 今儿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沈峤南自是耐不住性子要在他嘉淮哥面前好好现现眼的。 沈峤南想要凑近了问,一看到她身后扫来的冷冰冰一眼,硬生生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嬉皮笑脸的,“姑娘,你多大了?” 头脑还在一阵阵眩晕发热,应筠不假思索地答说:“二十二。” 沈峤南斟酌了一下,“那我喊你声妹妹……可以,嘉淮哥?” 称呼的是她,干嘛要去问叶嘉淮呢? 疑惑只是在心里念了一遍,下一秒,就从旁人口中被诉诸而出。 叶嘉淮漫不经心地说:“你喊的人是她,问我做什么?” 他就是有读心术,应筠想。 “那可以不,妹妹?”沈峤南说话的时候收敛了不少往日没正形的痞样儿。 应筠觑他一眼,还是觉得这人不正经,客气地笑了笑,“您还是叫我应筠。” 叶嘉淮很淡地勾了勾唇,他就知道,小姑娘心里筑着一堵铜墙铁壁呢。 “称不上您,也别客气了,你要乐意呢就叫我一声沈峤南,不乐意叫喂也成。”沈峤南还是头一遭碰见这么正儿八经的姑娘,弄得他都连玩笑都开不起来了。 沈峤南不由暗叹一句,不愧是跟着嘉淮哥的人。 他握着手里的牌,贴心地问:“桥牌,会打。” 应筠摇摇头。 “德扑呢?” 应筠还是摇头,面色讪讪:“不好意思啊。” 两次的失利过后,沈峤南也不气馁,毕竟叶嘉淮都发话了。 况且正巧他老子最近把他零花钱给停了,他正愁要怎么赚钱呢。 碰上牌技不通的应筠,实在是个不容错失的占便宜机会。 他一一列举,“那惯蛋?斗地主?斗地主总会。” 应筠尬笑了一声,“也……不会。” 沈峤南挠了挠头,环视一圈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问:“那麻将,麻将会打,国粹啊这是,那儿有桌,你要会的话咱玩儿去。” 应筠对这些东西是真的一窍不通,阿公阿婆虽然也会和邻里打两盘,当个乐子。 但应筠对这些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 小时候,要是大人打牌,她要么和朋友跑出去玩,要么就再给她一副麻将,让她自己搭金字塔玩。 那会儿,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应筠对麻将的了解仅限于牌面上都是三个,三个,再凑个对子,就是赢了。 这实在算不上会打麻将。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应筠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不会了,只能抬眸去看叶嘉淮,想要起身,“要不,我还是回去,叶嘉淮。” 沈峤南一听,急了,他零花钱还没着落呢。 他提高音量,像是急于留住顾客的老板,连忙站起来:“欸!别介呀!” 叶嘉淮冷眼扫过去,“声音小点儿,跟谁嚷呢。” 沈峤南委屈地坐下,“天地良心,嘉淮哥,我这声够轻的了。” 叶嘉淮没搭理他,一手按在应筠的肩头,掌心的温度像是能穿透披肩,肌肤,直达内心深处一般,逐渐抚平她不安跳动的心脏。 他的嗓音沉而有力,问:“纸牌类的游戏,会吗?” 游戏? 轻敛着的眼眸颤了颤,应筠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放心说。”叶嘉淮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宽慰的笑。 应筠支支吾吾的,说:“抽……抽乌龟?” 叶嘉淮闻言也愣怔了一下,随即,原本浅淡的笑意漾开,平静的湖面荡起水波。 她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纯净,是从江南烟雨的石缝中生长出的一株劲草。 应筠的视线落在他的嘴角,诧异的发现,原来,叶嘉淮这样笑起来,是有酒窝的,很浅的一个,像晨曦中的一滴圆润清澈的露水,不知何时就会消散。 他说:“行,那就和他们玩这个。” 原本周遭还有小声聊天的讨论声,霎时,静了。 这对眼前这群世家子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具有吸引力的游戏。 沈峤南也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嘉淮哥,这怎么玩嘛?” 叶嘉淮简洁明了地说:“乌龟当输家,一局十个。” 十个是多少? 应筠听得不明不白的,但沈峤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得咧!” 稀里糊涂的,众人围坐在一起,真的开始洗牌,玩抽乌龟。 “你……不回去谈事吗?”应筠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叶嘉淮一手搭着她的椅背,双腿交叠,散漫地笑:“我看你玩两盘。” 第43章 这也太宝贝了点 当筹码足够诱人,再幼稚的游戏也能让人玩的津津有味。 尤其是玩到手里没剩几张牌的时候,谁能抵得过胜负欲催发出的肾上腺素,不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呢。 “应筠妹妹,咱们也算有缘哈,第一盘决胜局就是咱俩。”沈峤南盯着应筠手里的两张牌,眼中满是对金钱的向往。 应筠面上神色淡淡的,手心里却也在出汗,连称呼都没心思计较了。 沈峤南故弄玄虚地在两张纸牌上来回反复地移动手指,妄图从应筠平淡的脸上能窥到一点紧张。 周围的人连自己的牌也不打了,围过来看,有耐不住性子的,推了他一把,“峤南,演杂技呢你!赶紧的!” 话落,纸牌落到沈峤南手中,他满心欢喜地翻开,肩膀瞬间耷拉了下来,骂了句:“这什么破运气。” “你等等啊,我洗洗牌。”沈峤南背过身去,把两张纸牌翻来覆去地调换位置。 几秒后,自己也不敢看,摊手到她面前,“成了,抽。” 应筠扭头看了叶嘉淮一眼,他笑意盈盈地朝她扬了下头,“大胆抽。” 全凭手气。 应筠没什么犹豫,手伸过去,直接抽了左边的牌。 她小心地把牌握在手里,翻开了一角,偷偷看。 众人探着脑袋想瞧,又怕叶嘉淮烦他们,只能去推沈峤南,“你看看呀,手上这张牌是不是乌龟。” 沈峤南扶着额,“不行,我心砰砰直跳,不敢看。” “你丫还真是个龟孙子!” “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 应筠确认好答案,翻转纸牌,摆在桌上。 结果一目了然,沈峤南瞬间哀叹起来,“靠!老子最近真点儿背啊!” 应筠笑眯眯地去寻找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难得一见的眉眼具笑,得意地扬起眉梢,宛若打了场胜仗般。 她伸出手掌,凑过去举到叶嘉淮面前,“叶嘉淮,我不是乌龟欸!” 叶嘉淮领悟到她的意思,回击手掌,夸她:“好手气。” 应筠谦虚一下,恭维说:“说不定是借了你的光呢,所以这是我们俩的功劳。” 叶嘉淮微倾身,贴到她耳边,眼底似拢着层薄雾,“难得应小姐愿借光,深感荣幸啊。” 她正儿八经地夸他呢,他又说不正经的话逗她。 也许是因为被纸醉金迷的灯影晃了心神,今夜的应筠也再没有心力去做一个面面俱到的大人,什么防备都卸下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刚要转过头去不理他,就听见沈峤南中气十足的一声喊:“欸,应筠,你别在那儿和嘉淮哥说悄悄话了,咱们继续啊!” 这才一会儿功夫,沈峤南又从打击中恢复了志气,势有要决斗到天明的架势。 所以说,赌徒心理不可有啊。 谁又说悄悄话了?应筠都要大着胆子张口为自己辩一辩了。 可余光扫过身侧,她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刚刚,她几乎是被叶嘉淮半圈在了怀里讲的话。 贴的那么近。 耳垂“蹭”一下就红了。 所幸,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吵嚷的沈峤南身上,没人注意到。 “来来来,我们继续。” 叶嘉淮瞥见她耳垂的艳色,就知道脸皮薄的小姑娘又害羞了。 他没再捉弄她,见她已经适应了,才起身拍了拍她的臂膀,“自己在这玩,我回去谈事。” 应筠不敢再乱看,专心挑牌里的对子,点了点头:“嗯。” 叶嘉淮点了点沈峤南,叮嘱:“峤南,把人照顾好。” 沈峤南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牌,敬了个礼,“得嘞!嘉淮哥,你放心!” 回到里间,不出所料的,少不得要受这群老不正经的一番打趣。 林旭言掀了掀眼皮,吐出口青雾来,“哟,舍得回来了,怎么不继续腻在人身边呢,为人家加油鼓劲啊!” 叶嘉淮路过他座位的时候,抬脚踹了过去,“你少在这跟我贫。” “瞧瞧,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兄弟说一句都不行了。” 高迹星没心没肺地笑:“见色忘义嘛,旭言,你大可不必说老叶,想想你从小到大屁颠屁颠跟在芮安身后的时候。” 林旭言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你少跟我提那没良心的!” 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大了,长本事了,一声不吭地就跑到国外去了,听说丫的还谈了个外国男朋友。 屁!迟早得抓回来,给她关屋子里抽一顿。 楚屿墨摆出寿星的架子来,“行了,点到为止,真戳他心坎上了,咱聊正事儿。” 叶嘉淮离开后,应筠也是好运气,基本上前几轮就早早脱手出局了。 不知道玩了几盘,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应筠坐在那儿已经有点犯困了,抽牌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叶嘉淮聊了一会儿,正巧有个跨国的电话要出来接。 一眼就看到应筠在那儿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睛在看牌,时不时还要发会儿呆,就差没把困字写在脸上了。 他走近,一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轻捏了下她的耳垂,问:“困了?” 正打着瞌睡呢,突如其来的一声,应筠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蹿起来。 她捂住耳朵摇头,“没……没有啊。” 怎么还乱捏人耳朵呢,吓都吓醒了,应筠心想。 一看就知道是在心里斥责他,叶嘉淮轻笑了笑,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等打完送你回去。” 应筠僵着脖子,刻意忽略了耳侧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点了下头。 叶嘉淮抬眼看向她对桌坐着的人,眼神凌厉,不忘再叮咛一句:“说话都悠着点,少乱教些有的没的,别把人给我带坏了。” 沈峤南憨笑一声,“哪儿敢啊。” 他刚刚好像也没乱说什么,话稍微糙一点也不能听,这也太宝贝了点。 正好轮到应筠要抽牌,叶嘉淮抬手,替她从沈峤南手里抽了一张。 赢了。 “嘉淮哥,你怎么……”耍赖呢,三个字只敢在心里念了遍。 他不就说了句糙话嘛,要不要这样。 沈峤南看了一眼叶嘉淮的脸色,没声了。 得,他惹不起。 叶嘉淮收回视线,“困了就先去旁边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知道了。” 应筠确认叶嘉淮出去了,看沈峤南一脸萎靡,好心地说:“要不刚刚那盘不算,毕竟不是我抽的。” 沈峤南眼睛一下亮了,“应筠妹妹,你也太乖了!” 应筠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抬手挡住他热切的目光,“别,你还是叫我应筠。” 倏的,一道轻嗤声从屋内的一角传来,“嘁,有够装的。” 不大不小,却足够让人听清。 应筠下意识地去寻来源,对上一双不屑的眼。 第44章 谁给她喝的酒 沈峤南这人是不正经惯了的,要问他些正事或许是一问三不知,但要论八卦,在座的就没有比他还要更门清的。 多嘴的那女的他认识,谈家那位大小姐的堂妹,谈允。 各自所属的大院不同,他们虽说见过几面,但社交圈子到底不一样。 这人平日里他们也是不往来的,最近和薛行谈了恋爱,今天才一起过来聚聚。 至于这声轻嗤,大抵是在为自家的堂姐打抱不平。 前些日子,叶,谈两家的长辈有意撮合两个孩子,传出了些煞有其事的风声。 这人大概是听了几嘴,就真把叶嘉淮当她正经姐夫看了。 可说到底,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和叶嘉淮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在这发癫。 叶嘉淮毕竟才叮嘱过他,况且他还记着应筠刚刚为他省下一笔的情分呢。 沈峤南替应筠挡住那道并不友善的视线,回头瞪了一眼谈允,又安慰应筠道:“别理她,她这人输钱了就这样,牌品不好,咱玩儿咱的。” 话虽这么说,可应筠知道并不是的。 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应筠对于那些恶意的眼神很敏锐。 方才那将她从头到脚扫视的一眼,不过是在说她攀高枝,不配罢了。 应筠面色浅淡地弯了下唇,垂下眼眸去看牌,并不在意。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哪怕你做的再好,也总会有人看不惯你,所以她从来都无所谓别人怎么看自己。 她问心无愧就好了。 叶嘉淮这通跨国电话比预想时间打的要长。 挂断电话,他看了眼时间,持续了快有一个小时。 想到出门时那张困倦的小脸儿,叶嘉淮往回走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门一推开,叶嘉淮皱了皱眉,他是嫌吵的人,屋子里显然比他出门的时候要闹腾一些。 他的目光下意识去寻那抹娇俏的身影,原先的座位上扫了一圈,没有。 “哇!你好厉害!”惊喜而热烈的一句赞叹从包厢一角传来。 依旧是他熟悉的,温温软软的嗓音,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活泼。 叶嘉淮循声望去,在一片昏暗暖黄的角落里,修长白皙的肩颈被一览无余,大大方方地展示着那瓷白似玉般的肌肤。 叶嘉淮像是被那片羊脂玉给晃住了眼,眼眸微眯了眯,寒光一闪而过。 应筠身上的披肩不知从何时起被扔到了一边,小脑袋瓜一晃一晃的,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身侧的人手里握着的一把牌。 她又是拍手鼓掌,又是竖大拇指的,仰着笑脸,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 语气中的钦佩不言而喻。 沈峤南正心慌着呢,本来给了应筠酒喝,这会儿她醉了就够他烦的了,好不容易把人扶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安安稳稳的休息。 谁能想到姜灵泽这龟孙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不过抓个牌的功夫,一转头,就看到这骚男人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在勾搭人呢。 沈峤南现在只想着在叶嘉淮回来前赶紧把眼前这个闯祸的男人给赶走。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踹人:“滚滚滚,你给老子滚远点,这人你不能乱勾知道吗!嘉……”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光又瞥见应筠要去抓桌上的酒杯,忙要去抢过来,“姑奶奶,我求你了,真不能喝了,一会儿嘉淮哥回来得一脚给我踹折了。” 他哪儿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出这么大的乱子。 “你说谁?”坐在应筠身侧的男人脸上得意的笑意突然散了,紧张地发问。 酒杯还没抢到,倏然,耳边似有凛风拂过,心一下子就凉了。 冷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在问:“有这么厉害?” 沈峤南立马站直了身子,试图挡住酒杯,“嘉淮哥,你回来啦。” “嘉……嘉淮哥。”姜灵泽站起来,惶惶不安地打招呼。 叶嘉淮睨他一眼,弯腰去拿应筠的披肩,语气中的寒意不加掩饰,“灵泽啊,好久没见你了,是今天刚回国?” 姜灵泽被看得腿脚发软,忙不迭地回,“欸,我这刚到没几分钟。” 刚到,满屋子就瞧见了这么一打眼的姑娘坐在角落里。 在国外见多了热情奔放的姑娘,难得见这么温婉如水的,这不就起了心思。 索性就靠着她坐下,拿了副牌,耍起了炫酷的花式洗牌来哄人。 应筠喝了酒,脑子早迷糊了,只觉得好厉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厉害了就要鼓掌呀,她被酒精给熏醉了的脑袋瓜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手掌拍的啪啪作响。 姜灵泽的冷汗直往外冒,瞪了一眼沈峤南,意思是,你小子怎么不拦我! 沈峤南回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没提醒吗! 此刻,大概也就只有傻乎乎的应筠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趁机从沈峤南身后夺回了酒杯,开心地抿一口。 她甚至没忘记要回答刚刚听到的问题,“他厉害的呀,牌在他手上能像开花一样打开。” 姑奶奶,您别说了! 姜灵泽和沈峤南几乎是同步在心里祈祷。 叶嘉淮冷着脸,抖开披肩,要替她给她披上。 手还没碰到她呢,应筠就躲着要推开他,拒绝说:“不要,很热。” 叶嘉淮眸光一凛,不顾她的拒绝,把披肩给围了上去,“应筠,披上。” 人哪怕是喝醉了,对危险还是有一定基本的感知的。 应筠本来是想喊不要的,但眨巴着眼睛看了老半天他抿成线的薄唇。 很怂的,自己乖乖把披肩拉好了。 叶嘉淮处理好她,回头来审视两人,“谁给她喝的酒?” 沈峤南指了指应筠,“她自己……自己要喝的。” 前不久刚端上来的米酒,很清凉的颜色,看起来像柚子汁,闻着也是米粮香醇的味道。 应筠抽乌龟抽的没意思,好奇地问了嘴是什么。 沈峤南想着她二十二了,一小杯米酒的量还是有的,就倒了杯给她,“米酒,还挺好喝的。” 应筠第一口只抿了一点,舔舔唇,丝毫没有辛辣的口感,理所应当地觉得这酒没什么度数。 一杯下肚,脸微红,但人看着还算清醒,就又给自己倒了杯。 这下好了,人肉眼可见的醉了。 应筠拉拉叶嘉淮的衣袖,很认真地点点头,好学生状的举手说:“对,我自己要喝的,好喝的。”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第45章 你们俩是不同的类型 沈峤南趁机插嘴解释:“我……我就给了她一杯,也没想过她一杯就醉呀。” 叶嘉淮脸色阴翳,厉声问:“就只喝了一杯?” 沈峤南被吓得一抖,屋子里都静下来,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声。 沈峤南摸摸鼻子,一脸心虚,含糊其辞地解释说:“她说甜滋滋的好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到一半,就……” 能不甜滋滋的好喝嘛,是这里自家酿的米酒,上好的白酒酿的,好入口。 喝着甜蜜蜜的,但后劲足得很。 说到最后,沈峤南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姜灵泽站在一旁,头虽然低着,但心里却在暗自期盼叶嘉淮能再多审沈峤南两句。 最好审到气都消了,把他给忘了。 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当然只存在他的想象里。 下一秒,就轮到他了。 甚至比起沈峤南来说,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尤其姜灵泽和叶嘉淮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训起来就更不用留脸面了。 叶嘉淮没一脚踹上去已经是在忍着脾气了,“姜灵泽,出去混了一趟,外头那些混劲儿都带回来了,骨头松得没边了是!” 刚刚但凡他要是再晚进来一步,怕是沈峤南也拦不住这臭小子,他就要上手把人给搂怀里了。 姜灵泽从小最怵他这位哥哥。 那时候,他在家里也是无法无天的主儿啊,哭了闹了,谁不让着他。 去叶家玩,吵着要叶爷爷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吵着吵着,本来都要摘下来给他了,叶嘉淮进来了。 二话不说,直接拎着他耳朵就把他给拽出去了,一脚就给他踹那小水池子里去了,也不深,站起来就到小腿肚,但他被吓得还是呛了口水。 叶嘉淮当时已经上高中了,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老子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到这儿来撒野。再嚷啊,嚷一声我听听。” 姜灵泽至今还记得耳廓上泛起的火辣辣的疼,和他在阳光下半明半暗的脸,以及那被无限拉长的影子。 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恐怖片都要恐怖。 畏惧感留下来的余韵一直蔓延到至今,姜灵泽哪里敢回嘴,只能低着头摆出反思的态度来。 应筠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眼前垂头丧气挨训的两个人,有点可怜。 她不喜欢吵架。 应筠的视线里正好能看见叶嘉淮垂在身侧的手指,她懵懂地伸出食指勾住,晃了晃。 叶嘉淮敛眸去看她,怒气未消,一身的戾气。 应筠仰起头,一双眼睛滴溜圆地眨着,因为醉了,眼白微微有些泛红,但却不带任何惧意与怯懦。 她现在没有深度思考的能力,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叶嘉淮,你这样说话好吓人,我不喜欢。” 屋里这下是真静了,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谁会去干火上浇油这种傻事啊,尤其浇得还是叶嘉淮这团三味真火。 应筠非但干了,还浑然未觉。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没出现他们预想中的场面。 叶嘉淮深吸了口气,像是努力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捏了捏应筠的脸颊,放软了语调,说:“起来,带你回去。” 应筠保持着仰脖的姿势沉思了一会儿,在思考,他是不是好人,能不能和他走。 想了想,她还是把自己的手递到他手心里,眼睛弯起来,说:“那走。” 如果现实世界能开弹幕的话,那必然已经是满屏的震惊与不解了。 就这样?结束了? 姜灵泽自己也不可置信,他很没眼力见地又道了回歉,“嘉淮哥,我真知道错了,我真不知道这姑娘是跟着……” 叶嘉淮牵着应筠的手,语气中的不耐更甚,打断他,“回了国,趁早把那你那脑子里学的脏东西给我洗干净了,别等着我给你洗。” “知道了,嘉淮哥。” 待到两人进了里间,场面才逐渐恢复了热闹。 众人心里头虽然有满腹的疑问,可也不敢在这会儿乱嚼叶嘉淮的舌根。 至于“劫后余生”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的激动阐述的是同一种赞叹。 这简直是神女啊!救命的神女! 一进里间,楚屿墨就嬉皮笑脸地打趣起来,“嚯,总算回来了,要不哥几个都想着要不要出去帮你骂两句,让您消消火了。” “这火用咱替他消嘛,人姑娘一句话的事儿。” “没完了是。”叶嘉淮骂了一嘴,拿了应筠的外套递给她,又不确认她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低声问:“外套,自己会穿吗?” 应筠点点头,“会的。” 高迹星看了眼时间,确实也不早了,顺口问了句,“老叶,准备回了?” 叶嘉淮套好自己的外套等她,轻应了一声,“嗯。” 正在低头系腰带的应筠却突然生出一股疑惑,张口就问:“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叶?你很老吗?叶嘉淮?” 坐着的人面面相觑几秒,正憋着笑呢,就听见应筠又来了一句:“所以你是老男人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这姑娘太逗了。” “她是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 能喝了多少,两杯“猫尿”的量。 叶嘉淮窝了一肚子火,也只是瞪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怎么也缠不好的衣带,三两下打出个蝴蝶结,“应筠,把嘴巴闭上,不准讲话。” 应筠撇撇嘴,嘟囔,“你好凶。” 叶嘉淮一开始还觉得她也没醉的那么深,拉着她走了两步就知道是他想错了。 喝醉了酒的应筠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走廊里一盏灯她都恨不得刨根问底地问个透。 要硬拉她走,她就红着眼睛一副欲泣的模样。 叶嘉淮只好顺着她,五分钟的路程,愣是给拖成了翻倍。 “去洲际。”上车后,叶嘉淮吩咐了句,就升起了隔板。 车子开起来,刚刚闹了一路的应筠却突然安静了。 叶嘉淮还有些不适应,好笑地看着她,“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现在又不说了?” 应筠盯着他看了几秒,咧嘴笑了下,“你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诶,叶嘉淮。” 叶嘉淮知道她是在发酒疯,懒得理她这些没营养的对话。 应筠不气馁啊!她就想有个人和她说说话。 她一点点挪过去,侧着身子撑在座椅上,倾身,伸出一根纤细的指节,戳在叶嘉淮的下巴上,说:“你笑起来的时候这里有酒窝,你知道吗?还挺好看的。” 应筠对他几乎没有一点防备,凑得极近,身上带着酒气的甜腻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腔里钻,即便是定力再好的人也难免心猿意马。 只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吻上去。 哪知,应筠又接着说起来:“我前男友笑起来,这里也有个酒窝。” 她客观地补充评价:“但你们俩是不同的类型。” 第46章 我乖,你就要我吗 应筠感觉到自己指尖下那个浅浅的酒窝渐渐消失了。 指尖一紧,被冷硬的两根手指捏着,不留情面地甩开。 “应筠,闭嘴。”那几个字像是从叶嘉淮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应筠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又忍不住去偷瞄他。 好臭的脸色! 可为什么突然不笑了呢?她还夸他来着。 酒精作祟,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她给自己设定的谨言慎行枷锁。 应筠嘟嘟囔囔地问:“你为什么要我闭嘴呀,我想说话,我说话声音不好听吗?我还会唱歌的。” 她还委屈起来了。 叶嘉淮蹙着眉头闭目养神,难得这么憋屈地告诫自己不要跟醉鬼一般见识,否则他迟早得被这姑娘给气死。 应筠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得起劲,像只聒噪的小麻雀:“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唱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听的呀?”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唱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叶嘉淮没打断她,由着她哼唱。 她的确是有一副好嗓子,充满童真的儿歌被她轻盈灵动地哼出来,丝毫不违和。 叶嘉淮虽然没睁眼,但拧在一块的眉头却逐渐舒展开了。 可唱着唱着,应筠原本兴高采烈的音调突然急转直下,歌声里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丝哭腔。 叶嘉淮睁开眼,一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儿就这么映入眼帘。 奇了怪了么这不是,他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前一秒还高高兴兴的,现在唱首儿歌还能给自己唱哭了。 叶嘉淮捏着她的下巴,扭向自己,指腹擦过脸颊上的泪痕,是湿热的,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正蠢蠢欲动地准备淌下。 他啼笑皆非地问:“你哭什么?” 应筠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忘了挣扎,豆大的泪珠直从眼眶里掉出来,哽咽着说:“我小时候,爸爸妈妈会牵着我的手一边唱歌,一边带我……去买……大白兔奶糖。” 叶嘉淮不知道旁人喝醉了酒是不是也如这般,情绪大起大落。 温热的泪液渐凉,可被眼泪滚过的指尖却好似经历了一场灼烧般,在发烫。 泪水的浓度与汗液类似,是咸的,可应筠的泪却好像泛着浓烈的苦味,即便是旁观者,好像也会被它苦涩的意味刺激得心头钝痛。 叶嘉淮听得眸色渐深,他没哄过小姑娘,只能拿了纸巾,掖好,去轻柔地按压掉她脸上的泪痕。 柔缓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生怕因为他拙劣的安慰手法再让她平添了伤痛。 可他的安慰效果颇微,应筠的眼泪愈演愈烈,哭声也是。 手中的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本就尚未褪红的眼皮隐隐有要肿成核桃的趋势。 叶嘉淮第一次体会这种拿人无计可施的感受,总不能跟收拾姜灵泽一样把人拎着耳朵骂一顿。 他叹了口气,用万般无奈的语气,哄她:“应筠,你乖一点。” 应筠的哭声突然就顿住了,快到像是被直接关闭了哭泣的按钮。 她拂开叶嘉淮的手,接过纸巾,用力地擤了下鼻涕,攥着纸团,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可怜巴巴的。 过了半晌,哭声就完全止住了。 照理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哭背过气去,他该放心。 可应筠虽然不哭了,眼睛却时不时地总往他身上瞥。 讨好的,小心翼翼的表情,欲言又止。 叶嘉淮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每一次眼波的流转都能牵动他心底名为怜爱,心疼的情绪。 他少有的,为这样陌生的情绪变化而感到心烦意乱。 叶嘉淮无暇去顾及多想,还是先紧着眼前人,耐心问她:“又怎么了?” 应筠红着眼,忍着抽泣声不哭,怯怯地抬着眼,说:“我乖,你就要我吗?” 叶嘉淮心头一震。 那双含泪的水眸中盛着他的倒影,不夹一丝旖念,是她在朦胧醉意里,内心深处生出的对陪伴最真切的渴望,所以显得格外的坦荡而真诚。 叶嘉淮都知道。 他也知道她醉了,或许连自己在对谁说话都不清楚,醉话是不能当真的。 可这一瞬,还要他去充当什么正人君子吗? 难道要他把应筠的脸扭过去,然后冷漠地告诉她,你醉了,好好休息。 要这样去做吗? 叶嘉淮本能的反应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那是叶嘉淮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放在他身上是太过不可思议的,一种单纯干净的想法。 他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开心些,不要再陷在不安的情绪里。 应筠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她只知道,叶嘉淮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拍着她的臂膀,温润如水的嗓音就近在耳边,告诉她说:“你不乖,也要你,好吗?” 叶嘉淮在心里叹了一声,即便她酒醒,要说他是趁人之危的伪君子也罢了。 应筠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从胸腔里,传出的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每一声,都振聋发聩。 她像是极度不安的孩童,紧紧揪着他的衣领,问:“真的?” 他承诺,“真的。” 应筠伸出小指,举到他面前,“那你和我拉勾。” 叶嘉淮对她提的要求无有不一。 两个人勾着手指,听完应筠念完拉勾上吊的一系列咒语,确认她情绪平复了,叶嘉淮才开口,询问她:“先睡一会儿,好吗?” 到酒店还有一段时间,谁能知道应筠会不会又生出什么突发奇想,哭或笑,又或是把他气得胃疼。 面对那些一无所知的事态,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似乎是最优解。 应筠折腾了那么久,确实也累了。 刚拉过勾,她对眼前人还是很信任的,乖乖把脑袋往他胸膛上一靠,闭上了眼。 她喜欢听他的心跳声。 车内终于恢复宁静,叶嘉淮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好心,旁人都无从得知。 甚至连叶嘉淮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就是在这个夜晚,他无底线地为她敞开了心扉,放任她一步步走进了心里。 第47章 “烦人精” 车子驶过减速带时,轻微的震动让睡梦中的应筠不安地呓语了一声,“妈妈……阿筠很乖。” 早就该了然的,那句惊世骇俗言论的诉诸对象,是她母亲。 叶家与何家是有所交集的,甚至何既明上一任妻子与她母亲称得上是不错的朋友,到现在也往来依旧。 因此,叶嘉淮对于他那位何伯父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事迹也是有所耳闻的。 叶嘉淮对于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素来都是听过一嘴便抛之脑后,从来都不妄加评判。 在他心里,不论现在与何既明在一起的是谁,都是个人的选择,旁人是无法评说的。 更何况,那是别人的家事,也轮不到外人去指手画脚。 所以,在苏令仪与何既明一块出席活动的时候,叶嘉淮碰上了,也都会遵着面子上的礼数,称她一声苏伯母。 至少在此之前,他对苏令仪持有的态度都是无感的。 可今夜,有什么像是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一个喝醉了酒,连人都认不清了的姑娘,在说出那句试探的问询时,语气中却充斥着卑微,怯懦。 叶嘉淮见过她面对困难时站的笔挺的脊骨,也见过她在工作场上从容。 与他聊天时,她的敬重也从来不是一味地卑躬屈膝。 他所见到的应筠是有脾气,有骨气的。 那个刚刚呢…… 或许,是小时候的应筠吗? 叶嘉淮难以想象,小小的应筠,在当年,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去乞求她母亲带着她的吗? 那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接受,母亲对她的抛弃的。 在他没有回答的那几秒,应筠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是在想什么? 叶嘉淮垂眸去看怀里的人,情不自禁伸手去为她抚平拱起的眉头。 没有父母的关心与帮衬,她要花费比常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把自己培养成现在这么优秀的模样? 大概是在看到应筠流泪的那一瞬,他那颗公正理智的心,就没有原则地偏向了她。 …… 等车子在酒店的地下车库停稳,应筠还依旧在他怀里睡得安心。 叶嘉淮想了想,没舍得叫醒她,抱着她,一路进了顶层的套房。 他俯身,小心地把人放到床上。 叶嘉淮本来是想放下她,给她盖好被子后就关灯离开的。 毕竟,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的定力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陪着她过一夜。 可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开关前,被子里的应筠不安分地踢了踢腿,翻滚了一圈,嘤咛道:“硌啊……” 叶嘉淮注意到她摸在腰间的手,正在胡乱摸索着什么,眼睛还紧闭着,小脸却皱成一团了,满脸的不舒服样儿。 要求还挺多。 叶嘉淮沉了沉气息,才屈起一侧的膝盖,半跪上床,弯腰把滚到床中央的人捞了回来。 轻轻一扯,解开先前由他系好的腰带。 衣领敞开,叶嘉淮的呼吸骤然粗重了许多。 不仅仅是光洁的颈脖,还有因为她翻滚的动作而上移的衣摆,露出的一小截平坦的腰腹来。 叶嘉淮闭眼解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叹出一口气来,却起不到一点舒缓燥热的作用。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憋屈成这样的一天,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叶嘉淮沉吟了几秒,才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视线从细软的腰肢上移开。 依靠着他生疏的照顾人手法,再加上应筠的不配合,硬是出了一身的汗,才终于帮她把外套脱下来。 叶嘉淮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这个很不安分的“烦人精”给塞了进去。 这会儿倒又不用他多说什么了。 应筠自己扯着被沿,左右滚了滚,几秒的功夫,把自己包成了个蚕蛹。 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过一下。 叶嘉淮看得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满足勾起的嘴角上,又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他倾身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端详了几秒后,拿起了床头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清亮得体的女声在问:“叶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 “让美容师带一套卸妆用品到顶层套房。” “好的,您稍等。” 睡着的应筠褪去了防备,没有用诚惶诚恐的姿态来伪装自己,也没有竖起一身倔强的尖刺来充当自己的保护壳。 被酒意熏红的小脸儿,宛若一块软糯好欺的糯米团,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把她抱到怀里,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叶嘉淮点到为止的,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低声唤了句,“烦人精。” 应筠不知是因为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感,还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吐槽,从鼻腔里,很轻的,发出一声不悦的哼唧声。 快到后半夜了,叶嘉淮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困意,嗅着她近在咫尺的甜香,精神抖擞,甚至有一股翻涌的热浪从他身体深处不断地在升腾,蔓延。 叶嘉淮没再待在房间里,在事态失控前,到外间的水台上,开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了大半。 十分钟后,门铃轻响。 叶嘉淮放下杯子,开门把人领了进来,他指指床上只露出个脑袋的小人儿,说:“帮她把脸上的妆给卸了。” “好的。” 从前期准备到铺好毛巾准备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美容师在掌心揉按好卸妆油准备为她上脸。 应筠就没有一点配合可言了,只要一碰到她的脸,她就要躲。 饶是美容师有再出众的专业素质,也敌不过一个不配合的顾客不是。 当美容师第五次想把应筠的头扶正时,裹在被子里的人终究还是不耐地爆发了。 她也不管脸上是不是还有黏腻的不舒服感,扭头翻身,把脸埋到了一侧的毛巾里,闷声喊了句:“烦人!” 是在发脾气了。 美容师尴尬地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窘迫地问:“叶先生,这……” 能怎么办,总不能卸到一半就扔这儿不管了。 叶嘉淮捏了捏鼻梁骨,问:“要怎么弄?” 美容师说:“打圈按摩乳化。” 叶嘉淮解开衬衫衣袖的扣子,往上挽了挽,露出小臂结实精壮的肌肉线条,轻抬手指,示意她起来,“你在旁边看着,换我来。” 第48章 就折腾我是吧 叶嘉淮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反常了。 几个小时后,他就要坐车去津市参加会议,现在大半夜的不睡觉,竟然在这研究要怎么帮小姑娘卸妆。 不过说来也奇怪,刚刚还连脸都不让碰的应筠,轮到叶嘉淮上手,她倒又乖巧得不行。 叶嘉淮一句,“不准乱动。” 应筠就真从开始到结束没乱动过一下,最多也只是哼唧一声,叶嘉淮安抚一句,“再忍忍”,她便舒展开了眉头。 听话的模样让人不由心头一软。 不到十分钟,不但妆卸好了,甚至还给她简单上了层水乳。 裹在被子里的小人儿被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一点要睁眼的迹象。 叶嘉淮气得发笑,伸手去轻拧了一把她的泛着水润光泽的脸蛋,“就折腾我是。” 应筠皱起眉,呓语般嘟囔了一句,翻过身,又睡的安然了。 窗帘闭合,城市绚烂的光影在房内悄然退场,余留下平和而沉缓的气息吞吐声,在昭示,应筠,睡得很安心。 少有的,今夜,应筠没有独自去面对寂寥的黑夜。 叶嘉淮在套房内的次卧冲完澡,浅眠了几小时,房门准时被敲响,“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叶嘉淮临出发前,打开主卧的门看了一眼。 应筠被子裹得好好的,占据着大床正中央的位置,依旧睡得安然。 叶嘉淮勾了勾唇,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没打扰她。 - 应筠是被放在床头不停振动的手机吵醒的。 她摸到那个扰人清梦的冰冷方块,靠着肌肉记忆,随手一划,贴到耳边,迷迷糊糊地应声:“喂……” 和蔼亲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响起,“阿筠啊,起床没有。” 是阿婆啊。 停滞了一夜的脑袋瓜终于开始思考,应筠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眯眼一瞧,打量了一圈四周,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三个字骤然占据了脑海。 她“蹭”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得好好的衣服,揉了揉后腰,这才松下一口气。 还好,并没有出现那些古早偶像剧中的烂俗剧情。 应筠对这个夜晚最后的记忆,是她醉倒在被冷冽气息浸染的怀抱里,满心只有一个疑问,似松间明月般的气息,怎么会将人心那样温暖的包裹住呢。 应筠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并没有宿醉后的沙哑,说:“起床了。” 和阿婆聊了几句生活学习上的琐事,应筠又忆起昨晚与苏令仪的争吵。 她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地担心苏令仪会告状的,但就阿婆现在的声音来看,并没有。 可总不能之后每次见面都和阿公阿婆敷衍过去,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的。 应筠抱着膝盖,拖长尾音,和夏云撒娇,“阿婆,我想你了。” 夏云安慰她道:“再过几个月,不就好回来过年了,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你提前告诉阿婆,阿婆给你做。” “好啊!”应筠理直气壮地补充了句:“那我也想你了呀。” 夏云朗声笑了出来,“诶哟,你个肉麻精,都多大了,还这么撒娇,阿婆听得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咯!” 应筠也跟着一块“哈哈”地笑,把夏云哄得高高兴兴的了,她才提起正事来,“阿婆,我有事要和你说的。” “你说。” 应筠无意识地攥着一小团被子摩挲,心中忐忑,“阿婆,我和……妈妈,是真的谈不来,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想像以前那样相处。” 以前那种大家一年也不过碰上一面,坐下来,吃顿饭,就结束相聚的相处模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 应筠不敢太着急,语气坚定地和夏云保证,“阿婆,我真的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也找到实习了,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话到末尾,应筠的语气也难免低落下来,“阿婆,你和阿公就放心,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夏云还是沉默,应筠放软了语调,“好不好嘛,阿婆。” 夏云终究是受不住小姑娘的撒娇攻势,再加上苏步青这些天劝了她很多,她也渐渐想开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的阿筠,自己过得开心点就好了。 夏云叹了口气,说:“好,阿筠你开心就好,阿公阿婆别的都看淡了,就盼你要过得好,知道吗。” 应筠重重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嗯!” “阿公呢?阿公去哪儿了?”应筠问。 “老头子么,能去干什么,一边抽烟去了。” 应筠叮嘱,“我可在监控里看到了,你让阿公少抽点烟,还有啊,阿公最近腿疼没有,阿婆你血压有没有注意呀。现在天冷了,让阿公别再去划船了哦,到时候再冷点,地上湿了,结冰要跌跤的!” 夏云听她语调扬高了,也不禁笑起来,“小唠叨又来了,吵得阿婆耳朵都疼,不打扰你了,挂了挂了。” “阿婆,你不能嫌我烦的!要记着我说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终于挂断,应筠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解决了。 但眼前还有件更棘手的事——她对昨晚的记忆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应筠抬眸去看那扇紧闭的门,对门外未知的一切感到忐忑不安,也生怕下一秒房门就会被推开,冒出那个让她无法招架的身影来。 不管了,先收拾东西。 应筠下了决定,不敢再拖延,快速从床上爬起来,想着简单洗漱一下,就赶紧先回学校。 她先走到门后,握住把手,缓慢地往下按,只打开了一道小缝,眨眼往外偷看。 十足的做贼心虚样儿。 卧室外,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应筠这才壮着胆子,把房门打开,“hello?有人吗?” 她提高音量,问了一句。 不过除了她的回声以外,再无其他。 应筠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耽搁,抓紧时间往浴室里跑。 她嘴里叼着牙刷,刷牙和收拾两手抓。 收拾完,牙差不多也刷好了。 她正准备拿水杯去漱口,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应筠垂眸,看到来电显示,心头一颤。 第49章 总不能被她一个女孩子非礼 不接还是接,手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滴溅到屏幕上,率先为她做了决定。 应筠瞪圆了眼,赶忙呸了嘴里的泡沫,甚至来不及漱口,湿漉漉的手胡乱在衣摆上擦了几下,飞速拿起手机,装出一派冷静的语气,“叶董,您早。” “醒了?”叶嘉淮那边刚到会场,人还不多,背景音还算安静。 “是的。”应筠谨慎地回。 睡了一觉醒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又像是倒退回原点了。 叶嘉淮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 应筠理所应当地说:“叶……叶董啊。” 昨晚都过了,她不叫叶董还能叫什么,叶嘉淮吗? 昨晚是事出有因,今天要还继续叫,那就太没边界感了。 她是个很有分寸的姑娘,想到这,应筠还很赞同地为自己点了点头。 叶嘉淮没有说话,但应筠却隐隐察觉到隔着手机屏幕传递过来的寒意。 现在的技术好像也没发达到可以直接传递感官感受。 一定是她的错觉,应筠这么安慰自己。 电话总不能没头没尾地挂掉,应筠绞尽脑汁,挑选了一个适合道谢的话题。 她问:“叶董,昨晚酒店是您送我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叶嘉淮语气不善地回了一句。 不是,他说话这么冲干什么,应筠暗自腹诽。 “那昨晚真是麻烦您了。”说完这句,应筠抬眸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很谄媚。 她叹,好像已经体会到上班当牛马的感觉了。 叶嘉淮的心情却好像并没有因为她恭敬的语调就得到好转,很是嗤然地道了句,“你麻烦我的还少?” 这下应筠基本可以确定了,昨晚在她醉了之后,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应筠怀着一颗惶恐不安的心,嗓音有些发颤,“叶董,我昨晚……是不是冒犯您了。” “嗯。” 应筠腿一软,手撑在洗手台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她打起一点精神来,问:“我……做什么了?” 叶嘉淮低低笑了一声,压着嗓子暧昧不明地问:“你做什么了?自己不清楚?” 一瞬间,应筠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那些她曾经望着叶嘉淮的背影,一闪而过的旖旎画面,在此刻,无比加剧了应筠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可……怎么也不应该呀。 他那么壮实的一个身体,总不能被她一个女孩子非礼。 她就算想上下其手,揩揩油,只要叶嘉淮把她手一握,她不就动弹不得了嘛。 蓦地,应筠陡然想起在一次醉酒后,舒洛一对她的评价,“筠筠,你知道你喝醉了酒,有多磨人吗?只要一不顺你的意,你那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昨晚不会,用哭闹和叶嘉淮撒野了? 应筠看向自己有些水肿的眼睛,也分不清到底是饭后哭泣留下的后遗症,还是…… 应筠打了个冷颤,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叶董,我真的不记得昨晚我做了什么了,要不您直说,能赔罪的,我一定会努力补偿您的。” “补偿?”叶嘉淮尾音上扬,连带着应筠的心脏都一同被高高吊起。 叶嘉淮故意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你就那么确定,我受到的冒犯,你补偿得起?” “您说。”应筠豁出去了。 房间内充斥着焦灼的气氛,她正攥着拳头,等待审判呢。 叶嘉淮冷不丁的,突然转移了话题,问她:“早饭吃了没?” 应筠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先回答说:“还没有……” “去吃早饭,一会儿我把小陈电话发给你,吃完你自己打给他,让他送你回去。” 他怎么,又突然这么好心? 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了。 应筠自知犯了大错,哪里还敢接受他的好意,“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可以自己……” 会议即将开始,裴霁川已经来催了。 叶嘉淮没时间再逗她,打断道:“让小陈送你回去和改口叫我叶嘉淮,选一个。” 这两个选择条件之间好像没什么关联。 还有,他怎么老是对称呼这么执着。 应筠想拒绝,鼓足勇气,问:“叶董,我能……都不选吗?” 叶嘉淮反问她:“你说呢?应筠。” 和昨晚一样的语气,应筠明白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我吃完早饭会打电话给小陈的。” “别想着不吃早饭。”叶嘉淮冷淡地叮嘱道。 他怎么知道! 不是,他读心术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不看到她都行! 应筠虚张声势地提高了点音量,“我当然会吃早饭的,叶董!” 叶嘉淮听见她的称呼,眉头微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我还有事,先挂了。” “欸,叶董!”应筠叫住他。 “怎么了?” 应筠有些委屈,“我昨晚干了什么,您还没说呢。” 哪有把人心都吊起来了,又拍拍手走人的道理。 “你昨晚……”叶嘉淮顿了顿。 应筠感受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叶嘉淮留下一句:“自己想。” 话落,电话挂断。 应筠两手捧着手机呆愣了几秒,和镜子中神色紧绷的自己四目相对,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这样的逗啊。 应筠漱完口,咬牙切齿地痛骂,“混蛋!事多的老男人!哪儿有这么耍人的!” 那股子怨气一直等到她吃完早餐,才渐渐淡去。 应筠在快吃完早餐时给小陈打去了电话。 “应小姐,我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等您,您看可以吗?” “可以的。” “那您下来的时候与我说一声。” “我回房间拿个包,就下来。”应筠突然想起来,“退房的话,是我自己去退吗?” “不麻烦您,会有人处理的。” “好。” 应筠回到套房拿到自己的包包和雨伞,现在才有心情瞥一眼窗外的景色。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俯瞰这座城市。 是先前从未有过的震撼感。 以后要带阿公阿婆来这里住一次,应筠暗暗想。 掌心的手机震了震,应筠以为是小陈等急了。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应筠点亮屏幕一看,却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用户名。 是个帅哥:「你银行卡号多少,我把昨晚你赢的钱转给你。」 应筠想了想,不确认地发过去一个,「沈峤南?」 是个帅哥:「恭喜你,答对了!」 可她什么时候加的沈峤南的微信? 喝醉的时候吗? 大清早的,这段对话很像是诈骗犯。 应筠给他先改了备注,才问:「微信上不能转吗?」 沈峤南:「数额太大了,微信转不过来啊。」 她昨天抽乌龟也没赢几盘啊,还输了好几盘呢,输赢相抵的话,也就大概……一两盘? 应筠确认好自己没东西剩下,关好房门,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打字:「多少?」 很快,一串数字显现在屏幕上。 沈峤南:「」 第50章 随你 应筠数了数零的个数,又揉揉眼睛,确认了一遍。 她是没看错。 应筠走着走着突然就感觉自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手指颤颤巍巍地打下几个字,「你是不是多打了两个零?」 说实话,两千她都觉得是说多了的。 沈峤南没长篇大论地和她解释,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应筠看了眼已经打开的电梯,抱歉地和礼宾员笑笑,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手机还没贴到耳边,就已经能听见沈峤南的大嗓门在喊了,“姑奶奶,您快点儿成吗,我这儿还有事呢,把卡号告诉我,我把钱转给你。” 应筠愣了一瞬,转而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沈峤南没多想,以为是她听不惯这些,“嫌这称呼不好听啊,那我叫你恩人?神女?” 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应筠眉间聚起一道细线,略带不满地纠正他,“你能别乱喊吗?” “我没乱喊啊。”沈峤南说,“真心诚意的,昨晚真谢谢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挨嘉淮哥多大一顿骂呢。” 昨晚,又是昨晚。 她昨晚到底干嘛了! 应筠听到昨晚两个字都快有ptsd了。 她带着满腔疑问,踌躇开口,“昨晚……怎么了吗?是有发生什么吗?” 沈峤南沉寂了两秒,随后,紧跟着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声。 应筠为了保护自己的耳膜,嫌弃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不是。”沈峤南笑够了,才问:“两杯米酒,你断片啦!” 虽然是有些丢人,但应筠还是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嗯。” 她连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都不知道,能不是断片嘛。 沈峤南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光辉事迹来,“说起昨晚,那您可真是威震八方,名扬四海啊……” 他这是在讲相声?还是在给她展示他的成语储备有多丰富? 一段极夸张的形容词赘述后,应筠才好不容易从中提取出一些关键词汇来。 拉手!好凶!不喜欢! 所以,叶嘉淮真没骗她! 她是真冒犯了他! 她怎么会有胆子去拉他的手指,说他凶的? “我是真好奇诶,当时还跑到里间的屏风那儿悄悄听了一嘴,你知道你还说什么,你问嘉淮哥是不是老男人!你知道我当时憋住笑掏出来是有多么不容易吗!” 她现在知道了,要不然这会儿电话对面的人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应筠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头晕眼花的,不太愿意相信现实,“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谁骗你谁是你孙子!”沈峤南信誓旦旦地保证完,说:“行了,不跟你聊了,赶紧把卡号发给我,我好给你转钱啊。” 应筠扶着墙,稳住身形,“这钱你还是别给我了,给叶……嘉淮。” 这样的傻姑娘沈峤南还是头一回碰上,有钱都不收,这不是傻是什么。 他不解地说:“嘉淮哥说给你的呀。” 应筠恼怒地说:“我也不知道一盘玩这么大呀!” 要是知道,一盘十个是这个意思,她肯定不会在那张椅子上多待一秒的。 也就不会惹出后面那些祸事来了。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沈峤南劝她,“诶呀,你就收着,我们又不差这点儿。” 应筠本来心里就烦,一听这话,有点被他语气中目空一切的样子给惹急了,“我不要!谁的你退回去!” 她中气十足的一声喊,让沈峤南倍感莫名其妙的。 行,人家对嘉淮哥都敢颐指气使的,何况是对他呢。 沈峤南没再坚持,“行,您大气!那嘉淮哥那儿你别忘了说一声,免得到时候说我赖账,挂了啊。” “你自己……”应筠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重新去按了电梯。 从顶层到地下车库,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应筠还检查了一遍微信和通讯录,免得昨晚在酒醉时,还加了一些其他与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除了沈峤南以外,其他好像的确是没有。 电梯口,小陈早早在等她。 “应小姐,您跟我来。” 应筠跟在他身后走着,有礼貌地道谢,“麻烦您了,小陈先生。” 小陈:“您太客气了。” 车子从亮白灯光铺设的道路中驶出,栏杆升起,昨日的一天的雨换来了今日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车窗,铺洒在脸颊上,温暖的光线逐渐抚平了躁动的内心。 应筠握着手机,看向窗外的车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和叶嘉淮的聊天框。 「叶董,沈先生刚刚给我来电话了,我确实没想过一盘抽乌龟要花那么多钱,实在是受之有愧,所以赢的钱还是让沈先生转给您了。另外,昨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叶董。」 确认了没有错别字之后,应筠按下了发送键。 车子是往北三环走的,这个时间点,车流量并不算太多,差不多三十分钟,就差不多快到学校了。 应筠还是让小陈在离学校还有一公里远的路口停了车。 “谢谢您啊!再见”离开前,她没忘要道谢。 “应小姐太客气了,再见。” 应筠走在人行道上,很快,那辆黑色的轿车从她身侧驶过,带起一阵疾风。 气温还是偏低,大家都穿着厚重的外套,在人流中穿行。 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又繁华灿烂的梦境,现在,天亮了,梦醒了。 她又要重新踏入这个真实的世界。 应筠深吸了一口气,裹紧衣服,加快了脚步。 路程过半,她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这个季节,正是落叶的时节,一阵寒风吹过,叶片就簌簌往下飘。 踩着脚下的金黄大道,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更深入地踏进北城的秋。 应筠捻起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片银杏叶,她垂眸观察了好一会儿叶片的脉络,又拎着包重新往宿舍楼走,眉眼又重新有了生动的笑意。 她想,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收到叶嘉淮的回信已经是在凌晨,她刚准备上床入睡。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随你。」 第51章 心被猛攥了一下 那晚的消息,应筠没有再回。 一是她确实不知道还能回什么,二是毕竟她是真的做了亏心事。 尤其是在听了沈峤南的描述之后。 应筠甚至不敢深想下去,光他看到的就有这些,那没看到的呢。 叶嘉淮要是真和她追究起来,她怕是真的承担不起。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努力的,试图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小透明。 叶嘉淮那么忙,说不定时间久了,他就把她给忘了呢。 一周过去,应筠忙完先前的那场商业会议,也找到了实习工作,正式准备入职了。 不是像华盛那样赫赫有名的大集团,但在业内,也是一家含金量不小的翻译工作室。 忙碌的工作与学习生活将她生活的每一分钟都充填的满当当的。 应筠只有在入睡前,会去翻一下手机的聊天界面。 他应该是真的忘了。 应筠每次看到上次聊天收尾,叶嘉淮发的那两个字时都会这么想一遍。 有一点窃喜,庆幸。 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似乎还有一种令她自己难以言喻的感觉。 应筠自觉不能去深究这种感觉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有种预感,这就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旦明确了其中意味,终有一天会释放出恶魔来。 人是没有办法抵抗清晰的欲望诱惑的。 所以,应筠宁可装傻,让那不知名的情绪永远蒙尘,尘封在她心底的一角。 入职工作一周后,北城的秋天已经到了末尾。 十一月中旬,周边就已经有话题开始讨论起今年的第一场雪会什么时候落下。 应筠和公司的同事们都相处的不错,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么个努力上进还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筠筠,晚上姐姐带你去吃法餐好不好?”坐在应筠旁边工位的姐姐突然探了脑袋过来。 应筠一愣:“法餐?” 梁秋池挑挑眉,诱惑她:“你秋池姐姐请你吃,走不走。” 可是……法餐都挺贵的。 应筠对上梁秋池热情的眼神,委婉地道:“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梁秋池揉了揉她的发顶,应筠乖巧的模样看得她心头一软,“诶哟,筠筠,你怎么这么客气,这么乖。” “你梁姐姐骗你呢,组长请客,大家晚上都去。”走过的另一位姐姐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梁秋池的肩膀,“秋池姐,你就别忽悠咱们小妹妹了。” 梁秋池笑:“我就是看筠筠一副不好意思拒绝的模样,太可爱了嘛,忍不住想逗逗她。” — 津市的会议持续了有一周,叶嘉淮才回了北城。 文件敲章公示了,集团各个方面也需要根据政策来调整。 忙起来,又是一周。 这不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家里的老首长又发话了。 上回他推掉和谈家女儿的那次见面,得补上。 发了时间地点过来,紧跟着就是一个电话。 “人姑娘也忙,你少给我拿乔啊!准时准点的到!” “老爷子,这事儿没完了是。”叶嘉淮放下笔,对自家爷爷的热忱劲儿颇有些无奈。 叶老爷子振振有词,“你都多大了!要是明儿你能给我带个让我满意的孙媳妇回来,行啊,今儿这饭局你就别去。你看看你和迹星他们,有哪一个是成了家的,一群老光棍凑一块儿,有女孩能看上你们就怪了。” 得,都开始人身攻击了。 叶嘉淮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您知不知道我忙?” 叶老爷子耍起无赖来,厉声道:“你忙与不忙,我就一点要求,这饭和人正儿八经地吃完,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和你奶奶了。” 话落,电话也就不留情面地挂断了。 叶嘉淮失笑摇了摇头。 老人年纪大了比小孩儿还要会胡闹,尤其还是自己家里那个发号施令惯了的,是要哄着的。 能怎么办?顺着呗。 — 冬天,北城天暗的早了。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 夜色里,霓虹灯辉煌闪耀,梁秋池挎着她的手臂,亲昵地道:“筠筠,我和你说,这家法餐做的贼地道,和我在巴黎出差时候吃得基本上没差,听说这儿的主厨和老板就是法国人,得亏咱们组长阔气啊,不然还没来这儿见世面的机会呢。” 身后有人走上来,冷不丁一声,“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梁秋池立刻摆手,“哪儿敢啊!可不敢毁了您的一世英名。” 组长不苟言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越过她们:“应筠,给你个提议,少跟梁秋池混在一起,容易被她带坏了。” 梁秋池这时候也顾不上上下级关系了,眼睛一瞪,忙捂住应筠的耳朵,像是真生怕她听进去了,斥道:“领导,可不带你这么污蔑人的啊!少给我们筠筠灌输些错误消息。” 应筠忍不住笑了起来,“秋池姐,你们好有意思。” “博美人一笑应该的,荣幸嘛。”梁秋池朝她抛了个媚眼。 应筠弯着唇,说:“秋池姐,我有个朋友,和您性格很像,也是北城人,你们俩凑一块儿,大概能把这里的屋顶都给掀掉。” 梁秋池听了眼睛一亮,“是吗!什么时候约出来,英雄会英雄,大家一起喝个酒,聚一下。” 他们定的是张大桌,一行有八个人,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的角落里。 应筠和梁秋池坐在一起,一点儿也没有冷场的时候。 她觉得这是一种绝对新奇的体验,一边吃牛排,还能一边听相声。 尤其是组长和梁秋池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暗戳戳的呛声,简直有意思到了极致。 “筠筠,你不喝点酒吗?牛排配点红酒,口感应该会更上一层的。”梁秋池好心地建议她。 应筠忙摆了摆手,“我不喝酒的,一喝容易晕菜,脑子就混了,要坏事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哪里还敢在外面喝酒。 事教人,真的一次就够学会的了。 “一杯倒啊?”梁秋池问。 应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好,那还是别喝了,等下次咱们在家里能放心撒野的时候再喝。” 应筠和她碰了一下拳,“好!” 梁秋池喝了不少酒,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吃完主菜,她凑到应筠耳边悄悄问:“我去上个厕所,筠筠你要不要一块?” 应筠摇头说:“还不用。” 梁秋池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给她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那你帮我盯着组长,别让他撤了我的酒。” 组长看着也不像是会管这类闲事的人啊。 应筠虽然没搞懂梁秋池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要求,但还是郑重地点了下头,“好,秋池姐你放心。” 梁秋池捏捏她的脸蛋,夸:“乖筠筠。” 梁秋池一离开,她侧面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等甜品的间隙,组长也离开了,原先右侧被遮挡的视野便也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应筠等了一会儿,觉得梁秋池这个厕所去的有些久,下意识侧首想去寻寻看有没有她回来的身影。 目光扫过门口,刚要收回,一道熟悉的背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内。 心好像被猛攥了一下,发紧得厉害。 第52章 天生一对 只是匆匆一眼,应筠就快速地扭过了头。 是因为怕叶嘉淮看见她,想起那个她唐突冒犯的夜晚,来找她算账。 还是在为她今日无意觑见叶嘉淮私人生活的一角而惶恐,应筠自己也分不清了。 不论如何,这时候就当从没遇见过,总之是不会出错的。 应筠灌下一大口气泡水,试图用辛辣的刺激感来缓解心口平白生出的焦躁感。 可刚刚瞥见的,相对而坐的两人共同举杯的那一幕,却像是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了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服务生走近,快要见底的水杯又续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液。 应筠静盯着杯壁,眼看着细密的的气泡升腾而起,又爆破消失不见,在这昙花一现的瞬间里,记忆的进度条似乎也不由自主地被往后拖拽。 应筠有些出神地回忆起来,坐在叶嘉淮对面的女孩子,很漂亮,气质也很好。 看起来,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很相配。 有个词语是怎么形容的来着? 哦!天生一对。 心绪无端的,会有那么一点很微弱的酸涩与落寞。 很快速的,短促的一瞬,应筠便猛的回过了神。 她是疯了还是被夺舍了,叶嘉淮和谁吃饭,和谁相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应筠握着水杯,冰冷的水汽在她的手掌凝聚成水滴,顺着杯壁淌下。 应筠又喝了口水,刺激的碳酸水终于发挥功效,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些漫无边际的可笑想法中拉回现实。 放下水杯,余留的指纹很快被新一轮的水汽覆盖,残存的一点印记甚至无法成为她刚才片刻失神的证明。 耳边的的谈话还在继续,应筠却有些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沉思细想了一番,还是打开了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她少有直呼过的名字。 点开与叶嘉淮的聊天界面,指尖短暂地停留了几秒。 应筠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她是不是可以把叶嘉淮给删掉了。 毕竟,留着也是一个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何必要存在通讯录里呢。 删掉,还在犹犹豫豫什么呢? 是舍不得?心底有个问句陡然冒了出来。 下一秒,应筠就点开了屏幕右上角的三个小圆点。 也不知是为了向谁证明自己从没有生出过那种惊世骇俗的念头,她手上点按的动作极快。 应筠那时候还不懂,这恰恰是人性中自卑的一种体现罢了——总是试图用坚决的否定来掩盖自己因为怯懦而不敢向前的内心。 因为太遥不可及,所以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也不渴望。 应筠刚熄灭屏幕,右侧肩膀就突然被人拍了一掌,“筠筠,脑袋怎么埋这么低,快埋到餐盘里去了。” 突如其来的一下,应筠差点惊叫出声。 梁秋池感受到她身体的震颤,坐下后拍了拍她的后背,略感抱歉:“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应筠抚着胸口,说:“没事儿,就是刚刚吃饱了,有点犯困了。” 梁秋池看了一眼时间,如同知心大姐姐一样,贴心地问道:“上班和上学还是不一样的,总要累一点的。” 应筠点点头,刚想说是,可对上梁秋池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前倾了一点身子,仔细观察了几秒她有些过分红润的脸色,说:“秋池姐,你……” 梁秋池不明所以,“怎么了?” 应筠的目光好奇地停留在梁秋池的嘴角,转身抽了张纸递给她,“秋池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口红也涂出去了。” 梁秋池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不是这会儿酒劲有点上脸了,前面补口红的时候,也没细看。” 正巧甜品上来,应筠“哦”了一声,吸吸鼻子,总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 吃了甜品没几口,顾停云也回来了。 应筠听见梁秋池在问,“组长,您不吃甜品的哈。” 顾停云冷冷嗯了一声。 很快,一份还未开动的甜品就被端到了应筠手侧,梁秋池拿手肘抵抵她,“筠筠,咱们再分一份。” 虽然肚子里已经饱了,但吃甜品的胃还是有的。 应筠开心地拿起勺子,正准备下手,想着也应该对甜品原有的主人说句谢谢。 “谢谢……”应筠眸光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组长。” “不客气。” “你别跟他瞎客气,他又不吃,咱们帮他解决了,他还得谢咱们没让他浪费粮食呢。”梁秋池 应筠低头,含糊应了一声,一勺勺往嘴里塞甜品。 她知道自己前面遗漏了什么细节了。 气味,秋池姐身上的气味……除了香水味,回来后多夹杂了一种木质的淡香味。 这个味道,她今天下午在组长办公室交文件的时候好像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而且前面顾停云离开的时候,衣领上好像是没有口红的。 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天啊,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的发现,应筠一直保持沉默到大家起身准备离开。 所幸她前面是用犯困做的借口,梁秋池以为她是困了,就也没有与她多搭话。 保持沉默还不算是难事,真正的难题现在就摆在眼前。 叶嘉淮还没走,她从大门出去,浩浩荡荡一行人,总是惹人注目的。 到时候万一对上眼神,那岂不是很尴尬。 或许就算人家已经把那茬给忘了,甚至连她这个人是谁都记不清了。 可应筠却没有那个胆子去赌。 应筠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了口罩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梁秋池奇怪,“筠筠,你怎么突然戴口罩了。” 应筠解释说:“我有鼻炎,冷热空气交替的太快的话会容易打喷嚏。” 梁秋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关切道:“那是不太舒服,你戴戴好。” 往外走的时候,应筠还是很提心吊胆的,梁秋池和她聊天她也只敢低着头轻轻应几声。 就怕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应筠”来。 直到走出大门,冰冷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应筠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 大家在人群熙攘声中拥抱,道别,灯影憧憧下,影子交叠在一起又分离。 在这座城市里,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点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第53章 可以,但没必要 告别完,同事们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应筠打开手机地图,打算往地铁站走。 梁秋池看到她打开的界面,阔气地勾住她的肩膀,汽车钥匙在她食指上打着转,“筠筠,你要回学校吗?我叫了代驾,送你回去。” 阿公阿婆总是会教她,人情是要还的,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去麻烦别人。 所以每当面对这样极度热切的好意,应筠的第一反应总是拒绝。 她摆摆手,说:“没事,我没喝酒,现在时间也还早,坐地铁回去就好,到学校也不会太晚的。” 梁秋池与她恰恰相反,是个很不拘小节的性子,她秉持着行走天下,好友遍地的想法,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没有这样的啊!哪有一块出来吃饭还让你自个儿回去的,我……”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行人。 原本都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了,领头的男人说了句,“你们先进去”后又折返回来。 一颗顶着蓬松发丝的脑袋挤到应筠面前,应筠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梁秋池跟护小鸡崽子似的,大手一挥把她揽在身后,刚想开骂。 眼前的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就开口了:“应筠妹妹?是,我没认错人。” 应筠反应了两秒,认出了人来,拍拍梁秋池的手臂说:“秋池姐,没事,我认识的。” 梁秋池紧绷的肌肉瞬间松懈下来,打量了沈峤南一番,八卦地问:“这谁啊,你小男朋友?长得还挺帅的诶!” 沈峤南自来熟地接过话茬,说:“姐姐,前半句话可不敢当,后半句说的确实不错,您挺有眼光啊。” 应筠也忙在一旁解释,“秋池姐,不是的,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梁秋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挪揄道:“哦,普通朋友。” 梁秋池本来是还想和沈峤南多聊两句的,至少看看这人可不可靠。 倏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厉的嗓音,“梁秋池,过来,聊一下过两天会议的问题。” “扒皮啊!大晚上的讨论工作!”梁秋池鼓着腮帮子抱怨。 应筠想说,其实这表情看着也不像是为了要讨论工作。 梁秋池嘴上骂着,准备往顾停云方向走的脚步却没停,“筠筠,那你聊完后来找我,我送你回学校。” 应筠没再推辞,“好。” 她和沈峤南并不算太熟,如若今天不是他主动打招呼的话,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他们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哦,不对,也有一个。 沈峤南问她:“吃完准备走啦,嘉淮哥没和你一……” “起”字还没说出来,应筠就语速飞快地打断了他,“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祝你用餐愉快。” 这个问题困扰了应筠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懂,为什么人生总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当她决定要好远离或放弃某个人某件事时,即便是曾经那些毫无关系的人,也会仅是因为与其相关,就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生活中,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又一次串联起来。 像是……在阻拦她的放弃。 一直到很久以后,应筠的人生阅历渐长,见过许多的风景,读过许多的书,终于找到一个能合理解释这种现象的词语。 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而已,缘分未尽。 “欸!”沈峤南还想叫住她,但应筠坚定的背影显然没想给他机会。 怎么了又是,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走这么急做什么。 但很快,沈峤南就觉得自己领悟了,也大概猜透应筠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了。 “嘉淮哥,你在这儿啊。”沈峤南一进来就看见叶嘉淮了,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这位是……”沈峤南看向坐在叶嘉淮对面的女人,拍了拍额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谈然,谈姐姐,是,咱们上回在马场见过。” 谈然对沈峤南笑笑,“沈家公子是,好久不见。” “谈姐姐,担不起您这声公子,你叫我峤南就成。”沈峤南勾唇坦然一笑,跟叶嘉淮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嘉淮哥,那我先去吃饭了。” 叶嘉淮轻抬了下指尖,意思是知道了。 谈然坐在对面,越看越觉得这男人够劲儿,就这么个抬手的动作,她就没见过能有比他做出来更慵懒矜贵的了。 “我听我爸说,你最近挺忙的。”谈然一口口舀着甜品吃,眼睛却亮晶晶地盯在叶嘉淮身上。 “嗯。” 一顿饭吃下来,叶嘉淮全程都是这副懒散的腔调,爱答不理的,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谈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过太多的追求,还就好他这一口。 她喜欢挑战这种高岭之花。 谈然大大咧咧地说:“叶嘉淮,我还真挺喜欢你的。” 叶嘉淮像是听到一个极可笑的笑话,“你喜欢我?谈小姐,算起来我们所有见面的时间加起来连五个小时都不满。” “那也不妨碍我喜欢你啊,最重要的是咱们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在一起两家长辈肯定都很满意,而且你长得又帅,我会一见钟情很正常啊。 “至于感情嘛,先当朋友相处着,总会有的,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自信的。”谈然对此说得头头是道。 从小到大足够充实的物质与精神,培养出谈然此刻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与底气。 叶嘉淮欣赏她拥有这样的自信,但也就仅停留在尊重欣赏这一层面上。 他平淡地阐述事实,“谈小姐,今天来赴约,是因为家里长辈的临时告知,如果有让你误会的地方,那我深感抱歉。其次,近期我也确实没有考虑婚姻之事的打算,谈小姐如果有这个需求,可以另觅良人。” 说罢,叶嘉淮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谈小姐今天有司机接送吗?” “有。” 叶嘉淮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训话,谈然下意识就应了。 叶嘉淮起身,“饭也吃完了,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谈小姐请自便。” 谈然一直很好奇这类人,讲话一板一眼的,扒了衣服也是一板一眼吗? 她眼中的兴致更浓,起身拦住他,“叶嘉淮,凭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即便不谈感情,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叶嘉淮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在两家长辈有意撮合的情况下,朋友关系会引发许多不必要的遐想。” “所以,谈小姐,交朋友这事儿于我们来说,可以,但没必要。” 第54章 翻脸就不认人 谈然终于知道为什么叶嘉淮能这么受那些长辈的夸赞了。 即便不论他的家世,能力,就光只是对于感情这一件事的态度来看,他也绝对是一个足够优质的联姻对象。 谈然半开玩笑地问:“你话说这么狠,你就不怕我回家和爷爷告状。” 叶嘉淮无所谓地勾勾唇,“您请自便。” 叶嘉淮最厌烦被人威胁,即便是在开玩笑,也很幼稚。 尤其还是这类极度不自量力的威胁,不过是一场撮合,成了,夸一句珠联璧合,不成,也无伤大雅。 叶嘉淮绕开她,就直接从餐厅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上车,身后就有人追了出来,沈峤南喊:“嘉淮哥,你等等。” 叶嘉淮在车前顿住脚步,点了烟,懒散地问他:“有事?” 沈峤南一手撑着车窗,平静了下呼吸,试探问:“嘉淮哥,应筠妹妹……还跟你在一块儿的。” 听见应筠的名字,叶嘉淮吞吐烟雾的气息逐渐放缓。 应筠自从那条消息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她发来信息里,语气中的尊敬程度自是不用说,可见是把那晚的事都忘了干净,对他重新秉持起避之不及的态度来。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叶嘉淮也看明白了,这姑娘你即便是面对面和她聊,她都能耍不少小聪明,更别说是隔着手机了。 叶嘉淮先前不在北城,回来后又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暂时还没能有功夫去和这没良心的小姑娘“算账”。 应筠招人喜欢的程度,叶嘉淮是有所见闻的,今天沈峤南突然提这一嘴,很难让人不多想。 还应筠妹妹,谁允许他这么自来熟地叫的? 叶嘉淮冷眸游睇,似有一团暗火在眼中燃起,“有话直说。” 沈峤南被叶嘉淮睨的一眼吓得有点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地站好,“我就是看刚刚应筠妹妹应该是生气了,这不是怕嘉淮哥您不知道,想着提前告诉您一声。” 沈峤南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也是个大学生,粘人得紧,光是他和别的女人多说两句都要和他闹半天。 更别说是这样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了。 而且刚刚那场合,沈峤南推测应筠看起来是和她同学或者朋友一块来的,和叶嘉淮是凑巧碰上。 乍然看到叶嘉淮和另一个姑娘相对而坐的一幕,再好脾气的姑娘也得恼啊。 那他不得提前给叶嘉淮报个信,万一能被嘉淮哥记下个好呢,他是不会放过在叶嘉淮心里留下好印象的机会的! 叶嘉淮吐出口青烟,烟灰随风而落,“应筠?你碰见她了?” 一听叶嘉淮确实不知道应筠刚刚在这,沈峤南更来劲儿,事无巨细地说:“是啊,就前面我进来的时候,她戴着口罩正好出来,要不是我多看了两眼,差点没认出来她,还没聊上两句,她就冷脸走了,我看应该是吃醋了。” 吃醋?她还能吃他的醋? 怕是因为害怕和他正面撞上,想着赶紧溜罢了。 见叶嘉淮脸色不太好,沈峤南想当然以为他是嫌哄人麻烦,自以为很贴心地给他出谋划策,说:“不过,嘉淮哥,我看谈然这儿也不用担心,至于应筠妹妹也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姑娘,你好好哄一哄,估计……” 叶嘉淮掐了烟,拧眉厉声打断他,“我和谈然吃顿应酬的饭,你脑子里又混想些什么脏东西?” “我……” 难道不是吗?他又误会了? 今晚可没某个“胆大妄为”的姑娘能勾住叶嘉淮的手指,出手救他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除了少有的两情相悦,结了婚也大多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没多少感情。 结婚后,各玩各的也不在少数。 惯性思维使然,再加上那晚过后,总有人在他耳边这么念,沈峤南下意识就把应筠归类为养在外面的那一类了。 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他甚至都忘了眼前的人是叶嘉淮了。 肩膀上猛然一阵刺痛,沈峤南只觉得自己肩膀都要脱臼了,额头的冷汗一阵阵往外冒,腿也软了,却又倒不下去。 叶嘉淮冷沉的嗓音近在耳边,语调幽然地问他:“沈峤南,哪儿学的封建糟粕,还想着多少个姑娘绕着你转呢,你老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峤南赶忙认错,“嘉淮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直到沈峤南的唇色都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叶嘉淮才松开了桎梏住他肩头的手。 沈峤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叶嘉淮揉了揉手腕,声色俱厉地警告道:“别人我懒得管,但你,我看在屿墨的面子上,奉劝一句,以后要真想让家里不再把你当个孩子看,就把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干点实事儿出来。” 人在高处待久了,也有忘却了初心的,以至于后代不乏有因为被宠惯养偏了的,最后就等着消磨完祖辈荣耀残余的光辉,从名利场中草草退场。 但大多还是谨记着祖辈的付出与艰辛的,将家族的辉煌至今。 少年少女们为自身的家世而骄傲,同样,他们也有着要大有一番作为的意欲,在天地间展露自己的才华,希望家族也能有以自己为傲的一天。 沈峤南也属于这其中的一员。 他之所以崇拜叶嘉淮,也正是因为叶嘉淮就是他预想中自己所能成为的样子。 天资聪颖,能力出众,手段了得,受所有人称赞认可。 可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沈峤南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无法企及祖辈们的优秀,甚至一直到现在也依旧在家族的庇佑下生活。 受惯了夸赞的少年,宁可用游戏人间的态度来伪装自己,也不愿意被人在背后议论,说是平庸无能。 这才造就了沈峤南这一类公子哥儿的做派。 今天叶嘉淮的这番话,不一定能点醒他,但至少总能让他收敛些混劲儿。 “我知道了,嘉淮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沈峤南垂着脑袋答应下来。 听没听进去,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很多事情,是要自己悟的。 叶嘉淮拍拍他的手臂,语气和缓了些,“回去吃饭。” 见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叶嘉淮就上了车,司机照例问:“先生,今晚回翠梧街还是回老宅?” 叶嘉淮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淡声道:“去北语大。” 这么长时间,也该去逮那个翻脸就不认人的小姑娘了。 第55章 做个光棍也不错 车程过半,叶嘉淮的手机震动起来。 猜都不用猜,叶嘉淮就知道是家里那位老领导打电话巡查情况来了。 叶嘉淮接起,音色如常,“爷爷。” 叶泊没急着进入话题,先问:“饭吃完了?” “嗯。” “感觉怎么样?” 叶嘉淮说:“挺好的,那儿的鹅肝不错,挺对我胃口的。” 叶泊一听他在这顾左右而言他,脾气上来了,提高了嗓门问:“你少在这儿敷衍我,我问的是你和人家姑娘相处的怎么样!” 叶嘉淮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腔调,懒懒散散地答:“总之没打起来,您放心好了。” 叶泊说一不二惯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个臭小子!跟你爷爷玩儿文字迷是!” 这小子也不知道像了谁,他要不想说,就甭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个字儿来。 要是多问,他一准能张口就把人气得头顶冒火。 其实现在还算好了,叶嘉淮青春期那一阵,个性比现在还要乖张许多。 别说像叶泊现在这样拍拍桌子了,就是他老子把棍子都打断了,他要不服管,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怕把老人家真气着了,叶嘉淮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老爷子,不跟你开玩笑,以后这种事您少给我安排,今儿看您的面子,饭我吃了,话也是好好说的,以后您要再这么给我乱安排,到时候我可不一定能顾上谁的面了。 “您要是觉得退下来了,闲得慌,就跟楚爷爷他们一块钓钓鱼,品品茶,要不然我出钱,给您和奶奶报个旅行团出去旅旅游都成,别一门心思都想着让我成家。” 叶泊就听见最后一句话了,质问道:“三十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还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儿?” “您再瞎安排,我觉得做个光棍也不错。”叶嘉淮说。 “嘉淮,没有你这样气你爷爷的啊。”电话开的是外放,严静桢眼见叶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叹了口气去给犟老头抚背。 叶嘉淮有理有据,“奶奶,光棍两字儿可不是我提的,我这不是顺着老爷子的话顺嘴就接了。” “嘿!老太婆你看……”叶泊指着电话又要站起来骂,一副恨不能把人揪到面前来抽一顿气愤样儿。 “嘟”的一声,严静桢直接伸手把电话给挂断了。 叶群贤那时候也和叶泊吵,好不容易等父子俩吵消停了这些年,又来听他们爷孙俩吵,还变本加厉,没完了! “你挂什么电话!我还没收拾这小子呢!”叶泊眼睛瞪起来。 严静桢可不怵他,往叶泊背后拍了一掌,呵斥道:“嚷嚷嚷,你不知道自己血压高,总嚷什么?” 又说不过自己孙子,气得还不是他自己。 叶泊瞥一眼严静桢的脸色,嗓音低下来,坐椅子上生闷气,“我嚷什么,你问你孙子去。” 严静桢睨他一眼,说:“我问他做什么,我可不去做到老还招人烦的老太婆。” 叶泊被她说得一噎,他算是知道叶嘉淮这张嘴像谁了,可不是随了他奶奶。 “嘉淮是什么心性你不清楚?他要不想,你能做得了他的主?”严静桢实事求是地劝他,“嘉淮哪样不是最出挑的,集团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等他自选个心仪的,高高兴兴结婚不好吗?你少替他瞎操心。再说,要烦也让他爸妈烦去,你儿子儿媳妇都没着急呢,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叶泊摆着脸不说话。 严静桢用力放下手中的杯盏,脸色也冷下来,“老头子,我跟你讲话你没有!” 叶泊耍脾气似地喊了句,“听到了听到了,我不管,什么都不管总行了。” 严静桢这才舒缓了脸色,暗自觉得好笑,到这岁数,还真成老小孩儿了。 — 应筠整理好东西,看了眼窗外,说:“秋池姐,就送到这里就好了。” 梁秋池问:“不是还没到校门口吗?” 应筠指了一下不远处闪烁的亮白灯光,“附近有药店,感觉嗓子有点疼,要去买个药。” 梁秋池叫停了代驾,叮嘱她,“那筠筠你到宿舍了给我打个电话。” 应筠拉开车门,和她挥挥手,“那秋池姐我们周一再见。” “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谢谢秋池姐,我回去啦,再见!” 其实下午的时候她就有些嗓子疼,不过那时候她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出来,被风一吹,伴随着脑袋的隐隐作痛,咽喉的疼痛感也似乎在转瞬间加剧了不少。 应筠回宿舍给梁秋池打完报平安的电话,吃完药后,就赶紧拿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太需要温暖的水流来驱散身上的寒意了。 热水从头顶淋下的瞬间,寒意也从脊背爬上后颈,在热水的冲淋下还不断地打着冷颤,这实在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信号。 水表上的齿轮快速转动,说不清楚洗了有多久,总之是不再发抖了,应筠才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卫生间里出来。 冲了那么久的澡,她口干舌燥得厉害。 灌下一大杯温水后,应筠散开干发巾,开始吹湿漉漉的人头发。 洗头洗澡一套流程下来,应筠已经精疲力尽了。 她一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做机械性的左右摇摆工作。 应筠闭着眼,感受迎面扑来的暖风,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分不清是药效发挥作用了,还是因为感冒症状发出来了,脑袋的昏沉感渐重。 应筠吸了吸鼻子,也堵住了。 她好久都没生过病了,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感冒将会来势汹汹。 应筠举着吹风机对着头顶和后颈多吹了一会儿。 小时候她感冒,阿婆会拿艾条给她熏一下,现在没这个条件,只能用吹风机借代了。 不能说一点效果没有,至少身子是暖一点了。 按钮往下一拨,宿舍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应筠习惯性地在塞吹风机的时候顺手整理了下桌面。 弯腰把地上的头发用纸巾包好扔到垃圾桶里,又可悲地为自己脱落的发丝惋惜了几声。 杂七杂八的小事忙碌完,她才坐下来给自己脸上抹护肤品。 抹着抹着应筠平白无故地想起件稀奇事来,她那天晚上,是化了妆的,早上起来,脸蛋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是叶嘉淮帮她卸妆了?还是找人帮她卸的? “啪”一声,应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告诫自己,那些事情早都过去了,别再乱想。 等到她认认真真护完肤,虽说已经很累了,但应筠还是起身去拿酒精和盖在一旁的手机。 她有一点小洁癖,在外一天,回来手机是一定要经过一番酒精喷雾的洗礼的,否则是真的拿不上床。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但心理安慰总归是有的。 喷洒的水雾在屏幕上凝聚成水珠,应筠刚要拿纸巾来擦干净。 倏的,音乐声轻响,伴随着一阵“滋滋”震动声,毫无防备的,细小的水珠凝聚在一起,模糊了屏幕上那串数字的后几位。 第56章 挺忘恩负义啊,小姑娘 应筠也觉得懊恼,为什么对这段数字的印象如此深刻,匆匆一瞥,便能知晓它的主人是谁。 应筠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咽喉传来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她,眼前正面对着棘手的现实,指尖在挂断与接听间不断徘徊。 半个月都没联系,谁能想到叶嘉淮还记得她,还会联系她。 不过,叶嘉淮打电话之前,有给她发过微信吗?知道她把他删除了吗? 令人苦恼的问题加重了脑袋昏沉的钝痛感。 应筠马后炮地想,早知道还不如就把叶嘉淮的号码也拉黑了,这样现在也不用面对这么烦人的问题了。 电话持续在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心虚作祟,还是因为之前叶嘉淮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善于洞察人心的印象。 即便此刻电话没有接通,应筠却总有一种电话对面的人能觉察她所有犹豫的恍惚感。 她只能用破罐破摔式的道理安慰自己,一个电话而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要杀要剐任由他便是了。 况且她不过是说了几句没有边界感的话,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叶嘉淮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应筠给自己鼓了几秒的劲儿,擦干屏幕上的水珠,终是接起了电话。 她努力维持着音调的平稳,说:“叶董,晚上好。” 他语气淡淡地问:“已经到宿舍了?” 时隔半个月再听到叶嘉淮如此熟稔的语调,应筠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他听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应筠仔细推敲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看来并不知道她把他删除的事,只是知道晚上他们在同一家餐厅吃饭。 她今天也就碰到沈峤南这么一个所谓的熟人,只有可能是他说的了。 不是,他怎么那么大嘴巴呢!应筠不禁忿忿不平地骂了句。 她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人,佯装懵懂地问:“叶董,您怎么这么问呀?是知道我晚上出门了吗?” 应筠很生动地为他表演了一遍,什么叫做讶然的语气。 只可惜,小姑娘实在是不太会撒谎,演过头了。 叶嘉淮给她坦诚的机会,又问了一遍,“晚上不是在bistro吃饭?” 餐厅的名字是法文,应筠的二外就是学的法语 她没想过叶嘉淮读法文这么标准,连小舌音都发得很到位。 人在说不同语言时,声线都是有所不同的,比起说中文,叶嘉淮说法文的音调要更低沉,暗哑。 有时候想象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光只是短促的一个单词,在她眼前好似就能具象地勾勒出叶嘉淮薄唇轻启的模样。 她是真的昏头了,是怎么能在这时候还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 她是花痴吗? 应筠愣了一下神,继续装傻充愣,说:“是啊,叶董您也在吗?” 小骗子还骗人骗上瘾了。 叶嘉淮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嗓音冷然沉了下去,压迫感十足,“应筠,撒谎不用打草稿的是。”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其中的敲打意味却不言而喻。 “我……没……”如涸泽之鱼一般,应筠还想挣扎一下。 “嗯?”一声加重的上扬尾音,像是牢牢抓握住了她本就怦怦直跳的心,紧张到都快不能呼吸了,哪里还能撒得了谎。 应筠气馁地往桌子上一趴,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叶嘉淮的对手。 保持沉默,大概就是她最厉害的绝招了。 “看见我了,也不来打个招呼?”叶嘉淮不愿意给她当缩头乌龟的机会,抛了个新问题给她。 这要她怎么说? 叶嘉淮不满于每个问句后都是沉默,严肃地提醒她,“应筠,说话。” 好凶,应筠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呢。 又思忖了几秒,应筠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解释,说:“我看您在和人吃饭,所以才没去打扰您的。” 说罢,她沾沾自喜,多么有道理的一个解释。 但叶嘉淮却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满意,话里带刺,“那我还该夸你一句真懂事?” 是应该夸的,应筠在心里想。 即便不说懂事,有眼力见总是真的,他在和人约会呢,难道要她眼巴巴地跑上去,打断他们的对话,说一句“叶董,您好”吗? 应筠越想越觉得委屈,本来都想和他辩一辩,他凭什么凶自己了。 刚要开口,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打火机掀盖声,叶嘉淮的嗓音仿若也如飘渺的烟雾般若即若离起来。 他说:“挺忘恩负义啊,小姑娘。” 应筠怔了怔,壮着胆子问:“叶董……您何出此言呀?”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默了两秒,他冷声说:“下来。” “啊?”应筠不明所以,“下来?去哪儿?” 叶嘉淮:“宿舍楼下。” 应筠试图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试探道:“您不会……在宿舍楼下?” “嗯。” 应筠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指甲不安地在肌肤上刮划,“您骗我呢,叶董。” 叶嘉淮浅咬着烟蒂,似笑非笑地问:“我让人按声喇叭给你听听?” 应筠被吓得连连拒绝,嗓音都抖了起来,“不用不用!” 他又重复了一遍,“下来。” 下去干嘛,接受他的审判吗? 应筠舔舔干涩异常的唇,委婉地拒绝,“时间已经很晚了,万一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太好。” “影响?”叶嘉淮轻笑着念出这两个字,继而问:“应筠,你说我现在按十秒的喇叭,这栋楼里有多少盏灯会亮?” 怎么能有这么坏的人! 他明摆了就是要为难她。 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小心眼,都过了半个月了还要和她斤斤计较。 偏偏她就败在理亏两个字上了。 再也不乱喝酒了,应筠第一万遍这么想。 她轻咬着下唇,唇瓣红艳艳的色泽昭示着她的不甘与委屈,“叶董您稍等,我套个外套,马上下来,您就别扰民了。” 不难听出来,小姑娘的脾气快要憋不住了。 把人惹毛的罪魁祸首没有任何悔恨的觉悟。 叶嘉淮好整以暇地勾勾唇,说:“不着急,慢慢来,我等你。” 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第57章 把我删了? 应筠挂了电话,环抱双臂在衣柜前站定。 礼数?换身衣服? 换个屁! 她用力摔上柜门,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薄羽绒服,直接套在了毛绒睡衣外。 外面的风应该挺大的,窗子被呼啸的北风吹刮得时不时颤颤巍巍响几声。 两件衣服都是有帽子的,怕再受了风,应筠也不管穿搭合不合理了,通通都戴到脑袋上。 还有长袜和包到脚踝的绒拖鞋。 从头到脚她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跑起来从背后看像只小企鹅。 应筠本来感冒了就很不舒服,再加上怀抱着满腹的委屈和埋怨,就拼凑出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穿搭来。 她出门的时候照了照镜子,是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穿衣风格。 棉拖鞋踩在楼梯上“哒哒”作响,应筠一边下楼,一边振振有词地想,虽说是她理亏在前,可明明是他大半个月没联系,现在夜半时分,又要威胁她跑下去见他。 邪恶的资本家!一点人性都没有!才不配她穿好看的衣服去见呢! 就要恶心他! 跑下楼,想着速战速决四个字,她两手插在口袋里就要往门外冲。 宿管阿姨及时叫住她,“哎!同学,这都几点了?还有二十分钟可就关门了,一会儿进来晚了刷脸进门可是要通报到辅导员那里去的!” 她也无法确认叶嘉淮要和她算多久的账,留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怎么也够了。 “阿姨,我很快的,万一晚了的话麻烦您给我留五分钟的门可以吗。”应筠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向宿管阿姨。 “这个……” 应筠见有希望,连忙合十双手,软着嗓子撒娇,“阿姨,求您了。” 小姑娘长得好看,穿衣的品味虽然不怎么样,但撒起娇来还是很招人疼的。 阿姨咂嘴摆了摆手,“行,就多等你五分钟啊,过了我可不管。” 应筠眼睛笑弯成月牙,嘴甜地道谢,“谢谢阿姨,您真漂亮。” 出了宿舍,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眼睛都险些睁不开,脚步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两步,应筠才稳住了身形。 应筠环抱住自己往外走,北城的夜色深浓,星光月色也不多见,晚上在学校里,昏黄的路灯便是唯一照明的光源。 应筠视力虽然保持的不错,但有一点夜盲,到晚上,光线条件要是不好,她就看不太清东西。 更别说现在要她寻找到隐在暗夜里的黑色车身了。 应筠眯着眼睛,在路上环顾了一圈四周,一无所获。 她刚准备低头去拿手机发消息,倏然,脚下漆黑的道路被亮白的光亮照明。 应筠循着光来的方向去看,终于发现了那辆离她并不远的车身。 应该还是那辆很好记车牌的车。 光柱闪烁了两下,是提醒,亦是催促。 应筠怕再晚一点他就要按喇叭了,挥挥手,赶紧小跑过去。 还好今晚风大,又是这个点了,路上没什么学生,否则要是被人看到了,说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应筠跑到车门边站定,弯腰敲了敲车窗。 她是想隔着门赶紧把事说明白的。 正等着车窗降下呢,“叭嗒”一声轻响,是车门被打开了。 应筠将所有的不满藏在心底,把车门拉开的稍大一些,笑着和里面端坐着的男人打招呼,“叶董您晚上好呀。” 叶嘉淮浅淡地点了下头,示意她,“上车。” 应筠没动,面色为难地解释说,“叶董,宿舍马上要关门了,晚了要被报到学院里的。” 应筠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时不时去捋从帽沿缝隙中钻出的那几缕随风飘舞的碎发。 发丝贴在面颊上,并不舒服,她宁可一遍遍地去整理,也不愿上车避避风。 叶嘉淮抬眼扫过她清冷倔强的眉眼,原本平静的心绪蓦地有些烦躁。 他嗓音冷沉了下来,“要我下去和你聊?” 僵持了几秒,应筠妥协拉开车门,“不用不用,不麻烦您,我上来。” 车门“啪”一声合上,安静的空间反倒放大了应筠的不安,是因为鼻塞吗?还是因为车子的密封性太好?气息的吞吐好似越发艰难了。 在寒风中还略有些冷的打扮,上了车,暖风呼呼地吹着,在厚重衣物的裹挟下,背脊也爬上一层薄汗。 应筠扯下两层帽子,发丝因为静电而炸开,她抬手压了压不安分的头发,成效颇微,心反倒更加燥热了。 随便。 应筠不想管头发了,也再耐不住这样的安静,面朝向叶嘉淮,问:“叶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气鼓鼓的,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这点倒是和喝醉了酒一样,一分钟里心情能有十七八种变化。 叶嘉淮说:“来聊聊我们应同学是有多么的忘恩负义。” 应筠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腰杆挺直了些,说:“叶董,这个词的程度还是很严重的,空口无凭,您不能这么冤枉我,我……也没干什么呀。” 她还委屈起来了。 对于她毫无底气的辩驳,叶嘉淮泰然自若地轻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把我删了?” 来之前叶嘉淮是想先给她发个消息的,信息发出去,回他的却是一串无感情的小字:“中午吃什么”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她的朋友…… 一瞬的错愕过后,叶嘉淮又好气又好笑,他近来好像也没哪里惹到她。 就这么把他删了? 真是个好没良心的姑娘。 叶嘉淮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解释。 应筠的眼皮猛跳了几下,额头都快被吓出冷汗了,心慌意乱的,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装傻问:“删什么呀?” 叶嘉淮也愿意配合她演一演,扬眉反问道:“你说呢?” 应筠看明白他嘴角含着的笑意是什么意思了,就差没把“你再装”直接说出口了。 “我……”应筠只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叶董您是不是说微信呀?我把您删了吗?” 她一脸无辜地解释说:“可能是……前段时间清理通讯录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就给删了,对不起啊,叶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58章 那晚,记起来了? ?短短几句话,应筠却是说得心惊肉跳的。 道歉很诚恳,这也已经是她自以为最出色的表演了,但在叶嘉淮的凝视下,应筠总觉得自己满脸都写着演技拙劣四个大字。 应筠秉持着只要叶嘉淮不戳穿她,就装傻到底的心态。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意翻了翻,唇瓣微张,惊讶地说:“诶呀,真的删了呢!对不起啊,叶董。” “叶董,我给您加回来,好吗?”应筠坚持把自己的这出独角戏演到底,也不等叶嘉淮回应,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熟练地在搜索框内输入叶嘉淮的电话号码,按下添加键。 一系列动作做完,应筠没敢抬头,说了句加好了,竖着耳朵悄悄听取他的反应。 她演的这么费心费力,叶嘉淮倒还真有些不舍得让她煞费的这番苦心落空了。 还能记得住他的号码,也算稍微还有点良心。 半晌,叶嘉淮似笑非笑地开口,问:“不会太勉强?” 应筠这才敢抬眸去看他,脸色比刚刚要好一点。 她松下一口气,应该算是过关了。 应筠捉摸不住叶嘉淮的心性,生怕他的心情下一秒就跟六月的天似的,由晴转暴雨。 她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怎么会呢!一点儿也不呀,而且您那么照顾我,我很感激的。” 其实这话说完,应筠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过头了。 但偏偏叶嘉淮跟没事儿人似的,扬了扬下巴,笑:“我怎么照顾你的?” 顺口的一句话,应筠其实没想过后文的。 他乍然一问,奇怪的是,甚至不用细想,脑海里像是装了台老式的放映机,自然而然地开始播放他们从遇见开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从餐厅的出手相救,再到帮她解决江蕙的问题,还有那个带给她各种新奇体验的夜晚…… 应筠恍然惊觉,叶嘉淮对她的照顾,大大小小加起来用三言两语竟然一时都道不尽。 那些画面印刻在脑海深处,娓娓道出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吹捧拍马屁的意味,清泠泠的语调落入耳中,并不像是在听阐述过往,更像是在听一首典雅温柔的古典乐。 话到末尾,她很郑重地和他道谢,“所以叶董,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可怎么办呢?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感谢。 应筠说完,低头看了眼时间,是真的不早了。 应筠已经顾不上担心叶嘉淮是否还要和她计较那天晚上的事了,再晚一些回去,阿姨要不给她留门了。 应筠觑一眼他的脸色,小声地问:“叶董,您还要说什么吗?时间不太早了,我可能得……” “你觉得聊完了?”叶嘉淮打断她的话,态度不明。 还要聊什么吗? 宿舍快关门了,应筠到现在却仍旧是一头雾水。 猜来猜去的,好累人。 前面吃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暖风一吹,人也昏昏沉沉的,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疼的快要爆炸。 应筠不想再猜无字谜题了,只想赶紧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问题是逃避不掉的。 她肩膀耷拉下去,抛下聪明的理智和想要糊弄过去的念头,搅着手指,实事求是地说:“叶董,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冒犯您了,可我那时候是真的喝醉了,叶董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了,好不好?” 绵软的语调,让人不由忆起半月前,她醉酒的夜晚。 那个晚上,她哼着歌,勾着他的手指,一双灵动的眼眸水汪汪地看向他,远比现在分坐两边的姿态要亲近得多。 叶嘉淮犹记得把她抱在怀里时,应筠乌黑亮丽的长发是如何披散在他胸口,身上温软的馨香气味又是如何直往鼻腔里钻,勾起内心深处燥火的。 即便现在她离他还有半臂远的距离,可那晚即便冲了凉水澡,也久久挥之不散的欲念,隐隐又有了山雨欲来的趋势。 叶嘉淮眸色晦暗如墨,引导着她,循循善诱地往下问:“你那晚做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她低着头,像是个乖乖认错的孩子,抬起的眼眸里闪烁着抱歉的微光,“但是,沈先生……有告诉我一点。” 叶嘉淮凝望着她无助的眼眸,静等着她的下文。 应筠对那晚的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眸光闪烁,只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对不起,叶董。我不该说你老,也不该说你凶。” 他问:“就这些?” 应筠舔舔唇,面颊发烫得更厉害了,她声如蚊蚋,说:“还有……我牵您手了” 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冒汗,应筠后悔了,她想,她好像不应该这么诚实的。 应筠试图赶紧赶快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又补充了句,“其他的就都不记得了。” 片刻的沉默后,叶嘉淮突然说:“手,伸出来。” 很莫名其妙的要求,应筠虽有不解,但为了能早点回去,还是乖乖摊开手掌伸给他。 叶嘉淮侧转身朝向她,抬手,并没有握住她的手掌,只是伸出手指,勾缠住她的小指指节。 与那晚她所做的一样。 相较之下,微微有些寒凉的肌肤,紧贴着她的指缝,一点点收紧。 拉钩吗? 为什么……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一瞬,勾缠在一块的指节化为的火种,点燃了引线,在天空中迸发出绚烂花火。 脑袋在嗡嗡作响,眼前的画面如倒带般倒退回那个她失魂落魄的夜晚。 间隔太久,记忆并不清晰,只有几个零星的画面,可也足够让她仓皇失措了。 她怎么会坐在叶嘉淮怀里呢! 是梦,一定是做的梦。 应筠瞳孔微缩,脸上写满了心慌意乱,下意识想把手往后缩回来。 身侧的人却像是早有所料般,虎口快速而有力地禁锢住她的手腕,只是轻轻一带,毫无防备的,应筠不受控地往前倾倒。 应筠下意识闭紧了眼,鼻尖轻擦过柔软的衬衫面料。 她闻不到任何味道,只知道,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面前近在咫尺的体温,炙热滚烫得吓人。 应筠被吓得僵住了,甚至忘记了要挣开他。 耳边有人低笑着在问:“那晚,记起来了?” 第59章 阿筠,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没有!”她回答得太快了,不假思索地暴露了她心虚的事实。 腰间骤然一紧,还未等应筠反应过来,原本还只是前倾的身子如今实打实地贴在了他的身侧。 又或者说,她被他,半拥在了怀里。 应筠感受到叶嘉淮的胸膛在轻颤,喉间溢出低哑而暧昧的笑意,“阿筠,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应筠张了张口,咽喉涩哑,一句都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口,为她戴上镣铐,像是在义正严辞地告诉她——你逃不掉了,被抓住了。 肩头微沉,厚重的衣领堆叠,脖颈却仍旧有一小块肌肤裸露在外,此刻正紧密贴合着一片不属于她的毛茸发丝。 叶嘉淮埋首在她的颈侧,闷声问:“还记得那晚自己说了什么吗,阿筠?” 应筠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叫自己什么?阿筠? 她又说了什么? 一声问询,仿佛化作为回忆的红线,紧紧缠绕上她的腰肢,拖拽着她的脚步不断倒退,直到寻到那段模糊记忆的源头。 耳边乍然浮现出一句,虚无缥缈的低语。 畏怯的女声在询问说:“我乖,你就要我吗?” 被叶嘉淮半拥在怀里的身躯陡然一颤,应筠无比懊悔地想,她为什么要记起来! 感受到她的震颤,叶嘉淮不疾不徐地把话题往下引导,“嗯?怎么不说话?” 应筠慌了神,慌不择言地为自己辩解,“叶董,我那晚喝醉了,酒后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作数的。” 听起来还挺渣的一句话,叶嘉淮唇畔边却漾开如愿以偿的笑意,说:“看来真记得啊。” 她方寸大乱的解释已经出卖了她。 不能再这么聊下去了。 应筠闭了闭眼,偏过头,吁出一口气,“您先放开我,叶董。” 她脸色不太好看,鼻翼翕动得很小心翼翼,叶嘉淮都怕她把自己给憋坏了。 他素来很有耐心,也并不急于一时。 肩膀上原本沉甸甸的重量渐轻,叶嘉淮抬头,好心拉开了些许两人之间的距离,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却没松。 应筠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下巴一紧,脑袋被动地扭回,来不及敛起的眸光就那么撞入叶嘉淮幽暗的眼里。 似有暗流涌动,在等待着将她拉入潭底的时机。 应筠仓皇地低垂下眼,闭而不视。 叶嘉淮问:“叫我什么?” 应筠总是用一句句叶董不断刻划他们间的界线,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绝对不能越界。 而叶嘉淮呢,偏偏要把这道沟壑给填平了,拉也好,拽也罢,总之要让她把这步跨出来。 应筠坚持说:“叶董。” 他低笑一声,贴在她脸颊两侧的指节轻捏了捏,说:“错了。” 应筠握拳抵在胸口,抿唇,不再作答。 应筠清晰地认知到,她玩不过叶嘉淮,说不定哪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落入他设计好的陷阱中。 保持沉默,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能不表露心迹的方式了。 叶嘉淮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抛出诱饵,说:“叫对了,就松开你。” 明知是蛊惑,可人总要抱着“万一呢”的想法,去试一试。 应筠紧咬着牙关,挤出三个字,“叶嘉淮。” 叶嘉淮忽略她脸上不甘心,听得挺满意,“这不是能叫的挺好。” 应筠对他的夸赞心无波澜,满心都是离开两个字,伸手推了推他,说:“这下您可以松开了。” 叶嘉淮很无赖地耸耸肩,“不想放,怎么办呢。” 应筠抬眼,狭长的眼眸瞪圆,怒目而视,“你答应了我要松开的。” 叶嘉淮拿她刚刚说过的话来堵她,颇身不由己的口吻,“怎么办呢,阿筠,我今晚喝了酒,也醉了,阿筠刚刚不是说,酒后说过的话,不能作数?” 他欺负人。 应筠觉得自己傻,怎么会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明明就是头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她那么傻,是她做错了。 委屈感涌上心头,眼眶里一瞬间蓄满了泪,泪珠似坠非坠地挂在下眼睑,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可怜巴巴的。 小姑娘大概是在自己脑袋里装了什么警铃,一要放下戒备,愿意对他袒露心扉,亲近些,那警铃就顿时铃声大作。 小猫方才愿意往外伸出爪子迈一步,铃声一响,她“咻”一下,便又躲回那座给自己筑造的坚硬堡垒里。 连个影儿都没给他留。 从小到大,不论是做什么,叶嘉淮素来都清楚明白自己的欲望。 而对应筠,一开始的确只是觉得她有意思,无伤大雅的逗一逗,或者说顺手帮一把。 是从哪一次开始心思开始转变了的呢,这是个积少成多的过程,溪流汇聚成汪洋。 等到欲望膨胀到被发现时,幽微的旖念已经演化为具体的画面——他要把她划分到自己的领地里,揉按在怀里,侵占她的每一寸呼吸。 叶嘉淮今夜本来是不打算心软的,决心要把她那小脑袋瓜里的警铃给摘了,推翻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 他是个极度讲求效率的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能快速的,准确无误地看到成果。 唯独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三番两次的,关系却始终止步不前。 应筠成了他四平八稳的人生中的一个例外。 而现在这个例外,正在他面前垂眸欲泣,那么的伤心。 叶嘉淮不得不承认,此刻,他为她的哀愁而动容。 说白了,他见不得她掉眼泪,尤其还是因为自己。 都已经破了例,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又哭。”叶嘉淮低叹了一声,轻拧了下她的脸蛋,“是不是只有喝醉了,你才能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喝醉了,他们也不是能互诉衷肠的关系,应筠分明清楚这个道理,可还是会为他那声叹息中的无可奈何而生出一瞬的恍惚。 叶嘉淮掐着她的下巴,抽纸要给她擦泪,应筠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却又挣不开他的手,忽的,涌出来的泪更多了。 她钻牛角尖的时候是真的犟,抱着要和他僵持到底的决心。 他不让她躲,她就闭眼不看他,任由脸上挂满擦不尽的泪痕。 两相对峙,妥协的人,是叶嘉淮。 第60章 您的人情我还不起 叶嘉淮终是松开了桎梏在她下巴上的手,一根根掰开她攥握成拳的手指,将纸巾塞进去,冷声道,“把眼泪擦干。” 好不容易得了解脱,应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她挪回到与他间隔最远的位置上,抬手就要去拉开车门。 “啪嗒”一声,门落了锁。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手还扶在门把手上,低着头,豆大的泪珠就往下滴,洇入腿上浅粉色的绒面布料内,不见踪影。 叶嘉淮被她的低泣声搅得心烦意乱,他没哄过小姑娘,除了像上次那回那样把她抱到怀里以外,他也想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来哄女孩子开心。 可现在,要是再把她抱到怀里,小姑娘怕是就要跳起来咬人了。 他知道应筠想要什么。 叶嘉淮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默了两秒,让步说:“把眼泪擦干,不哭了,就让你走。” 应筠听进去了,纸巾在掌心里攥成团也不用,一言不发地一次次抬手,用衣袖去揩眼尾的泪,明明白白地把对他的抗拒摆在面上。 眼睛酸涩肿胀得厉害,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就是忍不住。 她也不知道源源不断的泪是单纯因为太委屈,还是因为引起她委屈的人是叶嘉淮。 叶嘉淮也终有了猜不透她的时候,注视着她抹泪的动作,讥笑着半勾起嘴角,问:“在想什么,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应筠擦泪的动作顿住,是错觉吗?否则怎么会从高高在上的叶嘉淮身上感受到一丝自嘲呢。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股厌烦的情绪郁涩在胸口久久不散。 这份情绪的由来是因为厌恶叶嘉淮吗? 她想,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就好了。 应筠骗不了自己,情绪的指向太过明显,她是在讨厌自己,讨厌到这时候还无法对他深恶痛绝的自己。 泪止不住,应筠也憋不住了,她要问他。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对他很恭敬不是吗,除了那晚的冒犯之外,从没得罪过他。 他又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在那猜测她的想法。 应筠抬起朦胧的泪眼,不管不顾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叶嘉淮脸上转瞬即逝一抹愕然,“你觉得这是捉弄?” 应筠梗着脖子,泪水涟涟,却又言之凿凿,“不是吗?” 叶嘉淮被她执拗的歪理邪说给气笑了,他的面色也愈发似寒霜般冷沉。 这是叶嘉淮第一次体会到犹如被辜负的恼意,如同往干柴堆里抛了个火苗,怒气火急火燎地就窜到了头顶。 他是真想敲开她的脑瓜来看一看,看看在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心里,他究竟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形象。 耳边的抽泣声抽抽噎噎的还在继续,仿若是在下着淋淋沥沥的细雨,一点点又把旺盛燃烧的火苗浇灭。 怒意退去,理智回笼,叶嘉淮很快冷静下来,自我劝诫,她年纪小,又不是那么容易敞开心扉的个性,想不明白也很正常,是他太急了,不该这么逼着她的。 开口前,他甚至告诫自己,不要用严厉的语调去训斥她,好好地引导她把那些错误的想法扭转过来,和她说清楚。 他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平和地看着她,平心静气地问:“阿筠,我对你的照顾,和你的相处,在你眼中,是捉弄吗?” 她不懂叶嘉淮问出这句话的意图何在,不想猜也猜不透了。 思路就这么被他牵着往下走,应筠哽咽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语调温和,“阿筠,你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在成年男女之间,不计得失的照顾与关心代表什么吗?” 应筠被问得一怔,黝黑的瞳仁中布满茫然,不是捉弄又会是什么呢? 喜欢吗? 这个念头应筠在神思昏聩时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一个几秒钟的梦,很快就被她严词厉色地给封存住。 应筠见过叶嘉淮被一众出色的人物围聚在中心的模样,如果是在工作场合,应筠一定会胸有成竹地去争取与他并肩而立的机会。 可换个场合呢,换种身份呢?其中又隔着多少无法跨越的阻碍呢。 结果会是如何? 应筠太清楚了,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已经为她再生动不过地演绎过了。 所以,不可能是这样的,也不能是这样,她连想都不能想。 可现在,那个名为禁忌的答案,在叶嘉淮一声声如和风细雨的问询下正有要呼之欲出的趋势。 更可怕的是,应筠了解自己,如果叶嘉淮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喜欢自己…… 她做不到拒绝。 她难道要步苏令仪的后尘吗? 想到这,应筠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应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夜色里看不太清,初始时叶嘉淮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她被吓着了。 可现在,她脸上已经红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叶嘉淮这会儿也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了,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她,就是因为这些关心和帮助,所以她才会生出这种妄念。 应筠也知道自己的这番想法有多么的蛮横无理,可她没办法了,她需要一切在这里到此为止。 在他靠近的一刹,应筠抬起手臂狠狠拍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这一下她是花足了力气的。 叶嘉淮眉头蹙拢,生他的气,发发脾气也就罢了,生病了还要逞强,他没法惯着她。 叶嘉淮不再与她起口舌争执,按下一个按钮,冷声吩咐,“小陈,开车,去301。” 应筠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地喊出来,“不许开车!” 小陈的发动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叶嘉淮:“开车。” 耳边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应筠一下子哭出了声,“叶嘉淮,你让他停车!” 叶嘉淮面上有所动容,却没有一点心软,“去完医院再送你回来。” 她不要,再和叶嘉淮待在一起她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了。 见和他说不通了,应筠就想把车门打开,主控的门锁装置没锁定,她胡乱一通按车门上的按钮,“哒”一声,还真被她凑巧给按开了。 车子已经缓缓在驶动,应筠却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就要拉开车门。 “停车!”叶嘉淮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侧,厉声斥道:“应筠,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来赌气。” 应筠宛若一头已经失去理智的小兽,一点也不怕他,拧着自己的手腕要挣脱出来,“我不舒服可以自己吃药去医院,不劳烦您费心。” 手腕传来的力道渐紧,应筠哭泣着呼痛,“你松手,弄疼我了!” 叶嘉淮沉了沉气,好不容易才压下火气,松开一点手上的力道,好声好气地哄她,“阿筠,你生病了,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她都已经对他那么凶了,他为什么还要关心她,还要叫她阿筠。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要回宿舍。”应筠闭了闭眼,身子在发抖,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 她一字一句地说,一字一句地和他划清界限:“叶董,之前您为我做的那些,我很感谢您,如果您需要经济或物质上的道谢,可以将您的需求发到我手机上,我会尽快转给您。 “叶董,您的人情太重了,我是真的还不起,所以以后,我会努力不在您面前出现,也麻烦您离我远一点,谢谢。” 第61章 偏偏还就瞧上眼了 “先生,是回翠梧街吗?”小陈眼见着应筠的身形渐远,这才敢回头低声问了句。 方才应筠说话的音量实在不算小,哪怕有隔挡在,他也依稀能听清两句。 在对话陷入沉默的几秒后,后座便传来车门开合的声响,“砰”一声,远比呼啸的风声更令人心神一震。 在叶先生面前摔门的,应小姐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小陈默声静等着。 半晌,车后座终传来一声低沉的指示,听辨不出情绪。 叶嘉淮说:“开车,回翠梧街。” 车身破开风浪,一道暗红的尾影悄无声息地划破漫漫长夜,流星飞火般,稍纵即逝。 应筠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迎风快步往宿舍跑。 她一步也不敢停,生怕慢一些,身后便会蓦然传来一声“阿筠”。 那种好似拿她极无可奈何的语调,一旦随风顺入耳中,应筠自己也无法确认,她是否还能有像现在这般,坚定往前迈步的决心。 应筠还记得那天在牌桌上,听起沈峤南他们用轻佻的语气,嬉笑着向一人发问,“你爸给你安排了相亲,那你那小女朋友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意跟,我就养着,不愿意就分呗。” 这些一切都历历在目,是给她敲响的警钟。 叶嘉淮是否和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应筠不清楚。 她只知道,身份的差距摆在那儿,她和他们这类人,玩不起的。 叶嘉淮随手施予的一点好意,于她来说便是还不起的人情,更别论谈什么感情了。 但今后应该不会了。 叶嘉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听了她称得上是蛮横无理的一番埋怨,现在应该已经把她被划分为不识好歹的那一类人物了。 他帮她,护她,关切她。 可她呢,非但连顿饭都没请他吃过,还不领他的情,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亮白的光影在身后明灭,她的影子被虚无缥缈地拉长一瞬,又踏踏实实地回到她脚下。 就宛若和他相逢的这一场,昙花一现,到此为止。 这样也好。 应筠每走一步都在心底默念一遍,你做得很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宿管阿姨紧拢着衣衫,很是不满地起身来关门,抱怨道:“姑娘,你这可比咱们约的时间要晚了,阿姨好心才……” 说到一半,宿管突然噤了声,仔细去打量应筠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蛋,看着可怜。 宿管阿姨赶紧将她从风口里拉进来,捏捏她的手安慰,“诶哟,怎么眼泪汪汪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应筠摇摇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阿姨,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谢谢您帮我留门。” 小姑娘和她女儿的年纪一般大,见她失魂落魄的,阿姨也不忍心再责怪了,关上门,推她往里走,“好了好了,快回宿舍睡觉,窗户别忘了关好啊,这风大的,吓人哦。” 应筠爬到五楼,脱下衣服,爬上床,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尽。 她抱了个枕头在怀里,头痛欲裂与昏沉欲睡两种不适感在她身上互相较量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依稀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门,一道和蔼的女声在问,“应筠,睡了没有?” 是在做梦吗?应筠想要睁开眼,眼皮却紧紧粘在了一起。 敲门声还在继续,好吵,好烦,头好痛。 “应筠,阿姨开门进来啦。”伴随着门锁轻响,那道女声也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眼前原本漆黑的一片幕布,乍然透进一点微光,应筠下意识拧起了眉。 下一刹,额头贴上一阵令她舒缓的凉意,很快又抽离。 与之相伴的,是一句有些咋唬的低嚷,“诶哟哟,快点快点,这烧得滚烫,跟火炉似的。” 应筠努力掀起一点眼皮,好像是有人在给她量体温。 这下她可以确定了肯定是在做梦,宿舍里,怎么会有医生呢。 她的梦境就到此戛然而止,随后便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夜色里。 凌晨三点,夜色正浓。 应筠宿舍的窗前,压得极低的女声,正沉静地在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先生。” “人怎么样?” “烧已经退了,后面六个小时内只要不再烧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叶嘉淮闭眼按了按眉心,说:“把人照顾好。” 电话挂断,叶嘉淮在手掌叩了支烟,指腹轻擦过打火轮,苦淡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散开,高大的身影往后陷入椅背。 叶嘉淮浅咬着烟蒂吐息,一口青白烟雾被沉缓吐出。 缭绕的烟雾里朦胧隐现一双婆娑的泪眼,嗔怒坚决地瞪着他,表明着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叶嘉淮眉眼半阖,低笑一声,纵容十足的意味从中蔓延开来,“伶牙俐齿。” 不舒服成那样了,和他摆事实讲道理的思路倒是依旧井井有条的。 是有被气到,气得像是在心口撒了一块细小的砂石,每呼吸一声,那块砂石便在他心口碾一遍,不上不下地悬在那儿,憋闷得气都咽不下。 她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他还能怎么着,总不能把人打晕了,囚在他身边,再拉到医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正犯倔脾气呢,他也只能松手让她下了车。 但身子总是不能由她胡来的,回程的路上叶嘉淮就安排了医生,又给他们学校领导打了招呼,让宿管把人带进去给她瞧病。 现在想来这叫什么,热脸贴人冷屁股,自讨苦吃,叶嘉淮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词儿有一天能和他扯上干系。 叶嘉淮也纳闷啊,这姑娘性子怎么就能犟成这样。 可气就可气在,他偏偏就还瞧上眼了。 一点猩红裹挟在灰白烟雾里,席卷着微烫的热气,不断逼近指缝的肌肤。 叶嘉淮将烟身轧灭在水晶缸内,素来凉薄的气息在今夜的夜色里染上一点人情味。 逐渐湮灭的猩红似是过渡到了他的眸底,细究来看,是一种欲念——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欲念。 叶嘉淮想起应筠在听到那句“阿筠”时闪避慌乱的眸光,嘴角边,浅淡的酒窝又有了若隐若现的痕迹。 没什么好急于一时的。 至少今夜印证了猜想——应筠对他,是有感觉的。 第62章 派头也太足了 应筠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快到中午才醒。 她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是出了一身汗的,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 咽喉和鼻塞虽然没有缓解,但头痛好了不少。 应筠抬手摸额头,也不烫了。 所以嘛,睡一觉都会好的,昨夜的种种都已经随风散了。 应筠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 屏幕上显示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舒洛一打给她的,消息也都是舍友群里的。 她又闭眼躺了两秒,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厚重的被褥被她堆到一边,一阵窸窣作响。 她刚要掀开帘子,关切的问询声却先一步传来,“筠筠,你是不是醒啦。” 应筠一愣,哑着嗓子问:“一一?” “嗯。”舒洛一应了一声,掀开她的帘子,垫脚探进个脑袋来,“筠筠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昨天有告诉过一一她身体不舒服吗? 应筠记不太清了,想着也不是什么值得细究的事,就没太在意。 “头晕,喉咙痛,鼻子塞。”她一边说着,按照顺序把这些地方各指了遍。 “可怜我们筠筠了。”舒洛一心疼得不行,“你还要不要睡啊,再休息一会儿?” 应筠摇头,她睡的够久了。 舒洛一走到一边腾出给她下床的位置,“筠筠,你饿不饿,有好吃的,现在应该还热乎,你吃了早饭把药给吃了。” “好。” 应筠洗漱到一半,头脑清明了些,看向正在拧保温瓶的舒洛一,突然想起来问,“一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洛一把粥倒进小碗里,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在宿舍内蔓延四溢。 她咽了下口水,说:“九点多呗,给我们三好学生打电话一直不接,我不着急嘛,就跑回来了。” 说到这,舒洛一放下碗,一脸贼兮兮地凑到应筠身边,悄声问:“筠筠,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应筠嘴里含着水正在“咕嘟”呢,嘴上虽没回答,但眼睛却瞪大了表明她的疑惑。 舒洛一不信她,甚至还挑挑眉补了句,“就是和上次那位叶先生。” 应筠立刻把水吐了,说:“没有。” 舒洛一一脸怀疑,“你没跟姐妹藏着掖着。” 提及叶嘉淮,应筠清亮的眼眸有了片刻的黯淡。 她低头去捧水往脸上扑,嗓音模糊在“哗啦”的水声中,“真没有,你怎么会想到他。” 舒洛一靠在墙上,歪着脑袋说:“你还说呢,我前面回宿舍差点没吓晕。” 应筠直起腰,抽了张洗脸巾去擦脸上的水渍,“嗯?” 舒洛一小跑到椅子边,坐下给她演示,“一开门,我就看见这儿坐了两个白大褂,你就说吓不吓人。” 应筠擦脸的手顿了顿,“你是说……医生?” 舒洛一惊讶地站起来,“你不知道啊?” 应筠茫然地摇头,迷迷糊糊想起她做的那个梦来。 所以,昨晚那些……不是梦? 舒洛一继续给她描述早上看到的的画面,说:“是两个女医生,反正我回来之后她们还待了一会儿,和她们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差不多十点,给你量了次体温和血压,确认没问题后,和我简单交代了一下药要怎么吃就走了。” “不过,后来我有去问过宿管阿姨一嘴,阿姨说她们凌晨就来了,还是领导打电话让放的行。” 应筠怔在原地,静听着舒洛一的讲述,手臂渐渐垂落。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臂上传来的酸胀感,并不是感冒引起的痛症,而是有人给她打了退烧针。 应筠努力想忽视掉心头异样的悸动,可眨了眨眼,眸光流转,视线落到了被吃食摆得满满当当的桌面上。 碗里盛的是排骨粥,一个个小方格里装着小菜,旁边的保温桶里甚至还有几个包子。 她虽然闻不到味道,可光看色泽,也有着令人能胃口大开的魅力。 学校里不会有这些。 应筠指了指桌面,嗫嚅问:“这些……” “医生走了后没多久,有人敲门送来的,超级一大包。” 是谁做的这些,又有谁能做到这些。 答案就摆在她的面前,可应筠却怯懦的不敢想起他的名字。 她都已经准备好再也不要记起这个人了。 为什么呢? 她说了那么多冰冷无情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她。 才不管这些。 应筠狠心地想,都已经说清楚了,她不能再陷进去。 她没请求他,所以也不用向叶嘉淮道谢,荒唐的谬论成为她自洽的借口。 应筠深吸了口气,忽略掉心头泛起的暖意,用冷硬的态度装填自己的内心。 舒洛一见她表情不太好,轻声试探问:“筠筠,那这些,能吃吗?” 吃,为什么不吃。 她都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不吃倒像是她在刻意回避什么。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应筠拉开椅子,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一一你吃过没有,那么多呢,我们一块吃。” 有好吃的,舒洛一自然乐得开心,她是大大咧咧的个性,应筠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就一点不客气,搬了椅子坐到她身边。 应筠没什么食欲,挑了放在手边的粥先下手,香味尝不出来,但嘴里有一点咸味,比寡淡无味的时候舒服了不少。 舒洛一拿了个包子,一口咬开,肉汁就顺着手指淌下来,她不由叹了一句,“嘿,你别说,这肉包,一个顶咱学校十个的馅儿大。” 应筠拿勺的手顿了顿。 偏偏是肉包,她很难不想起上次在叶嘉淮面前的随口一提。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应筠也一样。 可她不能喜欢。 应筠从幼年开始养成的出色自制力,而今,被物尽其用——遏制住她发散的思绪,遏制住她去想不该想的人。 吃得半饱,舒洛一见应筠面色要红润了许多,才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问:“筠筠,那个叶先生是不是在追你呀,这派头也太足了。” 应筠喝了口粥,敛下眼,说:“没有,他只是好心,富贵人家不都相信积善德么,应该是看我发烧了,所以就随手帮我一下。” 舒洛一点点头,心中有惑,也没再往下问。 这话中的漏洞破绽太多。 好比,他又是怎么会知道你发烧的呢? 又或者,筠筠你聊这个的时候,为什么眉宇间蕴藏着的挥之不去的失落呢。 但就与好友并肩而坐,促膝相谈的此刻而言,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的东西。 第63章 都成纯情小姑娘了 早上九点,应筠准时到公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新拆了包餐巾纸,起身准备去倒水,有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女声轻快,如清晨初升的太阳般充满活力,问她:“筠筠,今天总算是不流鼻涕了?” “嗯。”应筠点点头,“秋池姐,你要倒水吗?我帮你一起啊。” 梁秋池也不跟她客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塞到她手里,捏捏她的小脸,说:“谢谢你啦,乖筠筠。” “没事。” 应筠的这场感冒断断续续持续了有快一个月。 差不多是刚有要好的势头,在上班或是上学路上受一点风吹,晚上回到宿舍一准就又要开始流鼻涕。 发烧倒是没再发过,就是纸巾的用量几乎是呈几何倍的增长。 不过应筠也习惯了,好像从她有记忆开始,基本上每次感冒就都是这样,比较难好。 所以小的时候,一般只要她一感冒发烧,阿公阿婆就会帮她请一个礼拜的假,待在家里调养。 等确认痊愈了,才会送她去上学。 但现在长大了,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请假这件事都得权衡再三。 再加上要是忙起来她可能连饭都顾不上吃,自然比不过有阿公阿婆精心照料的时候好得快。 中午开完会,梁秋池揽着她的肩膀,亲昵地问:“圣诞马上要到了,筠筠你那天有安排没有啊,去姐姐家喝酒怎么样?” 国外的洋节,其实也主要是图个节日的热闹气氛。 应筠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和舒洛一她们一起过,后来谈了恋爱就和郑澜亭一起过。 今年又是感冒,又是忙的,梁秋池要不提,她都快忘了这茬了。 应筠其实是想说好的,只是还没张口,就敏锐地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视线。 话到嘴边又拐了弯,应筠委婉地拒绝:“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梁秋池提高了些音量,嗓音大到正好能传进还未关上门的组长办公室,“这有什么不好的,姐姐邀请你来,你就来。 “况且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要一醉方休的,还有你说的那个很对我胃口的朋友,你看看她有没有时间,可以一块儿来呀,大家一起嘛。” 梁秋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实在是盛情难却,要是再拒绝,又显得她太见外了。 “那我问一下我朋友,如果她有空,我再和秋池姐你说。”应筠说,“不过,秋池姐,你圣诞那天没约吗?” “没有,约什么,单身狗一个,没人陪我喝酒的话,要约也只能约男模了。”梁秋池好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身后办公室的大门“砰”的一下就关上了,掀起一阵瞬风,脸颊两侧细碎的发丝轻飘了飘。 梁秋池摆臭脸很不屑地“嘁”了一声,转头面向应筠,脸上又堆满了哄人的笑意,“筠筠啊,你想不想见见世面?要是你不想来姐姐家喝酒的话,姐姐可以请你去看男模呀,摸摸腹肌,怎么样?” 一边说着,梁秋池还伸出手指,灵动地为她演示了一遍手落在腹肌上游走的姿势,满脸的回味无穷。 应筠红了脸,有些羞赧地拉住她的手,压在膝盖上,说:“我还是……不了,秋池姐,我们还是去你家喝酒。” “也成,你感冒刚好,咱们也别去人多的地方。” 梁秋池看出小姑娘面皮薄,没再在大庭广众下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转而说,“那约好了啊,圣诞那天来我家喝酒。” “好。” - 舒洛一原本是要和她男朋友一块过圣诞的,什么烛光晚餐,浪漫夜晚,一早就安排好了。 谁曾想,两人在圣诞当晚,为了最新上映的影片是不是烂片的问题大吵了一架。 舒洛一一气之下,把人扔在酒店,拎了个包就跑出来投奔应筠来了。 应筠给她发了梁秋池家的地址,半小时后,她和梁秋池在楼底接到了那个怒气冲冲的姑娘。 女孩子们建立起美好的友谊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一个志趣相投的话题,共同的好友,放点音乐,再加上酒精助兴,没一会儿,三个人就聊到了一块儿。 舒洛一拍着桌子,满脸气愤,“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榆木脑袋,女朋友说什么他就说是好了,非得给我来个客观分析,客观个屁呀!老娘就要顺着哄我一下有那么难嘛!” “姐妹,真理!”梁秋池神情恳切地和她击掌握手,像是找到了知音,“谁他妈要听他们讲那么多大道理,都跟丫大哲学家似的,道理咱不懂吗,要他们来说!” 舒洛一深表认同地点头,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就是,都是假正经,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讲那么多道理呢,扒了裤子就是干的。” 应筠坐在一旁静静地听,酒没喝几口,脸却红了个透。 舒洛一可不会放任自己的好姐妹脱离在她们的聊天之外。 她勾住应筠的脖子,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惋惜地说:“我们筠筠真是好久没谈恋爱了,都成纯情小姑娘了,怎么听点糙话就脸红呢。” 梁秋池接上话茬,“需要脱敏训练。”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朝应筠伸出了“魔抓”。 应筠忙捂住耳朵往沙发上躲,“诶呀,不听不听。” 两个人压住她,一人占一只耳朵,你一言我一语,几秒后,直到应筠脸红的跟煮熟的虾似的,两人才放过了她。 梁秋池把酒和吃的拿到了沙发边,三个人围在一起席地而坐,谈天说地。 好朋友在一起,总有新话题能衍生出来,好像永远都聊不尽。 八卦很是下酒,才八点多,酒瓶已经空了一个又一个。 两个酒量出众的姑娘已经明显醉了,在拿着酒瓶当话筒,随着音乐唱歌跳舞。 反倒是只有“一杯倒”酒量的应筠,还头脑清醒。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是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醉了酒有多磨人,想着总得留个清醒的,酒只抿了几小口。 应筠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梁秋池和舒洛一正要拉着应筠一起唱“姐姐妹妹站起来”。 第64章 做一个糊涂的梦吧 是阿婆打来的。 应筠举手机摇了摇,示意说:“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唱。” 怕她们会摔倒,应筠快速把地面的酒瓶都挪到了旁边角落里,才小跑到卫生间,关上门接起了电话。 “喂,阿婆。” “阿筠,准备睡觉没有呀?” “没有呢”应筠说,“阿婆,我和一一在朋友家里玩呢,是我公司里的一个姐姐,人很好。” 应筠很喜欢事无巨细地和阿婆她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像她还没长大,阿公阿婆也还没变老。 “好,你玩的开心就好。”夏云又问,“最近没有再感冒了。” “没有呀,我衣服都穿得很保暖哒,阿婆你放心好了。”应筠拍胸脯保证。 她看了眼时间,问:“阿婆,你和阿公是不是准备休息啦。” 夏云:“嗯,这不是睡觉前你阿公想你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应筠嘟起嘴,“阿婆,你就不想我呀?” “我才不想你这个唠叨精呢。” 苏步青在一旁笑着插话,“别听你阿婆瞎说,她每天从早到晚的念你呢。” 应筠弯起眼睛笑,发挥唠叨精的本领,“我看明天气温好低的,你们多穿点衣服,别出去乱跑,把空调开开,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卫生间外面突然没声了,应筠怕她再晚出去几分钟,这两个醉鬼悄摸开门跑出去疯。 她道别说:“阿婆,她们在叫我了,我先挂了。” “好,早点休息啊。” “嗯。” 如果应筠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她一定不会就这么草率地就挂断电话。 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告诉他们,明天就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可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应筠急匆匆地推门出去,看到瘫倒在沙发上的两个人,瞬间松了口气。 两姑娘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喝到天明,这会儿已经抱着酒瓶昏昏欲睡了。 屋子里虽说有暖气,不冷,但也不能由着她们就这样在沙发睡。 还好两个人都还有意识,不是和她一样喝醉了酒就闹腾到不行的酒品。 应筠轻声细语地哄着,把她们扶到了一张床上,方便照顾。 一米八的大床,足够她们左翻右滚的。 应筠安顿好两个人,简单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喧闹归为寂静,收拾完,时间还早,应筠倒了杯热水,在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 这里就和应筠梦想中的房子一样,有两间房,还有一面能看到窗外夜景的落地窗。 应筠梦想未来的有一天,她也能存钱在老家买下这么一间屋子,和阿公阿婆一块住进去。 窗外车流如织,暖调光束装填满了整座城市,即便是异乡客,大概也总会有为此刻的昏黄而感到温暖的一瞬。 车流涌动的景致是动态的,但应筠眼底却倒映着这座城市最平和的光景。 这份平和,更多的,来源于她波澜不惊的内心。 感冒的一个月,除了那晚的发烧之外,她的生活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和大部分大四的学生一样,上学,实习,没有一丝的意外。 叶嘉淮真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样。 如同她所期望的那样。 她才发现,原来北城是那么的大,大到可以和道过别的人,再也不复相见。 人都是矛盾的,应筠十分满足于当下的安宁。 可骗不了自己的是,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有那么一个很细微的瞬间,少有的放下理智,去思考另一种如果的可能。 可也就那么一瞬,仅此而已。 总要允许在现实里无比清醒的人,做一个糊涂的梦。 — 应筠晚上是拿了被子在沙发上睡的,主要还是怕主卧里的两个醉鬼要是想喝水什么的,她也能及时听得见。 而且沙发的软硬度适中,和在宿舍里睡没多大的区别。 不过梁秋池她们睡着了还是挺安稳的,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应筠一觉睡天明,昨晚睡得又早,没定闹钟,生物钟也在七点准时叫醒了她。 屋里的两个人还在睡,应筠去厨房翻了翻食材,熬了点粥,煎了几个蛋。 刚把这些准备好端上桌,一道人影晃晃悠悠的,寻着味儿就出来了。 梁秋池伸了个懒腰,感叹:“我真是好福气呀,家里还来了个田螺姑娘。” “行了,醉鬼姐姐赶紧去洗把脸,醒醒酒。”应筠笑了下,推她去洗漱,“还说要喝到天亮呢,我接个电话的功夫,出来你们俩抱着瓶子就睡了。” 梁秋池辩解,“这可不是我酒量不好,高兴嘛,酒喝快了,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 too”原本还躺在床上的另一位醉鬼也迷迷糊糊的醒了,举起手哑着嗓子为自己正名。 轮流洗漱后,三个姑娘围着餐桌吃完了这顿简单又可口的早餐。 一个平实幸福的早晨,应筠甚至觉得这会是比往日更加美好的一天。 可生活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能把握住的只有此刻,之后的每一秒都是未定。 不会因为你期盼或祈求,就多施舍一些美好停留的时间。 哪怕只有一秒的时间维度变化,也依旧会骤然沉重到让人无法负担。 应筠她们差不多快到中午才从梁秋池家里出来。 “你回学校吗,一一?”应筠问。 一夜过去,舒洛一已经积蓄满了能量,她翻了翻手机里几十条未接来电,摇头说:“不,我要回去继续和那狗男人大战!” 她们在地铁站分别。 天转冷了,应筠想去商场里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阿公阿婆穿的衣服。 网购虽然方便,但质量参差不齐的,容易踩雷,而且直接寄给阿公阿婆的话,要是不合适,他们也不会退。 所以还不如她买好了,再寄回去。 一直逛到下午,应筠手里拎的满满当当的,两位老人家从头到脚穿的,基本上都买齐了。 从商场出来,口袋里的手机“滋滋”作响,应筠把购物袋都换到左手拎,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明显怔了一下。 她接起电话,“喂,李阿婆?” 李阿婆住在她们家隔壁,她虽然给了电话,但大学四年,从来没打来过,今天是第一次。 “阿筠啊。”李阿婆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应筠走到避风的地方,问:“嗯,是有事吗?” 对面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嗓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在努力安慰她:“阿筠,阿婆和你说了,你先别急。” “老苏他们……现在在医院里。” “你快点回来一趟。” 第65章 执念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应筠在那一刻才体会到,原来人在受到巨大冲击的一瞬,耳畔边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当心理无法承受住这样的震荡时,身体就自发性地将整个世界按下静音键,用屏蔽一切的方式来开启自我保护机制。 应筠单薄的身影如在水岸边的一株芦苇,衣摆的一角被风吹起,连带着她的身形都在轻晃,飘摇在风中,摇摇欲坠,苍凉无依。 她面色惨白,嗓音轻得不能再轻,又问了遍:“您说什么?” 李阿婆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今天天冷,外面结了冰,老苏出门的时候跌了一跤,还好被阿诚看到了,直接就送进医院了,你阿婆知道了,一着急,血压就上去了,人也……” 李阿婆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不忍心再向小姑娘直白地描述那令人心惊的时刻,只说,“是救护车来拉去的医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可光只是想想那一瞬的画面,应筠的心就如同被抽丝剥茧般剖开,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弓下腰,扶着墙蹲下来,借此来缓解些许锥心般的痛意。 应筠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冷静。 她不能慌,她慌就是真的出事了。 李阿婆现在既然还能这样和她说,那就说明情况还没到那么危险的地步,她不能自乱了阵脚。 她问:“李阿婆,你现在在医院吗?在的话你把电话给医生,我问一下情况。” “好,你等一等啊,阿婆去找人问。” 嘈杂的背景音中,有风声,哭声,急匆匆的脚步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只只蚂蚁涌入脑海,不断在撕咬着她的神经。 离崩溃,只剩下一步之遥。 不知过了多久,听筒里终于传来清晰的说话声,“阿筠,医生在了,我开外放啊。” “目前苏步青的病情暂时是稳定的。”医生对光看了眼片子,轻“啧”了一声,“但是他这个血肿的位置比较深,照这个情况,还是建议手术治疗。”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那种头晕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应筠一手撑住地,加快语速问,“是开颅手术吗?那术后大概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得因人而异,县医院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再者他这个血肿的位置又靠近比较重要的功能区,进行常规的开颅手术的话,术后很有可能会出现偏瘫或者失语的问题,恢复不好的话,二次手术也是有可能的。” 有常规的,那就是还有不常规的,应筠快速从中抓到重点,问:“所以医生,是还有其他什么更安全的手术方法吗?” 医生说:“微创,但这里的医疗设备,还有医生的手术经验上都不太能满足条件。” 应筠敛下眼眸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医生,我在北城,北城这边有适合做微创手术的医院吗?” “301,天坛这些都是可以的。”医生也只当她是随口一问,毕竟如果要转院,先不说要花费多少财力物力,其中要联系的各方关系更是复杂。 不仅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愿意接收的医院,还要找到一个有排期且具有丰富微创手术经验的医生,一个又一个要求叠加起来,对一个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医生看了眼时间,强调提醒说:“丫头,做手术这个决定不能拖,不管是微创还是开颅,六到二十四小时内是黄金救援期,拖久了对老人的危险越大,时间不等人啊。”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我会尽快做决定的。” 应筠虽然急,但思路却没乱,该问的事情一件都没忘,“医生,还有另一位老人家呢,姓夏,叫夏云,因为高血压救护车入院的。” 李阿婆拿起手机,接过话:“阿筠你等等。”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背景音渐静。 纸张翻页的声响传来不久,医生的声音已经变了个人,说:“血压现在是降下来了,检查报告看下来也还好,但由于之前心绞痛的状况出现得紧急,我这边建议还是要住院观察两天,看看情况。” 应筠听到这,稍稍松下一点气。 只要还能有解决的办法,就不算是最坏的消息。 “好的,麻烦医生您了。” 应筠没时间让自己陷入茫然无措的困境里去暗自悲哀,甚至来不及说去看一眼阿公阿婆情况如何。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李阿婆,麻烦您把阿公阿婆的病例,还有做的各类检查都一起拍给我,那边就暂时先听医生的,需要多少钱,我打给您。 “我再来咨询一下这里的医生,考虑一下治疗方案。” 应筠看了眼时间,说:“大概……半小时后,我给您打电话。” 李阿婆忙不迭地应下,“欸,好。” “麻烦你了,李阿婆。” “没事,有阿诚在这帮衬着呢。” “那也帮我谢谢阿诚哥。” 挂了电话,应筠思忖了片刻,现在她订机票回去也是无济于事,她需要的是找好的医院,好的医疗资源。 找能把阿公阿婆立刻转院接受最好治疗的办法。 这时候,她的什么执念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她只要阿公阿婆好好的。 应筠没有犹豫,从黑名单里把苏令仪给拉了出来,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 苏令仪看到来电,又惊又喜,自从上一回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应筠已经很久没接过她的电话了,“筠筠?怎么会给妈妈打电话!” 应筠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妈妈,阿公阿婆出事了。” “什么?”苏令仪惊叫一声。 应筠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解释了一下。 苏令仪哽咽地哭出声来,“怎么会这样?” 她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安慰苏令仪身上,应筠提高了点音量,把对话从悲切的哭声中拉回了正题。 应筠解释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妈妈,你能不能想办法帮阿公阿婆转到好一点的医院。” 第66章 我来安排,好吗? 苏令仪掩面深吸了几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抽泣声,说:“好,妈妈来想办法,阿筠你也不要急,妈妈和叔叔商量一下,有方法了立刻打给你好吗?” 应筠冷沉地问:“多久?” 苏令仪权衡了一下,“十分钟,好吗?” “那我现在立刻把相关资料都发给你。”应筠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切换聊天软件发资料。 等待的时间里应筠也没有闲着,在各类软件上一遍遍地输入刚刚从医生口中听到的专业名词,寻找相似的案例。 虽说大家总是会说不要去网上胡乱搜索,只会自己吓自己。 可普通人并没有医生的那些专业知识,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只知道家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比起像无头苍蝇般乱撞,网络搜索已经是短时间内可以最快获取相关知识的途径了。 谁都不想把网络上的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当成救命稻草,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多给自己一些心理慰藉。 十分钟后,苏令仪的电话准时打来,经由身边人的一番安慰劝阻,她已经平静了下来,语气要平稳了许多,“阿筠,病例妈妈找医生看过了,你阿公这个……” 应筠冷声打断她,“说结果。” 苏令仪被她语气里的冷漠惊得一怔,顿了顿,才继续道:“把阿公阿婆安排转到省级的三甲医院,由那里的一把手来做开颅手术,好吗?” 应筠听了,拧起眉,问:“医生没有提起微创手术治疗吗?” 她刚刚有简单在网络上搜索过,确实如先前那位医生所说,这种手术方法带来后遗症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苏令仪温柔地和她解释,“转院的话,那里附近没有微创手术经验丰富的医生,妈妈也问过了,现在开颅手术也是很成熟的,做得好其实和微创……” 有提到,那就说明先前医生说得确实没错。 “不能想办法转到北城来吗?”应筠并不想听“如果做得好”这类话。 她没办法打这个赌,她需要的是即便在危险条件下,也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转到北城?”苏令仪刚刚心都是慌的,两眼一抹黑地跟何既明商量。 宣县和北城毕竟相隔得远,她只考虑到速度要快,压根没往转到北城的医院这方面想,“阿筠,你等等,我问一下你叔叔。” 应筠揉按了下鼻梁,为她此刻无主见的优柔寡断而觉得疲乏,“你问,我先挂了。” 苏令仪的这条路太慢了。 她没有时间再等他们这样商量下去了,每拖一秒,危险就多一分。 不能每一个决定都这么等下去,等她问,等她商量,等她确认那个男人能不能安排。 她需要一个最快速的最优解。 应筠紧攥着手机,面如死灰,下唇却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原本已经被封锁在心底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 从他在她身边出现开始,她的困境,于他来说,好像都能再游刃有余不过地解决。 这次呢? 也一定可以的。 应筠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他如果气她,恼她,她可以道歉,赔钱,做什么都可以。 应筠指尖颤抖着,在屏幕上按下那串牢记于心的数字,打破自己的一个多月前的承诺,拨了过去。 “嘟——嘟——” 一秒,两秒…… 沉稳的男声转而接替了冰冷的等待接线声,“喂。” 清冷的一声传入耳中,应筠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哆嗦。 是害怕,还是不安,又或是紧张,应筠自己也说不清。 叶嘉淮看了眼号码,放下手里的工作,问:“应筠?” 她绝对不是会主动打电话来的个性。 一个月前的话说得那么决绝,他都怕要是那时再强硬地更进一步,会逼急了她。 什么会让这个狠心的姑娘不惜打破自己的诺言,甚至拨给她曾经那么奋力划清界限的人呢。 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出事了。 她有求于他。 “出什么事了?”叶嘉淮问。 应筠一直都没哭的,接到李阿婆电话的时候没哭,听医生讲病情有多凶险时没哭,面对苏令仪也没哭。 可此刻,仅仅是听见这么一句问询,泪水在恍惚间,不受控制的,汹涌的夺眶而出。 她不顾周围往来人群投来的怪异目光,就直接就地而坐,曲起腿,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 她问:“叶嘉淮,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哽咽地乞求:“阿公阿婆住院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哪怕她竭力克制,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的慌乱无措。 即便平日里装得再像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大人,说到底不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听声音她应该还在外面,叶嘉淮担心她情绪过激,会像上次那样喘不上气,安抚她:“阿筠,不要急,出什么事了,你一句句说清楚。” 这已经是应筠第二遍阐述事情的经过了,照理应该更得心应手才是,可伴随着无法自抑的抽泣声,她只能大概将事情脉络讲清楚。 “不会有事的,阿筠。”叶嘉淮听后,坚定地告诉她,“你把和阿公阿婆相关的各类信息都发给我,我来安排,好吗?” 他的承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立入她正经受着惊涛骇浪的心脏中,汹涌的波涛在这声强有力的允诺中逐渐归于平静。 应筠吸了吸鼻子,眼睛酸涩得更厉害了,“谢谢你。” 他事无巨细地问:“阿公阿婆身边有人照顾吗?” “隔壁家的阿婆在。” “那你记得要和她说一声,我派人过去。” “好。” 他问,她就答,听起来乖顺得不行。 直到叶嘉淮问到下一个问题,“你人现在在哪儿?” 他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这么失魂落魄地待在外面。 应筠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怕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避他的问题,说:“我……马上就回学校了。” 叶嘉淮叹了口气,说:“阿筠,你总要让我看到你,我才能安心。” 应筠默了默,抵不住他语气里低柔的无奈,终是开口:“我……在商场,王府井这里。” 叶嘉淮起身,示意裴霁川去备车,“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接你。” 这次叶嘉淮没有再问她好不好,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抿了抿唇,说:“嗯。” 第67章 叶嘉淮,你来啦 应筠给叶嘉淮发完资料后,立刻给李阿婆打去了电话。 她火急火燎地告诉对方,“李阿婆,过一会儿应该会有一位姓叶的先生派来的人会来接手处理阿公阿婆的事情,您到时候把所有东西都交给那个人就好。” “好,我知道了。”李阿婆看了眼身旁的老人,说,“阿筠,你阿婆现在在旁边呢,要不要和她说说话。” “嗯。”应筠抽噎着点头。 不多时,夏云虚弱的声音传来,“阿筠啊。” 应筠忍不住泪,想确认阿婆的情况,却又连一句“你好不好”也问不出口。 她好不容易强忍住哭泣声,唤出一句,“阿婆。” 夏云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在哭呢,笑着用气声安慰道,“不哭哦,我们阿筠不哭,阿婆没事的,你阿公……他也不会有事,你不要怕。” “我不怕,你们会没事的。”应筠不想让阿婆到这个时候还来担心她。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泪,转移话题,说:“阿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就只要听医生的话就好,其他的都不用管。”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快就安排好这些呢,除了找苏令仪,也没其他的办法了。 夏云顿了顿,问:“你……去找你妈妈了?” 她求助于叶嘉淮的事情不能告诉阿公阿婆,这么大的恩情,不是一句朋友帮忙就能解释得过的。 应筠顺水推舟地应下,“嗯。” 夏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联系苏令仪帮忙,可以由她开口,也可以由医生开口,甚至是个陌生人都可以。 但怎么……也不该由应筠出面的。 应筠对她妈妈有多别扭,夏云是知道的。 夏云心疼地叹息道:“为难我们阿筠了。” “没有。”应筠否认,“妈妈也很着急你们,我只是告诉了妈妈你们住院的事情,没什么好为难的。” 正说着,护士的催促声传来,“夏云,先来量个血压。” 应筠不敢耽误她的检查,忙说:“阿婆那我挂了,你好好休息,阿公的事你也不要担心,都先照顾好自己。” “好,阿筠你也别哭了。” “嗯。” 挂了电话,应筠想了想,还是先给苏令仪发了消息,“阿公阿婆的事已经有人帮忙了,你不用再商量了。” 几乎是消息刚发过去,苏令仪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应筠能猜到她要问什么,不过是问一些找谁帮的忙这类问题。 但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应对回答她的心力,她看了眼时间,熄灭了屏幕,任由铃声不断在那儿响着。 叶嘉淮要来接她,没有一会儿还要让人来找她的道理。 应筠扶着墙站起来,站定缓了一会儿,等眩晕感淡了些,才往外走到了路边。 她拎着袋子在一棵大树边站定,这个位置,来往车辆基本上都能一眼看到她。 今天的风其实并不算大,刚刚她打电话的功夫,云层飘远,阳光铺洒,这会儿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可应筠却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暖意,心里在落着磅礴的雨,脊背爬上一阵阵寒意。 还没站几分钟,她就腿软地有些站不住了。 应筠蹲下身子,紧紧环抱住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多给她自己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应筠只是觉得有点冷,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发抖,也并不知道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到有些骇人的地步,像是封印在古堡中,多年未见过阳光的吸血鬼。 过路有好心的人,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担忧地问:“姑娘你没事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送你去医院吗?” 应筠摇摇头,牵强笑了下,解释说,“不用,谢谢您啊,我没事的,蹲一会儿就好了。” 正值周末,从公司到商场的路程,比以往要多开了十分钟。 叶嘉淮看了眼手机,眉头紧蹙,几分钟前他发给应筠说快到的消息,她也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距离应筠发来的定位渐近,叶嘉淮看时间差不多,打算给她打电话。 落在窗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蓦地,就瞧见了那个蹲在树底下的身影。 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像是被遗弃在路边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失魂落魄四个字第一次在他眼前有了如此具象化的诠释。 叶嘉淮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说:“停车。” 车身稳稳停下。 叶嘉淮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 应筠抱着自己,埋首在膝盖里,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直到耳畔边,若有似无的,传入一声怜爱的低唤,是在叫她的名字,“阿筠。” 熟悉的嗓音,不过间隔了一个月,却恍若隔世一般。 是幻觉吗? 应筠的手指动了动,抬起头,光秃秃的树梢挡不住刺眼的阳光。 抬眸的一瞬,眼睛被光线刺激到,又紧紧闭了起来。 叶嘉淮跨过一步,替她挡住了日光。 眼皮像是有所感一般,缓缓掀开,应筠仰着脖,目光定在他身上聚焦了几秒,背光下,其实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朦胧的,一个镀了层光的轮廓。 但要认出他是谁,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还有谁会这么叫她阿筠呢。 原本只是憋闷在心底的雨,突然就像是有了宣泄的出口,将所有的不安与害怕,化作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淌下。 她嘴角咧开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说:“叶嘉淮,你来啦。” “嗯。”叶嘉淮应了一声,“等很久了是吗?” “没有。”应筠说。 叶嘉淮没有戳破她的谎言,陪着她一起蹲下,拢住她冰冷的肩头,试图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先上车,我把安排好的事情告诉你,好吗。” 他的嗓音让躁动不安的心脏莫名安定了下来。 “好。”应筠点头,但人却没动,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怎么了?”叶嘉淮问。 她扶住他的手臂,抽泣着请求:“叶嘉淮,我蹲太久了,起不来,你拉我一把,好吗?” 叶嘉淮没说好不好,捞起她的两条手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说:“手,抱紧了。” 应筠脑子还处在混沌中,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图,懵懵懂懂地顺着他的要求照做。 几乎是在搂紧的同时,身子一轻,她被人抱了起来。 第68章 你能待在这儿,陪一会儿我吗 突如其来的凌空感,引起她心头的惶恐,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下意识将手臂搂得更紧。 但理智很快回笼,应筠脊背僵直,不自在地想要下来,“其实我自己可以走的,你不用抱我的。” 叶嘉淮收紧了环在她腿弯的手掌,制止她想乱动的心思,说:“别乱动,就几步路,我抱你总比一步步挪上去要快。” 小腿像是有千万根针在锥刺一般,不用落地,都足以验证叶嘉淮所说的事实。 就和他说的一样,抱着她走几步路而已。 而且她都已经麻烦了他那么多了,多一件还是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还不清的情。 停在路边的车象征着男人不菲的身份地位,两个人长得又都是极出挑的容貌,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也引得不少目光注目停留。 应筠被看得别扭,偏过一点头,借用他的衣领来挡住那些探寻的视线。 司机早已经拉开了一侧的车门在等着,叶嘉淮躬身弯腰,小心放她在座椅上落座。 他贴在耳边的呼吸很平稳,丝毫没有因为抱了她而气息不匀的迹象。 应筠坐在椅子上,快速松开拢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在膝盖上放好。 她还是不太适应与他直接对视,不自觉地避开和他相撞的目光,视线瞥到不远处地面上的手提袋。 她想起来,说:“还有我买的衣服,给阿公阿婆的。” 提到两位老人家,应筠的鼻头又酸起来。 “放心,不会忘记,司机会拿。” 话落,车门关上,叶嘉淮从另一侧上了车。 很快,车轮滚动起来,从繁华的闹市区驶离。 叶嘉淮见她从关上车门开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含泪的眼眸瞥了他不知多少回,看得人心头发软。 他主动开口问:“想问阿公阿婆的事?” 应筠殷切地点点头。 叶嘉淮拿了一侧的平板,打开递给她,解释说:“这是医疗团队给两位老人安排的治疗方案。” 应筠接过,手指拖动着屏幕一点点往下滑,从住院,到手术时间,再到用药…… 每一方面都面面俱到地用表格陈列了出来。 叶嘉淮抬腕看了眼手表,说:“虽然飞行时间只要两个多小时,但还有一些检查要做,所以大概四个小时后,你阿公阿婆会落地北城,到时会直接转进301医院,由王教授来负责主刀你阿公的手术。 “这类微创手术,王教授是国内顶尖的专家,手术经验很丰富。 “飞机上也会有专业的医生照料,所以阿筠,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他安排得这样好,她想到的,没想到的,他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滑动的手指顿住了,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屏幕上。 叶嘉淮哭笑不得地拿纸巾替她拭泪,“又哭什么,是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他的声线平静无澜,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又不失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像不论遇到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事实也就是如此。 “没有,都很好”应筠一个劲地摇头,说:“谢谢你,叶嘉淮,真的谢谢你。” “好了,不缺你这句谢。”叶嘉淮低笑一声。侧着身子专心给她擦泪,“再哭下去,一会儿车里的纸都该不够你擦的了。” 应筠瞥到他膝盖上的整包纸巾,哪里就不够她擦,明明还有一整包。 她这才恍然明白了,叶嘉淮是在逗她,想让她别那么难过。 平时明明是那么让人猜不透的一个人,可在哄人这件事上却显得那么生疏。 她想,大人和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勇于尝试的小朋友总是希望得到成就感的。 她突然不想让这个哄人的新手失望。 应筠任由他拿着纸巾轻柔地在脸上按压,泪渐渐止住了。 窗外的景致在不断变幻着,心情平复下来,应筠才抬起眼,想起来要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是去医院吗?” 叶嘉淮摇摇头,说:“现在时间还早,你太紧张了,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她怎么能安心休息的了呢。 “我不想休息,我们可以直接去医院等吗?我不累的。”为了证明自己精神饱满,应筠还特意睁大了眼睛。 叶嘉淮伸出指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留情面地拒绝她的要求,“不行。” 应筠低下头,肉眼可见的失落,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 “有精力了,一会儿才能照顾你阿公阿婆,是不是?”叶嘉淮耐心地解释给她听,“而且你脸色这么差,老人家一会儿见了你,是不是也要担心?” 应筠点点头,叶嘉淮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她原本固执的心。 叶嘉淮见说通了,才用和小孩子沟通的语气,又征求了一遍她的意见,“所以,我们现在先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好。”应筠说。 应筠那时并不知道,叶嘉淮带她去的地方,是独属于他的领地。 也并不知道,在未来两年里,这里会几乎成为她在北城的半个家。 她会无数次地踏足这里,和他留下很多很多的回忆。 应筠哭累了,车程刚过半,她就倚着窗户睡着了,脑袋时不时地往下栽。 叶嘉淮看不下去,怕她磕着,也抱了几分私心,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到了怀里。 应筠迷迷糊糊地掀了掀眼皮,呢喃:“叶……嘉淮。” 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在,你安心地睡。” 温暖的怀抱太让人眷恋,以至于她下车时,都没能醒过来。 并不长的车程,她却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梦见小时候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开着车出去郊游,回程的路上,玩累的她倒在妈妈膝盖上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她没有醒,一双宽阔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回了家,替她盖好被子,关上了床头的灯。 漆黑的夜幕降临,霎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她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脑海里,一个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说:“阿筠,你要好好长大。” “爸爸!”应筠惊叫一声,猛然惊醒。 叶嘉淮想将她放下的手臂正收回到一半,又被她猛地给拽住。 叶嘉淮转而握住她的手,问:“做噩梦了?” 她手心里汗涔涔的。 应筠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瞳孔震颤,缓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现在已经是在屋子里了。 房间内,有着和叶嘉淮身上一样的,浅淡又沁人心脾的竹香。 “噩梦而已,都是假的。”叶嘉淮握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说:“飞机落地前,我会叫醒你,现在你只管安心地把眼睛闭上,再多睡一会儿,好吗。” 应筠不愿意放开与他交握的手。 “嗯?”叶嘉淮问,“怎么了?” 她凝视着他的眼,低声说:“你能待在这儿,陪一会儿我吗?” 第69章 我抱着你睡? 应筠不敢一个人待着,她怕一闭上眼,就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会再做一场像刚才那样的噩梦。 那种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却在顷刻间销声匿迹的感受,即便只是一场梦,也依旧会带来锥心的刺痛感。 应筠说完那句请求,就没再开口,当然也没松开他的手。 只是低敛着眼眸,眼睫不住地在颤。 那必然是一场足够可怕的梦境,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在被子里交握的手掌,足以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栗。 下一秒,温暖的拇指指腹落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按了按她的骨节,安慰意味十足。 叶嘉淮低声说:“我拿个电脑过来,好吗?” 应筠听见这话,缓缓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他话中的真假。 半晌,应筠点点头,手指的力道渐松,搭回了自己的小腹上,“嗯。” 叶嘉淮去外间拿了电脑,看了眼时间,不忘和家里的阿姨嘱咐:“林姨,过一个小时,炒几个清淡的小菜热着,一会儿小姑娘起来了吃。” “欸,好。” 叶嘉淮踏进房里,床上的人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侧躺着,一动不动。 叶嘉淮以为她睡了,放轻了脚步。 可走近一瞧,应筠的眼睛却还睁的老大,在失神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嘉淮失笑叹了口气,随手把电脑放到窗边的软榻上,回身来替她将被子拉到肩膀上盖好,说:“眼睛闭起来,赶紧睡觉。” 跟在训孩子似的。 应筠眨了眨眼,没有睡意,也安不下心来,试图挣扎,“我们真的不能现在去医院吗?” “不能。”叶嘉淮分毫都不肯让步。 应筠呢,犯倔的时候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说话,也不听你的。 大部分时候,这种方法都很有成效。 但叶嘉淮是个例外,事关她的身体,他尤其不吃这套。 “还不闭眼?”叶嘉淮问。 应筠拽着被沿,看着他,做无声的抵抗。 叶嘉淮笑了下,说:“睡不着的话,我抱着你睡?” 话落,应筠立刻闭上了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休息。 叶嘉淮的喉间溢出一丝低笑,没再盯着她瞧,回到窗边的软榻上,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确认了没有再感受到有凌厉的视线在审视她,应筠才又翻过了身,眯开一道小缝,去看那道被框在窗景里的人,消磨时间。 人有时候就是会犯轴,明知道怎么都是等,她也应该让自己养好体力,这些道理应筠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安心地闭上眼。 应筠就明晃晃地睁着眼,叶嘉淮一要有抬眼的趋势,她就快速的把眼睛闭上。 几次三番,叶嘉淮都恍然有一种在幼儿园里,抓午睡不愿闭眼的小朋友的错觉。 不知第几回,叶嘉淮关了电脑,嗤笑一声,“跟我玩儿捉迷藏呢?” 应筠闭着眼装睡,只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叶嘉淮扫了眼她颤得厉害的眼皮,也懒得揭穿她,索性起身,拖了张椅子来,就在床边坐下。 应筠故技重施地想翻过身去。 “不准翻过去,就这么睡。”叶嘉淮冷声叫住了她。 应筠翻身到一半,也知道自己露馅了。 还能怎么办,逃不掉,他又盯着她,也只能把眼睛闭好了。 键盘敲击的声音和雨落时“噼里啪啦”敲打在乌蓬上的声音很像,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竹香,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家里那艘晃悠悠的小船上。 摇啊摇的。 应筠听了一会儿,眼皮渐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本就还没恢复精力的姑娘很快陷入了沉睡。 叶嘉淮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视线最终落到那张挂着愁容的小脸上停驻。 眼皮哭得又红又肿的,眼尾还洇着未干的泪痕。 总爱阳奉阴违,心思别扭,脾气还犟,叶嘉淮自问,何苦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可喜欢这事,哪里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他想,大概就是为了此刻,为了望着她,似乎要比望着窗外的绿景,更能缓解心理上疲惫的这一瞬间。 叶嘉淮看她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打算起身离开。 正站到一半,应筠放在床头的手机却突然“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床上的小人眉头皱了皱,眼皮隐隐有要掀开的势头。 叶嘉淮眼疾手快的,一手拿起手机,快速按了静音,一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她。 应筠蹙拢的眉头逐渐松开,确认她没被惊醒,叶嘉淮才悄步离开了房间。 刚带上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便又一次亮了起来。 叶嘉淮快步往书房走,关上了书房的门,他才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喂,阿筠!怎么回事,妈妈派去……” 他没说话,略有些刺耳的嗓音倏然入耳,耳膜刺痛,叶嘉淮拧着眉头将手机拿远了些,直白地打断她:“苏阿姨,您好。”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被这道突兀的男声给惊到了,确认了遍屏幕,是应筠的号码没错。 苏令仪急匆匆地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拿着阿筠的手机!” 叶嘉淮没想隐瞒,大方地给她做自我介绍,“苏阿姨,我是叶嘉淮,我记得,上回在吴老的寿宴上,我同您与何伯父还打过招呼。” 世上同名的人或许有,可在北城,又是在吴老的寿宴上,短短几个词,已经将他的身份表明了清楚。 可这太不应该了。 应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苏令仪握着手机的手在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仍觉得不可置信,却还是怀抱着,或许他们只是路上偶遇,或者凑巧碰到了的希望,哑着嗓子问:“阿筠……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令仪虽然在北城待了很多年,但说话的时候总还残留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这点和应筠很像。 但这种腔调,好像只有从应筠嘴里说出来,才格外的婉转动人。 叶嘉淮耐着性子解释说:“阿筠哭累了,在休息。 “而且苏阿姨不知道吗?令尊令堂出事住院了。” 第70章 让阿筠她走投无路了,找上了我 “这……和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苏令仪试图把他和应筠之间的界限划清。 叶嘉淮对苏令仪这类自欺欺人的把戏很是瞧不上眼。 他态度散漫地问她:“阿筠很在乎她阿公阿婆,苏阿姨应该是知道这点的。” “您一开始是打算怎么安排的呢?又让她等了多久呢?”叶嘉淮把玩着手中金属的打火机盖,顿了顿,又语调幽幽地接上,说:“以至于,让阿筠她走投无路了,找上了我。” 叶嘉淮对应筠为什么愿意找他的认知很清晰,也并不避讳。 虽然这么说有些冷血,但这的确能称得上是一种契机,或者说得好听点,怎么不算是他和应筠之间的一种缘分呢。 苏令仪是何反应,叶嘉淮根本不在乎,他礼数周全地的,好心的为其说明:“关于令尊令堂的身体,苏阿姨可以不用担心,我这边已经安排好医疗团队,等不久后飞机落地,手术完成,您自可以去探望。 “当然了,阿筠,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苏令仪脑海中的神经抽痛,不能是这样的。 她知道叶嘉淮的身份,比起何既明来说甚至都要高了不少,吴老那样的人物对他都是另眼相待的。 苏令仪太知道应筠和他牵扯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了。 苏令仪说话的声线都在抖,严词拒绝,“不劳烦你来照顾她了,你住哪儿,我去接她。” 叶嘉淮勾唇冷笑了一声,“阿筠如果愿意的话,我自是敞开大门欢迎苏阿姨的,只是就怕阿筠她不愿意,你说对吗,苏阿姨?” 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了,苏令仪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提高音量咬牙切齿地喊:“叶嘉淮,那是我的女……” 话未说完,何既明揽住她的肩,打断了她失态的喊声,“令仪,我来和嘉淮说几句。” 何既明前面在一旁听见是叶嘉淮的名字,也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隔了几秒,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远,转而替代的,是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嘉淮啊。” 叶嘉淮轻挑了下眉梢,回了一声:“何伯父。” 能在北城能站稳脚跟,光靠显赫的家世可是远远不够的。 何既明这些年地位渐高,平日里行事更是严谨,滴水不漏。 能走到如今地位,也可想而知,何既明并不是庸常之人。 对权利地位如此苦心经营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应筠与他撕破脸皮呢。 这类人,对于利益的得失计较都是极看重的。 他即便再爱苏令仪,爱的也只有她一个,做不到爱屋及乌一说。 “今天的事,劳你多费心了。”何既明态度温和地同他道谢。 两家平日里来往虽不多,但也算相识,没什么牵扯,但何既明年纪毕竟在那儿,叶嘉淮也愿意敬他一声长辈,“您客气。” “这……之前倒是不知道你跟应筠还认识。”何既明想要试探出他和应筠确切的关系。 叶嘉淮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回去,“何伯父您工作忙,日理万机的,我们小辈的事,也就不往您耳边吹,叨扰您了。” 两人和和气气地聊了一会儿,对话最终以何既明未能从叶嘉淮口中探听到半句有用的话而告终。 苏令仪听见他走近,红着眼看向他,“怎么样?我们现在去接阿筠好不好?” 说着说着,苏令仪又忍不住掩面低泣,“既明,你说阿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的呢?” 何既明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嘉淮是个忠正的孩子,应筠在他那儿,至少人是安全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岳父岳母的事也已经有着落了,嘉淮做事素来周到,你现在也别急了,好好休息一会儿。” “那阿筠呢?你也知道叶嘉淮是什么身份?阿筠要是和他在一起……”苏令仪说到一半,倒在何既明怀里哭泣,说不下去了。 何既明知道她是又想起了从前,他们分开的伤心事,这事是他不好。 何既明怜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叶嘉淮那儿,他要不想说,你半个字儿都甭想从他口中探到,一会儿去医院总要见到应筠的,你到时候再好好问问她,和她说说道理。” — 叶嘉淮挂了电话,就把应筠的手机放在了一旁。 前面临时出来,他还有一场会议要开。 会议结束,林姨也恰时轻敲了敲书房门,轻声提醒:“先生,菜都准备好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尽暗了,叶嘉淮看了眼时间,也是该叫应筠起来了。 他回到卧室,轻推开门,应筠还呼吸平稳地在睡着,只是被子都被她踹得差不多了,宽大的衣袖在睡梦中推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 叶嘉淮在床边坐下,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叫她:“阿筠,起来了。” 应筠没什么起床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是:“要去医院了吗?” 叶嘉淮一手撑在她身侧,说:“还没有,时间还早,先起来洗漱一下,我们吃点东西。” “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一听不是要去医院,她泄气地又想翻个身,把眼睛给闭上,逃避现实。 叶嘉淮及时握住她想缩回被子里的手腕,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应筠睡的晕乎乎的,半梦半醒地把额头靠在叶嘉淮肩上,一言不发。 明显是在耍赖皮。 “累了?不想动?”叶嘉淮问。 应筠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现在就想去医院,其他什么都不想干。 叶嘉淮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耳廓,说:“那不然我抱你去洗漱?” 一听这话,应筠眼神变清明了,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掀开被子,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叶嘉淮弯腰将放在一侧的拖鞋拿到她脚边,“穿上。” “谢谢。”应筠眸光闪了闪,下床穿好鞋,站起来,却一时没能找到卫生间在哪儿,一脸惶惑地愣在了原地。 叶嘉淮不舍得让她再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上前搭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到一扇门前,打开门,给她指:“台面上有新的牙刷和毛巾,看见没有?” 应筠个点头,“知道了,谢谢。” 她关上门,目光落在门锁上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拧动了一下,锁上了门。 “啪哒”一声,一门之隔外的叶嘉淮无声地勾了勾唇。 叶嘉淮并不着急,应筠本就是边界感很强的姑娘。 毕竟才这么一会儿,她还没能习惯要如何和他亲密相处,总是想要说谢谢,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来。 第71章 你嘴巴上应该不会吃亏 应筠洗漱完,跟在叶嘉淮的身后,从楼上走到楼下。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处陈设看起来都很简单,但却让人能分明感受到其中的格调。 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里的每一样小东西大概都大有来头。 就好比摆在窗边的那口紫金香炉,袅袅升着青烟,明明是淡雅的香调,却仿若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岁月。 这座房子,与叶嘉淮很像,古朴典雅,神秘而又高深莫测。 那样的令人捉摸不透,却又让人不禁为其驻足停留。 如果放在平时,应筠必然会有好好欣赏探究一番的心情。 但现在,她坐到餐桌上,哪怕睡了一觉,也依旧没什么精气神,人还是恹恹的。 桌上的小菜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升起,是最能在冬日里让温暖充盈内心的一幕。 可当现实太过沉重,这样的温暖促使人忆起幸福的过往,反倒加重了感怀悲伤。 应筠握着勺子,一口都吃不下,一勺粥,在她嘴边碰了十回,也不见少一点。 不吃饭,是万万不可能的。 叶嘉淮就坐在她旁边,夹了菜到小碟子里,端到她面前,监督她吃。 “我真的吃不下。”应筠说。 叶嘉淮看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蛋,狠下心,冷厉地说:“这碗粥喝完了,再带你去医院。” 应筠红着眼瞥他一眼,没法子了,埋下头,手握着调羹,也不配菜,舀了勺白糯的米汤,开始机械性地往嘴里塞。 眼泪也随之开始一颗颗地往碗里落,两颊塞的鼓鼓的,哭得可怜兮兮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更让人心疼了。 叶嘉淮从没遇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姑娘,比他那三岁的表侄女还要难哄。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叶嘉淮抽了纸巾替她擦眼泪。 他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不停往嘴里塞勺子的举动,“让你喝两口粥就能哭成这样,眼泪拌在里面咸不咸。” 委屈在无人问津的时候,好像总能忍一忍。 但往往打开情绪闸口的,也不过只是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关怀。 “对不起,叶嘉淮,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应筠抬手去抹止不住的眼泪,含糊不清地和他解释,“我……没那么爱哭的。” 她害怕啊,害怕那些胡思乱想会成真。 她只有阿公阿婆了。 “哭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叶嘉淮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应筠能直视他的眼睛,肯定地告诉她,“阿筠,全程都有医生陪护,没事的,你先安心点,好好把饭给吃了。” “嗯?”他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擦去泪痕,温和淡然地朝她笑着。 应筠第一次意识到,表情,语言都是富有巨大的能量的。 被叶嘉淮身上的平淡安然所感,应筠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了那么多。” 平时吃下这一桌的菜她都不在话,但现在,能咽下一口都是勉为其难了。 “那就喝半碗,好不好。”叶嘉淮让步,拿了个小碗,盛出了一半。 不是满当当的一碗,吃饭的任务看着要减轻了不少。 应筠虽然还是没什么食欲,但至少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叶嘉淮又让人端上一碗冰酥酪,推到她面前,说:“上次不是喜欢吃这个?喝完粥,要是想吃就吃一点。” 这很像是哄小朋友吃药的手段。 吃了药,还要给一颗糖吃当作是奖励。 她从五岁后……就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 因为身边没有父母,应筠从小就很懂事,更不会为一些吃饭喝药的琐事让阿公阿婆操心。 这样的关心备至,促使她的眼眶又酸胀起来,应筠不想再哭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低下头认真地去吃饭。 叶嘉淮见她粥喝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了书房,拿了她的手机递给她。 应筠咽下一口酥酪,接过,说:“谢谢。” 在她点亮屏幕时,叶嘉淮适时地开口,说:“你睡着的时候,你妈妈打过电话来。” 他顿了顿,直白地告诉她:“我接了。” 应筠闻言点了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一句也没多问,就低头继续去吃酥酪了。 苏令仪迟早会知道是谁帮的忙,到时候必然要来刨根问底地问她,叶嘉淮帮她把电话接了,不论怎么说的,总之也算是提前给苏令仪打了个预防针。 叶嘉淮反倒觉得有意思,问她:“不问问我说了什么?” 应筠抿了抿唇,觑一眼他的脸色,低声说:“你……嘴巴上应该不会吃亏。” 她和叶嘉淮牵扯到一起,想来苏令仪是少不得要有一番质询的。 但应筠并不担心叶嘉淮,她见识过的,反正她自己是说不过他。 叶嘉淮听出来了,小姑娘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说他嘴毒呢。 应筠抿抿唇,也意识到她一时嘴快,将心里的想法说漏了嘴。 她快速把最后两口酥酪咽下,将碗递给他看,转移话题说:“我吃好了。” 好不容易才把小姑娘的心情哄好一点,叶嘉淮也懒得计较她这句暗戳戳的吐槽。 再给人逗哭了,还是得他哄。 他扫了一眼干净的碗碟,说:“起来,送你去医院。” 应筠脸上终于展开了笑颜,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好。” 从这里到医院的距离并不算远,开车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车子开到一半,叶嘉淮的手机响起来。 应筠一下子挺直了腰背,忧心忡忡地盯着他,急切地等待他接起电话。 叶嘉淮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开了外放,“说。” 裴霁川有条不紊地给他汇报,“先生,目前两位老人已经接到医院了。” 紧张不安充盈满了内心,应筠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扣紧,指尖泛白,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疼痛来替偿,祈求一个平安的答案。 叶嘉淮看不下去她这么折腾自己,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握,沉声问:“医生怎么说?” 裴霁川说:“正在做检查,但就精神来看,目前状态良好。” 应筠终于稍稍松下一口气。 挂断电话前,叶嘉淮不忘叮嘱,“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好。” 憧憧的灯影流连于应筠的脸颊,为她惨白的脸色增添了一抹光彩。 叶嘉淮问:“现在能安心点了?” “嗯。”应筠朝他柔婉地笑了下,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啊,叶嘉淮。” 她眼底盛着细碎的光芒,笑意嫣然。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突然觉得,忙碌一下午换来的这张笑脸,挺值。 第72章 都是叶嘉淮的功劳 后半程路,车内很安静。 应筠沉浸在要见到阿公阿婆的焦急里,甚至都忘了,他们握着的手一直没松开。 又或许并不是因为忘了,只是贪恋于这份心安。 人心啊,最是会自欺欺人,谁又能说得清呢。 快到医院,应筠突然想起来问他:“叶嘉淮,你……要一起进去吗?” 叶嘉淮没正面回答她,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能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都是他帮的忙,她好像也没有决定这些的权利。 只是……能当然是能,就是她不大好解释罢了。 应筠想了想,大不了说他是学校里的老师?叶嘉淮戴眼镜还是挺一本正经的。 于是她点头说:“可以的。” 应筠的脸上藏不住事儿,脸色变了又变,不难看出她是真有为了这个问题绞尽脑汁想过的。 叶嘉淮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真想上楼。 他自然地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替她戴上帽子,扣好羽绒服领口上的纽扣,说:“我就不上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应筠乖顺的点头,“嗯。” 到达目的地,车子停稳,车外,有人在等候她下车。 叶嘉淮一句句嘱咐:“我知道你今晚肯定放不下心,但也别整夜不睡觉,安排的套房里有床,老人家手术做完也该是凌晨了,进icu你也看不到人,知道结果了,就别熬了,明早七点我来接你回去休息。” 应筠眨眨眼,愣了一下,问:“明早吗?” 叶嘉淮了然她反问的意图,“怎么?还想一直待医院里?” 应筠目光殷切地看向他:“可以吗?” 叶嘉淮果断拒绝,训了她一句:“不可以。你真把自己的身子当成钢筋铁骨打的了?” 他软硬兼施地劝慰,“医院里都有人照料,你别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让两位老人担心才是真的。” “听懂了没有?”叶嘉淮提高音量,轻拧了下这个执拗姑娘的鼻头。 应筠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车门拉开,北城今夜的风好像没那么的冰凉刺骨。 应筠不忘回身和他挥手告别,“再见。” “快进去。”叶嘉淮摆了摆手,目送她的背影渐远。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幻化成一个移动的像素小点。 叶嘉淮才收回了目光,淡声说:“开车。” — 先前在车门前等待的男人只领着她到达病栋。 在楼底,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了上来,应筠还记得他,是叶嘉淮身边的秘书。 裴霁川朝她笑一下,领着她入内,“应小姐,跟我来。” 应筠紧跟上他的脚步,“裴先生您叫我应筠就好了。” 裴霁川笑笑,开口时依旧是敬称,“我跟您简单聊一下两位老人家的病情。” 应筠一听,严肃起来,认真地点头,“您说。” 裴霁川不愧是在叶嘉淮身边做事的。不过三两句话就将病情阐述明了,“苏先生还在做术前检查,没问题的话,一会儿就直接送手术室了。医生也检查过夏女士的情况,目前病情是稳定的,再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问题,以后按时复查,好好休养即可。” 应筠感激地向他道谢,“麻烦你了,裴先生。” 裴霁川谦虚地摆摆手,说:“我们都只是办事,事情都是先生安排的,不敢邀功。” 是啊,都是叶嘉淮安排的。 应筠敛下眼眸笑笑,这样大的恩情,她到时又该如何报答他呢?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病房门口。 “到了。”裴霁川稍一颔首示意,为她按下了门把手,打开了一道门缝。 他进退有度地只是送到门口,将空间留给应筠。 应筠悄声推门进去,护士正在帮夏云量血压。 床上的老人穿着病号服,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连胸膛起伏的幅度是那样的微弱。 应筠带上了门,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敢上前,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她虚构出来的泡影,多走一步便会幻灭。 “谢谢你啊,小姑娘。”夏云和护士说。 护士收起仪器,礼貌地朝她笑一下,“您不用客气的。” 夏云目送着护士离开,这会儿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应筠。 她满眼的惊喜,坐直了些,招手叫她过来,“阿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 应筠一步步地把步子挪过去,走到病床旁,蹲下来,人却还是不敢靠近。 她连抽泣都是隐忍着的,怕因为自己一哭出声,便会给阿婆多添一层伤害。 夏云抬起手,“阿筠,阿婆摸摸你,你躲那么远,阿婆哪里摸得到呢。” 泪水模糊了双眼,应筠望见那只布满掌纹的手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悲伤,把脸贴过去,伏在床边,感受掌心传递来的温暖。 泪水淌着,她抽噎着叫:“阿婆。” 夏云轻抚着她的发丝,“眼睛都肿了,哭了好久,我们阿筠吓坏了,是不是。” 应筠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是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她不想长大了,也不想做什么大人。 应筠的语调里满满都是哭腔。 她哭着说:“阿婆,我害怕。” 她到现在都没敢打开监控,看一眼阿婆病发时的录像,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应筠看着吓得精神头都没了,夏云给她拍拍后背,又拍拍前胸,嘴里念叨着,“不怕啊,阿婆给我们阿筠拍拍,不怕。” 等应筠的哭声渐渐弱了,夏云拿袖子给她抹了抹脸,说:“阿筠,别哭了,阿婆没事,你阿公也会没事的,刚刚有个小伙子都和我说过了,这个手术做好了,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应筠不想让阿婆担心,点点头,努力扯出一点笑意,说:“嗯,都会好起来的。” “阿公还在做检查,一会儿就应该推手术室了,我到时候去外面等。”应筠吸了吸鼻子,振作起来,“阿婆你现在可不可以喝水,要不要我倒水给你喝?” “不用,阿婆不渴。” “那你要不要睡觉,我把灯给关掉。” 应筠正打算起身去关灯,门突然被推开了。 苏令仪红着眼,急匆匆地跑进来,伏到床前,“妈,你没事。” 紧跟其后的,是一道浑厚的男声,也唤了一声:“妈。” 应筠的脊背僵了僵,毕竟还在夏云面前,她低垂着眼眸,分别叫了句,“妈妈,叔叔。” 苏令仪想要抱住她,应筠往后缩了一步,避开了。 “我去上个厕所,阿婆。”应筠低着脑袋往厕所走。 夏云知道应筠别扭,没拦她,打起精神和眼前的人寒暄,“既明,这次麻烦你了,费了不少心。” 应筠的脚步顿了顿,很快,便听见何既明温和地笑说:“还好,都是应该的。” 听起来像真的一样,没有一点破绽。 照理听了这个回答她应该安心的。 可应筠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才不是他费的心,都是叶嘉淮的功劳。 第73章 怕她走她的老路吗 应筠在厕所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何既明已经不在屋内了。 苏令仪还在和夏云聊天,“妈,你真的把我给吓坏了,你知道阿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好了,我人也没事了,现在就担心你爸的手术。” 苏令仪宽慰她,“我问过了,主刀的医生是王教授,是国内做微创最厉害的医生了。” 说到这,夏云又想起来,说:“这次还是要多谢谢既明,他帮了这么大的忙。” 苏令仪闻言,脸色稍僵了僵,“都是一家人,应该做的。” 应筠默不作声地静站在一旁等着她们聊完。 夏云看了一眼应筠,拍拍苏令仪的手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用不着都待在这儿等,弄得一个个的都没精神。” 应筠立刻抬眼接上话,说:“阿婆,这里有床的,我在这儿陪着你。” 夏云也知道要这丫头今晚回去休息是不可能的。 苏令仪在这儿,一是应筠不自在,二是她也素来不是喜欢麻烦子女的人。 夏云说:“令仪,你就和既明就先回去休息,都已经出了那么多力了,回去睡个好觉。这儿护工也有,阿筠也在,等睡一觉,你爸的手术就也做完了,你们明早再来也行的。” 应筠立刻恰到好处地开口,说:“嗯,正好我明天白天还有事,到时候让妈妈陪着您。” 听着是挺合理的安排,可实际上,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苏令仪咬着唇瓣犹豫不决,她私心里是不想离开的,不仅仅是因为记挂着两位老人的身体,她还想找时机把话跟应筠问明白了。 正当苏令仪踌躇不定时,房门被敲响,一位年轻医生推门礼貌地笑了一下,轻声说:“应小姐,麻烦您来一下。”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应筠连忙站起来,“阿婆,那我过去一下,你困了就先睡,有事的话按铃。” 应筠现在是一点儿都放心不下。 “好,知道了,快去。” 医生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带上门,领着她走远了些,很是亲和地和她解释,“应小姐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手术已经由夏女士签过字了,但叶先生嘱咐我们再把手术过程简单告知您一遍,也好让您心里有个底。” 叶嘉淮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安排得面面俱到。 医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说明完手术流程,看了眼时间,说:“现在苏先生应该已经推进手术室了,如果顺利的话一般会在两到四小时内完成,您可以就在病房里等候,快结束前,我们会让护士来通知您的。” 应筠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好的,谢谢您了。” “您不用客气。” 和医生聊完,应筠也不敢耽搁,回头准备快步往病房走。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应筠便和特意在此等她的苏令仪碰了个正着。 “阿筠,妈妈有话……”苏令仪想要去拉她的手。 应筠反应敏捷地避开,她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音量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现在确实没心情回答你。 “时间也不早了,阿公手术完成后我会给你发消息,你先回去,我也要进去陪阿婆了。” 苏令仪还想说些什么,急迫地叫她的名字,“应筠,你就不能……” 应筠望向那道从暗处稳步踏来的身影,冷声打断她:“叔叔在等您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病房。 应筠其实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尤其是对苏令仪。 明明那么多年都对她不闻不问的,现在又来充当什么关怀备至的母亲角色呢? 怕她走她的老路吗? — 凌晨两点,手术提前完成。 手术室前,王教授摘下口罩,说:“病人已经进icu观察了,手术过程还是挺顺利的,观察一天,没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之后的事还得看恢复情况。” 应筠捂住脸,喜极而泣,“谢谢你,医生,真的谢谢你。” “应该的。” 和医生聊完,应筠迫不及待地要回病房和阿婆分享这个好消息。 夏云虽然一直闭着眼,但应筠知道阿婆一定没睡着。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从窗缝里透进一点微光。 应筠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忍不住哽咽道:“阿婆,阿公的手术成功了。” 良久,只听床上的老人终于翻过身,舒出一口长气,“好,那就好。” 夏云拉过她的手,说:“阿筠,别哭了,知道吗,这是好事,咱们都开开心心的。” “嗯。”应筠扬起笑脸点头。 “也记得和你妈妈说一声,她肯定也在等的。” “我知道的。”应筠站起来,替夏云拉好被子,“阿婆,你快睡,好晚了。” 应筠安顿好夏云,听她的呼吸平稳了,才回到了床上。 她打开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背过身,给苏令仪发去了手术成功的短信。 苏令仪回复的很快,应筠指尖在屏幕上轻划过,消息被隐入后台。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因为下午睡过好长一觉,应筠还没什么困意。 她抱着手机,点开和叶嘉淮的聊天框,纠结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去。 他应该睡了。 但还是要发一个的,他帮的忙,总要把结果告诉他。 而且,除了阿婆以外,叶嘉淮是她现在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了。 应筠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开始一字一句地打:「我阿公的手术很成功……」 方才寥寥打出半句话,聊天界面里,却先她一步跳出一条信息来。 叶嘉淮:「早点休息。」 应筠一惊,把打好的话都删除,转而诧异地问:「你还没睡啊!」 叶嘉淮:「嗯,工作。」 应筠将好消息告诉他:「叶嘉淮,阿公的手术成功了!」 一个感叹号,似乎就道出了应筠心头无尽的欣喜。 叶嘉淮当然知道,手术结束后,就有人告知过他了。 他这才打开了和应筠的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眼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好几回。 叶嘉淮几乎可以想象出应筠是如何抱着手机在那字字斟酌打字的, 那模样,必然是瘪着嘴,拧着眉,嘟嘟囔囔地要把一句话读个数十遍才算数。 她还没到能坦然接受他的好意的时候。 叶嘉淮不忍心见她在深夜为这点小事冥思苦想,这才率先给她发了消息。 叶嘉淮:「我知道,平安就好。」 他知道? 应筠愣了一下,不过想来也是,肯定事事都有人和他汇报的。 紧跟其后的是一条催促的信息:「现在能安心休息了?赶紧睡觉。」 「收到!那你也别熬夜,要早点休息哦!」 应筠欢欢喜喜地打完字,还不忘发去一个表情包作为收尾。 叶嘉淮望着屏幕上那只绕杆旋转跳跃的小兔子,不禁嗤笑出声:“小姑娘。” (本章完) 第74章 断了和他的来往 下午睡太久,再加上又太过兴奋,应筠一整夜都没能睡着。 早上六点,冬日里,北城的天还未亮。 应筠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拉开厕所的门,也没开灯,就拿手机打了个手电筒,打开一点点水流洗漱。 裴霁川昨天就和她说过,三餐他会根据医生的要求安排好,每日准时送来,让她不用担心。 应筠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见夏云轻唤了一声,“阿筠。” “阿婆你醒啦。”应筠小跑过去,“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这个点,在家里早也该醒了,老人家没那么多觉要睡。” 应筠拿了枕头垫在夏云的后腰,扶她起来,说:“那也不行,现在要养身体呢,就是要好好吃,好好睡,阿婆你听到没有。” 夏云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知道了,现在躲不过你个小唠叨了。” “没办法啦,阿婆你就只能好好听我的话啦!”应筠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两个人没聊一会儿,就有人送早餐来了。 不仅仅有夏云的,还有一份是给应筠的。 夏云喝着燕麦粥,好奇问应筠:“这都不是医院做的,现在医院的伙食能做得这么好?” 应筠有些心虚地埋下头,塞了口粥在嘴里嚼,含糊地说:“时代在进步嘛,好歹也是北城顶级的医院,挺正常的,阿婆你安心吃就好了。” 她们吃到好,差不多也七点了。 应筠把垃圾收拾好,整理了一下自己东西,刚和护士确认好icu可探视的时间,苏令仪就到了。 苏令仪:“妈。” 今天跟在她身后的,并不是何既明。 应筠见过这个男孩几回,何蕴舟,苏令仪跟何既明的儿子。 比她小七岁,正在上高中的年纪,但看着确是极稳重成熟的模样。 他走近,冷淡地叫了声:“姥姥。” 夏云与何蕴舟每年也就见个一两回,没多少感情,但毕竟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外孙。 她客气地点点头,“蕴舟来啦,快坐。” 他们坐下,应筠就站了起来。 叶嘉淮要来接她了,她也并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尤其是在何蕴舟面前,她甚至连那句妈妈都叫不出口。 那是他的妈妈,陪伴着他长大。 于应筠而言,只是有一层血缘关系在而已。 她在何蕴舟面前称苏令仪为“妈妈”,实在是一件太过令人自卑,而又可笑的事。 应筠没看苏令仪他们,只顾着和夏云说话:“阿婆,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哦,一会儿中午再来看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这样的场面,应筠必然是不会舒服的。 夏云担心应筠大早上的就为此心情不好,忙摆了摆手放她离开:“好,你去忙你的。” 应筠刚走到电梯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电梯迟迟未到,应筠咬唇思考了两秒,没有犹豫,往不远处的楼梯间走去。 苏令仪快步小跑,在应筠准备下楼时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腕:“阿筠!” 还是碰上了。 苏令仪气息尚且不稳,目光恳切地看着她,问:“阿筠,现在可以和妈妈聊聊了吗?” 时间尚早,大家又都习惯坐电梯上下,楼梯间里并没有什么人。 应筠甩开她的手,却也没再急着离开,靠在墙上,冷然望着她:“你想聊什么?” 憋在苏令仪心里一晚上的问题,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你和……叶嘉淮怎么认识的?” 她怕问重了会让应筠多想,开口时也只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话题来刺探他们之间的关系。 应筠当然没有要和她详尽解释的意思,简单地敷衍说:“他帮了我很多,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他为什么要帮你?只是认识,只是相熟的话他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又是安排医生,又是安排飞机的?” 听着苏令仪抛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应筠讥嘲地勾了勾嘴角,毫不退却地戳破她的心思:“你到底想问什么?问我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打在苏令仪的脸上,本就苍白的肤色映射出一种几近透明的易碎感。 苏令仪的身形晃了晃,仿若悲痛至极,她问:“阿筠,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家里又是什么背景?” 应筠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些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苏令仪像是被她不以为意的态度给刺激到了,急切的,紧紧的握住应筠的手,说:“阿筠,你听妈妈的话,断了和他的来往,他们那样的人家,你……” 应筠从前只是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现在她讨厌她,讨厌她的自作多情,讨厌她的自以为是。 她任由苏令仪抓握着她的手,轻蔑地勾起嘴角:“怎么?你觉得我高攀不上他?” 苏令仪毫不犹豫地说:“不是高不高攀,是你们俩根本就没可能。” 没可能。 好绝对的定义。 应筠冷眼睨着她,漠然地扬起嘴角,挑衅似的开口,问:“你以什么资格来提醒我呢?母亲?还是以过来人的经验?” 应筠的眉头蹙拢,像是有万般不解的,轻“咂”了一声,“可不应该呀,您不是嫁入高门了么,您是我最好的榜样呀,妈妈。 她歪着头微笑,说:“我应该像妈妈学习的,不是吗?” 苏令仪被她尖锐的话语刺激得脸色铁青,第一次训斥了她:“应筠!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应筠敛起笑,准备离开:“不想听我就回去了。” 苏令仪强撑起身子挡住她的去路,苦口婆心地劝:“阿筠,很多事情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的。” 所以,她已经认定了她和叶嘉淮在一起是贪图光鲜亮丽的生活,贪图荣华富贵,是吗。 苏令仪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仿若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里,:“他们那种家庭不会真的接受你的,就算叶嘉淮真的很喜欢你,要把你娶进门,你在那种家庭里,也不会多么快乐的。 “你会听不懂他们谈论的话题,只能做个旁观者,在外面,在家里,都需要谨言慎行,甚至……甚至连教养自己孩子的方式都不能由自己去选择。” 苏令仪敛去眼中的痛意,眼尾却淌出一滴泪:“你懂不懂应筠?妈妈不会害你的。” 应筠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阳光打在面颊上,心一瞬凉过一瞬。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应筠也相信过,苏令仪想和她缓和关系,是因为单纯的爱她,想要弥补她。 可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再抬眸时,应筠眼底布满了寒凉彻骨的悲切。 她凝着苏令仪的脸,一字一句地质问她:“所以你才想起了我是吗?” 苏令仪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她躲避应筠的目光,“你说什么?” 应筠笑了,突然觉得她很可悲。 她问:“妈妈,在那个家里,除了何既明,你没有可以和你谈心的人了。” (本章完) 第75章 要抱吗,应筠? 苏令仪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 应筠说话的调理愈发清晰,冷静地分析她的处境:“我猜猜,是不是妈妈不论你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父母的认可。 “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即便你对她再好,可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隔着一层的。 “那您的儿子呢?”应筠冷沉地笑了下,说:“他应该不是你带大的,妈妈。 “何蕴舟被教养得克己端方,性子淡漠,所以应该和妈妈你应该也不亲。” 苏令仪惨白的脸色几乎已经印证了应筠提出的猜想。 她说得没错,何蕴舟的确是由他爷爷奶奶带大的,被教养得很好,识礼数,知进退,守礼持正。 这样的个性,往后不论是走哪条路,想来都不会差。 唯有一点,何蕴舟性情淡泊,和她更没有什么亲近可言,母子两人就算待在一起,也凑不出半句温情的话来。 应筠喉间哽了哽,继续往下说:“所以,你想起了我,想起了这个被你抛弃了很多年的女儿。 “你也开始渴求亲情了吗,妈妈?渴求儿女绕膝,有人能陪你说说话,听听你的不易和辛苦。” 一字一句,她说得坚实笃定。 应筠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剖析苏令仪的内心,也随之浇灭她心底还曾对母爱两个字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 苏令仪无措地摇头,精致雍容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细缝,“别说了。” 应筠苦笑了声,吐出一口浊气,步步紧逼地讥讽道:“为什么别说?因为我说对了是吗?” 应筠的咄咄逼人,点破了苏令仪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 被自己的亲生骨肉揭开这层不堪的面纱,赧然与羞愤逼得她恼羞成怒,苏令仪怒目圆睁地瞪向她,“应筠!你!” 应筠不甘示弱地迎上她的目光,紧攥着拳头与她对峙。 只这么一眼,苏令仪好像就已经败下了阵来,应筠有一双和她父亲很像的眼睛。 但应云峥,从未这样看过她。 他总是温和的,平静的,眼底蕴藏着潺潺流水般,延绵不绝的爱意。 小时候的应筠,也总是仰着头,弯着笑眼看她,喊她妈妈。 那时候,她被很多人爱着,可现在,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应筠泯然讥嘲的笑意,笃定地告诉她:“您放心,妈妈,我一定不会重蹈你的覆辙,一定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 她们是母女,即便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有血缘牵扯着,应筠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就挑动她最脆弱的神经。 苏令仪听不下去了,再维持不住温婉随和,厉声呵斥她:“别说了,应筠!” 应筠深吸了口气,不屑嗤然地勾起嘴角,说:“妈妈,你真的挺让我觉得恶心的。”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苏令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情绪控制了她的行为,苏令仪怒不可遏地高高地扬起了手掌,眼见着就要挥下。 应筠没有躲,也不想躲。 她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打完这一掌,便也将最后那点浅薄的血缘亲情给打散了。 可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冷沉有力的唤声,叫停了她的动作,“苏阿姨!” 苏令仪抬起的手腕赫然僵滞在空中,恍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颓然歉疚地垂下手掌,想要抱住应筠解释,“阿筠,妈妈不是想……打你的。” 一句太过欲盖弥彰的解释。 经由这么一番剑拔弩张的对峙,再听到那道令人心安的嗓音,应筠一下子卸了力。 她只能依凭着本能往后退步,想要避开苏令仪,可脚下无力,整个人眼见着就要踉跄地直往后倒去。 叶嘉淮忙快步上前,托住她的后腰,低声问:“没事?” 叶嘉淮身上的寒意未散,清冽的气息包裹住她,应筠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仿若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虚无地摇了摇头,闷声问:“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握住她的肩头,与她说话时,是惯有的宠溺:“打你电话不接,只好上来找人了。” 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温情脉脉是骗不了人的,苏令仪也经历过缠绵的爱恋时光,哪里能不知道这样的亲近代表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昏。 叶嘉淮将应筠揽在怀里,抬眸时,丝毫不掩身上的戾气,“苏阿姨,您还有话要和阿筠说吗?没有我就先带她离开了。” 象征性的问询,并不是在征求意见。 说罢,叶嘉淮便带着应筠转身离开。 苏令仪萎靡黯然的想要追几步,拉住她,可应筠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苏令仪扶住墙,无力地对着她的背影低喊了句:“应筠,妈妈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应筠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她任由叶嘉淮牵着她,跟着他的脚步,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车门关上,应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本就布满泪痕的脸颊受过一阵风吹,凉的吓人。 叶嘉淮揽着她,抬起她的脸蛋,用手掌贴着替她捂了捂,眼中的怜爱与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怎么又哭成这样。” 应筠敛下眼眸,不愿意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哭。 叶嘉淮替她拭了半天的泪,却也不见那泪水有要止住的迹象。 小姑娘是哄不好了。 叶嘉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腹轻拂过她红肿的眼皮,低声问:“要抱吗,应筠。” 应筠抬起眼,眼底虽然被猩红的血丝浸染,可却依旧清澄透亮。 她懵懂迷茫地对上他那双关切的眼眸看了半晌,艳丽的红唇紧闭着,没有要张口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叶嘉淮都以为默不作声的拒绝便是她的答案时。 应筠低下头,伸出手指,很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她说:“要抱。” 语气里是道不尽的委屈与伤感。 再没有别人可以让她像这样吐露心声了,她不能把这些苦与难诉诸给阿公阿婆听。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独自将这些悲痛自己咽下去。 只有今天,只是在此刻,她太渴求能有一个人,能抱抱她,传递一点温暖给她,哪怕只是一点。 (本章完) 第76章 你是不是想要我? 叶嘉淮将她抱到膝盖上,一手揽住她的腿弯,一手托住她的手背轻拍。 这是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姿势。 强有力心脏跳动声就在耳边“咚咚”作响,鼻尖萦绕的尽是叶嘉淮身上独有的淡然竹香。 应筠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二十二岁这一年,她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小朋友的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地流眼泪。 应筠抽噎着,终于愿意开口:“我以为,看到她痛苦,后悔,我会开心的,可是……没有……叶嘉淮,我不觉得开心,看见她那样,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哭。” 感情实在是一种太过复杂的体会。 应筠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应当地痛恨苏令仪,痛恨她的抛弃,痛恨她的利己,痛恨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可刚刚,在看见她纤瘦的身影在阳光中轻晃,应筠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犹豫与怯懦。 应筠厌恶那个在看见苏令仪流泪时,心生出的愧疚与心疼的自己。 她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出这种拧巴的情绪,所以只能流泪,只能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的,宛若悬挂在冰锥上摇摇欲坠的水珠一般,等一阵风吹过,再颤巍巍地将心事吐露出来。 词不达意的一句表述,叶嘉淮认真地听着,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她话中的隐意。 他听明白了,应筠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他语调沉缓地开导她:“那是因为我们阿筠是个有情义的好姑娘,你阿公阿婆把你教得很好。” “阿筠,世上有太多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所以,也大可不必用太过绝对的道德伦理来要求自己,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抓住了重点,很言真意切地在宽解她。 应筠却不信,她语调里的哭噎意味尚浓,抽抽嗒嗒地问:“你是不是在哄我?” 叶嘉淮被问得一怔,总觉得这话耳熟。 上一个这样含着眼泪,质疑他的人是谁? 他记起来了,好像还是眼前的姑娘,喝醉了酒,还非要和他拉勾,说如果骗人就是小狗。 比起那些郑重的承诺,这类没有实际意义的保证好像更能令小姑娘信服。 能怎么办呢,总得让人高兴起来。 叶嘉淮喟叹一声,用一种很生疏别扭的语气说:“哄你是小狗。” 好幼稚的一句保证,一点儿都不像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应筠的注意力被分散,她想,原来叶嘉淮也有弱点——哄人的招式很烂。 小姑娘终于破涕为笑,眼睫上还坠着细小的泪珠,但嘴角却不可自抑地扬了扬。 叶嘉淮轻捏了一下她的后颈,故作严肃地拧了下眉:“笑什么?” 应筠知道他没生气。 她抬手抹掉眼泪,仰起头叫他的名字:“叶嘉淮。” 叶嘉淮轻应了一声:“嗯?” 她说:“谢谢你。” 叶嘉淮早听惯了她的些,毫不意外地笑笑,打趣说:“又是这句。” 应筠眨了眨眼,手指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咽了下口水,说:“还有别的。” 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半句话后,应筠便又抿紧了唇。 叶嘉淮等了良久,也没等到下文,垂眸去看她。 冬日里的暖阳穿透玻璃,在她面颊上洒落金光,眼尾,鼻尖都泛着一点浅粉,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晒的。 叶嘉淮觉察到应筠好像又莫名其妙地别扭了起来,他循循善诱地问:“嗯?还有什么?” 指甲陷在掌心里,不断地去抠刮,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又或者说想让自己理智一点。 可……这份恩情总是要还的,从一开始找他帮忙的时候应筠就考虑到了。 他之前给予她的帮助,应筠尚且可以糊弄地告诉自己,都是他随手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但阿公阿婆的这件事,他是实打实的出了很多的力,她没办法骗自己忽略过去。 此刻,恰是能开口的时机。 她紧咬了下牙,声音很低很低地问:“叶嘉淮,你……是不是想要我?” 车内乍然静了,光束里,那些浮动的金色尘埃似乎都渐渐放缓了自己的步调。 异样的平和感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抱着她的掌心炽热,隔着厚重的衣物,都好像烫得厉害。 应筠像是捧出了自己骨血中最勇敢的一部分,艰难地说出下一句话,“我可以跟你。” 她将头埋在胸口,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一股作气地把话说完,“虽然你帮了我很多,但是……我不做情人的,我只谈恋爱。” 她的嗓音与眼睫一样颤抖得厉害。 应筠还记得,上回在法餐厅看见的那幕。 报答恩情也是有原则的。 她也不敢赌,万一呢,如果叶嘉淮和沈峤南他们是一样想的,那怎么办。 所以这些都得提前说清楚。 叶嘉淮的一颗心跟坐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这算是你报答我的一种方式?”他挑了下眉,面色凝重地问,“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提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姑娘的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哪些诋毁他的想法。 应筠艰涩地说:“你要结婚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会……纠缠你的。”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问:“就这些?” 应筠的眼眶又隐隐有些酸胀。 她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也好讨厌叶嘉淮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调来提问。 一个个条件抛出来,像是在谈一场交易,像是已经给这段感情定了性,注定好了结局。 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梦的话,那她也希望只在梦醒时分流泪。 即便这是既定的事实,应筠也不想在故事开始前就挑明那些难言的不堪。 可话都说到这了,好像也没有停下的余地了。 应筠哑着嗓子,憋住泪,说:“如果你承认我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的话,我想,我应该也有提分手的权利。” 好好好,还没在一起呢,倒是已经想着分手了。 如若不是他年纪尚轻,怕是早就得被这没良心的姑娘给气得呕血了。 她就是这么想他的! 叶嘉淮冷着脸,火气上涌,恨不得能拧着她的耳朵骂一通。 可当视线落到那处几乎要被她抓挠出血痂的手背时,怒意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骨子里的犟劲了,他要是再计较,不把话说明白,到就真做实了她心里头那个恶劣的形象了。 叶嘉淮强硬地掰开她折磨自己的手指,轻抚过那处深陷下去的指甲印,万般无奈地长叹出一口气。 他说:“阿筠,倒也不必把我想得那么坏。 “是我表现出的态度不够明确吗,还是哪里让你误会了?” 应筠眼眶里还蓄着未落的泪,怔怔地对上他的眼,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下一秒,有人为她解了惑。 他说:“我在追你,阿筠。” ? ?划重点:现在老叶说的还是,“倒也不必把我想的那么坏”哦~ ?   明天应该可以亲上了!好激动! ?   (ps:最近在考虑搬家的事,忙着看房子这些,所以更新时间一般会在晚上十二点前!) ? (本章完) 第77章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叶嘉淮说什么? 追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喜欢她吗? 应筠听得愣怔住,甚至忘了要眨眼,泪就那么似坠非坠地在眼眶里含着。 她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便是喜欢,也只会似懂非懂的让人猜,享受永远掌握主动权的感觉,不论如何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叶嘉淮被她这愰然懵懂的眼神看得心头发软,好笑地要去拧一下她的脸颊,“又要哭?” 应筠偏过头,往他怀里躲了一下,避开他试图使坏的手。 含在眼里的泪水因为眼睫的眨动滴落,将他胸口的衣衫洇得更湿了。 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淡竹清香愈发深浓地钻入她的鼻腔里,若隐若现的,好似在无形中有一双大掌将他们紧紧环抱在了一起。 她瘪嘴逞强说:“我才没有哭。” “好,没有哭。”对于小姑娘掩耳盗铃的把戏,叶嘉淮素来很有包容心。 但叶嘉淮环抱住她的手却搂得更紧了,低下头,呼吸声就贴在她的耳侧,不给她一点逃避的机会,问:“那阿筠答应吗?” 应筠的脸蛋红扑扑的埋在他的胸口,明知故问,“答应什么?” 谁知道她刚刚究竟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在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的时候,没有立刻点头说好。 告白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应筠只觉得如梦如幻一般,即便是亲耳所听她也不敢相信。 要怎么敢相信呢,叶嘉淮竟然真的喜欢她! 她想要再听一遍,再确认一遍。 叶嘉淮勾唇笑笑,很愿意安抚小姑娘心底的那点不安。 “我喜欢你,在追求你。”他很郑重其事地说,“所以,应同学,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个人好坏,叫什么应同学。 明明现在抱在一起,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在追求她,可称呼却是那么的生疏。 时间的长或短真的是一种太具主观性的体会。 应筠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好似和叶嘉淮的心跳声交织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场宏大的交响乐,每一秒都在飞速流逝。 空气陷入静默的那几秒里,叶嘉淮很想点上一支烟,深吁一口,也好赶紧让这时间消磨得快一些。 应该是等了有好一会儿的,怀里的小人儿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有些急躁的欣喜涌上心头,叶嘉淮只觉得自己喉间紧了紧。 他定了定心神,想起前些日子和林旭言他们一块吃饭时谈起的玩笑话。 那时应筠刚和他义正言辞地划清界限不久,连着几天他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吃饭的时候也提不出个笑脸儿来。 林旭言抗议:“老叶,你这摆张臭脸给兄弟看,不道义。” 高迹星稍了解点内情,挪揄说:“这一瞧就是情场失意了,话说上回那小姑娘倒没见你再带出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 叶嘉淮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高迹星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高迹星问:“掰了啊?” “掰个屁。”叶嘉淮少有地爆了句粗。 林旭言看出了端倪,“这瞧着不像掰了,像压根没追上啊。” 叶嘉淮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高迹星见他也有吃瘪的时候,忍不住朗声笑起来,“怎么着,还叫你叶董呢?” 高迹星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叶你不行啊,你是不是着急往下推把人给吓着了,追姑娘可不能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得稳当点儿。” 那时叶嘉淮还很是不以为意。 现在好了,他还真有点毛头小子的样了。 叶嘉淮清了清嗓子,佯装不解,问:“点头是什么意思?” 坏人! 应筠的耳尖都是红的,嗓音轻如蚊蚋,说:“愿意的,叶董。” 叶嘉淮笑了,捏着她下巴,将她绯红的脸蛋转向自己,“你叫我什么?” 应筠抬眼觑他一眼,壮着胆子朝他咧嘴笑了一下,说:“叶先生。” 她就是这么个记仇的姑娘。 当然,也很适然地就把喊了叶嘉淮好几个月叶董的事抛到了脑后。 叶嘉淮跟捏面团似的,捏了捏她软糯的面颊,“现在胆儿大了。” 应筠有理有据地想,如果要谈恋爱的话,她总不能一直怕他。 怯生生地谈恋爱的话这叫什么事儿呢? 那也太窝囊了。 应筠暗自给自己鼓劲,可一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就败下了阵。 她只好避开视线,努努嘴,装出一副很无法无天的样子,问:“不可以胆子大吗?” 他能说不吗? 要是她那浓密眼睫眨得没那么快的话,或许还能看起来有底气些。 他要是再摆着脸呵她一声,保不齐小姑娘就要推开他的胸膛来一句,“叶董,我们还是算了。” 应筠真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叶嘉淮回以她一句非常宠溺的话,“当然可以,你想做什么都成。” 先前和苏令仪争吵过后留下的心痛余韵早在叶嘉淮的安抚下一扫而空了。 她听着耳畔边低低哑哑的语调,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坐在他身上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应筠揪着他的衣领,坐正身子,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了,叶嘉淮可没那么好的绅士风度。 他强势地环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兴师问罪般,问:“要干什么?用完了,就把人扔一边了?” 挺阔的胸膛从身后贴上来,应筠还不习惯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吓得抖了一下。 她努力平复下心绪,辩解说:“不是呀,我怕你累着嘛。” 叶嘉淮哑然失笑:“照这么说,那我还该和你说句谢谢?” 好像是这个道理。 应筠的脑子这会儿宕机了,没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来,欣然地笑了下,说:“不用客气。” 说罢,她低头去解开叶嘉淮的手,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一旁的座椅上去。 “坐好。” 冷不丁的一声,好冷冽的一句语调。 叶嘉淮扶住她的腰,限制住她意欲逃离的动作,没好气地说:“我是长了你几岁,但还没到抱个小姑娘都会累着的地步。” 他好像又生气了。 应筠默默瞥了他一眼,纳闷他这气从何而来。 思考了几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叶嘉淮是不是以为她说他老啊。 应筠在心里默默想,可是他比她大本来就是事实呀。 而且哪里是几岁,八岁呢,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句很火的梗叫什么来着? “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那叶嘉淮他…… 第78章 和男朋友牵个手都不成?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秒一变,单拎出来都能演一出精彩的戏剧来,一看就知道大概想的不是什么好话。 叶嘉淮幽幽地开口,问:“想什么呢?” 你瞧,这个就猜不到了,他们之间还是有代沟的。 但被叶嘉淮这么一问,她还是有点心虚的。 应筠怕说多错多,再挑起他的火,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没有啊,就是有点困了。” 叶嘉淮握着她细软的手掌把玩,一点不意外,说:“一夜没睡,当然要困。” 应筠偏头去看他:“谁说我一夜没睡了,我……” 说着说着,应筠原本高昂的嗓音渐渐弱了。 不为别的,瞥到叶嘉淮嘴角勾着的那抹戏谑笑意,应筠就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 叶嘉淮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笑,“继续说啊。” “不说了,不说了。”应筠嘟起嘴,觉得好泄气,忍不住嘀咕出声来:“你到底怎么能每次都猜那么准的。” 叶嘉淮笑说:“都说了你这张脸上藏不住事儿。” 应筠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说:“那我以后都这么和你讲话。” 小姑娘耍赖皮呢。 叶嘉淮扯下她的手,窥见她眼底淡淡的乌青,也不同她闹了,像刚才那样抱好她,把那不安分的小脑袋按进怀里,说:“好了,先睡一会儿,还有段路要开呢。” 天光已经大亮,应筠也真的是有点困了,眼皮渐渐发沉。 趴在他胸口睡还是挺舒服的,应筠也懒得再折腾,“嗯”了一声,就安心地闭上了眼。 呼吸很快变得沉稳,应筠睡着的时候,看着要更乖了,胸口一起一伏的,像一只趴窝在他胸口安睡的小猫儿,让人总有一种想要好好揉捏一把她脸蛋的冲动。 怀抱着娇软的身躯,要按捺住那股子冲动还是挺不容易的,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才勉强把视线从应筠的脸上移开。 叶嘉淮不禁自嘲,到这个年纪反倒幼稚起来了。 应筠睡了差不多有半小时,车子稳稳停下。 今天不似昨日那般心神俱疲,她是在叶嘉淮要开门抱她下车的一瞬清醒过来的。 “诶诶诶,我自己走!”她踢了一下腿,挣扎着要下来。 叶嘉淮拗不过她,只好放她落地,转而牵起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司机还在,虽说已经不知道被看了多少回亲昵的举动了,但在她完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 她下意识就想甩开他的手,叶嘉淮没给她可乘之机,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为了杜绝她再耍小聪明,牵手的方式也由手掌交握转而变为十指相扣。 应筠还想挣扎一下,“叶嘉淮,我自己会走的,你松……” 叶嘉淮不悦地抬了下眉,混不吝地打断她:“怎么着,和男朋友牵个手都不成?” 年纪大的老男人就是这么不害臊,怎么能把男朋友三个字那么顺口就说出来的。 应筠不甘于在他面前露怯,牵个手而已,畏畏缩缩的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她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可以,那你牵着我走。” 虽然这条路已经走过两回了,但一直到现在应筠才有静下心来认真欣赏的闲心。 堆砌的假山,青砖铺设的小道,还有一小片开阔的池塘,风格布置倒不像北城惯有的四合院,和苏式的庭院更像一点。 像是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开辟出来的另一方天地,甚至可以说有那么几分江南水乡的意蕴,让她很有亲切感。 进了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先生,应小姐。” 叶嘉淮给她做介绍:“这是林姨,以后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林姨。” 以后,应筠细细揣摩起这两个字,她又不常来,说什么以后。 谈恋爱又不是同居。 应筠不傻,这种大煞风景的话当然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 她莞尔笑了一下,乖巧地喊:“林姨好。” 林姨礼数周到地点点头,“应小姐不用客气的。” 怕小姑娘面皮薄,叶嘉淮主动在一旁问她:“早饭吃了没,要不要再用点?” 应筠摇摇头,说:“我在医院吃过了,挺饱的。” 刚刚也没睡到几分钟,她脸上的倦容尚浓。 寒暄不在这一时,叶嘉淮和林姨简单聊了几句,就牵着她回了房。 进了房间,没有外人在,应筠更不自在了。 这还是他们成为男女朋友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应筠待站在沙发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叶嘉淮倒是很适然,问她说:“不是说困了?想先冲个澡还是先睡一会儿?” 他在的话,冲澡好像不太方便。 可她又一天都没洗过澡了,身上有些不舒服。 昨天是例外,没换衣服就上了床。 今天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应筠的洁癖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就这么穿着脏衣服上床的。 而且她刚刚偷瞄了一眼,床单换过了,那她更不好不洗漱就睡觉了。 她思考再三,脚步挪了挪,在沙发上坐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说:“我先坐一会儿。” 叶嘉淮解开大衣的扣子,多少也能猜到小姑娘在害羞,“都随你。” 屋里有暖气,羽绒服穿着实在是热,应筠拉开拉链,刚脱下,衣服就被叶嘉淮接了过去,挂进了衣柜里,和他黑色的大衣一起。 一黑一白,两件衣服靠在一起,再简单正常不过的一个场面,应筠的脸却突然烧了起来。 好没出息。 怕叶嘉淮发现她的异样,应筠轻咳了一声,挑起一个的无关紧要的话题,说:“叶嘉淮,你记得让林姨别叫我应小姐了,好奇怪。” 叶嘉淮挂好衣服转身,问:“那叫什么?” 应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筠筠,阿筠,小筠都可以的。” 叶嘉淮没应声。 应筠都以为是屋子太大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听到了吗?” 叶嘉淮睨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花了那么久的功夫,才能叫上一声阿筠,林姨和你见了没两面,称呼倒是改得比我要轻松得多。” 应筠瞠目愣了两秒,这么阴阳怪气的话是叶嘉淮说的? 这个岁数的男人都那么爱吃飞醋的吗? 应筠垂下眼眸,悄声嘀咕了句:“怎么这种气也生呀。” 叶嘉淮走近,半眯着眼问:“又念叨什么呢?” “没有啊。”应筠瞪大了眼睛,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又讨好地笑了一下,说:“那林姨也是沾了你的光嘛。” 小姑娘哄人的话说得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叶嘉淮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滑头。” 第79章 你的谢礼不够重 所幸叶嘉淮并没有将视线落在她脸上太久,否则一定会无比分明地窥见她桃红的脸蛋上布满了羞涩。 虽说抱也抱过了,可她还是依旧会为了这样眼神交汇的细微时刻而心动恍然。 应筠慌忙低下头,手指落在屏幕上一阵胡乱地滑动,借此来平复自己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 叶嘉淮离她远了些,但那股浅淡的竹香却未散,额头留下一点凉薄的温度,是他的体温。 好安静,安静到她能太清晰地听见自身的呼吸与心跳。 应筠难耐这份寂然,打破宁静,说:“我中午要去医院的,icu中午可以探视,我想进去看一下阿公。” 叶嘉淮的声音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说:“你自己先睡够了,要用车让小陈送你。” 应筠的脑袋仍旧低着,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了。” 他好像总是把她的身体放在第一位的。 耳边像是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应筠好奇的抬头。 毫无防备的,宽阔厚实的后背就那么落入她眼底。 下一秒,雪白的衬衫被完完全全的脱下,搭在了一旁。 赤裸的上身呈健康的荞麦色,阳光都好似尤其眷恋他的身躯,不舍从他身上移开,恰到好处地勾勒着他每一处肌肉线条。 正儿八经的宽肩窄腰,流畅利落的线条到腰部时收得刚刚好,再往下,黑色皮带圈绕在腰间,还有挺翘的臀部…… 他应该还是……挺行的。 应筠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倏然,叶嘉淮隐隐有了要转身的迹象。 应筠欲盖弥彰地惊叫一声,慌忙捂住了眼,“你干嘛脱衣服?!” 叶嘉淮没觉察到应筠方才的窥视,只以为是小姑娘害羞。 他新拿了件衬衫披上,转身,好笑地看着她,“今天周一,我总不能穿着这件衬衫去上班。” 应筠自己请了假,都忘了今天是周几了,而且她还以为像叶嘉淮这种大老板是不用按时去公司的。 他之前那衬衫沾染上她不少的泪痕,硬挺的面料也显得皱皱巴巴的。 这么穿出去是有点不太得体。 手捂得也没那么严实,从指缝间还是能瞧见一点点微光的。 叶嘉淮在扣袖口的扣子,从开敞的衣领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袒露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腹肌纹路,结结实实的有六块腹肌。 下摆的扣子被扣上了,从最底部一颗颗往上,视线也不由跟着一块上移。 今天没什么重要会议,不必穿的太过正式,扣子便也没系到顶。 袒露的一点颈窝,胸肌若隐若现的,为他减了几分禁欲气质,多了些许的惑人,有一种男性特有的性感魅力在。 眼前透进的光晕,被挡住了大半,是叶嘉淮迈开了步子,踏着光,一步步朝她走来。 像什么呢? 应筠突然记起那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 后面三个字应筠不敢再想下去,她只知道,叶嘉淮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尖上。 应筠紧张得不行,维持着捂脸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就在离她几步路远的地方,叶嘉淮停下了,悠然自得地环抱着双臂,挑了下眉,问:“偷看呢?” 热气一瞬间从颈后开始蔓延,掀起一阵红潮,应筠赌气似的将脸埋进沙发里,大声辩驳:“才没有!” 应筠的心虚全从颤抖的嗓音里倾泻了出来,叶嘉淮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没有就没有,哪有这样闷着自己的。” 应筠跟个鸵鸟似的不愿抬头,一抬头,他就能看到她跟红苹果似的脸,那不是更露馅了! 叶嘉淮拿她没法子,又担心她一直这样低着头把自己给闷坏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他只好起身,将空间留给应筠自己。 穿好了大衣,叶嘉淮看一眼她圆滚滚的后脑勺,又问了一遍:“我可要去上班了,就打算一直埋着头?不跟我说点什么?” 应筠紧扣在抱枕上的指节轻动了动。 正当叶嘉淮准备开门出去之际,应筠终于把脑袋抬了起来,发丝披散在肩头,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她还紧紧抱着方才为自己解围的抱枕,挡在胸前,半张脸都陷进了枕头里。 应筠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低垂着眼眸,用很轻的声音,闷声说:“那你过来一下。” 幸是和拧动锁舌的声响错开了,叶嘉淮松开门把手,回身走近,在她身边站定,问:“怎么了?” 应筠用余光扫见他站得笔直的身形,撇了撇嘴,这个人,哪有这样和人讲话的。 他总习惯这么高高在上吗? 应筠鼓着腮帮子,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抬头去看他,说:“你弯腰呀。” 叶嘉淮笑着俯下身,说:“怎么,屋里就我们两个人还要说悄悄话?” 话音刚落,“啵——”的一声,一道极柔软的触感轻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应筠的整张脸都染着春日里那朵最为瑰丽桃花瓣片的粉红,她眼睫眨得飞快,低声说:“这是谢礼。” 应筠在心底很大方地承认,她就是被蛊惑了。 从刚刚开始,她就太想亲他一下了。 亲完,应筠不好意思地想要推开他,说:“好啦,我要说的说完了,你去上班……” 话还没说完,叶嘉淮高大的身影突然压了下来,托住她的后颈,与她一同陷入柔软的沙发内。 应筠瞪着眼,傻乎乎地还在问:“你干什么?” 懵懂,茫然。 又是这样,明明是她撩拨的他,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总是让自己置身事外呢。 叶嘉淮的眸色渐深,宛若幽沉的浩渺宇宙,而她是坠入其中的一颗星辰。 那双眼里尽是她无法看懂的色彩,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一场要将她吞噬的风暴。 应筠有些退缩了,她想偏过头,避开他。 可下巴被修长的指节捏着,他带着寒意的指腹贴上她艳红的唇,时轻时重地摩挲着。 叶嘉淮的嗓音哑得吓人,说:“阿筠,你的谢礼不够重。” 第80章 还蛮会亲的欸 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可心境,关系,都已经截然不同了。 应筠被他牵动着思绪,轻“嗯?”了一声。 下一瞬,潮热的呼吸覆上来,亲自问她讨要了谢礼。 “唔——” 他强势地,不给她一点逃避的机会,撬开她的齿贝,勾缠住她小巧的舌尖,用力地地吮弄。 翻涌的,滚烫的情潮席卷了她,应筠不是生活在海洋里的水生物,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迫使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可她还是努力地张开嘴,去接受他,迎合他。 她喜欢他啊。 恩情两个字又到底是让谁理智尽失的借口呢。 房间内,尽是口舌交缠的“咂”响声,两道还并不算多么熟悉的喘息声,此刻却无比默契地配合着,不约而同地越发粗重起来。 应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一般,有什么难耐的,急迫的,不收她控制的水流正想要争先恐后月地涌出来。 房门被蓦地敲响,裴霁川冷静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旖旎。 “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应筠听见了,睁开眼,一下子醒过神来。 趁叶嘉淮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下子就推开了他,快速拉起隔在两人之间的抱枕挡在脸上。 叶嘉淮的手掌撑在她身侧,眼底浓重的情欲尚且未散。 他闭眼缓了几秒,长吐出一口气后,冷沉地应,“知道了。” 覆盖在脸上的抱枕成为应筠最后遮羞的面具,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放下来的。 小姑娘这会儿的力气大得惊人,叶嘉淮试着扯了一下没扯掉,不禁失笑:“别把自己闷坏了。” 那怪谁,还不是怪他! 谁让他……亲的那么用力的。 应筠很大胆地抬起小腿碰了一下他,语调恼怒:“你快去上班!” 要应筠现在坦然地面对他估计是不可能了。 叶嘉淮抬腕看了眼表,也只好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门边,按下门把,还不忘提醒她:“走了啊,别捂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房门开了又合,睫毛擦着枕头扇了扇,应筠翻了个身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咧开的笑意渐大。 叶嘉淮他……还蛮会亲的欸。 “不想了不想了!”应筠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一鼓作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洗澡。 东西都备得很齐全,连换洗衣物都有,甚至……连尺码都是对的。 能猜准人心也就算了,这个也能猜准? 应筠拎着布料,脸涨得通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布料压在毛巾下,调好水温,踏进浴室里,洗净那些胡思乱想。 应筠订好了闹钟,一直到中午,睡了很舒服的一觉。 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很让人精神抖擞。 应筠中午到医院,那时苏令仪还没走。 应筠没和她说话,和阿婆说了一声,就进icu去看了阿公,老人躺在床上,耳边的仪器滴滴滴响着,她的鼻头又忍不住酸了酸。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第二天,苏步青就从icu转出了。 不管是学校还是公司,总也不能请太久的假,所幸叶嘉淮安排的护工都很专业,给她省了不少的心。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应筠基本上是四点一线地来回跑。 医院,公司,学校,还有翠梧街。 去翠梧街基本上都是她从医院出来,叶嘉淮让人接她去吃饭,或者休息一小会儿。 除此之外,她还占据了一小部分叶嘉淮的书房,有需求的话,她也会办一会儿工,学习一会儿。 但去过几次之后,应筠其实就不太想去了。 虽然叶嘉淮也挺忙的,两个人碰到在一起的时间呢也不算多。 但她发现只要她和叶嘉淮待在一起很容易走神啊。 学习,工作都很容易静不下心来。 目光在不经意间碰到一起,聊着聊着,她就被他抱到了腿上亲,每次都气喘吁吁地要亲好久,害的她总有很多计划好的工作学习任务完不成。 好比今天,毕竟期末了,应筠给自己布置了一大堆复习计划,任务还是挺重的。 叶嘉淮好像说晚上陪她一起吃饭来着,吃完饭呢?她还能好好复习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他们这两天都没见,她还有点想他,到时候……肯定会接吻啊,又要花好长时间。 她心想不然给他发个消息说一声,让小陈别来接她了。 说干就干。 应筠低着头先给小陈发消息,再给叶嘉淮发。 主打一个先斩后奏。 她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戳着,夏云突然叫了她一声:“阿筠。” 应筠没抬头,“嗯?” 夏云撑着胳膊凑过来和她说悄悄话:“你悄悄跟阿婆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应筠正好编辑完信息发出去,她立刻熄灭了屏幕,说:“没有。” “你再骗阿婆!”夏云一瞪眼,审她,“阿婆都看到每次来给咱们送餐的那小伙子了,一直都是他,我就说医院没那么好的饭。” 应筠恍然大悟,阿婆说的是小陈啊。 叶嘉淮最近把小陈拨给她用了,送餐也一直都是小陈和她交接。 夏云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很是满意的态度,“我看那小伙子长得挺正气的,他们家里做什么的?每天这三餐都要花不少钱的,你也不和阿婆说,差点把这功劳记别人头上了。” 应筠在心里默念,那您这功劳都记错了。 这种由误会堆砌起来的话题实在不太适合再继续谈下去,应筠打断她:“诶呀,阿婆你别问了。” 夏云掩唇打趣地笑:“干什么,阿婆问两句还害羞啊,要是人好就带给阿婆阿公看看呀。” “不是不是。”应筠觉得脑袋都大了,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您别乱猜了啊。” 夏云还不甘心,“真不是?” 应筠真挚地点点头,“真的不是。” “嘁,小气丫头。”夏云俨然不信,转头和苏步青说:“老头你看,小丫头长大了,有秘密了,谈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们。” 苏步青这会儿醒着,但说话还有些困难,最近在做康复训练。 夏云怕他说话费劲觉得无聊,不论说什么,都要问上一句老头。 苏步青虽然只是努力牵动一点嘴角笑笑,但也加入到了她们的对话中。 应筠赖到底,才不和老人家赌气,淡淡然地说:“我就小气。” 应筠又待了一会儿,发出去的消息暂时还没人回。 她看了眼时间,也该到苏令仪来看望的时间了。 不论是为了避免冲突,还是为了避免听唠叨。 总之,她现在都是和苏令仪错开时间来陪两位老人家。 应筠不想和她碰上,叫了护工来陪老人。 她收拾好自己的包,说:“那阿公阿婆,我回去啦!” “好。” “我明早再来看你们哦。” “知道了。” 应筠一出电梯,就给小陈打去了电话,她今天出来的要早,别让他白跑了一趟。 应筠裹紧衣服往医院外走,贴在耳边的电话还没接通。 倏地,顺着风声,一道她极熟悉的嗓音送入了耳中。 那道男声轻唤她:“阿筠。” 第81章 你适可而止一点 应筠循着声音望去,男人站在风口,眉目清俊依旧,可眉宇间却印着怎么也吹不散的愁思。 郑澜亭朝她快步走来,带起一阵凛冽的风,风尘仆仆。 还没等应筠回过神,熟悉的气味便紧紧包裹住了她,过于紧实的怀抱,逼得她脚步都略有些踉跄。 应筠叹了口气,推了推他,“澜亭,你回国了?” 郑澜亭抱着她的手僵了僵,点点头说:“嗯,圣诞假。”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感情的确是很好。 异国恋情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甚至总是都要更清楚对方的假期,只为了算准时间能多打一会儿电话。 应筠和他分手后,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些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圣诞假。 已经分手了,应筠并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手掌握成拳,抵在胸口去推他:“澜亭,你先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站着好好说。” 郑澜亭却不愿放手,哽咽着说:“阿筠,求你了,别推开我。” 他心疼地问:“阿公阿婆出了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打个电话给我,我也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应筠没有刻意向他隐瞒自己的身世,他好奇,她就也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没有父母,是由阿公阿婆带着长大的。 郑澜亭知晓两位老人对应筠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也难以想象应筠在那一刻该是有多么的无助。 所以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郑澜亭就立刻赶了回来。 可正值圣诞假期,机票不好订,再加上他听到消息已经是事发几天后了,这才一直到了今天才赶了回来。 郑澜亭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像是恨不能把她捺进骨血里一般,“当时一定很害怕是不是?对不起阿筠,我不应该……不应该出国的,这样我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医院门口,周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时不时将投来探寻的视线,满脸的兴致盎然,像是在看一场黄金档的狗血剧集。 应筠并不想成为这场闹剧的女主角,她用力地挣扎:“郑澜亭你先松开我!” 郑澜亭的半张脸都紧埋在她的肩头,低声哀求,“就一会儿,阿筠,就抱一会儿好不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诉诸想念的语句方才说了一半,身后倏然传来一声低唤,语调寡淡,远比化雪时分还要更令人胆寒。 他说:“阿筠。” 应筠趁着郑澜亭愣神之际,快速推开了他,小跑到叶嘉淮身边,捋了捋凌乱无序的头发,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问:“怎么,我不能来?” 应筠哪怕没抬眼去看他,也觉察到了,他好凶。 应筠忙摆摆手,“不是……” 叶嘉淮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侧过脸,鼻尖贴着她的脸颊,暧昧缠绵地问:“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是谁?” 要怎么介绍呢?和现男友介绍前男友,放在偶像剧里都觉得狗血的画面。 现实里就更令人无所适从了,好像不论怎么讲都有些尴尬。 应筠面色为难,咽了下口水想要缓解喉间的干涩,支支吾吾地说:“是……” 郑澜亭眼睁睁看着应筠从他怀中跑开,奔向那个身形挺阔的男人。 两人亲昵得旁若无人,是什么关系好像早已经不言而喻。 一股翻涌的哀愁“蹭”得一下涌上心头,郑澜亭的身形在风中轻晃了晃,却又自虐般的不愿移开视线,紧紧盯着他们,本就布满血丝的眼底几乎要渗出血来。 不会的!郑澜亭在心底自欺欺人地否认,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将应筠拉回自己的怀里。 应筠抬手避开了他:厉声呵道:“郑澜亭!你适可而止一点!” 郑澜亭伸出的手滞在空中,却仍旧不愿相信眼前的现实。 他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叶嘉淮,宛若一只即将失控的猎豹,恨不能上前去狠狠嘶咬住男人的颈项,将他远远地扔在一旁,离阿筠远一点,再远一点。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些,他高昂起脖,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阿筠,这位先生是谁?” “我是谁?”叶嘉淮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年轻男人的脸,不过几秒,就得出了结论。 长得不过如此,性子更是冲动莽撞,成不了大气候。 他的阿筠,之前的眼光不太好。 叶嘉淮很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拢在她腰间的指节轻刮了刮,说:“阿筠,不如由你来给他做介绍。” 这下好了,情况反转了,向前男友介绍现男友,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被她给碰上了。 但也还好,不是特别为难。 “这位是……叶嘉淮,叶先生。”应筠往他怀里靠了靠,斟酌着用词,补上一句,说:“也是我……男朋友。” 叶嘉淮原本快要抿成条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郑澜亭高大的身躯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他苦笑着向应筠求证,“阿筠,你骗我的是不是?” 毕竟是曾经相爱过的人,应筠的眉头紧了紧,却还是遏制住想要去扶他的手,一丁点希望都不能再给他了,否则永远都断不掉。 应筠冷静地说:“澜亭,我没必要骗你,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也都应该往前走了。” 她叹了口气,语调软了些,“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 “走了。”不等她的话说完,叶嘉淮便直接打断了她,搂着她转身离开。 跟个满脑子都是痴心妄想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砰——”一声车门关上,比以往的关门声要响一些。 车轮驶动,叶嘉淮闭着眼,在养神,面色淡然,眼下却稍有些许疲倦的痕迹在。 应筠也知道他最近挺忙的,新闻播报上总能瞧见华盛的名字,庄学姐也给她发消息抱怨说忙得不行。 应筠坐在他身侧,嗓音低低柔柔的,问:“你今天是特意来接我的啊?” “嗯。”不咸不淡的一声,很冷漠。 第82章 好想亲他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披散的发丝很不安稳地在他胸口摩挲着:“你收到我短信了吗?是不是挺早就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叶嘉淮语调平平地说:“收到了,才没到一会儿。” 她问什么,叶嘉淮就答什么,应筠不太适应这样的一本正经,尤其还是在他们有两天没见的情况下,这太反常了。 即便是她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了,叶嘉淮在生气。 可怎么会呢?他可是叶嘉淮诶。 应筠突然坐直了身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伸手去戳他没有痕迹的酒窝,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嘉淮捉住她纤长的手指,包裹进掌心,掀起眼皮,问:“我生什么气?” “就是……”吃醋两个字到嘴边又被应筠给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叶嘉淮身上好像有些太过违和了,而且不是说年纪大一点的人都很随和的嘛,所以应该是不至于的。 应筠摇摇头,笑说:“没什么,我瞎说的。” “你最近好累的,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先眯一会。”应筠一边说着,不再没骨头似的把重量都压在叶嘉淮身上,担心累到他。 应筠坐直了,见叶嘉淮眼睛已经闭上了,就也没再说话。 只不过,她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子离医院远了,那个黑色的,模糊的身影也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点。 郑澜亭好像还矗立在原地,没动。 应筠拧着眉想了几秒,轻声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郑澜亭母亲的联系方式,给她编辑了条短信。 「阿姨,澜亭回国了,我在301医院门口和他碰见了,他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您去接他一下。」 即便是陌生人,大概也会看不下去他一直在那里待着经受冷风吹,更何况是曾经有过一段情谊的人呢。 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时,郑澜亭的父母对她也是挺好的。 应筠低着头在打字,自然也未能发现身侧的男人睁开了眼,如墨般漆黑的瞳色映着落日昏黄的色彩,可温度却凉得吓人,湿冷的,像南方冬日里落下细雨的天气。 应筠是顾念情谊才提醒这么一声,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回了包里,没有再管。 到了翠梧街,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手牵着手一起进屋。 屋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听见有脚步声,林姨忙出来迎接,“应小姐来啦。” 林姨还总是改不了口。 “林姨。”应筠弯起眉眼说,“说了很多回啦,您叫我小筠就好了。” “好,小筠。”林姨笑着点点头,“快换身衣服,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林姨给你烧了笋干红烧肉。” “真哒!谢谢林姨!”有好吃的,应筠当然兴高采烈地道谢,陪着在医院里吃了几天清淡的,她也确实是馋油水了。 在这里吃过几回饭,林姨也摸清了应筠的口味,况且,叶嘉淮也吩咐过了,平日里,只要应筠在,就按小姑娘喜欢的菜式做。 所以基本上每次在翠梧街吃饭,她总要吃到小腹微微鼓起才愿意放下筷。 再加上基本上每天都有滋补的甜品喝,应筠这些天虽然奔波劳碌的,但脸色却依旧红润细腻,甚至还长了不少的肉。 “吃饱了?”叶嘉淮问。 “嗯。”应筠抬眼迎上他的视线,柔和的光线下,薄唇上还残留一点晶莹润泽的酒渍。 仅仅只是再平和不过的对视,好像都能引起血液澎湃的激情。 是叶嘉淮喝酒了,她又没喝,难不成光只是闻着还能将她熏醉了不成。 应筠愣了几秒神,自我批判道,所谓饱暖思淫欲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好想亲他。 应筠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旖旎之念都从脑袋里赶出去。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说:“我今天还有好多功课要复习的。” 当下氛围里,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应筠自己也不清楚是说给叶嘉淮听的,还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好让神思不要再这么昏聩下去。 叶嘉淮语气淡淡的,问:“书带了吗?” “有的带了。”应筠实话实说。 按照他们在一起后的相处习惯,一般这时候,他会说,那一会儿早点送你回去。 他素来很尊重她的选择。 但今天,叶嘉淮却一反常态,轻抿了口酒,说:“还需要什么书,什么资料,列个单子,让小陈去你宿舍拿。” 应筠不喜欢麻烦别人,忙摆摆手,说:“不用的,我让一一拍给我好了。” 杯中的最后一点酒被一饮而尽,他说:“那书房给你用,今晚我没会要开。” 应筠舔了下唇,说:“可时间……太晚回学校了,要通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但第六感在提醒她,今晚的叶嘉淮,有点危险。 叶嘉淮平淡地说:“那就住一晚,明早让小陈送你去医院,也近些。” 除却她失魂落魄的那晚,应筠其实还没正经在这里住下过。 心脏跳动得比以往要快一些,应筠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说:“好。” 饭吃完,两人一起上了楼,脚步却分别迈向两个房间,一个去往书房,一个去往主卧。 叶嘉淮的书房布置得很严谨,每一处都一丝不苟,隔音效果又很好,简直就是办公学习圣地。 屋里点着香,应筠做了个跟读练习,这是她针对自身发掘出来的,能最快进入学习状态的方式。 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很快时间两个字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凌晨了。 应筠仰脖转动了几圈,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学得是挺尽兴的,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应筠定神发了两秒呆,心里好像有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 她一下下按着笔帽,想起来哪里奇怪了。 从吃过晚饭后,她就没和叶嘉淮说过话了,中间也只有林姨来敲门问过她要不要喝水。 这样的平淡,让人好不习惯。 她撇了撇嘴,给叶嘉淮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等她把东西收拾好,屏幕上还没有任何回音。 看来是休息了。 那她睡哪儿呢? 应筠轻轻按下门把手,走廊里的灯还亮着,诺大的屋子,在夜深人静时,寂静无声得有些骇人。 她还从没在这么晚的时候一个人走过这条走廊。 应筠抱紧了自己,快步往次卧走去,一到这种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就全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应筠脚步走得飞快,开门,关门。 她一股脑冲进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啦”作响的声音稍稍抚平了她惊惧的内心。 应筠长舒了口气,看了一圈,浴巾,洗发水,沐浴露…… 这些洗漱用品倒是样样都不少。 洗洗弄弄半小时,应筠裹了浴巾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口好渴,屋里也不见有杯子什么的。 楼下黑漆漆的一片,她一个人是万万不敢去的,书房的水倒是还没喝完。 但是……走廊那段路,也挺让人胆寒的。 应筠在喝水和害怕之间抉择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满足生理上的需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虽然是深夜了,但就这么裹着浴巾出去好像不太得体。 应筠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叶嘉淮的大衣来,套在身上,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拉开门,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更加剧了她心头的恐惧。 正当脚步慌乱无措之际,路过主卧门口,“咔嚓”一声轻响,手腕骤然一紧,身子不受控地朝着右侧方倒去…… 第1章 都送上门了 “阿筠,你去看看,怎么那老头子这个点了还没回来,怕不是又跟人聊上了……” 妇人的絮叨还在耳边,应筠早已经起身,随手取了两把伞,笑着打趣,“阿婆,阿公在家的时候你嫌他烦,这六点还没到,你就念叨了多少回了。” “臭丫头,阿婆都敢说,一会儿不给你饭吃。” 老妇人的笑骂声带着几分嗔怪,淹没在那匆匆脚步带起的水声中。 梅雨的季节,江南的小镇不论是哪儿都带着几分潮意。 墨绿色的青苔在一个个暗沉的夜晚里爬满墙角。 在当地人的眼里,这抹墨绿存在除了昭示这座小镇历史久远的古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哦,还要时刻警醒着,别在不经意间被它绊倒。 但在那一群生活在高楼大厦间的公子小姐们来说,那是家中那幅有市无价的画上的江南风情。 指不定还要夸上一句,烟雨缭绕,好不迷人。 小镇里,没什么码头一说,船停靠在哪儿的台阶旁便是哪家的码头。 应筠站在离水面最近的一级台阶上,沉浮的水伴着远处船只的靠近总时不时地漫上来,脚上的鞋子沾染了些许的湿意。 她探着脑袋望向拐角处,隐隐可见船头,她摇了摇手中的伞,喊:“阿公!” 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老人聊得开心,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浑厚的笑声,见了她,隔着老远喊:“阿筠,诶呦,怎么在这等着,一会儿别被蚊子咬了。” 应筠摸了摸脖子,有些痒,已经被咬了。 这个季节,水边的毒蚊子不少。 按本地的方言讲,应筠自小就是一身烂肉,但凡被咬了一口,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留下一个淡淡的疤,那感觉并不好受。 船只渐近,船上坐的人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一个个西装革履的模样,又或是穿着料子极好的衣裙,绝不像是来旅游的,倒像是不知从哪个宴会上逃出来的。 “大爷,谢谢您嘞!”说话的人眉眼含笑,男男女女接二连三的开口,皆是家教极好的模样。 应筠的目光也不知怎的,落在了那个坐在船只最末端的男人身上。 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指尖夹着一抹猩红,吞云吐雾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身处喧闹间,却未发一言,让人不由注目。 她自小便在这陪着阿公阿婆和各式各样的客人打交道,别的不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最是清楚。 她没多看,只怕多看一眼,旁人都要觉得她别有用心。 应筠只借着余光,匆匆扫过一眼。 苏步青被这群热闹的小辈哄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欸,好好,都是好孩子!” “呵——” 一声嗤笑传来,不轻不重地传入应筠耳中。 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发自内心的笑意,却莫名为这烟雨江南里潮热的夏添上了一丝清冽。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靠到墙边给这群人腾出了下船的地方。 多年后,哪怕常呆在叶嘉淮的身边,应筠也总想起这惊鸿一瞥。 微微敞开的衣领,漫不经心的笑意,幽深眉眼间的矜贵,这一切大概早已为应筠的奋不顾身埋下了伏笔。 身边随风带起一阵有些呛鼻的烟味,却又隐隐参杂着一道淡雅幽沉的香,悠远绵长地萦绕在鼻尖。 不知怎的,竟引人乱了心神。 身边的人一个个走过,应筠握了握手中的伞柄,纤细的指尖,微微泛白,她吐出一口气,轻声说:“下雨了,带着伞。” 只是恰好,走过身边的人是他。 应筠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的是她被暑气熏得微红的脸庞。 夏日里的雨,起不到丝毫降温的作用,只是在肌肤上平添了几许黏腻的潮热。 “哟,嘉淮,还不快接着,人家这伞可是在手里握好久了,都送上门了还不赶紧的。” 男子打趣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着不轻不重,可声声入耳,总让人觉着那话中的意味不明。 与之相随的,是那群人略有些刺耳的笑意。 应筠微皱了皱眉头,只当未闻,但此刻手腕有些发酸,让她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本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面上的懊悔即便掩饰得再好,也总从眉眼间泄出几分端倪。 可现在,好像也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了。 苏步青放下撑船的竹竿,一片好心地说:“你们这衣服料子好,别沾了水,到时候不好打理,拿着伞。” 话音落下,应筠手上的重量一轻,两人的指节恰到好处地避开,连不经意的相交都未曾发生。 可应筠总觉得手心发痒,那把伞上,似是有某种莫名缠绕的丝线,将两人的命运不知不觉地缠绕在了一起。 他嗓音有些哑:“多谢。” 应筠佯装自然地收回了那递出的手,好似不过是做了一件极为顺手的小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先前被咬的包已经开始隐隐发痒。 应筠放下自己的伞在一旁的台阶上,蹲下身在一旁帮衬着,“阿公,我帮你系绳。”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群人也就此与她分道扬镳。 当时谁都觉得,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罢了。 在几年后的一个酒会上,应筠依偎在叶嘉淮的怀中,一群人吵着嚷着要玩真心话。 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张口问了叶嘉淮,“嘉淮哥,你见应筠姐第一眼是什么感觉啊?” 叶嘉淮勾着她的发尾笑了笑,未曾作答。 暮色渐深,老旧的宅门中传出几声笑语。 饭吃到一半,苏步青拍着大腿叹了一声:“诶呀,我那饭盒又剩在船上了,这天气隔了夜怕是要发臭的。” 应筠扒拉完碗里不多的饭粒,向窗外望了一眼。 朦胧细雨不停,只听见一阵蛙叫蝉鸣,还夹杂着远处几声游客的喧闹声。 夏云的脸色不好看,眼见着就要开口数落,应筠忙笑着打圆场,“我正好也吃完了,阿公你别出门又滑了跤,我去给你拿。” 这天气,潮得厉害,打不打伞也都没什么差别。 从家到船边,十分钟的距离,有不少人给她打招呼,“阿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的。” “苏阿公又有东西忘带了?” “是。” “阿筠,一会儿来帮我孙女看看作业。” “好!” 船在水面上荡着,应筠蹲下,往船里探身,不锈钢制的饭桶果然悄然立在船舱的一角。 手刚触及那冰凉的拎把,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吓得她一惊。 船身微晃,她好不容易才在这摇晃的小船上稳住了身形,匆匆半直起身子转头。 叶嘉淮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扶住了乌篷,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2章 这么怕我 叶嘉淮手上打着伞,是之前她给的那把。 约莫是刚抽完烟,空气中尘土的土腥气都挡不住那呛人的烟味。 他身边没了那一群衣着精致的人,只剩他一人,倒平白给他那张脸多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傲气。 这人,第一面便让人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您说什么?”刚刚忙着不跌下去,她压根没听清男人的话。 “会划船吗?”叶嘉淮又说了一遍。 “会。”应筠点了点头,说得坚定,看着极有可信度。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会拿那杆子撑几下罢了。 他问:“还载人吗?” 她答:“载。” “那带我划几圈。” 应筠拿起杆子的那一刻心就慌得厉害,大约是怕被人戳破了自己的谎言,只好硬着头皮撑了起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叶嘉淮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似乎也并未察觉到她动作上的生疏。 所幸江南的河道并没有什么颠簸的地方,划了一会儿,自然也就平稳了下来。 船划到远离门户的地方,叶嘉淮蓦地开口,“行了,在这儿停一会儿。” 天色已经渐暗,大片的深蓝覆盖了天空,不见星光,只剩下在空中飘忽不定的厚重云层。 晚上大概还有一场大雨。 这里离岸边远,能见的灯光就更微弱了。 应筠往叶嘉淮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看不太清,她问:“要亮灯吗?” “好。” 她按亮了船头的小灯,柔和的光线亮起,是万家灯火里最平平无奇的一盏,却也照得分寸光亮。 她下意识闭了下眼,再抬眸,几分巧合,与叶嘉淮的目光撞上,又错开。 外面的雨声滴答,应筠缩进船舱的一角,小心地将脚往里面缩了缩,可不免几滴雨溅到衣服上留下了水印。 “我抽根烟?”是询问的语气。 应筠点点头说好。 话音落下,“叮当”一声脆响,指腹划过打火轮,火舌吞噬烟丝,随着鼻息吞吐,缭绕的烟雾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还在上学?”叶嘉淮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深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势渐大,她的耳朵今天好像不是很灵光,总不太听得清他说的话,“嗯?哦,对,大三了。” 船舱里的空间实在是算不得大,便是应筠再怎么缩着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不到哪儿去。 他问:“在北城上学?” “对。” 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是无聊得厉害,基本上是叶嘉淮问了,应筠便答上两句。 她没说太多,保持着作为一位“撑船人”应有的态度。 渐渐的,只剩下雨声与蝉鸣,刚刚的对话也就那么没头没尾的结束。 应筠的心没由来的沉了下去,脑袋伏在腿上,大半的发丝垂了下来,迷朦细雨落下的雨雾形成一颗颗小水珠,仿若渡了一层秋日的露水。 被蚊子叮过的地方已经涂了药,可药效过了,现如今却又不可抑制地发起痒来。 应筠忍着痒,心绪烦乱间,一个念头恍然浮上心头。 今天这场雨,要是能一直这么下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在这份平静被打破的一霎,应筠就有些后悔了。 “唔……”她低呼了一声,慌忙缩起了脖子想要扭头去看那抹冰凉的来处。 “别动。”是叶嘉淮,嗓音带着几分肃穆,让人不由顺着他的话停下了原本想要挣扎的动作。 清凉的薄荷味传入鼻腔,那块发痒的地方被人用指腹抹过,滑腻的触感,是药膏。 只是,与脖子上的凉意不同。 应筠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慌,即便有水声,蝉鸣作掩饰,她依旧害怕会被近在咫尺的人听见她过于杂乱无章的心跳。 本就低沉的气压,在此刻带来的不适感到达了极点,呼吸声也乱了。 很多时候,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就好比现在,每每指尖带过红肿处,应筠总止不住地轻颤。 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喷洒在她的后脑。 太近了…… 叶嘉淮察觉到过分僵直的脖颈,收回手,轻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哼……这么怕我,嗯?” 应筠捂着脖子,将下巴埋入膝盖,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 不说还好,现在这样子,倒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叶嘉淮起了逗弄的心思,轻佻地问她:“怎么?我欺负你了?” 应筠的眼睫轻颤了两下,微微扭头去看他,白皙的肤色衬得面颊泛起的红晕更深,偏浅的瞳色在昏黄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澄澈。 几分嗔恼,这表情落在她那张清丽至极的脸上,倒真像是他欺负了她。 不过几秒,她很快收回了视线,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你吓着我了。” 她语气是极正经的。 只是吴侬软语的乡音,听着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叶嘉淮唇角微勾,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疏离,“我看你那处肿的厉害,恰巧带了药,一时冒昧,你见谅。” 夏天,身上带点药膏,也不稀奇,她这么想着。 余光所及,叶嘉淮已然坐直了身子,望着窗外,指节落在西裤上随着雨打在乌篷上的响声轻点,像是在赏雨。 正如他所说,一时冒昧,一片好心。 她的心思乱了,与他不相干。 就跟路边遇见了野猫,一时兴起逗弄几下没什么区别。 应筠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感谢的话说出来却有些发冲:“哦,谢谢你的好心。” 叶嘉淮眉梢微挑,再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 小姑娘不经逗,气性还挺大。 外头雨势正大,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待在角落,像是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划清界线。 叶嘉淮跟个没事人一样,隔了几秒又淡淡开口,问:“听你家人说,是在北城语大读的翻译?” 应筠心里有气,没作声,半晌过去,男人也没再开口说话。 其实见这一群人的第一眼应筠就听出来了,这地道的京腔,大抵是不知在那座城市生活了几代的人物。 他们的谈吐修养,衣着打扮,怕不是她平日里能见到的。 “嗯。”软软糯糯的一声,算是应了男人刚刚的问题。 叶嘉淮没计较刚刚的那段冷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读翻译,毕了业想去哪儿?翻译司?” 应筠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心中暗恼,阿公这闲聊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的毛病是真得好好改改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叶嘉淮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几丝讥嘲。 试问哪个学翻译的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呢,明明是一个拼尽全力也不一定会摸得见门槛的地方,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偏偏让人觉得是那般的轻而易举。 不是因为无知生出的天真,而是与生俱来的底气,让他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傲然。 世间就是如此,你遥不可及的东西,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过是寻常。 应筠了解自己,她没那么大的志向,就想简简单单地赚点小钱,让阿公阿婆过得舒服些。 想到这,应筠知道她跟这人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雨势弱了些。 外面虽还有几丝细雨,可这身上本也就湿了,这雨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应筠起身拿起了船撑,“我要回去了,撑您回去。” 没再等叶嘉淮的意见,船身就已经破开平静的水面,一路微微轻晃,靠向了边缘的石壁。 像是往常接待客人一样,应筠摊开手掌,等着他下船,“希望您下次再来。” 叶嘉淮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低笑了声,更近了一步,反问她:“真希望?” 第3章 快喘不上气了 应筠面色微僵,指节下意识想要蜷起。 可下一秒,男人的手却搭上了她的掌心,只有几秒钟,不过是借力扶了一把。 再抬眸,男人已经上了台阶。 这人…… 应筠轻咬了下唇,朝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再见,先生。” 说来好笑,划了这一圈,两个人却连姓名都未曾相告过。 叶嘉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说:“再见,应筠,多谢你的伞。” 应筠听见她的称呼,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大概是从阿公那听了一嘴她的名字。 不过,也只不过就是名字而已,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那把暗色格子的伞又回到了她手上,刚刚的相遇,更像是烟雨江南筑下的一场梦。 应筠回家的时候,阿公阿婆正倚在床头看电视,幽暗的灯光承载着她童年的记忆。 阿婆问:“怎么回来晚了?” 应筠一边洗饭盒,一边答说:“去隔壁帮李阿婆的孙女看作业去了。” 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饭盒上残留的水渍,放在一旁晾着,准备回屋看书。 阿婆隔着屋子喊:“早点睡,别熬夜。” “知道了。” 今日的须臾片刻,不足以入梦。 —— 静默的包厢里,所有人都在等着叶嘉淮说出那问题的答案。 直到有人笑着开始打起了圆场,凉薄低柔的声音才开口,说:“小姑娘声音挺好听,气性也大。” 怀里的人靠在他的肩头昏沉沉地睡。 叶嘉淮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娘嘟囔了一声,面色却还是乖顺。 有句话他没说,那时的她,像只涉世未深的狐狸。 那双眼睛却又纯得很,挠得人心痒。 家里的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近来暑期到了末尾,不少人趁着这个时候出来游玩,促成了旅游旺季。 应筠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一直没订票回去,拖到开学前两天,才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起行李来。 哦,在此之前,她还安排人来给家里装了两个监控,随人动的,一个装在门厅,一个装在房间。 她只要打开手机软件,就能看清楚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家里的两位老人骂她乱花钱,手指屈起在她脑门上轻点了一下,应筠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手机上清晰的人像,一句反驳都没。 就这样她还不满足呢,恨不得立刻发明一种随身监控,她只要打开,就能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吃饭了没,睡得怎么样。 临回学校前,应筠又反反复复地叮嘱起来:“阿公,天气要是不好你就少出去划船,万一跌跤了得不偿失的。” 苏步青点头应下,“好,知道了。” 是个乖乖的小老头儿。 应筠换了个人继续唠叨,“阿婆,你也少出去摆摊,要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立刻打电话给我,可千万别自己熬,药每天要按时吃,没有了就给我打电话。” 夏云赶她出门,“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唠叨。” 应筠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怎么能放心呢,离得远,老人家生病了总也不愿意说,都是自己买点药吃就算了。 上一回她也是回家了才知道,阿婆因为高血压,在她不在的时候还晕倒过一次,要不是那天阿公恰好没出去撑船…… 她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应筠这次回来后带两位老人家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整体来说都还可以,就是夏云的血压偏高,要时刻注意着。 真走到门口,看到早已经停在门口的那辆车的时候,他们的角色又调转回来,应筠像是又成了小时候那个扎着两条小麻花啾啾的小女孩儿。 应筠从小就不擅长应对离别,每一次说再见,她其实都想哭,但她不想招两位老人抹眼泪,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甜笑,一边把行李拎上车,一边说:“阿婆,你们进去,不用送了。” 夏云拉住她的手,苍老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叮嘱着,“阿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阿婆等我回来你包馄饨给我吃哦。” “好。”夏云顿了顿,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开口说,“阿筠,你要是有空,去见见你妈妈,她……” 应筠知道阿婆要说什么,不想听下去,却又怕老人伤心,用一句“我知道了”打断了这个话题。 她拉开车门,坐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摇下了车窗,应筠将脑袋探出车窗,挥着手,耳边的风声拉扯着她的发丝,那像是一种挽留。 车轮滚在砖面上,车身因为几块凹凸不平的砖块不可避免地颠簸了一下,她的嗓音有些发颤,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她的哭腔,“阿婆,阿公,我走了!再见!” 关上车窗,一低头,泪珠就这么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前座的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笑着开解她:“丫头,刚上大一,出远门舍不得。” 应筠没好意思说她已经大四了,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人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必须变得坚强独立起来,就连离别的时候都不应该再哭泣。 应筠觉得她已经到这个阶段了,她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也可以很独当一面,可此刻她就是哭得像个小孩。 她想,她大概永远都学不会坚强地离别这个课题。 司机很自来熟,“要去哪儿上学呀?读的什么学校呀?” “北城,北语大。” 司机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叹道:“高材生呀!” “我女儿是学设计的,在南城读书……”司机絮絮叨叨地聊起来。 离家的路程在变远,在那一口地道乡音的渲染下,离别的愁思也渐渐变淡。 终于是在九月初,应筠回到了这座和自己家乡截然不同的城市。 应筠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推开门,还没等她站稳,一个人影就扑了上来,“我的筠筠宝贝,可想死我了。” 像热水烧开水蒸气顶开盖子般的热情,扑得应筠的脚步不由后撤了两步,如果不是握着行李箱,她很有可能在回校第一天去医院报道。 舒洛一是个典型的明艳大美人,两人的友谊开始得很简单,舍友,一块上课一块吃饭,四年,感情就这么处出来了。 说实话,应筠觉得她自己挺幸运的,大学四年,遇到的舍友,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个性子很淡的人,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是个典型的乖乖女,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闷闷的。 可其实她只是性子慢热了一点。 玩熟了之后,舒洛一最爱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捏着她的脸蛋感慨,“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宝贝儿,你还有这一面呢!” …… 应筠还记得她第一次到宿舍的时候,九月份的北城天气燥热依旧,她一个人拎着行李上楼,领口一圈染上一层薄汗,颇为狼狈。 打开门的一霎那,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来得及与舍友们对视上,舒洛一就已经替她拉过行李,拉着她开始热络地做着自我介绍。 在应筠对这座城市最陌生的时刻,舒洛一以满腔的热情,掀起一场名为友情的风浪席卷而来,为整个宿舍四年的美好情谊破开了一道康庄大道。 不过此刻,应筠心里只有无奈,她的生命安全现在因为这个女人受到了严重威胁。 她快喘不上气了! “一一,呼吸不了……了。”应筠埋在她的胸口拍了拍她的背,闷声开口。 第4章 收拾得干净些 舒洛一今天穿了一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拔高了她的海拔高度,也险些制造了一场事故。 舒洛一忙松开手,讪笑道:“诶呀,rry,rry啦,一时激动!” 应筠总算能推着行李进门,走到自己的床位,奇怪地问:“你这学期不是不回来住吗?怎么回的比我还要早?” 大四,毕竟已经迈入毕业的关卡,原本拥挤的四人宿舍,现在只堆了应筠一人的行李。 舒洛一是早早就在群里说了,她要开始实习了,上班下班的总要晚,不回来打扰她们休息。 褚滢要准备出国,而且她本就是北城人,住家里更方便准备资料,付之遥是打算跟她男朋友出去合租。 这么一来二去,宿舍就只剩下应筠一人住了。 原本她暑期也是打算出去实习的。 应筠大三的时候就把该考的证件七七八八考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她平时课余时间做兼职翻译的经验,又有关系不错的学长学姐内推,按理说可以找到个不错的实习。 但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两位老人,想到工作之后陪他们的时间可能会更少,就索性正儿八经地给自己放了一个暑期的假,回家好好陪陪阿公阿婆,顺便将保研资料准备更完善些。 “那我不是想你嘛,怕你一个人在宿舍无聊,特意回来陪你的。”舒洛一随手点了支烟,撩拨了下她那头顺滑的大波浪,朝她抛了个媚眼,“我们阿筠一个人住宿舍怕不怕呀,要不要姐姐回来陪你呀。” 舒洛一虽说只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尤其爱以姐姐的名号自称。 应筠听惯了她满嘴跑火车,知道她最近正和新男友打得火热,就是住宿舍也不一定常待的。 她眨眨眼,点头接过话茬,可那双眸子分明是没带半分的认真,“好呀,你回来陪我住,珍惜度过这为数不多的大学时光。” 舒洛一勾住她的肩膀,转眼就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你最近忙着保研的事呢,我多么贴心一人,哪里好回来打扰你呢。” 应筠的专业能力在学院里是数一数二的,各类比赛活动,学院里大大小小的表彰也总能有她的名字。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要走保研这条路的,按照她平时的成绩和往年的保研标准来说,不算难。 可此刻谈及这事儿,应筠的心头却涌上一股淡淡的烦躁感。 应筠侧身从舒洛一的指尖夺过烟,驾轻就熟地贴到唇边深吸了一口,那抹猩红明灭,淡淡的青烟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她没什么烟瘾,只是急于用尼古丁压下心底的郁闷。 应筠不是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规划的人,可大学四年,她明白个道理,不是所有事情只要她拼尽全力就会有所结果的。 努力两个字在成人世界里,或许连块敲门砖都算不上。 她恍然又想起了那日小船上的谈话,翻译司? 究竟是该说这些上位者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该埋怨自己不思进取呢?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眼底的愁思明灭,说:“保研这事儿,走一步看一步。” 舒洛一眉头一皱,“宝贝儿,成绩,竞赛,你哪样不行,咱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应筠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下,“好,听你的,我努力加油。” 舒洛一陪着应筠整理了会儿行李,隔着电话给夏云他们打完招呼,看了眼时间,拍拍她的肩背,说,“我还有事,先走啦,群里说好了,咱们约着一块吃饭啊。” “欸!”应筠还想叫住她,可高跟鞋丝毫没影响到她奔跑的速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就跑没影了。 应筠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整理归位,一看手机,也不早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拎着包下楼往学院楼走。 下午的太阳正烈,耳边一阵阵蝉鸣如声浪般翻涌,阳光穿透茂密的叶片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眉宇,让人不自觉在眉头隆起一道浅浅的沟壑。 学院楼离得远,等应筠走到楼底的时候跟老师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加快了步伐,顾不得头上的薄汗,掐着时间,匆匆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老师,我是应筠。” “进。” 办公室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一路走来的暑意。 只是冷热交替的,应筠的头脑一时不免有几分发晕。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老师,您找我。” 眼前的人不仅是应筠的老师,在翻译界内也是喊得出口的人物,而应筠,也能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得意门生”。 江蕙朝她扬了下眉,笑得慈蔼,“小筠,快坐,这天气热坏了。” “日头是有些毒,进楼了就好多了。”应筠半躬着身子接过江蕙递来的矿泉水。 一段对话的开场,总要有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作铺垫。 应筠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这些看似无趣的问题。 江蕙从办公椅上起身,坐到她对面,一手撑在沙发上,笑得和蔼可亲,“之前也没自己和你聊过,你现在也大四了,之后呢,是怎么打算的?” 应筠对上江蕙关切的目光,其实这个时候,就足以让她确认,之前她夏令营入营被拒的原因了。 应筠压下心底的躁郁,说:“我是想申请保研的。” 江蕙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眉眼间的细纹随着苹果肌的上抬深深陷进去,犹如几道深不见底的沟渠,“大学四年,老师也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你的天赋我看在眼里,若是能继续深造下去,以后想来是大有作为的。” 应筠垂下眼眸,不轻不重地应下,“谢谢老师夸奖。” 可这些看似情真意切的谈话就是真心为你吗? 不见得。 江蕙抬手看了眼表,“行了,今天找你呀就是为了看看你对以后的规划,可别到了毕业季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了心神,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精力,你现在对自己有打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谢老师关心。” “这是哪儿的话。”江蕙起身拍拍她的后背,“一会儿收拾收拾,老师也好久没见你了,请你吃顿饭。” 话落,江蕙便转身回到了办公桌旁,重新戴上眼镜,镜片折射出冷冽的光,杜绝了让她开口拒绝的机会。 帆布包的肩带还没来得及放下,应筠捏紧了包带,虎口处勒得沉甸甸的疼,她深吸了口气,“老师,那我先出去了。” “欸,好,桌上的水拿着,一会儿我联系你。”江蕙抬眸冲她笑,像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她,“一会儿收拾得干净些,小凡也去。” 第5章 想改行当老鸨了 应筠捏着瓶子的手一顿,心脏连同垂在身侧的手掌一同下坠,她屈膝捡起塑料水瓶,带上了门。 走出学院楼,阳光依旧刺目,可照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凉,仿若只有她头顶的天空,被灰沉沉的乌云笼罩。 应筠身形晃了晃,耸耸肩,努力让自己僵硬的脊背恢复了知觉,她划开手机,一边往寝室走,一边在宿舍群里发消息,「宝贝们,今天晚上不能和你们一块去吃饭啦。」 褚滢:「啊,为什么?」 付之遥:「筠筠,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忙吗?」 应筠低着头打字,「江老师说晚上要让我陪着一块吃饭。」 这段话刚发出去,舒洛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不善地嚷着:“那老妖婆又让你去陪吃饭?” “嗯。” “操,那老妖婆贱不贱啊,尽干这恶心事儿,我看她是年纪大了,想改行当老鸨了。”舒城不可避免地爆了粗口,语调倏地抬高,“这都第几回了!阿筠,那老妖婆就是捏准了你脾气好才敢这样!” 应筠闷头走着,踩着脚下红绿间隔的砖块,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迫参加这样的饭局,可自己一次次的退让,顾全大局,在旁人看来似乎成了拿捏她的把柄。 第一次是为了奖学金,第二次是参赛名额……再到现在,明里暗里地说着她未来的前途,不论是保研还是工作,只要她还在翻译这行,似乎就逃脱不了这样的现状。 可那能怎么办,江蕙只要动动嘴,就可能堵住她要走的路,她要赚钱的,只能硬着头皮忍下去。 应筠调整好语气,反过来安慰她,“一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吃亏的,这也是最后一回了,实在不行,我就跟她闹个鱼死网破,大不了以后不干翻译这行了。” 舒洛一不放心她,“你一会儿把餐厅名字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借口逃出来,不行我就杀进去,闹一出大的,看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听着舒洛一愤慨激昂的嗓音,应筠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论一会儿怎么样,但至少是此刻心头久久不散的愁云冲淡了些许。 “你还笑!”舒洛一担忧地斥责道。 “一一,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应筠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再说不是有你替我保驾护航嘛,不行我们就一起撕破老妖婆的脸皮。” “姑娘,到了。”司机扭头轻唤了她一声。 “哦,好,麻烦您了。”应筠靠在玻璃车窗上,目光定了神,慢半拍地直起身子,低头划开手机,确认付款完成后才拉开了车门,“谢谢您啊,钱付好了。” 从学校到餐厅,半个小时的路程,太阳已经落了山,正是天将暗未暗的时刻,浓蓝色的天际线边缘卧着一团团暗粉。 一瓣月影隐在云层里,幼年记忆里能照亮夜晚每一层台阶的皎洁月色,在这座城市里,甚至暗淡到不及脚边透过层层树影投射的一圈浅黄光晕。 应筠没急着进去,先把餐厅的定位发在了宿舍群里,简单报备了一下行程,确认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的时候,这才迈开了步子。 门口,侍应面带微笑地拦住她,“您好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应筠报了江蕙的名字。 “您请稍等。”一边说着,女孩低头去滑动屏幕,几秒过后,她递给她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抱歉小姐,您可能得再确认一下预约者的姓名。” 应筠抿唇思忖片刻,眉头轻拢着重新报了个名字,“沈宵凡,沈先生,可能是这个。” 三个字在舌尖上滚过,极短促的,可口腔内却如同被油腻腻地糊上了一层劣质猪油,堵在喉咙口让人忍不住地想作呕。 应筠在心底默默呸了几声,面上不显分毫地压下了那种恶心感。 “好的,麻烦您再等一下。”侍应又重新垂眸,几秒后,微微侧身让开一个身位,“女士,您请跟我来。” “谢谢。” 运动鞋踩在擦得锃亮的大理石砖块上,深刻在鞋底的花纹带来了良好的防滑效果,同时也时不时地发出“吱嘎”的响声。 那声音,像是初学小提琴的孩童,懵懂地将琴弓贴在琴弦上,听得人不由皱眉,但“罪魁祸首”却充耳不闻。 绕了几回弯,远远的,应筠看见平日里庄肃的蒋老师,和一位背影宽阔的男子对坐着,垂眉赔笑聊得正欢。 杯沿将浅黄色的光晕折射入眼眸,恍得人头晕。 这样的氛围环境,称得上纸醉金迷,应筠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 她像是入了一场交易会,有买家,有卖家,至于她呢…… 江蕙显然看见了她,眼中的不满转瞬即逝,很快脸上堆起笑意,冲对面的人朝后扬了下下巴。 沈宵凡一扭头,灼热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将应筠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他快速起身,貌似具有极优良的绅士风度,走近向她摊开了手掌,“应小姐,好久不见了。” 应筠只当没看见,浅浅点了下头算打了声招呼,掠过他,适时的做一瞬耳聋眼瞎的傻子。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熟练,但现在可谓是得心应手了。 她径直走向江蕙,“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沈宵凡没因为她的无视而气馁,紧跟在她身后抢先一步替她拉开了椅子,笑哈哈地道:“时间刚刚好,是我们来早了。” 应筠这才略微侧眸,“沈先生好。” “你好你好,快落座。” 应筠自己拖着椅子,尽可能与沈宵凡拉开了点距离,刚挨到椅座,就听见江蕙率先开口抱怨道:“就说让你跟我们一块过来,你瞧瞧,浪费了多少时间。” 应筠不曾生出丝毫愧色,面不改色地撒谎,“抱歉老师,下午确实是有事。” 沈宵凡轻轻一抬手,在一旁一副老好人的姿态,“江老师,没事没事,吃饭事小,应小姐的事大嘛。” 前菜端了上来,侍应微微倾身将醒好的红酒倒入高脚酒杯。 暗红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淌下,盛着细碎的金光。 轮到应筠的时候,她掐准时机用手掌盖住了杯口,面色为难:“江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耳朵有些发炎,吃了头孢,喝不了酒。” 说罢,她朝身侧的侍应勾了勾唇角,“麻烦您帮我把酒杯撤了,能顺便帮我倒杯热水吗?” “当然可以,女士您稍等。” 从她这位“德高望重”的江老师身上,应筠还是有学到不少东西的,比如……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她迎着江蕙暗沉的眼眸,浅浅微笑了一下,一脸的无辜乖巧,礼数上让人抓不到一点错处。 第6章 “毒苹果” 沈宵凡关切地问了应筠几句,脸上始终挂着笑,仿若是个极体贴的人,说:“身体要紧,不能喝酒别勉强。” 可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却趁机挪近了他们之间椅子的距离。 应筠本就坐在了桌子的右侧边缘,如今退无可退,只能尽可能小心地缩着自己的身子。 位置的天平严重向右失衡,桌子就这么大,她再谨慎避让,也抵挡不住刻意为之的贴近,手肘处不可避免地与另一人相撞。 应筠触电般的,快速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所幸主菜在这时候端了上来,为她有些激烈的抵抗动作稍稍起到了掩饰的作用。 待主菜上好,江蕙捏着杯柄笑意深沉,问:“小筠之前应该没来过这儿。” 极为精致的用餐环境,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也只不过摆着寥寥几桌。 她听舒洛一说,这地方其实是有包厢的,但只有两间,只接待领导还有与老板亲近的朋友。 总之,能进大厅就已经能算得上是家底深厚了。 再打眼一瞧,周围坐着的人无一不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礼服,只有她,这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是惹眼。 应筠没心思理会周围递来的各式目光,不得不分出一点精力来应付她:“嗯,谢谢老师邀请。” 江蕙敛下先前的不悦,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侧,“欸,你这谢道错了人,其实也还是多亏了宵凡,这地方光有钱可进不来。” 那又怎么样呢,她一点儿都不想来,应筠的目光渐冷。 沈宵凡哈哈一笑:“是借江老师的光了。” “你这孩子还谦虚起来了,我哪有什么面子,若不是你,我和小筠哪有机会开这个眼界。” 江蕙的话适时顿住,眼底的警示意味满满,应筠知道她是在等,等她开口。 应筠低垂着眸子,覆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捏成拳。 来都来了,都忍到这时候了,她这么安慰着自己,悄然吐出一口气,无奈地微微偏头,顺应着江蕙的心思向沈宵凡道了一句,“多谢沈先生。” “哪里,哪里,能和应小姐一同用餐,是我的荣幸。” 她的退让换来了片刻的和平,江蕙和沈宵凡之间有问有答,就如同提前预演过的一般,时不时地把话题往她身上带。 耳边充斥着过分油腻的嗓音,江蕙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过的谄媚。 本就不高的食欲现如今是彻底没了胃口,她捏着玻璃杯的指尖似乎已经无法感知到热气的滚烫,麻木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白水,试图压下胃部翻涌的作呕感。 应筠陪了一会儿笑,沈宵凡突然转过头热切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应小姐,尝尝他们家招牌的牛肉……” 亮白的餐盘里突然多出了一块深色的肉块,渡着一层透亮的油脂,应筠没由来地想起白雪公主里那颗浸了毒的苹果,大概也是这般晶莹润泽。 但她是看过童话的人,理智在叫嚣,告诉她:“那是有毒的!别吃!” 现实远比童话更残酷,“王后”就在她对面盯着她。 她不动筷,江蕙望向她的眼神便愈发的幽深,应筠手中的筷子握了又握,终是下不了手。 “啪——吱——”她撂下筷子起身。 椅子拖拉的声响在这静谧的餐厅格外刺耳,周遭的视线落到了他们身上,应筠却是有了那么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好意思,我去趟卫生间。”说罢,再顾不得旁人的脸色,毅然转身离开。 她脚步匆匆地小跑到卫生间,快速打开水流,弯下腰,将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却仍然磨灭不了那作呕的冲动。 手肘处还残留着那人故意擦过的气息,应筠一遍遍地搓洗着那块肌肤,白皙的肌肤染上一片异样的红,是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红。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未施粉黛,甚至素得有几分失礼。 江蕙其实早在下午就一遍遍叮嘱过她,化个妆,穿的得体些。 她想起先前江蕙见到她时不满的审视,牛仔t恤不得体吗,至于化妆,她偏不。 “滋滋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应筠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和舒洛一明艳的嗓音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半靠在墙上,听着那头吵吵嚷嚷的背景音,脚好像突然踩到了实地。 “还在那老妖婆的饭局上?” “嗯。” “那我来接你。” 应筠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说:“不用了,我打算回去了。” “老妖婆能放你走?”舒洛一是深知内情的,那沈宵凡在江蕙办公室见了一回应筠,就此念念不忘,三番两次地让江蕙约着她出去。 江蕙自身的学历在教授当中不算出众,评优评先总因为这个问题而短人一截。 而沈宵凡的父亲恰好在这方面话语权不小,知道沈宵凡对应筠有意思,她自然是喜闻乐见,上赶着给两个人拉关系。 应筠起初也拒绝了两回,可当下那次竞赛名额,她就被莫名其妙地刷了下来,去问老师,就是多给其他同学一点机会,她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再拒绝,就是她手头上正兼职的出版社的翻译资格被挤掉。 那些明明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她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的东西,在这座城里,似乎都不再那么理所当然了。 她好像陷入了循环往复的漩涡里,看不到尽头。 “不行,我不放心,我这过去也是顺路。筠筠,你要是先出来了也别等我,就先回学校,我呢,就直接回住的地方就好,要是我到的时候你还没出来,我一定冲进去把她做的那点破事都抖搂出来!”舒洛一义愤填膺地嚷着,“我可不怕她!” 应筠被她的语气感染,打起一点精神回她:“嗯,好。” 电话刚挂断,手机上就传来江蕙催促的消息。 应筠摸了摸自己因为不平而发烫的脸颊,重新打开了水龙头,再一次将水扑上脸颊,冰凉澄澈的水洗涤尽昏沉的燥热。 大概也只有这样,她才有那么一点能坚持下去的决心。 她闭眼深吸了口气,尚未来得及睁眼,脸侧骤然一凉。 “啊——”蓦地,喉间溢出一声低呼。 应筠慌忙捂住那块触感异常的地方,脸上未擦干的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落在t恤上,氤氲出一块浅色的水痕。 应筠瞪着那双泛着淡红的双眼,宛若受惊的小鹿,在彷徨无措中对上那人的眼眸。 她愣了愣,在一片光晕弥散的视线中,辨认出那人的样貌。 是…… 叶嘉淮? 第7章 有空送我回学校吗 应筠还记得他的名字,只是唇瓣翕动,却没能叫出口。 耳畔边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含着笑,清润如空谷幽涧,唤她:“应筠。” 应筠弄不明白,明明他们俩也就只见过一面,怎么叶嘉淮在叫她的名字能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的? 叶嘉淮眉眼含笑,看向被自己吓得一惊的应筠,不见他有任何的愧疚感。 应筠能感受得出来,他今晚的心情应该不错,和她此刻的落魄得有些凄惨的现状完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应筠回过神来,对于他冒犯的动作不免觉得有些恼怒。 可目光都对上了,她又不得不和他打声招呼,“先生好。” 叶嘉淮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几分恼怒,却又觉得应筠小心翼翼同他周旋的模样实在有趣。 他随手抽出胸前折成角锥形状的口袋巾,离应筠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将帕子递了出去,绅士风度十足,“抱歉,刚刚吓着你了?” 明知故问! 因为高度的优势,从叶嘉淮的视角看去,应筠那张惨白的脸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已经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应筠和他又不熟难免有些不自在,但不知在和谁好强,生怕露了怯,硬是不肯退半步。 叶嘉淮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面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如今方寸之内,几乎都笼罩着男人的气息,是微醺的酒意,只让人燥意上头。 应筠彻底败下阵来,偏过头,接下他的手帕,低低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隐晦的埋怨。 叶嘉淮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叶嘉淮。” 应筠一愣,“什……什么?” 他微微后撤一步,留给她能呼吸新鲜空气的范围,“你要是喜欢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我也不介意。” 借着柔和的灯光,应筠转眸望向他,男人利落的面部线条隐在光下,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比初见时,他的身上更多了几分松弛感。 应筠没应声。 叶嘉淮今天似乎格外有谈话的兴致,扬起下颏示意她,问:“脖子上的包好了。” 应筠前面将披散的头发都撩拨到了一边,一侧颈部的光洁肌肤此刻一览无余。 应筠听到男人的问题,下意识去抚过那片曾经指腹打转过的地方,鼻尖似乎还记得那清凉的薄荷味,现如今只剩下一个暗色的小点。 颈间的头发有几分湿意,大概是刚刚洗脸时沾染上的。 不过是一个不痛不痒的蚊子包,谁能想到他能记这么久。 其实一开始应筠弓着腰洗脸,叶嘉淮也没认出她,走近了,脑中才隐隐约约记起那日她弯腰在船舱里找东西的模样。 顺滑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落下,挡住了好看的肩颈,他恍然记起那日肌肤上刺眼的红色,像落在白雪地里一颗鲜嫩多汁的草莓。 这才一时越界,替她拨了下那不安分的发丝。 应筠浅笑了一下,“嗯,已经好了很久了,谢谢您的药膏。” 其实若是没有今天,这个暗点或许便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叶嘉淮又与她闲扯了几句,应筠都答得客气又周到,是显而易见的疏离。 过了那挑起他三分兴致的点,一切自然也就变得索然无趣了起来。 叶嘉淮眉梢轻挑,眼中的玩味逐渐消散,只剩下两个不相熟的人之间,应有的漠然。 他又后撤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回到了最舒适的社交距离,轻一摆手,说:“行了,我还有事儿,不在这儿耗了,应小姐,有缘再见。” 叶嘉淮的转身不带半分的留恋,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不过只是一场梦。 本就应该到此为止了。 可应筠望着叶嘉淮高大的身影却蓦地生出一种期冀,他能帮她的期冀。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让她赌一把。 应筠原本已深陷入掌心的指甲突然松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勾住了他的指节。 是冰的,硬的,让她不由心生退意。 应筠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或许,抓住他的手是最好的决定,又或许会带来最差的结果。 只是,她好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这或许是她能逃离此刻困境最好的办法了。 她只能这么赌一把。 叶嘉淮顿住脚步,垂眸看向指尖温软之意的来源。 绊住他的,原来是这么一只手。 “应小姐,有事?”他没甩开她,视线落在那饱满圆润的后脑勺上。 总低着头,跟鸵鸟似的 应筠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叶嘉淮,你现在有空送我回学校吗?” 一秒,两秒…… 太安静了,这样的寂静大概已经说明了某一种结果。 当然,指向性很明确,应筠赌输了。 本就只不过是微微勾着的指尖,再没有继续僵持下去的欲望,逐渐卸了力。 指尖滑落,可就在那即将荡下的前一秒,应筠的手被包裹进那骨节分明的大掌中。 很奇怪,手心是暖的,暖到让她原本躁动不安的内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叶嘉淮笑着调侃:“现在又不叫叶先生了?” 应筠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 叶嘉淮曲起手指,轻巧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愣着做什么,回去拿东西。” 额间残留一点转瞬即逝的痛意,这是……答应了? “哦……好,谢谢您。”应筠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承诺。 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都看着鲜活了不少。 手上温软的触感消失,女孩的背影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叶嘉淮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由失笑,真还是个小姑娘。 应筠刚走到位置上,江蕙就神色严厉将目光扫向她,“怎么这么慢才回来,霄凡在这干坐着等了你那么久。” 沈宵凡一抬手,“欸,江老师,没关系的,女孩子嘛,上厕所的时间都要久一点的。” 应筠听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心中早没了继续作陪的心思。 其实不论叶嘉淮有没有答应她,应筠都不打算与他们周旋下去了,只是有了那句随口答应的话,她此刻似乎能更有底气一些。 应筠没再坐下,直接弯腰开始收拾她的包袋,“江老师,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第8章 要我去接你? 应筠的突然离席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等到江蕙反应过来,应筠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 江蕙看了一眼沈宵凡的脸色,嗓音骤然压低,她怎么也没想过应筠会这样驳她的面子。 “应筠!” 咬牙切齿地厉声呵斥着,周遭的视线也因为这一声而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 毕竟大庭广众的,江蕙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只能用一种威胁的眼神投向她,“应筠,你想想清楚。” 应筠捏着帆布袋的手勒得有些发红,想清楚,她早就想清楚了,她难不成要一辈子受她制约吗。 应筠垂下眼眸,语气中是不变的坚定,“老师,我先回去了。” 话落,沈宵凡却突然站了起来,脸上堆积的笑没由来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应小姐,是我考虑不周,时间确实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应筠想也不想地拒绝,“不麻烦沈先生了,我朋友在门口等我。” 应筠没打算再和他们周旋,转身就要走。 沈宵凡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在应付他,“应小姐,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放心,还是亲自送你回去比较好。” 披着羊皮的狼终究会露出那隐藏在面具下的狰狞面容。 手腕上传来刺痛的拉扯感,应筠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她试图甩开这恶心人的桎梏,可就跟粘在头发上的口香糖似的,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江蕙起身挡住一部分投来的探寻视线,那模样,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把应筠直接打包送人怀里。 她在一旁帮着腔:“是啊,让小凡送你回去,老师这样才能放心。” 手上传来的刺痛感越发剧烈,应筠不想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可现在,她不得不破罐破摔地想,大不了,她不再在这翻译界呆了,回阿公阿婆身边,划船去。 她刚张嘴想要嚷出声,“救……” 蓦地,一道吊儿郎当的调笑声却突然隔着大厅传来,“哟,嘉淮,今儿这出我倒是头回见,也是够新鲜的,没想到这年头还有强迫人家小姑娘呢。” 在静默无声的环境下,这样的肆无忌惮,引得一众视线的侧目。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侍应生走到她身边,“女士,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不用!”江蕙抢先一步开口,“这是我学生。” 侍应并没有离开,站在应筠身侧等待着她的回答。 应筠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麻烦您,他不让我走。” 侍应转过头来与江蕙他们交涉,沈宵凡的手仍旧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应筠一边挣脱,一边朝着不远处的人群看了一眼。 叶嘉淮一直没有搭腔,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来。 她的眼角因为挣扎引起的疼痛而微微泛红,那个伫立在人群中的男人,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应筠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并不仅仅只是这一个大厅。 她无法要求叶嘉淮什么,便是他刚刚说的话,或许也不过是酒后的一句戏言,即便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也不能怪他什么。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怀抱了太多的不该有的期冀。 应筠调节好自己的心情,收回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样脱身。 可倏的,在她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刻,耳畔边如梦如幻的,传来叶嘉淮微沉的询问声,“应筠,走不走?” 应筠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样的读法。 沉缓的,像清晨古庙里敲响的第一声钟,让惶然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一瞬的失神,促使她看向叶嘉淮的目光慢了半拍,茫然无措的眼再配上几缕缭乱的发丝,像呆头呆脑的企鹅,可怜又可爱。 叶嘉淮素来寡淡的眉眼生出几许懒散的笑意,“愣着在那干嘛,要我去接你?” 沈宵凡虽说没见过叶嘉淮,但却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公子哥儿。 他在跟他父亲一块出席的饭局上同那人打过一次照面,想起父亲恭维的模样,沈宵凡自知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 从小在权力场中的浸淫,让他练就出一身审时度势的本事。 他看了一眼应筠,明明调查过她的背景,是个极好拿捏的,谁能想到今儿会遇上这么一出。 虽说对于这到嘴的鸭子飞了有些不甘,但一番思忖下,沈宵凡立刻挂上一抹虚情假意的笑,松开了应筠的手腕,“应小姐怎么不早说,既然有人能送您,沈某就不多此一举了。” 呵,她没说吗? 应筠没想辩驳,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 她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叶嘉淮的身边,站得规规矩矩,和叶嘉淮并肩而立,却看着比陌生人还生分些。 应筠感受得到,站在叶嘉淮身边的每一个人看向她的目光,高高在上,或戏谑或冷漠。 她并没有为此感到不快,至少她摆脱了眼前的困境。 况且,这样的调侃不在意于她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对这群人来说越是可以随口提及的小事,她要付出的回报自然也就越小。 “走了。” “哦,好……”应筠应声,刚要迈开步子,手腕却倏的一紧。 因为挣扎残留的那片红被宽大的手掌覆盖,是温热的,和那日停留在脖颈间的温度一样。 她被簇拥在人群之中,跟着叶嘉淮的步子,步履匆匆。 周遭的笑意调侃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任何的改变,她望向江蕙的方向,她早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女人,现在一个劲儿地在给沈宵凡赔笑道歉。 应筠悄然勾了下唇角,狐假虎威的感觉,的确不错。 “笑什么?”叶嘉淮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逃离了虎穴,应筠语气雀跃,说:“想起了下午看的纪录片,很有趣。” 叶嘉淮顺着问,“什么纪录片?” 应筠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答:“动物世界。” 叶嘉淮玩味地挑了下眉,“爱好还挺广泛。” 轻松愉快的气氛让她不自觉展露出最放松俏皮的一面,应筠咧嘴一笑,“谢谢夸奖。”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这会儿可比刚刚唯唯诺诺的时候要有趣多了,叶嘉淮扯了下嘴角,故意逗她:“您客气。” 第9章 嘴唇是绵软的 应筠一如既往的不经逗,刚探出乌龟壳的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敛眸收笑,不再随意同他攀谈。 在一声声寒暄道别中,一辆辆车子从身边飞速驶过。 应筠始终垂着脑袋,看见自己的影子从一片混成一团的黑影中跳脱出来。 在灯光的映衬下,小到翘起的发丝都格外清晰,唯有一处,模模糊糊地与另一道暗影交缠在一起。 她悄然弹动了一下手指,黑影中也探出两道细长的轮廓。 这下确认了,那是她与叶嘉淮交握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手臂难免有些僵直,手心也开始后知后觉的冒出一点细汗。 她暗暗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她又不是没牵过男人的手! 应筠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盘算一会儿应该怎么表达谢意,再恰到好处地开口说,她自己回学校就好。 正想着,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应筠迟缓地抬眸,对上一双含情的眼,嬉笑着同她说:“小妹妹,下次一块出来玩啊。” 应筠记得他,上一回在岸边,也是他先开的口。 不过这人应该早已经忘记了那句他脱口而出的调侃。 叶嘉淮踹了他一脚,笑骂:“滚一边去。” 牵在一起的手随之感受到一股巧劲,身体猝不及防地就往他的胸膛一撞,远离了那双看谁都多情的桃花眼。 高迹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欸,老叶,别这么小气。” 叶嘉淮侧身拉开车门,还没等应筠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推入了车内。 叶嘉淮一手搭着车门,“你先坐一会儿,我说两句话。” 随后,车门被轻合上,一道车门,将车内车外的空间彻底隔绝开来。 应筠坐在后座,懵懵懂懂地和司机师傅大眼瞪小眼,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一瞬,互相友好一笑,又快速地移开视线。 刚刚想的说辞有一半作废,应筠颓废几秒,很快又调整过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她翻出手机先给舒洛一发消息。 应筠:「一一,我已经准备回学校啦,你不用往我这绕了哦。」 舒洛一:「老妖婆没刁难你。」 应筠:「没有,等我到了寝室给你们发定位。」 舒洛一:「ok!ok!」 应筠关了手机,指尖无聊地落在手机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安静下来,倦意就涌上心头,她疲惫地将脑袋靠在车窗上,丝丝凉意一点点侵袭她的肌肤,静谧的车厢,只听得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自觉地就将视线落向窗外。 叶嘉淮挺拔的身子遮掩了大半的夜景,应筠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和初见时穿的西装不一样,他今天的穿着要更休闲一些,不变的是气质,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矜贵。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放松到,眼皮都止不住往下耷拉。 理智告诉她应该努力保持清醒,她一次次瞪大眼睛试图对抗生理本能,提醒自己,这可是不过才见了两面的人,她不该这么不加防备。 为了保持清醒,应筠甚至开始回忆一些社会新闻,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山区,又或者是富二代酒后侵占少女…… 恐惧感是保持清醒的最好方式。 这么一想,困意一扫而空。 应筠正想到吓人的地方,车窗突然被敲响,高迹星的脸凑在车窗前,嬉皮笑脸地和她挥手:“小妹妹,咱们回见啊。” 她的心脏都差点漏了一拍,是被吓的。 几秒后,思绪回笼,应筠正准备降下车窗和他说再见。 倏的,眼前这张俊脸就被叶嘉淮扯着衣领拽到了一边,高迹星险些没站稳,刚要张口骂上他一句没人性。 结果人转头就上了车,车门开合到发动开出一段距离,一气呵成,半点嘴巴犯贱的机会都没给他。 车轮的滚动,宛若开始奔走运转的金属齿轮,牵扯着应筠身上名为拘束的发条快速收紧,连呼吸的频率都督促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很像是课堂上随时准备举手发言的好学生。 她的紧张与坐在另一侧的叶嘉淮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自从上车后,他除了问了她一句要去哪儿,就一直阖着眼在闭目养神,两腿适然地交叠,窗外的灯火投射在他脸上都似乎有了具体的形状。 眉目,是寡淡的;鼻梁,是硬挺的;嘴唇,是绵软的…… 美色惑人心,不论男女都一样,应筠自洽地告诉自己,人之常情而已。 馥郁的酒香萦绕在鼻尖,并不陌生的味道,就在几十分钟前她才闻过,从叶嘉淮喷洒在她都头顶的每一声呼吸中。 他们俩相安无事地坐在后座的两端,极与极的距离,是一台天平,没有一点偏差。 不出意外,应该会一直持续到她下车。 这样也挺好,她只需要在下车的时候和他道谢就好了。 可不受她所控的,天平突然开始向一侧倾斜。 叶嘉淮信口闲聊般问起:“你的,是哪个字?” “竹剑之有筠的筠。”一边说着,应筠摊开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在掌心给他更通俗易懂地演示,“竹字头,下面一个平均的均。” 叶嘉淮了然地开口:“《礼记》,是。” 应筠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您知道啊。” 不得不说,小姑娘这么仰着脸,一双青眸中略带几分惊喜的模样,还真让人挺受用的。 “读过一点。”叶嘉淮面色淡然地点头,转而又问道:“和你一块吃饭的是学校的老师?” “嗯。”应筠应了一声。 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不成想,隔了十几秒,又听见他在问:“她总叫你陪这种饭局?” 从上一次应筠就发觉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听叶嘉淮讲话的时候总有种在听长辈训话的感觉。 他朋友叫他老叶?他有多老?三十多?看着没比她大多少。 应筠面色淡淡,一五一十地回答:“近期的话,挺多的。” 叶嘉淮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说呢,灯影浮动间,那张清丽的脸蛋显得尤为的不谙世事。 这个年纪的学生,大多对师长都带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 太老实,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被人卖了说不定还乐呵呵替人数钱。 叶嘉淮闻言嗤笑了一声,随后,模棱两可地打趣了一句,“好学生可不是这么当的。” 应筠又不傻,这样的语气,很难听不出他话中似有深意。 只是…… 为什么呢? 嘲讽她? 以他的身份地位,没必要。 亦或是觉得她傻乎乎的,所以提醒她吗? 可从遇见叶嘉淮起,他身上透出的淡漠疏离来看,就摆明了他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性子。 不论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总是不舒服的。 应筠告诉自己,没必要做什么辩驳,平白多生了事端。 可想是一回事儿,真到现实里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最孤标傲世的时候。 她只觉得,叶嘉淮这人生在云端,按照沈宵凡对他们一行人的敬畏程度,怕是那红墙里,不可轻易言说的人物。 这样的人,哪里会懂得如她这般浮萍寄水的不易。 应筠默了默,垂眸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手背,闷声回了一句,“叶先生要教我吗?” 第10章 好凶 应筠抬头望向他,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的光亮真挚而可爱,可她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莽劲儿。 叶嘉淮看清楚了,心道,不是个傻姑娘,傲气却也不小。 称呼又倒退回去了,她倒是分得清,有求于他就叫名字,想撇清关系就叫“叶先生”。 但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不可谓不好听。 叶嘉淮双腿交叠,下巴轻抬,笑问:“说说,要我教你什么?” 应筠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哪里想过后文。 尤其是他这施施然的一笑,窘迫得她脸颊都烫了起来。 有时候,沉默要比说错更令人坐立难安。 应筠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怎么当个好学生。” 叶嘉淮挑了挑眉,好似若有所思,“好学生……”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全然变了意味了。 应筠的心都被叶嘉淮那不轻不重的语调给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不该逞一时之快的。 正当应筠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局时,就听见耳边如微风入耳般传来的,散漫笑意,“我的学费可不便宜,你打算拿什么来付呢。” 一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话,应筠听了反倒松了口气,想着随便说两句糊弄过这个话题,这事儿便也就罢了。 可命运的走向总是万般不由人的。 应筠后来不知感叹过多少回,“姻缘天定”这四个字好像也总有那么些道理。 “不……”她不过堪堪发出一个音节,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伴随着车身的晃动而东倒西歪。 “咚——”极实诚的一声,她的额角撞在了车窗上。 随后,又倒向另一侧,撞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是并不陌生的醇香干红味夹杂着冷冽的竹香。 叶嘉淮按住她的肩膀,避免了她额头因为急刹而再受一次冲撞。 慌乱间,应筠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以后一定记得系安全带! 车子不得已停下,司机诚惶诚恐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抱歉先生,是我没注意。” 方才那辆跑车突然从后方蹿了出来,故意别车,就论刚刚开车方式的嚣张劲头,想来是某位游戏人生的“公子哥”的某种幼稚的挑衅之举。 叶嘉淮冷然扫了一眼早已扬长而去的尾影,说:“不怪你,之后把录像交给霁川,让他处理。” 简单交代完,叶嘉淮侧首看向怀里的人,眼底有担忧,“没事。” 应筠捂着额头,人还懵着,身子却已经下意识要躲开这个于她来说过于炙热的怀抱。 额角的钝痛感尚未消失,她摇头,有些晕,却还是在说:“没事。” 叶嘉淮怕她是逞强,态度强硬地按住了她,把人掰正,面向自己。 应筠仍旧低头捂着不让看。 叶嘉淮对她遮掩的动作有所不满,皱着眉问:“带你去看医生?” 应筠果断回绝,“不用,真的不碍事的。” 叶嘉淮没有与她反复推拉的耐心,神色骤然寡冷了许多,是不容置喙的语气:“抬头,手拿开,我瞧瞧。” 像是领导在训话。 好凶。 应筠纠结了几秒,终究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叶嘉淮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借着斑驳的光影,认真细致地检查她挡了许久的地方。 有些红,但所幸,没肿。 因为一霎时的剧痛,应筠的眼梢略带几分潮意,眼皮泛着一点红,不敢大口喘气的样子看着可怜得不行。 他的指腹轻拂过她额头上的那一点红,渐渐的,莫名其妙的,她的脸颊不受控地染上一点红晕。 此刻的心慌意乱其实也不是她的错。 叶嘉淮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早早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太近了。 应筠几乎是感受到肌肤上传来冰凉触感的瞬间,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和前面手臂贴到的,胸膛的温度,是截然相反的。 哪怕应筠知道他是在替她检查痛处,可……真的太近了。 只要她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见,明灭的灯影是如何缠绵地勾勒出他的每一寸轮廓的,高挺的鼻梁,优越的眉骨,光与影都成了陪衬,在不知不觉中蛊惑人心。 应筠只好闭紧了眼,生怕那簌簌颤动的眼睫会出卖自己紊乱的心绪。 只是,小姑娘这点自欺欺人的伎俩,实在算不上高明。 叶嘉淮越看越觉得应筠这屏息强撑的模样实在是有趣,贸然生出了几许顽劣的心思。 他前倾了一点身子,一手撑在她的身侧,就那么静等着她睁眼,想瞧瞧,她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应筠当然有感受到面颊上更近一步的呼吸,她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心更乱了,可偏偏叶嘉淮又什么都不说。 等了几秒,心理上的承受限度已经到达极限。 应筠闭着眼,嗫嚅地问:“那个……看好了,我真的没事,之后也不会麻烦您的。” 叶嘉淮听明白了,小姑娘是怕他觉得她会赖上自己。 叶嘉淮沉沉地笑了,反问她:“我怕你麻烦我?” 应筠一时语塞,她曾经一直引以为傲的语言表达能力第一次如此受挫。 她有些沮丧,好像不论怎么和他说话都会惹到他。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叶嘉淮却恰到好处地点到为止,没再逗她,靠回了椅背,淡然地笑,“刚刚不是还说要和我学做好学生?眼睛都不睁开,怎么学?” 包围着她的气息淡了,应筠半眯着睁开眼,顾不得去瞧叶嘉淮是否有在看她。 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快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顺手勾住了一旁的安全带,“咔嚓”一声,系上。 方才说不过他的教训让应筠开口时难免更加谨慎,她清了清嗓子道歉,“之前是我唐突了,不麻烦叶先生了。” 她脸上转瞬即逝的懊悔太过显而易见,叶嘉淮哂笑一声,收回了视线,留下一句让人心烦意乱的句子,说:“这会儿知道怕了。” 应筠抿唇,这回学聪明了,用沉默代替回答。 窗外的路灯串联成线,历经这么一出,应筠现在是什么困意都没了。 在车内彻底恢复静寂之前,他们的对话也退回到礼貌客气的状态。 “真不用去医院?” “不用了,已经好很多了。” 应筠掌心的汗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散,她也有悄然向叶嘉淮投去过一抹打探的目光,他阖上了眼,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熟。 见此,应筠适然了许多,便转头看向窗外。 她盯着不断变换的风景,眼见着离学校不远了,她起身扶住前座的椅背,并不想惊动他,压低了声音说:“司机先生,麻烦您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行了,谢谢您。” 叶嘉淮这辆车虽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豪车,但车牌是由单一的数字构成,好记,也足够显眼。 现在这个时间点,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应筠可不想成为一些话题的中心人物。 司机略带歉意地说:“小姐,您还是和先生说一声。” 司机也只是打工的,没有决定权。 应筠不想为难他,咬咬牙,转头敬重地与叶嘉淮道谢,“叶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今晚谢谢您。” 叶嘉淮闭着眼,没答她的话。 车子仍在平稳的行进,司机好心地降慢了一点车速,可应筠还是有些着急,过了那个路口就没停车的地方了,她不得不提高了一点点音量,又叫了一声,“叶先生……” 他依旧没回。 这车里就那么大的空间,她不信他还没醒。 应筠紧握着拳头,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说:“叶……嘉淮,麻烦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她的的话音刚落,叶嘉淮淡漠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停车。” 车停了下来。 应筠面色如常,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果然听到了!非要她叫他名字,这是什么毛病! 她解开安全带,抬眸与他视线相撞,叶嘉淮一手撑着头,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应筠有些心虚,刚要说再见,就听见他懒散地问:“编排我呢?” 第11章 下次见了 应筠被叶嘉淮问得一怔,他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您说什么?”她咽了下喉咙,清澈的眼眸里好似全是疑问。 当然,如果她转移话题的速度不那么快的话,可信度会更高一些,“时间不早了,我先下车了,今天谢谢您替我解围,叶先生,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应筠语速如飞地说完,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睛要是真能开口说话,怕是不知已经念了多少回“我能走了吗”。 她要走,难不成他还会拦不成。 他犯得着? 叶嘉淮冷淡地“嗯”了一声,抬手,修长的指节很是懒散地挥了挥,说不清是不耐还是生气。 车门拉开,瞬间,九月依旧闷浊的热气混杂着嘈杂的蝉鸣声涌入原本凉爽的空间,久久不散。 应筠下车后没立刻关上车门,礼貌地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您,再见。” 叶嘉淮浅点了下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客套话:“下次见了,应筠。” 下次…… 哪会回回都这么巧…… 应筠轻轻带上了车门,没再犹豫,快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车子仍旧停留在原地,叶嘉淮按下车窗,点燃了烟,清白的烟雾从指间袅袅升起。 透过如墨的夜色,他望向那抹行色匆匆的背影,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直。 叶嘉淮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偏头,烟雾入肺,压下了喉间不知从何时开始泛起的痒意。 这姑娘,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烟灰抖落,叶嘉淮吩咐:“走。” 车辆快速地从身侧驶过,带起一阵燥热的风,吹起几绺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应筠闷头走着,直到确认再看不到车辆的尾影,整个人才松下一口气,脊背也随之松懈下来。 应筠回了宿舍后,先给舒洛一她们发定位报了平安。 简单在群里聊了几句,她才放下了手机。 应筠是有一点洁癖的人,从外面走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平日里刻不容缓要去洗澡的人,这会儿却站在镜子前愣住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绯红的脸蛋,发烫,发热,脸上的红晕竟然到现在都没散。 一想到她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蛋和叶嘉淮说的再见,应筠不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越捂越热。 她只好用有些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试图降温,但……成效颇微。 她看得心烦,索性不再看,转头去翻找换洗的衣服,一股脑儿冲进浴室,洗完澡,上床,睡觉。 一秒,两秒…… 应筠扯下被子,自暴自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你可真丢人呐!” 一个平凡却又不平常的夜晚,夜深人静时,一切都重回寂静,只加速跳动的心脏仍在挥发着方才心神意动的余韵。 应筠自己也说不准是在哪一个瞬间,她好似又感受到了初见时的心波荡漾。 她其实在下车时也有想过,要不要问他要个联系方式,为了……道谢? 但应筠恍然想起在河道边,她不过是递了一把伞,耳边就传出了那句就让她无所适从的调侃。 理智平息了情绪上的涟漪,应筠明白,叶嘉淮不缺她这一声谢,也不缺她这顿饭,更不缺……上赶着爱慕他的人。 想到这,应筠打开了手机上的监控,熟悉的房屋内,未关的电视闪烁着光亮,靠坐在床头的老人已经昏昏欲睡。 应筠没惊动他们,看着这一幕莞尔笑了笑,她记起小时候多少个炎炎的夏日,阿婆拿着大蒲扇为她扇风,驱赶蚊虫。 这些回忆让她那颗浮躁的心逐渐归为平和,入睡不再困难,但梦境却不由她做主。 那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在梦里可无处给她遮掩遁逃,有更贴近的呼吸,更炽热的怀抱。 她是局中人,却又是旁观者,清晰地望见自己弯起的眉与绯红的脸,似夏日日暮时浸染了半边天的火烧云,艳丽得动人。 这一觉,睡得好累人。 以至于第二天,应筠少有地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舒洛一给她发了一上午的消息,也没见应筠回她,吓得不轻,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上午的实习还没结束就火急火燎地就来宿舍找她。 一开门,屋里的帘子还紧紧拉着,隔绝了外界灿烂的阳光。 舒洛一走到应筠床边,踮脚一瞧,心安了,人正抱着被子睡得香呢。 舒洛一看了眼时间,一把掀开帘子,隔着被子去拍床上人的屁股,“堕落了啊,筠筠宝贝,你可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是不是老妖婆昨晚为难你了。” 应筠被吵醒,也没什么起床气,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一一?几点了?” “正中午,十二点。” 应筠一听,愣了愣,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四的课程不多,但今天下午就有一节。 舒洛一嘱咐她:“你悠着点儿,来得及。” 应筠人是起了,意识还迷糊着,半眯着眼睛换衣服,挤牙膏,洗漱。 舒洛一趁等她的时间抽空抱着手机和自家男友聊了几句。 “对了。”舒洛一想起要问她昨晚的事。 应筠扭过头去看她:“什么?” 舒洛一抬头,话还没说,眉头先皱了起来,指着她的额头突然嚷了一声,“诶哟!” 应筠刷着牙,被她吓了一跳,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你额头怎么那么大一个包!那老妖婆打你了?她要不要脸!”舒洛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身边,确认了她脑袋上是实打实的一个肿包,瞬间火冒三丈,嗓音都尖锐了许多,“报警!这一定得报警!” 一边说着,屏幕上110三个数字都已经按好了。 “不是。”应筠忙拉住她,吐了泡沫,说,“我昨天坐车回来司机刹车急不小心撞的。” 舒洛一俨然不信,抱着双臂狐疑地问:“真的?你没骗我?” 应筠猛点头:“比真金还真!这事我骗你干嘛。” 舒洛一火急火燎地替她收拾了书本,安排好了之后的行程,“那你赶紧换鞋,我先陪你去趟校医院,再去吃饭。” 应筠倒是不慌不忙地照了照镜子,“这还好,没事的,你也知道的,我皮肤就这样嘛,看着吓人,没多大事的。”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舒洛一很不留情面地回过身来,伸手在她脑门的肿包上轻按了下。 “嘶——”应筠倒吸一口凉气,痛得眼泪汪汪的,“一一,你干嘛!” “知道痛了!还逞强!你都快肿成独角大王了!” 第12章 我们不太合适 从医院出来,医生给她开了消肿药膏,顺带关注一下有没有头晕恶心的症状。 “你头真的不晕?”舒洛一比她还要谨遵医嘱,一路上同样的问题她问了有不下十遍。 应筠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耐心地摇头回答:“不晕,不恶心,也不想吐。” 舒洛一看她除了脑袋上的包看着显眼一点,脸色确实是不错,这才安下了心来。 她们简单在食堂吃了一口,时间卡的刚刚好,挽着手一块晃晃悠悠地往教学楼走。 “话说老妖婆昨晚真的没为难你?”大学四年,舒洛一也深知她们这位道貌岸然的江蕙老师是什么人。 昨晚若不是应筠及时给她发了已经脱身的信息,她是真有打算带着警察冲过去救人的。 应筠提起这事就想起了昨晚的梦,和梦中的人,她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低头轻“嗯”了一声。 耳畔边垂落的发丝恰到好处地为她掩住了染上红霞的耳尖。 舒洛一才不信江蕙能良心发现,咂着嘴评判道:“老妖婆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晚上走夜路跌坑里去了。不过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她指不定会在背后使什么阴招呢。” 舒洛一的担忧言之有理,虽然昨天晚上的阵仗大概会让江蕙有所忌惮收敛,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威慑的余威总有消散的一天。 到那时候…… 她应该会选择赌一把。 应筠并不傻,自从发现江蕙的真面目起,每一次与她的谈话,外出,她其实都有录音。 当今社会对于女性的道德评判标准极高,这样的录音,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真要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天,她虽然也有可能会遭受非议,但江蕙的处境也一定不会好过。 至于今天,应筠抬头看了看天,北城空气清新的好天气,多难得。 所以,就好好享受阳光好了。 快走到教室的时候,应筠掌心的手机震了震,打开一看,是境外电话。 她没接,直接挂断,拉黑,一气呵成。 舒洛一一瞧她这动作就知道,“又是郑澜亭打来的?” 应筠说:“应该是。” 舒洛一提到他就烦,不耐地抱怨,“你们都已经分手一年了,他怎么还阴魂不散呀!前任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他没听过吗!老闹这么一出算什么意思,就嘴上说得好听,有本事别出国呀!” 应筠和郑澜亭是大二时在一起的,郑澜亭追了她大半年,应筠才松口同意。 两人的确是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恋爱时光,郑澜亭也一直对她很好,好到连出国都想带着她一起。 应筠还记得那天郑澜亭抱着她,是如何在他耳边规划他们的未来的,“阿筠,你不用担心的,学费这块我家里的会负责,等回国后,我们就结婚……” 应筠拉开了他的手,冷静地看着他,“澜亭,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愿意呢,不愿意和你一起出国,也不愿意和你结婚。” 郑澜亭被她的动作拒绝的动作弄得心慌,想伸手去拉她,却被应筠避开,他笑得勉强,“为什么呢?阿筠,你是觉得我太急了吗?对不起,我只是希望告诉你我是有在考虑我们的未来的,还是你觉得出国的事情有些仓促,你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你的专业,有了出国的经历也会有更好的发展,还是你担心……” “澜亭。”应筠冷声打断了他,“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他们的人生走向本就不同,到了分岔的路口,没必要再强硬地凑在一起。 如果她想出国,那也应该是她自己有意愿,有规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由他安排好了,单单只是为了一场恋爱,为了他。 不论是什么原因,应筠都无法接受他就这样擅自安排好她的未来。 分别的不安感席卷着郑澜亭,他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阿筠,别……这样,我们再好好谈好吗,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安排,我们可以谈的,你不想出国,我可以每个月回来,好吗。” 郑澜亭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手指,哽咽着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你安排,阿筠,求你,别……别说分手,好吗。” 应筠当然知道郑澜亭爱她,他们在一起快两年,郑澜亭在各类大小事情上都体贴入微,称得上是模范男友。 这段受人称赞艳羡的感情,应筠也同样百分百地投入其中。 所以那天应筠还是心软了,两人就这么谈起了异国恋。 可时间与距离始终是不可化解的问题。 一开始她们的通话聊天还很频繁,连着三个月,郑澜亭每个月都会回来,哪怕只有一两天在一起的时间,他好像也乐此不疲。 应筠心疼他要坐那么远的飞机,让他不用总是回来,他也总是说,不累,很开心。 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因为课业的加重,两人的沟通越来越少。 应筠也理解他,看着为了作业愁眉不展的样子,开导他,“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说好嘛。” 他说:“阿筠,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想你了。” 应筠对此只能回一句“我也想你”。 应筠那时候忙着备考catti的三级口笔译,每天也很忙,压力很大,再加上有时差,两个人连聊天的时间都凑不到一起。 郑澜亭对于应筠能随时在身边陪伴他的渴望愈发强烈,对于让她出国的试探也愈发明目张胆。 郑澜亭的生日,成了他们争吵的爆发点。 应筠只记得,两个人吵到最后,郑澜亭不解地拔高音量,“阿筠,你究竟在犟什么,是觉得我会负了你还是觉得怎样?明明出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这一次,你就不能为了我来国外吗?钱又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 应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冷了下来。 她不论有没有钱,爱不爱他,都不是他的附庸品,更不会因为他需要就做出一个结果虚无缥缈的决定。 “不能。”应筠的回答不变。 她垂眸思考了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澜亭,我想我们并不适合,我们还是分手。” 第13章 巧了么 郑澜亭当然不愿意,买了最快的机票,坐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来找她。 应筠也哭了一晚上,但第二天照样还是得顶着红肿的双眼去上早八。 那会儿是冬天,应筠一出宿舍楼就看见了他。 大冷天的,应筠不知道这个傻子在楼下站了多久。 应筠还是决定给他们一个好好说再见的机会,先把书包给了舒洛一她们,走到他面前,“澜亭,天很冷,你不用在这等的。” 郑澜亭抱住了她,低泣着她道歉,“阿筠,昨天是我不好,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提了,以后都不提了,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他身上被寒气浸透了,哭得像个孩子,但应筠却没再心软,只是把身上所有的暖宝宝都塞给了他。 伴随着北城第一场雪的落下,这段恋情也就此被冰封。 这一年里,郑澜亭给她打过很多电话,也来找过她很多回。 甚至,因为郑澜亭的状态的实在是差,他的父母也来找过她,给她开出了许多丰厚的条件,只要她能继续和郑澜亭在一起。 应筠拒绝得不留情面,但还是给郑澜亭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她的一句话,郑澜亭重新振作起来,但试图求复合的想法却没淡。 应筠为了避免郑澜亭还对复合抱有希望,拉黑了他,所有境外来电也全部拒接。 但就和当初郑澜亭追她一样,在复合这件事上他也相当有毅力。 分手一年,她还时不时会接到他用陌生号码给她打来的电话。 “筠筠,以后他要再打你电话,你就把手机给我,我给你骂,贱不贱啊。”舒洛一气愤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应筠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好啦,我都不生气,你就更不要生气啦。” 舒洛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锋一转,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说,“不过筠筠,我真觉得你可以重新谈段恋爱了,你的小脸欠缺爱情的滋润好嘛。” “才不要。”应筠撇嘴,拒绝了她的提议,可不由自主的,就如灵光一闪般,一个有些烫嘴的名字与恋爱两个字捆绑在一起飞速地滚过她的心尖。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不由有些心惊。 应筠抿唇,扭脸看向路边的草丛,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一一,你听过叶嘉淮这个名字吗?” 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这是人之常情,应筠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舒洛一与褚滢一样是北城本地人,家世很不错,平日里认识的人也多,或许她会知道一些。 舒洛一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确实是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没有诶。” 回答完,舒洛一很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她一把揽住应筠的胳膊,眼睛眯了起来,一脸八卦,“叶嘉淮……这听起来像个男生的名字啊,筠筠宝贝,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呀,跟我说说呗。” 应筠推开她,眼神闪躲,“没有。” 舒洛一又凑近了逼问:“真没有?” 应筠被她问得脸都红了,“诶呀,真没有。” 舒洛一没追问下去,“好啦,你不想说就不说嘛,总之,你愿意谈恋爱就好啦,我也就不用一直担心了。” 和郑澜亭分手后,舒洛一见过她掉过好几回的眼泪,再加上应筠这一年也一直没谈过恋爱,舒洛一就更担心她是在故作坚强了。 但现在,瞧着她羞红了脸的样子,舒洛一悬着的心是终于落下了,她不忘悄声打趣一句:“那人长得帅吗?” 夏末的暖风拂过耳畔的发丝,涨红的脸蛋出卖了少女的心事。 应筠伸手去拧她的腰,“舒洛一!都说没有啦!” “知道了,没有啦。”舒洛一拖长尾音怪声怪调地模仿她。 终于如愿,遭了一掌。 — 九月中旬,应筠脑袋上的肿包留下的青紫痕迹消得差不多。 保研名单也正式公示,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应筠的手都在抖。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担心,担心江蕙会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给她使绊子。 但现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努力了却得不到回报的结果。 应筠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她突然觉得,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至少大学四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下了课出来,她们宿舍一行四人难得能聚在一起。 舒洛一拍了拍胸脯,很大气地一挥手,“为了给咱们筠筠宝贝庆祝庆祝,今天晚上我请吃饭哈!” 有的饭吃,大家自然是拍手叫好。 应筠拎着包,在路口和她们分开,“我还有些资料要去交,等我结束了,咱们一会儿手机联系。” “ok。” — 叶家的家宴,即便是繁忙如叶嘉淮,也得听老爷子的命,准时准点地赶回老宅。 年纪大了的人就跟小孩似的,得哄着来。 叶老爷子还为了上回他推了同谈家那位女儿见面的事恼他,饭后棋也不让他陪着下,一个人就冷着张脸回屋里去了。 叶嘉淮对此很是泰然,转头去帮老太太研墨。 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八月末,去古镇参加婚礼那回,大半个月过去了,他爷爷这气性是真有够长的。 说起来……那趟婚礼去得倒也挺值。 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几分恼怒,几分嗔怪,又怂又纯,还冒点儿聪明劲儿。 那些灵动的表情宛若是在平静的心湖中扔下的石子,溅起一点涟漪。 叶嘉淮喉头微动,放下手中的墨块,转身倒了口茶,一饮而尽。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也不去哄哄你爷爷。” 叶嘉淮捏着杯子,有理有据:“小老头发号施令发惯了,现在退下来了,脾气总那么大哪儿能行,对身体不好。” “你啊!”老太太拿笔尾点了点他的额头,拍开他的手,“行了,别在我这装乖了,去陪陪你爸妈,他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叶嘉淮应了老太太的话,出门,绕到后院,一眼瞧见正在亭子里插花的母亲。 章寄雪见儿子来了,眼睛都亮了起来,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嘉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叶嘉淮还没回话,就听叶群贤冷哼了一声,“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少吃一顿饿不坏他。” 章寄雪回头瞪他,“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儿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叶群贤不说话了。 章寄雪转而看向自家儿子,笑眯眯地说:“你今儿这时间都空出来了,就去帮妈妈跑一趟腿,去你王阿姨那把齐老的那幅画给我拿回来。” 这倒有些稀奇。 叶嘉淮问:“齐老的画,王阿姨舍得让给你?” 章寄雪耸耸肩,保养得当的脸上还带着几许少女般的娇俏气质,“没办法,谁让她跟我打赌打输了。” 打赌? 叶嘉淮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父亲,怕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他收回视线,说:“我让霁川去跑一趟。” 章寄雪高声喊起来,不满地道:“嘉淮,那是齐老的画!” 叶嘉淮自动忽略前几个字,敷衍地应,“嗯,画,我没空。” 保持沉默许久的叶群贤放下书本,呵道:“你妈还叫不动你了是!你有那么忙?” 叶嘉淮对他老子的责骂丝毫不怵,“我忙不忙爸您不知道,从三月份的会开完,我有正儿八经地休息过?” 说到这,叶群贤正经了起来,“集团今年新提的项目还是要按照……” 眼见着这父子俩又要就着公事谈起来,章寄雪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连忙开口打断,“嘉淮,我问过了霁川你的行程了,就往北语大那绕一下,不耽误事儿。” 叶嘉淮听见校名,顿了顿,问:“您说哪儿?” “北语大呀,你王阿姨今天在学校有个讲座。” 巧了么这不是。 叶嘉淮起身,改口说:“成,我替您跑一趟。” 叶嘉淮走得快,章寄雪在他身后提高了音量喊:“你王阿姨办公室在三楼,楼在哪儿你知道,别跑错了!” 叶嘉淮头也没回,摆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 章寄雪看看走远的儿子,又扭头看看自家丈夫,坐回位置撑着下巴犯愁叹气,“儿子这性子怎么就像了你呢。” 叶群贤挑眉问:“像我不好?” “哪儿好?心思深的让人猜不透,还嘴硬。” 第14章 又见面了,应筠 应筠从办公室里交完资料出来,拿着手机正准备给舒洛一她们打电话。 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出去,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应筠,来一下。” 令人作呕的,冰冷的语调像是冷血动物从肩背攀爬到颈脖,无声地缠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应筠心头一沉,不由咬牙,在心头咒骂了一句:老妖婆,还真是阴魂不散。 应筠只想当作没听到,闷头抬脚打算继续往前走。 江蕙像是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抛出钩子,“应筠,还没祝贺你保研,老师和你沟通一下之后选导师的事。” 应筠紧攥着拳头,气得几乎发抖。 她闭眼深呼吸调节情绪,不得已,回头转身,微笑,“江老师,您是叫我吗?” 江蕙皮笑肉不笑地朝她招招手,“来我办公室聊。” 进了办公室,江蕙很友善地朝她指了指沙发,“坐。” 应筠面对着江蕙那张伪善的脸,不由感慨,即便是再恶心的人,身上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上次她们和撕破脸皮也就差一步之遥了,她这会儿竟然还能这样和和气气的,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和她交谈。 别的不说,就这没脸没皮的精神,她是真的挺自愧不如的。 应筠只能努力做到不挂脸,“不用了,江老师,我一会儿还有事,您有事直说就好。” 江蕙轻笑一声,按下烧水开关,“瞧你说的那么见外,我就是和你聊聊天。” 伴随着水温升高,电热水壶发出一点轰鸣的响声。 “上次吃饭……”江蕙转过身来,环抱双臂紧盯着她的脸,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试探,“送你回家的那位先生,和你很熟吗?” 她竟然还不死心! 应筠不动声色将皮球踢回去,“江老师,这应该属于我的私事。” “老师也是关心你,毕竟……”江蕙语气微顿,突然朝她勾了勾唇,上扬的眉梢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之后的两年,你说不定也是要在老师手下继续学习的,你说是。” 应筠猛然抬眸看向她,江蕙对她眼中的厌恶视若无睹。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拿捏应筠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于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江蕙看了眼手表,不达目的不罢休,继续说道:“这会儿时间正好,不然这样,你给人打个电话,我们也可以一起约个时间,吃个饭。” 打电话…… 她根本没有叶嘉淮的手机号码,怎么打? 随便找个人忽悠过去? 脑海里疯狂搜索着可以帮忙的人名,应筠只能先开口推诿,“抱歉,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是人家不喜欢还是打不了这个电话?”江蕙像是印证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甚,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要怎么再约沈宵凡出来谈谈自己职称的事。 应筠答:“不喜欢。” 江蕙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话锋一转,说:“既然人家不喜欢那就不勉强了,对了,小凡前两天还和我说记挂你呢。” 应筠听不下去了,心中一横,撕破脸就撕破脸。 她厉声打断了她:“江老师!如果您不想……” “应筠。”有人在叫她。 低沉而有力的嗓音,清润的声线,带着那么几分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 哪怕她只听过几回,却很好地辨认了出来。 应筠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到真的是他,瞳孔微缩,怔在了原地。 叶嘉淮倚在门框边,含笑望着她。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莫名的,耳畔边却好似能恍然听见他势在必得的笑,在说:又见面了,应筠。 他跑这一趟,的确是存了几分“或许有缘”的心思,却不想,这么巧。 天意人为,缺一不可。 在之后她与叶嘉淮纠缠在一起的日子里,应筠也曾自问过,为何理智的警铃告诫过她无数次不该靠近他,可却还是愿意飞蛾扑火一场。 她想,感悟大概就是从这一刻体会出来的。 叶嘉淮这人,像一座深入云霄的山峰,会让人心头发颤,望而却步,可也有让人心甘情愿为其沉溺的魅力。 有人比她先反应了过来,热切地迎上去,恨不能献上捧花,夹道欢迎,“是叶先生,您好您好。” 叶嘉淮连眼神都没分给她,“我们认识?” 江蕙并未因他的冷淡觉得恼怒,反倒扬着笑脸道:“那我为您做一下自我介绍。” 叶嘉淮冷笑,“你刚刚没听她说吗,我不爱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应筠眨了眨眼,满腹的疑问。 他究竟是从哪句话开始听起的? 现在是在……替她撑腰? 饶是江蕙的面皮是铁做的,听了这话也有些挂不住脸了。 叶嘉淮似笑非笑地敲打她,“既然听不明白话,那还当什么老师。” 不过转瞬,江蕙脸上血色全无。 所以说,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是永远不会疼的。 她刚刚就是这么去威胁应筠的,现在只不过角色调转了而已。 应筠才不要做什么以德报怨的人,她很小心眼儿的,有仇报仇才是正道。 她低着头,在心里很雀跃地欢呼了一声:痛快啊! “嘉淮,这儿呢,我就说你怎么还没到,找错地儿了?”门外传来一道慈蔼的呼唤声。 叶嘉淮站着没动,一直等到声音的主人走到门前,这才意有所指地看了江蕙一眼,“这不,看了出好戏,王姨,你们学校的老师,师德有待提高啊。” 王鹤绫是翻译界受人敬重的大人物,更不用提她响当当的家庭背景了,虽然平时在学校里她不管事,但论话语权绝对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江蕙是什么人王鹤绫也略有耳闻,再一看她那张惨白的脸,大概也能猜到是她怵到了这祖宗的眉头。 至于为什么…… 屋里也没别人了,大概和那个埋着头的小姑娘有关。 王鹤绫雷厉风行,“我来跟老陈说,让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该开听证会,该处理的,一律都严肃处理对待。” 一句老陈,听证会,听得江蕙险些站不稳。 应筠仔细想了一圈,才稍稍有了点头绪,她们院长好像姓陈来着。 给出了解决办法,见叶嘉淮也没反对,王鹤绫才又切换了和蔼的语气提起拿画的事。 叶嘉淮的态度也要和缓许多,“劳烦您今天等我了。” 王鹤绫“欸”了一声,领着他要往自己办公室走,“跟你王姨还见外啊,走走走,咱们先拿画去。” 叶嘉淮没急着跟上,等了几秒,发呆的“傻姑娘”还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脑瓜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叶嘉淮自己也纳了闷了,怎么就觉得她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有趣了。 他开口叫她:“应筠,愣那干嘛,跟上。” 第15章 消遣的乐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应筠绕过面如死灰的江蕙,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在了叶嘉淮的身后。 直到跟到了王鹤绫的办公室前,她懵了许久的脑袋终于恢复一点清明。 她小声开口说:“叶先生,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在门口等您。” 叶嘉淮戏谑地弯下嘴角,“等我做什么?” 他这样帮了她,总是要好好说声谢谢的。 可叶嘉淮这么一问,应筠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为了等他说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她眨巴着眼睛,红润的唇瓣张了又合,为难又苦恼的样子,叶嘉淮都看在眼里,眼底的暗流涌动转瞬即逝,喉间紧绷一瞬。 还真是又乖又好欺负。 王鹤绫背身在拿画,没看见身后这一幕,喊他:“嘉淮,来看。” 叶嘉淮放柔了语气安抚她,“好了,逗你玩儿的,在这等我一会儿。” 感受到王鹤绫的视线看过来,应筠立刻后退了一步,点头,规矩地站好。 听到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任由自己靠在墙上,思绪自由的发散。 逗她玩儿?她是小孩吗? 坏蛋……应筠抬起脚跟踢了踢墙面,自相矛盾地想,好像又没那么坏。 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泻她的鞋面上,暖洋洋的。 耳侧可以隐约听到隔着门板传出来的谈话声,是轻松的,自如的。 如梦一般,直到现在应筠都觉得不可思议,困扰了她这么久的事,现在算是被解决了? 就这么简单? 应筠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赚钱独当一面了。 但今天,她才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对残酷的现实世界的认知不过是一知半解。 她赌上自己前程也不一定能解决的问题,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决了。 有过如释重负的窃喜,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不安。 一个人,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吗? 用“叶嘉淮大发善心”来解释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应筠从小到大,遇到过不少挫折,她拥有越挫越勇的韧性,可她也慢慢意识到,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小到一支笔,一杯酒,背后都有存在的隐性标价。 那他对她的帮助呢? 叶嘉淮,想要什么? 难道像他刚刚说的那样,仅仅是……逗她玩儿,权贵消遣的乐子? 屋里的人聊完了,听到有开门的声响,应筠甩开一脑袋的胡思乱想,瞬间挺直了腰杆。 王鹤绫见到应筠还在门外,很亲和地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翻译界里多得是实力出众的前辈,但如果要问应筠她最喜欢哪一位,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可以充分回答。 面对着自己的偶像,应筠绷紧了神经,身形因为紧张站得笔挺如松,一板一眼地答话:“是,王教授,您好,我是英语学院大四的应筠。” 王鹤绫偏头想了想,“你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前一届外研社国才杯国赛的金奖是你对。” 偶像记得自己! 应筠稚嫩的脸上泛起一点绯红,没喝酒也会醉吗,一定是的,否则她怎么会感觉脚下都飘飘然起来呢。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嗓音,目光炯炯地点头,“是的。” 哪位老师会不喜欢好学生呢。 尤其还是这么个俏丽的姑娘,一次演讲就让她印象深刻,可见她在背后下的功夫之深。 惜才之心让王鹤绫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满意,“我看过你的演讲,很不错,看得出来是有天赋的,也下了苦功夫。” 应筠难掩欣喜,嘴角,眉梢,每一道弯起的弧度都显得格外可爱,“谢谢老师!” 说到这事,王鹤绫还有些疑惑,“上一届怎么没参加?” 应筠落寞地笑笑,没抱怨,只说:“机会给其他同学了。” “是在江蕙那儿受委屈了。”依照江蕙的风评,再结合刚刚那一幕,王鹤绫略微能猜出一点内情。 她扶住应筠的背,鼓励她,“之后把你遇到的事和谈话的老师好好说清楚,都会秉公处理的,你放心。” 应筠感激地笑:“谢谢老师。” 谈话本来应该到此结束的,但应筠想了想,攥紧指尖,勇敢开口,“王老师,还有一件事。” “你说。” 王鹤绫虽然是学校的教授,但近两年来差不多已经是半退休状态。 能这样和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交流的机会实在是少有,应筠想为自己争取一把。 “今年的保研拟录取名单已经公示了,我选择的是口笔译方向的研究领域,想请问老师或许之后有没有能跟着您学习的机会。” 应筠一鼓作气说完,殷切的目光让王鹤绫的拒绝都有些难说出口。 王鹤绫还挺喜欢这个有灵气的姑娘的,面露惋惜,“有点可惜了,我暂时不打算带研究生了,我这年纪也大了,所以就想着休息休息了。 “你这还没毕业呢,选导师不用急的,自己仔细再好好考虑一下,哪位老师的教学风格更适合自己。” 失落是必然的,但总不能因为她喜欢就撒泼打滚地让人家再多带一届。 应筠很快调节好情绪,“好的,麻烦老师了。” 等她们寒暄完,被忽视了好一会儿的叶嘉淮才散漫地开口:“二位聊完了。” 应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竟然把叶嘉淮晾在这这么久,心惊胆战地瞥了他一眼。 叶嘉淮像是早知道她要看过来,浅淡地挑了下眉,应筠心虚地飞速移开视线。 好像没生气。 应筠自以为不明显的一眼,看在旁人眼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容貌俊美的两人,光是站在一起就有一种异样的和谐感,就更别论方才眼波流转的那一瞬了。 王鹤绫刚刚就觉得奇怪了,狐疑地问:“你们……认识?” 应筠生怕叶嘉淮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也顾不得其他了,抢先开口,“是刚刚,叶先生见我被为难了,好心帮我解围。” 好心?王鹤绫听了就更觉得稀奇了,这祖宗什么时候有管闲事的闲心了。 只不过,叶嘉淮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多说什么。 应筠面皮薄,急匆匆的一番解释已经让她手心冒汗了。 王鹤绫没再追问下去,“时间也不早了,嘉淮你不是还有事,我送你下去。” “不麻烦您了,王阿姨。” 应筠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停驻在了自己身上,心“扑通扑通”地一阵狂跳,简直是在演奏肖邦a小调的《前奏曲》。 疯了,应筠,他看你一眼而已,你紧张什么。 叶嘉淮学着她客气的说法,语调却格外漫不经心,说:“不知道应同学愿不愿意,好心为我带个路。” 第16章 很招人喜欢啊 “可以的。”应筠暗自咒骂了他一句不正经。 她扯起嘴角,一副深感荣幸的模样,说:“我还要谢谢叶先生今天帮我呢。” 王鹤绫也懒得去掺和她们年轻人的事,“行,那我就不送你们了。” “王老师再见。”应筠鞠躬道别,小跑着跟上叶嘉淮的步伐。 亦步亦趋地跟到楼下,应筠说话都有些喘,“叶先生,您要回去了是吗。” 叶嘉淮脚步突然顿住,转身,俯下一点身子,在她耳边哑声发问:“怎么,应同学很期待我走?” 眼前的光影被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应筠咽了下喉咙,往后挪了一小步,能喘上气了,才开口解释说:“当然没有了,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想着如果您时间充裕又有兴致的话我可以带您逛一下学校。” 恭维的场面话被她说得好像多么真心实意似的。 但小姑娘那点小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不过是摸准了他没时间,更不会有什么逛学校的兴致。 叶嘉淮没戳穿她,任由她在身后暗自庆幸一阵。 他把画放进了车里,和司机嘱咐了一句,“去东门等我。” 应筠怔忪地看着车辆驶动,叶嘉淮却还在原地,她都替他着急,按捺不住发问:“叶先生,您不上车吗?” 叶嘉淮没回答她的问题,噙着笑说:“走。” 应筠不解,“啊?走去哪儿?” “应同学不是说带我逛学校吗,我有时间,也有兴致。”叶嘉淮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开腔,“怎么,应同学刚刚是敷衍我的?” “当然不是。”应筠急于否认。 但,越解释,越心虚。 面颊烧红了一片,应筠努力扬起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叶先生,您请。” “麻烦你了,应同学。” 听叶嘉淮的指示,应筠带着他往东门的方向游览。 这段路程算不上多长,大学期间她走过无数回,熟得闭上眼都能猜到身边的是哪一栋建筑。 但奇怪的是,她平日里的好口才在这时候却施展不了一点儿。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词藻来形容目之所及的风景。 可总也不能干巴巴地只给人家报个地名,应筠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活泼些,谈一些她遇到的趣事。 也许是因为她这个导游当的实在是不太称职,每一次眼神交汇,应筠总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匆忙移开视线。 每到这时候,她就恨不得能在心里头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应筠啊应筠,你乱多什么嘴呀。 应筠一边说,一边又担心叶嘉淮会对这类琐碎的小事听得不耐烦,总是小心翼翼地去观察他的神色。 不过出乎意料的,他却听得很认真,甚至还会接着她的话茬问上一嘴,“食堂真有那么难吃。” “肉包的馅,大概这么大。”应筠比了个一块钱硬币的大小。 小姑娘撅着嘴,手指圈成圈,蹙拢的眉头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肉包馅儿小的事非常耿耿于怀。 叶嘉淮被她这夸张的样子逗笑,应筠也随之放松了不少,话说得愈发俏皮,“刚进学校的时候,在食堂吃饭基本上每天都在扫雷,后来我就看开了,只要能维持正常的生命体征,填饱肚子就满足了。” “那倒是委屈你的肚子了。”叶嘉淮打趣她。 应筠深表认同地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儿。” 这会儿正是快上课的时候,他们行走的方向与匆忙赶路的学生相悖,人行道上,难免有些推挤。 应筠只顾着侧眸与他说话,没能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群。 眼见着就要撞上,叶嘉淮及时握住她的手肘拉向自己,暗哑的嗓音就近在耳边,说:“当心。” 脸颊有那么一瞬,不受控地擦过冰凉的衬衫面料,是好闻的竹香,很衬他,凛冽的,矜贵的。 应筠的心猛地颤了颤,她站直,低头虚拢了一下整齐的发丝,“多谢。” 叶嘉淮收回手,漾出一丝笑意,“抬头往前看,别总低着脑袋。” “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学生都涌入了教学楼内,只剩下或多或少的几辆自行车滚着轮子从他们身旁快速经过,带起一阵微暖的风,连带着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也安宁下来。 应筠扫过叶嘉淮弯起的嘴角,突然又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一路走一路聊,这段路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不那么令人煎熬,甚至她还有些乐在其中。 路总有尽头,眼见着快到校门口,应筠思忖着应该怎么开口向他道谢。 正当苦恼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应筠同学。” 应筠转过身,一头雾水,却还是礼貌地问:“同学你有事吗?” 有些结巴的搭讪,少年的心事已经展露无遗。 男生紧张地看了一眼她身侧的叶嘉淮,问:“请问身边这位是你男朋友吗?” 叶嘉淮怕小姑娘拘束,和她在一起时刻意收敛了许多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柔缓的笑意为他多添了几分温润公子的作派。 不成想,倒是给了旁人勇敢追爱的勇气。 应筠听到这三个字头皮都一阵发麻,不敢去看叶嘉淮的表情,连忙摆手否认,“不是!” 男生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拿出手机,说:“我关注你很久了,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不出所料的请求。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叶嘉淮在一旁冷眼瞧着,不屑地暗嗤一声,小男生,无趣。 站着的男生显然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挠了挠头,努力挺直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能有气势些。 但显而易见的,他的那点年轻气盛,在叶嘉淮与身俱来的贵重淡雅面前是怎么也不够瞧的。 最无所适从的人反倒是应筠,她只觉得烦躁,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偏偏在他面前。 应筠语速飞快,“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男生还抱有一线希望,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只是加个联系方式都不行吗?” 应筠抱歉地笑笑,拒绝的话没有一点心软,“嗯,不太行。” 男生满怀忐忑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短暂的追爱之旅彻底画上了句号。 风吹动树梢。 喉咙干涩异常,应筠尴尬地讪笑一声,“叶先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哪里。”叶嘉淮语气沉冷,听不出喜怒。 他是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耽误他时间了? 走到车前,应筠才鼓起勇气重新看向他。 该道谢的。 “叶……”应筠的呼吸微滞,抬眸,利落硬朗的下颌线条不过咫尺之遥。 叶嘉淮抬手,捻起一片落在她发丝间的叶片,又松开,由其随风飘远。 他一本正经,“有片叶子。” 心头的悸动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连“谢谢”都忘了说出口。 愣怔间,距离又重新被拉开。 叶嘉淮轻挑起眉梢,有些浑不吝地重提起方才她局促的一瞬,语带调笑,说:“应同学,很招人喜欢啊。” 第17章 一看就对你有意思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在春雨前盛放的海棠花,震撼人心,可一夜雨落,悄无声息地落入尘土。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恍然回过神。 他又逗她! 不自知的,她满含嗔怒地瞪他一眼,只想快速带过这个话题,“今天还是要谢谢叶先生帮我。” 叶嘉淮看明白了,这姑娘是打定了主意靠“谢谢”两个字敷衍他到底呢。 时间不早了,他确实是还有事,抬手摆了摆,说:“手机。” 应筠没明白,“啊”了一声。 叶嘉淮不耐拧眉,提高了点音量,“没有手机?” 怎么又凶起来了,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他作弄自己,她都还没说什么呢。 应筠暗自腹诽着,手上却很怂包地匆忙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递给他,“有。” “解锁。” “哦,好。”应筠划开屏幕又递过去。 一边递一边暗骂自己是个没骨气的,她这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叶嘉淮接过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很快,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喏。”手机交还到了她手里。 应筠一脸错愕,“您给我您的号码做什么?” 问完这句话,应筠又后悔,她这问的什么问题,傻不傻。 “你觉得呢,应同学?”叶嘉淮接着她的话茬反问。 应筠稀里糊涂地嗫嚅:“我哪儿知道。” 叶嘉淮很大方地为她解惑,说:“《动物世界》,狐假虎威啊。” 应筠的脸“蹭”一下就红了,谁能想到她上回随口说的话他能记这么清楚。 她被逗得面红耳热,浅粉色的耳垂像春日里开得最娇艳的花苞,掐一下能掐出满手的汁儿来。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压下了那股子燥热的冲动。 应筠秉持着打死不承认的心态,细声说:“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叶嘉淮很好心地把话说得更为通俗易懂,“要吓唬人总也得有点底气,空口白牙的,她下次还欺负你。”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听的。 要换做别人,早兴高采烈地接下这份“底气”了。 偏生应筠是个不开窍的,傻乎乎地说:“您帮了我挺多了,今天过后她应该也不会再敢为难我了。” 叶嘉淮好气又好笑,“那是我这个号码给错了。” 应筠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过他,只好认输,“您……别逗我啦。” 吴侬软语的腔调,尾音上扬,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被她说得,是空气中萦绕的甜蜜桂花香都不及分毫的娇糯。 很勾人。 叶嘉淮笑了一声,语调放缓,很有哄人的意味,“没逗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句话,听得应筠心惊。 这算什么?他许给她的承诺吗? 这句话的诱惑性太大,她险些就要问,那没事的时候呢,能打吗? 所幸,一道清亮的喊声唤醒了她。 “筠筠!”舒洛一老远就看到她了,跑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 应筠心有余悸地想,她好像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守护住自己那颗已经义无反顾想要沉溺其中的心脏。 舒洛一的一双大眼在两人身上轮流打转,热切的八卦之魂已经要满溢出来。 她一个劲儿地晃着应筠的胳膊,“这位是?” 朋友?恩人? 应筠想了想,没加任何的前缀,简单介绍说:“叶嘉淮,叶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舒洛一的八卦雷达瞬间作响,意味深长地看了应筠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啊,叶先生,我是筠筠的室友。” 应筠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生怕她因为激动过头而语出惊人。 “你好。”叶嘉淮淡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回到应筠身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应筠已经快要拉不住舒洛一了,巴不得他能快点走,立刻说道:“叶先生再见。” 车门轻响,应筠松了口气,脑袋往舒洛一肩膀上一搁,筋疲力尽。 “诶哟哟,叶先生再见。”舒洛一怪声怪调地模仿她的语气,眉毛很灵活地挑动,手肘抵了抵她的腰,“行啊,宝贝儿。” 应筠有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足够惊世骇俗。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为了自己的脸面,她率先伸手捂住了舒洛一的嘴,“什么行啊,你可别乱说。” 舒洛一见她一脸严肃的,假模假式地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走,咱们买奶茶去。” 但很显然,这是舒洛一的缓兵之计。 一等应筠放松了警惕,舒洛一就开始不正经起来,“筠筠。” “嗯?” 舒洛一摸着下巴,仿若经过了多么深刻的思考一般,“据我观察,按刚刚那人的身段来看,他是个极品。” 她就知道! 应筠伸手要去拍她。 舒洛一早有准备,侧身一躲,转而又贴在她耳边强调说:“还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极品。” 应筠简直没脸听,很没有威慑力地瞪她一眼,“你再胡说!” 舒洛一神秘地朝她笑了笑,“但是,筠筠,我看好你哟!” 应筠一下子就被她故弄玄虚的语气给带偏了,“看好我什么?” 舒洛一潇洒地一挥手,颇有一种女侠的豪迈感,“睡了他呀,他一看就对你有意思。” 舒洛一顿了顿,跟看不开窍的二傻子似的,故弄玄虚地问:“而且筠筠,你没看出来吗?” 应筠不解地皱眉。 “他在勾,引,你,啊!”舒洛一一字一顿,“那眼神,明摆着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应筠气得又要去拧她,舒洛一及时挡住她的手,反手顺便轻拍了拍她的屁股,“你瞧,咱多么盘靓条顺的一大美人儿呢,睡他一下怎么了,他就偷着乐。” “舒洛一!” — 车上。 叶嘉淮解开顶上的几颗衬衫扣子,揿下车窗,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一节烟灰簌簌的随风飘散,叶嘉淮的那股子燥火才压下去大半。 风吹了半天,一想起那双望向自己时嗔怒的眼眸,心口残留的燥热余韵似乎就有重新翻涌之势。 什么冷静自持都抛在了脑后,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心情,简直跟个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 他对感情这两字素来淡薄,年轻时也谈过,但都不过尔尔。 叶嘉淮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瞳仁逐渐变得幽深,情绪隐隐脱离掌控的兴奋感加深了他嘴角玩味的笑意。 叶嘉淮不禁黯然自讽,还真他妈的邪门了。 捻灭香烟,叶嘉淮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王阿姨,是我。” 王鹤绫见是他的来电,还挺稀奇的,“嘉淮,怎么了,还有事啊。” 叶嘉淮态度谦和,“有事想麻烦您帮个忙。” 第18章 应该去谈一段恋爱 北城下了几场雨,一晚上的功夫,天气转凉,入了秋。 瑟瑟的秋风为这座北方城市多添了几分寂寥之感,但应筠的心却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掌裹住,隔绝了一切风霜。 这应该是她这两年来,过得最轻松自在的一个秋天。 王鹤绫承诺她的话并没有变成假大空的敷衍之言,没过两天,就有老师来找她了解情况。 应筠把从一开始所有和江蕙聊天的录音文件都整理好,一起交了过去。 九月底,江蕙的处分结果公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个字是:撤职。 晚上,应筠在宿舍里和舒洛一打电话。 舒洛一放声笑了好久,大快人心地说:“老妖婆这真的是恶有恶报!” 应筠也弯起了嘴角,可不是嘛,如果不是她这两天在忙着准备实习面试的事,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一定是开瓶酒,然后一饮而尽。 她们聊了没两句,舒洛一就迫不及待地转换了话题,“你和那位叶先生,有进展没有啊?” 突然听到叶嘉淮的名字,应筠的眼睫颤了颤。 所以说,有电话了又怎么样,不生活在同一个圈层的人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应筠的情绪低落了下来,语调都低了三个度,“都说了和他不熟的。” 舒洛一是什么人,看不得一点儿自家姐妹为了一个男人而患得患失。 她立刻开解道:“可惜是可惜了点,不怕,姐们给你物色物色,等你空了一块喝喝酒,模样虽然不会那么极品,但小年轻嘛,体力上总也不比那姓叶的差。 “那男的应该比你大,老男人,肯定都不太行,中看不中用的。” 舒洛一的一张巧嘴,只要她想,黑白颠倒,随心所欲的。 她分手那阵,也多亏了舒洛一那张嘴,让她少了许多郁郁寡欢的时刻。 应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火辣直白的话语她听了快四年,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修炼到现在的只是微微面热心跳,已经很有进步了。 但或许因为谈论的人是叶嘉淮,心虚感尤甚。 应筠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聊了些琐事,她看了眼时间,说:“不和你说了,我还要给阿婆打个电话。” “ok,别忘了帮我向阿公阿婆问好啊。” “知道了。” 挂断电话,应筠打开通话记录,犹豫几秒后,她还是滑动屏幕,找到了那串陌生的号码。 没有任何备注,但应筠还是一眼就想起了号码的主人是谁。 应筠一边点开短信编辑框,一边想,毕竟是他帮的忙,现在事情解决了,应该需要告知他一下的,说声谢谢总还是必要的。 手指在屏幕上一阵轻点,【叶先生,关于江蕙老师的事情已经解决,感谢您的帮助。】 应筠编辑完短信,确认一遍,发送。 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像是完成了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猛灌一口水,将所有繁杂的思绪都一同咽进了肚子里。 同样的信息她给王鹤绫也发了邮件,一视同仁的感谢,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有,应筠在给阿婆打电话前,还是决定把叶嘉淮的那条未接通话记录给删除了,连同她刚刚发出的短信记录一起。 这像是她对自己的一种告诫,很果决的,把她的所有绮念都尘封在这封短信背后。 到此为止。 应筠很不喜欢自己的心神不由自主被他牵动的感觉,她甚至对此感到有点恐惧。 对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人,这合理吗?应该吗? 但她又转念一想,就跟舒洛一说的那样,叶嘉淮一看就是个“极品”,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抱有幻想的,再加上她可能是真的空窗期太久了,很正常。 等待阿婆电话接通的那几秒,应筠下了一个决定,她想,她应该去谈一段恋爱了。 “阿筠,吃饭了没有啊。”夏云关切的嗓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吃过了。”应筠说,“阿婆,今年国庆我就不回去了,学姐有个临时的工作找我帮忙。” “好,你忙的时候也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北城天冷了,衣服要多穿一点,你钱够不够用啊。” 老生常谈的关心,却带着温暖的力量。 应筠其实上大学后就没再问家里要过生活费了,但阿婆每次都要这么问上一嘴,生怕她苦了自己。 “够的,你和阿公最近身体好,您让阿公少抽些烟,还有,下雨天就别总是出门了,也没什么客人的。” 应筠其实想说,其实他们什么都不干,她也能养活他们了。 可她知道,阿公阿婆干了一辈子的活计,劳动致富的思想观念深刻在他们脑海里,让他们停下来去享受生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她每次都只是劝,量力而行。 “好好好,我们都好,前些天我还和隔壁李阿婆说呢,我们阿筠要读研究生,她呀,羡慕得哟!” 应筠跟着阿婆一起笑起来,笑声中带一点孩童似的沾沾自喜,说:“给您长脸。” “长脸!我们阿筠有出息!”夏云乐呵呵的。 应筠陪着拉了会儿家常,看快到老人睡觉的时间了,就主动说了再见,“时间也不早了,阿婆你们早点睡哦!” “阿筠啊,你先等等。”夏云叫住她,顿了顿,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你也别怪阿婆多事,前两天你妈妈打电话过来了,她说你不愿意接她电话。 “阿筠啊,你们毕竟是母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你妈妈她就是想你了,想和你一块吃个饭。” 应筠握着手机的指节攥紧,不愿回应,却还是不想因为这事让夏云担心,静了一瞬,还是低声附和:“我知道了,阿婆。” 夏云叹了口气,“诶,乖孩子,阿婆也知道你从小到大受委屈了。” 应筠打断她:“不委屈的,有你和阿公在,就很好了,我哪里就受委屈了,您别乱说。” 话是这么说,可夏云能不知道吗。 她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就为了这个,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闲言碎语。 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人抢了她的饭卡,应筠也从来不跟他们说这些,都是自己解决,回家了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懂事听话得不行。 夏云知道她不愿提这个,“好好好,阿婆不说了,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道了晚安,电话挂断。 昏黄的一盏小灯下,苏步青抽着烟,眉头紧蹙,“老婆子,她们母女俩的事,你不该去插手。” 夏云扶着桌子缓缓坐下,也是一脸的愁容,“那你说怎么办,再怎么样令仪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哪儿不是肉呢。” 烟雾弥散,夏云撑着头,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泪,“而且,我是怕……等我们走了,她就那么个小姑娘,身边也没个能嘘寒问暖的人,孤苦无依的。” “你这又说到哪里去了!”苏步青提高了嗓门。 夏云睨他一眼,“老头子,你说就我们这年纪还能陪她多久,我都这把岁数了,也是想开了,人都要走那么一遭,唯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阿筠一个。” 他又何尝不是呢。 苏步青想起自己那女儿,恨铁不成钢深吸了口烟,“令仪她啊,心太狠。” 监控里的一声声长叹传入耳中,道尽了两位老人的担忧。 应筠对母亲的记忆其实很浅淡,最清晰的,不过也就是她离开的时候。 她只记得,她当时还很小,话也说不清楚,抱着苏令仪的腿,求她,“妈妈,筠筠很乖的,你带筠筠一起走,好不好。” 苏令仪让阿婆抱走了她。 后来,她每个月会打生活费过来,还有学费这些,一年大概见个几回。 一直到她上大学开始,苏令仪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她培养母女关系。 总是约着她吃饭,逛街,看电影。 她赴了几回约,两人的相处可以说是尴尬至极,实在生不出什么母女之情。 应筠也想不明白,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为什么还要来找她这个已经被抛弃了十多年的女儿。 所以从那时候起,应筠就告诉她,“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 一年见几回面,各过各的,她不奢求一位多么仁爱的母亲,也做不来一位贴心的女儿。 况且,这样的女儿,她已经有一个了,不是吗。 应筠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是做出了妥协。 她不想让阿公阿婆为了她的事操心。 她给苏令仪发了短信:【麻烦不要再找阿公阿婆说关于我的事,他们会担心。要吃饭时间地点你定好,我会赴约。】 第19章 叶董好 国庆假期第三天,清晨,天闷闷亮。 应筠画了个淡妆,在职业套装外套了一条大衣,对于自己着装的要求严谨到一缕碎发的弯度,这是一种礼貌。 出门前,她对镜子照了照,很满意地勾起嘴角,是她预想中的干练职场女性风范。 今年北城的秋天好像格外的冷。 她口袋里握了两个暖宝宝,但一出门,个位数的天气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美丽冻人四个字,应筠在今天是深有体会了。 应筠到华盛楼下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四,和约定好的时间还剩十几分钟,刚刚好。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证件,门口的安保人员按咋后规定照例问了些话后,给她放行。 应筠这才掏出手机给庄雨眠打电话,“学姐,我到了。” 她在楼底等了没几分钟,转角就冒出个人影来。 穿着高跟鞋也没影响到她半点奔跑的速度,庄雨眠隔着老远就和她挥手:“筠筠!” 应筠笑着迎上去,庄雨眠拉过她的手腕捏了捏,“到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这天冷坏了。” “嗯,吃过了,学校食堂买的。”应筠说。 庄雨眠听见食堂两个字,心疼坏了,“诶哟,可怜了,学姐包里有零食,一会儿拿给你哈。” 应筠笑:“好。” 两个人结伴往电梯走,庄雨眠感慨:“筠筠,今天真的是要谢谢你帮忙了。” 应筠摆摆手,说:“学姐你这是哪里的话,相当于给我积累经验了嘛,过两天实习面试我还能拿出来充门面,我还要谢谢你呢。” 要知道,在简历上能出现华盛两个字,那该是多么亮眼的一笔,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活动。 庄雨眠按下电梯按钮,关切地说起来:“你说谁能想到这阵流感这么厉害,一倒倒一片,筠筠你来的时候戴口罩了,别感染了,可不好受呢。” 应筠拍了拍自己的包,“全副武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庄雨眠夸她:“有觉悟。” 应筠突然想起来问一嘴,“不过学姐,这次流程批得好快,中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华盛不同于一般的企业,她一个外来人员参加这类重要的国际工程协调会议,要经过的审核工作应该不会少。 但从庄雨眠给她发消息问有没有空,到通行证到她手里不过也就经过了一天而已。 这速度,快得惊人。 庄雨眠给她解释说:“这不是事在眼前,着急呢,而且跟学校那边也对过,走得特批流程,再加上主任也是咱们邱老师太的学生,他从师太那里听过你的名字,签名的时候那速度杠杠的。” 邱教授,北语大任教多年,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厉。 许多当今翻译界的精英听过最狠的骂有一大半大概都是从邱师太嘴里说出来的,因此得了个“师太”的名号,一届届传下来,到应筠这届,邱师太已经俨然成为“邱老师太”了。 年纪大了,脾气也没年轻时候那么暴躁,但毒舌程度还是依旧的。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没被邱师太骂过,甭说你是北语大英院的”。 庄雨眠看了一眼周围,确认环境安全后,凑到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主任可期待着你呢,你不知道,我听人说,他上学的时候邱师太就没夸过他,攥着劲儿呢。” 应筠忍不住低笑了声,小心翼翼地问:“咱这么蛐蛐领导,好吗?” “他又听不见,怕什么。”庄雨眠很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筠筠,等你以后上班了可不能这么乖,你要把蛐蛐领导,当成一种乐趣,明白了吗?” 应筠郑重地点点头,“懂了。” 庄雨眠递给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欣慰地拍了拍她白嫩的脸蛋儿。 庄雨眠一直觉得应筠身上香香的,不是什么大牌香水的调香,就是一种很干净,清爽的味道。 电梯迟迟不来,反正也没人,庄雨眠半边身子都倚靠在应筠身上,没有半点学姐的样子。 聊天的话题也开始不正经起来,庄雨眠戳戳应筠的手臂,说:“还别说,筠筠你穿这一身真挺有味道的。” 应筠不明所以,“哈?” 庄雨眠站直身子,从头到脚地好好欣赏了一遍,剪裁得当的套装将她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完美地勾勒出来。 露出那么一节纤细的小腿,配上高跟鞋,庄雨眠只想感叹,这么古板的衣服穿在应筠身上怎么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性感。 她没忍住,搂着应筠的腰,揩了把油,说:“成熟的,职业女性的魅力。” 应筠被她的话说得满脸通红,很轻的,拍开她的手,“学姐,你现在学坏了,怎么也打趣我。” 庄雨眠有恃无恐,“让我猜猜另一位打趣你的是谁,一定是咱们火爆辣椒大美妞是不是。” 应筠身上这套职业套装是舒洛一陪着她一块去选的,她从试衣间里出来,舒洛一眼睛都直了。 色女本质尽显,动手动脚的,又是摸她屁股,又是捏她腰,嘴里还嚷着:“筠筠,我突然觉得我也不是不能弯一下。”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应筠给庄雨眠比了个大拇指,“聪明。” 今天也是实属不巧,一部电梯在检修,另外两部格外繁忙,至于还有一部,高层及接待专用,她们等得时间久了点。 庄雨眠的手机震了震,应该是领导打电话来催了,她回说:“在等电梯了,马上到。” 挂了电话,停在二楼的电梯开始下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应筠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见庄雨眠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很端庄地点头致意,“叶董。”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人群鱼贯而出,一声声“叶董好”在耳边反复回荡,却没听到回应。 庄雨眠拉着她到一侧等待,应筠好奇地抬眸。 毫无准备的,就这么撞进那双深沉的眼眸里。 熟悉的,淡漠的。 她的心脏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一瞬,应筠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风吹落的那片银杏叶落在她脚边的声响。 悄无声息的,却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告诉她,北城的秋,到了。 庄雨眠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示意她:“打招呼,叶董。” 应筠回过神,快速低下头,只当与他是第一次见,说:“叶董好。” 叶嘉淮不再只是点头,目光扫过又移开。 有点奇怪,但又再寻常不过。 他回了句:“你好。” 第20章 马屁拍挺好 应筠的身段实在是显眼,一身职业正装穿在她身上,很完美地诠释了所谓的线条美是何意义。 头发被她干练利落地盘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那是与前几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一种气质。 这朵清纯无暇的茉莉,在此刻俨然更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晚香玉,可以隐约窥见她未来幽静盛开,散发出馥郁芳香的那一日。 这样的应筠,很难让人不一眼看到她。 当然,注意到她的人不仅仅是叶嘉淮。 光是出电梯时,叶嘉淮就看到不止一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中的欣赏意味浓重。 叶嘉淮在心中不置可否地暗嗤一声,淡然地收回视线。 “叶董,您先请。”庄雨眠拉着应筠,浅笑着后退一步,让出了一点位置。 基本的职场礼仪她做的很到位,但心里头却不免嘀咕,这位爷今天非和她们挤这部电梯干嘛? 电梯门合上,伴随一阵微弱下沉感,开始上行。 庄雨眠按好楼层后就拉着应筠站在了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两个女生贴得很近。 叶嘉淮扫过一眼,突然就想起了刚才庄雨眠覆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勾唇浅笑。 她对谁都露着这么张笑脸儿? 怎么不见对他笑? 每次都是叶先生长叶先生短的,畏畏缩缩地看他一眼,拘谨得不行。 怎么着,他是头上长了犄角,还是能吃了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有两副面孔呢。 应筠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那一秒,她的余光很巧的,捕捉到叶嘉淮扫来的一眼。 极淡的,漫不经心的目光,再寻常不过,却因为它的主人而令人无法忽视。 应筠一边安慰自己,空间小,看到她很正常,一边不由自主把脑袋埋得更低。 她甚至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世界上真的不能存在隐身术吗? 粉底为她掩盖了些许面颊的绯红的秘密,但耳垂艳丽的颜色却无法遮掩。 尤其是她今天这个利落的发型,她的赧然被展露的一览无余。 说到底还是朵待放的花儿。 小姑娘,装成熟呢。 叶嘉淮因为这个有趣的发现心底无端生出一点愉悦。 应筠呢,现在心里只有后怕。 她想起前几天晚上她发的那条短信。 还有…… 当晚叶嘉淮打来的那个电话。 原本她下定决心不再瞎想后,都已经把这事抛在脑后了,更没想过叶嘉淮还会回她消息。 学到凌晨,应筠洗完澡,刚上床,手机就响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点,诈骗电话? 拿起手机一瞧,手抖了抖。 除了和亲近的人以外,应筠很讨厌打电话,有什么不能短信说。 应筠有想过要不然就当自己已经睡了,静等电话挂断就好。 但转念一想,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所以,应筠犹豫几秒,还是接通,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礼貌地打招呼,“叶先生晚上好。” 叶嘉淮问:“睡了?” 应筠很老实地回答:“还没有,再看一会儿书就睡了。” “挺用功。”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应筠也不敢轻易说谢谢夸奖这样的话,很谦虚地说:“还可以。” 毕竟已经是凌晨,和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这样没话找话地聊下去属实不妥。 应筠趁着沉默的间隙谨慎开口:“叶先生,这么晚了,您还有事吗?” 这话背后的意思很明显,意思是:我能挂电话了吗? 叶嘉淮开了一天的会,各类政策项目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天,繁杂的工作堆积在一起,即便是再热衷于工作的人也难免会觉得头昏脑涨。 应筠的短信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被点开的。 叶嘉淮抱着或许应筠还没睡,逗逗小姑娘的心思打过去。 等了几秒,叶嘉淮都打算挂了,一声温软的“叶先生”又那么轻飘飘的,带着点试探,传入耳中。 叶嘉淮突然发现,应筠温软的语调似乎比一杯刺激的烈酒更能抚平紧绷的神经。 她在北城生活了四年,可说话的时候还是总带着那么一两句家乡的腔调,像春日里一场绵绵的细雨,润物无声,让人很舒心。 叶嘉淮从不委屈自己。 所以他说:“陪我聊会儿天。” 应筠默了默,她觉得,叶嘉淮有点没边界感。 哪有大晚上找人家女孩子聊天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应筠骨子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可没忘记自己刚刚下的决心。 应筠很有勇气地拒绝他:“叶先生,我们也不是太熟,好像不是能在这个时间点聊天的关系。” 很正义凛然的一句话。 叶嘉淮也不意外,上两次的接触后他就看出来了,这小猫儿没那么乖,惹急了咬人的。 人嘛,总有点探寻底线的劣根性。 叶嘉淮沉声,听起来像是生气了,“几个小时前还感谢我的帮助,现在就不熟了?” 不熟悉才会客气地说谢谢呀,应筠在心里很有道理地和他争辩。 但也仅仅只是在心里,叶嘉淮对她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她还没有那么忘恩负义。 叶嘉淮继续吓唬她,嗓音冷了三个度,“应筠,你的谢,心不诚。” 应筠的心快速跳动起来,忐忑得不行。 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的午餐!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计较利益的得失。 可叶嘉淮又什么都不缺,要她怎么谢。 应筠揣摩了半天,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说出一句很不硬气的话,“叶先生,不然您看看要怎么谢,才比较诚心一点。” 应筠其实都做好他要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但违背原则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隔着电话,叶嘉淮好像都能感受到她的如临大敌。 叶嘉淮故弄玄虚,一句话不说,淡薄的呼吸声却将应筠的心吊起又放下,七上八下的。 应筠有些受不了这样焦灼的气氛,甚至有直接挂断电话把人拉黑的冲动。 叶嘉淮像是掐准了她快撑不住的时间点,在那之间,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说:“换个称呼。” “嗯?”应筠没懂他的意思。 他提醒她:“叶嘉淮,上回不是叫得挺好。” 应筠眨眨眼,高悬着的心“噗通”一声,过分平静地落回胸腔。 应筠一时没想明白,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骂他一句脑子不太正常。 有谁诚心地道谢是把敬称改为直呼其名呀! 她舔舔唇,放下方才紧张的心绪,叫他:“叶……嘉淮。” 叶嘉淮听得挺满意,夸了句:“挺好听。” 应筠憨笑一声,谄媚地说:“您名字起得好。” 叶嘉淮回敬她:“您马屁拍挺好。” “您说笑了。” 这尊称马上快成常用语了。 “叶先……”应筠还没太习惯直呼他的名字,说到一半又改口,“叶嘉淮,时间不早了。” 意思是: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叶嘉淮没再为难她,“嗯,挂。” “祝您做个好梦,晚安。” 应筠的电话挂得飞快,一场通话,打得她筋疲力尽,也懒得再看书了,倒床上,拉上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点杂念都没有。 应筠很清楚,一个称呼的改变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很识趣的,把今晚的通话当作他们俩最后的交集。 …… 但缘分两个字是真的奇妙。 很显然,现实告诉她,你要学会接受各类偶然的巧合,比如今天的遇见。 如果说在此之前,应筠看到叶嘉淮这张脸还有一点旖旎的念头。 那么现在,是一丁点儿都没了。 华盛,叶董,两个词足够让她知道叶先生是什么身份地位了。 她满心都是懊悔,之前和叶嘉淮讲话时太过放肆。 应筠回忆起他们见的几次面,她是不是好像还暗戳戳挑衅过他一两句来着。 应筠暗自叫苦,不动声色地侧过一点身,完完全全地将后背留给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电梯还在上行,有老板在,气氛理所应当的要沉闷许多。 应筠在心底默默祈祷这样的沉默能一直持续到电梯门开启。 她抬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很幼稚地给电梯鼓劲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一秒,应筠就领悟到,祈祷终究只是一种自我心理安慰。 叶嘉淮轻描淡写地打破沉寂:“你们部门最近招新人了?” 第21章 很有魅力 庄雨眠属于陪同翻译,在叶嘉淮面前也算混了个眼熟。 庄雨眠知道是在问她,立刻解释说:“不是,这阵子流感倒了不少人,这次会议人手不够,跟主任商量了一下,从北语大请的帮手。” 应筠很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但庄雨眠推了推她,很希望自己的学妹能在这位大老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庄雨眠的好意让应筠无法拒绝。 她转头,迎上叶嘉淮的目光,浅笑着再一次打了招呼,“叶董您好,我是这次来帮忙的翻译,应筠。” 叶嘉淮看向她,很浅地点了下头,这次连话都没说一句。 他们在装陌生这件事上好像都有那么点天赋。 哦,不对,应筠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想,叶嘉淮大概真的只是随口那么问一嘴,也并不在乎什么和她遇见不遇见的。 温柔的机械女声响起,电梯到了。 庄雨眠领着应筠下电梯,“叶董,我们先出去了。” 电梯门一合上,庄雨眠立刻一改方才的成熟稳重,勾着应筠的肩吐槽:“稀奇了嘿,今儿叶董来挤这部电梯。” 应筠听得一愣,“叶董平常不坐这部吗?” “很少,人多的时候更加不会了,比如像今天。” 庄雨眠耸耸肩,没把这事放心上,“老板的心思,咱谁能猜得明白呢。” 应筠想起叶嘉淮方才漠然的神情,冷冰冰的眼神,深表赞同点点头。 深不可测的男人,很可怕。 她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和叶嘉淮保持距离的信念。 “走。”庄雨眠带着她先去找主任报道。 应筠因为刚才有些兵荒马乱的心理活动,耳垂的温度一时没恢复。 庄雨眠眼尖地发现了,想当然以为她是为了工作的事,“筠筠,你紧张啊。” 应筠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有一点。” 庄雨眠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都会有一点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正常发挥就好了。” 庄雨眠知道应筠的实力,对她很有信心。 “嗯。” 应筠她们简单和主任打了招呼,听领导说了两句象征性鼓励的话后,庄雨眠带着她到会议室强调注意事项。 等到应筠一一记下,差不多也就到外宾到达的时间了。 她们需要提前去楼下等待。 出发前,庄雨眠塞了颗薄荷糖到她嘴里,握着拳头给她打气:“加油!” 冰凉的薄荷味,带着那么一点甜味儿,让应筠不由自主笑了出来,“好,加油!” 紧张吗? 有一点,但其实也还好,应筠对自己的专业实力也很有自信。 楼下,比她们先到达的,是新闻频道架好的摄像机与翘首以盼的记者。 应筠一眼扫到他们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皆是国内外知名的媒体,其所属的电视台足以可见这次会议的重要性。 小兵都到齐了,接下来就是帅与帅的交锋了。 合作讲究策略,会议更是一种相互试探的谈判过程。 小到一个眼神,握手的力度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对方的判断,而这样的判断对最终结果有着直接的影响。 外宾到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方为首的领导者身上,应筠也是。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叶嘉淮工作时的样子,沉稳,冷静,先前她吐槽过的深不可测在这种时刻却是谈判的利器。 应筠站在侧后方,和大家一样,静默地看着两方领导的会晤。 西方人的骨相天生就是挺立的,但也就仅此而已。 要论起俊美程度,那人不及叶嘉淮一丝半点,气质也是。 叶嘉淮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矜贵淡雅,无不彰显着对全局自如的把握感。 应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叶嘉淮很有魅力。 是哪怕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保持界限,目光却还是会忍不住被他给吸引的魅力。 简单寒暄结束后,是参观的环节,叶嘉淮作为东道主,主导推进下一流程。 应筠也在他转身前就早早收回欣赏的目光,正式投入到工作中。 其实她这次主要负责的也就是这一部分,任务并不算太重,做一些简单的介绍与翻译。 观光一圈后,一行人入座大会议室,大门关上,这场硬仗才正式开打。 这部分翻译工作由同传交传组合进行,应筠作为备用翻译,更多的精力放在听力与思考上,压力不算太大,于她来说这更是个不可多得的学习过程。 但这次会议时间远比预计的时间要久。 洋人总想着占便宜,叶嘉淮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回去,原则问题上,他的态度很强硬。 翻译是需要长时间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下午的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几位翻译不断轮换,一直到晚餐时间才有了暂时休息的机会。 一下午的高强度翻译,就是铁打的身子这会儿也没劲了。 “诶哟,我的老腰啊。”庄雨眠靠在应筠身上,一边敲打后腰,一边感慨,“还好谈得差不多了,晚上要是再来四个小时,我估计得疯。” 应筠很贴心地伸出手帮她按揉,由衷地佩服,“学姐你超厉害的。” 庄雨眠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筠筠,不要太迷恋学姐哦。” 应筠也逗她玩:“怎么办呢,已经爱上了。” “诶,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也只好以身相许了,来,先给学姐摸一摸。” 两人嘻嘻哈哈正闹得有趣,姚主任突然朝她招了招手,“应筠。” 应筠敛起笑意,小跑到姚主任身边,正色道:“主任。” “晚上的会议还有点要收尾的部分,肖翻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一会儿你到汀池身边负责辅助。” 应筠愣了一瞬,很快点头应下,“好。” 简短的用餐过后,大家又重回会议室。 应筠按照要求跟着严汀池,负责复核与记录。 叶嘉淮一进会场就看到了她。 应筠低着头在整理刚刚的记录,露出好看的脖颈线条,再往下,是收得恰到好处的腰线。 明明是沉静的气质,却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暗藏在心底深处的躁乱。 叶嘉淮的眸色暗了暗,很快就恢复如常。 “换人了?”是叶嘉淮在问。 第22章 叶先生的电话 严汀池解释:“肖腾身体不太舒服。” 应筠当然知道严汀池负责的翻译对象是谁,在叶嘉淮走近的一刹,清冽的气息就包围了她。 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那些会议中听起来令人恼怒的试探,似乎没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清俊依旧,不论对什么好像永远都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瞬,应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信念的动摇。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承认,应筠,你就是喜欢这款的。 而叶嘉淮,的的确确是个极品,理想型中的佼佼者。 但所幸,这样荒唐的想法只敢在脑海中短暂地停留几秒,理智很快更胜一筹。 应筠重新投入工作,叶嘉淮也没有再多问。 会议继续进行。 这段收尾的对话又持续了有二十多分钟,刚刚简短的休息时间显然并不足以让精力得到充沛的恢复。 应筠在一旁听着,能感受到严汀池有些疲惫了,她更加集中了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谨慎很快起到了作用,严汀池在一个专业名词上突然打了磕巴。 这就和考试场上脑子突然短路了,想不出一个数学公式是一个性质,越急越慌。 叶嘉淮的眉头皱了皱,透露出隐隐的不悦。 应筠适时的前倾了一点身子,轻声开口提醒,“trackg fund flows and asset ownership”。 清亮温柔的语调,谈话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开口而被打断,甚至自然到不像是一个失误。 叶嘉淮突然发现,这个如暖玉般澄澈无瑕的姑娘,吸引人的,不仅仅在于那张俏丽的脸蛋儿。 他感受到她贴近时身上那股干净的淡香,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挠了一下,拢起的眉头也随之被抚平。 十分钟后,双方友好握手,一天的谈判终于有了结果。 严汀池在这时递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应筠回以一个谦虚的微笑。 按照行程安排,一会儿晚上还有个晚宴,不过都是一些基础的交流,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翻译。 应筠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算是圆满完成。 她回到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庄雨眠正好得了空,趁着休息的间隙来找她。 “筠筠!”庄雨眠从身后突然抱住了她,吓得应筠险些惊叫出声。 “学姐,你吓我一跳。”应筠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那学姐给你拍拍小心脏,不怕哈。”应筠被逗的小脸微红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爱,庄雨眠在她面前总正经不起来。 应筠不留情面地拍开她的咸猪手,关心地问:“晚上应该不用这么累了。” 庄雨眠半撑坐在桌子上,说:“场面上有场面上的谈法,宴会上有宴会上的谈法。” 见她听得认真,庄雨眠继续给她科普职场小知识,“商人嘛,套路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你可别听那些营销号瞎说,什么国外没有酒桌文化,改个名字叫party而已。” 应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学到的新知识记进脑子里。 收拾好,庄雨眠准备送她下楼。 在门口正巧和姚主任碰了个正着,应筠今天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很满意地夸了一句,“应筠,今天干得很不错。” “谢谢主任。” 会议的顺利召开让姚主任多添了几分谈兴,“我一开始还好奇,让邱师太这么满意的学生,到底有多厉害,今天一看,不是虚传。” “毕业后,如果有来华盛的意愿,可以来试试。” 应筠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金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主任,我会继续努力的。” 应筠并没有因为方才答上一个名词,就觉得沾沾自喜,她只是凑巧知道而已。 今天一天,应筠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与职业翻译之间的差距。 不论是从知识储备还是翻译技巧,她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庄雨眠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晚车就更不好打了,出声打断,“主任,我送筠筠下个楼。” 姚主任很大方地摆摆手,“去。” 一入秋,北城的天就暗得早了,再配上簌簌的秋风一吹,萧条意味十足。 庄雨眠勾着应筠的手臂,依依不舍的,很是惋惜,“还说晚上请你吃饭来着。” 应筠抱住她,安抚说:“下次也来得及的啦,下次我请学姐喝酒。” “筠筠,就你这点酒量,喝酒还是算了。”庄雨眠可没忘记应筠之前和她们一块喝酒闹出的笑话,又乖又闹人的。 应筠在喝酒方面就是典型的人菜瘾大。 她忿忿不平地为自己辩解,“学姐你别小瞧我,我……进步挺大的。” 庄雨眠一眼看透她,挪揄道:“能从半杯倒进步到一杯倒了,是。” 应筠撇撇嘴,一杯诶,怎么不算一种进步呢。 今天会议的结束时间推迟了,休息的时间本也没多久,两姑娘聊了没两句,电话来催了。 庄雨眠叹了口气,还得接着回去当社畜。 应筠怕她迟了挨批,催着她回去,“学姐,你快上去,别耽误了事。” 庄雨眠虽然急着上楼,但依旧不忘叮嘱她,“车打了,别省着,学姐给你报销,回宿舍给我打个电话哈。” “知道了。” 庄雨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应筠看了眼手机,打车软件上排队等待的数字很是壮观。 正值国庆,又是晚上吃饭的点,车子是最不好打的。 一直等下去谁知道要等到几点,地铁站也不算太远,应筠想了想,打算边走边等。 她裹紧了大衣,从包里新拆了两个暖宝宝放到口袋里,做足了应对冷空气的准备。 但,一出门,萧瑟的北风直往她衣领里灌,吹得应筠恨不能把脑袋都缩进大衣里。 她跺了跺脚,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取点温暖,只可惜,成效颇微。 应筠只好闷着头顶风往前走,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现在也疼的不行。 她苦中作乐地调侃自己,小美人鱼的苦她也是吃上了。 身旁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她的影子就那么被拉长又缩短,她像个孩子似的觉得好玩,傻乎乎地乐呵。 很多人提起自己的二十岁时都会下意识排斥,认为那是个充满迷茫困惑的年纪。 可很多年后,应筠再想起这个瞬间,依旧觉得幸福。 也不是没有觉得日子很难的时候,但应筠更记得自己身边有朋友,有亲人,有着仅靠畅想未来都会觉得满足的天真。 好比现在,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疼,应筠却在想,等她赚钱了,她要买辆小车,载着阿公阿婆还有舒洛一她们出去郊游,野餐。 正自娱自乐得起劲呢,一辆黑色的车身却突然在她身边停下了,贴着车膜,看不清里面。 应筠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她一个人,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她满眼皆备地盯着车门,做好了下一秒就脱鞋逃跑的准备。 车门打开,应筠已经弯下腰准备脱鞋了。 高跟鞋也能做武器,至少能给她争取点时间。 “应小姐。”司机走到她面前。 应筠的动作顿住了,她认得他,是上回给叶嘉淮开车的司机。 她的动作有些尴尬,怕司机看出端倪,只好装作不经意地拍拍大衣边角的灰尘,才站直身子问好,“您好,司机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司机朝她友好地笑着:“叶先生派我来送您回学校,这个点,不好打车。” 叶嘉淮? 他们今天也没什么交集,她都以为今天除了电梯那会儿,他就没注意过到她呢。 他突然这么好心做什么? 又善心大发了? 应筠果断拒绝,顺带扯了个谎,“不用了,我已经打到车了,等一会儿就好了。” 司机没料到她会拒绝,叶嘉淮料到了。 他的电话几乎是掐着应筠准备转身离开的时间点打来的。 司机把手机递出去,“叶先生的电话,要不您……听一下?” 第23章 老狐狸 应筠是个心软的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让司机一起和她在这受冷风吹。 纠结了几秒,还是接过了电话。 手机贴在耳边,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应筠不自在地开口:“喂,叶……董。” 不让叫叶先生,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做不到直呼出叶嘉淮这三个字来。 叶董两个字,最合适不过了。 听见她的称呼,叶嘉淮虽然可以猜到应筠这突如其来的别扭是为了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只是他现在没时间和她计较这个,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快,冷声问:“怎么不上车?” “不好再麻烦您了。”应筠的态度很恭敬。 叶嘉淮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应筠是如何在寒风中挺直腰板,倔强地要与他划清界限的。 “啊嚏!”冷风里吹久了,寒气浸到骨头里,应筠捂着嘴,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叶嘉淮夹着烟的手一顿,语态强硬了几分,“也不差这一回,上车。” 才不要。 到时候又要说她道谢不诚心。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当她才不要上第二回。 应筠揉了揉鼻子,婉拒的话张口就来,“真的不用了,车已经打好了,一会儿就到了,叶董您忙。” 听起来诚恳极了。 叶嘉淮没有说话,应筠下意识把他的沉默归类为同意。 应筠刚想着赶紧把手机还回去,自己也好早点到地铁站。 手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听见听筒里传出叶嘉淮幽幽的语调:“五分钟后我们下楼,到时候如果你还在那儿,我去接你上车。” 应筠瞪圆了眼睛,话都梗在喉间,偏偏他又是好意,骂不得,吼不得。 不是,他讲不讲理! 怎么还威胁人呢! 叶嘉淮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雾,秘书推门来催他:“先生,都准备好了。” 叶嘉淮手掌轻抬,示意噤声,顺势在烟灰缸中揿灭烟头,煞有其事地说:“行,你把手机给小陈,站那儿等我。” 年轻的姑娘哪里斗得过已经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小姑娘拿那点心机来跟他斗,还不够瞧的。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两道利落的关门声。 应筠在心里一边骂,一边嘀咕,能屈能伸是传统美德,上车就上车,她又不亏。 应筠挤出一抹虚伪的笑,掐着甜腻腻的嗓音对叶嘉淮说:“叶董,我上车了,多谢您的照顾,您忙,不打扰了。” 话是说得好听,可对他的怨怼却是早就在那震天响的关门声中表露得淋漓尽致。 话落,她的电话挂得毫不犹豫。 脾气还挺大。 叶嘉淮还握着手机,垂着眼,深邃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确实是不能再晚了,裴霁川这才又开口催促,“先生,该走了。” 叶嘉淮点头起身,裴霁川敏锐地观察到他嘴角那抹浅淡扬起的弧度,一边给他递上外套,笑着调侃了句:“先生心情不错。” 叶嘉淮理了理袖口,睨他一眼,“霁川,察言观色四个字是学得越发精进了。” 裴霁川朗声一笑:“跟着先生这么久,总也得有点长进。” 叶嘉淮也难得在忙了一天后还有心情开玩笑,“马屁拍得也有长进。” 连叶嘉淮自己也觉得奇怪,算起来他比应筠长了应该有八岁,刚刚却幼稚得像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一般,为赢得一次女孩嗔怒而得意。 那时,他只将这类微妙的情绪归分为疲乏生活中冒出的一抹有趣色彩。 只是,谁也不曾想过,这抹色彩会是命运在他生命中留下的一抹印记。 本也不起眼,但他一次次地去雕刻,描摹,直到融入到他身体里,不知不觉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最初的开始,只是因为喜欢,有意思,所以想要把握在手心里。 太理所应当的道理。 好比此刻,叶嘉淮并不打算深究心底的涟漪为何而起,他认为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人都有的探索欲而已,他也是凡人,有情有欲。 而这个姑娘,对足了他的胃口。 应筠本就是个好脾气的性子,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在心里骂够了,气也就消了。 今天的车上没有叶嘉淮,她却还是端坐着身子,只坐在靠车门的一小块位置,望着窗外被吹得七扭八歪的枝叶。 应筠想,风这东西还真挺奇怪的,迎面相对时,吹得人头昏脑胀的,现在一下子静下来,耳边隐约呼啸的风声却又成了最好的助眠白噪音。 她的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天,在平稳的车速下,再也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应筠眼中倒映的灯火渐渐淡了,脑袋不由自主地靠在车窗上,任由摇碎的光影轻抚过面颊。 应筠是在车子过减速带时醒过来的。 她睡得不熟,车身轻微的震动将人惊醒。 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着了,应筠吓了一跳,赶忙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呼吸平稳下来,还好,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 她坐直身子,嗓音里初醒的沙哑被她掩饰得极好,“司机先生,麻烦您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欸,好。”小陈点点头,又指了下后座:“应小姐,车上有先生让准备的鞋子与外套,外面风大,您下车的时候记得换上。” 应筠在上车时就看到这两个袋子了,但没把这些关联到自己身上。 应筠好看的眉头蹙拢起来,说:“不用麻烦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叶先生嘱咐的,不然您……给叶先生打个电话?” 应筠一时语塞。 她才不要和那只老狐狸再打电话,她又说不过他。 一番权衡下,应筠没再多费口舌。 她在后座完成任务似的,套好外套,换好鞋子,又把自己的东西装进纸袋里。 等做完这些,车子分毫不差的,恰好在路口停下。 应筠都要怀疑叶嘉淮是不是给这位司机设定什么固定程序了。 哦,不,一定是因为叶嘉淮平常待人很严苛,所以小陈司机才这么怕他。 叶嘉淮爱板脸难沟通,这个印象是在她脑子里刻下了。 应筠腹诽完,拎着袋子下车,临走前还不忘鞠躬道谢,“今天麻烦您了。” “应小姐,您客气了。” 有了温暖的外套和舒适的鞋子,她回宿舍的这一段路走得非常轻松愉快,甚至连刚刚对叶嘉淮的不满都暂时一扫而空。 应筠很孩子气地想,好,他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应筠哼着小曲儿回到宿舍,洗完热水澡出来,卸下了一身的疲惫。 贴好面膜后,应筠站到衣柜前,盯着挂好的衣服看了半天。 牌子,看不出来。 但这材质,一看就不便宜。 直到睡衣上摆荡的毛绒小球都被她蹂躏得不再蓬松,应筠这才鼓足勇气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她在搜索框打下那串已经牢记于心的数字,很快,叶嘉淮三个字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应筠一愣,还有用本名做微信名的? 不过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应筠晃了晃脑袋,打下备注:「叶董您好,我是应筠。」 确认无误后,好友申请就这么发了出去。 那一刻,她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一阵心如鹿撞般的悸动感。 应筠用手掌压在胸口,跟自己较起劲儿来,斥了一句:“没出息的,你跳这么快做什么!” 第24章 被他吃定了 应筠掩耳盗铃似的将手机扔到一边,特意不去看它,转身去洗手台,洗干净脸上残留的面膜精华。 冷水扑上脸颊,原本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也终于安定下来。 头顶莹莹的冷色炽灯将她白皙的肤色衬得肤若凝脂,唯有面颊中央的那一点浅粉,始终未能被冷色调给中和。 你瞧,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哪怕在心里万般否认,那点少女心事早在脸上一览无余了,瞒不住一点。 应筠烦躁地关了镜前灯,回到自己位置上,手机还没动静。 她做了个深呼吸,将所有弯弯绕绕的思绪都一并抛在脑后。 虽然已经保研了,但应筠在学习这件事上却从不懈怠。 她并没有用工作疲乏来作为偷懒休息的借口,打开平板,戴上耳机,像往常一样找出新闻播报,开始做影子跟读训练。 应筠的专注力极高,一旦进入到状态里,基本上对外界是两耳不闻。 做完日常训练,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她摘下耳机,扶着后颈左右转动起略有些僵硬的颈脖。 “叮咚——”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手机还没拿到手,但消息的内容是什么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划开屏幕,果不其然,好友申请通过了。 速战速决,应筠坚定地想。 她在心里组织好措辞后才打开了与叶嘉淮的聊天框。 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叶董,真诚地感谢您今晚的好意,但确实是不好每次都平白受您的恩惠,衣服鞋子加上今晚的车费,我简单估量了一下价格,现在一并转给您,不够的话您跟我说,谢谢。」 消息发出去,后面紧跟着的,是一条转账。 五千,都是她之前兼职赚到的钱。 人脸识别验证的时候,应筠的心都在颤。 她在心里呐喊,五千啊,够她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肉疼啊! 不过,发出去后,她反倒如释重负了一般,仰天长舒出一口气来。 这样总够诚心了。 衣服算她买下来的,不占他一点便宜。 车上。 叶嘉淮今晚多喝了几杯,眼底透着一点猩红,却并不显醉态。 他仰靠在椅背上,扯开桎梏在颈间的领带,按下车窗,点烟,深吸一口入喉,视线落到车内的那一点光亮之上。 对方正在输入中…… 叶嘉淮沉缓地吐出缭绕的烟雾,为眼前灯火辉煌更平添了几分朦胧错落。 应筠的好友申请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饶有兴致地等着,想知道,这个分明刚刚还对他退避三舍的姑娘,这会儿又为何改了主意。 烟燃了半支,掌心的手机震了震。 叶嘉淮半眯起眼,去读那段冗长的文字。 刚匆匆扫过一眼,黄色的转账提示条就蹦了出来。 五千,她一个学生,这点钱要存多久。 叶嘉淮被气得冷笑一声,他都忍不住要夸她一句,好大方的姑娘。 酒意翻涌起的燥热一下子直接堵到了胸口,叶嘉淮掩唇轻咳起来,胸腔那股子郁气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是真不好受。 他是多么骇人的洪水猛兽,就这么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一点人情也不愿欠。 这姑娘身上的这股子傲劲儿,不仅挠人,还挺气人的。 裴霁川闻声回头,昏黄的灯影错落,叶嘉淮的脸部轮廓半明半暗,清俊眉眼笼罩着低沉的气压,后排气温都好似骤降了好几度。 裴霁川见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先生,是胃里不舒服吗?” “没事。”叶嘉淮摆手,合上窗户,掐灭烟,找到应筠的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叶嘉淮是带着气的,烦闷地想,他倒要看看这朵带刺的花儿究竟还能说出些什么扎人心的话来。 应筠看到来电,顿时觉得原本冰冷的手机烫手起来,恨不得能把它扔得远远的。 她清楚,她并不是害怕叶嘉淮。 只是害怕每次与他说话时,不论是剧情走向还是心率跳动都不再受她控制的那种无措感。 每每与他对视时,那双冷沉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的,是她羞涩娇艳的模样。 那简直像是冰与火的碰撞,不知什么时候她就会陷进去。 霎时,应筠就莫名有一种好像被他吃定了的错觉。 她性格中的反骨作祟,鬼使神差的,就要不甘心地辩驳一句,凭什么不能是她吃定了叶嘉淮?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应筠就觉得更可怕了。 明明谨记着要离他这类权贵远远的,现在她竟然会冒出想吃定叶嘉淮的念头。 疯了! 应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摈弃纷乱的杂念,接通电话,依旧是那句:“叶董晚上好。” 语气软糯,态度谦卑,一点也不见发来信息里的能说会道,若非还是他今日听到过的清泠嗓音,叶嘉淮都要怀疑现在接电话的是另一个人。 “应筠。”叶嘉淮冷声唤她。 完整地听见自己名字从叶嘉淮口中说出来,应筠听出他大概有些不高兴,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就回:“到?” 谨小慎微的一声,跟阵春风似的,往他心口一吹,酒气,恼怒,火气,通通都吹跑了。 叶嘉淮心静下来,自我调侃道,他是真越活越过去了,跟她这个喊声名儿都像点名的姑娘,较起真来了。 几秒的沉默加剧了年轻姑娘心烦意乱的不安感。 应筠纳闷他着这通电话的来意,她没能沉住气,试探地问:“叶董,是钱不够吗?”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其他叶嘉淮打给自己的理由了。 礼数她都做到位了。 不用想,但凡他说不用计较这些,应筠下一秒就能顺杆子往上爬,道上一句谢,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她并不是不知变通的孤傲个性,聪明伶俐得厉害。 叶嘉淮索性顺着她的话茬应下,“嗯。” 应筠咽了下喉咙,忐忑发问:“那大概还要多少呢?” 电话那头,叶嘉淮的声音渐弱,大概是拿远了手机在问秘书,“霁川,今儿备的那套衣服花了多少来着。” 裴霁川知道他是在和谁打电话,听那闲散的语气,一猜就知道是在逗人。 裴霁川很有眼力见的,轻声报了个数。 比实际价格要低一些,但依旧不容小觑。 应筠将听筒音量调到最大,依旧听得并不真切。 但很快,叶嘉淮的嗓音复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也没说确切的数字,不咸不淡地说:“比你转来的数,翻个几番。” “几番!?”应筠一下子没收住声,惊讶地叫出了声。 叶嘉淮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怎么,怀疑我坑你?” 第25章 真是难搞又烦人 “当然不!”应筠战战兢兢地否认,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谁能想到一件衣服,一双鞋子能这么贵。 翻个几翻,不过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可真要把这钱付出去,那她这几个月都不用吃饭了,就喝露水得了。 应筠揉按着太阳穴,咬咬牙,心想,脸面算什么,那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才不要为了一件衣服逞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应筠一改转账时大气的做派,清清嗓子,再不开心,也硬是从喉间挤出几分柔缓的态度来。 “叶董,要不这样,您看什么您时候有空,我把衣服干洗好后还给您……或者给您寄到公司?” 叶嘉淮哪里听不出她最后一句话的意图:不想见他罢了。 只可惜,在这件事上,遂不了她的愿。 叶嘉淮气定神闲地说:“衣物贵重,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不好,还是得麻烦应同学亲自跑一趟了。” 听起来真是好温和的态度,好有道理的话。 她一点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应筠越听嘴巴撅得越高,仗着叶嘉淮看不到,握紧拳头愤愤不平地对着手机锤了几拳。 与动作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开口的语气,恭敬温良,“叶董,那您看什么时间方便呢。” 叶嘉淮有模有样地沉思一阵,才说:“过几天,具体时间地点到时候发给你。” 应筠迫不及待地要挂电话,“好的,叶董,那我就先挂了,不打扰您休息了。” 他漫不经心地叫住她:“这回不祝我做个好梦了?” 应筠被他说得一愣,骤然想起上一回,互道晚安时,在她舌尖轻滑而过的,他的名字。 她的清醒自持在那短促的一瞬离家出走了。 这才说出那句像是缠绵呢喃一般的祝好,现在想起来还依旧令人心神意动。 应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清明,说:“祝您做个好梦,叶董。” 叶嘉淮不急于去纠正她的称呼,轻笑一声,“晚安,应筠。” 应筠挂了电话,只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放在手旁的杯子,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冷水。 应筠说不清自己的心神不宁究竟从何而来,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再进入学习状态。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极度矛盾的个体。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也不想,再靠近叶嘉淮,可却又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暗藏在内心深处的,为了下次与他见面而生出的隐晦期盼。 哪怕之前和郑澜亭恋爱的时候,分手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这样过。 这样的自己让她觉得陌生。 应筠放下笔,盯着那件大衣,再也受不了脑子里源源不断的胡思乱想。 她猛地站起身,把手头的纸巾揉成团,用力摔在带回来的那件大衣身上。 就这样,还依旧憋闷的不行,纸团能解什么气。 可偏偏衣服贵得吓人,应筠走到大衣面前,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下衣领,抱怨:“你也不是金子做的啊,怎么那么贵!” 大衣无辜地挂在衣架上轻晃,没能回答得了她的问题。 应筠瞪着眼睛,指桑骂槐了好一阵,心情这才稍稍舒缓了些。 关灯睡觉前,她还不忘再补骂上一句,“真是难搞又烦人!” — 应筠收到叶嘉淮消息的时候国庆后了。 那会儿她刚面试完一场会议的翻译,负责人对她很满意,当下就与她签合同定了下来。 有钱赚的好心情,让她回复消息时心情轻快了不少,指尖落在屏幕上灵巧地蹦跶,「好的,叶董,我知道了。」 叶嘉淮没再回她的消息。 应筠也并不在意。 那晚上的彷徨无措没在第二天持续下去,应筠加强了学习力度,没课的日子从早上起来就跑到图书馆闷头苦学到闭馆。 回了宿舍,就接着学,直到精力无法集中,她就去洗澡休息,基本上是倒头就睡,一点胡思乱想的机会都没有。 接连不断几天,那些纷杂的念头就算再恼人,自然而然也就抛在脑后淡忘了。 这种用学习来强制戒断的方法还是她上次和郑澜亭分手时发现的。 累是有点累,但胜在效果喜人。 应筠平心静气地把消息发了出去,才突然想起另一回事来。 她翻出和苏令仪的聊天框,确认了一遍。 好巧不巧,叶嘉淮约的那天,和苏令仪约她吃晚饭的时间正好撞一块了。 应筠打开地图,简单估算了下时间,还个衣服最多也就二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应筠坐在地铁上把那天确切的时间安排规划好后,就没再多想。 到约定好的那天,应筠很早就起来准备了,是为了晚上的饭局。 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见苏令仪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 小的时候,是把头发扎得干干净净的,换上阿婆新给她买的衣服。 上了大学之后,她学会了化妆,平时就算再觉得化妆麻烦,但如果要和苏令仪见面,她就一定会坐在镜子前,耐着性子把妆化好。 应筠清楚,那大概是一种执念。 为了证明,即便她身边没有所谓的母亲,她和阿公阿婆一样过得很好。 她和那些有母亲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生活充实,精神富足。 快到出门的时间,应筠隐约听见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把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地上湿了。 和她家乡的雨不一样,寒凉的秋风迎面吹来,细密的雨丝会化作锋利的刀,刮过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一阵隐痛。 一会儿功夫,应筠被风吹得牙齿打颤,赶忙缩回脑袋,关上了窗户,将一切风雨隔绝在外。 其实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了。 她本来以为,至少会在她出门后才下雨的。 这样的天气,好像注定不是什么好日子。 也不是应筠迷信,只是到处都湿哒哒的,出门鞋子就溅了水,这谁高兴的起来。 应筠给装着衣物的袋子外又套了层防水的袋,小心护在胸口,这才撑着伞踏入雨中。 打的车在校门口等,也算是幸运,几乎是在她上车的一瞬,大雨倾盆而落。 乌云直接压过半边天,天色昏昏如暗烛。 司机确认了手机尾号,一边启动车辆一边提醒她,“姑娘,你去这地儿我只能给你送到大门口啊,往里可进不去。” 应筠懵懂地点头,“哦,好。”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凝结成雨幕,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姑娘,带伞了,不然一会儿怕是得被浇个透哟” “带了。”应筠说。 她没那么悲观,想着说不定等到那儿,雨就停了呢。 车子缓慢地驶动,路途还挺长的,应筠放松地靠向椅背,看向窗外。 她小时候其实很喜欢看雨,坐在乌篷里,又或是搬张椅子在门口,换个地方,就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车子还没开出一会儿,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应筠一看来电,快速接起,“喂,叶董。” 叶嘉淮还没开口,敏锐地捕捉到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看了眼时间,讶然问:“你出门了?” 叶嘉淮开完会出来才发现下雨了,雨势还不小。 本来想着时间尚早,提前说一声,别让她顶着雨跑这一遭。 不成想,晚了一步。 第26章 会疼人 “嗯,我已经在车上了。”她怕来不及,把出门时间提早了一小时。 应筠探头看了眼路况,大雨天,车堵得动不了,她有些忧心时间,“叶董您已经到了吗,我可能会晚点,要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叶嘉淮并不在乎她晚个一时半刻的,转而问:“带伞了吗?前面淋着雨没?” “带着呢,我出门的时候雨还没下大呢,没淋着。”应筠乖巧地回答完,想起司机刚说的话,为免再打电话叨扰到他,连忙问:“对了叶董,司机师傅说只能开到大门口,我们是在那见吗?” “你拿着手机,我说给司机听。” “哦,好。”应筠开了外放,坐直身子把手机递到前排,“师傅,那个……麻烦您听一下电话。” 叶嘉淮冷沉的嗓音在车内响起,清楚地阐述着应该在哪一个路口转弯,又应该在哪边驶入地下,三言两语,说得明明白白。 应筠在一旁听着,隐约感觉到那股子被压抑的,紊乱的心,又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很正经的语气,她的心弦却好似被拨动了。 前些日子做的努力,在这一刻颇有要前功尽弃的预兆。 应筠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她默默骂了自己一句。 没完了是,应筠,你真该去谈个恋爱了。 司机就喜欢这样说得清清楚楚的,大家都方便,高声应下:“欸,得嘞。” 叶嘉淮静默一瞬,又说:“登记后报我的名字。”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应筠回过神,立刻应下,“知道了。” “名字没忘记。”叶嘉淮似笑非笑地逗弄她。 正堵着车呢,外面排成长龙的车队哪里比得上车里暗流涌动的情愫有意思。 司机耳朵都竖直了,乐呵呵地笑着听八卦。 前面他就好奇了,这姑娘接电话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生疏,但照这关心的架势来看,又不像只是上下级。 现在再一看,他明白了,郎有情,妾有意,只差个契机,把那窗户纸给捅破了。 司机兴致勃勃地等着回答,自以为已经把情况了解透彻,在心里头都快把这出戏给编排完了。 应筠觉察到后视镜里递来的探寻视线,尴尬地准备收回手,细声说:“记得的。” 叶嘉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那就好。” 应筠哪里听不出,这是在点她呢。 她才不接招,“叶董,那等我到了给您打电话。” “嗯。”叶嘉淮扬高音量叮嘱,“师傅,路上麻烦慢点开,注意安全。” 司机一听,来事儿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您放心,保证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到您身边。” 叶嘉淮低低地笑了声,“多谢。” 应筠正觉得这话不对劲呢,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猝不及防的,与司机四目相对,感受到他挪揄的目光,应筠很不自在地抬高了一点手肘,挡住了半张脸。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应筠很想解释一句您误会了,可人家这话说得也挑不出毛病,她要是贸然强调一句,反倒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车轮缓慢地向前滚动着,驾驶座上的人却兴致高昂地摆摆手,“您这是哪儿的话,应该的。” 应筠及时收回手机,插嘴道:“叶董,那我先挂了。” 她要不打断,怕是这位健谈的司机师傅能一直聊到她下车。 挂断电话,应筠赶紧靠回了椅背,借用视觉差巧妙回避了那抹热切的探寻视线。 司机的聊兴还没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搭话,“姑娘,刚刚那小伙子还是挺贴心的哈。” 应筠轻抿了抿唇瓣,说:“师傅,他年纪不小了,算不上小伙子。” 她说的是实话,叶嘉淮的确比她大好多来着。 司机诧异:“听声音不像啊。” 应筠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皮,说:“师傅,人不可貌相。”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撮合姻缘的乐趣,过了几秒,司机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年纪稍微大那么一点也没事,主要是得会疼人。” 应筠没再答话,闭着眼睛假寐。 雨还在下,车内终于又只剩下哒啦的雨声,雨刮器在机械地左右摇摆着。 应筠想,他会不会疼人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路上堵车严重,应筠是卡着约定时间点到的门口。 叶嘉淮应该是有提前打过招呼,但他们在门口登记还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这才放行。 按照先前说的,车子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后驶入地下。 比起外面阴沉的天空,眼前反倒变得通明起来。 在被告知的车位上停稳,应筠正打算拿手机给叶嘉淮打电话,一侧的车窗突然被敲响。 车窗被按下一点,圆润的水珠随之滚落。 裴霁川脸上挂着笑,微微躬身为她拉开车门,“应小姐,先生正好碰见了个朋友,抽不开身,我来接您上去。” 应筠记得他,在学校门口,和叶嘉淮说话的就是他。 “好。”应筠转身拿好衣服和雨伞,“师傅,车费手机上付,谢谢。” 司机之前也只是听说过这地方,第一次开进来,登记时严密的审查,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警卫,早就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现在再一看,又是秘书,又是先生的,什么八卦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这小姑娘大概不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可别得罪了人。 应筠一下车,车子就一刻也不敢多留地开走了。 “走,应小姐。”裴霁川走在身侧为她引路。 应筠点点头,快步跟上裴霁川的步伐。 坐上电梯,应筠看向他,犹豫地开口:“那个……” “裴霁川,您唤我霁川就好。”裴霁川礼貌地道。 应筠当然没有直呼其名,有分寸地叫了一句裴先生后,踌躇着将手里的袋子拎到身前,“裴先生,如果叶董在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您看看方不方便……” 裴霁川的视线落到她手提的袋子上,了然地点头,伸手接了过来。 应筠刚想松下一口气,就听见他说:“应小姐,衣物贵重,万一这路上跌了碰了的我也承担不起,还是得麻烦您跟我一块先见了先生再离开。” 他的话有理有据,找不出一点可以让应筠回绝的漏洞。 应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露,就那么僵住。 裴霁川见状,又真诚地补上一句,“应小姐,真是麻烦了。” 应筠牵强地扯了下嘴角,“没有,应该的。” 果然…… 能跟着叶嘉淮的,哪里会那么好说话,都是人精。 一边想着,应筠对叶嘉淮难伺候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第27章 应小姐,很漂亮 应筠是真的没什么方向感。 前面在车子开进地下前,应筠有仔细观察过这座伫立在雨幕内的建筑,庄严肃重。 就按她刚刚走过的路来看也是,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娱乐会所,更像是新闻里常出现的开会的地方。 走廊里,除了挂画不一样,其他都大差不差。 在应筠眼里基本上就更是一模一样了。 裴霁川领着她绕了好几个弯,应筠已经开始担心起一会儿她还能不能绕得出去了。 她跟紧了裴霁川,生怕一不小心落了步子,她肯定找不到出口。 在她又一次转弯,迈下台阶后,眼前的光景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光景,应筠甚至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经到了另一栋建筑里。 满面的落地玻璃,四周成片的翠竹环绕。 窗外的景观经过精心设计,不论从屋内哪一个角度望出去都宛若丹青。 应筠在北城很少见到竹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回到了江南水乡的错觉。 枝条在狂风暴雨中摇曳,反复被压弯又弹起,让人油然生出对自然的敬畏。 窗外雨横风斜,耳边却是优雅的古典乐曲,与雨落声交织。 一道玻璃,似乎将眼前的一切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应筠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不经意地抬眼一瞧,就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瞳仁里。 应筠不由一愣,暗自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向自己的? 脚步渐近,叶嘉淮的眸子却依旧没有移开。 应筠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低头检查了一翻自己的打扮,挺得体的呀,他一直看什么。 她不好意思的,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将脸往衣领里埋了埋。 叶嘉淮将她那鸵鸟似的举动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渐深。 这才几天不见,脸皮倒像是越发薄了。 会客大堂并不算大,一眼望到头,从她迈下阶梯起,到走至他跟前。 不论是被景色所震撼的失神动容,还是连她自己都并不自知的一次抿唇,都落在了他眼里。 小姑娘今天打扮了。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应筠头发披散下来的模样,多添了几分柔婉坚韧的气质,倒和眼下这片竹景适配。 原本平静无澜的心绪似乎也被这场淋漓的暴雨触动,在心口溅起一点畅快的涟漪。 “你看什么呢。”站在叶嘉淮对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解地回过头。 裴霁川,天天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好看的。 但很快,跟在裴霁川身后的应筠露出那张水嫩的脸蛋来。 高迹星轻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嚯,原来是瞧美人儿呢。 他这样,少见啊。 “来了。”叶嘉淮很冷淡地朝她点了点下巴。 应筠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调整好心态,乖顺地莞尔一笑,“叶董好。” 高迹星总觉得这姑娘眼熟,刚想凑近仔细瞧,叶嘉淮一道冷冽的眼光就扫了过来。 高迹星及时住脚,环抱双臂,很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人还叫着叶董呢,生疏到两人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叶嘉淮倒是就管上了。 况且他就走近看一眼,人能掉块肉是怎么滴。 高迹星转向应筠,嬉皮笑脸地问:“姑娘,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句不正经的搭讪。 但应筠却记得他,礼貌提醒说:“上次在九堂会馆,您和叶董一起,有帮过我。” 高迹星拍了拍额头,那晚的记忆模模糊糊浮现出来,“哦,我记起来了,你……” “你不是还有事。”叶嘉淮冷声打断他,赶人走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高迹星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声都说愣了,他什么时候说有事了? 他一脸疑问地看过去,叶嘉淮薄唇紧抿,回给他一个冷沉的眼神。 那冷飕飕的一眼,要不是他们一块长大,没点功力,还真得抖三抖。 得,明白了,嫌他多话了。 瞧瞧,这就是兄弟。 “行,姑娘,不打扰了,你们慢聊,我还有事。”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可谓是咬牙切齿。 高迹星走出几步,气不过非得回来呲叶嘉淮一句,凑到他耳边,说:“老叶,我这才跟人说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气量这么小了。” 叶嘉淮好整以暇地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我气量小,前些日子从我那拿走的那块玉,明儿给我还回来。” 论斗嘴,高迹星从小就没赢过叶嘉淮这老狐狸过。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道理,亘古不变。 高迹星心态调整得极快,前一秒还忿忿不平,一转眼,就又变成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何必在乎这些虚礼,被怼两句也没什么。 “真有事,走了。”他乐呵呵地拍拍叶嘉淮的肩,闭口不提玉的事,“对了,晚上的局别忘了啊。” 叶嘉淮不耐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他们讲话,应筠就很识趣地低头看自己的鞋面。 但毕竟站得近,就算堵住耳朵也总能听见点声儿。 尤其是叶嘉淮说的那句还玉,再配上高迹星夸张的态度转变,就跟在听段子似的。 她一时没忍住,抿唇弯了弯嘴角。 应筠原本是想再等几秒抬头的,万一高迹星又折回来,她没憋住笑,那不就尴尬了。 “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应筠一哆嗦。 她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呀。” 室内暖气的温度开得高,再加上看热闹被抓包,抬头时,她的心虚都写在了脸上,小脸儿红扑扑的,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一点真挚。 应筠的确是不太会说谎,就跟大部分小孩儿一样,辩解的时候,尤其喜欢一眨不眨地瞪圆了眼睛来自证清白。 放在平时,叶嘉淮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应筠今天穿了一条高领大衣,温婉可人暂且不说,到腰部,细长的腰带骤然收紧,将她纤细的腰线完美地掐了出来。 高挑的身姿往那儿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 纯真与柔媚,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这一瞬,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小姑娘身上原本若隐若现的清雅淡香,在那股燥气上涌的一霎,也犹如稚嫩的花苞被春风所催化一般,变得馥郁,浓烈,动人心魄。 叶嘉淮只感觉喉头一阵发紧,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几乎攀登到了顶峰。 漆黑的瞳仁仿若被浓雾浸润,氤氲着她读不懂的深幽,应筠被看得腿软。 估计再有几秒,她就招架不住了,要破罐破摔地一昂头,承认说:“好,我是看你的热闹了,要杀要剐您随便。” 漂亮修长的指节不自觉绞在了一块,应筠终究败下阵来,忐忑地问:“叶董,您……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叶嘉淮咽了咽喉,嗓音中的暗哑却挥之不去,“很漂亮。” “嗯?”应筠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嘉淮笑了起来,在她心口掠过一阵潮润的春风,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我说,应小姐,很漂亮。” 第28章 应小姐还挺忙 从小到大,这样夸奖的话应筠听过不少,照理来说,至少一句“谢谢”还是能说得游刃有余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前几次在口头上吃过亏。 现在突然从叶嘉淮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一下子将应筠内心深处那股子女儿家的娇矜给刺激了出来。 她头脑一热,红着脸闷声回道:“我知道。” 脱口而出的话,没过脑子,反应过来了,才又开始懊悔。 应筠瞥一眼叶嘉淮似笑非笑的脸,赶忙找补一句:“谢谢叶董夸我,您也很帅。” 叶嘉淮没让这句很不走心的刻意奉承掉在地上,顺着她的话说:“那我也谢谢应小姐的夸奖了。” 应筠尬笑一声:“您不用客气。” 裴霁川跟在叶嘉淮身边这么多年,别说是恋爱关系里了,就是家里老爷子棍子要挥他身上了,也没见过他这么配合好说话过。 裴霁川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和叶嘉淮很格格不入的词语——打情骂俏。 “先生,那我先下去了。”裴霁川很有眼力见的,意识到这场面他不太适合再继续待下去。 叶嘉淮点点头,又看向应筠,闲适地摊手给她指了下身后的沙发,“坐。” 应筠在他落座后才坐到了对面。 叶嘉淮抬手泡茶,温杯,投茶……复杂繁琐的过程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很令人赏心悦目,说是种艺术也不为过。 “喝茶吗?”叶嘉淮问她。 “不用了,白水就好。”应筠摆摆手,心想,她可不敢喝他倒的茶。 应筠看了眼裴霁川离开的方向,踌躇发问:“叶董,衣服……您不需要检查一下吗?” 叶嘉淮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她心里,难道他还真会为了一件衣服和她狮子大开口不成。 叶嘉淮把冒着热气的水杯推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霁川会检查。” “哦,好。”应筠道了声谢,拿起杯子,温度适宜的水贴上唇瓣,滑过舌尖,留下一点甘甜。 她坐下的时候思绪正乱,稀里糊涂的,回过神了,才记起还有场饭局要赶。 虽说也并不是很想去,甚至比坐在这儿,和叶嘉淮一块品茗听雨还要更令她厌烦些。 但毕竟都答应下来了,她不去,又要和阿公阿婆告状。 两边都是烫手的山芋。 应筠喝水润了润喉,刚酝酿好,打算开口说要先行离开。 叶嘉淮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先接个电话。”他说。 “嗯,好。” 低沉的嗓音离她不过几步之远,聊的是工作的事,听起来严肃而疏冷。 应筠低头去看手机,准备先把车给打上。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的他冷笑了一声,“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审查不出,那您这位置也可以不用坐了,早点打报告退休得了。” 语调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又无情。 应筠竖耳朵听着,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顿了顿,暗自庆幸,还好不是她的老板。 在软件里输入目的地,确认好后,象征等待的圆环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应筠退出来,转先给苏令仪发消息:「路上有些堵,我可能要晚一会儿。」 短信刚发出去就有了回音。 「不着急,妈妈等你,你路上注意安全。」 应筠简单扫了一眼,没再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穿着大衣在暖气充盈的屋子里待久了,难免有些热。 应筠的额角已经隐隐有了要冒汗的趋势。 秋冬的衣服穿脱不方便,再加上她大概也坐不久,应筠想了想,只是伸手去解开了大衣领口的两颗扣子,领口开敞到颈窝处,正好露出一节修长的颈脖。 相对清凉的风灌进去,她面上的红晕也散了不少。 叶嘉淮的电话还没结束。 应筠等着等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就飘到了他身上。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确是一种优势。 身形挺阔的男人,慵懒自如地往那儿一站,连发火都是赏心悦目的。 应筠在记忆里仔细搜索了一番,好像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比叶嘉淮穿西装还要好看,有格调的男人。 究竟是人衬衣服,还是衣服衬人呢? 脱了衣服身材也是这么好吗? 舒洛一曾经在她耳边念过的流氓话,突然全都冒了出来,她活学活用地联想到叶嘉淮身上。 精神松懈下来,想法就开始变得大胆,甚至隐隐有要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应筠深吸了口气,警告自己要赶紧遏制住这越发火辣的绮想。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正要移开视线,哪成想,一抬眼,就是实打实的眼波交汇。 这时候要是装没看到,反倒像她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应筠稳住心神朝他扬唇笑笑,不等他回应,就若无其事的扭过了头,去看窗外的雨。 这样很自然,她想。 她欲盖弥彰的举动带着那么些孩子气,叶嘉淮弯了弯唇,鼻腔里溢出一丝低笑。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结束了?”叶嘉淮皱起眉问。 “还没有。”耳边枯燥的汇报声复又重新响起来。 叶嘉淮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眼神却没从应筠身上移开。 俨然就是故意的。 小姑娘那张故作镇定的侧脸实在是有趣的紧。 让人很想逗一逗。 应筠哪里能猜得透叶嘉淮的意图,只觉察到他在看她。 心虚作祟,应筠握紧了玻璃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充盈些底气。 红润的唇瓣沾染上晶莹透润的水光,她习惯性地伸舌舔了下嘴角。 叶嘉淮的呼吸倏地重了几分,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调理清晰的头脑骤然就被那抹艳粉色侵占了大半。 电话里的汇报恰好结束,正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种体会于他来说还是头一回,尤其还是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叶嘉淮觉得新奇又好笑,背过身去,捏着鼻梁骨,静了两秒的心。 开口时,早找不到一丝方才失神的痕迹,语调清冷如常。 等他的电话打完,已经是五分钟后。 叶嘉淮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应筠正在想,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抱歉,久等了。” “没事。” 话虽如此,但确实是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应筠放下杯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叶董,我……” 叶嘉淮注意到她为难的表情,捏着茶杯的指节微顿,问:“一会儿还有约?” 应筠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叶嘉淮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看见了,应筠反复看了好几回时间。 前几回接触,除了工作那次,她大多都是素着张脸。 所以,今天这么隆重的打扮,也是为了赴那人的约? 雨下这么大,有谁能让她风雨无阻的也要去见? “嗯,是。”应筠点点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叶董,今天不能作陪了,我可能得先走。” 一边说着,她的手捏紧了身侧的包带。 叶嘉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着她急切的动作,只觉得心绪莫名的烦乱。 他冷沉地哂笑一声,“应小姐还挺忙。” 第29章 又不怕麻烦我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应筠却莫名其妙地从中品出一丝阴阳怪气来。 他生气了? 应筠悄然投过去一个探寻的眼神,高深莫测的一张脸让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毫无依据的想法。 毕竟他气什么呢,衣服都还给他了,又没占他便宜。 应筠只当听了句调侃,眼睛弯成月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正巧碰到一起了。” 她仰着脸,亮晶晶的眼里不参杂一点杂质。 好听点叫纯真,难听点,可以说有那么点傻气。 傻到叶嘉淮觉得这气生下去都没什么意思。 那股子难以名状的无名火就像是夏日的一场雷雨,来的急又燥,一阵过去,雨过天晴,余留下一点雨痕。 叶嘉淮认真地审视刚才情绪上的失态,很快得出结论:他对应筠的上心程度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多。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无伤大雅。 他既对她起了心思,多些少些又如何呢。 真正体会到这其中意味已经是在几年后,应筠已经从他身边离开。 长夜漫漫,一切归于寂静,他被朋友灌了几杯酒,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应筠那张清丽的脸蛋儿却格外清晰。 叶嘉淮纳闷这没心肝的姑娘究竟哪儿值得他这么念着不忘,竟也多愁善感地细数起他们的相识相知的过程来,这才恍然惊觉,原来“情”从这时起就已经现了端倪。 从一开始,他对她,就是不一样的。 应筠整理好衣服起身,看叶嘉淮也站了起来,脑子里大概是有根线搭错了,傻乎乎地多嘴问:“叶董,您是也准备走了吗?” 叶嘉淮睨她一眼,脸又黑了。 人小小一个,气人倒是挺有本事的。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恶劣到在这狂风暴雨的天,让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顶着风雨去打车吗? 叶嘉淮压下不悦,简明扼要地说:“要去哪儿?送你过去。” 所以是为了送她?应筠还是挺感谢的。 可是好心好意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那么没有人情味儿呢。 应筠举起手机晃了晃,毕恭毕敬地拒绝,“不麻烦您了,我打车就好了。” 叶嘉淮的余光扫过窗外,雨势依旧不小,天色也渐暗。 他眉头皱了皱,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人,前几回顺竿子往上爬的聪明劲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突然就犯起了轴。 但其实细想也能猜到,她不过是不想欠他的人情,有什么瓜葛罢了。 她说不要,叶嘉淮就真没再劝。 几次相处下来,叶嘉淮对应筠的个性稍有了解,这姑娘脾气要是犟起来是真的挺倔的,他要多留几句,怕是少不得要在心里揣测他别有用心。 至少在此刻,要她愿意承下他的情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他于她,是一场正逢其时及时雨。 叶嘉淮最后只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就迈步离开了。 应筠规规矩矩地朝着叶嘉淮的背影道别,“叶董再见。” 她想,他们的交集已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事情按照她预想的方向走的分毫不差,可她却挤不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 叶嘉淮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应筠也说不清此刻的失落是为何而起,只是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得偿所愿都会让人欣喜。 她耸了耸肩,没再胡思乱想下去,找到侍应生,礼貌地把人拦下,“您好。” “小姐您说。” 她腼腆地笑笑,问:“请问大门,要往哪个方向走呀?” 侍应或许也是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挂上职业性的微笑,微微欠身摆出请的姿势,“您跟我来。” 有了领侍,应筠顺利地走到了大堂,看着外面的雨,又犯了难。 先不说她还没打到车,就算打到了,也开不进来。 侍应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小姐,需要为您提供接驳车服务吗?” “有吗?”应筠惊喜地问。 “有的,可以送您到大门口。” 说罢,侍应从腰间拿出一个对讲机,简单说了几句后,接驳车来得很快。 接驳车载着她顺着平坦的柏油马路一路通畅地往大门口行驶,走的是下坡路,雨水冲刷着往下淌,总有一种在小船上随波逐流的错觉。 十分钟后,她撑伞下了车,手机上的打车软件依旧没有动静。 这里偏,她要去的地方也偏,车就更不好打了。 应筠搞不懂他们有钱人怎么都喜欢往这偏僻的地方钻。 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 雨丝一阵阵地拂过面颊上,在屋里积攒的暖意全被冷风搜刮了去。 应筠捏着手机的掌心逐渐发凉,她看了眼空荡荡的马路,思考着要不要走一段出去,说不定车会好打些。 说走就走。 应筠打开地图,像指针似的跟着屏幕上的图标转了一圈,终于确认好方位。 她正壮志凌云地准备出发呢,门口紧闭的闸门突然发出一声响动,缓缓开启。 是辆黑色的车,应筠只扫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手机上,怕被溅到水,她还往后退了一步。 应筠没想过那辆车会在她身边停下,车窗降下,她才迟钝地抬伞去看。 一眼望过去,愣住了。 她以为他早走了。 叶嘉淮神色淡漠,只当是偶遇一般,很寻常地问她:“应小姐还在等车?” “嗯。”应筠尴尬地点点头,刚刚在里面,她拒绝让他相送时,语气的笃定与现在的狼狈几乎成正比。 说实话,撞见他,她觉得有那么一点丢人。 叶嘉淮不咸不淡地结束寒暄,“那就不打扰应小姐了,您慢等。” 应筠低头看到自己已经被打湿的鞋面,虽说是靴子不太打紧,但也不知道雨还会不会大起来。 往外走出去,怕是裤腿也会湿个透。 她不想让自己在苏令仪面前出现时很狼狈。 车窗缓缓升起,叶嘉淮低声吩咐了句,“走。” “叶董!”应筠连忙开口叫住他。 要什么面子,应筠心一横,讨好地蹲下一点身子,笑得巴结,“您现在有空吗,车不太好打,能不能麻烦您送我一程?” 车子还停在原地,从叶片坠落的雨声嘀嗒断续,与她起伏的的心跳声同频。 叶嘉淮幽幽看她一眼,说:“这会儿又不怕麻烦我了。” 第30章 冤家 凉飕飕的秋风穿过心口,冻住了应筠脸上的笑意。 耳后忽然烧起灼热的一片,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就这么偃旗息鼓。 应筠抿唇,站直身子,腰杆笔挺,“抱歉,叶董再见。” 说罢,她一点犹豫都没有,撑着伞转头就要走。 飘扬的发丝与暗沉的天色融为一体,宁可毅然决然地踏进雨里,也不愿再多说一句请求。 走的方向都是反的,就这么有骨气。 外表的清婉娴静总会让人忘了,她就是这么个姑娘,清高,坚韧,有一点被世事浸润的世俗,可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但这样的应筠,远比挂着假笑,恭恭敬敬喊他叶董的模样要鲜活灵动得多。 毕竟是他抱着私心招惹的出来的气性,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应筠,站住。” 听在耳中很庄肃凛然的一句命令。 气恼之下,她反叛的心思就冒了出来,凭什么要听他的。 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应筠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生硬地问:“叶董,您还有事吗?” 应筠没什么伪装的本事,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幽微心思其实都摆在明面上,猜都不用猜。 叶嘉淮被她别扭的样子逗得发笑,却还是故作严肃,“背着人说话是从哪里新学的礼数?” 应筠撇撇嘴,觉得他好烦人。 又不载她,还要和她说这么多话,浪费她的时间。 她象征性地转过半个身子,拿伞往下压住半张脸,总之就是不愿再抬眸看他。 下一秒,耳畔边传来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窸窣绵密的雨声中,应筠恍惚好像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雨要下大了,上车。” 应筠握紧了伞柄,垂眸看着地上跳动的水珠,语气里带着几丝不自知的委屈,很低地嘟囔说:“您不是怕麻烦……” 叶嘉淮板着脸,“有说不载你了?就一句玩笑话也听不得?” 伞沿悄然往上抬了抬,应筠瞄他一眼,红唇撅得老高。 谁知道他那是在开玩笑,冷着张脸,高高在上的。 现在也是,像在训人。 气氛陷入到一种微妙的僵持中,雨滴拍打进车内,真皮座椅上,不断堆聚的圆润水珠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叶嘉淮脑子里陡然就冒出个念头,以后还真得少逗她,这姑娘是真不好哄。 叶嘉淮先示了弱,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软硬兼施的,又和缓了语调,问:“应小姐,上不上车?” 也是挺奇怪的,就这么一句话,应筠的别扭突然就一扫而光了。 她理直气壮地想,上,干嘛不上。 门都帮她打开了,这台阶递的这么好。 她很识趣的。 应筠收起伞,侧身坐进去,快速关上了车门,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 她脸上没有留下丝毫不自在的痕迹,笑容一如既往的甜美,“谢谢叶董。” 情绪变化之快,让人忍不住要夸她一句,好姑娘,真是能屈能伸。 叶嘉淮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方帕,递到她面前,问:“去哪儿?” “闻溪会。”应筠报了会所的名字,没敢接下帕子,忐忑地问:“叶董,您的司机知道在哪儿吗?” 叶嘉淮听见地名,眉心轻跳了一下,约她的人,派头还挺足。 叶嘉淮扫过她无知求问的脸,淡淡点了下头,“嗯,那儿的清炒时鲜不错,都是自己在后山种的。” 应筠懵懂地点点头,知道他去过,不会跑错,也就松了口气。 她又一次忽视了眼前的帕子,关了手机地图,端端正正地坐好。 应筠掩目而趋的意图太过明显,要是眼睛会说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大概会被“别看我”三个大字填满。 想糊弄过去? 想都别想。 叶嘉淮一手撑在身侧,倾了一点身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这么被骤然拉近。 应筠的眨眼频率突然加快了。 她无比懊悔,早知道应该把头发捋到这一侧的。 目视前方的她,当然没能发现叶嘉淮眼底闪烁的细碎笑意。 叶嘉淮刻意将嗓音压低,“脸上的水,是要我帮你擦?” 低沉又暗哑的声线,好像是事后清晨,在耳边落下的呢喃低语。 “嗯?”轻挑的尾音上扬。 温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应筠幡然醒悟,被刚刚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心头一震。 她慌乱地偏过脑袋,先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才摆摆手否认,“不,不是。” 逗她玩儿这事,叶嘉淮点到为止。 他的眼神落在手帕和她染着水汽的脸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意味很明显:赶紧把脸擦擦,别冻着。 他的好心应筠体会到了。 但…… 应筠很没有出息地看看他,又看看帕子,咽了下口水,怯弱地问了一句:“这……帕子,贵吗?” 刚刚还脊梁笔直的姑娘,现在就很软骨头地为五斗米折了腰。 应筠一点都不觉得丢脸,没钱怎么生活,怎么带阿公阿婆出去玩。 万一帕子贵到她买不起,洗干净之后还得想办法还给他,好麻烦。 时间就是金钱嘛,应筠有一大堆大道理来开解自己。 她犹豫半天就为计较这个? 为了和他划清界限还真是辛苦她这么劳心费神了。 什么逗弄人的兴致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了。 叶嘉淮是真被她给气到了,恨不得把这小白眼儿狼给扔下去。 他没好气地把手一甩,帕子落在了应筠的膝盖上,“送你了,不用还。” 白给的诶!应筠欣然接受。 她一边拿起帕子按压擦拭掉脸上的水雾,一边很谄媚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叶董您真大气。” 虚情假意里又暗藏那么三分真心。 气还没消,又听了这么一嘴拙劣的恭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偏偏应筠还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姑娘,仰着张甜甜的笑脸来以表自己的真诚。 顾忌应筠那难哄的性子,好不容易才展露点真性情,别一句话又给人吓得缩回去。 说到底是自个儿逗出来的气,自是也只能自个儿受着。 叶嘉淮从小到大都少有如此憋闷的时候,刻薄话都到嘴边了,硬生生给咽进了肚里。 裴霁川坐在副驾,一边听得心惊,一边又努力憋笑。 他跟在叶嘉淮身边多年,这么好脾气的模样,实在是少见。 裴霁川瞄了眼后视镜,心想,先生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得捧在手心里的冤家。 第31章 小孩儿脾气 叶嘉淮冷沉着一张脸是常态,应筠对他的不悦一无所知,见他阖眼休息了,就自觉没再说话。 安静下来,应筠松也了口气,脊背放松地贴向座椅。 这样也好,不用找话题,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去应对,免得不知道哪句话又惹恼了他。 开了有一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尽暗下来。 雨势也小了,绵绵的雨丝落在车窗上,好久才能凝聚成一条雨线滚落。 车子拐过几道弯后,就进了山,眼前的景致也从城市过渡到幽静的山林。 本就是落叶的时节,大雨拍打下许多叶片,铺落在公路上,无尽地向着远处蔓延,到此时,应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莽撞大胆。 车往深山去,除了一盏盏昏黄的灯光引领着前路外,她对此一无所知,却不觉得害怕。 甚至听着叶嘉淮平缓的呼吸声,应筠意外发现,自己此刻最深刻的体会竟然是心安。 几分震惊,让应筠不由悄然转眸去看向身侧的人,寡冷的侧颜被镀上一层暖黄色的柔光,中和了不少凛然难犯的威严感。 有几次应筠是真觉得他挺讨人厌的,总爱逗她。 可细想来,他对自己的帮助都是实打实的,一点儿不吝啬。 所以嘛,长那么好看一张脸,总摆着干什么呢,让人记不住好。 应筠在得出叶嘉淮是个好人的结论后,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娱自乐式地自嘲一番:应筠,你真是堕落了,看人肤浅啊。 过了一会儿,车速有所放缓,灯光也渐亮。 应筠估摸是快要到了,想要补个口红,但叶嘉淮还没醒,怕吵到他,她尽可能把自己的动作放缓放慢。 衣摆摩擦总有窸窣的声响,叶嘉淮睁开眼,就见她一脸专注地在和包上的拉链较劲儿。 纤细的手腕从拉开的细缝中探进去,摸索半天,拿出了支口红。 就这么一件小事,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却流露出彷若成就了大事的得意感,说是喜上眉梢也不为过。 有那么高兴? 还是说……是在为一会儿的约会而感到期待。 这个念头让叶嘉淮没耐心再做个静默的旁观者,冷不丁开口问:“今晚是约的朋友?” 应筠被吓的手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拿出来的口红顺着座椅滚落。 她弯腰去摸不知所踪的口红,语气很冲,“叶董,这应该属于我的隐私。” 应筠的态度尖锐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和刚刚那个,与他说话都要再三斟酌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叶嘉淮不动声色地轻挑了下眉,忖度其中缘由,眼底多了几许晦暗。 应筠在脚边摸了一圈,那支口红却一无所踪。 她觉得气恼,不是为掉落的口红,而是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也知道叶嘉淮的这句问询没有恶意,可提及与家庭相关,她就仿若被触及了逆鳞,竖起浑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人家好心载她,她不该因为自己有情绪就朝他发脾气的。 应筠耷拉着肩膀,低头垂下眼眸,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又仍有那么一点倔强,“抱歉叶董,我不想说。” 低落的语气听得人莫名心头一紧。 小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相较之下,叶嘉淮宁可她像刚刚那样盛气凌人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宛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精打采。 叶嘉淮冷静平和地说:“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利,道什么歉。” 应筠捏着手心里的帕子,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信任并不是凭空而来。 叶嘉淮身上好像总有一种风雨不动的安全感,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到他这里,就都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焦躁的情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匿。 应筠想起刚刚对叶嘉淮无理的冲撞,慢半拍地想为自己找补一下。 她狡黠地勾起嘴角,看似乖顺的顺着他的意思说:“那我把道歉收回来?” 叶嘉淮觑她一眼,暗嗤了声,小孩儿脾气。 叶嘉淮没回答她,冷声说:“闭眼。” 应筠吞了下口水,警惕地望着他,“您干什么!” 总不能为她说了句不好听的就要收拾她? 叶嘉淮似笑非笑地靠近,“你说我想干什么?” 应筠很想老实地说一句,收拾她,总之不会说什么好话。 但,她又不傻。 虽说有惹了他的自知之明,但也没有送上门让人骂的道理。 应筠一边往后仰,一边结巴地说:“不,不知道。” 叶嘉淮抬起手,应筠紧张得脖子都缩了起来,眼睛却努力睁得老大,以此来表现她的无所畏惧。 怂的有点儿可爱。 眼皮覆上了一片温热,应筠眨眨眼,从指缝中望见透进的细碎光晕,脑子已经停止思考他要做什么了。 只剩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在运转,他的手心好热,袖口的香又是什么味道。 车顶的灯被打开。 叶嘉淮的手掌从她眼前移开,应筠眯眼适应了一秒,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就那么撞进他戏谑的眼眸里。 她眼底的懵懂未散,怔忪在原地的模样宛若一只迷失在荒野的鹿。 “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叶嘉淮闲散地笑了下,好心为她指点迷津,“不是要找口红。” “哦。”应筠回过神来,慌乱地低头去寻找口红,连计较他捉弄她的心思都没了。 她认输,玩儿不过他。 但该骂还是得骂的,应筠把脸埋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皱起鼻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叶嘉淮,太恶劣了! 应筠是在车门边的角落里找到了口红,趁灯还亮着,她打开盖子,对着车窗,简单在唇中轻点了点,抿开。 她瞥一眼叶嘉淮,见他没有要关灯的意思,又快速从包里拿出个小镜子来,凑近去确认口红有没有抿匀。 叶嘉淮扫过一眼镜中人,倏地想起句诗来,“朱唇一点桃花殷”,配她,再合适不过。 他的喉结滚了滚,在这深秋的夜里,突然燥火上涌,急需什么来压一压。 镜子刚收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抬眸,车内的灯就暗了。 应筠没多想,注意力集中到了窗外,精致典雅的庭院已经近在眼前。 在车子停下前,应筠静了静心,突然转过头,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您。” 不论是为今天的送她一程,还是之前的种种。 他问:“真心的?” 应筠猛点点头,“嗯。” 叶嘉淮散漫地交叠起腿,说:“那以后少在心里骂我两句。” 满怀的感激之情突然就淡了,应筠只想对他吼一句:你住我心里啊,知道我在想什么! 总之骂了也不能承认就是了。 应筠脸颊发烫,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我,没,有。” 第32章 送小姑娘来赴个约 叶嘉淮四两拨千斤地笑,“没有就没有,好好说就是了,你脸红什么。” “没红,灯光照的。”应筠梗着脖子,打算嘴硬到底。 叶嘉淮被她蹩脚的借口逗得想笑,故作正经的“哦”一声,像是恍然大悟般,“那今儿这光打的巧,全映你一人脸上了。” 应筠很想瞪他一眼,但又怕转头一和叶嘉淮对上,就落了下风。 她真的好奇他是不是从哪儿学了读心术,在他面前,她的那些小心思好像都无处遁逃。 被看透而没秘密的感觉就跟被扒光了衣服一样,让人觉得羞耻又挫败。 应筠不去看他,双目炯炯地正视前方,宁可自个儿生闷气。 她安慰自己,回了宿舍再骂,不急于一时。 虽然听起来有点没出息,但胜在能骂得自在。 叶嘉淮其实很想伸手去戳一戳她气鼓鼓的侧脸。 他收回视线,还是忍住了,不能再逗了,一会儿真得炸毛了。 恰逢车子停稳,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开门。 叶嘉淮不忘好心地提醒那位还在闹别扭的姑娘,“应小姐,别生气了,该下车了。” 应筠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别和他计较,沉住气,说:“我没生气,叶董。”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可信,但应筠说的却是真话。 这是她经历了许多挫折才领悟出来的道理。 痛苦的牵绊是无休无止的,所以她总是尽量,不要让坏情绪停留太久。 她不想因为一时的苦恼而错失可能就在下一秒的美好。 秋日的雨促使晚间的气温骤降,再加上又是在山野间,风要大一些,温度也要更低。 从车上下来,温差太大,一阵鸡皮疙瘩顺着后脊爬上来,应筠被风吹得迷了眼,站在原地,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山风的吹拂没有规律,披散的发丝却认了风做主人,肆意张扬地飞舞起来。 还好这里灯火通明的,否则一定会有人被吓到。 发丝拂面,应筠几乎能够想象到她现在到底有多狼狈。 她慌乱地伸手去整理,但总有那么几缕很不听话的,依依不舍地贴着她的面颊。 叶嘉淮看不下去,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傻站在风口,是生怕自己不会感冒?” 很快就松开了,就真的只是出于好心。 短暂的一瞬,让应筠的心跳有了片刻极细微的停滞,手腕好像被烫了一下。 “走了。”叶嘉淮说。 应筠赶忙把发丝抚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台阶上走去。 风好像突然就听话了,从一侧吹来,而叶嘉淮挺阔的身形为她挡住了大半。 后来,应筠也会想,这大概真的是一种缘。 就好比这个夜晚,陡然转向的风,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忘记,眼眸低垂的瞬间所瞥见的,翩跹衣摆的颜色。 还未迈进门,一位儒雅的老伯率先快步从大门里内走出来迎接,“叶先生。” 叶嘉淮没什么架子,“下雨天的,您就别跑出来接了。” 头发花白的男人笑得中气十足,摆摆手,说:“不碍事。” “前面卡口传消息来说是您的车我还不信。”老伯和蔼地和叶嘉淮寒暄,“叶先生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 应筠在一旁听着,其实有些着急,想插话说先走,又找不到时机。 虽说已经晚了,但就和任务没完成一样,搁在心里总是个事。 叶嘉淮神色淡淡地侧首,望了眼应筠,把话题引到她身上,“这不是送小姑娘来赴个约。” 突然被提到,应筠愣了愣,弯起嘴角大方得体地打招呼,“您好。” 只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好像他们很亲近似的。 叶嘉淮语气里的惯纵听得吴恙心一惊,怎么也想不出还有哪号人物能让这位摆出如此的低姿态。 吴恙不动声色地瞧过应筠明艳娇润的脸蛋,不敢妄加揣测,回以一笑后就收回了视线。 应筠苦恼地思忖此刻是不是最适合开口的机会。 这时候又拘谨起来了。 叶嘉淮取了支烟夹在指缝,没急着点,把话题引下去,问她:“要去哪个包厢?” “栖然阁。”应筠如释重负,报出包厢名,又补充了句,“苏女士约的。” 吴恙一听名字就了然是谁的客人,朝一旁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侍应生小跑过来。 吴恙示意:“带应女士去栖然阁。” 侍应接过她手中的包和伞,素质专业,“您跟我来。” 离开前,应筠还很有礼貌的记得要道别,“谢谢叶董,再见。” 叶嘉淮正偏着头,在避风点烟,清白的烟雾散在风中,尼古丁的成效卓着,终是将蠢蠢欲动许久的燥给压下。 他早听惯了她的谢,手摆得很敷衍。 吴恙低声问:“先生用晚饭了吗?” 叶嘉淮吐出一口烟圈,“简单弄点。” “好,我马上让人准备。”吴恙陪在叶嘉淮身侧,一同往他常用的包厢走去。 手中的烟燃尽,叶嘉淮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嘴,“今天栖然阁是谁定的。” “何董,何既明的夫人。” — 栖然阁在庭院偏角,在廊檐下走过一段后,还要经过一段青石板铺设的小路,曲径通幽,通往的地方大概又是一处桃花源。 叶嘉淮是常客,可想而知,要来吃饭的门槛不低。 应筠淡漠地勾勾嘴角,她知道,当年苏令仪抛下她,要去嫁的人家世很显赫。 后来,她来北城上大学时,和苏令仪见面,从她脸上少有岁月蹉跎的痕迹,大概就可以推测出,这些年过去,她过得很好,想来她那位丈夫也是越发权重望崇了。 应筠知道阿婆为什么希望她和母亲重修旧好,是想着,她万一有了难处,也好有个能帮忙的人。 可应筠对这些其实并不在乎。 她清楚,她和苏令仪,早在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五岁之前,应筠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是小康,幸福美满,父母疼爱她,阿公阿婆宠着她。 那时候应筠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怎么才能背着父母多吃一颗大白兔奶糖。 直到她五岁那年。 一切的美好都戛然而止。 过往种种都成为了一场梦,余留给她的,就只有越变越淡的记忆。 第33章 是累赘啊 应云峥是在下班的路上出的车祸。 一场意外,让悲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主旋律。 五岁的孩子还并不能理解死亡代表什么。 应筠一开始还会哭着要找爸爸,次数多了就明白了,死亡代表不会再回来。 她也知道,每次提了爸爸,阿公阿婆就会悄悄掉眼泪。 应筠不敢再提爸爸。 她开始接受,她没有爸爸这件事。 应云峥去世后半年,懵懂无知的应筠却发现了家里微妙的变化。 妈妈哭得少了,但是抱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每天总有好久的时间会不在家,她只能和阿公阿婆一起玩。 她想妈妈,想抱着她睡,也害怕妈妈也会像爸爸一样离开。 所以,从那时候起,应筠不再吵着要吃糖,努力做一个乖孩子。 对于分别的恐惧占满了她幼小的内心,终于在有一天,苏令仪出门后,她没忍住,跟着母亲的背影悄悄跑了出去。 在街巷的角落里,应筠看到苏令仪被一个陌生男人抱进了怀里。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看不懂这样的拥抱代表什么,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过去叫妈妈。 直到有认识的阿婆发现了她,抱起她大声地嚷着:“欸哟!阿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啦!你妈妈呢?阿公阿婆呢?谁带你出来的!” 苏令仪显然也听到了这句喊声,惊慌失措地从男人的怀抱里退出。 她看到妈妈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下意识想招手。 可一眨眼,妈妈就躲到了墙后。 应筠不明白苏令仪为什么要绕一圈才来抱她,但被妈妈抱在怀里,她就觉得很高兴。 “令仪啊,带孩子出来要小心点,跌跤了还是小事,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呢,哭都来不及哦!” “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回家的路上,应筠趴在苏令仪的肩头。 她并不喜欢母亲身上的味道,和从前不一样,沾染了幽重的香味。 一点都不好闻。 但她还是搂紧了苏令仪的脖子,“妈妈,阿筠爱你。” 家人给予她许多爱,应筠也是个会表达爱的姑娘。 苏令仪抱着她的后背拍了拍,相比以往有些心不在焉,“妈妈也爱阿筠,以后不能这样偷跑出来了知道吗?” 应筠点点头:“阿筠听话。” “阿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苏令仪温声问她。 应筠有些累了,小脑袋趴下来迷迷糊糊地说:“妈妈抱抱……阿筠想……爸爸。” 苏令仪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哄她:“阿筠乖,睡觉哦。” 应筠以为,自己听话,妈妈就会一直爱她,不会离开她。 可那天后,苏令仪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一开始,应筠还能拉着妈妈一起做游戏。 后来,她就只能在早晨让妈妈陪着抱一会儿,再到后面,她要是起晚了,一整天都会看不到妈妈。 阿公阿婆会告诉她,那是因为妈妈工作很忙。 应筠从那时起就养成了要早早起床的习惯。 应筠有时候会在半夜惊醒,她躺在床上,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阿公阿婆和妈妈说话的声音都好吓人,她不敢乱动,只能紧闭着眼睛,听那些听不懂的话。 爸爸告诉过她,噩梦都是假的,睡醒了就好了。 “你要再嫁我们不反对,可你不能把阿筠丢下,她才多大呀!令仪,阿筠是你的女儿啊!” “妈,我也没办法,我也想把阿筠带在身边,可……真的是没办法。 “爸,妈,你们就当帮帮我,我已经和他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那阿筠呢,你要让阿筠怎么办,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你还要让她没有妈妈吗?” “我没办法……我不能,不能只为了阿筠过,我也要过我自己的日子。” …… 苏令仪要离开那天,很久没陪应筠好好玩过的她陪了应筠一整天。 应筠开心地抱着苏令仪,今天妈妈的身上没有她讨厌的味道,她说:“妈妈,阿筠,好爱好爱你。” 苏令仪亲亲她的小手,说:“妈妈也爱阿筠。” 快乐一直持续到黄昏,苏令仪突然拿出了好多好多糖果,亲亲她的额头,哽咽着说:“我们阿筠要好好长大。” 应筠很聪明,也很敏感,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些糖果就像是一种预兆,一种她会见不到母亲的预兆。 她不安地想往苏令仪身上爬,“妈妈,我不要吃大白兔,你抱我,要抱!” 苏令仪还是把她抱进了怀里,“你乖一点,妈妈有事,要出差,你跟阿公阿婆去玩,好不好。” 应筠很少有这样不讲理的时候,紧紧攥着苏令仪的衣领,喊:“不要!我乖!妈妈抱!” 苏令仪红着眼,想要拉开应筠的手,可接连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妈,你来把阿筠抱走。” 夏云看得心痛,却也只能抹着泪把她紧紧抱到怀里,“阿筠乖哦!跟阿婆去吃糖。” 应筠自己也没想过那么小的她怎么会有力气挣脱大人束缚。 她挣开阿婆的怀抱,跑到门口抱住已经准备离开的苏令仪,哭着叫她:“不要!妈妈!阿筠要跟妈妈走!阿筠乖乖的!” 苏令仪还是推开了她。 应筠对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她只记得她哭了很久。 从那天开始,应筠也开始学会过没有妈妈的日子。 小古镇,就那么大,哪有什么秘密。 应筠年岁渐长,也从旁人你一言我一语里知道了母亲的那段往事。 苏令仪是这座江南小镇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的,还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大学。 在那里,她谈了一段刻苦铭心的恋爱。 可相爱的恋人因为家庭的差距不能娶她,有了要结婚的对象。 苏令仪心灰意冷,考上了公职,回了家乡。 一场浮华的梦境就此落下。 工作了一两年,苏令仪也到了适婚的年纪,通过相亲,认识了应云峥。 应云峥父母早逝,靠自己的上进,事业有成,人长得也好看,有了想要组建家庭的意愿。 他相了几次,都没有心仪的,可在见到苏令仪时,一眼就心动了。 苏令仪从不缺人追,应云峥是其中最出挑,对她也最好的那个。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结婚,生了应筠。 婚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平实而幸福,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这样的幸福美满,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谁能预料得到以后呢。 应云峥出事那年,恰逢北城时局动荡,那位曾让苏令仪伤透了心的男人也因利益关系破裂与联姻妻子离婚。 相隔两地,阶层不同,原本也不会再有交集。 但在苏令仪与他相爱的那几年里,有一个共同好友的关系维持了下来。 从她口中,男人得知了苏令仪的近况。 地位显赫的男人,依旧念念不忘自己当初的爱人,说服了家里接受苏令仪,来到这座古镇,决心与爱人重续前缘,兑现当年的誓言,娶她。 如果与她无关的话,应筠听了后都想叹一句,多么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啊。 但,有个前提条件,她得抛下从前的过往。 这是男人与家里争取过后的结果。 而应筠就是过往里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或许,苏令仪也有过挣扎。 应筠突然就明白了,幼时的夜晚,在那场争吵中,苏令仪话里的意思。 ——原来,她是累赘啊。 第34章 担心坏了 应筠到包厢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木质推拉门移开,典雅柔静的浅黄色光晕映衬着一张温婉淑雅的面容,气质如兰,风华依旧。 算起来已经是快到半百的年纪,苏令仪却似乎和应筠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应筠每次见到她,都会忍不住去想,究竟是因为苏令仪过得幸福美满,得到了岁月的优待,还是因为她对母亲的印象实在是有限,记忆自动为她填补了那些缺失的过往。 见她进来,苏令仪展露出笑颜,连忙起身走近,想来拉她的手。 “阿筠,终于到了,淋到雨没有,到门口怎么没给妈妈发个消息呢,妈妈好去接你呀。” 亲昵的语气信口拈来,仿若这就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应筠自己听了都不由要愣一下,细想是不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 要不然,苏令仪是怎么能够做到,如此轻描淡写地就省略过了那分开十多年的疏离与隔阂的呢。 应筠下意识避开她伸来的手,往侧躲了一步,绕开她,默声进了包厢。 苏令仪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还是放软了语调,说:“阿筠,以后还是让妈妈去学校接你,刚刚雨那么大,你自己过来,妈妈都担心坏了。” 应筠没接她的话,自顾自的脱下外套,拿衣架挂好后就直接入了座。 “不是要吃饭吗?”应筠抬眸看向她。 “哦,对。”苏令仪局促地笑笑,走到应筠对面坐下,态度热络地为她夹菜,“妈妈给你点了你爱吃的酥鱼,你阿婆说你就爱吃这个,他们家做的酥鱼是北城里出了名的。” 应筠在外面跑了一下午,也确实是饿了。 她没有亏待自己肚子的习惯,低声道了句谢,夹起鱼块,抿了一小口。 鱼肉柔滑爽嫩,炸的酥脆的外皮被鲜甜的酱汁浸润透彻。 南北的饮食口味差异大,在北城要吃到这么正宗的一口,很难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食治愈人心。 应筠曾经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哪怕是在那些考学压力巨大的日子里,好像也没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解决不了的事。 直至此刻,她咽下自己钟爱的食物,却也掀不起一点欣喜的波澜。 应筠才恍然明白,不论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治愈自己,或许焦虑可以被缓解,压力可以被释放,但缺憾是无法填补的。 应筠对上苏令仪期冀的眼神,倏地觉得她幼稚得有些可笑。 是因为她们之间有血缘的连结吗,所以就想当然的以为一句阿筠,一顿饭,又或是一段陪伴就可以弥补那缺失的十多年。 应筠低敛着眼眸,索然无味地咀嚼着食物,等待时间流逝的过程里,思维突然很发散地想起了叶嘉淮。 他应该已经走了,前面听说他晚上有饭局的。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他呢?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真的很难熬。 应筠冷淡的反应并没有劝退苏令仪,就和当年她坚定的要离开一样,对于自己想做的事,苏令仪向来很有决心。 她问:“阿筠,妈妈听说你阿婆说你已经保研了是不是。” “嗯。” 她们虽然并不熟悉,但苏令仪的语气里却依旧有作为母亲的自豪,“我们阿筠是真的很厉害。” 应筠没有迎合她的夸奖,这个话题就随之到此为止。 包厢内,只剩下碗筷碰撞回荡的清脆声响,至少可以给服务人员起到些许提醒作用,比如,客人还在屋内。 一顿饭吃下来,大多是苏令仪在说,应筠有限地回答两句。 这样的相处方式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她们每次见面的固定流程。 前几次,都是等应筠吃得差不多,这次会面就也结束了。 但今天有所不同,应筠愿意来赴约,是有话要和她说清楚。 见她放下筷,苏令仪担忧地想要去圈住她细瘦的手腕,“吃这么点就饱了吗?阿筠,你太瘦了,总这样对身体不好的,不要学那些不好的风气减肥,苒苒也是这样,为了减肥不吃不……” 何沐苒是苏令仪现任丈夫与前一任妻子生的女儿,看来她们相处的挺好。 应筠及时缩回自己的手,将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令仪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不对,及时住嘴,用笑意掩盖慌乱,“这里的甜品也不错,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想吃什么,妈妈让人去做。” 应筠不留情面地拒绝她:“我很久以前就不爱吃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好像是从苏令仪离开的半年后。 苏令仪最初离开的几个月里,应筠的大脑就像是自动开启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还愿意相信,苏令仪说的是去出差的话。 所以她总是会搬张小椅子,坐在家门口,看着远方等。 答案当然可想而知。 时间久了,等不到苏令仪的她也会吵,会闹,问阿公阿婆,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为了安抚她,阿公阿婆只好骗她说:“糖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阿公阿婆怕她失望啊,总是一点一点的,偷偷往罐子里塞糖。 那段时间她真的是吃了很多的糖,还会分给好朋友们,可罐子里的糖好像一直不会少。 她只是小,又不傻。 半年后她已经习惯了生活里没有母亲的日子,不再想着要赶紧把糖果吃完,也很少会再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苏令仪离开后的第一次回归家是在那年过年的时候,她只记得苏令仪带了很多东西回来,身边的男人贴心护在她身侧,扶着她的后腰。 苏令仪想要弯腰来抱她,男人就一脸无可奈何地说:“令仪,你小心一点。” 应筠讨厌她身上的味道,也与她亲近不起来,避开她的手,跑到阿公阿婆身边,撒娇说:“要去找年年玩。” 说罢,她就跑出了屋子。 等到她在年年家里听到汽车驶过的声音后,才回了家,那时苏令仪已经离开了。 应筠去看那个糖罐,只剩下半罐的糖又一次被填满了。 应筠什么话也没说,搬了椅子,把糖罐拿了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再也不喜欢吃糖果了。 第35章 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苏令仪还想多和她待一会儿,没话找话地问:“那你还有没有想吃……” “我有话要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应筠冷声打断了她。 苏令仪惊喜又忐忑地拢了下耳旁的发丝,“你说。” 话早在来之前就组织好了,应筠说起来掷地有声,“以后,我们俩的事,你不要再打电话给阿公阿婆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会胡思乱想,会担心。” 经历了几秒的沉默后,苏令仪红润的脸色褪去,咬着唇,嗓音发颤,“好,那……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接,好吗?” 看她没什么反应,苏令仪连忙补充道:“妈妈不会总给你打电话的,就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约出来,一块吃吃饭,逛逛街。” 应筠从来都不做敷衍的承诺,清冽的音色让她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无情。 “算了。”应筠说,“我也很忙,所以以后我们就尽可能少见面。” “阿筠……”苏令仪眼眸里噙着泪,看起来那么的楚楚可怜。 善良仁爱的本能让应筠的眸光下意识滞了滞。 眼泪总会激发人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会让强势者下意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 但也只有一瞬,应筠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她没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应筠攥紧了拳头,深呼吸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不用每次见我都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来,小时候我的确有埋怨过你,但现在不了。” 她迎上苏令仪的目光,平静地阐述事实,“你的缺席,阿公阿婆填补了,他们对我很好,我什么都不缺。” “阿筠,妈妈只是想要和你亲近这也有错吗?”苏令仪恳切地问。 “没有错。”应筠说,“但是,你不觉得太晚了吗,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想要妈妈抱着的小女孩了。” 陪伴又不是上课,迟到了只要说“下次不这样了”就能一笔勾销了。 说完,应筠也拉开椅子起身,没有留恋,“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 “应筠!”苏令仪连忙站起来拦住她,脸上挂着泪,“妈妈毕竟生了你,你长大,妈妈虽然没有在你身边陪着,但物质上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说对不对。” “妈妈只是想让你有空的时候陪我吃一顿饭,也没那么难,对不对。” 苏令仪用卑微的语气试图引导应筠回答出自己期待的答案。 原来在她心里只要吃穿不愁,就代表不亏待了,给钱了,就代表把孩子养大了。 应筠越听越觉得可笑,不耐地甩开她的手,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不想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苏令仪捂着心口,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应筠,你这么说话真的太伤妈妈的心了。” 应筠觉得她在胡搅蛮缠,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音量提高,“你有可以陪你吃饭的儿子女儿不是吗?为什么要来强求我呢?” 何沐苒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在她嫁给何既明的第二年就生了何蕴舟。 苏令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应筠,你怎么能和妈妈这么说话呢!阿公阿婆是这样教你的吗?” 听见阿公阿婆,心底的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应筠厉声呵斥她:“你不要把事情扯到阿公阿婆身上!你不过陪了我五年,凭什么这么说阿公阿婆!” 应筠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可身子却不住地在打颤。 她紧攥着衣摆,逼视她的眼睛:“我就是这样。应筠,就是这样。 “你接受不了,可以不和我接触,不是我求着要见你的。” “何夫人。”木门倏地被敲响,门外传来平和的一声呼唤,已经一触即发的争吵骤然归于平静。 苏令仪偏头去擦眼泪,清清嗓子,“怎么了?”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悲痛展露给外人,应筠背过身,默默地去拿衣服穿。 “老板说,今夜外面风雨重,特意安排了红糖姜水,好暖暖身。” 这家店的老板身家地位不菲,没有贸然拒绝人好意的道理,苏令仪应下,“好,你端进来,谢谢。” 脚步声匆匆,热气腾腾的杯盏也无法消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冷气氛。 移门开了又合,谁都没有心力再去再重蹈方才剑拔弩张的争吵。 应筠穿好衣服,拎着自己的包,准备往外走,离开这儿。 端庄如苏令仪,此刻也无奈地抬手捂住了眼,无力地开口叫住她,“阿筠,妈妈当年是想要把你带在身边的,妈妈不是没有争取过。” 应筠没回头,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争取的结果呢?还是把我抛下,对吗?”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失落痛苦的情绪在围绕着她在打转。 应筠不喜欢这样,她要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一切。 她说:“我其实一直都不懂,之前那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又何必……何必,突然又想起我这个已经被你扔下很多年的女儿呢?我们相安无事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眼眶在发酸,喉咙在发紧,嗓音在哽咽。 应筠转过身,背靠着门,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在苏令仪面前展露她的忧伤与不解。 地面上,她的影子好像在不断缩小,应筠看到了那个五岁的小姑娘。 那个每天坐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影子变长又变短,苦等了很久的小姑娘。 她为现在的自己问,也为五岁时的自己问,“为什么呢,妈妈? “那个显贵的家族里,有你追求的爱情,有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妈妈? “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为了弥补你心虚的歉疚?” 应筠抬手去揉泛红发胀的眼眶,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抽泣声,“妈妈,这么多年,你有梦到过我吗?在旁人尊称你为何夫人的时候,在你教养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想过我吗?” 苏令仪走近来抱住她,伏在她的肩头流泪,“阿筠,妈妈也有自己的难处,这些年我也努力过要把你接过来,可有些事情妈妈确实不能做主,但妈妈是爱你的呀,阿筠。” 十七年,她花十七年终于得到了五岁时渴望的怀抱。 没有预想中的温暖,苏令仪身上的气味令她厌恶,作呕,只有彻骨的失望,甚至远比五岁那年来的声势浩大。 “爱我,所以就可以不要我,是吗?我难道,不值得一句道歉吗?”应筠苦笑着问,凉意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 她说:“我不再责怪当年的你更爱你自己,你现在,也不应该来要求,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我来爱你。” 她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一点儿都不想。 应筠用力推开她,移开门,只留下一句:“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并不理会身后的低泣声,只顾着闷头往前走。 应筠花了快二十年的时间,来接受母亲或许并不爱她的这个事实。 现在,又告诉她,她爱她。 多么可笑。 一段无比荒谬的对话把应筠素来条理清晰的思绪缠绕成打不开的结。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走远一点,再远一点,逃,应筠。 她踩下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的,脑中只有一个单一的指令,沿着灯光走下去。 应筠没注意到拐角处传来的脚步声。 “嘭——”一声,额头的钝痛感终于止住了她如无头苍蝇般的紊乱步伐。 这一撞,应筠本就脱力的身体直直地就要往后跌,她也不做反应,连挣扎的抓握动作都没有。 所幸,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腰。 耳边的嗓音稳重清冽,“喝醉了?也不看路,直往人身上撞。” 第36章 傻姑娘 昏灯冷雨的夜色里。 双眸蓄泪的姑娘失魂落魄,连方向都辨不清,更别说让她分出一点心神来思考眼前人是谁了。 “对不起。”应筠甚至顾不上疼,道了歉,就想走。 她想,至少要先离开这儿,离开有苏令仪在的地方。 她伸手去推他,环绕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曾松开。 应筠又气又急,她觉得今天糟透了,什么都和她作对。 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像找到了情绪发泄的出口,她一边推,一边吼:“我都说对不起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她推人的动作没什么章法,呜咽的小兽只能用张牙舞爪的假象来掩饰自己的无助与悲哀。 叶嘉淮的心,突兀的,莫名其妙的,刺痛了一下。 叶嘉淮攥住她执拗推拒的手腕,与之一同被攥住的,还有她恍惚的心神。 他低下头,语气放得格外低柔,“应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应筠愣怔一瞬。 随后,如梦初醒般,用力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淌落,原本如雾气般朦胧发散的光束逐渐勾勒出世间万物具体的轮廓。 应筠看清他的脸,认出了人。 是他啊,叶嘉淮。 她在心里念着那三个字,不知是因为被他身上山峙渊渟的气质所感,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一次次伸出的援手,慌乱无神的心竟然就这么渐渐有了平复的迹象。 确认那双黑色的瞳仁有了一点清明的光亮后,叶嘉淮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手往下落时,在空中顿了顿,没垂回身侧,复又抬起。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痕,下一秒,湿热的液体重新滚落,眼泪像是流不尽。 叶嘉淮沉静的眼眸里除却担忧,又牵扯起一点无奈的笑意。 他曲起指节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她:“怎么哭了?受委屈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应筠摇摇头,并不想说,就顶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逞强,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鼻头还红着,呼吸都不稳,性子却是不变的倔强。 她不愿说的态度摆的坚定,叶嘉淮也没有要刨根问底。 她今晚约的人是谁,与她是什么关系,他都了然。 想必今夜的泪里,暗藏着多少她觉得难以启齿的委屈与悲痛。 这是她的私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应筠愿意与她吐露心声的地步,问多了,怕是小姑娘又要觉得他冒犯了她。 眼前的姑娘,眉眼虽然娇柔,却并不是被娇养出来的花。 她在风霜雨露的灌溉中成长,有着蒲苇韧如丝一般的心性,也有能处理好问题的能力。 好比此刻,哪怕刚刚才失魂落魄地哭过一场,可转眼,她就能抹干净眼泪,牵强地勾起嘴角和他寒暄:“叶董,您还在这儿啊。” 强颜欢笑的脸甚至远比之前她犟嘴顶撞的时候,要更让人心烦意乱,叶嘉淮正色看向她,“应筠,不想笑可以不笑。” 应筠的笑意僵住,眼中的眸光闪烁,心头被暖意包裹,眼眶却又开始泛酸。 应筠想,今晚的她好像格外脆弱。 她乖巧地点点头,没和他唱反调,敛起笑,说:“知道了。” 叶嘉淮嘴角微微上扬,可见其中欢喜,继而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刚吃完饭,准备走了。” 寒暄完,一时无话,应筠怕在这里待久了还会和苏令仪碰上,想赶紧走。 可环顾一圈,这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儿来了,周围也不见有个侍应生。 她觑一眼叶嘉淮,惴惴不安地先道歉,“叶董,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您的,也不是故意……要打您。” 话到末尾,她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生怕引他想起方才的回忆,与她算账。 她的惶恐不安都写在脸上,叶嘉淮没舍得再逗她,怕她又哭,摆摆手,“行了,你那拳头软的跟棉花似的,不打紧。” 应筠闻言,悄悄吁了口气,仰起脸,试探着问:“那您现在要出去吗,可不可以把我带到大门口呀,我不太认识路。” 叶嘉淮刚想点头,注意到她额头突兀的红,眼睛眯了眯,“你额头怎么回事?” 应筠懵懂地抬手去摸,光洁一片,本来想说没什么呀,又恍然反应过来。 “红了是吗,应该是刚刚撞的那一下,不过没什么感觉的,我皮肤就这样,容易红肿,消的也比别人慢一些。” 叶嘉淮移开眼,问:“蚊子咬了也这样?” “嗯。”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您还记得呀。” 那一天,他们的初相识。 应筠提完这一嘴,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暗自啐了自己一嘴,多嘴。 所幸叶嘉淮没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掩唇轻咳一声,迈步走在她前面,“跟紧了,这儿弯弯绕绕的,丢了我可不管。” 应筠赶紧抬脚跟紧他,接着他的话说,“怎么也不会丢,总能走得出去。” 叶嘉淮语气幽幽,“院子这么大,哪儿能处处都有人看着,这座院子是清朝留下来的,听说那时候造这宅子的主人是挖了密道的,翻新的时候却没找到,保不齐……” 他不说话了。 应筠突然感觉迎面拂来的风都透着阴森的气息,那些草丛里的灯光也格外诡异。 就跟看恐怖片一样,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想看,应筠咽了下口水,不由问:“保不齐什么?” 他吊儿郎当地说:“保不齐走岔了路,拐进哪条密道里,就出不来了。” 应筠细想他的话,古时候好像大户人家的确是会开辟密道的,她觉得可能性颇高,被吓到了。 应筠加快了步伐,跟紧他,故作轻松地说:“您吓我呢。” 叶嘉淮的脚步突然顿住,转头看她:“不然咱们试试。” “试什么?”应筠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找密道去,怎么样?”叶嘉淮挑着眉梢,像是真起了兴致。 “不……欸!”应筠刚讪笑着要拒绝,手腕却骤然一紧,被叶嘉淮牵着往前。 应筠一开始还没当真,只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小声劝说:“叶董,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好奇心那么强了。” 步履未停。 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这条路好像一直看不到尽头。 应筠的心也“咚咚”狂跳起来,苦笑恳求:“叶董,叶先生,真的,不然您先把我手给松开,您自己去?” 叶嘉淮忍住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这么没义气啊,应筠。” 两边的灯突然暗了,过往看过的恐怖电影全都涌上了脑海。 应筠是真急了,直呼起他的名字,“叶嘉淮,我真的不想找密道,也不好奇,我不想去!” 话音落,交握的手突然就松开了,叶嘉淮扬了下下巴,说:“到了。” 应筠看向走道尽头的拐角,委屈又害怕地瘪嘴,“嗯?到哪儿?” 叶嘉淮再也憋不住笑意,朗声笑了出来,伸出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说:“拐过弯,就到门口了,傻姑娘。” 第37章 能不能载我一程 应筠觉得叶嘉淮一定是对自己施什么法术了。 否则,她这个时候怎么还会不生气,反倒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呢。 叶嘉淮俯下身子,平视她,弯起的眉眼笑得勾人心魄,“就这么相信我的话啊?” 羞与愤两种情绪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眼尾因为先前的哭泣还泛着红,看起来又有那么点儿可怜。 应筠偏头避开他的目光,鼓着腮帮,怒气冲冲地批判他:“您好幼稚!” 被她骂一句,叶嘉淮也不恼,骂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脸上也有点血色了,不再是那副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样。 “应小姐挺成熟。”叶嘉淮说。 应筠才不信叶嘉淮会奉承她,但还是悄咪咪把头扭了回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他很欠揍地在说:“倒偏偏对我这个幼稚的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数次口舌交锋,她取得胜利的次数甚至都没办法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算了,应筠想。 和他这么吵两句,她心情反倒好多了。 应筠直视他的眼睛,真心诚意地说:“因为叶董看起来很可靠啊,我相信您也很正常嘛。” 她水盈盈的目光就这么凝着他,情真意切的感激之情从中淌出来,拂过心间,却犹让人觉得不知足。 她该更热切地看着自己,不仅仅是为了感激。 烟瘾像是又犯了。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抬脚往前走,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难得能从你嘴里听见句好。” 应筠小跑几步跟上他的步子,反驳说:“没有,我总夸您呀,前面还说您大气呢。” 叶嘉淮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真的假的真以为我听不出来?” 他是测谎仪啊,随便一句话都能听出真假。 “真的。”应筠在他背后吐了下舌,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是有点心虚来着。 到大门口这段路,两人并肩而行,耳边有呼啸的风声。 应筠看向地面,他们的影子贴得很近,脚步不小心偏一偏,就会缠缠绵绵地叠在一起。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惋惜,这条路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 叶嘉淮没骗她,一拐弯,就到门口了。 远处有车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在他们跨过门槛时,车灯亮起,缓缓地开近。 侍应也早早准备好打开了伞。 叶嘉淮身形未动,侧首,一言不发地递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应筠被看得一愣,很快想起来,单纯地和他挥手道别:“叶董再见。” 叶嘉淮呢,连一句同等的“再见”也不回,冷着张脸迈下台阶,背影融入夜色里。 又怎么了?刚刚还聊的好好的,谁又惹他了? 就晚了一点说再见而已嘛。 应筠耸耸肩,并不在意,掏手机出来准备打车。 雨小了,应该会好打一点。 打开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圆圈又开始转动起来。 应筠放下手机,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场漫长的等待。 远处的车灯还亮着,叶嘉淮还没离开。 可倏地,应筠的目光顿了顿,她转头警惕地看了眼身后的大门,竖起耳朵听是否有脚步声从中传出。 她认识隐在暗夜里的另一辆车,是苏令仪的。 应筠攥着拳头,有预感,如果再在门口等下去,一定会和她碰上。 到时候又要说什么呢? 掌心的手机震动,应筠满怀期待地点亮屏幕,眼底的光亮却骤然暗淡下来。 是苏令仪的消息:「阿筠,这里不好打车的,你在门口等一等,妈妈送你回去。」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即便已经经历了那么大的争吵,闹得那么难堪,一转头,又能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应筠的胸膛起伏着,压抑的,痛苦的……各类情绪交织在一起,那种喘不上的感觉又隐隐有了要爆发的趋势。 没做多余的思考,应筠撑开伞,抱着宁可走下山也不要和苏令仪碰面的念头,坚定地迈出步子。 可脚步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呼唤声,“应小姐,请等一下。” 是道男声。 应筠问:“有什么事吗?” “您是应小姐,夫人让我留住您,这里不太好打车的,她送您回去。” 应筠没有犹豫,踏进雨里,“不用。” “可是……”那人在身后为难的还想说些什么。 她离开的步伐果决,坚定,绝不回头。 应筠倏然想起自己五岁那年,苏令仪离开的那天,她的脚步,亦是如此。 可蓦然回首,应筠才发现,那些她自以为已经淡化的过往,早在最初的开始就在她生命中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直至今日,才被得以发现。 应筠每迈出一步,心中油然生出的可悲感就愈重一份。 她苦涩地勾起嘴角,暗自低嘲,她们还真是母女啊。 一样的狠心。 车内。 裴霁川第五次接完高迹星那头催促的电话,转头问:“先生,我们出发吗?” 叶嘉淮凝着窗外渐近的孤影,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翠竹。 他掸了掸烟灰,指尖的烟已经快燃尽,“抽完这支。” 猩红湮灭,车窗升起,车子却并未如预计的一般离开。 两声清脆的“咚咚”敲窗声,牵绊住即将滚动的车轮。 凝着水珠的睫羽轻颤着,拢着眼波中的清愁,就那么懵懂无助地望进来。 贴着车膜,应筠看不见车内,只能抱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待。 车窗复又降下。 她躬着身子,粲然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叶董,我打不到车,您能不能载我一程啊。” 走近的每一步她其实都在思考要怎么开口,有惶恐,有担忧。 应筠也知道她今晚有些得寸进尺了,一次又一次地要求他帮自己。 可踩下的脚步却从没变过方向。 今夜的天空被乌云笼罩,看不见星辰,看不见明月。 踏下台阶,离开光源,她在这场凄风苦雨里,唯一能看见的光亮,就只有这儿了。 应筠握着伞,弯久了的腰有些发酸。 她抿唇想,她应该知道答案了。 没有强求人家一定要帮自己的道理。 那句“不能就算了,谢谢叶董”的说辞已经到嘴边了,没来得及张口,又咽了回去。 料峭的秋风将他飘渺的嗓音送入耳中,滚过耳膜,引起一阵心头的颤动。 他说:“还不上车。” 第38章 我能跟着您吗? 几乎是应筠刚上车,关上车门坐好,那抹窈窕的倩影便打着伞从大门踏出来了。 像是条件反射般,应筠下意识把腰弯了下去。 车窗还没有完全合上,远处传来的嗓音还略带几许哭过后的沙哑,但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高傲。 “她走了?她怎么走的?不是让你在这看着她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先前拦住她的男人低头致歉:“抱歉夫人。” 苏令仪跺脚看了一圈四周,扶着额,苦恼地问门口的侍应:“你们有看到那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在这里当职的都是经过仔细培训的,应筠上的是谁的车,自是不用言说。 即便是看到了,也没有谁会有不识相的,去嚼叶嘉淮舌根的胆子。 “抱歉夫人,没有。” 身旁的男人劝她:“夫人,我们先回去,先生也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了。” 苏令仪握着手机,叹了口气,也只好无力地点点头。 下台阶时,也是巧。 苏令仪眸光一转,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准备发动的车辆,出于直觉,她狐疑地问了一嘴:“那辆车是谁的?” 有人回她说:“叶先生的。” 只此一句,就打消了苏令仪心底的怀疑。 叶先生,京里有几位叶先生? 苏令仪曾听何既明谈起过叶嘉淮,虽是后辈,但能力却不容小觑。 听说一调职到华盛就整治了好几位背景显赫的世家子弟,一点叔叔伯伯的面子也不给,手段可谓是铁血。 叶嘉淮,最是不近人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帮一个小姑娘。 车窗合上,那道刺激了应筠一晚上的嗓音也就此被隔绝在外。 叶嘉淮淡声吩咐:“开车。” 应筠还没回过神,整个人的脊背都像是僵住了,指尖扣着皮质坐垫,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本有的血色,微微泛白。 应筠也曾问过自己,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可为什么每次避之不及的人都是她。 她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直到今天,这场争吵,掀开她们之间那层原本谁都避而不谈的遮羞布。 那些尖锐的话语也一同剖开了应筠自己的心,她才恍然知晓了答案。 每一次与苏令仪的见面,都是对过往进行的一次记忆回溯。 苏令仪一次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次次地提醒她,应筠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叶嘉淮垂眸扫过她苍白的侧脸,拧起眉,“做贼呢。” 清泠泠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 应筠面露窘色,尴尬地直起腰,拢了拢垂下的发丝,“不好意思啊,叶董。” 她在余光里瞧过去打探的一眼,见他没有不悦,也没有要追问她方才异常行为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裴霁川从副驾转过头来,问:“先生,咱们是去……” “去北语大。” 应筠闻言,小声道了句谢。 车子刚下山,应筠记起手机上打的车还未取消,忙掏手机出来看。 还好,还没人接单。 她刚按下取消按钮,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应筠压根没有要点开的打算,只是本能的扫过一眼,「阿筠,是已经打到车了吗?没有打到车的话你给妈妈发个定位,不要逞强。以前的事情是妈妈做的……」 下一秒,手机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谁,毋庸赘述。 应筠挂断电话,拉黑,静音,把手机扔回了包里,动作一气呵成,可心里却并不痛快。 下了山,车子就从寂静的山野驶入繁华的大道。 夜色被镀上了一层橙黄的滤镜,可于异乡人来说,这座城市的疏离,冷漠并不会因为暖色调的灯火就有所改变。 这样的孤寂会延续下去,一直到她回到学校,宿舍。 她又要一个人去面对漆黑的夜晚,漫长的,无边无际的黑夜。 应筠两手交握着,在不知不觉中,指甲深深陷入手背上的肌肤,尖锐的刺痛感也无法抑制住她对孤寂的恐惧。 一瞬,恐惧战胜理智。 应筠转过头,手攥得更紧,目光却格外笃定的,看向叶嘉淮。 她说:“叶董,我不想回学校。” “嗯?”叶嘉淮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愣了一下。 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重复说:“我不想回去。” 他脸上的神情不明,好笑地发问,“那你想去哪儿?” 应筠垂下眼眸,却掩不住周身弥散出的空茫落寞,“不知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笑对孤独的本事,可今夜,她那身铮铮铁甲被击碎了,那颗柔软的心,在夜色里无处遁逃。 就这一个晚上,应筠告诉自己,就允许你脆弱这么一个晚上。 所以啊,人是真的不能懈怠的,尤其是神经绷紧久了的人,会出事的。 弦断了,她聪明机警的脑袋瓜也就随之一同宕机了。 后来想起今夜这一瞬,应筠还是会觉得疯狂。 她就那么自然地抬起头,说出口的话连脑子都没过,“叶董,您去哪儿啊?” 叶嘉淮睇她一眼,似笑非笑,“你管我去哪儿。” 应筠咬了咬唇,思维模式走进了死胡同里,又问:“我……能跟着您吗?” 空气骤然陷入静默。 那张唇瓣的颜色艳丽得过分,微微有些肿,是她方才纠结难言时留下的印记。 应筠是真的没多想,只是单纯的不想一个人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开始后悔了。 她有些受不住叶嘉淮看向她的目光,沉静的,晦暗的,如一汪深潭,望不见底,像是在酝酿,酝酿一场巨大的浪涛,在准备朝她席卷而来。 一旦陷进去,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叶嘉淮少有的失态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叶嘉淮放缓呼吸,不得不怀疑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有意在考验他的定力。 这一句话,可以引申出多少的歧义。 也许是因为应筠那张脸太过不谙世事,叶嘉淮甚至没舍得说一些不正经的话来逗她。 连叶嘉淮自己都要叹一句,难不成真是上年纪了,心也随和了。 对她,他真是生出了前所未有过的耐心。 叶嘉淮静默地看向她,语气称得上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应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39章 这次没撒谎 心思坦荡的人脑子转不过弯来,应筠把他这句话当作是拒绝。 意料之中的拒绝,她今天是真的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她委屈什么呢,本来他们就不熟,愿意载她一程就不错了,没什么好委屈的。 而且,她这样贸然跟着他,算什么意思。 “对不起啊,是我冒昧了。”应筠勉强地勾起嘴角,眼底的湿意却越来越重。 她慌忙低下头,怕又在他面前哭。 应筠不是个爱在旁人面前表露脆弱的姑娘。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的哽咽,“叶董,您让司机给我放前面地铁口就行了,我坐地铁回去,今晚真的是麻烦您了。” 现在这个点,她应该还能赶得上末班车。 车子还在继续往前行驶,没在她所说的地铁口停下来。 前后座的隔板也升了起来。 “晚了。”叶嘉淮冷声道。 什么晚了? 应筠懵懂不解地抬头:“叶董……您说什么?” 她一抬头,亮晶晶的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之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爱哭。 明明是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梗着脖子不掉眼泪的姑娘,到他面前,今晚的眼泪跟水龙头开闸了似的。 叶嘉淮是最厌烦看人掉眼泪的人,哭哭啼啼的能解决什么问题。 家里小辈都知道这点,有挨了骂的,但凡他在场,眼眶红了都只敢扯谎说是发炎,生怕再挨一顿训。 只有眼前这姑娘,还没说什么呢,眼泪倒先掉下来了。 可怪就怪在,他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她在自己面前不逞强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如若不是叶嘉淮脑子里还有点礼义廉耻,端方自持的教诲在,怕是也顾不得应筠愿不愿意,总要把她抱到怀里来,把那眼泪一点点擦干净了才算数。 真丫邪门了。 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硬的唬人话:“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在开口的瞬间转而变成了一声低叹,“也没说不带你,哭什么。” 应筠快速抬手抹掉眼泪,又开始嘴硬起来,“没哭。” 叶嘉淮戳穿她,“又撒谎。” 知道骗不了他,应筠又抹了抹脸,说:“不哭了。” 这时候反应倒是快。 叶嘉淮好气又好笑地递纸给她:“先把眼泪擦干净,几岁了还哭,丢不丢人。” “谢谢。”应筠接过纸,揩了揩眼尾,不忘回他第二句话,很有理有据,“几岁哭都不丢人,总有情绪消化不了的时候,您说对,叶董。” 有几次,应筠觉得压力大到受不了的时候,除了吃顿好吃的,她还会撑船,找个没人的地方停下,看着乌蓬,看着天,大哭一场。 她那半吊子的撑船技术也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这种方式虽然听起来有些文艺的,但确实是个发泄情绪的好办法。 应筠不能在家里放声哭的,阿公阿婆会担心。 她总告诉自己,哭过就好了,哭过就继续学习,哭过就好好生活…… 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么过来的。 叶嘉淮很公正地评判她说的话,“这会儿又牙尖嘴利了。” 声调抽抽噎噎的,嘴上不饶人。 “我说实话……嘛。”应筠被他玩味的笑意盯得有些心虚,太阳穴跳了跳,话到末尾,轻的没声儿了。 等车子停稳,身旁的姑娘也靠着车窗,恬静地睡了有一会儿了。 应筠是真的没坚持住,大哭一场后早就筋疲力尽了,更别提今天还在外面奔波了一天。 安心的环境下,司机车又开得稳当。 一没留神,她就睡着了。 叶嘉淮没有要叫她的意思,反正等着他的也不是什么正事,等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三刻的。 其实也没等多久,五分钟。 一道很没素质的远光灯闪过,停车场亮如白昼了一瞬,泛红的眼皮不安地掀动两下,从安稳的睡眠中挣扎醒来。 应筠心头一惊,她竟然睡着了。 醒过来第一件事,她先抬手抹了下嘴角。 还好,睡相还算不错,没流口水。 应筠故作清醒地转过头,说:“到了啊,叶董。” 叶嘉淮玩味地挑了挑眉,“醒了。” 应筠不好意思地笑笑,往窗外望了一眼,:“嗯,让您久等了,我们现在要下车吗?” 叶嘉淮双腿闲散地交叠着,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反而问她:“眼泪擦干了?” 应筠愣了一下,赧然地点点头,“嗯。” “转过来,我看看。”他说。 刚睡醒,脑子还懵着。 听他这么说,应筠倒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她说:“叶董,您等一下哈。” 话落,她从包里掏出气垫,对着镜子拿气垫往脸上拍了拍,才转过去,“好了。” 少见她有这么乖的时候。 眼皮上的红痕还没褪,她是真的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一眼能望到人心底。 叶嘉淮没忍住,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肉,笑说:“这次没撒谎。” 应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一惊,眼睛陡然瞪大了几秒,“蹭”的一下,从脖颈,到耳垂,脸颊,红了个透。 脸侧余留着他指腹的温度,应筠匆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问:“我……们不下……车吗?” 叶嘉淮慢条斯理地说:“不急,有件事咱俩先理理清楚。” 感觉是件正事,应筠正了正神色,“您说。” 他问:“你叫我什么?” “嗯?”应筠不解。 怎么又绕到称呼这上面去了。 叶嘉淮挑明话意,“我带你进去,你叫我什么?” 应筠想当然地说:“叶董啊。”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回答。 叶嘉淮沉着嗓,危言耸听,“大晚上的,我带着你这么个小姑娘,你还口口声声叶董的,被人听见了,误会了,我怕是得遭不少的检举。” 应筠一听慌了神,“那……我叫您叶先生,他们都叫你叶先生。” “你觉得呢?应筠。” 那就是也不行。 应筠苦着张脸,为自己的冲动后悔,“那我……不知道,要不我还是打车回……” 叶嘉淮厉声打断她,纳闷到她嘴里这称呼怎么就那么难改:“应筠,和我装傻呢。” 应筠抿着唇,缄默了几秒。 叶嘉淮本来都想算了,也不急于一时。 “叶嘉淮。”她说。 第40章 是个好人 叶嘉淮的步子迈得大,她有些跟不上。 应筠正在努力适应这个刚改口的称呼,叫的有些不太熟练,“叶……嘉淮,你要参加的场合很正式吗?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 从车里出来,应筠心里的退堂鼓就“哒哒哒”打起来了。 算来已经是她今天跑的第三个地方了,这会儿脚下踩的地方应该能称之为传统的一个四合院。 虽说不及下午去的会所那么端庄方正,也不及晚上去的庭院那么恣意惬意。 稀奇就稀奇在这地理位置上。 二环里,三进的四合院,往边上走两步就能看见那些个来北城不容错过的旅游景点。 正儿八经的皇城根下。 应筠的一颗心诚惶诚恐,追悔莫及地想,她刚刚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否则怎么会想出如此不合理的,熬过寂寥黑夜的办法来呢。 怎么能把叶嘉淮当成她的救命稻草就给抓住了呢? 鬼迷心窍了,一定是这样。 应筠想悄悄放慢脚步,“或者,我先自己打车回学校。” 倏的,应筠只感觉手背覆上一道温热。 毫无防备下,指缝被强势地分开,是与她细软的指节截然不同的刚硬,十指相扣着,有那么一点搁手。 心脏像是短暂的停滞了一瞬,迈出的每一步方向都不再受她所控。 应筠吓到了,挣扎的本能都被抛在了脑后,舌头一下子打了结,“叶董……嘉淮,你干嘛。” 叶嘉淮笑意坦荡,“我这司机也当了,迟到也迟了,总不能由我一个人去受那群混星子的贫,你说是,想出尔反尔的小姑娘。” 叶嘉淮睨过来的一眼像是把她给看透了。 应筠被他说得脸热,刚刚想逃跑的意图太过不加掩饰,现在就算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到门前,门口的侍应生笑着为他们推开门,“叶先生晚上好。” 大门推开,坐着的人自觉站起,有人仰脖朝里间的方向喊了句:“嘉淮哥到了。” 包厢里间打趣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 “老叶,来来来,坦白从宽啊,哪儿潇洒去了,鸽咱们那么久?” “我回京后第一次生日,你是真没把兄弟放心上。” 叶嘉淮牵着她的手没松开,语气散漫地回敬,“您多大的岁数,多大的面儿啊,一屋子的人帮你庆祝还嫌不够,不行我单独给你摆几桌。” 叶嘉淮牵着她一路往里走,周遭投来不少打量的好奇目光。 陌生气息闯入领地,理所应当的会引起原住民警觉意识的提高。 这些目光的主人皆是衣着显贵,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 应筠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知道,他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外貌能改变,打扮能包装,但气质这东西却刻在举手投足间,最是能看出一个人心性的体现。 好比潇洒恣意,好比傲骨天成,只有在长时间权利与财富的滋养下才会自然而然的养成。 “嘉淮哥。” “叶哥。” …… 叶嘉淮浅浅点头,算是应了。 应筠呢,只好把头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叶嘉淮带她绕过屏风,那些让她颇无所适从的视线才被拦在了外面。 只不过,刚站定,应筠就深有一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体会。 正如叶嘉淮所说的,这群人说起话来,夹着京腔,说不出的痞气。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她,稀奇地喊,“哟,后面还跟了个尾巴呢。” 高迹星一瞧人,乐了,“这尾巴我熟,下午咱还见过呢,是,叶董。” “敢情这是一下午都待一块儿呢,够腻歪的呀,老叶。” 叶嘉淮一边拉着她往上座走,一边警告:“嘴,收敛着点,别把人给我吓着。” 他语气中呵护的意味太过浓重,弄得应筠脸颊上的红晕一阵胜过一阵,鼻尖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今夜的寿星兴致勃勃,楚屿墨问:“胆儿那么小,还是学生啊。” 叶嘉淮侧首,只看到一片涨红的肌肤。 怂的不行。 哪里还有一点先前能言善辩的影子在。 他轻笑了声,不偏不倚地说:“可不是,好学生。” 他话中揶揄的意味太重,应筠一听就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憋了一肚子的羞赧,好像也只有这一个能发泄的对象了。 应筠硬是把自己的手从他手掌里抽了出来,抬眸,悄然嗔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 小猫亮了下爪,在心口悄悄挠了一下,叫人骨头都酥了半截。 至于罪魁祸首,跑得却比谁都要快,一转眼,又只能瞧见那乌亮的发顶了。 就是瞪的这一眼被人发现了端倪,高迹星嚷起来:“不是,老叶,你欺负人姑娘了,这眼睛怎么看着又红又肿的,你多大岁数了,禽兽啊你!” 楚屿墨和高迹星两人一唱一和的,放下酒杯拍桌,颇有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架势,“来,姑娘,跟哥哥说说,他欺负你没,哥哥给你做主。” 应筠终于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没……没有,叶……他很好,是个好人。” 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好人,诶哟喂!”楚屿墨笑得那叫一个欢,“老叶,行啊,装挺好,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两字儿还能和你搭上干系呢。” 林旭言叼着烟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你有脸吗,姑娘,听我的,喊他叔。” 缭绕的白烟在她眼前晃了晃,应筠一时没憋住,轻咳出了声。 侍应还在添座。 那些混话叶嘉淮懒得理会,刚脱了外套,扭头,就看见应筠掩唇,咳得脊背轻耸的模样。 他抬手一指,冷声发话:“烟都掐了。” 几人一对视,见他这般护犊子的样儿实在是稀奇又有趣,看向应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寻常。 林旭言作表率,灭了烟,“是是是,咱们不能让这烟摧残了祖国的花朵不是,掐了,都掐了。” 座位添好,应筠还傻站着。 她想等叶嘉淮入座了她再坐下,也算是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 叶嘉淮哪里能猜出小姑娘心里琢磨着这个礼那个礼的,视线落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是盛放的牡丹也比不过的娇艳。 他走近,低声提醒她:“不热?外套脱了给我。” 第41章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应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叶嘉淮是在和她说话。 的确是有点热。 不好意思让大家都等着她,应筠“哦”了一声,伸手去领口的两颗扣子,再是腰间的腰带。 衣摆敞开,下午时匆匆瞥过一眼的修长颈脖又展露了出来。 此刻才得以窥见,应筠今天在大衣里搭的是一件一字领针织上衣。 从锁骨到颈脖,白皙如玉的肌肤,流畅柔美的线条,细腻的宛若一匹上好的丝绸绸缎,让人移不开眼。 原本只是浅淡的,萦绕在鼻尖的幽然香气,突发的,幽重了许多,侵占了他每一次呼吸的吐纳。 嗅觉与视觉联动轻而易举就能激发出关于触觉的联想的。 好比,手掌覆上去,在掌心勃发跳动的动脉,亦或是因为羞涩而泛红滚烫的肌肤,在掌下冒出滑腻的汗珠,又簌簌地发颤。 幽微的暗光隐在深邃的眼底,一闪而过,呼出的气息也粗重了几分。 叶嘉淮突然后悔让她把大衣脱下来了。 应筠对上他晦暗的眼眸,不自在地垂眸去检查自己的衣着打扮,挺合理的呀。 她担心自己出丑,小声地问:“怎么了吗?” 叶嘉淮掠过她蹙起的眉,很淡地摇了摇头,说没事。 叶嘉淮接过她脱下来的大衣交递给侍应,又低声嘱咐了句:“去拿条披肩来。” 所以,是担心她冷? 他还挺细心的,应筠想。 但凡应筠把这想法说出来,怕是能笑掉一桌人的大牙。 在场的谁看不出,叶嘉淮那警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少把眼睛往她身上瞧! 真是得了个宝贝似的,稀罕的不行。 一番折腾下来,入了座,那些原本让应筠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关注眼神也终于移开。 很快,侍应给她端上来一盘精致的小果碟。 还有一盏琉璃水晶碗,晶莹剔透的碗身冒着凉气,盛着奶冻,再撒上一层干桂花作点缀,让人有些不忍心下手。 叶嘉淮在说话的间隙为她解惑,“酥酪和水果,想吃的话就稍微吃点。” “谢谢。”她弯起嘴角道谢,眼睛却没能从甜品上移开。 冰酥酪诶!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听过。 应筠挑了个好角度,舀了一勺,抿进嘴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很清甜的奶香。 虽说她不太爱吃甜食,但是真的抵不住这种入口即化的顺滑感。 一碗没花什么力气,就全进了肚里。 “喜欢?”身侧冷不丁的一声,吓得她握勺子的手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她静了静心,故作矜持地放下勺子,说:“还可以。” 叶嘉淮也不点破她刚刚吃的时候跟小猫似的满足眯起的眼,小姑娘嘛,都是要面子的。 见叶嘉淮又转过头去和人聊天,应筠才又拿起叉子去叉水果吃。 也好甜,水分也特别足。 应筠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嘀咕,好会享受的一群人! 几人聊了一会儿,外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嬉笑吵嚷声。 叶嘉淮眉头皱了皱,想起来问:“今儿是闹哪出,怎么小孩儿都来凑热闹。” 楚屿墨一摆手,“快别提了,这不正巧峤南被他老爹带着来找我家老头,安分不下来,我出门非得跟着。来了又吵说没意思,我哪有心思陪他,这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的嚷着要给老头告状,我嫌烦,就索性把薛行他们叫过来了,由他们自个儿闹去。” “也该另找间屋子让他们闹。” “就往这儿赖啊,谁知道这群皮猴儿脑子里想什么。” “哟,老楚,现在也轮到你叫人皮猴儿了。” “三十了,总也能充回长辈了。” …… 应筠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安心充当不存在的透明人,一门心思吃她的水果。 只不过,吃多了,也就咽不下了。 从初入口时的惊艳,切的瓜果能一口塞一个,到后面,肚子吃的发撑,一小片甜瓜都要分成好几口吃。 叶嘉淮看她握着叉子发呆时,侧首来问她:“有点无聊了?” 应筠怕又把其他人的目光引到她身上,快速摇摇头,说:“没有。” 他们聊的话题有过往,也有时事。 过往她插不上嘴,就当懵懵懂懂的听个故事,时事嘛,她就当新闻听,在心里默念,当翻译练习了。 但人也不能一直保持专注嘛,这场合她又不好玩手机,只能抽空发个呆。 就这么少有的几回,谁能想就被叶嘉淮发现了。 他不是在聊天吗?侧面也长了眼睛能看到她? 叶嘉淮笑了笑,对于应筠的习惯性嘴硬早已了然于心。 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带你去外面玩儿,好不好?你们年龄相当,坐着也不至于那么拘束。” 真正触动到应筠的是后半句话。 只是,真的会不拘束吗? 他们的生活环境不同,即便年龄相当,想必也是玩不到一起的。 “怕玩不到一起?”叶嘉淮问。 应筠眸光微滞,眼睛都忘了眨,看向叶嘉淮的眼神都可以称得上惊恐了。 他真有读心术啊! 叶嘉淮拍拍她的手背,心莫名觉得安定,“放心。” 说罢,叶嘉淮牵起她的手,拉她从座位上起来,还不忘低声安抚她一句:“也不是都能猜到,是你这张脸上藏不住事儿,知道吗。” 这不是又猜到了! 应筠被他牵着手,撇撇嘴,她有那么好猜? 高迹星见他要走,忙叫住他:“去哪儿啊,老叶?” 叶嘉淮头也没回,“带小姑娘去小孩那边玩儿,你们先聊。” 什么小孩那边! 又不是吃酒席,还分什么小孩桌和大人桌! 应筠被他牵着走的脚步顿了顿,在心里不服气地喊,她还说他们是中年男人桌呢! 见叶嘉淮过来,熙攘的人群一下子就静了。 这群小辈哪个不是人精,谁好说话,谁不好惹,心里都是门清的。 沈峤南站起来迎他,“嘉淮哥。” “在玩牌?”叶嘉淮略颔首,示意他坐下,又给应筠拉开上座的椅子。 肩膀上微微一沉,应筠腿一软,就那么落了座。 叶嘉淮手掌轻撑在她的肩头,俯下身,身子压了下来。 她被笼罩在他的包围圈里,感受到,后背隔着一层羊绒披肩,抵着的硬挺胸膛。 还有灼热的,喷洒在她颈侧的呼吸。 应筠的眼睫垂下,又突然快速眨动了几下。 她没由来的,很突兀的,就想起了舒洛一上次嬉笑着说的玩笑话。 “他在勾引你啊!” 心头猛的一震。 叶嘉淮旁若无人地贴在她耳边低语,“会玩什么,让他们陪你。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第42章 是在逃避 所以,他的放心是这个意思。 她并不需要想方设法去融入他们,她在这场社交中具有绝对的主导权,是吗? 心底涌起一阵浓重的惶恐感,明明刚刚吃了那么多的水果,可嗓子却干涩的厉害。 应筠搭在膝盖上的手掌紧攥成拳,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越界了。 相处的点点滴滴被不断放大,叶嘉淮给予她的关心,放任她的嗔怒,由她随心所欲的顶嘴。 这些一切的一切。 好像都已经远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了。 他们……好像也不算是朋友。 为什么而惶恐呢? 是为了他亲昵语气?还是为了他看向自己时,眼中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宠溺与偏爱? 应筠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她也怕一旦习惯了,就会成为戒不掉的瘾。 应筠告诫自己不要乱想,可心里却有另一道声音在讥嘲她,你这是在清醒地沉沦,是在逃避! 可她该怎么说呢,让他别对她那么好吗? 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是好无理荒谬的要求。 叶嘉淮微微偏过头,鼻尖轻擦过她颈侧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嗯?”上扬的尾音,暧昧而缱绻。 她应该推开他的,或者是避开也好。 可霎时,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泛的苍白,哪里还有一点招架之力。 应筠咽了咽口水,只能依循本能,愣愣地侧过一点头去看他,“我不会打牌啊。” “总有会的。”先前起身的年轻男人忙插嘴接上。 平时叶嘉淮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他们呢,对叶嘉淮属于又怵又敬,怵他不近人情,狠戾的一面,又敬他杀伐果决的处事态度。 他们这些个子弟,哪个不是被自家老子耳提面命,多和叶家的这位学学。 今儿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沈峤南自是耐不住性子要在他嘉淮哥面前好好现现眼的。 沈峤南想要凑近了问,一看到她身后扫来的冷冰冰一眼,硬生生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嬉皮笑脸的,“姑娘,你多大了?” 头脑还在一阵阵眩晕发热,应筠不假思索地答说:“二十二。” 沈峤南斟酌了一下,“那我喊你声妹妹……可以,嘉淮哥?” 称呼的是她,干嘛要去问叶嘉淮呢? 疑惑只是在心里念了一遍,下一秒,就从旁人口中被诉诸而出。 叶嘉淮漫不经心地说:“你喊的人是她,问我做什么?” 他就是有读心术,应筠想。 “那可以不,妹妹?”沈峤南说话的时候收敛了不少往日没正形的痞样儿。 应筠觑他一眼,还是觉得这人不正经,客气地笑了笑,“您还是叫我应筠。” 叶嘉淮很淡地勾了勾唇,他就知道,小姑娘心里筑着一堵铜墙铁壁呢。 “称不上您,也别客气了,你要乐意呢就叫我一声沈峤南,不乐意叫喂也成。”沈峤南还是头一遭碰见这么正儿八经的姑娘,弄得他都连玩笑都开不起来了。 沈峤南不由暗叹一句,不愧是跟着嘉淮哥的人。 他握着手里的牌,贴心地问:“桥牌,会打。” 应筠摇摇头。 “德扑呢?” 应筠还是摇头,面色讪讪:“不好意思啊。” 两次的失利过后,沈峤南也不气馁,毕竟叶嘉淮都发话了。 况且正巧他老子最近把他零花钱给停了,他正愁要怎么赚钱呢。 碰上牌技不通的应筠,实在是个不容错失的占便宜机会。 他一一列举,“那惯蛋?斗地主?斗地主总会。” 应筠尬笑了一声,“也……不会。” 沈峤南挠了挠头,环视一圈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问:“那麻将,麻将会打,国粹啊这是,那儿有桌,你要会的话咱玩儿去。” 应筠对这些东西是真的一窍不通,阿公阿婆虽然也会和邻里打两盘,当个乐子。 但应筠对这些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的。 小时候,要是大人打牌,她要么和朋友跑出去玩,要么就再给她一副麻将,让她自己搭金字塔玩。 那会儿,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应筠对麻将的了解仅限于牌面上都是三个,三个,再凑个对子,就是赢了。 这实在算不上会打麻将。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应筠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不会了,只能抬眸去看叶嘉淮,想要起身,“要不,我还是回去,叶嘉淮。” 沈峤南一听,急了,他零花钱还没着落呢。 他提高音量,像是急于留住顾客的老板,连忙站起来:“欸!别介呀!” 叶嘉淮冷眼扫过去,“声音小点儿,跟谁嚷呢。” 沈峤南委屈地坐下,“天地良心,嘉淮哥,我这声够轻的了。” 叶嘉淮没搭理他,一手按在应筠的肩头,掌心的温度像是能穿透披肩,肌肤,直达内心深处一般,逐渐抚平她不安跳动的心脏。 他的嗓音沉而有力,问:“纸牌类的游戏,会吗?” 游戏? 轻敛着的眼眸颤了颤,应筠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放心说。”叶嘉淮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宽慰的笑。 应筠支支吾吾的,说:“抽……抽乌龟?” 叶嘉淮闻言也愣怔了一下,随即,原本浅淡的笑意漾开,平静的湖面荡起水波。 她身上有着浑然天成的纯净,是从江南烟雨的石缝中生长出的一株劲草。 应筠的视线落在他的嘴角,诧异的发现,原来,叶嘉淮这样笑起来,是有酒窝的,很浅的一个,像晨曦中的一滴圆润清澈的露水,不知何时就会消散。 他说:“行,那就和他们玩这个。” 原本周遭还有小声聊天的讨论声,霎时,静了。 这对眼前这群世家子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具有吸引力的游戏。 沈峤南也为难地抓了抓后脑勺,“嘉淮哥,这怎么玩嘛?” 叶嘉淮简洁明了地说:“乌龟当输家,一局十个。” 十个是多少? 应筠听得不明不白的,但沈峤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得咧!” 稀里糊涂的,众人围坐在一起,真的开始洗牌,玩抽乌龟。 “你……不回去谈事吗?”应筠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叶嘉淮一手搭着她的椅背,双腿交叠,散漫地笑:“我看你玩两盘。” 第43章 这也太宝贝了点 当筹码足够诱人,再幼稚的游戏也能让人玩的津津有味。 尤其是玩到手里没剩几张牌的时候,谁能抵得过胜负欲催发出的肾上腺素,不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呢。 “应筠妹妹,咱们也算有缘哈,第一盘决胜局就是咱俩。”沈峤南盯着应筠手里的两张牌,眼中满是对金钱的向往。 应筠面上神色淡淡的,手心里却也在出汗,连称呼都没心思计较了。 沈峤南故弄玄虚地在两张纸牌上来回反复地移动手指,妄图从应筠平淡的脸上能窥到一点紧张。 周围的人连自己的牌也不打了,围过来看,有耐不住性子的,推了他一把,“峤南,演杂技呢你!赶紧的!” 话落,纸牌落到沈峤南手中,他满心欢喜地翻开,肩膀瞬间耷拉了下来,骂了句:“这什么破运气。” “你等等啊,我洗洗牌。”沈峤南背过身去,把两张纸牌翻来覆去地调换位置。 几秒后,自己也不敢看,摊手到她面前,“成了,抽。” 应筠扭头看了叶嘉淮一眼,他笑意盈盈地朝她扬了下头,“大胆抽。” 全凭手气。 应筠没什么犹豫,手伸过去,直接抽了左边的牌。 她小心地把牌握在手里,翻开了一角,偷偷看。 众人探着脑袋想瞧,又怕叶嘉淮烦他们,只能去推沈峤南,“你看看呀,手上这张牌是不是乌龟。” 沈峤南扶着额,“不行,我心砰砰直跳,不敢看。” “你丫还真是个龟孙子!” “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 应筠确认好答案,翻转纸牌,摆在桌上。 结果一目了然,沈峤南瞬间哀叹起来,“靠!老子最近真点儿背啊!” 应筠笑眯眯地去寻找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难得一见的眉眼具笑,得意地扬起眉梢,宛若打了场胜仗般。 她伸出手掌,凑过去举到叶嘉淮面前,“叶嘉淮,我不是乌龟欸!” 叶嘉淮领悟到她的意思,回击手掌,夸她:“好手气。” 应筠谦虚一下,恭维说:“说不定是借了你的光呢,所以这是我们俩的功劳。” 叶嘉淮微倾身,贴到她耳边,眼底似拢着层薄雾,“难得应小姐愿借光,深感荣幸啊。” 她正儿八经地夸他呢,他又说不正经的话逗她。 也许是因为被纸醉金迷的灯影晃了心神,今夜的应筠也再没有心力去做一个面面俱到的大人,什么防备都卸下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刚要转过头去不理他,就听见沈峤南中气十足的一声喊:“欸,应筠,你别在那儿和嘉淮哥说悄悄话了,咱们继续啊!” 这才一会儿功夫,沈峤南又从打击中恢复了志气,势有要决斗到天明的架势。 所以说,赌徒心理不可有啊。 谁又说悄悄话了?应筠都要大着胆子张口为自己辩一辩了。 可余光扫过身侧,她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刚刚,她几乎是被叶嘉淮半圈在了怀里讲的话。 贴的那么近。 耳垂“蹭”一下就红了。 所幸,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吵嚷的沈峤南身上,没人注意到。 “来来来,我们继续。” 叶嘉淮瞥见她耳垂的艳色,就知道脸皮薄的小姑娘又害羞了。 他没再捉弄她,见她已经适应了,才起身拍了拍她的臂膀,“自己在这玩,我回去谈事。” 应筠不敢再乱看,专心挑牌里的对子,点了点头:“嗯。” 叶嘉淮点了点沈峤南,叮嘱:“峤南,把人照顾好。” 沈峤南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牌,敬了个礼,“得嘞!嘉淮哥,你放心!” 回到里间,不出所料的,少不得要受这群老不正经的一番打趣。 林旭言掀了掀眼皮,吐出口青雾来,“哟,舍得回来了,怎么不继续腻在人身边呢,为人家加油鼓劲啊!” 叶嘉淮路过他座位的时候,抬脚踹了过去,“你少在这跟我贫。” “瞧瞧,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兄弟说一句都不行了。” 高迹星没心没肺地笑:“见色忘义嘛,旭言,你大可不必说老叶,想想你从小到大屁颠屁颠跟在芮安身后的时候。” 林旭言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你少跟我提那没良心的!” 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大了,长本事了,一声不吭地就跑到国外去了,听说丫的还谈了个外国男朋友。 屁!迟早得抓回来,给她关屋子里抽一顿。 楚屿墨摆出寿星的架子来,“行了,点到为止,真戳他心坎上了,咱聊正事儿。” 叶嘉淮离开后,应筠也是好运气,基本上前几轮就早早脱手出局了。 不知道玩了几盘,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应筠坐在那儿已经有点犯困了,抽牌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叶嘉淮聊了一会儿,正巧有个跨国的电话要出来接。 一眼就看到应筠在那儿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睛在看牌,时不时还要发会儿呆,就差没把困字写在脸上了。 他走近,一手撑在桌面上,俯下身,轻捏了下她的耳垂,问:“困了?” 正打着瞌睡呢,突如其来的一声,应筠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蹿起来。 她捂住耳朵摇头,“没……没有啊。” 怎么还乱捏人耳朵呢,吓都吓醒了,应筠心想。 一看就知道是在心里斥责他,叶嘉淮轻笑了笑,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等打完送你回去。” 应筠僵着脖子,刻意忽略了耳侧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点了下头。 叶嘉淮抬眼看向她对桌坐着的人,眼神凌厉,不忘再叮咛一句:“说话都悠着点,少乱教些有的没的,别把人给我带坏了。” 沈峤南憨笑一声,“哪儿敢啊。” 他刚刚好像也没乱说什么,话稍微糙一点也不能听,这也太宝贝了点。 正好轮到应筠要抽牌,叶嘉淮抬手,替她从沈峤南手里抽了一张。 赢了。 “嘉淮哥,你怎么……”耍赖呢,三个字只敢在心里念了遍。 他不就说了句糙话嘛,要不要这样。 沈峤南看了一眼叶嘉淮的脸色,没声了。 得,他惹不起。 叶嘉淮收回视线,“困了就先去旁边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知道了。” 应筠确认叶嘉淮出去了,看沈峤南一脸萎靡,好心地说:“要不刚刚那盘不算,毕竟不是我抽的。” 沈峤南眼睛一下亮了,“应筠妹妹,你也太乖了!” 应筠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抬手挡住他热切的目光,“别,你还是叫我应筠。” 倏的,一道轻嗤声从屋内的一角传来,“嘁,有够装的。” 不大不小,却足够让人听清。 应筠下意识地去寻来源,对上一双不屑的眼。 第44章 谁给她喝的酒 沈峤南这人是不正经惯了的,要问他些正事或许是一问三不知,但要论八卦,在座的就没有比他还要更门清的。 多嘴的那女的他认识,谈家那位大小姐的堂妹,谈允。 各自所属的大院不同,他们虽说见过几面,但社交圈子到底不一样。 这人平日里他们也是不往来的,最近和薛行谈了恋爱,今天才一起过来聚聚。 至于这声轻嗤,大抵是在为自家的堂姐打抱不平。 前些日子,叶,谈两家的长辈有意撮合两个孩子,传出了些煞有其事的风声。 这人大概是听了几嘴,就真把叶嘉淮当她正经姐夫看了。 可说到底,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和叶嘉淮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在这发癫。 叶嘉淮毕竟才叮嘱过他,况且他还记着应筠刚刚为他省下一笔的情分呢。 沈峤南替应筠挡住那道并不友善的视线,回头瞪了一眼谈允,又安慰应筠道:“别理她,她这人输钱了就这样,牌品不好,咱玩儿咱的。” 话虽这么说,可应筠知道并不是的。 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应筠对于那些恶意的眼神很敏锐。 方才那将她从头到脚扫视的一眼,不过是在说她攀高枝,不配罢了。 应筠面色浅淡地弯了下唇,垂下眼眸去看牌,并不在意。 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哪怕你做的再好,也总会有人看不惯你,所以她从来都无所谓别人怎么看自己。 她问心无愧就好了。 叶嘉淮这通跨国电话比预想时间打的要长。 挂断电话,他看了眼时间,持续了快有一个小时。 想到出门时那张困倦的小脸儿,叶嘉淮往回走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门一推开,叶嘉淮皱了皱眉,他是嫌吵的人,屋子里显然比他出门的时候要闹腾一些。 他的目光下意识去寻那抹娇俏的身影,原先的座位上扫了一圈,没有。 “哇!你好厉害!”惊喜而热烈的一句赞叹从包厢一角传来。 依旧是他熟悉的,温温软软的嗓音,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活泼。 叶嘉淮循声望去,在一片昏暗暖黄的角落里,修长白皙的肩颈被一览无余,大大方方地展示着那瓷白似玉般的肌肤。 叶嘉淮像是被那片羊脂玉给晃住了眼,眼眸微眯了眯,寒光一闪而过。 应筠身上的披肩不知从何时起被扔到了一边,小脑袋瓜一晃一晃的,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身侧的人手里握着的一把牌。 她又是拍手鼓掌,又是竖大拇指的,仰着笑脸,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 语气中的钦佩不言而喻。 沈峤南正心慌着呢,本来给了应筠酒喝,这会儿她醉了就够他烦的了,好不容易把人扶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安安稳稳的休息。 谁能想到姜灵泽这龟孙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不过抓个牌的功夫,一转头,就看到这骚男人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在勾搭人呢。 沈峤南现在只想着在叶嘉淮回来前赶紧把眼前这个闯祸的男人给赶走。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踹人:“滚滚滚,你给老子滚远点,这人你不能乱勾知道吗!嘉……”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光又瞥见应筠要去抓桌上的酒杯,忙要去抢过来,“姑奶奶,我求你了,真不能喝了,一会儿嘉淮哥回来得一脚给我踹折了。” 他哪儿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能出这么大的乱子。 “你说谁?”坐在应筠身侧的男人脸上得意的笑意突然散了,紧张地发问。 酒杯还没抢到,倏然,耳边似有凛风拂过,心一下子就凉了。 冷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在问:“有这么厉害?” 沈峤南立马站直了身子,试图挡住酒杯,“嘉淮哥,你回来啦。” “嘉……嘉淮哥。”姜灵泽站起来,惶惶不安地打招呼。 叶嘉淮睨他一眼,弯腰去拿应筠的披肩,语气中的寒意不加掩饰,“灵泽啊,好久没见你了,是今天刚回国?” 姜灵泽被看得腿脚发软,忙不迭地回,“欸,我这刚到没几分钟。” 刚到,满屋子就瞧见了这么一打眼的姑娘坐在角落里。 在国外见多了热情奔放的姑娘,难得见这么温婉如水的,这不就起了心思。 索性就靠着她坐下,拿了副牌,耍起了炫酷的花式洗牌来哄人。 应筠喝了酒,脑子早迷糊了,只觉得好厉害,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厉害了就要鼓掌呀,她被酒精给熏醉了的脑袋瓜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手掌拍的啪啪作响。 姜灵泽的冷汗直往外冒,瞪了一眼沈峤南,意思是,你小子怎么不拦我! 沈峤南回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没提醒吗! 此刻,大概也就只有傻乎乎的应筠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趁机从沈峤南身后夺回了酒杯,开心地抿一口。 她甚至没忘记要回答刚刚听到的问题,“他厉害的呀,牌在他手上能像开花一样打开。” 姑奶奶,您别说了! 姜灵泽和沈峤南几乎是同步在心里祈祷。 叶嘉淮冷着脸,抖开披肩,要替她给她披上。 手还没碰到她呢,应筠就躲着要推开他,拒绝说:“不要,很热。” 叶嘉淮眸光一凛,不顾她的拒绝,把披肩给围了上去,“应筠,披上。” 人哪怕是喝醉了,对危险还是有一定基本的感知的。 应筠本来是想喊不要的,但眨巴着眼睛看了老半天他抿成线的薄唇。 很怂的,自己乖乖把披肩拉好了。 叶嘉淮处理好她,回头来审视两人,“谁给她喝的酒?” 沈峤南指了指应筠,“她自己……自己要喝的。” 前不久刚端上来的米酒,很清凉的颜色,看起来像柚子汁,闻着也是米粮香醇的味道。 应筠抽乌龟抽的没意思,好奇地问了嘴是什么。 沈峤南想着她二十二了,一小杯米酒的量还是有的,就倒了杯给她,“米酒,还挺好喝的。” 应筠第一口只抿了一点,舔舔唇,丝毫没有辛辣的口感,理所应当地觉得这酒没什么度数。 一杯下肚,脸微红,但人看着还算清醒,就又给自己倒了杯。 这下好了,人肉眼可见的醉了。 应筠拉拉叶嘉淮的衣袖,很认真地点点头,好学生状的举手说:“对,我自己要喝的,好喝的。” 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第45章 你们俩是不同的类型 沈峤南趁机插嘴解释:“我……我就给了她一杯,也没想过她一杯就醉呀。” 叶嘉淮脸色阴翳,厉声问:“就只喝了一杯?” 沈峤南被吓得一抖,屋子里都静下来,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声。 沈峤南摸摸鼻子,一脸心虚,含糊其辞地解释说:“她说甜滋滋的好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到一半,就……” 能不甜滋滋的好喝嘛,是这里自家酿的米酒,上好的白酒酿的,好入口。 喝着甜蜜蜜的,但后劲足得很。 说到最后,沈峤南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姜灵泽站在一旁,头虽然低着,但心里却在暗自期盼叶嘉淮能再多审沈峤南两句。 最好审到气都消了,把他给忘了。 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当然只存在他的想象里。 下一秒,就轮到他了。 甚至比起沈峤南来说,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尤其姜灵泽和叶嘉淮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训起来就更不用留脸面了。 叶嘉淮没一脚踹上去已经是在忍着脾气了,“姜灵泽,出去混了一趟,外头那些混劲儿都带回来了,骨头松得没边了是!” 刚刚但凡他要是再晚进来一步,怕是沈峤南也拦不住这臭小子,他就要上手把人给搂怀里了。 姜灵泽从小最怵他这位哥哥。 那时候,他在家里也是无法无天的主儿啊,哭了闹了,谁不让着他。 去叶家玩,吵着要叶爷爷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吵着吵着,本来都要摘下来给他了,叶嘉淮进来了。 二话不说,直接拎着他耳朵就把他给拽出去了,一脚就给他踹那小水池子里去了,也不深,站起来就到小腿肚,但他被吓得还是呛了口水。 叶嘉淮当时已经上高中了,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老子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到这儿来撒野。再嚷啊,嚷一声我听听。” 姜灵泽至今还记得耳廓上泛起的火辣辣的疼,和他在阳光下半明半暗的脸,以及那被无限拉长的影子。 简直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恐怖片都要恐怖。 畏惧感留下来的余韵一直蔓延到至今,姜灵泽哪里敢回嘴,只能低着头摆出反思的态度来。 应筠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眼前垂头丧气挨训的两个人,有点可怜。 她不喜欢吵架。 应筠的视线里正好能看见叶嘉淮垂在身侧的手指,她懵懂地伸出食指勾住,晃了晃。 叶嘉淮敛眸去看她,怒气未消,一身的戾气。 应筠仰起头,一双眼睛滴溜圆地眨着,因为醉了,眼白微微有些泛红,但却不带任何惧意与怯懦。 她现在没有深度思考的能力,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叶嘉淮,你这样说话好吓人,我不喜欢。” 屋里这下是真静了,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谁会去干火上浇油这种傻事啊,尤其浇得还是叶嘉淮这团三味真火。 应筠非但干了,还浑然未觉。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没出现他们预想中的场面。 叶嘉淮深吸了口气,像是努力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捏了捏应筠的脸颊,放软了语调,说:“起来,带你回去。” 应筠保持着仰脖的姿势沉思了一会儿,在思考,他是不是好人,能不能和他走。 想了想,她还是把自己的手递到他手心里,眼睛弯起来,说:“那走。” 如果现实世界能开弹幕的话,那必然已经是满屏的震惊与不解了。 就这样?结束了? 姜灵泽自己也不可置信,他很没眼力见地又道了回歉,“嘉淮哥,我真知道错了,我真不知道这姑娘是跟着……” 叶嘉淮牵着应筠的手,语气中的不耐更甚,打断他,“回了国,趁早把那你那脑子里学的脏东西给我洗干净了,别等着我给你洗。” “知道了,嘉淮哥。” 待到两人进了里间,场面才逐渐恢复了热闹。 众人心里头虽然有满腹的疑问,可也不敢在这会儿乱嚼叶嘉淮的舌根。 至于“劫后余生”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的激动阐述的是同一种赞叹。 这简直是神女啊!救命的神女! 一进里间,楚屿墨就嬉皮笑脸地打趣起来,“嚯,总算回来了,要不哥几个都想着要不要出去帮你骂两句,让您消消火了。” “这火用咱替他消嘛,人姑娘一句话的事儿。” “没完了是。”叶嘉淮骂了一嘴,拿了应筠的外套递给她,又不确认她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低声问:“外套,自己会穿吗?” 应筠点点头,“会的。” 高迹星看了眼时间,确实也不早了,顺口问了句,“老叶,准备回了?” 叶嘉淮套好自己的外套等她,轻应了一声,“嗯。” 正在低头系腰带的应筠却突然生出一股疑惑,张口就问:“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叶?你很老吗?叶嘉淮?” 坐着的人面面相觑几秒,正憋着笑呢,就听见应筠又来了一句:“所以你是老男人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这姑娘太逗了。” “她是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 能喝了多少,两杯“猫尿”的量。 叶嘉淮窝了一肚子火,也只是瞪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怎么也缠不好的衣带,三两下打出个蝴蝶结,“应筠,把嘴巴闭上,不准讲话。” 应筠撇撇嘴,嘟囔,“你好凶。” 叶嘉淮一开始还觉得她也没醉的那么深,拉着她走了两步就知道是他想错了。 喝醉了酒的应筠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走廊里一盏灯她都恨不得刨根问底地问个透。 要硬拉她走,她就红着眼睛一副欲泣的模样。 叶嘉淮只好顺着她,五分钟的路程,愣是给拖成了翻倍。 “去洲际。”上车后,叶嘉淮吩咐了句,就升起了隔板。 车子开起来,刚刚闹了一路的应筠却突然安静了。 叶嘉淮还有些不适应,好笑地看着她,“刚刚不是还挺能说,现在又不说了?” 应筠盯着他看了几秒,咧嘴笑了下,“你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诶,叶嘉淮。” 叶嘉淮知道她是在发酒疯,懒得理她这些没营养的对话。 应筠不气馁啊!她就想有个人和她说说话。 她一点点挪过去,侧着身子撑在座椅上,倾身,伸出一根纤细的指节,戳在叶嘉淮的下巴上,说:“你笑起来的时候这里有酒窝,你知道吗?还挺好看的。” 应筠对他几乎没有一点防备,凑得极近,身上带着酒气的甜腻香味一个劲儿地往他鼻腔里钻,即便是定力再好的人也难免心猿意马。 只差一点,他就要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吻上去。 哪知,应筠又接着说起来:“我前男友笑起来,这里也有个酒窝。” 她客观地补充评价:“但你们俩是不同的类型。” 第46章 我乖,你就要我吗 应筠感觉到自己指尖下那个浅浅的酒窝渐渐消失了。 指尖一紧,被冷硬的两根手指捏着,不留情面地甩开。 “应筠,闭嘴。”那几个字像是从叶嘉淮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应筠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又忍不住去偷瞄他。 好臭的脸色! 可为什么突然不笑了呢?她还夸他来着。 酒精作祟,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她给自己设定的谨言慎行枷锁。 应筠嘟嘟囔囔地问:“你为什么要我闭嘴呀,我想说话,我说话声音不好听吗?我还会唱歌的。” 她还委屈起来了。 叶嘉淮蹙着眉头闭目养神,难得这么憋屈地告诫自己不要跟醉鬼一般见识,否则他迟早得被这姑娘给气死。 应筠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得起劲,像只聒噪的小麻雀:“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唱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听的呀?” “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唱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 叶嘉淮没打断她,由着她哼唱。 她的确是有一副好嗓子,充满童真的儿歌被她轻盈灵动地哼出来,丝毫不违和。 叶嘉淮虽然没睁眼,但拧在一块的眉头却逐渐舒展开了。 可唱着唱着,应筠原本兴高采烈的音调突然急转直下,歌声里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丝哭腔。 叶嘉淮睁开眼,一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儿就这么映入眼帘。 奇了怪了么这不是,他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前一秒还高高兴兴的,现在唱首儿歌还能给自己唱哭了。 叶嘉淮捏着她的下巴,扭向自己,指腹擦过脸颊上的泪痕,是湿热的,眼里还含着一汪泪,正蠢蠢欲动地准备淌下。 他啼笑皆非地问:“你哭什么?” 应筠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忘了挣扎,豆大的泪珠直从眼眶里掉出来,哽咽着说:“我小时候,爸爸妈妈会牵着我的手一边唱歌,一边带我……去买……大白兔奶糖。” 叶嘉淮不知道旁人喝醉了酒是不是也如这般,情绪大起大落。 温热的泪液渐凉,可被眼泪滚过的指尖却好似经历了一场灼烧般,在发烫。 泪水的浓度与汗液类似,是咸的,可应筠的泪却好像泛着浓烈的苦味,即便是旁观者,好像也会被它苦涩的意味刺激得心头钝痛。 叶嘉淮听得眸色渐深,他没哄过小姑娘,只能拿了纸巾,掖好,去轻柔地按压掉她脸上的泪痕。 柔缓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生怕因为他拙劣的安慰手法再让她平添了伤痛。 可他的安慰效果颇微,应筠的眼泪愈演愈烈,哭声也是。 手中的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本就尚未褪红的眼皮隐隐有要肿成核桃的趋势。 叶嘉淮第一次体会这种拿人无计可施的感受,总不能跟收拾姜灵泽一样把人拎着耳朵骂一顿。 他叹了口气,用万般无奈的语气,哄她:“应筠,你乖一点。” 应筠的哭声突然就顿住了,快到像是被直接关闭了哭泣的按钮。 她拂开叶嘉淮的手,接过纸巾,用力地擤了下鼻涕,攥着纸团,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可怜巴巴的。 过了半晌,哭声就完全止住了。 照理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哭背过气去,他该放心。 可应筠虽然不哭了,眼睛却时不时地总往他身上瞥。 讨好的,小心翼翼的表情,欲言又止。 叶嘉淮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每一次眼波的流转都能牵动他心底名为怜爱,心疼的情绪。 他少有的,为这样陌生的情绪变化而感到心烦意乱。 叶嘉淮无暇去顾及多想,还是先紧着眼前人,耐心问她:“又怎么了?” 应筠红着眼,忍着抽泣声不哭,怯怯地抬着眼,说:“我乖,你就要我吗?” 叶嘉淮心头一震。 那双含泪的水眸中盛着他的倒影,不夹一丝旖念,是她在朦胧醉意里,内心深处生出的对陪伴最真切的渴望,所以显得格外的坦荡而真诚。 叶嘉淮都知道。 他也知道她醉了,或许连自己在对谁说话都不清楚,醉话是不能当真的。 可这一瞬,还要他去充当什么正人君子吗? 难道要他把应筠的脸扭过去,然后冷漠地告诉她,你醉了,好好休息。 要这样去做吗? 叶嘉淮本能的反应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那是叶嘉淮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放在他身上是太过不可思议的,一种单纯干净的想法。 他只是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开心些,不要再陷在不安的情绪里。 应筠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她只知道,叶嘉淮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到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拍着她的臂膀,温润如水的嗓音就近在耳边,告诉她说:“你不乖,也要你,好吗?” 叶嘉淮在心里叹了一声,即便她酒醒,要说他是趁人之危的伪君子也罢了。 应筠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从胸腔里,传出的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每一声,都振聋发聩。 她像是极度不安的孩童,紧紧揪着他的衣领,问:“真的?” 他承诺,“真的。” 应筠伸出小指,举到他面前,“那你和我拉勾。” 叶嘉淮对她提的要求无有不一。 两个人勾着手指,听完应筠念完拉勾上吊的一系列咒语,确认她情绪平复了,叶嘉淮才开口,询问她:“先睡一会儿,好吗?” 到酒店还有一段时间,谁能知道应筠会不会又生出什么突发奇想,哭或笑,又或是把他气得胃疼。 面对那些一无所知的事态,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似乎是最优解。 应筠折腾了那么久,确实也累了。 刚拉过勾,她对眼前人还是很信任的,乖乖把脑袋往他胸膛上一靠,闭上了眼。 她喜欢听他的心跳声。 车内终于恢复宁静,叶嘉淮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好心,旁人都无从得知。 甚至连叶嘉淮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就是在这个夜晚,他无底线地为她敞开了心扉,放任她一步步走进了心里。 第47章 “烦人精” 车子驶过减速带时,轻微的震动让睡梦中的应筠不安地呓语了一声,“妈妈……阿筠很乖。” 早就该了然的,那句惊世骇俗言论的诉诸对象,是她母亲。 叶家与何家是有所交集的,甚至何既明上一任妻子与她母亲称得上是不错的朋友,到现在也往来依旧。 因此,叶嘉淮对于他那位何伯父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事迹也是有所耳闻的。 叶嘉淮对于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素来都是听过一嘴便抛之脑后,从来都不妄加评判。 在他心里,不论现在与何既明在一起的是谁,都是个人的选择,旁人是无法评说的。 更何况,那是别人的家事,也轮不到外人去指手画脚。 所以,在苏令仪与何既明一块出席活动的时候,叶嘉淮碰上了,也都会遵着面子上的礼数,称她一声苏伯母。 至少在此之前,他对苏令仪持有的态度都是无感的。 可今夜,有什么像是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一个喝醉了酒,连人都认不清了的姑娘,在说出那句试探的问询时,语气中却充斥着卑微,怯懦。 叶嘉淮见过她面对困难时站的笔挺的脊骨,也见过她在工作场上从容。 与他聊天时,她的敬重也从来不是一味地卑躬屈膝。 他所见到的应筠是有脾气,有骨气的。 那个刚刚呢…… 或许,是小时候的应筠吗? 叶嘉淮难以想象,小小的应筠,在当年,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去乞求她母亲带着她的吗? 那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接受,母亲对她的抛弃的。 在他没有回答的那几秒,应筠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是在想什么? 叶嘉淮垂眸去看怀里的人,情不自禁伸手去为她抚平拱起的眉头。 没有父母的关心与帮衬,她要花费比常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把自己培养成现在这么优秀的模样? 大概是在看到应筠流泪的那一瞬,他那颗公正理智的心,就没有原则地偏向了她。 …… 等车子在酒店的地下车库停稳,应筠还依旧在他怀里睡得安心。 叶嘉淮想了想,没舍得叫醒她,抱着她,一路进了顶层的套房。 他俯身,小心地把人放到床上。 叶嘉淮本来是想放下她,给她盖好被子后就关灯离开的。 毕竟,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的定力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陪着她过一夜。 可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开关前,被子里的应筠不安分地踢了踢腿,翻滚了一圈,嘤咛道:“硌啊……” 叶嘉淮注意到她摸在腰间的手,正在胡乱摸索着什么,眼睛还紧闭着,小脸却皱成一团了,满脸的不舒服样儿。 要求还挺多。 叶嘉淮沉了沉气息,才屈起一侧的膝盖,半跪上床,弯腰把滚到床中央的人捞了回来。 轻轻一扯,解开先前由他系好的腰带。 衣领敞开,叶嘉淮的呼吸骤然粗重了许多。 不仅仅是光洁的颈脖,还有因为她翻滚的动作而上移的衣摆,露出的一小截平坦的腰腹来。 叶嘉淮闭眼解开了领口的几颗扣子,叹出一口气来,却起不到一点舒缓燥热的作用。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憋屈成这样的一天,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叶嘉淮沉吟了几秒,才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视线从细软的腰肢上移开。 依靠着他生疏的照顾人手法,再加上应筠的不配合,硬是出了一身的汗,才终于帮她把外套脱下来。 叶嘉淮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这个很不安分的“烦人精”给塞了进去。 这会儿倒又不用他多说什么了。 应筠自己扯着被沿,左右滚了滚,几秒的功夫,把自己包成了个蚕蛹。 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过一下。 叶嘉淮看得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满足勾起的嘴角上,又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他倾身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端详了几秒后,拿起了床头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清亮得体的女声在问:“叶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服务?” “让美容师带一套卸妆用品到顶层套房。” “好的,您稍等。” 睡着的应筠褪去了防备,没有用诚惶诚恐的姿态来伪装自己,也没有竖起一身倔强的尖刺来充当自己的保护壳。 被酒意熏红的小脸儿,宛若一块软糯好欺的糯米团,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把她抱到怀里,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叶嘉淮点到为止的,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低声唤了句,“烦人精。” 应筠不知是因为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感,还是因为听到了那句吐槽,从鼻腔里,很轻的,发出一声不悦的哼唧声。 快到后半夜了,叶嘉淮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困意,嗅着她近在咫尺的甜香,精神抖擞,甚至有一股翻涌的热浪从他身体深处不断地在升腾,蔓延。 叶嘉淮没再待在房间里,在事态失控前,到外间的水台上,开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了大半。 十分钟后,门铃轻响。 叶嘉淮放下杯子,开门把人领了进来,他指指床上只露出个脑袋的小人儿,说:“帮她把脸上的妆给卸了。” “好的。” 从前期准备到铺好毛巾准备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美容师在掌心揉按好卸妆油准备为她上脸。 应筠就没有一点配合可言了,只要一碰到她的脸,她就要躲。 饶是美容师有再出众的专业素质,也敌不过一个不配合的顾客不是。 当美容师第五次想把应筠的头扶正时,裹在被子里的人终究还是不耐地爆发了。 她也不管脸上是不是还有黏腻的不舒服感,扭头翻身,把脸埋到了一侧的毛巾里,闷声喊了句:“烦人!” 是在发脾气了。 美容师尴尬地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窘迫地问:“叶先生,这……” 能怎么办,总不能卸到一半就扔这儿不管了。 叶嘉淮捏了捏鼻梁骨,问:“要怎么弄?” 美容师说:“打圈按摩乳化。” 叶嘉淮解开衬衫衣袖的扣子,往上挽了挽,露出小臂结实精壮的肌肉线条,轻抬手指,示意她起来,“你在旁边看着,换我来。” 第48章 就折腾我是吧 叶嘉淮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反常了。 几个小时后,他就要坐车去津市参加会议,现在大半夜的不睡觉,竟然在这研究要怎么帮小姑娘卸妆。 不过说来也奇怪,刚刚还连脸都不让碰的应筠,轮到叶嘉淮上手,她倒又乖巧得不行。 叶嘉淮一句,“不准乱动。” 应筠就真从开始到结束没乱动过一下,最多也只是哼唧一声,叶嘉淮安抚一句,“再忍忍”,她便舒展开了眉头。 听话的模样让人不由心头一软。 不到十分钟,不但妆卸好了,甚至还给她简单上了层水乳。 裹在被子里的小人儿被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没有一点要睁眼的迹象。 叶嘉淮气得发笑,伸手去轻拧了一把她的泛着水润光泽的脸蛋,“就折腾我是。” 应筠皱起眉,呓语般嘟囔了一句,翻过身,又睡的安然了。 窗帘闭合,城市绚烂的光影在房内悄然退场,余留下平和而沉缓的气息吞吐声,在昭示,应筠,睡得很安心。 少有的,今夜,应筠没有独自去面对寂寥的黑夜。 叶嘉淮在套房内的次卧冲完澡,浅眠了几小时,房门准时被敲响,“先生,车已经准备好了。” 叶嘉淮临出发前,打开主卧的门看了一眼。 应筠被子裹得好好的,占据着大床正中央的位置,依旧睡得安然。 叶嘉淮勾了勾唇,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没打扰她。 - 应筠是被放在床头不停振动的手机吵醒的。 她摸到那个扰人清梦的冰冷方块,靠着肌肉记忆,随手一划,贴到耳边,迷迷糊糊地应声:“喂……” 和蔼亲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响起,“阿筠啊,起床没有。” 是阿婆啊。 停滞了一夜的脑袋瓜终于开始思考,应筠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眯眼一瞧,打量了一圈四周,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三个字骤然占据了脑海。 她“蹭”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得好好的衣服,揉了揉后腰,这才松下一口气。 还好,并没有出现那些古早偶像剧中的烂俗剧情。 应筠对这个夜晚最后的记忆,是她醉倒在被冷冽气息浸染的怀抱里,满心只有一个疑问,似松间明月般的气息,怎么会将人心那样温暖的包裹住呢。 应筠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并没有宿醉后的沙哑,说:“起床了。” 和阿婆聊了几句生活学习上的琐事,应筠又忆起昨晚与苏令仪的争吵。 她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地担心苏令仪会告状的,但就阿婆现在的声音来看,并没有。 可总不能之后每次见面都和阿公阿婆敷衍过去,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的。 应筠抱着膝盖,拖长尾音,和夏云撒娇,“阿婆,我想你了。” 夏云安慰她道:“再过几个月,不就好回来过年了,到时候有什么想吃的,你提前告诉阿婆,阿婆给你做。” “好啊!”应筠理直气壮地补充了句:“那我也想你了呀。” 夏云朗声笑了出来,“诶哟,你个肉麻精,都多大了,还这么撒娇,阿婆听得鸡皮疙瘩要掉一地咯!” 应筠也跟着一块“哈哈”地笑,把夏云哄得高高兴兴的了,她才提起正事来,“阿婆,我有事要和你说的。” “你说。” 应筠无意识地攥着一小团被子摩挲,心中忐忑,“阿婆,我和……妈妈,是真的谈不来,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想像以前那样相处。” 以前那种大家一年也不过碰上一面,坐下来,吃顿饭,就结束相聚的相处模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 应筠不敢太着急,语气坚定地和夏云保证,“阿婆,我真的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也找到实习了,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话到末尾,应筠的语气也难免低落下来,“阿婆,你和阿公就放心,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夏云还是沉默,应筠放软了语调,“好不好嘛,阿婆。” 夏云终究是受不住小姑娘的撒娇攻势,再加上苏步青这些天劝了她很多,她也渐渐想开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的阿筠,自己过得开心点就好了。 夏云叹了口气,说:“好,阿筠你开心就好,阿公阿婆别的都看淡了,就盼你要过得好,知道吗。” 应筠重重点了点头,喜笑颜开,“嗯!” “阿公呢?阿公去哪儿了?”应筠问。 “老头子么,能去干什么,一边抽烟去了。” 应筠叮嘱,“我可在监控里看到了,你让阿公少抽点烟,还有啊,阿公最近腿疼没有,阿婆你血压有没有注意呀。现在天冷了,让阿公别再去划船了哦,到时候再冷点,地上湿了,结冰要跌跤的!” 夏云听她语调扬高了,也不禁笑起来,“小唠叨又来了,吵得阿婆耳朵都疼,不打扰你了,挂了挂了。” “阿婆,你不能嫌我烦的!要记着我说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终于挂断,应筠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解决了。 但眼前还有件更棘手的事——她对昨晚的记忆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应筠抬眸去看那扇紧闭的门,对门外未知的一切感到忐忑不安,也生怕下一秒房门就会被推开,冒出那个让她无法招架的身影来。 不管了,先收拾东西。 应筠下了决定,不敢再拖延,快速从床上爬起来,想着简单洗漱一下,就赶紧先回学校。 她先走到门后,握住把手,缓慢地往下按,只打开了一道小缝,眨眼往外偷看。 十足的做贼心虚样儿。 卧室外,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应筠这才壮着胆子,把房门打开,“hello?有人吗?” 她提高音量,问了一句。 不过除了她的回声以外,再无其他。 应筠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耽搁,抓紧时间往浴室里跑。 她嘴里叼着牙刷,刷牙和收拾两手抓。 收拾完,牙差不多也刷好了。 她正准备拿水杯去漱口,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应筠垂眸,看到来电显示,心头一颤。 第49章 总不能被她一个女孩子非礼 不接还是接,手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滴溅到屏幕上,率先为她做了决定。 应筠瞪圆了眼,赶忙呸了嘴里的泡沫,甚至来不及漱口,湿漉漉的手胡乱在衣摆上擦了几下,飞速拿起手机,装出一派冷静的语气,“叶董,您早。” “醒了?”叶嘉淮那边刚到会场,人还不多,背景音还算安静。 “是的。”应筠谨慎地回。 睡了一觉醒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又像是倒退回原点了。 叶嘉淮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 应筠理所应当地说:“叶……叶董啊。” 昨晚都过了,她不叫叶董还能叫什么,叶嘉淮吗? 昨晚是事出有因,今天要还继续叫,那就太没边界感了。 她是个很有分寸的姑娘,想到这,应筠还很赞同地为自己点了点头。 叶嘉淮没有说话,但应筠却隐隐察觉到隔着手机屏幕传递过来的寒意。 现在的技术好像也没发达到可以直接传递感官感受。 一定是她的错觉,应筠这么安慰自己。 电话总不能没头没尾地挂掉,应筠绞尽脑汁,挑选了一个适合道谢的话题。 她问:“叶董,昨晚酒店是您送我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叶嘉淮语气不善地回了一句。 不是,他说话这么冲干什么,应筠暗自腹诽。 “那昨晚真是麻烦您了。”说完这句,应筠抬眸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很谄媚。 她叹,好像已经体会到上班当牛马的感觉了。 叶嘉淮的心情却好像并没有因为她恭敬的语调就得到好转,很是嗤然地道了句,“你麻烦我的还少?” 这下应筠基本可以确定了,昨晚在她醉了之后,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应筠怀着一颗惶恐不安的心,嗓音有些发颤,“叶董,我昨晚……是不是冒犯您了。” “嗯。” 应筠腿一软,手撑在洗手台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她打起一点精神来,问:“我……做什么了?” 叶嘉淮低低笑了一声,压着嗓子暧昧不明地问:“你做什么了?自己不清楚?” 一瞬间,应筠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那些她曾经望着叶嘉淮的背影,一闪而过的旖旎画面,在此刻,无比加剧了应筠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可……怎么也不应该呀。 他那么壮实的一个身体,总不能被她一个女孩子非礼。 她就算想上下其手,揩揩油,只要叶嘉淮把她手一握,她不就动弹不得了嘛。 蓦地,应筠陡然想起在一次醉酒后,舒洛一对她的评价,“筠筠,你知道你喝醉了酒,有多磨人吗?只要一不顺你的意,你那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昨晚不会,用哭闹和叶嘉淮撒野了? 应筠看向自己有些水肿的眼睛,也分不清到底是饭后哭泣留下的后遗症,还是…… 应筠打了个冷颤,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叶董,我真的不记得昨晚我做了什么了,要不您直说,能赔罪的,我一定会努力补偿您的。” “补偿?”叶嘉淮尾音上扬,连带着应筠的心脏都一同被高高吊起。 叶嘉淮故意把话说得不明不白,“你就那么确定,我受到的冒犯,你补偿得起?” “您说。”应筠豁出去了。 房间内充斥着焦灼的气氛,她正攥着拳头,等待审判呢。 叶嘉淮冷不丁的,突然转移了话题,问她:“早饭吃了没?” 应筠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先回答说:“还没有……” “去吃早饭,一会儿我把小陈电话发给你,吃完你自己打给他,让他送你回去。” 他怎么,又突然这么好心? 好像一点都不生气了。 应筠自知犯了大错,哪里还敢接受他的好意,“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可以自己……” 会议即将开始,裴霁川已经来催了。 叶嘉淮没时间再逗她,打断道:“让小陈送你回去和改口叫我叶嘉淮,选一个。” 这两个选择条件之间好像没什么关联。 还有,他怎么老是对称呼这么执着。 应筠想拒绝,鼓足勇气,问:“叶董,我能……都不选吗?” 叶嘉淮反问她:“你说呢?应筠。” 和昨晚一样的语气,应筠明白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我吃完早饭会打电话给小陈的。” “别想着不吃早饭。”叶嘉淮冷淡地叮嘱道。 他怎么知道! 不是,他读心术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不看到她都行! 应筠虚张声势地提高了点音量,“我当然会吃早饭的,叶董!” 叶嘉淮听见她的称呼,眉头微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我还有事,先挂了。” “欸,叶董!”应筠叫住他。 “怎么了?” 应筠有些委屈,“我昨晚干了什么,您还没说呢。” 哪有把人心都吊起来了,又拍拍手走人的道理。 “你昨晚……”叶嘉淮顿了顿。 应筠感受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叶嘉淮留下一句:“自己想。” 话落,电话挂断。 应筠两手捧着手机呆愣了几秒,和镜子中神色紧绷的自己四目相对,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这样的逗啊。 应筠漱完口,咬牙切齿地痛骂,“混蛋!事多的老男人!哪儿有这么耍人的!” 那股子怨气一直等到她吃完早餐,才渐渐淡去。 应筠在快吃完早餐时给小陈打去了电话。 “应小姐,我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等您,您看可以吗?” “可以的。” “那您下来的时候与我说一声。” “我回房间拿个包,就下来。”应筠突然想起来,“退房的话,是我自己去退吗?” “不麻烦您,会有人处理的。” “好。” 应筠回到套房拿到自己的包包和雨伞,现在才有心情瞥一眼窗外的景色。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俯瞰这座城市。 是先前从未有过的震撼感。 以后要带阿公阿婆来这里住一次,应筠暗暗想。 掌心的手机震了震,应筠以为是小陈等急了。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应筠点亮屏幕一看,却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用户名。 是个帅哥:「你银行卡号多少,我把昨晚你赢的钱转给你。」 应筠想了想,不确认地发过去一个,「沈峤南?」 是个帅哥:「恭喜你,答对了!」 可她什么时候加的沈峤南的微信? 喝醉的时候吗? 大清早的,这段对话很像是诈骗犯。 应筠给他先改了备注,才问:「微信上不能转吗?」 沈峤南:「数额太大了,微信转不过来啊。」 她昨天抽乌龟也没赢几盘啊,还输了好几盘呢,输赢相抵的话,也就大概……一两盘? 应筠确认好自己没东西剩下,关好房门,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打字:「多少?」 很快,一串数字显现在屏幕上。 沈峤南:「」 第50章 随你 应筠数了数零的个数,又揉揉眼睛,确认了一遍。 她是没看错。 应筠走着走着突然就感觉自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手指颤颤巍巍地打下几个字,「你是不是多打了两个零?」 说实话,两千她都觉得是说多了的。 沈峤南没长篇大论地和她解释,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应筠看了眼已经打开的电梯,抱歉地和礼宾员笑笑,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手机还没贴到耳边,就已经能听见沈峤南的大嗓门在喊了,“姑奶奶,您快点儿成吗,我这儿还有事呢,把卡号告诉我,我把钱转给你。” 应筠愣了一瞬,转而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沈峤南没多想,以为是她听不惯这些,“嫌这称呼不好听啊,那我叫你恩人?神女?” 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应筠眉间聚起一道细线,略带不满地纠正他,“你能别乱喊吗?” “我没乱喊啊。”沈峤南说,“真心诚意的,昨晚真谢谢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挨嘉淮哥多大一顿骂呢。” 昨晚,又是昨晚。 她昨晚到底干嘛了! 应筠听到昨晚两个字都快有ptsd了。 她带着满腔疑问,踌躇开口,“昨晚……怎么了吗?是有发生什么吗?” 沈峤南沉寂了两秒,随后,紧跟着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声。 应筠为了保护自己的耳膜,嫌弃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不是。”沈峤南笑够了,才问:“两杯米酒,你断片啦!” 虽然是有些丢人,但应筠还是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嗯。” 她连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都不知道,能不是断片嘛。 沈峤南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光辉事迹来,“说起昨晚,那您可真是威震八方,名扬四海啊……” 他这是在讲相声?还是在给她展示他的成语储备有多丰富? 一段极夸张的形容词赘述后,应筠才好不容易从中提取出一些关键词汇来。 拉手!好凶!不喜欢! 所以,叶嘉淮真没骗她! 她是真冒犯了他! 她怎么会有胆子去拉他的手指,说他凶的? “我是真好奇诶,当时还跑到里间的屏风那儿悄悄听了一嘴,你知道你还说什么,你问嘉淮哥是不是老男人!你知道我当时憋住笑掏出来是有多么不容易吗!” 她现在知道了,要不然这会儿电话对面的人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应筠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头晕眼花的,不太愿意相信现实,“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谁骗你谁是你孙子!”沈峤南信誓旦旦地保证完,说:“行了,不跟你聊了,赶紧把卡号发给我,我好给你转钱啊。” 应筠扶着墙,稳住身形,“这钱你还是别给我了,给叶……嘉淮。” 这样的傻姑娘沈峤南还是头一回碰上,有钱都不收,这不是傻是什么。 他不解地说:“嘉淮哥说给你的呀。” 应筠恼怒地说:“我也不知道一盘玩这么大呀!” 要是知道,一盘十个是这个意思,她肯定不会在那张椅子上多待一秒的。 也就不会惹出后面那些祸事来了。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沈峤南劝她,“诶呀,你就收着,我们又不差这点儿。” 应筠本来心里就烦,一听这话,有点被他语气中目空一切的样子给惹急了,“我不要!谁的你退回去!” 她中气十足的一声喊,让沈峤南倍感莫名其妙的。 行,人家对嘉淮哥都敢颐指气使的,何况是对他呢。 沈峤南没再坚持,“行,您大气!那嘉淮哥那儿你别忘了说一声,免得到时候说我赖账,挂了啊。” “你自己……”应筠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重新去按了电梯。 从顶层到地下车库,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应筠还检查了一遍微信和通讯录,免得昨晚在酒醉时,还加了一些其他与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除了沈峤南以外,其他好像的确是没有。 电梯口,小陈早早在等她。 “应小姐,您跟我来。” 应筠跟在他身后走着,有礼貌地道谢,“麻烦您了,小陈先生。” 小陈:“您太客气了。” 车子从亮白灯光铺设的道路中驶出,栏杆升起,昨日的一天的雨换来了今日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车窗,铺洒在脸颊上,温暖的光线逐渐抚平了躁动的内心。 应筠握着手机,看向窗外的车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和叶嘉淮的聊天框。 「叶董,沈先生刚刚给我来电话了,我确实没想过一盘抽乌龟要花那么多钱,实在是受之有愧,所以赢的钱还是让沈先生转给您了。另外,昨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叶董。」 确认了没有错别字之后,应筠按下了发送键。 车子是往北三环走的,这个时间点,车流量并不算太多,差不多三十分钟,就差不多快到学校了。 应筠还是让小陈在离学校还有一公里远的路口停了车。 “谢谢您啊!再见”离开前,她没忘要道谢。 “应小姐太客气了,再见。” 应筠走在人行道上,很快,那辆黑色的轿车从她身侧驶过,带起一阵疾风。 气温还是偏低,大家都穿着厚重的外套,在人流中穿行。 昨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又繁华灿烂的梦境,现在,天亮了,梦醒了。 她又要重新踏入这个真实的世界。 应筠深吸了一口气,裹紧衣服,加快了脚步。 路程过半,她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这个季节,正是落叶的时节,一阵寒风吹过,叶片就簌簌往下飘。 踩着脚下的金黄大道,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更深入地踏进北城的秋。 应筠捻起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片银杏叶,她垂眸观察了好一会儿叶片的脉络,又拎着包重新往宿舍楼走,眉眼又重新有了生动的笑意。 她想,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收到叶嘉淮的回信已经是在凌晨,她刚准备上床入睡。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随你。」 第51章 心被猛攥了一下 那晚的消息,应筠没有再回。 一是她确实不知道还能回什么,二是毕竟她是真的做了亏心事。 尤其是在听了沈峤南的描述之后。 应筠甚至不敢深想下去,光他看到的就有这些,那没看到的呢。 叶嘉淮要是真和她追究起来,她怕是真的承担不起。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努力的,试图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小透明。 叶嘉淮那么忙,说不定时间久了,他就把她给忘了呢。 一周过去,应筠忙完先前的那场商业会议,也找到了实习工作,正式准备入职了。 不是像华盛那样赫赫有名的大集团,但在业内,也是一家含金量不小的翻译工作室。 忙碌的工作与学习生活将她生活的每一分钟都充填的满当当的。 应筠只有在入睡前,会去翻一下手机的聊天界面。 他应该是真的忘了。 应筠每次看到上次聊天收尾,叶嘉淮发的那两个字时都会这么想一遍。 有一点窃喜,庆幸。 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似乎还有一种令她自己难以言喻的感觉。 应筠自觉不能去深究这种感觉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有种预感,这就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旦明确了其中意味,终有一天会释放出恶魔来。 人是没有办法抵抗清晰的欲望诱惑的。 所以,应筠宁可装傻,让那不知名的情绪永远蒙尘,尘封在她心底的一角。 入职工作一周后,北城的秋天已经到了末尾。 十一月中旬,周边就已经有话题开始讨论起今年的第一场雪会什么时候落下。 应筠和公司的同事们都相处的不错,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么个努力上进还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筠筠,晚上姐姐带你去吃法餐好不好?”坐在应筠旁边工位的姐姐突然探了脑袋过来。 应筠一愣:“法餐?” 梁秋池挑挑眉,诱惑她:“你秋池姐姐请你吃,走不走。” 可是……法餐都挺贵的。 应筠对上梁秋池热情的眼神,委婉地道:“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梁秋池揉了揉她的发顶,应筠乖巧的模样看得她心头一软,“诶哟,筠筠,你怎么这么客气,这么乖。” “你梁姐姐骗你呢,组长请客,大家晚上都去。”走过的另一位姐姐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梁秋池的肩膀,“秋池姐,你就别忽悠咱们小妹妹了。” 梁秋池笑:“我就是看筠筠一副不好意思拒绝的模样,太可爱了嘛,忍不住想逗逗她。” — 津市的会议持续了有一周,叶嘉淮才回了北城。 文件敲章公示了,集团各个方面也需要根据政策来调整。 忙起来,又是一周。 这不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家里的老首长又发话了。 上回他推掉和谈家女儿的那次见面,得补上。 发了时间地点过来,紧跟着就是一个电话。 “人姑娘也忙,你少给我拿乔啊!准时准点的到!” “老爷子,这事儿没完了是。”叶嘉淮放下笔,对自家爷爷的热忱劲儿颇有些无奈。 叶老爷子振振有词,“你都多大了!要是明儿你能给我带个让我满意的孙媳妇回来,行啊,今儿这饭局你就别去。你看看你和迹星他们,有哪一个是成了家的,一群老光棍凑一块儿,有女孩能看上你们就怪了。” 得,都开始人身攻击了。 叶嘉淮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您知不知道我忙?” 叶老爷子耍起无赖来,厉声道:“你忙与不忙,我就一点要求,这饭和人正儿八经地吃完,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和你奶奶了。” 话落,电话也就不留情面地挂断了。 叶嘉淮失笑摇了摇头。 老人年纪大了比小孩儿还要会胡闹,尤其还是自己家里那个发号施令惯了的,是要哄着的。 能怎么办?顺着呗。 — 冬天,北城天暗的早了。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 夜色里,霓虹灯辉煌闪耀,梁秋池挎着她的手臂,亲昵地道:“筠筠,我和你说,这家法餐做的贼地道,和我在巴黎出差时候吃得基本上没差,听说这儿的主厨和老板就是法国人,得亏咱们组长阔气啊,不然还没来这儿见世面的机会呢。” 身后有人走上来,冷不丁一声,“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梁秋池立刻摆手,“哪儿敢啊!可不敢毁了您的一世英名。” 组长不苟言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越过她们:“应筠,给你个提议,少跟梁秋池混在一起,容易被她带坏了。” 梁秋池这时候也顾不上上下级关系了,眼睛一瞪,忙捂住应筠的耳朵,像是真生怕她听进去了,斥道:“领导,可不带你这么污蔑人的啊!少给我们筠筠灌输些错误消息。” 应筠忍不住笑了起来,“秋池姐,你们好有意思。” “博美人一笑应该的,荣幸嘛。”梁秋池朝她抛了个媚眼。 应筠弯着唇,说:“秋池姐,我有个朋友,和您性格很像,也是北城人,你们俩凑一块儿,大概能把这里的屋顶都给掀掉。” 梁秋池听了眼睛一亮,“是吗!什么时候约出来,英雄会英雄,大家一起喝个酒,聚一下。” 他们定的是张大桌,一行有八个人,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的角落里。 应筠和梁秋池坐在一起,一点儿也没有冷场的时候。 她觉得这是一种绝对新奇的体验,一边吃牛排,还能一边听相声。 尤其是组长和梁秋池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暗戳戳的呛声,简直有意思到了极致。 “筠筠,你不喝点酒吗?牛排配点红酒,口感应该会更上一层的。”梁秋池好心地建议她。 应筠忙摆了摆手,“我不喝酒的,一喝容易晕菜,脑子就混了,要坏事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哪里还敢在外面喝酒。 事教人,真的一次就够学会的了。 “一杯倒啊?”梁秋池问。 应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好,那还是别喝了,等下次咱们在家里能放心撒野的时候再喝。” 应筠和她碰了一下拳,“好!” 梁秋池喝了不少酒,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吃完主菜,她凑到应筠耳边悄悄问:“我去上个厕所,筠筠你要不要一块?” 应筠摇头说:“还不用。” 梁秋池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给她下达了一个重要任务,“那你帮我盯着组长,别让他撤了我的酒。” 组长看着也不像是会管这类闲事的人啊。 应筠虽然没搞懂梁秋池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要求,但还是郑重地点了下头,“好,秋池姐你放心。” 梁秋池捏捏她的脸蛋,夸:“乖筠筠。” 梁秋池一离开,她侧面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等甜品的间隙,组长也离开了,原先右侧被遮挡的视野便也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应筠等了一会儿,觉得梁秋池这个厕所去的有些久,下意识侧首想去寻寻看有没有她回来的身影。 目光扫过门口,刚要收回,一道熟悉的背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内。 心好像被猛攥了一下,发紧得厉害。 第52章 天生一对 只是匆匆一眼,应筠就快速地扭过了头。 是因为怕叶嘉淮看见她,想起那个她唐突冒犯的夜晚,来找她算账。 还是在为她今日无意觑见叶嘉淮私人生活的一角而惶恐,应筠自己也分不清了。 不论如何,这时候就当从没遇见过,总之是不会出错的。 应筠灌下一大口气泡水,试图用辛辣的刺激感来缓解心口平白生出的焦躁感。 可刚刚瞥见的,相对而坐的两人共同举杯的那一幕,却像是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了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服务生走近,快要见底的水杯又续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液。 应筠静盯着杯壁,眼看着细密的的气泡升腾而起,又爆破消失不见,在这昙花一现的瞬间里,记忆的进度条似乎也不由自主地被往后拖拽。 应筠有些出神地回忆起来,坐在叶嘉淮对面的女孩子,很漂亮,气质也很好。 看起来,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很相配。 有个词语是怎么形容的来着? 哦!天生一对。 心绪无端的,会有那么一点很微弱的酸涩与落寞。 很快速的,短促的一瞬,应筠便猛的回过了神。 她是疯了还是被夺舍了,叶嘉淮和谁吃饭,和谁相配,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应筠握着水杯,冰冷的水汽在她的手掌凝聚成水滴,顺着杯壁淌下。 应筠又喝了口水,刺激的碳酸水终于发挥功效,将她的注意力从那些漫无边际的可笑想法中拉回现实。 放下水杯,余留的指纹很快被新一轮的水汽覆盖,残存的一点印记甚至无法成为她刚才片刻失神的证明。 耳边的的谈话还在继续,应筠却有些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沉思细想了一番,还是打开了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她少有直呼过的名字。 点开与叶嘉淮的聊天界面,指尖短暂地停留了几秒。 应筠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思考,她是不是可以把叶嘉淮给删掉了。 毕竟,留着也是一个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何必要存在通讯录里呢。 删掉,还在犹犹豫豫什么呢? 是舍不得?心底有个问句陡然冒了出来。 下一秒,应筠就点开了屏幕右上角的三个小圆点。 也不知是为了向谁证明自己从没有生出过那种惊世骇俗的念头,她手上点按的动作极快。 应筠那时候还不懂,这恰恰是人性中自卑的一种体现罢了——总是试图用坚决的否定来掩盖自己因为怯懦而不敢向前的内心。 因为太遥不可及,所以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也不渴望。 应筠刚熄灭屏幕,右侧肩膀就突然被人拍了一掌,“筠筠,脑袋怎么埋这么低,快埋到餐盘里去了。” 突如其来的一下,应筠差点惊叫出声。 梁秋池感受到她身体的震颤,坐下后拍了拍她的后背,略感抱歉:“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应筠抚着胸口,说:“没事儿,就是刚刚吃饱了,有点犯困了。” 梁秋池看了一眼时间,如同知心大姐姐一样,贴心地问道:“上班和上学还是不一样的,总要累一点的。” 应筠点点头,刚想说是,可对上梁秋池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前倾了一点身子,仔细观察了几秒她有些过分红润的脸色,说:“秋池姐,你……” 梁秋池不明所以,“怎么了?” 应筠的目光好奇地停留在梁秋池的嘴角,转身抽了张纸递给她,“秋池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口红也涂出去了。” 梁秋池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这不是这会儿酒劲有点上脸了,前面补口红的时候,也没细看。” 正巧甜品上来,应筠“哦”了一声,吸吸鼻子,总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 吃了甜品没几口,顾停云也回来了。 应筠听见梁秋池在问,“组长,您不吃甜品的哈。” 顾停云冷冷嗯了一声。 很快,一份还未开动的甜品就被端到了应筠手侧,梁秋池拿手肘抵抵她,“筠筠,咱们再分一份。” 虽然肚子里已经饱了,但吃甜品的胃还是有的。 应筠开心地拿起勺子,正准备下手,想着也应该对甜品原有的主人说句谢谢。 “谢谢……”应筠眸光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组长。” “不客气。” “你别跟他瞎客气,他又不吃,咱们帮他解决了,他还得谢咱们没让他浪费粮食呢。”梁秋池 应筠低头,含糊应了一声,一勺勺往嘴里塞甜品。 她知道自己前面遗漏了什么细节了。 气味,秋池姐身上的气味……除了香水味,回来后多夹杂了一种木质的淡香味。 这个味道,她今天下午在组长办公室交文件的时候好像闻到过一模一样的。 而且前面顾停云离开的时候,衣领上好像是没有口红的。 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天啊,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的发现,应筠一直保持沉默到大家起身准备离开。 所幸她前面是用犯困做的借口,梁秋池以为她是困了,就也没有与她多搭话。 保持沉默还不算是难事,真正的难题现在就摆在眼前。 叶嘉淮还没走,她从大门出去,浩浩荡荡一行人,总是惹人注目的。 到时候万一对上眼神,那岂不是很尴尬。 或许就算人家已经把那茬给忘了,甚至连她这个人是谁都记不清了。 可应筠却没有那个胆子去赌。 应筠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了口罩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梁秋池奇怪,“筠筠,你怎么突然戴口罩了。” 应筠解释说:“我有鼻炎,冷热空气交替的太快的话会容易打喷嚏。” 梁秋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关切道:“那是不太舒服,你戴戴好。” 往外走的时候,应筠还是很提心吊胆的,梁秋池和她聊天她也只敢低着头轻轻应几声。 就怕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应筠”来。 直到走出大门,冰冷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应筠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 大家在人群熙攘声中拥抱,道别,灯影憧憧下,影子交叠在一起又分离。 在这座城市里,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点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第53章 可以,但没必要 告别完,同事们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应筠打开手机地图,打算往地铁站走。 梁秋池看到她打开的界面,阔气地勾住她的肩膀,汽车钥匙在她食指上打着转,“筠筠,你要回学校吗?我叫了代驾,送你回去。” 阿公阿婆总是会教她,人情是要还的,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去麻烦别人。 所以每当面对这样极度热切的好意,应筠的第一反应总是拒绝。 她摆摆手,说:“没事,我没喝酒,现在时间也还早,坐地铁回去就好,到学校也不会太晚的。” 梁秋池与她恰恰相反,是个很不拘小节的性子,她秉持着行走天下,好友遍地的想法,也从不吝啬自己的善意,“没有这样的啊!哪有一块出来吃饭还让你自个儿回去的,我……”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行人。 原本都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了,领头的男人说了句,“你们先进去”后又折返回来。 一颗顶着蓬松发丝的脑袋挤到应筠面前,应筠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梁秋池跟护小鸡崽子似的,大手一挥把她揽在身后,刚想开骂。 眼前的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就开口了:“应筠妹妹?是,我没认错人。” 应筠反应了两秒,认出了人来,拍拍梁秋池的手臂说:“秋池姐,没事,我认识的。” 梁秋池紧绷的肌肉瞬间松懈下来,打量了沈峤南一番,八卦地问:“这谁啊,你小男朋友?长得还挺帅的诶!” 沈峤南自来熟地接过话茬,说:“姐姐,前半句话可不敢当,后半句说的确实不错,您挺有眼光啊。” 应筠也忙在一旁解释,“秋池姐,不是的,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梁秋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挪揄道:“哦,普通朋友。” 梁秋池本来是还想和沈峤南多聊两句的,至少看看这人可不可靠。 倏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厉的嗓音,“梁秋池,过来,聊一下过两天会议的问题。” “扒皮啊!大晚上的讨论工作!”梁秋池鼓着腮帮子抱怨。 应筠想说,其实这表情看着也不像是为了要讨论工作。 梁秋池嘴上骂着,准备往顾停云方向走的脚步却没停,“筠筠,那你聊完后来找我,我送你回学校。” 应筠没再推辞,“好。” 她和沈峤南并不算太熟,如若今天不是他主动打招呼的话,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他们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哦,不对,也有一个。 沈峤南问她:“吃完准备走啦,嘉淮哥没和你一……” “起”字还没说出来,应筠就语速飞快地打断了他,“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祝你用餐愉快。” 这个问题困扰了应筠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懂,为什么人生总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当她决定要好远离或放弃某个人某件事时,即便是曾经那些毫无关系的人,也会仅是因为与其相关,就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生活中,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又一次串联起来。 像是……在阻拦她的放弃。 一直到很久以后,应筠的人生阅历渐长,见过许多的风景,读过许多的书,终于找到一个能合理解释这种现象的词语。 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而已,缘分未尽。 “欸!”沈峤南还想叫住她,但应筠坚定的背影显然没想给他机会。 怎么了又是,他又不是洪水猛兽,走这么急做什么。 但很快,沈峤南就觉得自己领悟了,也大概猜透应筠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了。 “嘉淮哥,你在这儿啊。”沈峤南一进来就看见叶嘉淮了,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这位是……”沈峤南看向坐在叶嘉淮对面的女人,拍了拍额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谈然,谈姐姐,是,咱们上回在马场见过。” 谈然对沈峤南笑笑,“沈家公子是,好久不见。” “谈姐姐,担不起您这声公子,你叫我峤南就成。”沈峤南勾唇坦然一笑,跟叶嘉淮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嘉淮哥,那我先去吃饭了。” 叶嘉淮轻抬了下指尖,意思是知道了。 谈然坐在对面,越看越觉得这男人够劲儿,就这么个抬手的动作,她就没见过能有比他做出来更慵懒矜贵的了。 “我听我爸说,你最近挺忙的。”谈然一口口舀着甜品吃,眼睛却亮晶晶地盯在叶嘉淮身上。 “嗯。” 一顿饭吃下来,叶嘉淮全程都是这副懒散的腔调,爱答不理的,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谈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到过太多的追求,还就好他这一口。 她喜欢挑战这种高岭之花。 谈然大大咧咧地说:“叶嘉淮,我还真挺喜欢你的。” 叶嘉淮像是听到一个极可笑的笑话,“你喜欢我?谈小姐,算起来我们所有见面的时间加起来连五个小时都不满。” “那也不妨碍我喜欢你啊,最重要的是咱们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在一起两家长辈肯定都很满意,而且你长得又帅,我会一见钟情很正常啊。 “至于感情嘛,先当朋友相处着,总会有的,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自信的。”谈然对此说得头头是道。 从小到大足够充实的物质与精神,培养出谈然此刻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与底气。 叶嘉淮欣赏她拥有这样的自信,但也就仅停留在尊重欣赏这一层面上。 他平淡地阐述事实,“谈小姐,今天来赴约,是因为家里长辈的临时告知,如果有让你误会的地方,那我深感抱歉。其次,近期我也确实没有考虑婚姻之事的打算,谈小姐如果有这个需求,可以另觅良人。” 说罢,叶嘉淮抬腕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谈小姐今天有司机接送吗?” “有。” 叶嘉淮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训话,谈然下意识就应了。 叶嘉淮起身,“饭也吃完了,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谈小姐请自便。” 谈然一直很好奇这类人,讲话一板一眼的,扒了衣服也是一板一眼吗? 她眼中的兴致更浓,起身拦住他,“叶嘉淮,凭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即便不谈感情,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叶嘉淮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在两家长辈有意撮合的情况下,朋友关系会引发许多不必要的遐想。” “所以,谈小姐,交朋友这事儿于我们来说,可以,但没必要。” 第54章 翻脸就不认人 谈然终于知道为什么叶嘉淮能这么受那些长辈的夸赞了。 即便不论他的家世,能力,就光只是对于感情这一件事的态度来看,他也绝对是一个足够优质的联姻对象。 谈然半开玩笑地问:“你话说这么狠,你就不怕我回家和爷爷告状。” 叶嘉淮无所谓地勾勾唇,“您请自便。” 叶嘉淮最厌烦被人威胁,即便是在开玩笑,也很幼稚。 尤其还是这类极度不自量力的威胁,不过是一场撮合,成了,夸一句珠联璧合,不成,也无伤大雅。 叶嘉淮绕开她,就直接从餐厅出来了。 还没来得及上车,身后就有人追了出来,沈峤南喊:“嘉淮哥,你等等。” 叶嘉淮在车前顿住脚步,点了烟,懒散地问他:“有事?” 沈峤南一手撑着车窗,平静了下呼吸,试探问:“嘉淮哥,应筠妹妹……还跟你在一块儿的。” 听见应筠的名字,叶嘉淮吞吐烟雾的气息逐渐放缓。 应筠自从那条消息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她发来信息里,语气中的尊敬程度自是不用说,可见是把那晚的事都忘了干净,对他重新秉持起避之不及的态度来。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叶嘉淮也看明白了,这姑娘你即便是面对面和她聊,她都能耍不少小聪明,更别说是隔着手机了。 叶嘉淮先前不在北城,回来后又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暂时还没能有功夫去和这没良心的小姑娘“算账”。 应筠招人喜欢的程度,叶嘉淮是有所见闻的,今天沈峤南突然提这一嘴,很难让人不多想。 还应筠妹妹,谁允许他这么自来熟地叫的? 叶嘉淮冷眸游睇,似有一团暗火在眼中燃起,“有话直说。” 沈峤南被叶嘉淮睨的一眼吓得有点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地站好,“我就是看刚刚应筠妹妹应该是生气了,这不是怕嘉淮哥您不知道,想着提前告诉您一声。” 沈峤南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也是个大学生,粘人得紧,光是他和别的女人多说两句都要和他闹半天。 更别说是这样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了。 而且刚刚那场合,沈峤南推测应筠看起来是和她同学或者朋友一块来的,和叶嘉淮是凑巧碰上。 乍然看到叶嘉淮和另一个姑娘相对而坐的一幕,再好脾气的姑娘也得恼啊。 那他不得提前给叶嘉淮报个信,万一能被嘉淮哥记下个好呢,他是不会放过在叶嘉淮心里留下好印象的机会的! 叶嘉淮吐出口青烟,烟灰随风而落,“应筠?你碰见她了?” 一听叶嘉淮确实不知道应筠刚刚在这,沈峤南更来劲儿,事无巨细地说:“是啊,就前面我进来的时候,她戴着口罩正好出来,要不是我多看了两眼,差点没认出来她,还没聊上两句,她就冷脸走了,我看应该是吃醋了。” 吃醋?她还能吃他的醋? 怕是因为害怕和他正面撞上,想着赶紧溜罢了。 见叶嘉淮脸色不太好,沈峤南想当然以为他是嫌哄人麻烦,自以为很贴心地给他出谋划策,说:“不过,嘉淮哥,我看谈然这儿也不用担心,至于应筠妹妹也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姑娘,你好好哄一哄,估计……” 叶嘉淮掐了烟,拧眉厉声打断他,“我和谈然吃顿应酬的饭,你脑子里又混想些什么脏东西?” “我……” 难道不是吗?他又误会了? 今晚可没某个“胆大妄为”的姑娘能勾住叶嘉淮的手指,出手救他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除了少有的两情相悦,结了婚也大多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没多少感情。 结婚后,各玩各的也不在少数。 惯性思维使然,再加上那晚过后,总有人在他耳边这么念,沈峤南下意识就把应筠归类为养在外面的那一类了。 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他甚至都忘了眼前的人是叶嘉淮了。 肩膀上猛然一阵刺痛,沈峤南只觉得自己肩膀都要脱臼了,额头的冷汗一阵阵往外冒,腿也软了,却又倒不下去。 叶嘉淮冷沉的嗓音近在耳边,语调幽然地问他:“沈峤南,哪儿学的封建糟粕,还想着多少个姑娘绕着你转呢,你老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峤南赶忙认错,“嘉淮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直到沈峤南的唇色都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叶嘉淮才松开了桎梏住他肩头的手。 沈峤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叶嘉淮揉了揉手腕,声色俱厉地警告道:“别人我懒得管,但你,我看在屿墨的面子上,奉劝一句,以后要真想让家里不再把你当个孩子看,就把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干点实事儿出来。” 人在高处待久了,也有忘却了初心的,以至于后代不乏有因为被宠惯养偏了的,最后就等着消磨完祖辈荣耀残余的光辉,从名利场中草草退场。 但大多还是谨记着祖辈的付出与艰辛的,将家族的辉煌至今。 少年少女们为自身的家世而骄傲,同样,他们也有着要大有一番作为的意欲,在天地间展露自己的才华,希望家族也能有以自己为傲的一天。 沈峤南也属于这其中的一员。 他之所以崇拜叶嘉淮,也正是因为叶嘉淮就是他预想中自己所能成为的样子。 天资聪颖,能力出众,手段了得,受所有人称赞认可。 可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沈峤南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论做什么都无法企及祖辈们的优秀,甚至一直到现在也依旧在家族的庇佑下生活。 受惯了夸赞的少年,宁可用游戏人间的态度来伪装自己,也不愿意被人在背后议论,说是平庸无能。 这才造就了沈峤南这一类公子哥儿的做派。 今天叶嘉淮的这番话,不一定能点醒他,但至少总能让他收敛些混劲儿。 “我知道了,嘉淮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沈峤南垂着脑袋答应下来。 听没听进去,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很多事情,是要自己悟的。 叶嘉淮拍拍他的手臂,语气和缓了些,“回去吃饭。” 见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叶嘉淮就上了车,司机照例问:“先生,今晚回翠梧街还是回老宅?” 叶嘉淮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淡声道:“去北语大。” 这么长时间,也该去逮那个翻脸就不认人的小姑娘了。 第55章 做个光棍也不错 车程过半,叶嘉淮的手机震动起来。 猜都不用猜,叶嘉淮就知道是家里那位老领导打电话巡查情况来了。 叶嘉淮接起,音色如常,“爷爷。” 叶泊没急着进入话题,先问:“饭吃完了?” “嗯。” “感觉怎么样?” 叶嘉淮说:“挺好的,那儿的鹅肝不错,挺对我胃口的。” 叶泊一听他在这顾左右而言他,脾气上来了,提高了嗓门问:“你少在这儿敷衍我,我问的是你和人家姑娘相处的怎么样!” 叶嘉淮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腔调,懒懒散散地答:“总之没打起来,您放心好了。” 叶泊说一不二惯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个臭小子!跟你爷爷玩儿文字迷是!” 这小子也不知道像了谁,他要不想说,就甭想从他嘴里套出一个字儿来。 要是多问,他一准能张口就把人气得头顶冒火。 其实现在还算好了,叶嘉淮青春期那一阵,个性比现在还要乖张许多。 别说像叶泊现在这样拍拍桌子了,就是他老子把棍子都打断了,他要不服管,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怕把老人家真气着了,叶嘉淮也不和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老爷子,不跟你开玩笑,以后这种事您少给我安排,今儿看您的面子,饭我吃了,话也是好好说的,以后您要再这么给我乱安排,到时候我可不一定能顾上谁的面了。 “您要是觉得退下来了,闲得慌,就跟楚爷爷他们一块钓钓鱼,品品茶,要不然我出钱,给您和奶奶报个旅行团出去旅旅游都成,别一门心思都想着让我成家。” 叶泊就听见最后一句话了,质问道:“三十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还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儿?” “您再瞎安排,我觉得做个光棍也不错。”叶嘉淮说。 “嘉淮,没有你这样气你爷爷的啊。”电话开的是外放,严静桢眼见叶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叹了口气去给犟老头抚背。 叶嘉淮有理有据,“奶奶,光棍两字儿可不是我提的,我这不是顺着老爷子的话顺嘴就接了。” “嘿!老太婆你看……”叶泊指着电话又要站起来骂,一副恨不能把人揪到面前来抽一顿气愤样儿。 “嘟”的一声,严静桢直接伸手把电话给挂断了。 叶群贤那时候也和叶泊吵,好不容易等父子俩吵消停了这些年,又来听他们爷孙俩吵,还变本加厉,没完了! “你挂什么电话!我还没收拾这小子呢!”叶泊眼睛瞪起来。 严静桢可不怵他,往叶泊背后拍了一掌,呵斥道:“嚷嚷嚷,你不知道自己血压高,总嚷什么?” 又说不过自己孙子,气得还不是他自己。 叶泊瞥一眼严静桢的脸色,嗓音低下来,坐椅子上生闷气,“我嚷什么,你问你孙子去。” 严静桢睨他一眼,说:“我问他做什么,我可不去做到老还招人烦的老太婆。” 叶泊被她说得一噎,他算是知道叶嘉淮这张嘴像谁了,可不是随了他奶奶。 “嘉淮是什么心性你不清楚?他要不想,你能做得了他的主?”严静桢实事求是地劝他,“嘉淮哪样不是最出挑的,集团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你等他自选个心仪的,高高兴兴结婚不好吗?你少替他瞎操心。再说,要烦也让他爸妈烦去,你儿子儿媳妇都没着急呢,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叶泊摆着脸不说话。 严静桢用力放下手中的杯盏,脸色也冷下来,“老头子,我跟你讲话你没有!” 叶泊耍脾气似地喊了句,“听到了听到了,我不管,什么都不管总行了。” 严静桢这才舒缓了脸色,暗自觉得好笑,到这岁数,还真成老小孩儿了。 — 应筠整理好东西,看了眼窗外,说:“秋池姐,就送到这里就好了。” 梁秋池问:“不是还没到校门口吗?” 应筠指了一下不远处闪烁的亮白灯光,“附近有药店,感觉嗓子有点疼,要去买个药。” 梁秋池叫停了代驾,叮嘱她,“那筠筠你到宿舍了给我打个电话。” 应筠拉开车门,和她挥挥手,“那秋池姐我们周一再见。” “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谢谢秋池姐,我回去啦,再见!” 其实下午的时候她就有些嗓子疼,不过那时候她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晚上吃完饭出来,被风一吹,伴随着脑袋的隐隐作痛,咽喉的疼痛感也似乎在转瞬间加剧了不少。 应筠回宿舍给梁秋池打完报平安的电话,吃完药后,就赶紧拿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太需要温暖的水流来驱散身上的寒意了。 热水从头顶淋下的瞬间,寒意也从脊背爬上后颈,在热水的冲淋下还不断地打着冷颤,这实在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信号。 水表上的齿轮快速转动,说不清楚洗了有多久,总之是不再发抖了,应筠才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卫生间里出来。 冲了那么久的澡,她口干舌燥得厉害。 灌下一大杯温水后,应筠散开干发巾,开始吹湿漉漉的人头发。 洗头洗澡一套流程下来,应筠已经精疲力尽了。 她一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做机械性的左右摇摆工作。 应筠闭着眼,感受迎面扑来的暖风,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分不清是药效发挥作用了,还是因为感冒症状发出来了,脑袋的昏沉感渐重。 应筠吸了吸鼻子,也堵住了。 她好久都没生过病了,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感冒将会来势汹汹。 应筠举着吹风机对着头顶和后颈多吹了一会儿。 小时候她感冒,阿婆会拿艾条给她熏一下,现在没这个条件,只能用吹风机借代了。 不能说一点效果没有,至少身子是暖一点了。 按钮往下一拨,宿舍里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应筠习惯性地在塞吹风机的时候顺手整理了下桌面。 弯腰把地上的头发用纸巾包好扔到垃圾桶里,又可悲地为自己脱落的发丝惋惜了几声。 杂七杂八的小事忙碌完,她才坐下来给自己脸上抹护肤品。 抹着抹着应筠平白无故地想起件稀奇事来,她那天晚上,是化了妆的,早上起来,脸蛋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是叶嘉淮帮她卸妆了?还是找人帮她卸的? “啪”一声,应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告诫自己,那些事情早都过去了,别再乱想。 等到她认认真真护完肤,虽说已经很累了,但应筠还是起身去拿酒精和盖在一旁的手机。 她有一点小洁癖,在外一天,回来手机是一定要经过一番酒精喷雾的洗礼的,否则是真的拿不上床。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但心理安慰总归是有的。 喷洒的水雾在屏幕上凝聚成水珠,应筠刚要拿纸巾来擦干净。 倏的,音乐声轻响,伴随着一阵“滋滋”震动声,毫无防备的,细小的水珠凝聚在一起,模糊了屏幕上那串数字的后几位。 第56章 挺忘恩负义啊,小姑娘 应筠也觉得懊恼,为什么对这段数字的印象如此深刻,匆匆一瞥,便能知晓它的主人是谁。 应筠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咽喉传来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她,眼前正面对着棘手的现实,指尖在挂断与接听间不断徘徊。 半个月都没联系,谁能想到叶嘉淮还记得她,还会联系她。 不过,叶嘉淮打电话之前,有给她发过微信吗?知道她把他删除了吗? 令人苦恼的问题加重了脑袋昏沉的钝痛感。 应筠马后炮地想,早知道还不如就把叶嘉淮的号码也拉黑了,这样现在也不用面对这么烦人的问题了。 电话持续在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心虚作祟,还是因为之前叶嘉淮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善于洞察人心的印象。 即便此刻电话没有接通,应筠却总有一种电话对面的人能觉察她所有犹豫的恍惚感。 她只能用破罐破摔式的道理安慰自己,一个电话而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要杀要剐任由他便是了。 况且她不过是说了几句没有边界感的话,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叶嘉淮总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应筠给自己鼓了几秒的劲儿,擦干屏幕上的水珠,终是接起了电话。 她努力维持着音调的平稳,说:“叶董,晚上好。” 他语气淡淡地问:“已经到宿舍了?” 时隔半个月再听到叶嘉淮如此熟稔的语调,应筠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他听起来好像没有生气。 应筠仔细推敲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看来并不知道她把他删除的事,只是知道晚上他们在同一家餐厅吃饭。 她今天也就碰到沈峤南这么一个所谓的熟人,只有可能是他说的了。 不是,他怎么那么大嘴巴呢!应筠不禁忿忿不平地骂了句。 她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人,佯装懵懂地问:“叶董,您怎么这么问呀?是知道我晚上出门了吗?” 应筠很生动地为他表演了一遍,什么叫做讶然的语气。 只可惜,小姑娘实在是不太会撒谎,演过头了。 叶嘉淮给她坦诚的机会,又问了一遍,“晚上不是在bistro吃饭?” 餐厅的名字是法文,应筠的二外就是学的法语 她没想过叶嘉淮读法文这么标准,连小舌音都发得很到位。 人在说不同语言时,声线都是有所不同的,比起说中文,叶嘉淮说法文的音调要更低沉,暗哑。 有时候想象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光只是短促的一个单词,在她眼前好似就能具象地勾勒出叶嘉淮薄唇轻启的模样。 她是真的昏头了,是怎么能在这时候还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 她是花痴吗? 应筠愣了一下神,继续装傻充愣,说:“是啊,叶董您也在吗?” 小骗子还骗人骗上瘾了。 叶嘉淮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嗓音冷然沉了下去,压迫感十足,“应筠,撒谎不用打草稿的是。”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其中的敲打意味却不言而喻。 “我……没……”如涸泽之鱼一般,应筠还想挣扎一下。 “嗯?”一声加重的上扬尾音,像是牢牢抓握住了她本就怦怦直跳的心,紧张到都快不能呼吸了,哪里还能撒得了谎。 应筠气馁地往桌子上一趴,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叶嘉淮的对手。 保持沉默,大概就是她最厉害的绝招了。 “看见我了,也不来打个招呼?”叶嘉淮不愿意给她当缩头乌龟的机会,抛了个新问题给她。 这要她怎么说? 叶嘉淮不满于每个问句后都是沉默,严肃地提醒她,“应筠,说话。” 好凶,应筠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呢。 又思忖了几秒,应筠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解释,说:“我看您在和人吃饭,所以才没去打扰您的。” 说罢,她沾沾自喜,多么有道理的一个解释。 但叶嘉淮却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满意,话里带刺,“那我还该夸你一句真懂事?” 是应该夸的,应筠在心里想。 即便不说懂事,有眼力见总是真的,他在和人约会呢,难道要她眼巴巴地跑上去,打断他们的对话,说一句“叶董,您好”吗? 应筠越想越觉得委屈,本来都想和他辩一辩,他凭什么凶自己了。 刚要开口,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打火机掀盖声,叶嘉淮的嗓音仿若也如飘渺的烟雾般若即若离起来。 他说:“挺忘恩负义啊,小姑娘。” 应筠怔了怔,壮着胆子问:“叶董……您何出此言呀?”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默了两秒,他冷声说:“下来。” “啊?”应筠不明所以,“下来?去哪儿?” 叶嘉淮:“宿舍楼下。” 应筠试图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试探道:“您不会……在宿舍楼下?” “嗯。” 应筠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指甲不安地在肌肤上刮划,“您骗我呢,叶董。” 叶嘉淮浅咬着烟蒂,似笑非笑地问:“我让人按声喇叭给你听听?” 应筠被吓得连连拒绝,嗓音都抖了起来,“不用不用!” 他又重复了一遍,“下来。” 下去干嘛,接受他的审判吗? 应筠舔舔干涩异常的唇,委婉地拒绝,“时间已经很晚了,万一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太好。” “影响?”叶嘉淮轻笑着念出这两个字,继而问:“应筠,你说我现在按十秒的喇叭,这栋楼里有多少盏灯会亮?” 怎么能有这么坏的人! 他明摆了就是要为难她。 这男人怎么能这么小心眼,都过了半个月了还要和她斤斤计较。 偏偏她就败在理亏两个字上了。 再也不乱喝酒了,应筠第一万遍这么想。 她轻咬着下唇,唇瓣红艳艳的色泽昭示着她的不甘与委屈,“叶董您稍等,我套个外套,马上下来,您就别扰民了。” 不难听出来,小姑娘的脾气快要憋不住了。 把人惹毛的罪魁祸首没有任何悔恨的觉悟。 叶嘉淮好整以暇地勾勾唇,说:“不着急,慢慢来,我等你。” 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第57章 把我删了? 应筠挂了电话,环抱双臂在衣柜前站定。 礼数?换身衣服? 换个屁! 她用力摔上柜门,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薄羽绒服,直接套在了毛绒睡衣外。 外面的风应该挺大的,窗子被呼啸的北风吹刮得时不时颤颤巍巍响几声。 两件衣服都是有帽子的,怕再受了风,应筠也不管穿搭合不合理了,通通都戴到脑袋上。 还有长袜和包到脚踝的绒拖鞋。 从头到脚她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跑起来从背后看像只小企鹅。 应筠本来感冒了就很不舒服,再加上怀抱着满腹的委屈和埋怨,就拼凑出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穿搭来。 她出门的时候照了照镜子,是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穿衣风格。 棉拖鞋踩在楼梯上“哒哒”作响,应筠一边下楼,一边振振有词地想,虽说是她理亏在前,可明明是他大半个月没联系,现在夜半时分,又要威胁她跑下去见他。 邪恶的资本家!一点人性都没有!才不配她穿好看的衣服去见呢! 就要恶心他! 跑下楼,想着速战速决四个字,她两手插在口袋里就要往门外冲。 宿管阿姨及时叫住她,“哎!同学,这都几点了?还有二十分钟可就关门了,一会儿进来晚了刷脸进门可是要通报到辅导员那里去的!” 她也无法确认叶嘉淮要和她算多久的账,留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怎么也够了。 “阿姨,我很快的,万一晚了的话麻烦您给我留五分钟的门可以吗。”应筠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向宿管阿姨。 “这个……” 应筠见有希望,连忙合十双手,软着嗓子撒娇,“阿姨,求您了。” 小姑娘长得好看,穿衣的品味虽然不怎么样,但撒起娇来还是很招人疼的。 阿姨咂嘴摆了摆手,“行,就多等你五分钟啊,过了我可不管。” 应筠眼睛笑弯成月牙,嘴甜地道谢,“谢谢阿姨,您真漂亮。” 出了宿舍,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眼睛都险些睁不开,脚步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两步,应筠才稳住了身形。 应筠环抱住自己往外走,北城的夜色深浓,星光月色也不多见,晚上在学校里,昏黄的路灯便是唯一照明的光源。 应筠视力虽然保持的不错,但有一点夜盲,到晚上,光线条件要是不好,她就看不太清东西。 更别说现在要她寻找到隐在暗夜里的黑色车身了。 应筠眯着眼睛,在路上环顾了一圈四周,一无所获。 她刚准备低头去拿手机发消息,倏然,脚下漆黑的道路被亮白的光亮照明。 应筠循着光来的方向去看,终于发现了那辆离她并不远的车身。 应该还是那辆很好记车牌的车。 光柱闪烁了两下,是提醒,亦是催促。 应筠怕再晚一点他就要按喇叭了,挥挥手,赶紧小跑过去。 还好今晚风大,又是这个点了,路上没什么学生,否则要是被人看到了,说不定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应筠跑到车门边站定,弯腰敲了敲车窗。 她是想隔着门赶紧把事说明白的。 正等着车窗降下呢,“叭嗒”一声轻响,是车门被打开了。 应筠将所有的不满藏在心底,把车门拉开的稍大一些,笑着和里面端坐着的男人打招呼,“叶董您晚上好呀。” 叶嘉淮浅淡地点了下头,示意她,“上车。” 应筠没动,面色为难地解释说,“叶董,宿舍马上要关门了,晚了要被报到学院里的。” 应筠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时不时去捋从帽沿缝隙中钻出的那几缕随风飘舞的碎发。 发丝贴在面颊上,并不舒服,她宁可一遍遍地去整理,也不愿上车避避风。 叶嘉淮抬眼扫过她清冷倔强的眉眼,原本平静的心绪蓦地有些烦躁。 他嗓音冷沉了下来,“要我下去和你聊?” 僵持了几秒,应筠妥协拉开车门,“不用不用,不麻烦您,我上来。” 车门“啪”一声合上,安静的空间反倒放大了应筠的不安,是因为鼻塞吗?还是因为车子的密封性太好?气息的吞吐好似越发艰难了。 在寒风中还略有些冷的打扮,上了车,暖风呼呼地吹着,在厚重衣物的裹挟下,背脊也爬上一层薄汗。 应筠扯下两层帽子,发丝因为静电而炸开,她抬手压了压不安分的头发,成效颇微,心反倒更加燥热了。 随便。 应筠不想管头发了,也再耐不住这样的安静,面朝向叶嘉淮,问:“叶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气鼓鼓的,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这点倒是和喝醉了酒一样,一分钟里心情能有十七八种变化。 叶嘉淮说:“来聊聊我们应同学是有多么的忘恩负义。” 应筠不自觉吞了下口水,腰杆挺直了些,说:“叶董,这个词的程度还是很严重的,空口无凭,您不能这么冤枉我,我……也没干什么呀。” 她还委屈起来了。 对于她毫无底气的辩驳,叶嘉淮泰然自若地轻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问:“把我删了?” 来之前叶嘉淮是想先给她发个消息的,信息发出去,回他的却是一串无感情的小字:“中午吃什么”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她的朋友…… 一瞬的错愕过后,叶嘉淮又好气又好笑,他近来好像也没哪里惹到她。 就这么把他删了? 真是个好没良心的姑娘。 叶嘉淮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解释。 应筠的眼皮猛跳了几下,额头都快被吓出冷汗了,心慌意乱的,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装傻问:“删什么呀?” 叶嘉淮也愿意配合她演一演,扬眉反问道:“你说呢?” 应筠看明白他嘴角含着的笑意是什么意思了,就差没把“你再装”直接说出口了。 “我……”应筠只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叶董您是不是说微信呀?我把您删了吗?” 她一脸无辜地解释说:“可能是……前段时间清理通讯录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就给删了,对不起啊,叶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58章 那晚,记起来了? ?短短几句话,应筠却是说得心惊肉跳的。 道歉很诚恳,这也已经是她自以为最出色的表演了,但在叶嘉淮的凝视下,应筠总觉得自己满脸都写着演技拙劣四个大字。 应筠秉持着只要叶嘉淮不戳穿她,就装傻到底的心态。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意翻了翻,唇瓣微张,惊讶地说:“诶呀,真的删了呢!对不起啊,叶董。” “叶董,我给您加回来,好吗?”应筠坚持把自己的这出独角戏演到底,也不等叶嘉淮回应,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熟练地在搜索框内输入叶嘉淮的电话号码,按下添加键。 一系列动作做完,应筠没敢抬头,说了句加好了,竖着耳朵悄悄听取他的反应。 她演的这么费心费力,叶嘉淮倒还真有些不舍得让她煞费的这番苦心落空了。 还能记得住他的号码,也算稍微还有点良心。 半晌,叶嘉淮似笑非笑地开口,问:“不会太勉强?” 应筠这才敢抬眸去看他,脸色比刚刚要好一点。 她松下一口气,应该算是过关了。 应筠捉摸不住叶嘉淮的心性,生怕他的心情下一秒就跟六月的天似的,由晴转暴雨。 她赶紧信誓旦旦地保证,“怎么会呢!一点儿也不呀,而且您那么照顾我,我很感激的。” 其实这话说完,应筠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过头了。 但偏偏叶嘉淮跟没事儿人似的,扬了扬下巴,笑:“我怎么照顾你的?” 顺口的一句话,应筠其实没想过后文的。 他乍然一问,奇怪的是,甚至不用细想,脑海里像是装了台老式的放映机,自然而然地开始播放他们从遇见开始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从餐厅的出手相救,再到帮她解决江蕙的问题,还有那个带给她各种新奇体验的夜晚…… 应筠恍然惊觉,叶嘉淮对她的照顾,大大小小加起来用三言两语竟然一时都道不尽。 那些画面印刻在脑海深处,娓娓道出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吹捧拍马屁的意味,清泠泠的语调落入耳中,并不像是在听阐述过往,更像是在听一首典雅温柔的古典乐。 话到末尾,她很郑重地和他道谢,“所以叶董,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可怎么办呢?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感谢。 应筠说完,低头看了眼时间,是真的不早了。 应筠已经顾不上担心叶嘉淮是否还要和她计较那天晚上的事了,再晚一些回去,阿姨要不给她留门了。 应筠觑一眼他的脸色,小声地问:“叶董,您还要说什么吗?时间不太早了,我可能得……” “你觉得聊完了?”叶嘉淮打断她的话,态度不明。 还要聊什么吗? 宿舍快关门了,应筠到现在却仍旧是一头雾水。 猜来猜去的,好累人。 前面吃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暖风一吹,人也昏昏沉沉的,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疼的快要爆炸。 应筠不想再猜无字谜题了,只想赶紧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问题是逃避不掉的。 她肩膀耷拉下去,抛下聪明的理智和想要糊弄过去的念头,搅着手指,实事求是地说:“叶董,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冒犯您了,可我那时候是真的喝醉了,叶董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了,好不好?” 绵软的语调,让人不由忆起半月前,她醉酒的夜晚。 那个晚上,她哼着歌,勾着他的手指,一双灵动的眼眸水汪汪地看向他,远比现在分坐两边的姿态要亲近得多。 叶嘉淮犹记得把她抱在怀里时,应筠乌黑亮丽的长发是如何披散在他胸口,身上温软的馨香气味又是如何直往鼻腔里钻,勾起内心深处燥火的。 即便现在她离他还有半臂远的距离,可那晚即便冲了凉水澡,也久久挥之不散的欲念,隐隐又有了山雨欲来的趋势。 叶嘉淮眸色晦暗如墨,引导着她,循循善诱地往下问:“你那晚做了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她低着头,像是个乖乖认错的孩子,抬起的眼眸里闪烁着抱歉的微光,“但是,沈先生……有告诉我一点。” 叶嘉淮凝望着她无助的眼眸,静等着她的下文。 应筠对那晚的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眸光闪烁,只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对不起,叶董。我不该说你老,也不该说你凶。” 他问:“就这些?” 应筠舔舔唇,面颊发烫得更厉害了,她声如蚊蚋,说:“还有……我牵您手了” 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冒汗,应筠后悔了,她想,她好像不应该这么诚实的。 应筠试图赶紧赶快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又补充了句,“其他的就都不记得了。” 片刻的沉默后,叶嘉淮突然说:“手,伸出来。” 很莫名其妙的要求,应筠虽有不解,但为了能早点回去,还是乖乖摊开手掌伸给他。 叶嘉淮侧转身朝向她,抬手,并没有握住她的手掌,只是伸出手指,勾缠住她的小指指节。 与那晚她所做的一样。 相较之下,微微有些寒凉的肌肤,紧贴着她的指缝,一点点收紧。 拉钩吗? 为什么……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一瞬,勾缠在一块的指节化为的火种,点燃了引线,在天空中迸发出绚烂花火。 脑袋在嗡嗡作响,眼前的画面如倒带般倒退回那个她失魂落魄的夜晚。 间隔太久,记忆并不清晰,只有几个零星的画面,可也足够让她仓皇失措了。 她怎么会坐在叶嘉淮怀里呢! 是梦,一定是做的梦。 应筠瞳孔微缩,脸上写满了心慌意乱,下意识想把手往后缩回来。 身侧的人却像是早有所料般,虎口快速而有力地禁锢住她的手腕,只是轻轻一带,毫无防备的,应筠不受控地往前倾倒。 应筠下意识闭紧了眼,鼻尖轻擦过柔软的衬衫面料。 她闻不到任何味道,只知道,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顶,面前近在咫尺的体温,炙热滚烫得吓人。 应筠被吓得僵住了,甚至忘记了要挣开他。 耳边有人低笑着在问:“那晚,记起来了?” 第59章 阿筠,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没有!”她回答得太快了,不假思索地暴露了她心虚的事实。 腰间骤然一紧,还未等应筠反应过来,原本还只是前倾的身子如今实打实地贴在了他的身侧。 又或者说,她被他,半拥在了怀里。 应筠感受到叶嘉淮的胸膛在轻颤,喉间溢出低哑而暧昧的笑意,“阿筠,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应筠张了张口,咽喉涩哑,一句都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口,为她戴上镣铐,像是在义正严辞地告诉她——你逃不掉了,被抓住了。 肩头微沉,厚重的衣领堆叠,脖颈却仍旧有一小块肌肤裸露在外,此刻正紧密贴合着一片不属于她的毛茸发丝。 叶嘉淮埋首在她的颈侧,闷声问:“还记得那晚自己说了什么吗,阿筠?” 应筠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叫自己什么?阿筠? 她又说了什么? 一声问询,仿佛化作为回忆的红线,紧紧缠绕上她的腰肢,拖拽着她的脚步不断倒退,直到寻到那段模糊记忆的源头。 耳边乍然浮现出一句,虚无缥缈的低语。 畏怯的女声在询问说:“我乖,你就要我吗?” 被叶嘉淮半拥在怀里的身躯陡然一颤,应筠无比懊悔地想,她为什么要记起来! 感受到她的震颤,叶嘉淮不疾不徐地把话题往下引导,“嗯?怎么不说话?” 应筠慌了神,慌不择言地为自己辩解,“叶董,我那晚喝醉了,酒后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作数的。” 听起来还挺渣的一句话,叶嘉淮唇畔边却漾开如愿以偿的笑意,说:“看来真记得啊。” 她方寸大乱的解释已经出卖了她。 不能再这么聊下去了。 应筠闭了闭眼,偏过头,吁出一口气,“您先放开我,叶董。” 她脸色不太好看,鼻翼翕动得很小心翼翼,叶嘉淮都怕她把自己给憋坏了。 他素来很有耐心,也并不急于一时。 肩膀上原本沉甸甸的重量渐轻,叶嘉淮抬头,好心拉开了些许两人之间的距离,环在她腰间的手掌却没松。 应筠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下巴一紧,脑袋被动地扭回,来不及敛起的眸光就那么撞入叶嘉淮幽暗的眼里。 似有暗流涌动,在等待着将她拉入潭底的时机。 应筠仓皇地低垂下眼,闭而不视。 叶嘉淮问:“叫我什么?” 应筠总是用一句句叶董不断刻划他们间的界线,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绝对不能越界。 而叶嘉淮呢,偏偏要把这道沟壑给填平了,拉也好,拽也罢,总之要让她把这步跨出来。 应筠坚持说:“叶董。” 他低笑一声,贴在她脸颊两侧的指节轻捏了捏,说:“错了。” 应筠握拳抵在胸口,抿唇,不再作答。 应筠清晰地认知到,她玩不过叶嘉淮,说不定哪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落入他设计好的陷阱中。 保持沉默,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能不表露心迹的方式了。 叶嘉淮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抛出诱饵,说:“叫对了,就松开你。” 明知是蛊惑,可人总要抱着“万一呢”的想法,去试一试。 应筠紧咬着牙关,挤出三个字,“叶嘉淮。” 叶嘉淮忽略她脸上不甘心,听得挺满意,“这不是能叫的挺好。” 应筠对他的夸赞心无波澜,满心都是离开两个字,伸手推了推他,说:“这下您可以松开了。” 叶嘉淮很无赖地耸耸肩,“不想放,怎么办呢。” 应筠抬眼,狭长的眼眸瞪圆,怒目而视,“你答应了我要松开的。” 叶嘉淮拿她刚刚说过的话来堵她,颇身不由己的口吻,“怎么办呢,阿筠,我今晚喝了酒,也醉了,阿筠刚刚不是说,酒后说过的话,不能作数?” 他欺负人。 应筠觉得自己傻,怎么会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明明就是头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她那么傻,是她做错了。 委屈感涌上心头,眼眶里一瞬间蓄满了泪,泪珠似坠非坠地挂在下眼睑,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可怜巴巴的。 小姑娘大概是在自己脑袋里装了什么警铃,一要放下戒备,愿意对他袒露心扉,亲近些,那警铃就顿时铃声大作。 小猫方才愿意往外伸出爪子迈一步,铃声一响,她“咻”一下,便又躲回那座给自己筑造的坚硬堡垒里。 连个影儿都没给他留。 从小到大,不论是做什么,叶嘉淮素来都清楚明白自己的欲望。 而对应筠,一开始的确只是觉得她有意思,无伤大雅的逗一逗,或者说顺手帮一把。 是从哪一次开始心思开始转变了的呢,这是个积少成多的过程,溪流汇聚成汪洋。 等到欲望膨胀到被发现时,幽微的旖念已经演化为具体的画面——他要把她划分到自己的领地里,揉按在怀里,侵占她的每一寸呼吸。 叶嘉淮今夜本来是不打算心软的,决心要把她那小脑袋瓜里的警铃给摘了,推翻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堵墙。 他是个极度讲求效率的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能快速的,准确无误地看到成果。 唯独面对眼前这个小姑娘,三番两次的,关系却始终止步不前。 应筠成了他四平八稳的人生中的一个例外。 而现在这个例外,正在他面前垂眸欲泣,那么的伤心。 叶嘉淮不得不承认,此刻,他为她的哀愁而动容。 说白了,他见不得她掉眼泪,尤其还是因为自己。 都已经破了例,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又哭。”叶嘉淮低叹了一声,轻拧了下她的脸蛋,“是不是只有喝醉了,你才能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喝醉了,他们也不是能互诉衷肠的关系,应筠分明清楚这个道理,可还是会为他那声叹息中的无可奈何而生出一瞬的恍惚。 叶嘉淮掐着她的下巴,抽纸要给她擦泪,应筠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却又挣不开他的手,忽的,涌出来的泪更多了。 她钻牛角尖的时候是真的犟,抱着要和他僵持到底的决心。 他不让她躲,她就闭眼不看他,任由脸上挂满擦不尽的泪痕。 两相对峙,妥协的人,是叶嘉淮。 第60章 您的人情我还不起 叶嘉淮终是松开了桎梏在她下巴上的手,一根根掰开她攥握成拳的手指,将纸巾塞进去,冷声道,“把眼泪擦干。” 好不容易得了解脱,应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她挪回到与他间隔最远的位置上,抬手就要去拉开车门。 “啪嗒”一声,门落了锁。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手还扶在门把手上,低着头,豆大的泪珠就往下滴,洇入腿上浅粉色的绒面布料内,不见踪影。 叶嘉淮被她的低泣声搅得心烦意乱,他没哄过小姑娘,除了像上次那回那样把她抱到怀里以外,他也想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来哄女孩子开心。 可现在,要是再把她抱到怀里,小姑娘怕是就要跳起来咬人了。 他知道应筠想要什么。 叶嘉淮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默了两秒,让步说:“把眼泪擦干,不哭了,就让你走。” 应筠听进去了,纸巾在掌心里攥成团也不用,一言不发地一次次抬手,用衣袖去揩眼尾的泪,明明白白地把对他的抗拒摆在面上。 眼睛酸涩肿胀得厉害,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就是忍不住。 她也不知道源源不断的泪是单纯因为太委屈,还是因为引起她委屈的人是叶嘉淮。 叶嘉淮也终有了猜不透她的时候,注视着她抹泪的动作,讥笑着半勾起嘴角,问:“在想什么,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应筠擦泪的动作顿住,是错觉吗?否则怎么会从高高在上的叶嘉淮身上感受到一丝自嘲呢。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股厌烦的情绪郁涩在胸口久久不散。 这份情绪的由来是因为厌恶叶嘉淮吗? 她想,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就好了。 应筠骗不了自己,情绪的指向太过明显,她是在讨厌自己,讨厌到这时候还无法对他深恶痛绝的自己。 泪止不住,应筠也憋不住了,她要问他。 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对他很恭敬不是吗,除了那晚的冒犯之外,从没得罪过他。 他又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在那猜测她的想法。 应筠抬起朦胧的泪眼,不管不顾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叶嘉淮脸上转瞬即逝一抹愕然,“你觉得这是捉弄?” 应筠梗着脖子,泪水涟涟,却又言之凿凿,“不是吗?” 叶嘉淮被她执拗的歪理邪说给气笑了,他的面色也愈发似寒霜般冷沉。 这是叶嘉淮第一次体会到犹如被辜负的恼意,如同往干柴堆里抛了个火苗,怒气火急火燎地就窜到了头顶。 他是真想敲开她的脑瓜来看一看,看看在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心里,他究竟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形象。 耳边的抽泣声抽抽噎噎的还在继续,仿若是在下着淋淋沥沥的细雨,一点点又把旺盛燃烧的火苗浇灭。 怒意退去,理智回笼,叶嘉淮很快冷静下来,自我劝诫,她年纪小,又不是那么容易敞开心扉的个性,想不明白也很正常,是他太急了,不该这么逼着她的。 开口前,他甚至告诫自己,不要用严厉的语调去训斥她,好好地引导她把那些错误的想法扭转过来,和她说清楚。 他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平和地看着她,平心静气地问:“阿筠,我对你的照顾,和你的相处,在你眼中,是捉弄吗?” 她不懂叶嘉淮问出这句话的意图何在,不想猜也猜不透了。 思路就这么被他牵着往下走,应筠哽咽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语调温和,“阿筠,你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在成年男女之间,不计得失的照顾与关心代表什么吗?” 应筠被问得一怔,黝黑的瞳仁中布满茫然,不是捉弄又会是什么呢? 喜欢吗? 这个念头应筠在神思昏聩时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一个几秒钟的梦,很快就被她严词厉色地给封存住。 应筠见过叶嘉淮被一众出色的人物围聚在中心的模样,如果是在工作场合,应筠一定会胸有成竹地去争取与他并肩而立的机会。 可换个场合呢,换种身份呢?其中又隔着多少无法跨越的阻碍呢。 结果会是如何? 应筠太清楚了,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已经为她再生动不过地演绎过了。 所以,不可能是这样的,也不能是这样,她连想都不能想。 可现在,那个名为禁忌的答案,在叶嘉淮一声声如和风细雨的问询下正有要呼之欲出的趋势。 更可怕的是,应筠了解自己,如果叶嘉淮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喜欢自己…… 她做不到拒绝。 她难道要步苏令仪的后尘吗? 想到这,应筠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应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夜色里看不太清,初始时叶嘉淮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她被吓着了。 可现在,她脸上已经红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叶嘉淮这会儿也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了,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她,就是因为这些关心和帮助,所以她才会生出这种妄念。 应筠也知道自己的这番想法有多么的蛮横无理,可她没办法了,她需要一切在这里到此为止。 在他靠近的一刹,应筠抬起手臂狠狠拍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这一下她是花足了力气的。 叶嘉淮眉头蹙拢,生他的气,发发脾气也就罢了,生病了还要逞强,他没法惯着她。 叶嘉淮不再与她起口舌争执,按下一个按钮,冷声吩咐,“小陈,开车,去301。” 应筠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地喊出来,“不许开车!” 小陈的发动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叶嘉淮:“开车。” 耳边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应筠一下子哭出了声,“叶嘉淮,你让他停车!” 叶嘉淮面上有所动容,却没有一点心软,“去完医院再送你回来。” 她不要,再和叶嘉淮待在一起她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了。 见和他说不通了,应筠就想把车门打开,主控的门锁装置没锁定,她胡乱一通按车门上的按钮,“哒”一声,还真被她凑巧给按开了。 车子已经缓缓在驶动,应筠却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就要拉开车门。 “停车!”叶嘉淮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侧,厉声斥道:“应筠,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来赌气。” 应筠宛若一头已经失去理智的小兽,一点也不怕他,拧着自己的手腕要挣脱出来,“我不舒服可以自己吃药去医院,不劳烦您费心。” 手腕传来的力道渐紧,应筠哭泣着呼痛,“你松手,弄疼我了!” 叶嘉淮沉了沉气,好不容易才压下火气,松开一点手上的力道,好声好气地哄她,“阿筠,你生病了,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她都已经对他那么凶了,他为什么还要关心她,还要叫她阿筠。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要回宿舍。”应筠闭了闭眼,身子在发抖,可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 她一字一句地说,一字一句地和他划清界限:“叶董,之前您为我做的那些,我很感谢您,如果您需要经济或物质上的道谢,可以将您的需求发到我手机上,我会尽快转给您。 “叶董,您的人情太重了,我是真的还不起,所以以后,我会努力不在您面前出现,也麻烦您离我远一点,谢谢。” 第61章 偏偏还就瞧上眼了 “先生,是回翠梧街吗?”小陈眼见着应筠的身形渐远,这才敢回头低声问了句。 方才应筠说话的音量实在不算小,哪怕有隔挡在,他也依稀能听清两句。 在对话陷入沉默的几秒后,后座便传来车门开合的声响,“砰”一声,远比呼啸的风声更令人心神一震。 在叶先生面前摔门的,应小姐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小陈默声静等着。 半晌,车后座终传来一声低沉的指示,听辨不出情绪。 叶嘉淮说:“开车,回翠梧街。” 车身破开风浪,一道暗红的尾影悄无声息地划破漫漫长夜,流星飞火般,稍纵即逝。 应筠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迎风快步往宿舍跑。 她一步也不敢停,生怕慢一些,身后便会蓦然传来一声“阿筠”。 那种好似拿她极无可奈何的语调,一旦随风顺入耳中,应筠自己也无法确认,她是否还能有像现在这般,坚定往前迈步的决心。 应筠还记得那天在牌桌上,听起沈峤南他们用轻佻的语气,嬉笑着向一人发问,“你爸给你安排了相亲,那你那小女朋友怎么办?” “能怎么办,愿意跟,我就养着,不愿意就分呗。” 这些一切都历历在目,是给她敲响的警钟。 叶嘉淮是否和他们抱着一样的想法,应筠不清楚。 她只知道,身份的差距摆在那儿,她和他们这类人,玩不起的。 叶嘉淮随手施予的一点好意,于她来说便是还不起的人情,更别论谈什么感情了。 但今后应该不会了。 叶嘉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听了她称得上是蛮横无理的一番埋怨,现在应该已经把她被划分为不识好歹的那一类人物了。 他帮她,护她,关切她。 可她呢,非但连顿饭都没请他吃过,还不领他的情,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亮白的光影在身后明灭,她的影子被虚无缥缈地拉长一瞬,又踏踏实实地回到她脚下。 就宛若和他相逢的这一场,昙花一现,到此为止。 这样也好。 应筠每走一步都在心底默念一遍,你做得很好,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宿管阿姨紧拢着衣衫,很是不满地起身来关门,抱怨道:“姑娘,你这可比咱们约的时间要晚了,阿姨好心才……” 说到一半,宿管突然噤了声,仔细去打量应筠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蛋,看着可怜。 宿管阿姨赶紧将她从风口里拉进来,捏捏她的手安慰,“诶哟,怎么眼泪汪汪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应筠摇摇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阿姨,对不起啊,我回来晚了,谢谢您帮我留门。” 小姑娘和她女儿的年纪一般大,见她失魂落魄的,阿姨也不忍心再责怪了,关上门,推她往里走,“好了好了,快回宿舍睡觉,窗户别忘了关好啊,这风大的,吓人哦。” 应筠爬到五楼,脱下衣服,爬上床,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尽。 她抱了个枕头在怀里,头痛欲裂与昏沉欲睡两种不适感在她身上互相较量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依稀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好像有人在敲门,一道和蔼的女声在问,“应筠,睡了没有?” 是在做梦吗?应筠想要睁开眼,眼皮却紧紧粘在了一起。 敲门声还在继续,好吵,好烦,头好痛。 “应筠,阿姨开门进来啦。”伴随着门锁轻响,那道女声也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眼前原本漆黑的一片幕布,乍然透进一点微光,应筠下意识拧起了眉。 下一刹,额头贴上一阵令她舒缓的凉意,很快又抽离。 与之相伴的,是一句有些咋唬的低嚷,“诶哟哟,快点快点,这烧得滚烫,跟火炉似的。” 应筠努力掀起一点眼皮,好像是有人在给她量体温。 这下她可以确定了肯定是在做梦,宿舍里,怎么会有医生呢。 她的梦境就到此戛然而止,随后便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夜色里。 凌晨三点,夜色正浓。 应筠宿舍的窗前,压得极低的女声,正沉静地在向电话另一端的人汇报,“先生。” “人怎么样?” “烧已经退了,后面六个小时内只要不再烧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叶嘉淮闭眼按了按眉心,说:“把人照顾好。” 电话挂断,叶嘉淮在手掌叩了支烟,指腹轻擦过打火轮,苦淡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散开,高大的身影往后陷入椅背。 叶嘉淮浅咬着烟蒂吐息,一口青白烟雾被沉缓吐出。 缭绕的烟雾里朦胧隐现一双婆娑的泪眼,嗔怒坚决地瞪着他,表明着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叶嘉淮眉眼半阖,低笑一声,纵容十足的意味从中蔓延开来,“伶牙俐齿。” 不舒服成那样了,和他摆事实讲道理的思路倒是依旧井井有条的。 是有被气到,气得像是在心口撒了一块细小的砂石,每呼吸一声,那块砂石便在他心口碾一遍,不上不下地悬在那儿,憋闷得气都咽不下。 她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他还能怎么着,总不能把人打晕了,囚在他身边,再拉到医院。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她正犯倔脾气呢,他也只能松手让她下了车。 但身子总是不能由她胡来的,回程的路上叶嘉淮就安排了医生,又给他们学校领导打了招呼,让宿管把人带进去给她瞧病。 现在想来这叫什么,热脸贴人冷屁股,自讨苦吃,叶嘉淮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词儿有一天能和他扯上干系。 叶嘉淮也纳闷啊,这姑娘性子怎么就能犟成这样。 可气就可气在,他偏偏就还瞧上眼了。 一点猩红裹挟在灰白烟雾里,席卷着微烫的热气,不断逼近指缝的肌肤。 叶嘉淮将烟身轧灭在水晶缸内,素来凉薄的气息在今夜的夜色里染上一点人情味。 逐渐湮灭的猩红似是过渡到了他的眸底,细究来看,是一种欲念——要将她占为己有的欲念。 叶嘉淮想起应筠在听到那句“阿筠”时闪避慌乱的眸光,嘴角边,浅淡的酒窝又有了若隐若现的痕迹。 没什么好急于一时的。 至少今夜印证了猜想——应筠对他,是有感觉的。 第62章 派头也太足了 应筠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快到中午才醒。 她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是出了一身汗的,身上黏黏腻腻的不舒服。 咽喉和鼻塞虽然没有缓解,但头痛好了不少。 应筠抬手摸额头,也不烫了。 所以嘛,睡一觉都会好的,昨夜的种种都已经随风散了。 应筠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 屏幕上显示有几个未接电话,是舒洛一打给她的,消息也都是舍友群里的。 她又闭眼躺了两秒,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厚重的被褥被她堆到一边,一阵窸窣作响。 她刚要掀开帘子,关切的问询声却先一步传来,“筠筠,你是不是醒啦。” 应筠一愣,哑着嗓子问:“一一?” “嗯。”舒洛一应了一声,掀开她的帘子,垫脚探进个脑袋来,“筠筠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昨天有告诉过一一她身体不舒服吗? 应筠记不太清了,想着也不是什么值得细究的事,就没太在意。 “头晕,喉咙痛,鼻子塞。”她一边说着,按照顺序把这些地方各指了遍。 “可怜我们筠筠了。”舒洛一心疼得不行,“你还要不要睡啊,再休息一会儿?” 应筠摇头,她睡的够久了。 舒洛一走到一边腾出给她下床的位置,“筠筠,你饿不饿,有好吃的,现在应该还热乎,你吃了早饭把药给吃了。” “好。” 应筠洗漱到一半,头脑清明了些,看向正在拧保温瓶的舒洛一,突然想起来问,“一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洛一把粥倒进小碗里,热腾腾的香气瞬间在宿舍内蔓延四溢。 她咽了下口水,说:“九点多呗,给我们三好学生打电话一直不接,我不着急嘛,就跑回来了。” 说到这,舒洛一放下碗,一脸贼兮兮地凑到应筠身边,悄声问:“筠筠,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应筠嘴里含着水正在“咕嘟”呢,嘴上虽没回答,但眼睛却瞪大了表明她的疑惑。 舒洛一不信她,甚至还挑挑眉补了句,“就是和上次那位叶先生。” 应筠立刻把水吐了,说:“没有。” 舒洛一一脸怀疑,“你没跟姐妹藏着掖着。” 提及叶嘉淮,应筠清亮的眼眸有了片刻的黯淡。 她低头去捧水往脸上扑,嗓音模糊在“哗啦”的水声中,“真没有,你怎么会想到他。” 舒洛一靠在墙上,歪着脑袋说:“你还说呢,我前面回宿舍差点没吓晕。” 应筠直起腰,抽了张洗脸巾去擦脸上的水渍,“嗯?” 舒洛一小跑到椅子边,坐下给她演示,“一开门,我就看见这儿坐了两个白大褂,你就说吓不吓人。” 应筠擦脸的手顿了顿,“你是说……医生?” 舒洛一惊讶地站起来,“你不知道啊?” 应筠茫然地摇头,迷迷糊糊想起她做的那个梦来。 所以,昨晚那些……不是梦? 舒洛一继续给她描述早上看到的的画面,说:“是两个女医生,反正我回来之后她们还待了一会儿,和她们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差不多十点,给你量了次体温和血压,确认没问题后,和我简单交代了一下药要怎么吃就走了。” “不过,后来我有去问过宿管阿姨一嘴,阿姨说她们凌晨就来了,还是领导打电话让放的行。” 应筠怔在原地,静听着舒洛一的讲述,手臂渐渐垂落。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臂上传来的酸胀感,并不是感冒引起的痛症,而是有人给她打了退烧针。 应筠努力想忽视掉心头异样的悸动,可眨了眨眼,眸光流转,视线落到了被吃食摆得满满当当的桌面上。 碗里盛的是排骨粥,一个个小方格里装着小菜,旁边的保温桶里甚至还有几个包子。 她虽然闻不到味道,可光看色泽,也有着令人能胃口大开的魅力。 学校里不会有这些。 应筠指了指桌面,嗫嚅问:“这些……” “医生走了后没多久,有人敲门送来的,超级一大包。” 是谁做的这些,又有谁能做到这些。 答案就摆在她的面前,可应筠却怯懦的不敢想起他的名字。 她都已经准备好再也不要记起这个人了。 为什么呢? 她说了那么多冰冷无情的话,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她。 才不管这些。 应筠狠心地想,都已经说清楚了,她不能再陷进去。 她没请求他,所以也不用向叶嘉淮道谢,荒唐的谬论成为她自洽的借口。 应筠深吸了口气,忽略掉心头泛起的暖意,用冷硬的态度装填自己的内心。 舒洛一见她表情不太好,轻声试探问:“筠筠,那这些,能吃吗?” 吃,为什么不吃。 她都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不吃倒像是她在刻意回避什么。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应筠拉开椅子,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一一你吃过没有,那么多呢,我们一块吃。” 有好吃的,舒洛一自然乐得开心,她是大大咧咧的个性,应筠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就一点不客气,搬了椅子坐到她身边。 应筠没什么食欲,挑了放在手边的粥先下手,香味尝不出来,但嘴里有一点咸味,比寡淡无味的时候舒服了不少。 舒洛一拿了个包子,一口咬开,肉汁就顺着手指淌下来,她不由叹了一句,“嘿,你别说,这肉包,一个顶咱学校十个的馅儿大。” 应筠拿勺的手顿了顿。 偏偏是肉包,她很难不想起上次在叶嘉淮面前的随口一提。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应筠也一样。 可她不能喜欢。 应筠从幼年开始养成的出色自制力,而今,被物尽其用——遏制住她发散的思绪,遏制住她去想不该想的人。 吃得半饱,舒洛一见应筠面色要红润了许多,才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问:“筠筠,那个叶先生是不是在追你呀,这派头也太足了。” 应筠喝了口粥,敛下眼,说:“没有,他只是好心,富贵人家不都相信积善德么,应该是看我发烧了,所以就随手帮我一下。” 舒洛一点点头,心中有惑,也没再往下问。 这话中的漏洞破绽太多。 好比,他又是怎么会知道你发烧的呢? 又或者,筠筠你聊这个的时候,为什么眉宇间蕴藏着的挥之不去的失落呢。 但就与好友并肩而坐,促膝相谈的此刻而言,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的东西。 第63章 都成纯情小姑娘了 早上九点,应筠准时到公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新拆了包餐巾纸,起身准备去倒水,有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 女声轻快,如清晨初升的太阳般充满活力,问她:“筠筠,今天总算是不流鼻涕了?” “嗯。”应筠点点头,“秋池姐,你要倒水吗?我帮你一起啊。” 梁秋池也不跟她客气,拿起桌上的杯子塞到她手里,捏捏她的小脸,说:“谢谢你啦,乖筠筠。” “没事。” 应筠的这场感冒断断续续持续了有快一个月。 差不多是刚有要好的势头,在上班或是上学路上受一点风吹,晚上回到宿舍一准就又要开始流鼻涕。 发烧倒是没再发过,就是纸巾的用量几乎是呈几何倍的增长。 不过应筠也习惯了,好像从她有记忆开始,基本上每次感冒就都是这样,比较难好。 所以小的时候,一般只要她一感冒发烧,阿公阿婆就会帮她请一个礼拜的假,待在家里调养。 等确认痊愈了,才会送她去上学。 但现在长大了,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请假这件事都得权衡再三。 再加上要是忙起来她可能连饭都顾不上吃,自然比不过有阿公阿婆精心照料的时候好得快。 中午开完会,梁秋池揽着她的肩膀,亲昵地问:“圣诞马上要到了,筠筠你那天有安排没有啊,去姐姐家喝酒怎么样?” 国外的洋节,其实也主要是图个节日的热闹气氛。 应筠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和舒洛一她们一起过,后来谈了恋爱就和郑澜亭一起过。 今年又是感冒,又是忙的,梁秋池要不提,她都快忘了这茬了。 应筠其实是想说好的,只是还没张口,就敏锐地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视线。 话到嘴边又拐了弯,应筠委婉地拒绝:“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梁秋池提高了些音量,嗓音大到正好能传进还未关上门的组长办公室,“这有什么不好的,姐姐邀请你来,你就来。 “况且咱们上次不是说好了,要一醉方休的,还有你说的那个很对我胃口的朋友,你看看她有没有时间,可以一块儿来呀,大家一起嘛。” 梁秋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实在是盛情难却,要是再拒绝,又显得她太见外了。 “那我问一下我朋友,如果她有空,我再和秋池姐你说。”应筠说,“不过,秋池姐,你圣诞那天没约吗?” “没有,约什么,单身狗一个,没人陪我喝酒的话,要约也只能约男模了。”梁秋池好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身后办公室的大门“砰”的一下就关上了,掀起一阵瞬风,脸颊两侧细碎的发丝轻飘了飘。 梁秋池摆臭脸很不屑地“嘁”了一声,转头面向应筠,脸上又堆满了哄人的笑意,“筠筠啊,你想不想见见世面?要是你不想来姐姐家喝酒的话,姐姐可以请你去看男模呀,摸摸腹肌,怎么样?” 一边说着,梁秋池还伸出手指,灵动地为她演示了一遍手落在腹肌上游走的姿势,满脸的回味无穷。 应筠红了脸,有些羞赧地拉住她的手,压在膝盖上,说:“我还是……不了,秋池姐,我们还是去你家喝酒。” “也成,你感冒刚好,咱们也别去人多的地方。” 梁秋池看出小姑娘面皮薄,没再在大庭广众下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转而说,“那约好了啊,圣诞那天来我家喝酒。” “好。” - 舒洛一原本是要和她男朋友一块过圣诞的,什么烛光晚餐,浪漫夜晚,一早就安排好了。 谁曾想,两人在圣诞当晚,为了最新上映的影片是不是烂片的问题大吵了一架。 舒洛一一气之下,把人扔在酒店,拎了个包就跑出来投奔应筠来了。 应筠给她发了梁秋池家的地址,半小时后,她和梁秋池在楼底接到了那个怒气冲冲的姑娘。 女孩子们建立起美好的友谊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一个志趣相投的话题,共同的好友,放点音乐,再加上酒精助兴,没一会儿,三个人就聊到了一块儿。 舒洛一拍着桌子,满脸气愤,“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榆木脑袋,女朋友说什么他就说是好了,非得给我来个客观分析,客观个屁呀!老娘就要顺着哄我一下有那么难嘛!” “姐妹,真理!”梁秋池神情恳切地和她击掌握手,像是找到了知音,“谁他妈要听他们讲那么多大道理,都跟丫大哲学家似的,道理咱不懂吗,要他们来说!” 舒洛一深表认同地点头,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就是,都是假正经,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讲那么多道理呢,扒了裤子就是干的。” 应筠坐在一旁静静地听,酒没喝几口,脸却红了个透。 舒洛一可不会放任自己的好姐妹脱离在她们的聊天之外。 她勾住应筠的脖子,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惋惜地说:“我们筠筠真是好久没谈恋爱了,都成纯情小姑娘了,怎么听点糙话就脸红呢。” 梁秋池接上话茬,“需要脱敏训练。”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朝应筠伸出了“魔抓”。 应筠忙捂住耳朵往沙发上躲,“诶呀,不听不听。” 两个人压住她,一人占一只耳朵,你一言我一语,几秒后,直到应筠脸红的跟煮熟的虾似的,两人才放过了她。 梁秋池把酒和吃的拿到了沙发边,三个人围在一起席地而坐,谈天说地。 好朋友在一起,总有新话题能衍生出来,好像永远都聊不尽。 八卦很是下酒,才八点多,酒瓶已经空了一个又一个。 两个酒量出众的姑娘已经明显醉了,在拿着酒瓶当话筒,随着音乐唱歌跳舞。 反倒是只有“一杯倒”酒量的应筠,还头脑清醒。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是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醉了酒有多磨人,想着总得留个清醒的,酒只抿了几小口。 应筠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梁秋池和舒洛一正要拉着应筠一起唱“姐姐妹妹站起来”。 第64章 做一个糊涂的梦吧 是阿婆打来的。 应筠举手机摇了摇,示意说:“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唱。” 怕她们会摔倒,应筠快速把地面的酒瓶都挪到了旁边角落里,才小跑到卫生间,关上门接起了电话。 “喂,阿婆。” “阿筠,准备睡觉没有呀?” “没有呢”应筠说,“阿婆,我和一一在朋友家里玩呢,是我公司里的一个姐姐,人很好。” 应筠很喜欢事无巨细地和阿婆她们分享自己的生活,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像她还没长大,阿公阿婆也还没变老。 “好,你玩的开心就好。”夏云又问,“最近没有再感冒了。” “没有呀,我衣服都穿得很保暖哒,阿婆你放心好了。”应筠拍胸脯保证。 她看了眼时间,问:“阿婆,你和阿公是不是准备休息啦。” 夏云:“嗯,这不是睡觉前你阿公想你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应筠嘟起嘴,“阿婆,你就不想我呀?” “我才不想你这个唠叨精呢。” 苏步青在一旁笑着插话,“别听你阿婆瞎说,她每天从早到晚的念你呢。” 应筠弯起眼睛笑,发挥唠叨精的本领,“我看明天气温好低的,你们多穿点衣服,别出去乱跑,把空调开开,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 卫生间外面突然没声了,应筠怕她再晚出去几分钟,这两个醉鬼悄摸开门跑出去疯。 她道别说:“阿婆,她们在叫我了,我先挂了。” “好,早点休息啊。” “嗯。” 如果应筠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她一定不会就这么草率地就挂断电话。 一定会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告诉他们,明天就好好地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可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应筠急匆匆地推门出去,看到瘫倒在沙发上的两个人,瞬间松了口气。 两姑娘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喝到天明,这会儿已经抱着酒瓶昏昏欲睡了。 屋子里虽说有暖气,不冷,但也不能由着她们就这样在沙发睡。 还好两个人都还有意识,不是和她一样喝醉了酒就闹腾到不行的酒品。 应筠轻声细语地哄着,把她们扶到了一张床上,方便照顾。 一米八的大床,足够她们左翻右滚的。 应筠安顿好两个人,简单把客厅收拾了一下。 喧闹归为寂静,收拾完,时间还早,应筠倒了杯热水,在阳台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 这里就和应筠梦想中的房子一样,有两间房,还有一面能看到窗外夜景的落地窗。 应筠梦想未来的有一天,她也能存钱在老家买下这么一间屋子,和阿公阿婆一块住进去。 窗外车流如织,暖调光束装填满了整座城市,即便是异乡客,大概也总会有为此刻的昏黄而感到温暖的一瞬。 车流涌动的景致是动态的,但应筠眼底却倒映着这座城市最平和的光景。 这份平和,更多的,来源于她波澜不惊的内心。 感冒的一个月,除了那晚的发烧之外,她的生活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和大部分大四的学生一样,上学,实习,没有一丝的意外。 叶嘉淮真的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那样。 如同她所期望的那样。 她才发现,原来北城是那么的大,大到可以和道过别的人,再也不复相见。 人都是矛盾的,应筠十分满足于当下的安宁。 可骗不了自己的是,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有那么一个很细微的瞬间,少有的放下理智,去思考另一种如果的可能。 可也就那么一瞬,仅此而已。 总要允许在现实里无比清醒的人,做一个糊涂的梦。 — 应筠晚上是拿了被子在沙发上睡的,主要还是怕主卧里的两个醉鬼要是想喝水什么的,她也能及时听得见。 而且沙发的软硬度适中,和在宿舍里睡没多大的区别。 不过梁秋池她们睡着了还是挺安稳的,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应筠一觉睡天明,昨晚睡得又早,没定闹钟,生物钟也在七点准时叫醒了她。 屋里的两个人还在睡,应筠去厨房翻了翻食材,熬了点粥,煎了几个蛋。 刚把这些准备好端上桌,一道人影晃晃悠悠的,寻着味儿就出来了。 梁秋池伸了个懒腰,感叹:“我真是好福气呀,家里还来了个田螺姑娘。” “行了,醉鬼姐姐赶紧去洗把脸,醒醒酒。”应筠笑了下,推她去洗漱,“还说要喝到天亮呢,我接个电话的功夫,出来你们俩抱着瓶子就睡了。” 梁秋池辩解,“这可不是我酒量不好,高兴嘛,酒喝快了,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 too”原本还躺在床上的另一位醉鬼也迷迷糊糊的醒了,举起手哑着嗓子为自己正名。 轮流洗漱后,三个姑娘围着餐桌吃完了这顿简单又可口的早餐。 一个平实幸福的早晨,应筠甚至觉得这会是比往日更加美好的一天。 可生活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能把握住的只有此刻,之后的每一秒都是未定。 不会因为你期盼或祈求,就多施舍一些美好停留的时间。 哪怕只有一秒的时间维度变化,也依旧会骤然沉重到让人无法负担。 应筠她们差不多快到中午才从梁秋池家里出来。 “你回学校吗,一一?”应筠问。 一夜过去,舒洛一已经积蓄满了能量,她翻了翻手机里几十条未接来电,摇头说:“不,我要回去继续和那狗男人大战!” 她们在地铁站分别。 天转冷了,应筠想去商场里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阿公阿婆穿的衣服。 网购虽然方便,但质量参差不齐的,容易踩雷,而且直接寄给阿公阿婆的话,要是不合适,他们也不会退。 所以还不如她买好了,再寄回去。 一直逛到下午,应筠手里拎的满满当当的,两位老人家从头到脚穿的,基本上都买齐了。 从商场出来,口袋里的手机“滋滋”作响,应筠把购物袋都换到左手拎,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明显怔了一下。 她接起电话,“喂,李阿婆?” 李阿婆住在她们家隔壁,她虽然给了电话,但大学四年,从来没打来过,今天是第一次。 “阿筠啊。”李阿婆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应筠走到避风的地方,问:“嗯,是有事吗?” 对面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嗓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在努力安慰她:“阿筠,阿婆和你说了,你先别急。” “老苏他们……现在在医院里。” “你快点回来一趟。” 第65章 执念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应筠在那一刻才体会到,原来人在受到巨大冲击的一瞬,耳畔边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当心理无法承受住这样的震荡时,身体就自发性地将整个世界按下静音键,用屏蔽一切的方式来开启自我保护机制。 应筠单薄的身影如在水岸边的一株芦苇,衣摆的一角被风吹起,连带着她的身形都在轻晃,飘摇在风中,摇摇欲坠,苍凉无依。 她面色惨白,嗓音轻得不能再轻,又问了遍:“您说什么?” 李阿婆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今天天冷,外面结了冰,老苏出门的时候跌了一跤,还好被阿诚看到了,直接就送进医院了,你阿婆知道了,一着急,血压就上去了,人也……” 李阿婆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不忍心再向小姑娘直白地描述那令人心惊的时刻,只说,“是救护车来拉去的医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可光只是想想那一瞬的画面,应筠的心就如同被抽丝剥茧般剖开,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弓下腰,扶着墙蹲下来,借此来缓解些许锥心般的痛意。 应筠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冷静。 她不能慌,她慌就是真的出事了。 李阿婆现在既然还能这样和她说,那就说明情况还没到那么危险的地步,她不能自乱了阵脚。 她问:“李阿婆,你现在在医院吗?在的话你把电话给医生,我问一下情况。” “好,你等一等啊,阿婆去找人问。” 嘈杂的背景音中,有风声,哭声,急匆匆的脚步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只只蚂蚁涌入脑海,不断在撕咬着她的神经。 离崩溃,只剩下一步之遥。 不知过了多久,听筒里终于传来清晰的说话声,“阿筠,医生在了,我开外放啊。” “目前苏步青的病情暂时是稳定的。”医生对光看了眼片子,轻“啧”了一声,“但是他这个血肿的位置比较深,照这个情况,还是建议手术治疗。” 应筠的眼睫颤了颤,那种头晕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应筠一手撑住地,加快语速问,“是开颅手术吗?那术后大概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得因人而异,县医院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再者他这个血肿的位置又靠近比较重要的功能区,进行常规的开颅手术的话,术后很有可能会出现偏瘫或者失语的问题,恢复不好的话,二次手术也是有可能的。” 有常规的,那就是还有不常规的,应筠快速从中抓到重点,问:“所以医生,是还有其他什么更安全的手术方法吗?” 医生说:“微创,但这里的医疗设备,还有医生的手术经验上都不太能满足条件。” 应筠敛下眼眸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医生,我在北城,北城这边有适合做微创手术的医院吗?” “301,天坛这些都是可以的。”医生也只当她是随口一问,毕竟如果要转院,先不说要花费多少财力物力,其中要联系的各方关系更是复杂。 不仅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愿意接收的医院,还要找到一个有排期且具有丰富微创手术经验的医生,一个又一个要求叠加起来,对一个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医生看了眼时间,强调提醒说:“丫头,做手术这个决定不能拖,不管是微创还是开颅,六到二十四小时内是黄金救援期,拖久了对老人的危险越大,时间不等人啊。”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我会尽快做决定的。” 应筠虽然急,但思路却没乱,该问的事情一件都没忘,“医生,还有另一位老人家呢,姓夏,叫夏云,因为高血压救护车入院的。” 李阿婆拿起手机,接过话:“阿筠你等等。”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背景音渐静。 纸张翻页的声响传来不久,医生的声音已经变了个人,说:“血压现在是降下来了,检查报告看下来也还好,但由于之前心绞痛的状况出现得紧急,我这边建议还是要住院观察两天,看看情况。” 应筠听到这,稍稍松下一点气。 只要还能有解决的办法,就不算是最坏的消息。 “好的,麻烦医生您了。” 应筠没时间让自己陷入茫然无措的困境里去暗自悲哀,甚至来不及说去看一眼阿公阿婆情况如何。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李阿婆,麻烦您把阿公阿婆的病例,还有做的各类检查都一起拍给我,那边就暂时先听医生的,需要多少钱,我打给您。 “我再来咨询一下这里的医生,考虑一下治疗方案。” 应筠看了眼时间,说:“大概……半小时后,我给您打电话。” 李阿婆忙不迭地应下,“欸,好。” “麻烦你了,李阿婆。” “没事,有阿诚在这帮衬着呢。” “那也帮我谢谢阿诚哥。” 挂了电话,应筠思忖了片刻,现在她订机票回去也是无济于事,她需要的是找好的医院,好的医疗资源。 找能把阿公阿婆立刻转院接受最好治疗的办法。 这时候,她的什么执念委屈都不再重要了。 她只要阿公阿婆好好的。 应筠没有犹豫,从黑名单里把苏令仪给拉了出来,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 苏令仪看到来电,又惊又喜,自从上一回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应筠已经很久没接过她的电话了,“筠筠?怎么会给妈妈打电话!” 应筠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妈妈,阿公阿婆出事了。” “什么?”苏令仪惊叫一声。 应筠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解释了一下。 苏令仪哽咽地哭出声来,“怎么会这样?” 她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安慰苏令仪身上,应筠提高了点音量,把对话从悲切的哭声中拉回了正题。 应筠解释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县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妈妈,你能不能想办法帮阿公阿婆转到好一点的医院。” 第66章 我来安排,好吗? 苏令仪掩面深吸了几口气,遏制住自己的抽泣声,说:“好,妈妈来想办法,阿筠你也不要急,妈妈和叔叔商量一下,有方法了立刻打给你好吗?” 应筠冷沉地问:“多久?” 苏令仪权衡了一下,“十分钟,好吗?” “那我现在立刻把相关资料都发给你。”应筠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切换聊天软件发资料。 等待的时间里应筠也没有闲着,在各类软件上一遍遍地输入刚刚从医生口中听到的专业名词,寻找相似的案例。 虽说大家总是会说不要去网上胡乱搜索,只会自己吓自己。 可普通人并没有医生的那些专业知识,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只知道家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比起像无头苍蝇般乱撞,网络搜索已经是短时间内可以最快获取相关知识的途径了。 谁都不想把网络上的一句“应该没什么问题”当成救命稻草,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多给自己一些心理慰藉。 十分钟后,苏令仪的电话准时打来,经由身边人的一番安慰劝阻,她已经平静了下来,语气要平稳了许多,“阿筠,病例妈妈找医生看过了,你阿公这个……” 应筠冷声打断她,“说结果。” 苏令仪被她语气里的冷漠惊得一怔,顿了顿,才继续道:“把阿公阿婆安排转到省级的三甲医院,由那里的一把手来做开颅手术,好吗?” 应筠听了,拧起眉,问:“医生没有提起微创手术治疗吗?” 她刚刚有简单在网络上搜索过,确实如先前那位医生所说,这种手术方法带来后遗症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苏令仪温柔地和她解释,“转院的话,那里附近没有微创手术经验丰富的医生,妈妈也问过了,现在开颅手术也是很成熟的,做得好其实和微创……” 有提到,那就说明先前医生说得确实没错。 “不能想办法转到北城来吗?”应筠并不想听“如果做得好”这类话。 她没办法打这个赌,她需要的是即便在危险条件下,也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转到北城?”苏令仪刚刚心都是慌的,两眼一抹黑地跟何既明商量。 宣县和北城毕竟相隔得远,她只考虑到速度要快,压根没往转到北城的医院这方面想,“阿筠,你等等,我问一下你叔叔。” 应筠揉按了下鼻梁,为她此刻无主见的优柔寡断而觉得疲乏,“你问,我先挂了。” 苏令仪的这条路太慢了。 她没有时间再等他们这样商量下去了,每拖一秒,危险就多一分。 不能每一个决定都这么等下去,等她问,等她商量,等她确认那个男人能不能安排。 她需要一个最快速的最优解。 应筠紧攥着手机,面如死灰,下唇却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原本已经被封锁在心底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 从他在她身边出现开始,她的困境,于他来说,好像都能再游刃有余不过地解决。 这次呢? 也一定可以的。 应筠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他如果气她,恼她,她可以道歉,赔钱,做什么都可以。 应筠指尖颤抖着,在屏幕上按下那串牢记于心的数字,打破自己的一个多月前的承诺,拨了过去。 “嘟——嘟——” 一秒,两秒…… 沉稳的男声转而接替了冰冷的等待接线声,“喂。” 清冷的一声传入耳中,应筠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哆嗦。 是害怕,还是不安,又或是紧张,应筠自己也说不清。 叶嘉淮看了眼号码,放下手里的工作,问:“应筠?” 她绝对不是会主动打电话来的个性。 一个月前的话说得那么决绝,他都怕要是那时再强硬地更进一步,会逼急了她。 什么会让这个狠心的姑娘不惜打破自己的诺言,甚至拨给她曾经那么奋力划清界限的人呢。 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出事了。 她有求于他。 “出什么事了?”叶嘉淮问。 应筠一直都没哭的,接到李阿婆电话的时候没哭,听医生讲病情有多凶险时没哭,面对苏令仪也没哭。 可此刻,仅仅是听见这么一句问询,泪水在恍惚间,不受控制的,汹涌的夺眶而出。 她不顾周围往来人群投来的怪异目光,就直接就地而坐,曲起腿,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 她问:“叶嘉淮,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哽咽地乞求:“阿公阿婆住院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哪怕她竭力克制,可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的慌乱无措。 即便平日里装得再像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大人,说到底不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听声音她应该还在外面,叶嘉淮担心她情绪过激,会像上次那样喘不上气,安抚她:“阿筠,不要急,出什么事了,你一句句说清楚。” 这已经是应筠第二遍阐述事情的经过了,照理应该更得心应手才是,可伴随着无法自抑的抽泣声,她只能大概将事情脉络讲清楚。 “不会有事的,阿筠。”叶嘉淮听后,坚定地告诉她,“你把和阿公阿婆相关的各类信息都发给我,我来安排,好吗?” 他的承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立入她正经受着惊涛骇浪的心脏中,汹涌的波涛在这声强有力的允诺中逐渐归于平静。 应筠吸了吸鼻子,眼睛酸涩得更厉害了,“谢谢你。” 他事无巨细地问:“阿公阿婆身边有人照顾吗?” “隔壁家的阿婆在。” “那你记得要和她说一声,我派人过去。” “好。” 他问,她就答,听起来乖顺得不行。 直到叶嘉淮问到下一个问题,“你人现在在哪儿?” 他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这么失魂落魄地待在外面。 应筠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怕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避他的问题,说:“我……马上就回学校了。” 叶嘉淮叹了口气,说:“阿筠,你总要让我看到你,我才能安心。” 应筠默了默,抵不住他语气里低柔的无奈,终是开口:“我……在商场,王府井这里。” 叶嘉淮起身,示意裴霁川去备车,“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来接你。” 这次叶嘉淮没有再问她好不好,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抿了抿唇,说:“嗯。” 第67章 叶嘉淮,你来啦 应筠给叶嘉淮发完资料后,立刻给李阿婆打去了电话。 她火急火燎地告诉对方,“李阿婆,过一会儿应该会有一位姓叶的先生派来的人会来接手处理阿公阿婆的事情,您到时候把所有东西都交给那个人就好。” “好,我知道了。”李阿婆看了眼身旁的老人,说,“阿筠,你阿婆现在在旁边呢,要不要和她说说话。” “嗯。”应筠抽噎着点头。 不多时,夏云虚弱的声音传来,“阿筠啊。” 应筠忍不住泪,想确认阿婆的情况,却又连一句“你好不好”也问不出口。 她好不容易强忍住哭泣声,唤出一句,“阿婆。” 夏云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在哭呢,笑着用气声安慰道,“不哭哦,我们阿筠不哭,阿婆没事的,你阿公……他也不会有事,你不要怕。” “我不怕,你们会没事的。”应筠不想让阿婆到这个时候还来担心她。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泪,转移话题,说:“阿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就只要听医生的话就好,其他的都不用管。”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快就安排好这些呢,除了找苏令仪,也没其他的办法了。 夏云顿了顿,问:“你……去找你妈妈了?” 她求助于叶嘉淮的事情不能告诉阿公阿婆,这么大的恩情,不是一句朋友帮忙就能解释得过的。 应筠顺水推舟地应下,“嗯。” 夏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联系苏令仪帮忙,可以由她开口,也可以由医生开口,甚至是个陌生人都可以。 但怎么……也不该由应筠出面的。 应筠对她妈妈有多别扭,夏云是知道的。 夏云心疼地叹息道:“为难我们阿筠了。” “没有。”应筠否认,“妈妈也很着急你们,我只是告诉了妈妈你们住院的事情,没什么好为难的。” 正说着,护士的催促声传来,“夏云,先来量个血压。” 应筠不敢耽误她的检查,忙说:“阿婆那我挂了,你好好休息,阿公的事你也不要担心,都先照顾好自己。” “好,阿筠你也别哭了。” “嗯。” 挂了电话,应筠想了想,还是先给苏令仪发了消息,“阿公阿婆的事已经有人帮忙了,你不用再商量了。” 几乎是消息刚发过去,苏令仪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应筠能猜到她要问什么,不过是问一些找谁帮的忙这类问题。 但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应对回答她的心力,她看了眼时间,熄灭了屏幕,任由铃声不断在那儿响着。 叶嘉淮要来接她,没有一会儿还要让人来找她的道理。 应筠扶着墙站起来,站定缓了一会儿,等眩晕感淡了些,才往外走到了路边。 她拎着袋子在一棵大树边站定,这个位置,来往车辆基本上都能一眼看到她。 今天的风其实并不算大,刚刚她打电话的功夫,云层飘远,阳光铺洒,这会儿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可应筠却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暖意,心里在落着磅礴的雨,脊背爬上一阵阵寒意。 还没站几分钟,她就腿软地有些站不住了。 应筠蹲下身子,紧紧环抱住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多给她自己一些坚持下去的力量。 应筠只是觉得有点冷,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发抖,也并不知道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到有些骇人的地步,像是封印在古堡中,多年未见过阳光的吸血鬼。 过路有好心的人,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担忧地问:“姑娘你没事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送你去医院吗?” 应筠摇摇头,牵强笑了下,解释说,“不用,谢谢您啊,我没事的,蹲一会儿就好了。” 正值周末,从公司到商场的路程,比以往要多开了十分钟。 叶嘉淮看了眼手机,眉头紧蹙,几分钟前他发给应筠说快到的消息,她也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距离应筠发来的定位渐近,叶嘉淮看时间差不多,打算给她打电话。 落在窗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蓦地,就瞧见了那个蹲在树底下的身影。 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像是被遗弃在路边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失魂落魄四个字第一次在他眼前有了如此具象化的诠释。 叶嘉淮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说:“停车。” 车身稳稳停下。 叶嘉淮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 应筠抱着自己,埋首在膝盖里,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直到耳畔边,若有似无的,传入一声怜爱的低唤,是在叫她的名字,“阿筠。” 熟悉的嗓音,不过间隔了一个月,却恍若隔世一般。 是幻觉吗? 应筠的手指动了动,抬起头,光秃秃的树梢挡不住刺眼的阳光。 抬眸的一瞬,眼睛被光线刺激到,又紧紧闭了起来。 叶嘉淮跨过一步,替她挡住了日光。 眼皮像是有所感一般,缓缓掀开,应筠仰着脖,目光定在他身上聚焦了几秒,背光下,其实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朦胧的,一个镀了层光的轮廓。 但要认出他是谁,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还有谁会这么叫她阿筠呢。 原本只是憋闷在心底的雨,突然就像是有了宣泄的出口,将所有的不安与害怕,化作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淌下。 她嘴角咧开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说:“叶嘉淮,你来啦。” “嗯。”叶嘉淮应了一声,“等很久了是吗?” “没有。”应筠说。 叶嘉淮没有戳破她的谎言,陪着她一起蹲下,拢住她冰冷的肩头,试图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先上车,我把安排好的事情告诉你,好吗。” 他的嗓音让躁动不安的心脏莫名安定了下来。 “好。”应筠点头,但人却没动,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怎么了?”叶嘉淮问。 她扶住他的手臂,抽泣着请求:“叶嘉淮,我蹲太久了,起不来,你拉我一把,好吗?” 叶嘉淮没说好不好,捞起她的两条手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说:“手,抱紧了。” 应筠脑子还处在混沌中,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图,懵懵懂懂地顺着他的要求照做。 几乎是在搂紧的同时,身子一轻,她被人抱了起来。 第68章 你能待在这儿,陪一会儿我吗 突如其来的凌空感,引起她心头的惶恐,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下意识将手臂搂得更紧。 但理智很快回笼,应筠脊背僵直,不自在地想要下来,“其实我自己可以走的,你不用抱我的。” 叶嘉淮收紧了环在她腿弯的手掌,制止她想乱动的心思,说:“别乱动,就几步路,我抱你总比一步步挪上去要快。” 小腿像是有千万根针在锥刺一般,不用落地,都足以验证叶嘉淮所说的事实。 就和他说的一样,抱着她走几步路而已。 而且她都已经麻烦了他那么多了,多一件还是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还不清的情。 停在路边的车象征着男人不菲的身份地位,两个人长得又都是极出挑的容貌,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也引得不少目光注目停留。 应筠被看得别扭,偏过一点头,借用他的衣领来挡住那些探寻的视线。 司机早已经拉开了一侧的车门在等着,叶嘉淮躬身弯腰,小心放她在座椅上落座。 他贴在耳边的呼吸很平稳,丝毫没有因为抱了她而气息不匀的迹象。 应筠坐在椅子上,快速松开拢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在膝盖上放好。 她还是不太适应与他直接对视,不自觉地避开和他相撞的目光,视线瞥到不远处地面上的手提袋。 她想起来,说:“还有我买的衣服,给阿公阿婆的。” 提到两位老人家,应筠的鼻头又酸起来。 “放心,不会忘记,司机会拿。” 话落,车门关上,叶嘉淮从另一侧上了车。 很快,车轮滚动起来,从繁华的闹市区驶离。 叶嘉淮见她从关上车门开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含泪的眼眸瞥了他不知多少回,看得人心头发软。 他主动开口问:“想问阿公阿婆的事?” 应筠殷切地点点头。 叶嘉淮拿了一侧的平板,打开递给她,解释说:“这是医疗团队给两位老人安排的治疗方案。” 应筠接过,手指拖动着屏幕一点点往下滑,从住院,到手术时间,再到用药…… 每一方面都面面俱到地用表格陈列了出来。 叶嘉淮抬腕看了眼手表,说:“虽然飞行时间只要两个多小时,但还有一些检查要做,所以大概四个小时后,你阿公阿婆会落地北城,到时会直接转进301医院,由王教授来负责主刀你阿公的手术。 “这类微创手术,王教授是国内顶尖的专家,手术经验很丰富。 “飞机上也会有专业的医生照料,所以阿筠,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他安排得这样好,她想到的,没想到的,他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滑动的手指顿住了,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屏幕上。 叶嘉淮哭笑不得地拿纸巾替她拭泪,“又哭什么,是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他的声线平静无澜,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又不失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像不论遇到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事实也就是如此。 “没有,都很好”应筠一个劲地摇头,说:“谢谢你,叶嘉淮,真的谢谢你。” “好了,不缺你这句谢。”叶嘉淮低笑一声。侧着身子专心给她擦泪,“再哭下去,一会儿车里的纸都该不够你擦的了。” 应筠瞥到他膝盖上的整包纸巾,哪里就不够她擦,明明还有一整包。 她这才恍然明白了,叶嘉淮是在逗她,想让她别那么难过。 平时明明是那么让人猜不透的一个人,可在哄人这件事上却显得那么生疏。 她想,大人和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勇于尝试的小朋友总是希望得到成就感的。 她突然不想让这个哄人的新手失望。 应筠任由他拿着纸巾轻柔地在脸上按压,泪渐渐止住了。 窗外的景致在不断变幻着,心情平复下来,应筠才抬起眼,想起来要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是去医院吗?” 叶嘉淮摇摇头,说:“现在时间还早,你太紧张了,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她怎么能安心休息的了呢。 “我不想休息,我们可以直接去医院等吗?我不累的。”为了证明自己精神饱满,应筠还特意睁大了眼睛。 叶嘉淮伸出指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留情面地拒绝她的要求,“不行。” 应筠低下头,肉眼可见的失落,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 “有精力了,一会儿才能照顾你阿公阿婆,是不是?”叶嘉淮耐心地解释给她听,“而且你脸色这么差,老人家一会儿见了你,是不是也要担心?” 应筠点点头,叶嘉淮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她原本固执的心。 叶嘉淮见说通了,才用和小孩子沟通的语气,又征求了一遍她的意见,“所以,我们现在先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好。”应筠说。 应筠那时并不知道,叶嘉淮带她去的地方,是独属于他的领地。 也并不知道,在未来两年里,这里会几乎成为她在北城的半个家。 她会无数次地踏足这里,和他留下很多很多的回忆。 应筠哭累了,车程刚过半,她就倚着窗户睡着了,脑袋时不时地往下栽。 叶嘉淮看不下去,怕她磕着,也抱了几分私心,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到了怀里。 应筠迷迷糊糊地掀了掀眼皮,呢喃:“叶……嘉淮。” 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在,你安心地睡。” 温暖的怀抱太让人眷恋,以至于她下车时,都没能醒过来。 并不长的车程,她却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梦见小时候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开着车出去郊游,回程的路上,玩累的她倒在妈妈膝盖上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她没有醒,一双宽阔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回了家,替她盖好被子,关上了床头的灯。 漆黑的夜幕降临,霎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她陷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脑海里,一个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说:“阿筠,你要好好长大。” “爸爸!”应筠惊叫一声,猛然惊醒。 叶嘉淮想将她放下的手臂正收回到一半,又被她猛地给拽住。 叶嘉淮转而握住她的手,问:“做噩梦了?” 她手心里汗涔涔的。 应筠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瞳孔震颤,缓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现在已经是在屋子里了。 房间内,有着和叶嘉淮身上一样的,浅淡又沁人心脾的竹香。 “噩梦而已,都是假的。”叶嘉淮握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说:“飞机落地前,我会叫醒你,现在你只管安心地把眼睛闭上,再多睡一会儿,好吗。” 应筠不愿意放开与他交握的手。 “嗯?”叶嘉淮问,“怎么了?” 她凝视着他的眼,低声说:“你能待在这儿,陪一会儿我吗?” 第69章 我抱着你睡? 应筠不敢一个人待着,她怕一闭上眼,就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会再做一场像刚才那样的噩梦。 那种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却在顷刻间销声匿迹的感受,即便只是一场梦,也依旧会带来锥心的刺痛感。 应筠说完那句请求,就没再开口,当然也没松开他的手。 只是低敛着眼眸,眼睫不住地在颤。 那必然是一场足够可怕的梦境,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在被子里交握的手掌,足以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栗。 下一秒,温暖的拇指指腹落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按了按她的骨节,安慰意味十足。 叶嘉淮低声说:“我拿个电脑过来,好吗?” 应筠听见这话,缓缓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他话中的真假。 半晌,应筠点点头,手指的力道渐松,搭回了自己的小腹上,“嗯。” 叶嘉淮去外间拿了电脑,看了眼时间,不忘和家里的阿姨嘱咐:“林姨,过一个小时,炒几个清淡的小菜热着,一会儿小姑娘起来了吃。” “欸,好。” 叶嘉淮踏进房里,床上的人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侧躺着,一动不动。 叶嘉淮以为她睡了,放轻了脚步。 可走近一瞧,应筠的眼睛却还睁的老大,在失神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嘉淮失笑叹了口气,随手把电脑放到窗边的软榻上,回身来替她将被子拉到肩膀上盖好,说:“眼睛闭起来,赶紧睡觉。” 跟在训孩子似的。 应筠眨了眨眼,没有睡意,也安不下心来,试图挣扎,“我们真的不能现在去医院吗?” “不能。”叶嘉淮分毫都不肯让步。 应筠呢,犯倔的时候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不说话,也不听你的。 大部分时候,这种方法都很有成效。 但叶嘉淮是个例外,事关她的身体,他尤其不吃这套。 “还不闭眼?”叶嘉淮问。 应筠拽着被沿,看着他,做无声的抵抗。 叶嘉淮笑了下,说:“睡不着的话,我抱着你睡?” 话落,应筠立刻闭上了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休息。 叶嘉淮的喉间溢出一丝低笑,没再盯着她瞧,回到窗边的软榻上,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确认了没有再感受到有凌厉的视线在审视她,应筠才又翻过了身,眯开一道小缝,去看那道被框在窗景里的人,消磨时间。 人有时候就是会犯轴,明知道怎么都是等,她也应该让自己养好体力,这些道理应筠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安心地闭上眼。 应筠就明晃晃地睁着眼,叶嘉淮一要有抬眼的趋势,她就快速的把眼睛闭上。 几次三番,叶嘉淮都恍然有一种在幼儿园里,抓午睡不愿闭眼的小朋友的错觉。 不知第几回,叶嘉淮关了电脑,嗤笑一声,“跟我玩儿捉迷藏呢?” 应筠闭着眼装睡,只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叶嘉淮扫了眼她颤得厉害的眼皮,也懒得揭穿她,索性起身,拖了张椅子来,就在床边坐下。 应筠故技重施地想翻过身去。 “不准翻过去,就这么睡。”叶嘉淮冷声叫住了她。 应筠翻身到一半,也知道自己露馅了。 还能怎么办,逃不掉,他又盯着她,也只能把眼睛闭好了。 键盘敲击的声音和雨落时“噼里啪啦”敲打在乌蓬上的声音很像,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竹香,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家里那艘晃悠悠的小船上。 摇啊摇的。 应筠听了一会儿,眼皮渐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本就还没恢复精力的姑娘很快陷入了沉睡。 叶嘉淮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颈,视线最终落到那张挂着愁容的小脸上停驻。 眼皮哭得又红又肿的,眼尾还洇着未干的泪痕。 总爱阳奉阴违,心思别扭,脾气还犟,叶嘉淮自问,何苦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可喜欢这事,哪里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他想,大概就是为了此刻,为了望着她,似乎要比望着窗外的绿景,更能缓解心理上疲惫的这一瞬间。 叶嘉淮看她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打算起身离开。 正站到一半,应筠放在床头的手机却突然“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床上的小人眉头皱了皱,眼皮隐隐有要掀开的势头。 叶嘉淮眼疾手快的,一手拿起手机,快速按了静音,一手隔着被子轻拍了拍她。 应筠蹙拢的眉头逐渐松开,确认她没被惊醒,叶嘉淮才悄步离开了房间。 刚带上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便又一次亮了起来。 叶嘉淮快步往书房走,关上了书房的门,他才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喂,阿筠!怎么回事,妈妈派去……” 他没说话,略有些刺耳的嗓音倏然入耳,耳膜刺痛,叶嘉淮拧着眉头将手机拿远了些,直白地打断她:“苏阿姨,您好。”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愣,被这道突兀的男声给惊到了,确认了遍屏幕,是应筠的号码没错。 苏令仪急匆匆地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拿着阿筠的手机!” 叶嘉淮没想隐瞒,大方地给她做自我介绍,“苏阿姨,我是叶嘉淮,我记得,上回在吴老的寿宴上,我同您与何伯父还打过招呼。” 世上同名的人或许有,可在北城,又是在吴老的寿宴上,短短几个词,已经将他的身份表明了清楚。 可这太不应该了。 应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苏令仪握着手机的手在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仍觉得不可置信,却还是怀抱着,或许他们只是路上偶遇,或者凑巧碰到了的希望,哑着嗓子问:“阿筠……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里?” 苏令仪虽然在北城待了很多年,但说话的时候总还残留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这点和应筠很像。 但这种腔调,好像只有从应筠嘴里说出来,才格外的婉转动人。 叶嘉淮耐着性子解释说:“阿筠哭累了,在休息。 “而且苏阿姨不知道吗?令尊令堂出事住院了。” 第70章 让阿筠她走投无路了,找上了我 “这……和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苏令仪试图把他和应筠之间的界限划清。 叶嘉淮对苏令仪这类自欺欺人的把戏很是瞧不上眼。 他态度散漫地问她:“阿筠很在乎她阿公阿婆,苏阿姨应该是知道这点的。” “您一开始是打算怎么安排的呢?又让她等了多久呢?”叶嘉淮把玩着手中金属的打火机盖,顿了顿,又语调幽幽地接上,说:“以至于,让阿筠她走投无路了,找上了我。” 叶嘉淮对应筠为什么愿意找他的认知很清晰,也并不避讳。 虽然这么说有些冷血,但这的确能称得上是一种契机,或者说得好听点,怎么不算是他和应筠之间的一种缘分呢。 苏令仪是何反应,叶嘉淮根本不在乎,他礼数周全地的,好心的为其说明:“关于令尊令堂的身体,苏阿姨可以不用担心,我这边已经安排好医疗团队,等不久后飞机落地,手术完成,您自可以去探望。 “当然了,阿筠,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苏令仪脑海中的神经抽痛,不能是这样的。 她知道叶嘉淮的身份,比起何既明来说甚至都要高了不少,吴老那样的人物对他都是另眼相待的。 苏令仪太知道应筠和他牵扯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了。 苏令仪说话的声线都在抖,严词拒绝,“不劳烦你来照顾她了,你住哪儿,我去接她。” 叶嘉淮勾唇冷笑了一声,“阿筠如果愿意的话,我自是敞开大门欢迎苏阿姨的,只是就怕阿筠她不愿意,你说对吗,苏阿姨?” 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断了,苏令仪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提高音量咬牙切齿地喊:“叶嘉淮,那是我的女……” 话未说完,何既明揽住她的肩,打断了她失态的喊声,“令仪,我来和嘉淮说几句。” 何既明前面在一旁听见是叶嘉淮的名字,也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隔了几秒,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远,转而替代的,是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嘉淮啊。” 叶嘉淮轻挑了下眉梢,回了一声:“何伯父。” 能在北城能站稳脚跟,光靠显赫的家世可是远远不够的。 何既明这些年地位渐高,平日里行事更是严谨,滴水不漏。 能走到如今地位,也可想而知,何既明并不是庸常之人。 对权利地位如此苦心经营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应筠与他撕破脸皮呢。 这类人,对于利益的得失计较都是极看重的。 他即便再爱苏令仪,爱的也只有她一个,做不到爱屋及乌一说。 “今天的事,劳你多费心了。”何既明态度温和地同他道谢。 两家平日里来往虽不多,但也算相识,没什么牵扯,但何既明年纪毕竟在那儿,叶嘉淮也愿意敬他一声长辈,“您客气。” “这……之前倒是不知道你跟应筠还认识。”何既明想要试探出他和应筠确切的关系。 叶嘉淮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回去,“何伯父您工作忙,日理万机的,我们小辈的事,也就不往您耳边吹,叨扰您了。” 两人和和气气地聊了一会儿,对话最终以何既明未能从叶嘉淮口中探听到半句有用的话而告终。 苏令仪听见他走近,红着眼看向他,“怎么样?我们现在去接阿筠好不好?” 说着说着,苏令仪又忍不住掩面低泣,“既明,你说阿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的呢?” 何既明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嘉淮是个忠正的孩子,应筠在他那儿,至少人是安全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岳父岳母的事也已经有着落了,嘉淮做事素来周到,你现在也别急了,好好休息一会儿。” “那阿筠呢?你也知道叶嘉淮是什么身份?阿筠要是和他在一起……”苏令仪说到一半,倒在何既明怀里哭泣,说不下去了。 何既明知道她是又想起了从前,他们分开的伤心事,这事是他不好。 何既明怜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叶嘉淮那儿,他要不想说,你半个字儿都甭想从他口中探到,一会儿去医院总要见到应筠的,你到时候再好好问问她,和她说说道理。” — 叶嘉淮挂了电话,就把应筠的手机放在了一旁。 前面临时出来,他还有一场会议要开。 会议结束,林姨也恰时轻敲了敲书房门,轻声提醒:“先生,菜都准备好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尽暗了,叶嘉淮看了眼时间,也是该叫应筠起来了。 他回到卧室,轻推开门,应筠还呼吸平稳地在睡着,只是被子都被她踹得差不多了,宽大的衣袖在睡梦中推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 叶嘉淮在床边坐下,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叫她:“阿筠,起来了。” 应筠没什么起床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是:“要去医院了吗?” 叶嘉淮一手撑在她身侧,说:“还没有,时间还早,先起来洗漱一下,我们吃点东西。” “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一听不是要去医院,她泄气地又想翻个身,把眼睛给闭上,逃避现实。 叶嘉淮及时握住她想缩回被子里的手腕,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没胃口也要吃一点。” 应筠睡的晕乎乎的,半梦半醒地把额头靠在叶嘉淮肩上,一言不发。 明显是在耍赖皮。 “累了?不想动?”叶嘉淮问。 应筠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现在就想去医院,其他什么都不想干。 叶嘉淮的唇瓣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耳廓,说:“那不然我抱你去洗漱?” 一听这话,应筠眼神变清明了,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掀开被子,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叶嘉淮弯腰将放在一侧的拖鞋拿到她脚边,“穿上。” “谢谢。”应筠眸光闪了闪,下床穿好鞋,站起来,却一时没能找到卫生间在哪儿,一脸惶惑地愣在了原地。 叶嘉淮不舍得让她再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上前搭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到一扇门前,打开门,给她指:“台面上有新的牙刷和毛巾,看见没有?” 应筠个点头,“知道了,谢谢。” 她关上门,目光落在门锁上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拧动了一下,锁上了门。 “啪哒”一声,一门之隔外的叶嘉淮无声地勾了勾唇。 叶嘉淮并不着急,应筠本就是边界感很强的姑娘。 毕竟才这么一会儿,她还没能习惯要如何和他亲密相处,总是想要说谢谢,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来。 第71章 你嘴巴上应该不会吃亏 应筠洗漱完,跟在叶嘉淮的身后,从楼上走到楼下。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处陈设看起来都很简单,但却让人能分明感受到其中的格调。 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里的每一样小东西大概都大有来头。 就好比摆在窗边的那口紫金香炉,袅袅升着青烟,明明是淡雅的香调,却仿若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历史岁月。 这座房子,与叶嘉淮很像,古朴典雅,神秘而又高深莫测。 那样的令人捉摸不透,却又让人不禁为其驻足停留。 如果放在平时,应筠必然会有好好欣赏探究一番的心情。 但现在,她坐到餐桌上,哪怕睡了一觉,也依旧没什么精气神,人还是恹恹的。 桌上的小菜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升起,是最能在冬日里让温暖充盈内心的一幕。 可当现实太过沉重,这样的温暖促使人忆起幸福的过往,反倒加重了感怀悲伤。 应筠握着勺子,一口都吃不下,一勺粥,在她嘴边碰了十回,也不见少一点。 不吃饭,是万万不可能的。 叶嘉淮就坐在她旁边,夹了菜到小碟子里,端到她面前,监督她吃。 “我真的吃不下。”应筠说。 叶嘉淮看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蛋,狠下心,冷厉地说:“这碗粥喝完了,再带你去医院。” 应筠红着眼瞥他一眼,没法子了,埋下头,手握着调羹,也不配菜,舀了勺白糯的米汤,开始机械性地往嘴里塞。 眼泪也随之开始一颗颗地往碗里落,两颊塞的鼓鼓的,哭得可怜兮兮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更让人心疼了。 叶嘉淮从没遇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姑娘,比他那三岁的表侄女还要难哄。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叶嘉淮抽了纸巾替她擦眼泪。 他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不停往嘴里塞勺子的举动,“让你喝两口粥就能哭成这样,眼泪拌在里面咸不咸。” 委屈在无人问津的时候,好像总能忍一忍。 但往往打开情绪闸口的,也不过只是一句最简单不过的关怀。 “对不起,叶嘉淮,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应筠抬手去抹止不住的眼泪,含糊不清地和他解释,“我……没那么爱哭的。” 她害怕啊,害怕那些胡思乱想会成真。 她只有阿公阿婆了。 “哭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叶嘉淮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应筠能直视他的眼睛,肯定地告诉她,“阿筠,全程都有医生陪护,没事的,你先安心点,好好把饭给吃了。” “嗯?”他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替她擦去泪痕,温和淡然地朝她笑着。 应筠第一次意识到,表情,语言都是富有巨大的能量的。 被叶嘉淮身上的平淡安然所感,应筠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了那么多。” 平时吃下这一桌的菜她都不在话,但现在,能咽下一口都是勉为其难了。 “那就喝半碗,好不好。”叶嘉淮让步,拿了个小碗,盛出了一半。 不是满当当的一碗,吃饭的任务看着要减轻了不少。 应筠虽然还是没什么食欲,但至少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叶嘉淮又让人端上一碗冰酥酪,推到她面前,说:“上次不是喜欢吃这个?喝完粥,要是想吃就吃一点。” 这很像是哄小朋友吃药的手段。 吃了药,还要给一颗糖吃当作是奖励。 她从五岁后……就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 因为身边没有父母,应筠从小就很懂事,更不会为一些吃饭喝药的琐事让阿公阿婆操心。 这样的关心备至,促使她的眼眶又酸胀起来,应筠不想再哭了,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低下头认真地去吃饭。 叶嘉淮见她粥喝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了书房,拿了她的手机递给她。 应筠咽下一口酥酪,接过,说:“谢谢。” 在她点亮屏幕时,叶嘉淮适时地开口,说:“你睡着的时候,你妈妈打过电话来。” 他顿了顿,直白地告诉她:“我接了。” 应筠闻言点了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一句也没多问,就低头继续去吃酥酪了。 苏令仪迟早会知道是谁帮的忙,到时候必然要来刨根问底地问她,叶嘉淮帮她把电话接了,不论怎么说的,总之也算是提前给苏令仪打了个预防针。 叶嘉淮反倒觉得有意思,问她:“不问问我说了什么?” 应筠抿了抿唇,觑一眼他的脸色,低声说:“你……嘴巴上应该不会吃亏。” 她和叶嘉淮牵扯到一起,想来苏令仪是少不得要有一番质询的。 但应筠并不担心叶嘉淮,她见识过的,反正她自己是说不过他。 叶嘉淮听出来了,小姑娘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说他嘴毒呢。 应筠抿抿唇,也意识到她一时嘴快,将心里的想法说漏了嘴。 她快速把最后两口酥酪咽下,将碗递给他看,转移话题说:“我吃好了。” 好不容易才把小姑娘的心情哄好一点,叶嘉淮也懒得计较她这句暗戳戳的吐槽。 再给人逗哭了,还是得他哄。 他扫了一眼干净的碗碟,说:“起来,送你去医院。” 应筠脸上终于展开了笑颜,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好。” 从这里到医院的距离并不算远,开车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车子开到一半,叶嘉淮的手机响起来。 应筠一下子挺直了腰背,忧心忡忡地盯着他,急切地等待他接起电话。 叶嘉淮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开了外放,“说。” 裴霁川有条不紊地给他汇报,“先生,目前两位老人已经接到医院了。” 紧张不安充盈满了内心,应筠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扣紧,指尖泛白,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疼痛来替偿,祈求一个平安的答案。 叶嘉淮看不下去她这么折腾自己,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握,沉声问:“医生怎么说?” 裴霁川说:“正在做检查,但就精神来看,目前状态良好。” 应筠终于稍稍松下一口气。 挂断电话前,叶嘉淮不忘叮嘱,“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联系。” “好。” 憧憧的灯影流连于应筠的脸颊,为她惨白的脸色增添了一抹光彩。 叶嘉淮问:“现在能安心点了?” “嗯。”应筠朝他柔婉地笑了下,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啊,叶嘉淮。” 她眼底盛着细碎的光芒,笑意嫣然。 叶嘉淮的喉结滚了滚,突然觉得,忙碌一下午换来的这张笑脸,挺值。 第72章 都是叶嘉淮的功劳 后半程路,车内很安静。 应筠沉浸在要见到阿公阿婆的焦急里,甚至都忘了,他们握着的手一直没松开。 又或许并不是因为忘了,只是贪恋于这份心安。 人心啊,最是会自欺欺人,谁又能说得清呢。 快到医院,应筠突然想起来问他:“叶嘉淮,你……要一起进去吗?” 叶嘉淮没正面回答她,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能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都是他帮的忙,她好像也没有决定这些的权利。 只是……能当然是能,就是她不大好解释罢了。 应筠想了想,大不了说他是学校里的老师?叶嘉淮戴眼镜还是挺一本正经的。 于是她点头说:“可以的。” 应筠的脸上藏不住事儿,脸色变了又变,不难看出她是真有为了这个问题绞尽脑汁想过的。 叶嘉淮本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真想上楼。 他自然地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替她戴上帽子,扣好羽绒服领口上的纽扣,说:“我就不上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应筠乖顺的点头,“嗯。” 到达目的地,车子停稳,车外,有人在等候她下车。 叶嘉淮一句句嘱咐:“我知道你今晚肯定放不下心,但也别整夜不睡觉,安排的套房里有床,老人家手术做完也该是凌晨了,进icu你也看不到人,知道结果了,就别熬了,明早七点我来接你回去休息。” 应筠眨眨眼,愣了一下,问:“明早吗?” 叶嘉淮了然她反问的意图,“怎么?还想一直待医院里?” 应筠目光殷切地看向他:“可以吗?” 叶嘉淮果断拒绝,训了她一句:“不可以。你真把自己的身子当成钢筋铁骨打的了?” 他软硬兼施地劝慰,“医院里都有人照料,你别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让两位老人担心才是真的。” “听懂了没有?”叶嘉淮提高音量,轻拧了下这个执拗姑娘的鼻头。 应筠撇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车门拉开,北城今夜的风好像没那么的冰凉刺骨。 应筠不忘回身和他挥手告别,“再见。” “快进去。”叶嘉淮摆了摆手,目送她的背影渐远。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幻化成一个移动的像素小点。 叶嘉淮才收回了目光,淡声说:“开车。” — 先前在车门前等待的男人只领着她到达病栋。 在楼底,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了上来,应筠还记得他,是叶嘉淮身边的秘书。 裴霁川朝她笑一下,领着她入内,“应小姐,跟我来。” 应筠紧跟上他的脚步,“裴先生您叫我应筠就好了。” 裴霁川笑笑,开口时依旧是敬称,“我跟您简单聊一下两位老人家的病情。” 应筠一听,严肃起来,认真地点头,“您说。” 裴霁川不愧是在叶嘉淮身边做事的。不过三两句话就将病情阐述明了,“苏先生还在做术前检查,没问题的话,一会儿就直接送手术室了。医生也检查过夏女士的情况,目前病情是稳定的,再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问题,以后按时复查,好好休养即可。” 应筠感激地向他道谢,“麻烦你了,裴先生。” 裴霁川谦虚地摆摆手,说:“我们都只是办事,事情都是先生安排的,不敢邀功。” 是啊,都是叶嘉淮安排的。 应筠敛下眼眸笑笑,这样大的恩情,她到时又该如何报答他呢?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病房门口。 “到了。”裴霁川稍一颔首示意,为她按下了门把手,打开了一道门缝。 他进退有度地只是送到门口,将空间留给应筠。 应筠悄声推门进去,护士正在帮夏云量血压。 床上的老人穿着病号服,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连胸膛起伏的幅度是那样的微弱。 应筠带上了门,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不敢上前,生怕眼前的一切是她虚构出来的泡影,多走一步便会幻灭。 “谢谢你啊,小姑娘。”夏云和护士说。 护士收起仪器,礼貌地朝她笑一下,“您不用客气的。” 夏云目送着护士离开,这会儿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应筠。 她满眼的惊喜,坐直了些,招手叫她过来,“阿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 应筠一步步地把步子挪过去,走到病床旁,蹲下来,人却还是不敢靠近。 她连抽泣都是隐忍着的,怕因为自己一哭出声,便会给阿婆多添一层伤害。 夏云抬起手,“阿筠,阿婆摸摸你,你躲那么远,阿婆哪里摸得到呢。” 泪水模糊了双眼,应筠望见那只布满掌纹的手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悲伤,把脸贴过去,伏在床边,感受掌心传递来的温暖。 泪水淌着,她抽噎着叫:“阿婆。” 夏云轻抚着她的发丝,“眼睛都肿了,哭了好久,我们阿筠吓坏了,是不是。” 应筠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是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姑娘,她不想长大了,也不想做什么大人。 应筠的语调里满满都是哭腔。 她哭着说:“阿婆,我害怕。” 她到现在都没敢打开监控,看一眼阿婆病发时的录像,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应筠看着吓得精神头都没了,夏云给她拍拍后背,又拍拍前胸,嘴里念叨着,“不怕啊,阿婆给我们阿筠拍拍,不怕。” 等应筠的哭声渐渐弱了,夏云拿袖子给她抹了抹脸,说:“阿筠,别哭了,阿婆没事,你阿公也会没事的,刚刚有个小伙子都和我说过了,这个手术做好了,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应筠不想让阿婆担心,点点头,努力扯出一点笑意,说:“嗯,都会好起来的。” “阿公还在做检查,一会儿就应该推手术室了,我到时候去外面等。”应筠吸了吸鼻子,振作起来,“阿婆你现在可不可以喝水,要不要我倒水给你喝?” “不用,阿婆不渴。” “那你要不要睡觉,我把灯给关掉。” 应筠正打算起身去关灯,门突然被推开了。 苏令仪红着眼,急匆匆地跑进来,伏到床前,“妈,你没事。” 紧跟其后的,是一道浑厚的男声,也唤了一声:“妈。” 应筠的脊背僵了僵,毕竟还在夏云面前,她低垂着眼眸,分别叫了句,“妈妈,叔叔。” 苏令仪想要抱住她,应筠往后缩了一步,避开了。 “我去上个厕所,阿婆。”应筠低着脑袋往厕所走。 夏云知道应筠别扭,没拦她,打起精神和眼前的人寒暄,“既明,这次麻烦你了,费了不少心。” 应筠的脚步顿了顿,很快,便听见何既明温和地笑说:“还好,都是应该的。” 听起来像真的一样,没有一点破绽。 照理听了这个回答她应该安心的。 可应筠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才不是他费的心,都是叶嘉淮的功劳。 第73章 怕她走她的老路吗 应筠在厕所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何既明已经不在屋内了。 苏令仪还在和夏云聊天,“妈,你真的把我给吓坏了,你知道阿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好了,我人也没事了,现在就担心你爸的手术。” 苏令仪宽慰她,“我问过了,主刀的医生是王教授,是国内做微创最厉害的医生了。” 说到这,夏云又想起来,说:“这次还是要多谢谢既明,他帮了这么大的忙。” 苏令仪闻言,脸色稍僵了僵,“都是一家人,应该做的。” 应筠默不作声地静站在一旁等着她们聊完。 夏云看了一眼应筠,拍拍苏令仪的手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用不着都待在这儿等,弄得一个个的都没精神。” 应筠立刻抬眼接上话,说:“阿婆,这里有床的,我在这儿陪着你。” 夏云也知道要这丫头今晚回去休息是不可能的。 苏令仪在这儿,一是应筠不自在,二是她也素来不是喜欢麻烦子女的人。 夏云说:“令仪,你就和既明就先回去休息,都已经出了那么多力了,回去睡个好觉。这儿护工也有,阿筠也在,等睡一觉,你爸的手术就也做完了,你们明早再来也行的。” 应筠立刻恰到好处地开口,说:“嗯,正好我明天白天还有事,到时候让妈妈陪着您。” 听着是挺合理的安排,可实际上,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苏令仪咬着唇瓣犹豫不决,她私心里是不想离开的,不仅仅是因为记挂着两位老人的身体,她还想找时机把话跟应筠问明白了。 正当苏令仪踌躇不定时,房门被敲响,一位年轻医生推门礼貌地笑了一下,轻声说:“应小姐,麻烦您来一下。”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应筠连忙站起来,“阿婆,那我过去一下,你困了就先睡,有事的话按铃。” 应筠现在是一点儿都放心不下。 “好,知道了,快去。” 医生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带上门,领着她走远了些,很是亲和地和她解释,“应小姐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手术已经由夏女士签过字了,但叶先生嘱咐我们再把手术过程简单告知您一遍,也好让您心里有个底。” 叶嘉淮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安排得面面俱到。 医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说明完手术流程,看了眼时间,说:“现在苏先生应该已经推进手术室了,如果顺利的话一般会在两到四小时内完成,您可以就在病房里等候,快结束前,我们会让护士来通知您的。” 应筠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好的,谢谢您了。” “您不用客气。” 和医生聊完,应筠也不敢耽搁,回头准备快步往病房走。 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应筠便和特意在此等她的苏令仪碰了个正着。 “阿筠,妈妈有话……”苏令仪想要去拉她的手。 应筠反应敏捷地避开,她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音量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现在确实没心情回答你。 “时间也不早了,阿公手术完成后我会给你发消息,你先回去,我也要进去陪阿婆了。” 苏令仪还想说些什么,急迫地叫她的名字,“应筠,你就不能……” 应筠望向那道从暗处稳步踏来的身影,冷声打断她:“叔叔在等您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病房。 应筠其实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尤其是对苏令仪。 明明那么多年都对她不闻不问的,现在又来充当什么关怀备至的母亲角色呢? 怕她走她的老路吗? — 凌晨两点,手术提前完成。 手术室前,王教授摘下口罩,说:“病人已经进icu观察了,手术过程还是挺顺利的,观察一天,没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之后的事还得看恢复情况。” 应筠捂住脸,喜极而泣,“谢谢你,医生,真的谢谢你。” “应该的。” 和医生聊完,应筠迫不及待地要回病房和阿婆分享这个好消息。 夏云虽然一直闭着眼,但应筠知道阿婆一定没睡着。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从窗缝里透进一点微光。 应筠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忍不住哽咽道:“阿婆,阿公的手术成功了。” 良久,只听床上的老人终于翻过身,舒出一口长气,“好,那就好。” 夏云拉过她的手,说:“阿筠,别哭了,知道吗,这是好事,咱们都开开心心的。” “嗯。”应筠扬起笑脸点头。 “也记得和你妈妈说一声,她肯定也在等的。” “我知道的。”应筠站起来,替夏云拉好被子,“阿婆,你快睡,好晚了。” 应筠安顿好夏云,听她的呼吸平稳了,才回到了床上。 她打开手机,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背过身,给苏令仪发去了手术成功的短信。 苏令仪回复的很快,应筠指尖在屏幕上轻划过,消息被隐入后台。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因为下午睡过好长一觉,应筠还没什么困意。 她抱着手机,点开和叶嘉淮的聊天框,纠结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去。 他应该睡了。 但还是要发一个的,他帮的忙,总要把结果告诉他。 而且,除了阿婆以外,叶嘉淮是她现在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了。 应筠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开始一字一句地打:「我阿公的手术很成功……」 方才寥寥打出半句话,聊天界面里,却先她一步跳出一条信息来。 叶嘉淮:「早点休息。」 应筠一惊,把打好的话都删除,转而诧异地问:「你还没睡啊!」 叶嘉淮:「嗯,工作。」 应筠将好消息告诉他:「叶嘉淮,阿公的手术成功了!」 一个感叹号,似乎就道出了应筠心头无尽的欣喜。 叶嘉淮当然知道,手术结束后,就有人告知过他了。 他这才打开了和应筠的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眼断断续续地出现了好几回。 叶嘉淮几乎可以想象出应筠是如何抱着手机在那字字斟酌打字的, 那模样,必然是瘪着嘴,拧着眉,嘟嘟囔囔地要把一句话读个数十遍才算数。 她还没到能坦然接受他的好意的时候。 叶嘉淮不忍心见她在深夜为这点小事冥思苦想,这才率先给她发了消息。 叶嘉淮:「我知道,平安就好。」 他知道? 应筠愣了一下,不过想来也是,肯定事事都有人和他汇报的。 紧跟其后的是一条催促的信息:「现在能安心休息了?赶紧睡觉。」 「收到!那你也别熬夜,要早点休息哦!」 应筠欢欢喜喜地打完字,还不忘发去一个表情包作为收尾。 叶嘉淮望着屏幕上那只绕杆旋转跳跃的小兔子,不禁嗤笑出声:“小姑娘。” (本章完) 第74章 断了和他的来往 下午睡太久,再加上又太过兴奋,应筠一整夜都没能睡着。 早上六点,冬日里,北城的天还未亮。 应筠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拉开厕所的门,也没开灯,就拿手机打了个手电筒,打开一点点水流洗漱。 裴霁川昨天就和她说过,三餐他会根据医生的要求安排好,每日准时送来,让她不用担心。 应筠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见夏云轻唤了一声,“阿筠。” “阿婆你醒啦。”应筠小跑过去,“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这个点,在家里早也该醒了,老人家没那么多觉要睡。” 应筠拿了枕头垫在夏云的后腰,扶她起来,说:“那也不行,现在要养身体呢,就是要好好吃,好好睡,阿婆你听到没有。” 夏云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知道了,现在躲不过你个小唠叨了。” “没办法啦,阿婆你就只能好好听我的话啦!”应筠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两个人没聊一会儿,就有人送早餐来了。 不仅仅有夏云的,还有一份是给应筠的。 夏云喝着燕麦粥,好奇问应筠:“这都不是医院做的,现在医院的伙食能做得这么好?” 应筠有些心虚地埋下头,塞了口粥在嘴里嚼,含糊地说:“时代在进步嘛,好歹也是北城顶级的医院,挺正常的,阿婆你安心吃就好了。” 她们吃到好,差不多也七点了。 应筠把垃圾收拾好,整理了一下自己东西,刚和护士确认好icu可探视的时间,苏令仪就到了。 苏令仪:“妈。” 今天跟在她身后的,并不是何既明。 应筠见过这个男孩几回,何蕴舟,苏令仪跟何既明的儿子。 比她小七岁,正在上高中的年纪,但看着确是极稳重成熟的模样。 他走近,冷淡地叫了声:“姥姥。” 夏云与何蕴舟每年也就见个一两回,没多少感情,但毕竟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外孙。 她客气地点点头,“蕴舟来啦,快坐。” 他们坐下,应筠就站了起来。 叶嘉淮要来接她了,她也并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尤其是在何蕴舟面前,她甚至连那句妈妈都叫不出口。 那是他的妈妈,陪伴着他长大。 于应筠而言,只是有一层血缘关系在而已。 她在何蕴舟面前称苏令仪为“妈妈”,实在是一件太过令人自卑,而又可笑的事。 应筠没看苏令仪他们,只顾着和夏云说话:“阿婆,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哦,一会儿中午再来看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这样的场面,应筠必然是不会舒服的。 夏云担心应筠大早上的就为此心情不好,忙摆了摆手放她离开:“好,你去忙你的。” 应筠刚走到电梯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电梯迟迟未到,应筠咬唇思考了两秒,没有犹豫,往不远处的楼梯间走去。 苏令仪快步小跑,在应筠准备下楼时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腕:“阿筠!” 还是碰上了。 苏令仪气息尚且不稳,目光恳切地看着她,问:“阿筠,现在可以和妈妈聊聊了吗?” 时间尚早,大家又都习惯坐电梯上下,楼梯间里并没有什么人。 应筠甩开她的手,却也没再急着离开,靠在墙上,冷然望着她:“你想聊什么?” 憋在苏令仪心里一晚上的问题,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你和……叶嘉淮怎么认识的?” 她怕问重了会让应筠多想,开口时也只挑了个比较委婉的话题来刺探他们之间的关系。 应筠当然没有要和她详尽解释的意思,简单地敷衍说:“他帮了我很多,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他为什么要帮你?只是认识,只是相熟的话他会费那么大的心思,又是安排医生,又是安排飞机的?” 听着苏令仪抛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应筠讥嘲地勾了勾嘴角,毫不退却地戳破她的心思:“你到底想问什么?问我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打在苏令仪的脸上,本就苍白的肤色映射出一种几近透明的易碎感。 苏令仪的身形晃了晃,仿若悲痛至极,她问:“阿筠,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家里又是什么背景?” 应筠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些重要吗?” “重要!很重要!”苏令仪像是被她不以为意的态度给刺激到了,急切的,紧紧的握住应筠的手,说:“阿筠,你听妈妈的话,断了和他的来往,他们那样的人家,你……” 应筠从前只是对她没什么感情,但现在她讨厌她,讨厌她的自作多情,讨厌她的自以为是。 她任由苏令仪抓握着她的手,轻蔑地勾起嘴角:“怎么?你觉得我高攀不上他?” 苏令仪毫不犹豫地说:“不是高不高攀,是你们俩根本就没可能。” 没可能。 好绝对的定义。 应筠冷眼睨着她,漠然地扬起嘴角,挑衅似的开口,问:“你以什么资格来提醒我呢?母亲?还是以过来人的经验?” 应筠的眉头蹙拢,像是有万般不解的,轻“咂”了一声,“可不应该呀,您不是嫁入高门了么,您是我最好的榜样呀,妈妈。 她歪着头微笑,说:“我应该像妈妈学习的,不是吗?” 苏令仪被她尖锐的话语刺激得脸色铁青,第一次训斥了她:“应筠!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应筠敛起笑,准备离开:“不想听我就回去了。” 苏令仪强撑起身子挡住她的去路,苦口婆心地劝:“阿筠,很多事情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的。” 所以,她已经认定了她和叶嘉淮在一起是贪图光鲜亮丽的生活,贪图荣华富贵,是吗。 苏令仪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仿若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里,:“他们那种家庭不会真的接受你的,就算叶嘉淮真的很喜欢你,要把你娶进门,你在那种家庭里,也不会多么快乐的。 “你会听不懂他们谈论的话题,只能做个旁观者,在外面,在家里,都需要谨言慎行,甚至……甚至连教养自己孩子的方式都不能由自己去选择。” 苏令仪敛去眼中的痛意,眼尾却淌出一滴泪:“你懂不懂应筠?妈妈不会害你的。” 应筠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阳光打在面颊上,心一瞬凉过一瞬。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应筠也相信过,苏令仪想和她缓和关系,是因为单纯的爱她,想要弥补她。 可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再抬眸时,应筠眼底布满了寒凉彻骨的悲切。 她凝着苏令仪的脸,一字一句地质问她:“所以你才想起了我是吗?” 苏令仪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她躲避应筠的目光,“你说什么?” 应筠笑了,突然觉得她很可悲。 她问:“妈妈,在那个家里,除了何既明,你没有可以和你谈心的人了。” (本章完) 第75章 要抱吗,应筠? 苏令仪的呼吸一下子滞住了。 应筠说话的调理愈发清晰,冷静地分析她的处境:“我猜猜,是不是妈妈不论你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父母的认可。 “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即便你对她再好,可到底不是亲生的,总是隔着一层的。 “那您的儿子呢?”应筠冷沉地笑了下,说:“他应该不是你带大的,妈妈。 “何蕴舟被教养得克己端方,性子淡漠,所以应该和妈妈你应该也不亲。” 苏令仪惨白的脸色几乎已经印证了应筠提出的猜想。 她说得没错,何蕴舟的确是由他爷爷奶奶带大的,被教养得很好,识礼数,知进退,守礼持正。 这样的个性,往后不论是走哪条路,想来都不会差。 唯有一点,何蕴舟性情淡泊,和她更没有什么亲近可言,母子两人就算待在一起,也凑不出半句温情的话来。 应筠喉间哽了哽,继续往下说:“所以,你想起了我,想起了这个被你抛弃了很多年的女儿。 “你也开始渴求亲情了吗,妈妈?渴求儿女绕膝,有人能陪你说说话,听听你的不易和辛苦。” 一字一句,她说得坚实笃定。 应筠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剖析苏令仪的内心,也随之浇灭她心底还曾对母爱两个字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 苏令仪无措地摇头,精致雍容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细缝,“别说了。” 应筠苦笑了声,吐出一口浊气,步步紧逼地讥讽道:“为什么别说?因为我说对了是吗?” 应筠的咄咄逼人,点破了苏令仪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题。 被自己的亲生骨肉揭开这层不堪的面纱,赧然与羞愤逼得她恼羞成怒,苏令仪怒目圆睁地瞪向她,“应筠!你!” 应筠不甘示弱地迎上她的目光,紧攥着拳头与她对峙。 只这么一眼,苏令仪好像就已经败下了阵来,应筠有一双和她父亲很像的眼睛。 但应云峥,从未这样看过她。 他总是温和的,平静的,眼底蕴藏着潺潺流水般,延绵不绝的爱意。 小时候的应筠,也总是仰着头,弯着笑眼看她,喊她妈妈。 那时候,她被很多人爱着,可现在,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应筠泯然讥嘲的笑意,笃定地告诉她:“您放心,妈妈,我一定不会重蹈你的覆辙,一定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 她们是母女,即便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有血缘牵扯着,应筠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地就挑动她最脆弱的神经。 苏令仪听不下去了,再维持不住温婉随和,厉声呵斥她:“别说了,应筠!” 应筠深吸了口气,不屑嗤然地勾起嘴角,说:“妈妈,你真的挺让我觉得恶心的。”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苏令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情绪控制了她的行为,苏令仪怒不可遏地高高地扬起了手掌,眼见着就要挥下。 应筠没有躲,也不想躲。 她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打完这一掌,便也将最后那点浅薄的血缘亲情给打散了。 可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冷沉有力的唤声,叫停了她的动作,“苏阿姨!” 苏令仪抬起的手腕赫然僵滞在空中,恍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颓然歉疚地垂下手掌,想要抱住应筠解释,“阿筠,妈妈不是想……打你的。” 一句太过欲盖弥彰的解释。 经由这么一番剑拔弩张的对峙,再听到那道令人心安的嗓音,应筠一下子卸了力。 她只能依凭着本能往后退步,想要避开苏令仪,可脚下无力,整个人眼见着就要踉跄地直往后倒去。 叶嘉淮忙快步上前,托住她的后腰,低声问:“没事?” 叶嘉淮身上的寒意未散,清冽的气息包裹住她,应筠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仿若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虚无地摇了摇头,闷声问:“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握住她的肩头,与她说话时,是惯有的宠溺:“打你电话不接,只好上来找人了。” 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温情脉脉是骗不了人的,苏令仪也经历过缠绵的爱恋时光,哪里能不知道这样的亲近代表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昏。 叶嘉淮将应筠揽在怀里,抬眸时,丝毫不掩身上的戾气,“苏阿姨,您还有话要和阿筠说吗?没有我就先带她离开了。” 象征性的问询,并不是在征求意见。 说罢,叶嘉淮便带着应筠转身离开。 苏令仪萎靡黯然的想要追几步,拉住她,可应筠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苏令仪扶住墙,无力地对着她的背影低喊了句:“应筠,妈妈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你,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应筠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她任由叶嘉淮牵着她,跟着他的脚步,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车门关上,应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本就布满泪痕的脸颊受过一阵风吹,凉的吓人。 叶嘉淮揽着她,抬起她的脸蛋,用手掌贴着替她捂了捂,眼中的怜爱与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怎么又哭成这样。” 应筠敛下眼眸,不愿意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哭。 叶嘉淮替她拭了半天的泪,却也不见那泪水有要止住的迹象。 小姑娘是哄不好了。 叶嘉淮无奈地叹了口气,指腹轻拂过她红肿的眼皮,低声问:“要抱吗,应筠。” 应筠抬起眼,眼底虽然被猩红的血丝浸染,可却依旧清澄透亮。 她懵懂迷茫地对上他那双关切的眼眸看了半晌,艳丽的红唇紧闭着,没有要张口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叶嘉淮都以为默不作声的拒绝便是她的答案时。 应筠低下头,伸出手指,很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她说:“要抱。” 语气里是道不尽的委屈与伤感。 再没有别人可以让她像这样吐露心声了,她不能把这些苦与难诉诸给阿公阿婆听。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独自将这些悲痛自己咽下去。 只有今天,只是在此刻,她太渴求能有一个人,能抱抱她,传递一点温暖给她,哪怕只是一点。 (本章完) 第76章 你是不是想要我? 叶嘉淮将她抱到膝盖上,一手揽住她的腿弯,一手托住她的手背轻拍。 这是一个极具安全感的姿势。 强有力心脏跳动声就在耳边“咚咚”作响,鼻尖萦绕的尽是叶嘉淮身上独有的淡然竹香。 应筠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她二十二岁这一年,她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小朋友的特权——可以肆无忌惮地流眼泪。 应筠抽噎着,终于愿意开口:“我以为,看到她痛苦,后悔,我会开心的,可是……没有……叶嘉淮,我不觉得开心,看见她那样,我还是忍不住会想哭。” 感情实在是一种太过复杂的体会。 应筠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应当地痛恨苏令仪,痛恨她的抛弃,痛恨她的利己,痛恨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可刚刚,在看见她纤瘦的身影在阳光中轻晃,应筠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犹豫与怯懦。 应筠厌恶那个在看见苏令仪流泪时,心生出的愧疚与心疼的自己。 她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出这种拧巴的情绪,所以只能流泪,只能像现在这样语无伦次的,宛若悬挂在冰锥上摇摇欲坠的水珠一般,等一阵风吹过,再颤巍巍地将心事吐露出来。 词不达意的一句表述,叶嘉淮认真地听着,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她话中的隐意。 他听明白了,应筠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他语调沉缓地开导她:“那是因为我们阿筠是个有情义的好姑娘,你阿公阿婆把你教得很好。” “阿筠,世上有太多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所以,也大可不必用太过绝对的道德伦理来要求自己,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抓住了重点,很言真意切地在宽解她。 应筠却不信,她语调里的哭噎意味尚浓,抽抽嗒嗒地问:“你是不是在哄我?” 叶嘉淮被问得一怔,总觉得这话耳熟。 上一个这样含着眼泪,质疑他的人是谁? 他记起来了,好像还是眼前的姑娘,喝醉了酒,还非要和他拉勾,说如果骗人就是小狗。 比起那些郑重的承诺,这类没有实际意义的保证好像更能令小姑娘信服。 能怎么办呢,总得让人高兴起来。 叶嘉淮喟叹一声,用一种很生疏别扭的语气说:“哄你是小狗。” 好幼稚的一句保证,一点儿都不像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应筠的注意力被分散,她想,原来叶嘉淮也有弱点——哄人的招式很烂。 小姑娘终于破涕为笑,眼睫上还坠着细小的泪珠,但嘴角却不可自抑地扬了扬。 叶嘉淮轻捏了一下她的后颈,故作严肃地拧了下眉:“笑什么?” 应筠知道他没生气。 她抬手抹掉眼泪,仰起头叫他的名字:“叶嘉淮。” 叶嘉淮轻应了一声:“嗯?” 她说:“谢谢你。” 叶嘉淮早听惯了她的些,毫不意外地笑笑,打趣说:“又是这句。” 应筠眨了眨眼,手指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咽了下口水,说:“还有别的。” 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半句话后,应筠便又抿紧了唇。 叶嘉淮等了良久,也没等到下文,垂眸去看她。 冬日里的暖阳穿透玻璃,在她面颊上洒落金光,眼尾,鼻尖都泛着一点浅粉,也不知是哭的还是晒的。 叶嘉淮觉察到应筠好像又莫名其妙地别扭了起来,他循循善诱地问:“嗯?还有什么?” 指甲陷在掌心里,不断地去抠刮,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又或者说想让自己理智一点。 可……这份恩情总是要还的,从一开始找他帮忙的时候应筠就考虑到了。 他之前给予她的帮助,应筠尚且可以糊弄地告诉自己,都是他随手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但阿公阿婆的这件事,他是实打实的出了很多的力,她没办法骗自己忽略过去。 此刻,恰是能开口的时机。 她紧咬了下牙,声音很低很低地问:“叶嘉淮,你……是不是想要我?” 车内乍然静了,光束里,那些浮动的金色尘埃似乎都渐渐放缓了自己的步调。 异样的平和感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抱着她的掌心炽热,隔着厚重的衣物,都好像烫得厉害。 应筠像是捧出了自己骨血中最勇敢的一部分,艰难地说出下一句话,“我可以跟你。” 她将头埋在胸口,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一股作气地把话说完,“虽然你帮了我很多,但是……我不做情人的,我只谈恋爱。” 她的嗓音与眼睫一样颤抖得厉害。 应筠还记得,上回在法餐厅看见的那幕。 报答恩情也是有原则的。 她也不敢赌,万一呢,如果叶嘉淮和沈峤南他们是一样想的,那怎么办。 所以这些都得提前说清楚。 叶嘉淮的一颗心跟坐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这算是你报答我的一种方式?”他挑了下眉,面色凝重地问,“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提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姑娘的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哪些诋毁他的想法。 应筠艰涩地说:“你要结婚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会……纠缠你的。”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问:“就这些?” 应筠的眼眶又隐隐有些酸胀。 她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也好讨厌叶嘉淮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调来提问。 一个个条件抛出来,像是在谈一场交易,像是已经给这段感情定了性,注定好了结局。 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梦的话,那她也希望只在梦醒时分流泪。 即便这是既定的事实,应筠也不想在故事开始前就挑明那些难言的不堪。 可话都说到这了,好像也没有停下的余地了。 应筠哑着嗓子,憋住泪,说:“如果你承认我们是正常的恋爱关系的话,我想,我应该也有提分手的权利。” 好好好,还没在一起呢,倒是已经想着分手了。 如若不是他年纪尚轻,怕是早就得被这没良心的姑娘给气得呕血了。 她就是这么想他的! 叶嘉淮冷着脸,火气上涌,恨不得能拧着她的耳朵骂一通。 可当视线落到那处几乎要被她抓挠出血痂的手背时,怒意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骨子里的犟劲了,他要是再计较,不把话说明白,到就真做实了她心里头那个恶劣的形象了。 叶嘉淮强硬地掰开她折磨自己的手指,轻抚过那处深陷下去的指甲印,万般无奈地长叹出一口气。 他说:“阿筠,倒也不必把我想得那么坏。 “是我表现出的态度不够明确吗,还是哪里让你误会了?” 应筠眼眶里还蓄着未落的泪,怔怔地对上他的眼,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下一秒,有人为她解了惑。 他说:“我在追你,阿筠。” ? ?划重点:现在老叶说的还是,“倒也不必把我想的那么坏”哦~ ?   明天应该可以亲上了!好激动! ?   (ps:最近在考虑搬家的事,忙着看房子这些,所以更新时间一般会在晚上十二点前!) ? (本章完) 第77章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叶嘉淮说什么? 追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喜欢她吗? 应筠听得愣怔住,甚至忘了要眨眼,泪就那么似坠非坠地在眼眶里含着。 她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便是喜欢,也只会似懂非懂的让人猜,享受永远掌握主动权的感觉,不论如何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叶嘉淮被她这愰然懵懂的眼神看得心头发软,好笑地要去拧一下她的脸颊,“又要哭?” 应筠偏过头,往他怀里躲了一下,避开他试图使坏的手。 含在眼里的泪水因为眼睫的眨动滴落,将他胸口的衣衫洇得更湿了。 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淡竹清香愈发深浓地钻入她的鼻腔里,若隐若现的,好似在无形中有一双大掌将他们紧紧环抱在了一起。 她瘪嘴逞强说:“我才没有哭。” “好,没有哭。”对于小姑娘掩耳盗铃的把戏,叶嘉淮素来很有包容心。 但叶嘉淮环抱住她的手却搂得更紧了,低下头,呼吸声就贴在她的耳侧,不给她一点逃避的机会,问:“那阿筠答应吗?” 应筠的脸蛋红扑扑的埋在他的胸口,明知故问,“答应什么?” 谁知道她刚刚究竟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在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的时候,没有立刻点头说好。 告白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过,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应筠只觉得如梦如幻一般,即便是亲耳所听她也不敢相信。 要怎么敢相信呢,叶嘉淮竟然真的喜欢她! 她想要再听一遍,再确认一遍。 叶嘉淮勾唇笑笑,很愿意安抚小姑娘心底的那点不安。 “我喜欢你,在追求你。”他很郑重其事地说,“所以,应同学,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这个人好坏,叫什么应同学。 明明现在抱在一起,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在追求她,可称呼却是那么的生疏。 时间的长或短真的是一种太具主观性的体会。 应筠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直跳,好似和叶嘉淮的心跳声交织在了一起,构成了一场宏大的交响乐,每一秒都在飞速流逝。 空气陷入静默的那几秒里,叶嘉淮很想点上一支烟,深吁一口,也好赶紧让这时间消磨得快一些。 应该是等了有好一会儿的,怀里的小人儿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有些急躁的欣喜涌上心头,叶嘉淮只觉得自己喉间紧了紧。 他定了定心神,想起前些日子和林旭言他们一块吃饭时谈起的玩笑话。 那时应筠刚和他义正言辞地划清界限不久,连着几天他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吃饭的时候也提不出个笑脸儿来。 林旭言抗议:“老叶,你这摆张臭脸给兄弟看,不道义。” 高迹星稍了解点内情,挪揄说:“这一瞧就是情场失意了,话说上回那小姑娘倒没见你再带出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 叶嘉淮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高迹星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高迹星问:“掰了啊?” “掰个屁。”叶嘉淮少有地爆了句粗。 林旭言看出了端倪,“这瞧着不像掰了,像压根没追上啊。” 叶嘉淮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高迹星见他也有吃瘪的时候,忍不住朗声笑起来,“怎么着,还叫你叶董呢?” 高迹星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老叶你不行啊,你是不是着急往下推把人给吓着了,追姑娘可不能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得稳当点儿。” 那时叶嘉淮还很是不以为意。 现在好了,他还真有点毛头小子的样了。 叶嘉淮清了清嗓子,佯装不解,问:“点头是什么意思?” 坏人! 应筠的耳尖都是红的,嗓音轻如蚊蚋,说:“愿意的,叶董。” 叶嘉淮笑了,捏着她下巴,将她绯红的脸蛋转向自己,“你叫我什么?” 应筠抬眼觑他一眼,壮着胆子朝他咧嘴笑了一下,说:“叶先生。” 她就是这么个记仇的姑娘。 当然,也很适然地就把喊了叶嘉淮好几个月叶董的事抛到了脑后。 叶嘉淮跟捏面团似的,捏了捏她软糯的面颊,“现在胆儿大了。” 应筠有理有据地想,如果要谈恋爱的话,她总不能一直怕他。 怯生生地谈恋爱的话这叫什么事儿呢? 那也太窝囊了。 应筠暗自给自己鼓劲,可一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就败下了阵。 她只好避开视线,努努嘴,装出一副很无法无天的样子,问:“不可以胆子大吗?” 他能说不吗? 要是她那浓密眼睫眨得没那么快的话,或许还能看起来有底气些。 他要是再摆着脸呵她一声,保不齐小姑娘就要推开他的胸膛来一句,“叶董,我们还是算了。” 应筠真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叶嘉淮回以她一句非常宠溺的话,“当然可以,你想做什么都成。” 先前和苏令仪争吵过后留下的心痛余韵早在叶嘉淮的安抚下一扫而空了。 她听着耳畔边低低哑哑的语调,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坐在他身上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 应筠揪着他的衣领,坐正身子,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了,叶嘉淮可没那么好的绅士风度。 他强势地环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兴师问罪般,问:“要干什么?用完了,就把人扔一边了?” 挺阔的胸膛从身后贴上来,应筠还不习惯这样过于亲密的接触,吓得抖了一下。 她努力平复下心绪,辩解说:“不是呀,我怕你累着嘛。” 叶嘉淮哑然失笑:“照这么说,那我还该和你说句谢谢?” 好像是这个道理。 应筠的脑子这会儿宕机了,没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来,欣然地笑了下,说:“不用客气。” 说罢,她低头去解开叶嘉淮的手,想要从他身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一旁的座椅上去。 “坐好。” 冷不丁的一声,好冷冽的一句语调。 叶嘉淮扶住她的腰,限制住她意欲逃离的动作,没好气地说:“我是长了你几岁,但还没到抱个小姑娘都会累着的地步。” 他好像又生气了。 应筠默默瞥了他一眼,纳闷他这气从何而来。 思考了几秒,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叶嘉淮是不是以为她说他老啊。 应筠在心里默默想,可是他比她大本来就是事实呀。 而且哪里是几岁,八岁呢,前段时间网络上有句很火的梗叫什么来着? “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那叶嘉淮他…… 第78章 和男朋友牵个手都不成?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一秒一变,单拎出来都能演一出精彩的戏剧来,一看就知道大概想的不是什么好话。 叶嘉淮幽幽地开口,问:“想什么呢?” 你瞧,这个就猜不到了,他们之间还是有代沟的。 但被叶嘉淮这么一问,她还是有点心虚的。 应筠怕说多错多,再挑起他的火,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没有啊,就是有点困了。” 叶嘉淮握着她细软的手掌把玩,一点不意外,说:“一夜没睡,当然要困。” 应筠偏头去看他:“谁说我一夜没睡了,我……” 说着说着,应筠原本高昂的嗓音渐渐弱了。 不为别的,瞥到叶嘉淮嘴角勾着的那抹戏谑笑意,应筠就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 叶嘉淮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笑,“继续说啊。” “不说了,不说了。”应筠嘟起嘴,觉得好泄气,忍不住嘀咕出声来:“你到底怎么能每次都猜那么准的。” 叶嘉淮笑说:“都说了你这张脸上藏不住事儿。” 应筠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说:“那我以后都这么和你讲话。” 小姑娘耍赖皮呢。 叶嘉淮扯下她的手,窥见她眼底淡淡的乌青,也不同她闹了,像刚才那样抱好她,把那不安分的小脑袋按进怀里,说:“好了,先睡一会儿,还有段路要开呢。” 天光已经大亮,应筠也真的是有点困了,眼皮渐渐发沉。 趴在他胸口睡还是挺舒服的,应筠也懒得再折腾,“嗯”了一声,就安心地闭上了眼。 呼吸很快变得沉稳,应筠睡着的时候,看着要更乖了,胸口一起一伏的,像一只趴窝在他胸口安睡的小猫儿,让人总有一种想要好好揉捏一把她脸蛋的冲动。 怀抱着娇软的身躯,要按捺住那股子冲动还是挺不容易的,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才勉强把视线从应筠的脸上移开。 叶嘉淮不禁自嘲,到这个年纪反倒幼稚起来了。 应筠睡了差不多有半小时,车子稳稳停下。 今天不似昨日那般心神俱疲,她是在叶嘉淮要开门抱她下车的一瞬清醒过来的。 “诶诶诶,我自己走!”她踢了一下腿,挣扎着要下来。 叶嘉淮拗不过她,只好放她落地,转而牵起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司机还在,虽说已经不知道被看了多少回亲昵的举动了,但在她完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 她下意识就想甩开他的手,叶嘉淮没给她可乘之机,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为了杜绝她再耍小聪明,牵手的方式也由手掌交握转而变为十指相扣。 应筠还想挣扎一下,“叶嘉淮,我自己会走的,你松……” 叶嘉淮不悦地抬了下眉,混不吝地打断她:“怎么着,和男朋友牵个手都不成?” 年纪大的老男人就是这么不害臊,怎么能把男朋友三个字那么顺口就说出来的。 应筠不甘于在他面前露怯,牵个手而已,畏畏缩缩的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她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可以,那你牵着我走。” 虽然这条路已经走过两回了,但一直到现在应筠才有静下心来认真欣赏的闲心。 堆砌的假山,青砖铺设的小道,还有一小片开阔的池塘,风格布置倒不像北城惯有的四合院,和苏式的庭院更像一点。 像是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开辟出来的另一方天地,甚至可以说有那么几分江南水乡的意蕴,让她很有亲切感。 进了屋,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先生,应小姐。” 叶嘉淮给她做介绍:“这是林姨,以后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林姨。” 以后,应筠细细揣摩起这两个字,她又不常来,说什么以后。 谈恋爱又不是同居。 应筠不傻,这种大煞风景的话当然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 她莞尔笑了一下,乖巧地喊:“林姨好。” 林姨礼数周到地点点头,“应小姐不用客气的。” 怕小姑娘面皮薄,叶嘉淮主动在一旁问她:“早饭吃了没,要不要再用点?” 应筠摇摇头,说:“我在医院吃过了,挺饱的。” 刚刚也没睡到几分钟,她脸上的倦容尚浓。 寒暄不在这一时,叶嘉淮和林姨简单聊了几句,就牵着她回了房。 进了房间,没有外人在,应筠更不自在了。 这还是他们成为男女朋友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应筠待站在沙发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叶嘉淮倒是很适然,问她说:“不是说困了?想先冲个澡还是先睡一会儿?” 他在的话,冲澡好像不太方便。 可她又一天都没洗过澡了,身上有些不舒服。 昨天是例外,没换衣服就上了床。 今天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应筠的洁癖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就这么穿着脏衣服上床的。 而且她刚刚偷瞄了一眼,床单换过了,那她更不好不洗漱就睡觉了。 她思考再三,脚步挪了挪,在沙发上坐下,选了个折中的法子,说:“我先坐一会儿。” 叶嘉淮解开大衣的扣子,多少也能猜到小姑娘在害羞,“都随你。” 屋里有暖气,羽绒服穿着实在是热,应筠拉开拉链,刚脱下,衣服就被叶嘉淮接了过去,挂进了衣柜里,和他黑色的大衣一起。 一黑一白,两件衣服靠在一起,再简单正常不过的一个场面,应筠的脸却突然烧了起来。 好没出息。 怕叶嘉淮发现她的异样,应筠轻咳了一声,挑起一个的无关紧要的话题,说:“叶嘉淮,你记得让林姨别叫我应小姐了,好奇怪。” 叶嘉淮挂好衣服转身,问:“那叫什么?” 应筠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筠筠,阿筠,小筠都可以的。” 叶嘉淮没应声。 应筠都以为是屋子太大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听到了吗?” 叶嘉淮睨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花了那么久的功夫,才能叫上一声阿筠,林姨和你见了没两面,称呼倒是改得比我要轻松得多。” 应筠瞠目愣了两秒,这么阴阳怪气的话是叶嘉淮说的? 这个岁数的男人都那么爱吃飞醋的吗? 应筠垂下眼眸,悄声嘀咕了句:“怎么这种气也生呀。” 叶嘉淮走近,半眯着眼问:“又念叨什么呢?” “没有啊。”应筠瞪大了眼睛,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又讨好地笑了一下,说:“那林姨也是沾了你的光嘛。” 小姑娘哄人的话说得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叶嘉淮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滑头。” 第79章 你的谢礼不够重 所幸叶嘉淮并没有将视线落在她脸上太久,否则一定会无比分明地窥见她桃红的脸蛋上布满了羞涩。 虽说抱也抱过了,可她还是依旧会为了这样眼神交汇的细微时刻而心动恍然。 应筠慌忙低下头,手指落在屏幕上一阵胡乱地滑动,借此来平复自己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 叶嘉淮离她远了些,但那股浅淡的竹香却未散,额头留下一点凉薄的温度,是他的体温。 好安静,安静到她能太清晰地听见自身的呼吸与心跳。 应筠难耐这份寂然,打破宁静,说:“我中午要去医院的,icu中午可以探视,我想进去看一下阿公。” 叶嘉淮的声音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说:“你自己先睡够了,要用车让小陈送你。” 应筠的脑袋仍旧低着,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了。” 他好像总是把她的身体放在第一位的。 耳边像是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应筠好奇的抬头。 毫无防备的,宽阔厚实的后背就那么落入她眼底。 下一秒,雪白的衬衫被完完全全的脱下,搭在了一旁。 赤裸的上身呈健康的荞麦色,阳光都好似尤其眷恋他的身躯,不舍从他身上移开,恰到好处地勾勒着他每一处肌肉线条。 正儿八经的宽肩窄腰,流畅利落的线条到腰部时收得刚刚好,再往下,黑色皮带圈绕在腰间,还有挺翘的臀部…… 他应该还是……挺行的。 应筠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倏然,叶嘉淮隐隐有了要转身的迹象。 应筠欲盖弥彰地惊叫一声,慌忙捂住了眼,“你干嘛脱衣服?!” 叶嘉淮没觉察到应筠方才的窥视,只以为是小姑娘害羞。 他新拿了件衬衫披上,转身,好笑地看着她,“今天周一,我总不能穿着这件衬衫去上班。” 应筠自己请了假,都忘了今天是周几了,而且她还以为像叶嘉淮这种大老板是不用按时去公司的。 他之前那衬衫沾染上她不少的泪痕,硬挺的面料也显得皱皱巴巴的。 这么穿出去是有点不太得体。 手捂得也没那么严实,从指缝间还是能瞧见一点点微光的。 叶嘉淮在扣袖口的扣子,从开敞的衣领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袒露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腹肌纹路,结结实实的有六块腹肌。 下摆的扣子被扣上了,从最底部一颗颗往上,视线也不由跟着一块上移。 今天没什么重要会议,不必穿的太过正式,扣子便也没系到顶。 袒露的一点颈窝,胸肌若隐若现的,为他减了几分禁欲气质,多了些许的惑人,有一种男性特有的性感魅力在。 眼前透进的光晕,被挡住了大半,是叶嘉淮迈开了步子,踏着光,一步步朝她走来。 像什么呢? 应筠突然记起那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 后面三个字应筠不敢再想下去,她只知道,叶嘉淮踩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尖上。 应筠紧张得不行,维持着捂脸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就在离她几步路远的地方,叶嘉淮停下了,悠然自得地环抱着双臂,挑了下眉,问:“偷看呢?” 热气一瞬间从颈后开始蔓延,掀起一阵红潮,应筠赌气似的将脸埋进沙发里,大声辩驳:“才没有!” 应筠的心虚全从颤抖的嗓音里倾泻了出来,叶嘉淮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没有就没有,哪有这样闷着自己的。” 应筠跟个鸵鸟似的不愿抬头,一抬头,他就能看到她跟红苹果似的脸,那不是更露馅了! 叶嘉淮拿她没法子,又担心她一直这样低着头把自己给闷坏了。 时间确实不早了,他只好起身,将空间留给应筠自己。 穿好了大衣,叶嘉淮看一眼她圆滚滚的后脑勺,又问了一遍:“我可要去上班了,就打算一直埋着头?不跟我说点什么?” 应筠紧扣在抱枕上的指节轻动了动。 正当叶嘉淮准备开门出去之际,应筠终于把脑袋抬了起来,发丝披散在肩头,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她还紧紧抱着方才为自己解围的抱枕,挡在胸前,半张脸都陷进了枕头里。 应筠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低垂着眼眸,用很轻的声音,闷声说:“那你过来一下。” 幸是和拧动锁舌的声响错开了,叶嘉淮松开门把手,回身走近,在她身边站定,问:“怎么了?” 应筠用余光扫见他站得笔直的身形,撇了撇嘴,这个人,哪有这样和人讲话的。 他总习惯这么高高在上吗? 应筠鼓着腮帮子,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抬头去看他,说:“你弯腰呀。” 叶嘉淮笑着俯下身,说:“怎么,屋里就我们两个人还要说悄悄话?” 话音刚落,“啵——”的一声,一道极柔软的触感轻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应筠的整张脸都染着春日里那朵最为瑰丽桃花瓣片的粉红,她眼睫眨得飞快,低声说:“这是谢礼。” 应筠在心底很大方地承认,她就是被蛊惑了。 从刚刚开始,她就太想亲他一下了。 亲完,应筠不好意思地想要推开他,说:“好啦,我要说的说完了,你去上班……” 话还没说完,叶嘉淮高大的身影突然压了下来,托住她的后颈,与她一同陷入柔软的沙发内。 应筠瞪着眼,傻乎乎地还在问:“你干什么?” 懵懂,茫然。 又是这样,明明是她撩拨的他,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总是让自己置身事外呢。 叶嘉淮的眸色渐深,宛若幽沉的浩渺宇宙,而她是坠入其中的一颗星辰。 那双眼里尽是她无法看懂的色彩,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一场要将她吞噬的风暴。 应筠有些退缩了,她想偏过头,避开他。 可下巴被修长的指节捏着,他带着寒意的指腹贴上她艳红的唇,时轻时重地摩挲着。 叶嘉淮的嗓音哑得吓人,说:“阿筠,你的谢礼不够重。” 第80章 还蛮会亲的欸 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可心境,关系,都已经截然不同了。 应筠被他牵动着思绪,轻“嗯?”了一声。 下一瞬,潮热的呼吸覆上来,亲自问她讨要了谢礼。 “唔——” 他强势地,不给她一点逃避的机会,撬开她的齿贝,勾缠住她小巧的舌尖,用力地地吮弄。 翻涌的,滚烫的情潮席卷了她,应筠不是生活在海洋里的水生物,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迫使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可她还是努力地张开嘴,去接受他,迎合他。 她喜欢他啊。 恩情两个字又到底是让谁理智尽失的借口呢。 房间内,尽是口舌交缠的“咂”响声,两道还并不算多么熟悉的喘息声,此刻却无比默契地配合着,不约而同地越发粗重起来。 应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一般,有什么难耐的,急迫的,不收她控制的水流正想要争先恐后月地涌出来。 房门被蓦地敲响,裴霁川冷静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旖旎。 “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应筠听见了,睁开眼,一下子醒过神来。 趁叶嘉淮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下子就推开了他,快速拉起隔在两人之间的抱枕挡在脸上。 叶嘉淮的手掌撑在她身侧,眼底浓重的情欲尚且未散。 他闭眼缓了几秒,长吐出一口气后,冷沉地应,“知道了。” 覆盖在脸上的抱枕成为应筠最后遮羞的面具,她是怎么都不可能放下来的。 小姑娘这会儿的力气大得惊人,叶嘉淮试着扯了一下没扯掉,不禁失笑:“别把自己闷坏了。” 那怪谁,还不是怪他! 谁让他……亲的那么用力的。 应筠很大胆地抬起小腿碰了一下他,语调恼怒:“你快去上班!” 要应筠现在坦然地面对他估计是不可能了。 叶嘉淮抬腕看了眼表,也只好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门边,按下门把,还不忘提醒她:“走了啊,别捂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房门开了又合,睫毛擦着枕头扇了扇,应筠翻了个身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咧开的笑意渐大。 叶嘉淮他……还蛮会亲的欸。 “不想了不想了!”应筠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一鼓作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洗澡。 东西都备得很齐全,连换洗衣物都有,甚至……连尺码都是对的。 能猜准人心也就算了,这个也能猜准? 应筠拎着布料,脸涨得通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布料压在毛巾下,调好水温,踏进浴室里,洗净那些胡思乱想。 应筠订好了闹钟,一直到中午,睡了很舒服的一觉。 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很让人精神抖擞。 应筠中午到医院,那时苏令仪还没走。 应筠没和她说话,和阿婆说了一声,就进icu去看了阿公,老人躺在床上,耳边的仪器滴滴滴响着,她的鼻头又忍不住酸了酸。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第二天,苏步青就从icu转出了。 不管是学校还是公司,总也不能请太久的假,所幸叶嘉淮安排的护工都很专业,给她省了不少的心。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应筠基本上是四点一线地来回跑。 医院,公司,学校,还有翠梧街。 去翠梧街基本上都是她从医院出来,叶嘉淮让人接她去吃饭,或者休息一小会儿。 除此之外,她还占据了一小部分叶嘉淮的书房,有需求的话,她也会办一会儿工,学习一会儿。 但去过几次之后,应筠其实就不太想去了。 虽然叶嘉淮也挺忙的,两个人碰到在一起的时间呢也不算多。 但她发现只要她和叶嘉淮待在一起很容易走神啊。 学习,工作都很容易静不下心来。 目光在不经意间碰到一起,聊着聊着,她就被他抱到了腿上亲,每次都气喘吁吁地要亲好久,害的她总有很多计划好的工作学习任务完不成。 好比今天,毕竟期末了,应筠给自己布置了一大堆复习计划,任务还是挺重的。 叶嘉淮好像说晚上陪她一起吃饭来着,吃完饭呢?她还能好好复习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他们这两天都没见,她还有点想他,到时候……肯定会接吻啊,又要花好长时间。 她心想不然给他发个消息说一声,让小陈别来接她了。 说干就干。 应筠低着头先给小陈发消息,再给叶嘉淮发。 主打一个先斩后奏。 她手指飞速地在屏幕上戳着,夏云突然叫了她一声:“阿筠。” 应筠没抬头,“嗯?” 夏云撑着胳膊凑过来和她说悄悄话:“你悄悄跟阿婆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应筠正好编辑完信息发出去,她立刻熄灭了屏幕,说:“没有。” “你再骗阿婆!”夏云一瞪眼,审她,“阿婆都看到每次来给咱们送餐的那小伙子了,一直都是他,我就说医院没那么好的饭。” 应筠恍然大悟,阿婆说的是小陈啊。 叶嘉淮最近把小陈拨给她用了,送餐也一直都是小陈和她交接。 夏云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很是满意的态度,“我看那小伙子长得挺正气的,他们家里做什么的?每天这三餐都要花不少钱的,你也不和阿婆说,差点把这功劳记别人头上了。” 应筠在心里默念,那您这功劳都记错了。 这种由误会堆砌起来的话题实在不太适合再继续谈下去,应筠打断她:“诶呀,阿婆你别问了。” 夏云掩唇打趣地笑:“干什么,阿婆问两句还害羞啊,要是人好就带给阿婆阿公看看呀。” “不是不是。”应筠觉得脑袋都大了,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您别乱猜了啊。” 夏云还不甘心,“真不是?” 应筠真挚地点点头,“真的不是。” “嘁,小气丫头。”夏云俨然不信,转头和苏步青说:“老头你看,小丫头长大了,有秘密了,谈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们。” 苏步青这会儿醒着,但说话还有些困难,最近在做康复训练。 夏云怕他说话费劲觉得无聊,不论说什么,都要问上一句老头。 苏步青虽然只是努力牵动一点嘴角笑笑,但也加入到了她们的对话中。 应筠赖到底,才不和老人家赌气,淡淡然地说:“我就小气。” 应筠又待了一会儿,发出去的消息暂时还没人回。 她看了眼时间,也该到苏令仪来看望的时间了。 不论是为了避免冲突,还是为了避免听唠叨。 总之,她现在都是和苏令仪错开时间来陪两位老人家。 应筠不想和她碰上,叫了护工来陪老人。 她收拾好自己的包,说:“那阿公阿婆,我回去啦!” “好。” “我明早再来看你们哦。” “知道了。” 应筠一出电梯,就给小陈打去了电话,她今天出来的要早,别让他白跑了一趟。 应筠裹紧衣服往医院外走,贴在耳边的电话还没接通。 倏地,顺着风声,一道她极熟悉的嗓音送入了耳中。 那道男声轻唤她:“阿筠。” 第81章 你适可而止一点 应筠循着声音望去,男人站在风口,眉目清俊依旧,可眉宇间却印着怎么也吹不散的愁思。 郑澜亭朝她快步走来,带起一阵凛冽的风,风尘仆仆。 还没等应筠回过神,熟悉的气味便紧紧包裹住了她,过于紧实的怀抱,逼得她脚步都略有些踉跄。 应筠叹了口气,推了推他,“澜亭,你回国了?” 郑澜亭抱着她的手僵了僵,点点头说:“嗯,圣诞假。”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感情的确是很好。 异国恋情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甚至总是都要更清楚对方的假期,只为了算准时间能多打一会儿电话。 应筠和他分手后,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些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圣诞假。 已经分手了,应筠并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手掌握成拳,抵在胸口去推他:“澜亭,你先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站着好好说。” 郑澜亭却不愿放手,哽咽着说:“阿筠,求你了,别推开我。” 他心疼地问:“阿公阿婆出了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打个电话给我,我也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应筠没有刻意向他隐瞒自己的身世,他好奇,她就也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没有父母,是由阿公阿婆带着长大的。 郑澜亭知晓两位老人对应筠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也难以想象应筠在那一刻该是有多么的无助。 所以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郑澜亭就立刻赶了回来。 可正值圣诞假期,机票不好订,再加上他听到消息已经是事发几天后了,这才一直到了今天才赶了回来。 郑澜亭宽大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像是恨不能把她捺进骨血里一般,“当时一定很害怕是不是?对不起阿筠,我不应该……不应该出国的,这样我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医院门口,周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时不时将投来探寻的视线,满脸的兴致盎然,像是在看一场黄金档的狗血剧集。 应筠并不想成为这场闹剧的女主角,她用力地挣扎:“郑澜亭你先松开我!” 郑澜亭的半张脸都紧埋在她的肩头,低声哀求,“就一会儿,阿筠,就抱一会儿好不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诉诸想念的语句方才说了一半,身后倏然传来一声低唤,语调寡淡,远比化雪时分还要更令人胆寒。 他说:“阿筠。” 应筠趁着郑澜亭愣神之际,快速推开了他,小跑到叶嘉淮身边,捋了捋凌乱无序的头发,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面无表情地斜睨她一眼,问:“怎么,我不能来?” 应筠哪怕没抬眼去看他,也觉察到了,他好凶。 应筠忙摆摆手,“不是……” 叶嘉淮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侧过脸,鼻尖贴着她的脸颊,暧昧缠绵地问:“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是谁?” 要怎么介绍呢?和现男友介绍前男友,放在偶像剧里都觉得狗血的画面。 现实里就更令人无所适从了,好像不论怎么讲都有些尴尬。 应筠面色为难,咽了下口水想要缓解喉间的干涩,支支吾吾地说:“是……” 郑澜亭眼睁睁看着应筠从他怀中跑开,奔向那个身形挺阔的男人。 两人亲昵得旁若无人,是什么关系好像早已经不言而喻。 一股翻涌的哀愁“蹭”得一下涌上心头,郑澜亭的身形在风中轻晃了晃,却又自虐般的不愿移开视线,紧紧盯着他们,本就布满血丝的眼底几乎要渗出血来。 不会的!郑澜亭在心底自欺欺人地否认,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将应筠拉回自己的怀里。 应筠抬手避开了他:厉声呵道:“郑澜亭!你适可而止一点!” 郑澜亭伸出的手滞在空中,却仍旧不愿相信眼前的现实。 他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叶嘉淮,宛若一只即将失控的猎豹,恨不能上前去狠狠嘶咬住男人的颈项,将他远远地扔在一旁,离阿筠远一点,再远一点。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些,他高昂起脖,不甘心地做最后挣扎:“阿筠,这位先生是谁?” “我是谁?”叶嘉淮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年轻男人的脸,不过几秒,就得出了结论。 长得不过如此,性子更是冲动莽撞,成不了大气候。 他的阿筠,之前的眼光不太好。 叶嘉淮很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拢在她腰间的指节轻刮了刮,说:“阿筠,不如由你来给他做介绍。” 这下好了,情况反转了,向前男友介绍现男友,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被她给碰上了。 但也还好,不是特别为难。 “这位是……叶嘉淮,叶先生。”应筠往他怀里靠了靠,斟酌着用词,补上一句,说:“也是我……男朋友。” 叶嘉淮原本快要抿成条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郑澜亭高大的身躯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他苦笑着向应筠求证,“阿筠,你骗我的是不是?” 毕竟是曾经相爱过的人,应筠的眉头紧了紧,却还是遏制住想要去扶他的手,一丁点希望都不能再给他了,否则永远都断不掉。 应筠冷静地说:“澜亭,我没必要骗你,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也都应该往前走了。” 她叹了口气,语调软了些,“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 “走了。”不等她的话说完,叶嘉淮便直接打断了她,搂着她转身离开。 跟个满脑子都是痴心妄想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 “砰——”一声车门关上,比以往的关门声要响一些。 车轮驶动,叶嘉淮闭着眼,在养神,面色淡然,眼下却稍有些许疲倦的痕迹在。 应筠也知道他最近挺忙的,新闻播报上总能瞧见华盛的名字,庄学姐也给她发消息抱怨说忙得不行。 应筠坐在他身侧,嗓音低低柔柔的,问:“你今天是特意来接我的啊?” “嗯。”不咸不淡的一声,很冷漠。 第82章 好想亲他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披散的发丝很不安稳地在他胸口摩挲着:“你收到我短信了吗?是不是挺早就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叶嘉淮语调平平地说:“收到了,才没到一会儿。” 她问什么,叶嘉淮就答什么,应筠不太适应这样的一本正经,尤其还是在他们有两天没见的情况下,这太反常了。 即便是她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了,叶嘉淮在生气。 可怎么会呢?他可是叶嘉淮诶。 应筠突然坐直了身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伸手去戳他没有痕迹的酒窝,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嘉淮捉住她纤长的手指,包裹进掌心,掀起眼皮,问:“我生什么气?” “就是……”吃醋两个字到嘴边又被应筠给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这个词放在叶嘉淮身上好像有些太过违和了,而且不是说年纪大一点的人都很随和的嘛,所以应该是不至于的。 应筠摇摇头,笑说:“没什么,我瞎说的。” “你最近好累的,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先眯一会。”应筠一边说着,不再没骨头似的把重量都压在叶嘉淮身上,担心累到他。 应筠坐直了,见叶嘉淮眼睛已经闭上了,就也没再说话。 只不过,她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子离医院远了,那个黑色的,模糊的身影也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小点。 郑澜亭好像还矗立在原地,没动。 应筠拧着眉想了几秒,轻声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郑澜亭母亲的联系方式,给她编辑了条短信。 「阿姨,澜亭回国了,我在301医院门口和他碰见了,他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您去接他一下。」 即便是陌生人,大概也会看不下去他一直在那里待着经受冷风吹,更何况是曾经有过一段情谊的人呢。 更何况,他们在一起时,郑澜亭的父母对她也是挺好的。 应筠低着头在打字,自然也未能发现身侧的男人睁开了眼,如墨般漆黑的瞳色映着落日昏黄的色彩,可温度却凉得吓人,湿冷的,像南方冬日里落下细雨的天气。 应筠是顾念情谊才提醒这么一声,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回了包里,没有再管。 到了翠梧街,他们还是和以往一样手牵着手一起进屋。 屋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听见有脚步声,林姨忙出来迎接,“应小姐来啦。” 林姨还总是改不了口。 “林姨。”应筠弯起眉眼说,“说了很多回啦,您叫我小筠就好了。” “好,小筠。”林姨笑着点点头,“快换身衣服,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林姨给你烧了笋干红烧肉。” “真哒!谢谢林姨!”有好吃的,应筠当然兴高采烈地道谢,陪着在医院里吃了几天清淡的,她也确实是馋油水了。 在这里吃过几回饭,林姨也摸清了应筠的口味,况且,叶嘉淮也吩咐过了,平日里,只要应筠在,就按小姑娘喜欢的菜式做。 所以基本上每次在翠梧街吃饭,她总要吃到小腹微微鼓起才愿意放下筷。 再加上基本上每天都有滋补的甜品喝,应筠这些天虽然奔波劳碌的,但脸色却依旧红润细腻,甚至还长了不少的肉。 “吃饱了?”叶嘉淮问。 “嗯。”应筠抬眼迎上他的视线,柔和的光线下,薄唇上还残留一点晶莹润泽的酒渍。 仅仅只是再平和不过的对视,好像都能引起血液澎湃的激情。 是叶嘉淮喝酒了,她又没喝,难不成光只是闻着还能将她熏醉了不成。 应筠愣了几秒神,自我批判道,所谓饱暖思淫欲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好想亲他。 应筠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旖旎之念都从脑袋里赶出去。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说:“我今天还有好多功课要复习的。” 当下氛围里,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应筠自己也不清楚是说给叶嘉淮听的,还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好让神思不要再这么昏聩下去。 叶嘉淮语气淡淡的,问:“书带了吗?” “有的带了。”应筠实话实说。 按照他们在一起后的相处习惯,一般这时候,他会说,那一会儿早点送你回去。 他素来很尊重她的选择。 但今天,叶嘉淮却一反常态,轻抿了口酒,说:“还需要什么书,什么资料,列个单子,让小陈去你宿舍拿。” 应筠不喜欢麻烦别人,忙摆摆手,说:“不用的,我让一一拍给我好了。” 杯中的最后一点酒被一饮而尽,他说:“那书房给你用,今晚我没会要开。” 应筠舔了下唇,说:“可时间……太晚回学校了,要通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但第六感在提醒她,今晚的叶嘉淮,有点危险。 叶嘉淮平淡地说:“那就住一晚,明早让小陈送你去医院,也近些。” 除却她失魂落魄的那晚,应筠其实还没正经在这里住下过。 心脏跳动得比以往要快一些,应筠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说:“好。” 饭吃完,两人一起上了楼,脚步却分别迈向两个房间,一个去往书房,一个去往主卧。 叶嘉淮的书房布置得很严谨,每一处都一丝不苟,隔音效果又很好,简直就是办公学习圣地。 屋里点着香,应筠做了个跟读练习,这是她针对自身发掘出来的,能最快进入学习状态的方式。 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很快时间两个字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凌晨了。 应筠仰脖转动了几圈,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学得是挺尽兴的,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应筠定神发了两秒呆,心里好像有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 她一下下按着笔帽,想起来哪里奇怪了。 从吃过晚饭后,她就没和叶嘉淮说过话了,中间也只有林姨来敲门问过她要不要喝水。 这样的平淡,让人好不习惯。 她撇了撇嘴,给叶嘉淮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等她把东西收拾好,屏幕上还没有任何回音。 看来是休息了。 那她睡哪儿呢? 应筠轻轻按下门把手,走廊里的灯还亮着,诺大的屋子,在夜深人静时,寂静无声得有些骇人。 她还从没在这么晚的时候一个人走过这条走廊。 应筠抱紧了自己,快步往次卧走去,一到这种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就全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了。 应筠脚步走得飞快,开门,关门。 她一股脑冲进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啦”作响的声音稍稍抚平了她惊惧的内心。 应筠长舒了口气,看了一圈,浴巾,洗发水,沐浴露…… 这些洗漱用品倒是样样都不少。 洗洗弄弄半小时,应筠裹了浴巾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口好渴,屋里也不见有杯子什么的。 楼下黑漆漆的一片,她一个人是万万不敢去的,书房的水倒是还没喝完。 但是……走廊那段路,也挺让人胆寒的。 应筠在喝水和害怕之间抉择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满足生理上的需求。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虽然是深夜了,但就这么裹着浴巾出去好像不太得体。 应筠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叶嘉淮的大衣来,套在身上,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地拉开门,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更加剧了她心头的恐惧。 正当脚步慌乱无措之际,路过主卧门口,“咔嚓”一声轻响,手腕骤然一紧,身子不受控地朝着右侧方倒去…… 第83章 就不知道哄哄我? 突如其来的拖拽感,吓得应筠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啊!” 尖叫声不过溢出口半秒,就被人捂住了嘴,“嚷什么?” 屋里没开灯,应筠什么都看不清,一双澄亮的眼眸惊魂未定地望向眼前模糊的轮廓,怯生生地问:“叶嘉淮啊?” “不然还能是谁?你还想是谁?”他将她压在门板上,喷洒出的气息不似以往一般清冽,带着浓厚的,醇厚的酒香,熏得她双腿不由地发软。 应筠确认了来人,安心了, 她伸出手臂,搂上他的颈脖,全身心的,将自己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男人身上。 应筠眼含嗔怒,细嫩的手心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颈的发丝,忍不住嘟起嘴抱怨:“你吓死我了,叶嘉淮。” 小姑娘依赖的语气稍稍缓解了些许郁滞在他心头久久不散的怒火。 叶嘉淮的语气缓和了些,扶住她的腰,说:“胆儿那么小。” “你吓人,还反过来怨我啊,偷换概念!不讲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应筠也没那么怕他了。 她有理有据地列举玩完他的罪状,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委屈感翻涌上心头。 应筠踮起脚,捧住他的脸,也不管叶嘉淮能不能看清她,摆出满脸的仇怨嗔怒,说:“叶嘉淮,你今天晚上都没和我好好说话。” 她甚至都要以为两人已经度过了那个情感最为热烈的时间段,这段恋情也将逐渐趋向平淡,说不定再过一阵,叶嘉淮就该要提分手了。 还怨起他来了。 叶嘉淮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早早地就到了医院门口等着接她。 还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应筠发来说没空的消息。 不多时,在门口等到了那抹靓丽的身影,还未等他推门下车,就有人先他一步将人抱进了怀里。 一瞬间,气血上涌,叶嘉淮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按捺下怒火,忍着想要上前一脚把人踹开的冲动,冷声问小陈:“来接应筠的时候,碰见过这人几回?” 小陈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心惊肉跳,哪里敢隐瞒,忙不迭地回答:“先生,这是头一回,之前从没有过。” 偏偏就这么巧,偏偏被他瞧见了,偏偏和她说没空的时候撞到了一块。 倒还真是巧了。 更可气的是,从上车到现在,小姑娘是一句解释都没有,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是这样? 应筠已经洗过澡了,与他身上的味道相似。 只是……还远远不够。 叶嘉淮的虎口掐着她的下颏,眸间掠夺侵占的欲念再也克制不住,用力地吻了下去。 撬开她的齿贝,搜刮她口中的津液。 “唔……慢点……”呜咽的请求声从嘴角溢出,却起不到一点让人心软的作用。 猝不及防落下的吻,应筠只能从一些极细微的间隙时刻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机会。 她闭起眼,承受他的这份受控与急迫,本来就好想亲他了,从下午见到他的时候。 应筠仰着后颈,努力地踮起脚,像是在沙漠中彷徨许久的人终于遇见了水源。 她想要靠近他多一点,再多一点。 原来他今夜喝的酒,是这个味道啊。 两个早已心意相通的人,光只是接吻又怎么能够呢。 套在她身上极不合身的大衣被轻松剥下,肩头,手臂,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微的的颤栗痕迹。 但很快,燃起的情潮驱散了严寒,被他手指抚触过的肌肤一寸寸变得滚烫起来。 “慢……慢一点……唔……喘不上气了。”应筠含糊不清地向他求饶。 娇娇软软的嗓音,哪里能让人停下来呢,香炉里燃着的安神香都好似变了一种意味,不由让人怀疑,是不是林姨点香时拿错了盒子,否则心底的燥火怎么会越燃越大呢。 真正让叶嘉淮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的,是手掌托住她湿漉漉发丝的那一瞬。 应筠的头发还没吹干。 应筠和叶嘉淮说过,自己有偏头疼的毛病,还挺严重的,每次都必须要吃止痛药才能缓解。 前几天,趁着就在医院,叶嘉淮还特意带她去找医生瞧过,和颈椎,生理期都有原因,注意事项说了一大堆,其中有一条就是,平时要注意保暖,别让头和脖颈受了凉。 叶嘉淮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耳边的喘息声仍旧尤其粗重。 应筠也没好到哪去,胸口一起一伏的,倚在叶嘉淮怀里,眼中还含着因为激吻过度而衍生出的生理性泪水,唇瓣的颜色艳丽得厉害,微微有些发肿。 叶嘉淮俯下身,带着惩罚的意味,又去轻咬了下她的唇瓣,责问道:“小姑娘不会哄人的是,就不知道哄哄我?” 唇瓣刺痛,身体里涌出的潮热感还没退去,应筠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想,哄他什么?叶嘉淮也是需要被人哄的吗? 她懵懵懂懂的眼神看得叶嘉淮气都发不出来。 一直到叶嘉淮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应筠的目光黏在他身上,看着他从卫生间里拿了吹风机出来,插上插头,按下开关,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响起来。 发缝间,插入修长的指节,轻轻揉按着头皮,让人舒服得不由微眯起眼,像极了一只懒倦的猫。 随着发丝渐干,应筠的思绪也清晰起来,迟钝地想,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吃醋了,是吗? 风声停了,叶嘉淮拔下吹风机,放回了浴室的抽屉里。 刚一转身,娇软的身躯就那么用力地撞进了他怀里。 应筠环抱住他的腰,收紧手臂,歪着头,将侧脸贴上他的心口,撒着娇和他道歉:“你说的嘛……你没生气,我就以为……” 不知道为什么,应筠意识到他生气时,心里是欣喜的。 原来叶嘉淮也是凡人,他也会生气,会吃醋。 应筠突然觉得,叶嘉淮好像也没那么遥不可及。 应筠偷偷瞥了眼他冷沉的脸色,丝毫不惧地仰起脖,像是抱着誓要征服这座高峰的决心,去亲他的下颌,脖颈,嘴角,一下又一下,没什么章法。 唯有那柔媚的语调,软得让人骨头都像是酥了。 她说:“别气了嘛,好不好,叶嘉淮?” “男朋友?” 第84章 阿筠,可以吗? 刚刚和林姨说起话来,嘴还甜的不行,轮到他这儿,就好像什么花言巧语都说不出来了,只会跟个小鹌鹑似的,一下又一下啄着他的嘴角。 这叫哄的什么人? 但就是这拙劣的哄人技巧,也确实缓和了不少叶嘉淮的脸色。 叶嘉淮挡住她亲上来的红唇,抬手拧了下她脸颊的软肉,一道红印立刻浮上肌肤。 他和她算起账来,“明知道容易头疼,头发也不吹干?” 都关心她了,气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应筠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停下亲吻的动作,回嘴说:“那我没找到吹风机嘛,衣服也没有,好冷的。” 叶嘉淮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用手掌贴了贴她冰凉的手臂,拧眉将人抱了起来,往床边走,“谁让你往次卧跑的,给你准备的衣服都在哪儿,不清楚?” 在主卧的衣柜里,她当然清楚。 应筠乖乖搂紧他的脖子,说:“那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以为你睡了呀,不是怕打扰到你休嘛息。” 小姑娘身上的反骨还不是一点点,不论他说什么,这张嘴总有话在等着你。 接吻的时候,倒不见得她这小舌头有这么灵活。 叶嘉淮定住脚步,垂眸,冷眼扫向她。 应筠见他脸色又不好了,生怕叶嘉淮在这半途中直接松手将她给扔下去,忙将胳膊环得更紧,转移话题说:“你别训我了,我好渴,想喝水来着。” 还支使起人来了。 叶嘉淮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祖宗,等着,去给你倒。” 什么称呼嘛。 应筠的脸红了红,也不好意思一直使唤他了,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你放在那儿,我自己倒就好了。” “躺好。”叶嘉淮用教导主任式的口吻叫停她的动作,去衣柜里拿了睡裙丢给她,又转身去帮她倒水。 抛来的衣裙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应筠趴着抓到床尾的睡裙,快速缩到被子里换衣服。 所幸她从小历练了很多回窝在被子里换衣服的技能,她尽可能快地换好。 叶嘉淮转身的时候,浴巾在与被子摩挲的过程中被踹到了地面,两根真丝的肩带也安安稳稳地挂在了她的锁骨上,发丝历经一番“磨练”,在头顶炸成朵花。 状态有些狼狈,但眼神却是不变的清澈干净,清泠泠的目光投过来,貌似松间明月般。 这么干净水灵的小人儿,唯有锁骨那儿,还残留着几抹红痕,是方才他留下的印记。 水杯递到应筠手中,她道了声谢,仰起修长的脖颈,“咕嘟咕嘟”地喝下去,一滴也不剩。 叶嘉淮莫名也有些渴了。 应筠的余光瞥到他晦暗的视线,心突然打起了鼓。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沉默中,应筠紧握着杯子的指尖略有些发白。 默了几秒,她将杯子递还回他手中,回避着他的视线,起身闷着头想要逃开:“谢谢你啊,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次卧……” 叶嘉淮拽住她的手腕,不急不缓地将被子放到床头,拦腰将人抱到腿上,轻薄的衣衫贴上来,丝毫挡不住他身上烫人的温度。 “人哄到一半就想跑?”他哑声问,“我说我不生气了?” 应筠坐在他身上,只觉得好烫好热,她不自在地敛着眸,喃喃嘟囔道:“你好难哄啊,叶嘉淮。” “谁惹的?”叶嘉淮问。 我,应筠在心里默默想。 她也没那么没良心,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在的。 应筠讪讪地弯了下嘴角,转过身去,伸手去戳他下巴上那处许久未见的凹陷,“笑一下嘛,你笑起来好好看的。” 不明缘由的,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叶嘉淮的眸色更为晦暗了。 又……怎么了? 叶嘉淮捉住那作乱的指尖反扣到她的身后,问:“很喜欢酒窝。” 应筠没能挣开他的禁锢,没心没肺地点点头说:“喜欢啊。” “前男友脸上也有。” 不是问句。 应筠瞠目结舌地问:“有……你……怎么知道的。” 叶嘉淮冷笑一声,又问:“那阿筠说说,我是什么类型,他又是什么类型?” 酒醉后的记忆就如同一支已经所剩无多的牙膏一般,总是踩一脚,就冒出来一点。 应筠脸色僵硬,俨然是都记起来了,她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你大人有大量……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的,对。” 见叶嘉淮不答,应筠又急匆匆地往他唇上印了一口,向他保证说:“我现在就只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应筠所说的,的确都是她眼中所见到的叶嘉淮,至于霸道,爱捉弄人这些没那么优质的词语,她就很有眼力见的自动忽略了。 叶嘉淮还是不说话。 应筠有些着急了,怎么还哄不好了呢。 手又被反扣着,还不能去抱他。 应筠急躁地将嘴巴送上去吻他,亲亲他的唇瓣,又亲亲他的喉结,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顿了顿,语调放缓了些,不再单纯只是为了哄人,凝着他的眼睛,羞赧地倾诉出自己的心声:“叶嘉淮,我……我喜欢你啊。” 明知不能喜欢的,还是喜欢了。 叶嘉淮脸上硬朗的线条终于被女孩子家似水般的柔情给感化,舒展开,展露出一点惑人的笑颜。 他倾身吻下去,说:“我也喜欢你。” 到这把年纪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比不上小姑娘一句羞羞怯怯的喜欢你更让人热血沸腾。 夜空晴朗,月色靡靡下,女孩子光洁的身体上布满了情动的红潮,轮廓边缘渡着一层柔和的白光。 应筠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齿贝轻咬着唇瓣,一声声嘤咛溢出,身体的主动权早已不受她的控制。 他作恶似的轻咬了咬树梢上的梅果,听得一声埋怨的惊叫,“叶嘉淮!” 男人勾起嘴角,去安抚她快要渗出血来的红唇。 他说话的语调与指尖的动作如出一辙的不疾不徐,问她:“阿筠,可以吗?” 真的是好坏的一个人,明知故问! 好像难耐的只有她一人。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问她可不可以,他难道不知道吗?还是她说不可以他就会停下! 应筠试图并拢膝盖,赌气说:“不可以!” 叶嘉淮没给她这个机会,吻了吻她的唇,笑说:“不可以也逃不掉了。” 第84章 阿筠,可以吗? 刚刚和林姨说起话来,嘴还甜的不行,轮到他这儿,就好像什么花言巧语都说不出来了,只会跟个小鹌鹑似的,一下又一下啄着他的嘴角。 这叫哄的什么人? 但就是这拙劣的哄人技巧,也确实缓和了不少叶嘉淮的脸色。 叶嘉淮挡住她亲上来的红唇,抬手拧了下她脸颊的软肉,一道红印立刻浮上肌肤。 他和她算起账来,“明知道容易头疼,头发也不吹干?” 都关心她了,气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应筠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停下亲吻的动作,回嘴说:“那我没找到吹风机嘛,衣服也没有,好冷的。” 叶嘉淮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用手掌贴了贴她冰凉的手臂,拧眉将人抱了起来,往床边走,“谁让你往次卧跑的,给你准备的衣服都在哪儿,不清楚?” 在主卧的衣柜里,她当然清楚。 应筠乖乖搂紧他的脖子,说:“那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以为你睡了呀,不是怕打扰到你休嘛息。” 小姑娘身上的反骨还不是一点点,不论他说什么,这张嘴总有话在等着你。 接吻的时候,倒不见得她这小舌头有这么灵活。 叶嘉淮定住脚步,垂眸,冷眼扫向她。 应筠见他脸色又不好了,生怕叶嘉淮在这半途中直接松手将她给扔下去,忙将胳膊环得更紧,转移话题说:“你别训我了,我好渴,想喝水来着。” 还支使起人来了。 叶嘉淮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祖宗,等着,去给你倒。” 什么称呼嘛。 应筠的脸红了红,也不好意思一直使唤他了,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你放在那儿,我自己倒就好了。” “躺好。”叶嘉淮用教导主任式的口吻叫停她的动作,去衣柜里拿了睡裙丢给她,又转身去帮她倒水。 抛来的衣裙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应筠趴着抓到床尾的睡裙,快速缩到被子里换衣服。 所幸她从小历练了很多回窝在被子里换衣服的技能,她尽可能快地换好。 叶嘉淮转身的时候,浴巾在与被子摩挲的过程中被踹到了地面,两根真丝的肩带也安安稳稳地挂在了她的锁骨上,发丝历经一番“磨练”,在头顶炸成朵花。 状态有些狼狈,但眼神却是不变的清澈干净,清泠泠的目光投过来,貌似松间明月般。 这么干净水灵的小人儿,唯有锁骨那儿,还残留着几抹红痕,是方才他留下的印记。 水杯递到应筠手中,她道了声谢,仰起修长的脖颈,“咕嘟咕嘟”地喝下去,一滴也不剩。 叶嘉淮莫名也有些渴了。 应筠的余光瞥到他晦暗的视线,心突然打起了鼓。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沉默中,应筠紧握着杯子的指尖略有些发白。 默了几秒,她将杯子递还回他手中,回避着他的视线,起身闷着头想要逃开:“谢谢你啊,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去次卧……” 叶嘉淮拽住她的手腕,不急不缓地将被子放到床头,拦腰将人抱到腿上,轻薄的衣衫贴上来,丝毫挡不住他身上烫人的温度。 “人哄到一半就想跑?”他哑声问,“我说我不生气了?” 应筠坐在他身上,只觉得好烫好热,她不自在地敛着眸,喃喃嘟囔道:“你好难哄啊,叶嘉淮。” “谁惹的?”叶嘉淮问。 我,应筠在心里默默想。 她也没那么没良心,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在的。 应筠讪讪地弯了下嘴角,转过身去,伸手去戳他下巴上那处许久未见的凹陷,“笑一下嘛,你笑起来好好看的。” 不明缘由的,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叶嘉淮的眸色更为晦暗了。 又……怎么了? 叶嘉淮捉住那作乱的指尖反扣到她的身后,问:“很喜欢酒窝。” 应筠没能挣开他的禁锢,没心没肺地点点头说:“喜欢啊。” “前男友脸上也有。” 不是问句。 应筠瞠目结舌地问:“有……你……怎么知道的。” 叶嘉淮冷笑一声,又问:“那阿筠说说,我是什么类型,他又是什么类型?” 酒醉后的记忆就如同一支已经所剩无多的牙膏一般,总是踩一脚,就冒出来一点。 应筠脸色僵硬,俨然是都记起来了,她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你大人有大量……不能和……醉鬼一般见识的,对。” 见叶嘉淮不答,应筠又急匆匆地往他唇上印了一口,向他保证说:“我现在就只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应筠所说的,的确都是她眼中所见到的叶嘉淮,至于霸道,爱捉弄人这些没那么优质的词语,她就很有眼力见的自动忽略了。 叶嘉淮还是不说话。 应筠有些着急了,怎么还哄不好了呢。 手又被反扣着,还不能去抱他。 应筠急躁地将嘴巴送上去吻他,亲亲他的唇瓣,又亲亲他的喉结,说:“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顿了顿,语调放缓了些,不再单纯只是为了哄人,凝着他的眼睛,羞赧地倾诉出自己的心声:“叶嘉淮,我……我喜欢你啊。” 明知不能喜欢的,还是喜欢了。 叶嘉淮脸上硬朗的线条终于被女孩子家似水般的柔情给感化,舒展开,展露出一点惑人的笑颜。 他倾身吻下去,说:“我也喜欢你。” 到这把年纪了,反倒越活越回去了,再多的花言巧语,也比不上小姑娘一句羞羞怯怯的喜欢你更让人热血沸腾。 夜空晴朗,月色靡靡下,女孩子光洁的身体上布满了情动的红潮,轮廓边缘渡着一层柔和的白光。 应筠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齿贝轻咬着唇瓣,一声声嘤咛溢出,身体的主动权早已不受她的控制。 他作恶似的轻咬了咬树梢上的梅果,听得一声埋怨的惊叫,“叶嘉淮!” 男人勾起嘴角,去安抚她快要渗出血来的红唇。 他说话的语调与指尖的动作如出一辙的不疾不徐,问她:“阿筠,可以吗?” 真的是好坏的一个人,明知故问! 好像难耐的只有她一人。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问她可不可以,他难道不知道吗?还是她说不可以他就会停下! 应筠试图并拢膝盖,赌气说:“不可以!” 叶嘉淮没给她这个机会,吻了吻她的唇,笑说:“不可以也逃不掉了。” 第85章 我给你揉揉 应筠好像知道自己自己先前总是逃避的原因了。 和这样的人,经历一次极致欢愉的夜晚,是会上瘾的,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蜜罐里,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进去。 她喜欢叶嘉淮吻着她的额角,嘴角挂着笑意夸赞她,说:“我们阿筠好乖,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也喜欢他情动时眉头皱起又舒展开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不管什么模样,都能这样让她心动呢。 应筠只记得闹到后半夜,她已经精疲力尽,嗓子哑的叫不出声来。 叶嘉淮抱着她喂了水喝,就倚在那乌木桌旁,应筠无措地摇着头,回头想去去推他。 方才灌下去的水流并未能润泽嗓音,她哑着嗓子说:“不可以了……” “可以的,我们阿筠很厉害。”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细软的腰肢。 很有耐心的,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就这么哄着她。 明明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在这间卧室里,季节时令却好似彻底与现实反转过来,时光回溯到他们初识的那个闷热潮湿的夏日,时不时总有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 叶嘉淮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应筠身上似乎全然失了控。 断断续续的嘤咛声落入耳中好似夜莺在啼叫,一声声娇媚得不行。 他总想着再听一声,这个念头就这么无休无止的,在他答应完应筠,说是最后一次后又总是重新翻涌上心头。 头一回在她面前食了言,还不止一次。 叶嘉淮后来看着小姑娘实在是受不住了,这才抱着她去浴室清洗。 应筠的肌肤本就容易留痕,手上的力只要稍大些,一道红痕就仿若印刻进了肌肤深处一般。 水汽氤氲里,叶嘉淮看得眼热,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那些浮动的欲念,帮她擦干身子,裹了浴巾抱人出去。 主卧里旖旎的气味久久不散,床也实在是湿透了,实在是躺不了人,两人还是回次卧睡了。 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安然,视线好像总不能从她身上离开,他忍不住曲起指节轻划过她挺翘的鼻尖,想要低头去亲亲她。 应筠也没力气再去推他,连蹙起眉头都费了好大的劲,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嘉淮被她毫无威慑力的恼怒给逗笑了,终于不再闹她,将怀里的人搂紧,白日里的疲倦怒火,再不需要尼古丁或酒精的抚慰,皆在小姑娘的柔媚的眉目里化作一泓静水。 虽是周末,但还有一大堆事在等着他,叶嘉淮其实没睡多久,但精神却是极为的抖擞。 他轻手轻脚的起床,洗漱,又吩咐人把主卧的床单地毯都给换了。 林姨把早餐做好,叶嘉淮才回房去叫应筠起床。 他在床边侧躺下,将人半搂进怀里,轻声唤她:“阿筠,起来吗?不是说要去医院看阿公阿婆?” 应筠听见阿公阿婆四个字,努力掀了掀眼皮,终于眯开一道小缝。 晨光透过窗帘,地面上铺洒着些许的微光,屋里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应筠能看清一些眼前人的轮廓,无力地捶了他一拳,“混……蛋……啊!” 几个小时的睡眠,并未能让她使用过度的嗓音恢复往日的柔婉。 叶嘉淮低头去吻了吻她的眼皮,认下骂名:“是我不好,混蛋了,不然今天就不去医院了,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好。”应筠摇摇头。 她答应了阿公阿婆要去看他们的。 应筠握住拳,与头脑中的困意,身体上的疲倦一同作斗争。 几秒后,她沮丧地趴在叶嘉淮肚子上,哭丧着脸说:“起不来,腰好酸,手臂也酸。” 比跑了八百米还要累人。 叶嘉淮昨晚不仅扭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去推他,欺身上来的时候,还不许她塌腰,一点道理都不讲。 在应筠正式和他翻脸算账前,叶嘉淮将手掌贴上她的后腰,轻轻揉按起来,“是我不对,我给你揉揉。” 温温热热的掌心,力度恰到好处,初开始时是酸胀得难受,没一会儿就舒服了。 应筠长舒出一口气,本想着安心享受一会儿再起。 可渐渐的,就不对劲儿了,再揉怕是要出事。 “唔!”应筠猛然捂住嘴,睁开眼,回身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不许你碰了,大流氓。” 说罢,她强忍着一身的酸软,硬撑着他的腰腹爬坐起来,捂住胸口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叶嘉淮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这要她怎么直说? 眼见小姑娘是真要生气了,叶嘉淮敛起嬉笑的神色,要去拉她的手。 应筠犟着脾气,就是不愿把手递给他。 叶嘉淮和她再三保证,绝对不闹她了,戒心满满的小姑娘才终于愿意抬起眉来哼了一声。 叶嘉淮听明白了,这就是不气了的意思。 他笑说:“走不走得了,抱你去洗漱好不好?” “走路怎么会走不了……”应筠原本还信心满满地就要掀开被子走给他看,但一落地,大腿根的酸胀感瞬间袭上心头,每迈出一步都有些歪歪扭扭的打颤。 “我这样怎么见人嘛,叶嘉淮!”应筠沮丧地垂下头。 她要是这样去医院,阿公阿婆肯定要看出她的不正常。 应筠委屈得眼眶发红。 叶嘉淮忙抱住她安抚,“我给你找个按摩师来,保管你下午能出门,行不行。” 她倒是没其他事,仅仅是推到下午,也还能接受。 她一会儿和阿公阿婆打电话说一声就好。 应筠问:“真的能出门?” “真的。”叶嘉淮说,“那现在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去洗漱?” 应筠吸了下鼻子,说:“洗漱。” “我抱你?” 毕竟是他作的乱,应筠现在也能心安理得地支使他了,点点头说:“嗯。” 应筠刷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脖颈,稀奇地“咦”了一声。 叶嘉淮在一旁陪着她,问:“怎么了?” 她指了指脖子上的红痕,说:“皮肤上看着倒没那么严重诶。” 她的肤质什么时候自愈能力这么强了? “给你抹了药。”叶嘉淮给她解惑。 她就说嘛,身下也是清清爽爽的,除了身体上的酸,其他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只是…… 应筠狐疑地问:“你早就准备好药了?” 叶嘉淮坦然地点头:“嗯。” 是从两人正式交往后,叶嘉淮让医生准备的,她那点肌肤,一磕就是一个红印的,原本也只是为了避免她总是磕磕碰碰的。 后来……索性就各种药膏都一块配了,以备不时之需。 应筠用力地刷了两下牙,含糊地嘀咕一声,“真是居心不良的老男人。” 叶嘉淮眯起眼:“说什么呢?” 应筠吐掉泡沫,一脸纯真:“没有啊,你说什么?” 第85章 我给你揉揉 应筠好像知道自己自己先前总是逃避的原因了。 和这样的人,经历一次极致欢愉的夜晚,是会上瘾的,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蜜罐里,让人心甘情愿地沦陷进去。 她喜欢叶嘉淮吻着她的额角,嘴角挂着笑意夸赞她,说:“我们阿筠好乖,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也喜欢他情动时眉头皱起又舒展开的模样。 怎么会有人不管什么模样,都能这样让她心动呢。 应筠只记得闹到后半夜,她已经精疲力尽,嗓子哑的叫不出声来。 叶嘉淮抱着她喂了水喝,就倚在那乌木桌旁,应筠无措地摇着头,回头想去去推他。 方才灌下去的水流并未能润泽嗓音,她哑着嗓子说:“不可以了……” “可以的,我们阿筠很厉害。”他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细软的腰肢。 很有耐心的,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就这么哄着她。 明明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在这间卧室里,季节时令却好似彻底与现实反转过来,时光回溯到他们初识的那个闷热潮湿的夏日,时不时总有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 叶嘉淮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应筠身上似乎全然失了控。 断断续续的嘤咛声落入耳中好似夜莺在啼叫,一声声娇媚得不行。 他总想着再听一声,这个念头就这么无休无止的,在他答应完应筠,说是最后一次后又总是重新翻涌上心头。 头一回在她面前食了言,还不止一次。 叶嘉淮后来看着小姑娘实在是受不住了,这才抱着她去浴室清洗。 应筠的肌肤本就容易留痕,手上的力只要稍大些,一道红痕就仿若印刻进了肌肤深处一般。 水汽氤氲里,叶嘉淮看得眼热,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那些浮动的欲念,帮她擦干身子,裹了浴巾抱人出去。 主卧里旖旎的气味久久不散,床也实在是湿透了,实在是躺不了人,两人还是回次卧睡了。 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安然,视线好像总不能从她身上离开,他忍不住曲起指节轻划过她挺翘的鼻尖,想要低头去亲亲她。 应筠也没力气再去推他,连蹙起眉头都费了好大的劲,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嘉淮被她毫无威慑力的恼怒给逗笑了,终于不再闹她,将怀里的人搂紧,白日里的疲倦怒火,再不需要尼古丁或酒精的抚慰,皆在小姑娘的柔媚的眉目里化作一泓静水。 虽是周末,但还有一大堆事在等着他,叶嘉淮其实没睡多久,但精神却是极为的抖擞。 他轻手轻脚的起床,洗漱,又吩咐人把主卧的床单地毯都给换了。 林姨把早餐做好,叶嘉淮才回房去叫应筠起床。 他在床边侧躺下,将人半搂进怀里,轻声唤她:“阿筠,起来吗?不是说要去医院看阿公阿婆?” 应筠听见阿公阿婆四个字,努力掀了掀眼皮,终于眯开一道小缝。 晨光透过窗帘,地面上铺洒着些许的微光,屋里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应筠能看清一些眼前人的轮廓,无力地捶了他一拳,“混……蛋……啊!” 几个小时的睡眠,并未能让她使用过度的嗓音恢复往日的柔婉。 叶嘉淮低头去吻了吻她的眼皮,认下骂名:“是我不好,混蛋了,不然今天就不去医院了,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好。”应筠摇摇头。 她答应了阿公阿婆要去看他们的。 应筠握住拳,与头脑中的困意,身体上的疲倦一同作斗争。 几秒后,她沮丧地趴在叶嘉淮肚子上,哭丧着脸说:“起不来,腰好酸,手臂也酸。” 比跑了八百米还要累人。 叶嘉淮昨晚不仅扭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去推他,欺身上来的时候,还不许她塌腰,一点道理都不讲。 在应筠正式和他翻脸算账前,叶嘉淮将手掌贴上她的后腰,轻轻揉按起来,“是我不对,我给你揉揉。” 温温热热的掌心,力度恰到好处,初开始时是酸胀得难受,没一会儿就舒服了。 应筠长舒出一口气,本想着安心享受一会儿再起。 可渐渐的,就不对劲儿了,再揉怕是要出事。 “唔!”应筠猛然捂住嘴,睁开眼,回身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不许你碰了,大流氓。” 说罢,她强忍着一身的酸软,硬撑着他的腰腹爬坐起来,捂住胸口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叶嘉淮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这要她怎么直说? 眼见小姑娘是真要生气了,叶嘉淮敛起嬉笑的神色,要去拉她的手。 应筠犟着脾气,就是不愿把手递给他。 叶嘉淮和她再三保证,绝对不闹她了,戒心满满的小姑娘才终于愿意抬起眉来哼了一声。 叶嘉淮听明白了,这就是不气了的意思。 他笑说:“走不走得了,抱你去洗漱好不好?” “走路怎么会走不了……”应筠原本还信心满满地就要掀开被子走给他看,但一落地,大腿根的酸胀感瞬间袭上心头,每迈出一步都有些歪歪扭扭的打颤。 “我这样怎么见人嘛,叶嘉淮!”应筠沮丧地垂下头。 她要是这样去医院,阿公阿婆肯定要看出她的不正常。 应筠委屈得眼眶发红。 叶嘉淮忙抱住她安抚,“我给你找个按摩师来,保管你下午能出门,行不行。” 她倒是没其他事,仅仅是推到下午,也还能接受。 她一会儿和阿公阿婆打电话说一声就好。 应筠问:“真的能出门?” “真的。”叶嘉淮说,“那现在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去洗漱?” 应筠吸了下鼻子,说:“洗漱。” “我抱你?” 毕竟是他作的乱,应筠现在也能心安理得地支使他了,点点头说:“嗯。” 应筠刷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脖颈,稀奇地“咦”了一声。 叶嘉淮在一旁陪着她,问:“怎么了?” 她指了指脖子上的红痕,说:“皮肤上看着倒没那么严重诶。” 她的肤质什么时候自愈能力这么强了? “给你抹了药。”叶嘉淮给她解惑。 她就说嘛,身下也是清清爽爽的,除了身体上的酸,其他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只是…… 应筠狐疑地问:“你早就准备好药了?” 叶嘉淮坦然地点头:“嗯。” 是从两人正式交往后,叶嘉淮让医生准备的,她那点肌肤,一磕就是一个红印的,原本也只是为了避免她总是磕磕碰碰的。 后来……索性就各种药膏都一块配了,以备不时之需。 应筠用力地刷了两下牙,含糊地嘀咕一声,“真是居心不良的老男人。” 叶嘉淮眯起眼:“说什么呢?” 应筠吐掉泡沫,一脸纯真:“没有啊,你说什么?” 第86章 阿筠不想我吗? 叶嘉淮找的那个按摩师还真是挺管用的。 应筠那天下午还是正常出门了,虽说还是有一点点不适,但总之正常走路是没什么问题。 伴随着冬日的寒意渐深,两位老人在医院里养着,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郑澜亭或许是真的想通了,从那天过后,没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听舒洛一说,看发的朋友圈好像是假期结束后就又出国了。 一月中旬,应筠也迎来她大学四年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考完最后一门试出来,舒洛一抱着她的手臂问:“筠筠,阿公阿婆身体好些了。” 应筠给叶嘉淮发了个消息,放下手机,说:“嗯,阿婆基本上是好的差不多了,阿公也开始做康复训练了。” 舒洛一好奇地问:“那今年过年呢?留在北城过还是回家?” 应筠说:“当然是回家呀,留北城在哪儿过年,医院吗?老人家不愿意的,忌讳这个。” 舒洛一拍拍胸脯,热情地说:“那可以去我家过呀。” 一旁的褚滢也举起手来,说:“也可以去我家!” 付之遥抱着书,理智地说:“我家离得远,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但筠筠你要是想来,我一定欢迎。” 应筠失笑,捧着自己的心脏,一副感动到欲泣的模样:“收到你们的好意啦!我都心领了。” 舒洛一拍拍她的肩,略有些嫌弃,“筠筠,演的不太行,表情有点过了。” 应筠拿手肘抵了她一下,“嘿,挑上了你还!” 舒洛一惊喜地瞪大眼和褚滢对视,“哟,咱筠筠这北城话是越说越像样了哈!” 应筠突然就想起那时刚进大学时,老师和她们谈起过的玩笑话。 老师提问:“有谁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最快速地掌握好一门语言吗?” 答案层出不穷,但都被一一否决了,那位老师卖着关子,一直到课堂的末尾,才为她们解惑说:“去和说那门母语的人谈段恋爱,这是最能在短时间内学习好一门语言,并且得到进步的方式了。” 这句话,在同学们嗤然的笑声里被大家抛却到脑后。 可此刻应筠倏然记了起来,和叶嘉淮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总爱用京腔逗她,惹她横眉怒目的,不开心了,他再来抱着她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脾气,好像非要遭一句骂才舒坦。 也许是因为时隔四年,老师的那句戏言真的在她身上应验成真,应筠的脸颊上浮上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羞赧。 所幸,舒洛一她们正聊起别的,没注意到她。 应筠前段时间忙着,又是工作又是考试的,还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好好和舒洛一她们说起她已经谈了恋爱的事。 对象又是叶嘉淮,应筠也在纠结要怎么形容才不至于让舒洛一惊掉下巴地大叫起来。 再者,应筠总还是觉得这段感情和普通恋爱还是有所区别的,很虚无缥缈,像雨落过后山间蒙着的那层迷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随风而散。 因为太过不确定,有时应筠也会觉得,没什么要和和好友提及的必要,说不定她刚说出口,就会分手也不一定。 舒洛一碰了碰她的肩,应筠的思绪也随之回笼。 舒洛一问:“这算是咱们本科期间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今晚大家都有空?怎么样?咱们一起去碰杯走一个?” 褚滢她们当然是都说好,应筠却有些为难,“我还得去看阿公阿婆呢。” 付之遥快速想出解决办法,说:“那我们一起去看了阿公阿婆再去喝酒嘛,正好咱们也可以去和阿公阿婆打个招呼。” 褚滢也说:“筠筠,咱们宿舍都好久没聚了。” 大家上了大四后就更忙各的,的确是都好久没聚过了,以后毕了业,天南地北的,大家能碰到一起的时间估计更少。 三双眼睛恳切地盯着她,应筠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起打车去了医院,舒洛一一边走一边为特护病房安静的氛围而感叹。 她凑到应筠身边悄声说:“你妈妈还挺厉害,你知道那王教授给谁做过手术吗?” 应筠扬眉“嗯”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这个,总之叶嘉淮说是最好的,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舒洛一报了个名字,那种大概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的名字。 应筠是真没想过这位王教授还有这么大来头,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悻悻地说了句是嘛,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老人家是最喜欢热闹的,又都是应筠平时提及过的朋友,夏云和苏步青就更欢喜了,一个劲儿地给她们递水果吃。 舒洛一嘴甜啊,左一句阿婆你真好,右一句阿公您加油的,给两位老人哄的喜笑颜开的。 直到起身离开时,夏云已经把这几个姑娘都当成心肝宝贝看待了,叮嘱她们,以后一定要常来家里玩。 舒洛一早早就订好了今晚要喝酒的地方,一出医院,打的车都在门口等着了。 应筠刚坐上副驾驶,小陈也正巧发消息给她:「应小姐,今晚需要接您吗?」 「不用啦,谢谢。」 应筠没立刻熄灭屏幕,想了想,给叶嘉淮发了消息:「你是明天回来吗?」 叶嘉淮出差有一周了,她最近就也没去翠梧街。 他今天的消息比往常回复的要快很多,几乎是刚发出去,就有回音了:「嗯。」 应筠问:「那……明天要见面吗?」 应筠考虑得很周到,担心他出差回来会有约,她要是不说一声,贸然就去机场或翠梧街等他好像也不太合适,所以她还是打算先问清楚了再说。 叶嘉淮:「当然,阿筠不想我吗?」 应筠撇撇嘴,暗骂了句老流氓,很有底气地打下几个字:「一点儿都不想!!!」 叶嘉淮没就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转而问她:「考完试了,今晚打算干什么?」 应筠:「和朋友吃饭啊。」 叶嘉淮:「发个地址,一会儿晚了让小陈去接你。」 应筠:「才不要!我们晚上一起睡的!」 聊完,正好舒洛一凑脑袋上来要和她说话,应筠也就熄灭了屏幕,才不去管他还说什么。 舒洛一满脸都是耐人寻味的表情,冲她挑挑眉,笑说:“筠筠,姐们晚上给你安排了个惊喜!” 第86章 阿筠不想我吗? 叶嘉淮找的那个按摩师还真是挺管用的。 应筠那天下午还是正常出门了,虽说还是有一点点不适,但总之正常走路是没什么问题。 伴随着冬日的寒意渐深,两位老人在医院里养着,身子也一天天好起来。 郑澜亭或许是真的想通了,从那天过后,没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听舒洛一说,看发的朋友圈好像是假期结束后就又出国了。 一月中旬,应筠也迎来她大学四年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考完最后一门试出来,舒洛一抱着她的手臂问:“筠筠,阿公阿婆身体好些了。” 应筠给叶嘉淮发了个消息,放下手机,说:“嗯,阿婆基本上是好的差不多了,阿公也开始做康复训练了。” 舒洛一好奇地问:“那今年过年呢?留在北城过还是回家?” 应筠说:“当然是回家呀,留北城在哪儿过年,医院吗?老人家不愿意的,忌讳这个。” 舒洛一拍拍胸脯,热情地说:“那可以去我家过呀。” 一旁的褚滢也举起手来,说:“也可以去我家!” 付之遥抱着书,理智地说:“我家离得远,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但筠筠你要是想来,我一定欢迎。” 应筠失笑,捧着自己的心脏,一副感动到欲泣的模样:“收到你们的好意啦!我都心领了。” 舒洛一拍拍她的肩,略有些嫌弃,“筠筠,演的不太行,表情有点过了。” 应筠拿手肘抵了她一下,“嘿,挑上了你还!” 舒洛一惊喜地瞪大眼和褚滢对视,“哟,咱筠筠这北城话是越说越像样了哈!” 应筠突然就想起那时刚进大学时,老师和她们谈起过的玩笑话。 老师提问:“有谁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最快速地掌握好一门语言吗?” 答案层出不穷,但都被一一否决了,那位老师卖着关子,一直到课堂的末尾,才为她们解惑说:“去和说那门母语的人谈段恋爱,这是最能在短时间内学习好一门语言,并且得到进步的方式了。” 这句话,在同学们嗤然的笑声里被大家抛却到脑后。 可此刻应筠倏然记了起来,和叶嘉淮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总爱用京腔逗她,惹她横眉怒目的,不开心了,他再来抱着她哄,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脾气,好像非要遭一句骂才舒坦。 也许是因为时隔四年,老师的那句戏言真的在她身上应验成真,应筠的脸颊上浮上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羞赧。 所幸,舒洛一她们正聊起别的,没注意到她。 应筠前段时间忙着,又是工作又是考试的,还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好好和舒洛一她们说起她已经谈了恋爱的事。 对象又是叶嘉淮,应筠也在纠结要怎么形容才不至于让舒洛一惊掉下巴地大叫起来。 再者,应筠总还是觉得这段感情和普通恋爱还是有所区别的,很虚无缥缈,像雨落过后山间蒙着的那层迷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随风而散。 因为太过不确定,有时应筠也会觉得,没什么要和和好友提及的必要,说不定她刚说出口,就会分手也不一定。 舒洛一碰了碰她的肩,应筠的思绪也随之回笼。 舒洛一问:“这算是咱们本科期间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今晚大家都有空?怎么样?咱们一起去碰杯走一个?” 褚滢她们当然是都说好,应筠却有些为难,“我还得去看阿公阿婆呢。” 付之遥快速想出解决办法,说:“那我们一起去看了阿公阿婆再去喝酒嘛,正好咱们也可以去和阿公阿婆打个招呼。” 褚滢也说:“筠筠,咱们宿舍都好久没聚了。” 大家上了大四后就更忙各的,的确是都好久没聚过了,以后毕了业,天南地北的,大家能碰到一起的时间估计更少。 三双眼睛恳切地盯着她,应筠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起打车去了医院,舒洛一一边走一边为特护病房安静的氛围而感叹。 她凑到应筠身边悄声说:“你妈妈还挺厉害,你知道那王教授给谁做过手术吗?” 应筠扬眉“嗯”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这个,总之叶嘉淮说是最好的,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舒洛一报了个名字,那种大概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的名字。 应筠是真没想过这位王教授还有这么大来头,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悻悻地说了句是嘛,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老人家是最喜欢热闹的,又都是应筠平时提及过的朋友,夏云和苏步青就更欢喜了,一个劲儿地给她们递水果吃。 舒洛一嘴甜啊,左一句阿婆你真好,右一句阿公您加油的,给两位老人哄的喜笑颜开的。 直到起身离开时,夏云已经把这几个姑娘都当成心肝宝贝看待了,叮嘱她们,以后一定要常来家里玩。 舒洛一早早就订好了今晚要喝酒的地方,一出医院,打的车都在门口等着了。 应筠刚坐上副驾驶,小陈也正巧发消息给她:「应小姐,今晚需要接您吗?」 「不用啦,谢谢。」 应筠没立刻熄灭屏幕,想了想,给叶嘉淮发了消息:「你是明天回来吗?」 叶嘉淮出差有一周了,她最近就也没去翠梧街。 他今天的消息比往常回复的要快很多,几乎是刚发出去,就有回音了:「嗯。」 应筠问:「那……明天要见面吗?」 应筠考虑得很周到,担心他出差回来会有约,她要是不说一声,贸然就去机场或翠梧街等他好像也不太合适,所以她还是打算先问清楚了再说。 叶嘉淮:「当然,阿筠不想我吗?」 应筠撇撇嘴,暗骂了句老流氓,很有底气地打下几个字:「一点儿都不想!!!」 叶嘉淮没就着这个话题问下去,转而问她:「考完试了,今晚打算干什么?」 应筠:「和朋友吃饭啊。」 叶嘉淮:「发个地址,一会儿晚了让小陈去接你。」 应筠:「才不要!我们晚上一起睡的!」 聊完,正好舒洛一凑脑袋上来要和她说话,应筠也就熄灭了屏幕,才不去管他还说什么。 舒洛一满脸都是耐人寻味的表情,冲她挑挑眉,笑说:“筠筠,姐们晚上给你安排了个惊喜!” 第87章 身边坐了两个小男生 “什么惊喜?”应筠的脸庞映着北城夜色辉煌的光影,眼底的疑问冒了出来。 舒洛一看得心头一软,捏捏她的脸蛋,“宝贝,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舒洛一说得夸张,应筠当然也抱有期待。 但到了酒,这个惊喜却有些过于让她大吃一惊了。 订好的卡座上,正坐着两个模样端正的年轻男人。 舒洛一远远地招了招手,两个青年便一同起身迎了上来,与她们打招呼。 “学姐们好,我是小你们两届的学弟,沈言。” “学姐,我是徐承睿,和舒学姐的男朋友是同一个滑板社团的。” “你好你好。”应筠讪笑着打了声招呼,转头看向舒洛一。 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洛一笑得灿烂,招呼他们,“都坐都坐,不用客气。” 还没等应筠发问,舒洛一就一把揽住她和褚滢的肩膀,挑眉悄声说:“给你们俩介绍的学弟,相处相处,看看对哪个更有感觉一点,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褚滢自是乐得高兴,比了个大拇指,说:“行啊,一一,就知道和你出来玩儿总有好事儿。” “姐们嘛!”舒洛一撞了下她的胳膊,又扭头惋惜地对付之遥说:“咱俩有对象的,就只能看看了。” 付之遥摆摆手:“饱饱眼福也是够了,这两小子长得真挺不赖的。” 应筠从她过于紧实的怀抱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深吸了口气,向她们坦白说:“那个,我也有男朋……” 话还没说完,座位上的男生举起个酒瓶问:“学姐,这瓶酒要开吗?” “来了来了!”舒洛一拉着她上前,劝道:“筠筠,开心点,你都空窗多久了,聊聊天也是好的。” “不是啊,我有……” 舒洛一又热热闹闹地挤到人群里倒酒去了。 算了,就当聊聊天,正常交际,也没什么的。 应筠刚脱下大衣,选好位置坐下,沈言就挨着她一同落座了。 他拿了杯刚倒好的酒递给她,热络地说:“学姐,我看过你参加国才杯比赛的视频,超厉害的。” 应筠接过酒,客气地弯了下嘴角,“是吗,谢谢你啊。” “哟,聊上了啊。”舒洛一举着酒杯过来,不忘叮嘱她:“筠筠,酒你别喝多啊,抿两口就成了。” “一一,你……来和我一起坐嘛。”应筠朝她眨眨眼,抛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舒洛一想当然以为她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不好意思,俯身拍了拍沈言的肩,嘱咐他:“学弟,别太热情,别把你应学姐吓着。” “你放心学姐,我不会的!”一边说着,沈言还很有分寸感地离她坐的远了些。 话虽这么说着,可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哪里真能那么耐住性子。 应筠对于他挑起的话题大多是保持着一个礼貌回应的态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 酒里气温高,多说了几句,就有些口渴,应筠多抿了几口酒,面颊上的红晕逐渐深浓起来。 脸侧的碎发落下,应筠抬手自然地挽到耳后,刚刚太吵,她没听清沈言问的那句话。 应筠疑惑地“嗯”了一声,抬眸看向他:“你说什么?” 昏沉的灯影里,那双澄亮的眼眸宛若黑曜石一般闪耀,牵动着人的心神,沈言觉得自己的心恍然动了动。 他陷入那双水眸中,愣怔了几秒,才拿出手机,腼腆地问:“学姐,不然我们俩加个微信,以后咱们也可以一块约着出来玩呀。” 应筠没有要去拿手机的动作,略带歉意地笑笑,说:“学弟,抱歉啊,我有男朋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一一,所以闹了这个乌龙出来。” 沈言俨然不信,笑说:“学姐你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我。” 反倒是应筠认真地摇摇头,和他强调说:“我真有男朋友,我们俩的关系也很好。” 应筠说的不像是假话。 沈言失落地低敛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应筠本来都想安慰他,没关系,你很好,还有很多很优秀的女孩子你可以努力去追求的。 哪知还未等她开口,沈言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可我也是真的喜欢学姐啊,即便学姐有男朋友,我应该也可以追求学姐的。” 应筠听得愣住了。 不过是大了他两岁,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就如此让她跟不上了吗? 怪不得说三岁一个代沟呢。 她和叶嘉淮有几个代沟来着? 记不清了,只是她好像又有点想他了。 应筠牵强地笑笑,说:“抱歉啊,沈言,我不太能接受这种。” 男孩也不气馁,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大大咧咧地咧嘴一笑,说:“那……当朋友总是可以的,学姐。” 应筠的思维速度已经有点慢了,想了几秒,点点头,说:“可以。” 沈言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那谢谢学姐。” 交朋友而已,谢什么? 应筠顺着他的话茬,不明所以地回了句:“不客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舒洛一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拉着他们一起来玩游戏。 有这姑娘在场的地方,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冷场的时候。 大家是一个学校的,又都年纪相仿,同一个话题吐槽几句,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远比他们单独坐在那里聊天的时候要适然的多。 应筠多喝了几口酒,有点晕了,摆了下手,往后靠向沙发,说:“你们先玩,我歇一会儿。” 舒洛一看出她离醉不远了,忙示意人拿走她面前的酒杯,说::“筠筠,酒别喝了啊。” “知道了。”应筠应了一声,本想着要不往边上坐坐,别挤在中间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只是他们正玩着呢,也不好贸然开口。 等下一盘,应筠这样想着,拿起盖在台面上的手机,往后仰靠,抬起手去按亮屏幕。 除了那些社媒软件推送的消息外,还显示有条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 应筠滑开屏幕,打电话和发消息的是同一个人,叶嘉淮。 信息是他五分钟前发来的,问:「在哪儿?」 要你管。 应筠喝了点酒,反骨尤甚,打字说:「才不告诉你。」 下一条消息很快发过来:「酒喝得开心吗?」 应筠没多想:「开心啊!」 消息发出去了,应筠才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怔怔地想,她有和叶嘉淮说她今晚要喝酒了吗? 应筠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的?」 回应她问题的,是一个电话。 她傻乎乎地按下接通键,说话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欢笑声中:“叶嘉淮?” 手机对面的人静了几秒,确认她能听清了,才冷不丁地开口,说:“我不仅知道我们阿筠今晚喝了酒。” 他顿了顿,又说:“还知道,我们阿筠身边坐了两个小男生,是。” 第87章 身边坐了两个小男生 “什么惊喜?”应筠的脸庞映着北城夜色辉煌的光影,眼底的疑问冒了出来。 舒洛一看得心头一软,捏捏她的脸蛋,“宝贝,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舒洛一说得夸张,应筠当然也抱有期待。 但到了酒,这个惊喜却有些过于让她大吃一惊了。 订好的卡座上,正坐着两个模样端正的年轻男人。 舒洛一远远地招了招手,两个青年便一同起身迎了上来,与她们打招呼。 “学姐们好,我是小你们两届的学弟,沈言。” “学姐,我是徐承睿,和舒学姐的男朋友是同一个滑板社团的。” “你好你好。”应筠讪笑着打了声招呼,转头看向舒洛一。 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洛一笑得灿烂,招呼他们,“都坐都坐,不用客气。” 还没等应筠发问,舒洛一就一把揽住她和褚滢的肩膀,挑眉悄声说:“给你们俩介绍的学弟,相处相处,看看对哪个更有感觉一点,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褚滢自是乐得高兴,比了个大拇指,说:“行啊,一一,就知道和你出来玩儿总有好事儿。” “姐们嘛!”舒洛一撞了下她的胳膊,又扭头惋惜地对付之遥说:“咱俩有对象的,就只能看看了。” 付之遥摆摆手:“饱饱眼福也是够了,这两小子长得真挺不赖的。” 应筠从她过于紧实的怀抱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深吸了口气,向她们坦白说:“那个,我也有男朋……” 话还没说完,座位上的男生举起个酒瓶问:“学姐,这瓶酒要开吗?” “来了来了!”舒洛一拉着她上前,劝道:“筠筠,开心点,你都空窗多久了,聊聊天也是好的。” “不是啊,我有……” 舒洛一又热热闹闹地挤到人群里倒酒去了。 算了,就当聊聊天,正常交际,也没什么的。 应筠刚脱下大衣,选好位置坐下,沈言就挨着她一同落座了。 他拿了杯刚倒好的酒递给她,热络地说:“学姐,我看过你参加国才杯比赛的视频,超厉害的。” 应筠接过酒,客气地弯了下嘴角,“是吗,谢谢你啊。” “哟,聊上了啊。”舒洛一举着酒杯过来,不忘叮嘱她:“筠筠,酒你别喝多啊,抿两口就成了。” “一一,你……来和我一起坐嘛。”应筠朝她眨眨眼,抛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舒洛一想当然以为她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不好意思,俯身拍了拍沈言的肩,嘱咐他:“学弟,别太热情,别把你应学姐吓着。” “你放心学姐,我不会的!”一边说着,沈言还很有分寸感地离她坐的远了些。 话虽这么说着,可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哪里真能那么耐住性子。 应筠对于他挑起的话题大多是保持着一个礼貌回应的态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几句。 酒里气温高,多说了几句,就有些口渴,应筠多抿了几口酒,面颊上的红晕逐渐深浓起来。 脸侧的碎发落下,应筠抬手自然地挽到耳后,刚刚太吵,她没听清沈言问的那句话。 应筠疑惑地“嗯”了一声,抬眸看向他:“你说什么?” 昏沉的灯影里,那双澄亮的眼眸宛若黑曜石一般闪耀,牵动着人的心神,沈言觉得自己的心恍然动了动。 他陷入那双水眸中,愣怔了几秒,才拿出手机,腼腆地问:“学姐,不然我们俩加个微信,以后咱们也可以一块约着出来玩呀。” 应筠没有要去拿手机的动作,略带歉意地笑笑,说:“学弟,抱歉啊,我有男朋友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一一,所以闹了这个乌龙出来。” 沈言俨然不信,笑说:“学姐你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我。” 反倒是应筠认真地摇摇头,和他强调说:“我真有男朋友,我们俩的关系也很好。” 应筠说的不像是假话。 沈言失落地低敛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应筠本来都想安慰他,没关系,你很好,还有很多很优秀的女孩子你可以努力去追求的。 哪知还未等她开口,沈言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可我也是真的喜欢学姐啊,即便学姐有男朋友,我应该也可以追求学姐的。” 应筠听得愣住了。 不过是大了他两岁,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就如此让她跟不上了吗? 怪不得说三岁一个代沟呢。 她和叶嘉淮有几个代沟来着? 记不清了,只是她好像又有点想他了。 应筠牵强地笑笑,说:“抱歉啊,沈言,我不太能接受这种。” 男孩也不气馁,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回答,大大咧咧地咧嘴一笑,说:“那……当朋友总是可以的,学姐。” 应筠的思维速度已经有点慢了,想了几秒,点点头,说:“可以。” 沈言嘴角扬起的弧度扩大,“那谢谢学姐。” 交朋友而已,谢什么? 应筠顺着他的话茬,不明所以地回了句:“不客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舒洛一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拉着他们一起来玩游戏。 有这姑娘在场的地方,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冷场的时候。 大家是一个学校的,又都年纪相仿,同一个话题吐槽几句,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远比他们单独坐在那里聊天的时候要适然的多。 应筠多喝了几口酒,有点晕了,摆了下手,往后靠向沙发,说:“你们先玩,我歇一会儿。” 舒洛一看出她离醉不远了,忙示意人拿走她面前的酒杯,说::“筠筠,酒别喝了啊。” “知道了。”应筠应了一声,本想着要不往边上坐坐,别挤在中间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只是他们正玩着呢,也不好贸然开口。 等下一盘,应筠这样想着,拿起盖在台面上的手机,往后仰靠,抬起手去按亮屏幕。 除了那些社媒软件推送的消息外,还显示有条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 应筠滑开屏幕,打电话和发消息的是同一个人,叶嘉淮。 信息是他五分钟前发来的,问:「在哪儿?」 要你管。 应筠喝了点酒,反骨尤甚,打字说:「才不告诉你。」 下一条消息很快发过来:「酒喝得开心吗?」 应筠没多想:「开心啊!」 消息发出去了,应筠才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怔怔地想,她有和叶嘉淮说她今晚要喝酒了吗? 应筠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的?」 回应她问题的,是一个电话。 她傻乎乎地按下接通键,说话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欢笑声中:“叶嘉淮?” 手机对面的人静了几秒,确认她能听清了,才冷不丁地开口,说:“我不仅知道我们阿筠今晚喝了酒。” 他顿了顿,又说:“还知道,我们阿筠身边坐了两个小男生,是。” 第88章 比你要靠谱些 刚刚玩游戏也没注意,推推挤挤的,就这么坐下了。 这个他也知道! 应筠眨了眨眼,立刻放下手机,扭头环顾了一圈四周。 可灯影昏暗,除了头越发的晕了之外,其他的她压根什么都看不清。 尚且还没挥发完全的酒意,暂时还没让她胆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应筠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不会在这里。” 她没挑明酒两个字。 叶嘉淮冷冽的嗓音如被雪水浸润过一般,传入耳中,听得应筠的心口有些发凉,“回头。” 这话一出口,应筠只感觉后脑勺好似骤然多添了一抹幽深似火的视线。 他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吗? 她攥紧了拳头,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因为紧张,心快跳到嗓子眼了,讨好地笑问:“不回可以吗?” 她已经听出手机里与她所处环境传出的是同频的音乐声了。 叶嘉淮轻笑了一声,尾音勾着笑意,却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问:“你说呢,阿筠?” 应筠磨磨蹭蹭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头。 叶嘉淮问:“要我数三二一?” 应筠放下手机,懒得抵抗了,喝酒而已,他凭什么管她。 她扭过头,眯着眼睛开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刚刚看的时候还没有,明明她在昏暗环境下的视力也分明没有那么优秀的。 可偏偏,霓虹的光影觥筹交错,有那么一束,正巧打到了叶嘉淮那张沉冷似冰的脸上。 她看见他了。 两人的目光越过欢愉的人群,不偏不倚地对上。 叶嘉淮薄唇轻启:“过来。” 还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呢。 而且看到他的一瞬,她就好想他了。 应筠撇撇嘴,不满他的语气,却还是准备起身,嗔赧着说:“来了嘛。” 几乎是应筠一站起来,沈言就立刻跟上了,关切地问:“学姐,你要去上厕所吗?这里人很杂的,你一个人不太安全,我陪着你。” 舒洛一和另外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笑嘻嘻地打趣:“学弟啊,刚刚我要去厕所的时候,你可没这热忱劲头啊!” 沈言也不遮掩自己对应筠的好感,坦然地解释说:“应学姐酒量没那么好,我怕她摔了。” 只有应筠是最慌乱的那个,她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卡座,试图避开他的接触:“不用了,不用了。” 历经上一回,叶嘉淮会吃醋这事儿,已经深深印刻在她脑子里了。 应筠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包,晃悠悠地和舒洛一她们打了声招呼,“宝贝们,我……男朋友来接我啦,先走了。” “你哪儿来的男朋友?筠筠你做梦呢?”舒洛一笑哈哈的。 沈言快走两步想要跟上她,“学姐,我正好也要……” 他突然默声了。 不仅仅是沈言,还有卡座里的一众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应筠被一个气质矜贵绝尘的男人,抱进了怀里,熟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面露不满地斥责:“路都走不稳了?” 本来还以为是来骚扰的人,一行人匆匆站起身就要上前去将应筠拉回来。 哪知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就见应筠仰头看了人两秒,随即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嗯。” 这……是认错了人,还是真认识? 按照这举动,好像还不仅仅是认识的关系。 可也没听她说最近谈恋爱了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舒洛一。 舒洛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横扫,猛然起身,走近了些,很难对叶嘉淮那张脸没有印象。 她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他们亲昵的举动,又审视地看向应筠,问:“这位是……叶先生。” 应筠看了眼舒洛一的表情,觉得头好晕好晕,只能把脑袋靠在叶嘉淮身上,悻悻地咧开嘴角,说:“我忘了和你们说了,那个……这是我男朋友,叶嘉淮。” “你什么时候谈的!”舒洛一惊叫出声。 “快有一个月了。”叶嘉淮得体地替她回答完,揽紧了怀里已经晕乎乎的小人儿,说:“今晚的账单我结了,阿筠我就先带走了。” 舒洛一半信半疑的,忙叫住他:“欸!光靠你一面之词我没法信你,阿筠她醉了万一认错了人怎么办?” 褚滢她们也上前,疑惑,八卦,担忧……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阻止他:“这位先生,阿筠不能和你走。” 碰见这姑娘后,他人生中还真是多了很多第一次。 好比现在,抱着自己女朋友还要被质疑男友的身份。 叶嘉淮拿手机拨通了应筠的电话,她握在掌心的屏幕闪烁起来,赫然显示着“叶大老板?”四个大字,不过,文字后还标着一个红色爱心,算是侧面验证了两人的关系。 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其他,叶嘉淮看见她的备注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沉声看向人群:“还需要我翻聊天记录给你们看吗?” “不用了。”舒洛一回避叶嘉淮过于不悦的视线,轻咳一声,转而又问了一遍,“筠筠,他真是你男朋友?” 应筠掀开眼皮,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叶嘉淮肃穆的脸,生气了也帅。 她垫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语气很是自豪:“对啊,我男朋友。” 叶嘉淮紧绷的下颏稍稍舒缓了些,“那我们先走了。” 可是这次又轮到应筠不愿挪动脚步了,她瞪圆了眼看向他:“不行啊,我不走。” “又怎么了?”叶嘉淮压着火气问。 应筠伸手指了指,说:“我朋友……都喝了好多酒的,醉了不安全的!” 这一群人里醉的最厉害的是谁,早已经一目了然。 叶嘉淮深吁出一口气,抬了下手:“霁川。” “先生。” 叶嘉淮吩咐:“让人看好这几个女孩子,一会儿安排车把人安全送到家。” 裴霁川颔首微笑:“好的,先生,我知道了。” 叶嘉淮低头去看她:“能安心走了吗?” 应筠的酒劲上来了,努力瞪大眼才看清了裴霁川的脸,依旧不放心地问:“他靠谱吗?” 如若不是见过应筠醉的模样,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叶嘉淮的耐心耗尽,没再给她拖拖拉拉的机会,将人拦腰抱起往外走,面无表情地说:“比你要靠谱些。” 第88章 比你要靠谱些 刚刚玩游戏也没注意,推推挤挤的,就这么坐下了。 这个他也知道! 应筠眨了眨眼,立刻放下手机,扭头环顾了一圈四周。 可灯影昏暗,除了头越发的晕了之外,其他的她压根什么都看不清。 尚且还没挥发完全的酒意,暂时还没让她胆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应筠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不会在这里。” 她没挑明酒两个字。 叶嘉淮冷冽的嗓音如被雪水浸润过一般,传入耳中,听得应筠的心口有些发凉,“回头。” 这话一出口,应筠只感觉后脑勺好似骤然多添了一抹幽深似火的视线。 他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吗? 她攥紧了拳头,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因为紧张,心快跳到嗓子眼了,讨好地笑问:“不回可以吗?” 她已经听出手机里与她所处环境传出的是同频的音乐声了。 叶嘉淮轻笑了一声,尾音勾着笑意,却让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问:“你说呢,阿筠?” 应筠磨磨蹭蹭的,一点儿都不想回头。 叶嘉淮问:“要我数三二一?” 应筠放下手机,懒得抵抗了,喝酒而已,他凭什么管她。 她扭过头,眯着眼睛开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刚刚看的时候还没有,明明她在昏暗环境下的视力也分明没有那么优秀的。 可偏偏,霓虹的光影觥筹交错,有那么一束,正巧打到了叶嘉淮那张沉冷似冰的脸上。 她看见他了。 两人的目光越过欢愉的人群,不偏不倚地对上。 叶嘉淮薄唇轻启:“过来。” 还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呢。 而且看到他的一瞬,她就好想他了。 应筠撇撇嘴,不满他的语气,却还是准备起身,嗔赧着说:“来了嘛。” 几乎是应筠一站起来,沈言就立刻跟上了,关切地问:“学姐,你要去上厕所吗?这里人很杂的,你一个人不太安全,我陪着你。” 舒洛一和另外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笑嘻嘻地打趣:“学弟啊,刚刚我要去厕所的时候,你可没这热忱劲头啊!” 沈言也不遮掩自己对应筠的好感,坦然地解释说:“应学姐酒量没那么好,我怕她摔了。” 只有应筠是最慌乱的那个,她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卡座,试图避开他的接触:“不用了,不用了。” 历经上一回,叶嘉淮会吃醋这事儿,已经深深印刻在她脑子里了。 应筠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和包,晃悠悠地和舒洛一她们打了声招呼,“宝贝们,我……男朋友来接我啦,先走了。” “你哪儿来的男朋友?筠筠你做梦呢?”舒洛一笑哈哈的。 沈言快走两步想要跟上她,“学姐,我正好也要……” 他突然默声了。 不仅仅是沈言,还有卡座里的一众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应筠被一个气质矜贵绝尘的男人,抱进了怀里,熟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面露不满地斥责:“路都走不稳了?” 本来还以为是来骚扰的人,一行人匆匆站起身就要上前去将应筠拉回来。 哪知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出,就见应筠仰头看了人两秒,随即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心安理得地点点头,“嗯。” 这……是认错了人,还是真认识? 按照这举动,好像还不仅仅是认识的关系。 可也没听她说最近谈恋爱了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舒洛一。 舒洛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横扫,猛然起身,走近了些,很难对叶嘉淮那张脸没有印象。 她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他们亲昵的举动,又审视地看向应筠,问:“这位是……叶先生。” 应筠看了眼舒洛一的表情,觉得头好晕好晕,只能把脑袋靠在叶嘉淮身上,悻悻地咧开嘴角,说:“我忘了和你们说了,那个……这是我男朋友,叶嘉淮。” “你什么时候谈的!”舒洛一惊叫出声。 “快有一个月了。”叶嘉淮得体地替她回答完,揽紧了怀里已经晕乎乎的小人儿,说:“今晚的账单我结了,阿筠我就先带走了。” 舒洛一半信半疑的,忙叫住他:“欸!光靠你一面之词我没法信你,阿筠她醉了万一认错了人怎么办?” 褚滢她们也上前,疑惑,八卦,担忧……各种情绪参杂在一起,阻止他:“这位先生,阿筠不能和你走。” 碰见这姑娘后,他人生中还真是多了很多第一次。 好比现在,抱着自己女朋友还要被质疑男友的身份。 叶嘉淮拿手机拨通了应筠的电话,她握在掌心的屏幕闪烁起来,赫然显示着“叶大老板?”四个大字,不过,文字后还标着一个红色爱心,算是侧面验证了两人的关系。 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其他,叶嘉淮看见她的备注后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沉声看向人群:“还需要我翻聊天记录给你们看吗?” “不用了。”舒洛一回避叶嘉淮过于不悦的视线,轻咳一声,转而又问了一遍,“筠筠,他真是你男朋友?” 应筠掀开眼皮,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叶嘉淮肃穆的脸,生气了也帅。 她垫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语气很是自豪:“对啊,我男朋友。” 叶嘉淮紧绷的下颏稍稍舒缓了些,“那我们先走了。” 可是这次又轮到应筠不愿挪动脚步了,她瞪圆了眼看向他:“不行啊,我不走。” “又怎么了?”叶嘉淮压着火气问。 应筠伸手指了指,说:“我朋友……都喝了好多酒的,醉了不安全的!” 这一群人里醉的最厉害的是谁,早已经一目了然。 叶嘉淮深吁出一口气,抬了下手:“霁川。” “先生。” 叶嘉淮吩咐:“让人看好这几个女孩子,一会儿安排车把人安全送到家。” 裴霁川颔首微笑:“好的,先生,我知道了。” 叶嘉淮低头去看她:“能安心走了吗?” 应筠的酒劲上来了,努力瞪大眼才看清了裴霁川的脸,依旧不放心地问:“他靠谱吗?” 如若不是见过应筠醉的模样,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叶嘉淮的耐心耗尽,没再给她拖拖拉拉的机会,将人拦腰抱起往外走,面无表情地说:“比你要靠谱些。” 第89章 那你先亲我一下吧 抛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群。 应筠被叶嘉淮抱在怀里,醉醺醺的,总忍不住想要说话,“你怎么会今天回来啊,叶嘉淮?” 怎么会? 无非不过是念着北城里的这么个小人儿,加了两夜的班,紧赶着把事情都处理完,想能早些回来把她抱进怀里。 先前给应筠发消息的时候,叶嘉淮其实就已经在高铁上了,原本想着小姑娘要和朋友们一块吃吃饭喝喝酒也都正常。 只有一点,要想和她们一起睡那是绝对不成的。 他想着,等一会儿应筠玩尽兴了,再把人接回来也不迟。 哪知他刚到北城,就收到了沈峤南的消息——一张照片。 昏暗朦胧的光影下其实不太看得清人脸,只依稀能看出是两个年纪相当的少男少女,凑得极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臭小子平白无故发这么张照片来,又在胡搞什么? 叶嘉淮按了按鼻骨,打开后排的灯,放大屏幕上的人影去细瞧,指尖赫然顿住。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图片上的人是谁呢。 应筠是他女朋友这事,叶嘉淮没遮着掩着,身边关系近的都清楚,沈峤南这精通各类八卦的滑头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沈峤南是那间酒的常客,二楼包厢一眼就能纵览楼下的所有景观。 瞥到应筠的时候,沈峤南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多想,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他才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放大缩小了好几回,确认了人。 这才以俯视的视角拍下了那张照片。 虽说应筠为他拦过一回骂,沈峤南有所感激,但到底孰轻孰重,他在心里还是很拎得清的。 况且举报也有功不是。 配着那张图,沈峤南打字说:「嘉淮哥,这人……瞧着有点像应筠妹妹啊。」 消息刚发出去,便有了回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地址」。 — 有些醉了的应筠,不仅仅是嘴闲不住,人也很不安分。 见和叶嘉淮说话他不理,应筠晃了晃脚,伸出手指去戳他的喉结,“你怎么不理我呀,叶嘉淮。” 叶嘉淮强压着怒火,提高了音量:“别乱动。” 突然被这么一说,应筠委屈地撇撇嘴,“你干嘛这么凶的和我说话?” 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一直到上了车,叶嘉淮的脸色都还紧绷着,冷声吩咐了句开车,虽说抱着她,但仍旧一言不发。 酒精麻痹了她的记忆神经,应筠转眼就把叶嘉淮刚刚凶她的委屈抛到了脑后。 她垂眸发了几秒呆,突然举起细嫩的手腕递到他面前,撒着娇说:“叶嘉淮,你前面把我手腕都拽痛了,你看,都红了。” 他其实没用多大力,只是她皮肤娇嫩,银白的月色一衬,更显得那道手腕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叶嘉淮面无表情地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揉了揉。 动作轻柔,但眉目却冷淡。 对于他的冷漠,应筠很是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从他身上下来,振振有词地说:“不理我算了,我也不理你。” 本来就分开了有一阵了,如今又是温香软玉在怀,她还不安分地扭着身子,要遏制住那股子蓬发的欲望本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偏偏胸口那股子酸劲儿还在不断挑逗着心中名为失控的情绪。 叶嘉淮压着火,不想在车上收拾她,以免到时候手上失了分寸,弄得小姑娘清醒过来还得反过来和他找事。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未免再给自己多添一层刺激。 叶嘉淮叹了口气,扣住她的腰,先和缓了语调安抚她,“好了,别闹了,你先乖乖坐好。” “那你先亲我一下,这样我就乖乖的。”应筠傲娇地仰起脸,将脸颊送到他唇边。 “啵”很轻的一声,真的只是在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这大抵是他们有过亲密接触后,最平淡纯洁的一次亲吻了。 不过应筠也很满意了,她信守自己的承诺,一直乖巧坐着到下车。 车子一停稳,她就自己推开门,率先走在了前面。 脚步左摇右摆的,随时都有平地绊一跤的危险。 叶嘉淮赶忙跟上她的脚步扶住她,他说:“我抱你。” 应筠摇头摆手,给他比了个数字一的手势,说:“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你看我还可以走直线呢!” 什么直线,身子都是歪的,叶嘉淮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的手臂,半搂着她往屋里走。 每走两步,应筠就要停下来仰头看看天上已经被云层大半的月色,睁眼说瞎话:“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月亮也大。” “你说对不对,叶嘉淮。” “对。”叶嘉淮一路敷衍她,好不容易把人给带进了屋里。 他们回来的还不算太晚,林姨还没睡,一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迎接,“应小姐来啦。” 应筠撇下叶嘉淮的手臂,推开他,上前去给了林姨一个大大的拥抱:“林姨好。” 还没醉到不认人的地步。 林姨稳稳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诶,这是喝酒了,瞧着醉了,先生,要不我给小筠煮点醒酒汤。” 应筠抬起头辩驳说:“林姨我没醉。” 叶嘉淮重新将人接过来,揽着人上楼,嘱咐说:“林姨你煮好后就放锅里,去休息就成,一会儿我端给她喝。” 林姨看向两人上楼的背影,点点头,“好。” 回屋了,关上门,叶嘉淮就也随她闹,要唱歌还是跳舞都成,只要不摔着,她想怎么闹都行。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叶嘉淮放她在沙发上坐下后,应筠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她顺势歪了身子,躺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欣赏起眼前的一切,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观看一部极吸引人的影片。 而她的视线早已被这部影片中唯一的主人公所吸引,怎么都移不开。 应筠大大方方地盯着叶嘉淮脱掉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袒露出结实的胸肌。 又见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抬手去拿酒杯,开酒,与她对上视线,轻抿了一口酒,挑起眉梢,笑得危险又迷人。 比一一分享给她看的那些女性向片子里的男主角,要好看的多得多了。 他说:“胆儿挺大啊,阿筠,猫尿点儿大的酒量,就敢在外面喝酒了。” 第89章 那你先亲我一下吧 抛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群。 应筠被叶嘉淮抱在怀里,醉醺醺的,总忍不住想要说话,“你怎么会今天回来啊,叶嘉淮?” 怎么会? 无非不过是念着北城里的这么个小人儿,加了两夜的班,紧赶着把事情都处理完,想能早些回来把她抱进怀里。 先前给应筠发消息的时候,叶嘉淮其实就已经在高铁上了,原本想着小姑娘要和朋友们一块吃吃饭喝喝酒也都正常。 只有一点,要想和她们一起睡那是绝对不成的。 他想着,等一会儿应筠玩尽兴了,再把人接回来也不迟。 哪知他刚到北城,就收到了沈峤南的消息——一张照片。 昏暗朦胧的光影下其实不太看得清人脸,只依稀能看出是两个年纪相当的少男少女,凑得极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臭小子平白无故发这么张照片来,又在胡搞什么? 叶嘉淮按了按鼻骨,打开后排的灯,放大屏幕上的人影去细瞧,指尖赫然顿住。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图片上的人是谁呢。 应筠是他女朋友这事,叶嘉淮没遮着掩着,身边关系近的都清楚,沈峤南这精通各类八卦的滑头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沈峤南是那间酒的常客,二楼包厢一眼就能纵览楼下的所有景观。 瞥到应筠的时候,沈峤南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多想,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他才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放大缩小了好几回,确认了人。 这才以俯视的视角拍下了那张照片。 虽说应筠为他拦过一回骂,沈峤南有所感激,但到底孰轻孰重,他在心里还是很拎得清的。 况且举报也有功不是。 配着那张图,沈峤南打字说:「嘉淮哥,这人……瞧着有点像应筠妹妹啊。」 消息刚发出去,便有了回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地址」。 — 有些醉了的应筠,不仅仅是嘴闲不住,人也很不安分。 见和叶嘉淮说话他不理,应筠晃了晃脚,伸出手指去戳他的喉结,“你怎么不理我呀,叶嘉淮。” 叶嘉淮强压着怒火,提高了音量:“别乱动。” 突然被这么一说,应筠委屈地撇撇嘴,“你干嘛这么凶的和我说话?” 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一直到上了车,叶嘉淮的脸色都还紧绷着,冷声吩咐了句开车,虽说抱着她,但仍旧一言不发。 酒精麻痹了她的记忆神经,应筠转眼就把叶嘉淮刚刚凶她的委屈抛到了脑后。 她垂眸发了几秒呆,突然举起细嫩的手腕递到他面前,撒着娇说:“叶嘉淮,你前面把我手腕都拽痛了,你看,都红了。” 他其实没用多大力,只是她皮肤娇嫩,银白的月色一衬,更显得那道手腕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叶嘉淮面无表情地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揉了揉。 动作轻柔,但眉目却冷淡。 对于他的冷漠,应筠很是不满地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从他身上下来,振振有词地说:“不理我算了,我也不理你。” 本来就分开了有一阵了,如今又是温香软玉在怀,她还不安分地扭着身子,要遏制住那股子蓬发的欲望本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偏偏胸口那股子酸劲儿还在不断挑逗着心中名为失控的情绪。 叶嘉淮压着火,不想在车上收拾她,以免到时候手上失了分寸,弄得小姑娘清醒过来还得反过来和他找事。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未免再给自己多添一层刺激。 叶嘉淮叹了口气,扣住她的腰,先和缓了语调安抚她,“好了,别闹了,你先乖乖坐好。” “那你先亲我一下,这样我就乖乖的。”应筠傲娇地仰起脸,将脸颊送到他唇边。 “啵”很轻的一声,真的只是在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这大抵是他们有过亲密接触后,最平淡纯洁的一次亲吻了。 不过应筠也很满意了,她信守自己的承诺,一直乖巧坐着到下车。 车子一停稳,她就自己推开门,率先走在了前面。 脚步左摇右摆的,随时都有平地绊一跤的危险。 叶嘉淮赶忙跟上她的脚步扶住她,他说:“我抱你。” 应筠摇头摆手,给他比了个数字一的手势,说:“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你看我还可以走直线呢!” 什么直线,身子都是歪的,叶嘉淮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的手臂,半搂着她往屋里走。 每走两步,应筠就要停下来仰头看看天上已经被云层大半的月色,睁眼说瞎话:“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月亮也大。” “你说对不对,叶嘉淮。” “对。”叶嘉淮一路敷衍她,好不容易把人给带进了屋里。 他们回来的还不算太晚,林姨还没睡,一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迎接,“应小姐来啦。” 应筠撇下叶嘉淮的手臂,推开他,上前去给了林姨一个大大的拥抱:“林姨好。” 还没醉到不认人的地步。 林姨稳稳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诶,这是喝酒了,瞧着醉了,先生,要不我给小筠煮点醒酒汤。” 应筠抬起头辩驳说:“林姨我没醉。” 叶嘉淮重新将人接过来,揽着人上楼,嘱咐说:“林姨你煮好后就放锅里,去休息就成,一会儿我端给她喝。” 林姨看向两人上楼的背影,点点头,“好。” 回屋了,关上门,叶嘉淮就也随她闹,要唱歌还是跳舞都成,只要不摔着,她想怎么闹都行。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叶嘉淮放她在沙发上坐下后,应筠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她顺势歪了身子,躺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欣赏起眼前的一切,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观看一部极吸引人的影片。 而她的视线早已被这部影片中唯一的主人公所吸引,怎么都移不开。 应筠大大方方地盯着叶嘉淮脱掉外套,解开领口的扣子,袒露出结实的胸肌。 又见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抬手去拿酒杯,开酒,与她对上视线,轻抿了一口酒,挑起眉梢,笑得危险又迷人。 比一一分享给她看的那些女性向片子里的男主角,要好看的多得多了。 他说:“胆儿挺大啊,阿筠,猫尿点儿大的酒量,就敢在外面喝酒了。” 第90章 你会流氓的 隔着屏幕呢,她可不怕他。 应筠理直气壮地朝他一瞪眼,说:“干什么,我朋友都在的!” 她是真的醉了,一醉,那些被她习惯用于伪装自己的,和顺,柔婉,乖巧……统统都卸下了。 如同蒙上晨雾的江南水乡,历经了一场雨,终于露出了她本真的底色来——一个有点娇气,有点脾气,还有点倔强的小姑娘。 比以往要更多几分娇俏的美感在。 叶嘉淮耐人寻味地笑笑,捏着酒杯走近她,问:“朋友?那两个小男生也是你朋友?” 应筠不假思索地答:“对啊,大家认识认识就成朋友了呀。” 应筠抬手揉了揉眼睛,是她眼花了吗? 这太不对劲了,屏幕里的主人公怎么好像越走越近了呢? 应筠吞了吞口水,不安地抱紧抱枕,问:“你干嘛。” 他俯下身子,被酒精熏染过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轻声发问:“阿筠,我是谁?” 一直到此刻,应筠才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醉了。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本来就总会在新闻频道看见他,认识他的,华盛的一把手,她的大恩人…… 叶嘉淮有好多好多的身份。 但唯独有一个身份,是她不曾敢喧之于众的,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光只是想想,都引得她不由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来。 她说:“叶嘉淮,我男朋友。” 还算她有点良心。 叶嘉淮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在一旁的边几放下酒杯,坐上沙发,将人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应筠还在为额头上留下的余痛伤心,捂着额头嘟着嘴抱怨,“你干嘛弹我嘛。” 埋怨与不满惹得她紧皱起眉头,可下一秒,就轻而易举地被落在额头的吻给化解。 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尖,应筠满怀期待地去猜测他柔软的唇下一次会落于脸上何处。 她不禁闭起眼,仰起一点脖,将亲吻的主动权交由到他手里。 可叶嘉淮的亲吻却又仅仅是到此为止了,应筠等了良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酒杯不知何时又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指尖。 叶嘉淮一手托出她的后颈,轻柔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语调暧昧缠绵地说:“我们阿筠,不是想喝酒,我陪你喝。” 即便是醉了,应筠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还没淡去,她想往后与他拉开距离,可脖颈却早已被掐断了退路。 她每退一点,他就更近一分。 直到腰肢弯折到再无可退的余地,应筠惊慌失措地摇摇头,求饶说:“不要了,我喝够了。” 脑海里的警铃大作,警报声不断在提醒她,眼前的这个人太危险了。 应筠撑着他的肩膀想要站起来,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说:“我想去洗澡了。” 叶嘉淮环住她的腰重重地重新将人压回到腿上,低笑:“跑什么。” “唔……”一声低吟被吞咽酒液的声响覆盖,“咕嘟……咕嘟……” 是在接吻还是在喂酒应筠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感受到他湿热的舌头探进来,烫得她下意识想逃,却又无处可退地被他勾住,像是干涸已久的土地,在疯狂汲取着她口中的津液。 他喘得好厉害,一声声,宛若点燃了她心底的迷香,连带着她的身子都一起热起来,只有不断地贴近他,才能缓解些许那些难耐的燥热。 还不够…… 叶嘉淮又突然停下了。 “嗯?”应筠眼里含着泪,懵懂不解地望向他,眼底的不满呼之欲出。 他捧着她的脸蛋,低低地笑问她:“想我没有?” 应筠被亲得头昏脑胀的,随着心意点点头。 可想起他先前凶巴巴的语气,应筠又摇头说:“没有,我很忙的,才没功夫想你……” 她狡辩的话语骤然转变为惊呼低喘的尾音,应筠轻咬着下唇,脸颊贴在他的肩头,说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温度太高,还是脸颊太烫人。 从面颊到耳后,颈肩,如同燃起一阵火烧过一般,应筠的呼吸声一阵急促过一阵。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应筠无比后悔地想,早知道今晚不穿裙子了。 应筠凭感觉腾出一只手去按住他的小臂,嗓音抖得不行:“叶……嘉淮……停一下……” 怎么会停呢。 应筠隐约想起他出差前那个晚上,他也是这么的坏,一遍遍地问她:“会不会想我?” 听着她哭叫出声,却连回答的时机都不愿意给她。 小姑娘张口咬住他的肩,身子剧烈地抖了抖。 她是真的下了狠口,要将自己的心头翻涌起的那份浪潮一同传递给他。 叶嘉淮闷哼一声,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问题却还依旧未变:“一点儿都没想吗?” 应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张大口喘气,再不敢回答的那么果决,断断续续地说:“想了的,有一点点想……” “只是一点?” 得寸进尺的男人。 她又不能坐下,就只能曲起膝盖,搂紧他的脖子,依靠他的力量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不倒下。 她呜咽地说,“很想很想,很想你。” 应筠说着说着,只觉得越发的委屈,真的哭起来,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 叶嘉淮哪里能看得了她哭的这么伤心。 这么一见,叶嘉淮从裙摆中抽出手,要把她抱进怀里来哄,应筠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掌,不许他碰。 叶嘉淮哭笑不得,用原本扶住腰的手去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 应筠终于坐了下来,可还是不舒服,她人都还在抖,抽抽噎噎地就想要站起来。 叶嘉淮扣住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还要逞强?”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是真没力气动了,闭着眼说:“我要去洗澡。” 小姑娘有洁癖叶嘉淮是知道的。 他笑了下,说:“我抱你去。” 应筠摇头拒绝,委屈巴巴地瞥他一眼,说:“不好,你会流氓的。” 第90章 你会流氓的 隔着屏幕呢,她可不怕他。 应筠理直气壮地朝他一瞪眼,说:“干什么,我朋友都在的!” 她是真的醉了,一醉,那些被她习惯用于伪装自己的,和顺,柔婉,乖巧……统统都卸下了。 如同蒙上晨雾的江南水乡,历经了一场雨,终于露出了她本真的底色来——一个有点娇气,有点脾气,还有点倔强的小姑娘。 比以往要更多几分娇俏的美感在。 叶嘉淮耐人寻味地笑笑,捏着酒杯走近她,问:“朋友?那两个小男生也是你朋友?” 应筠不假思索地答:“对啊,大家认识认识就成朋友了呀。” 应筠抬手揉了揉眼睛,是她眼花了吗? 这太不对劲了,屏幕里的主人公怎么好像越走越近了呢? 应筠吞了吞口水,不安地抱紧抱枕,问:“你干嘛。” 他俯下身子,被酒精熏染过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轻声发问:“阿筠,我是谁?” 一直到此刻,应筠才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醉了。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本来就总会在新闻频道看见他,认识他的,华盛的一把手,她的大恩人…… 叶嘉淮有好多好多的身份。 但唯独有一个身份,是她不曾敢喧之于众的,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光只是想想,都引得她不由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来。 她说:“叶嘉淮,我男朋友。” 还算她有点良心。 叶嘉淮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在一旁的边几放下酒杯,坐上沙发,将人抱到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应筠还在为额头上留下的余痛伤心,捂着额头嘟着嘴抱怨,“你干嘛弹我嘛。” 埋怨与不满惹得她紧皱起眉头,可下一秒,就轻而易举地被落在额头的吻给化解。 从额头,到眉心,再到鼻尖,应筠满怀期待地去猜测他柔软的唇下一次会落于脸上何处。 她不禁闭起眼,仰起一点脖,将亲吻的主动权交由到他手里。 可叶嘉淮的亲吻却又仅仅是到此为止了,应筠等了良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酒杯不知何时又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指尖。 叶嘉淮一手托出她的后颈,轻柔地捏了捏,他的鼻尖轻蹭着她的脸颊,语调暧昧缠绵地说:“我们阿筠,不是想喝酒,我陪你喝。” 即便是醉了,应筠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还没淡去,她想往后与他拉开距离,可脖颈却早已被掐断了退路。 她每退一点,他就更近一分。 直到腰肢弯折到再无可退的余地,应筠惊慌失措地摇摇头,求饶说:“不要了,我喝够了。” 脑海里的警铃大作,警报声不断在提醒她,眼前的这个人太危险了。 应筠撑着他的肩膀想要站起来,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说:“我想去洗澡了。” 叶嘉淮环住她的腰重重地重新将人压回到腿上,低笑:“跑什么。” “唔……”一声低吟被吞咽酒液的声响覆盖,“咕嘟……咕嘟……” 是在接吻还是在喂酒应筠已经分不清了。 她只感受到他湿热的舌头探进来,烫得她下意识想逃,却又无处可退地被他勾住,像是干涸已久的土地,在疯狂汲取着她口中的津液。 他喘得好厉害,一声声,宛若点燃了她心底的迷香,连带着她的身子都一起热起来,只有不断地贴近他,才能缓解些许那些难耐的燥热。 还不够…… 叶嘉淮又突然停下了。 “嗯?”应筠眼里含着泪,懵懂不解地望向他,眼底的不满呼之欲出。 他捧着她的脸蛋,低低地笑问她:“想我没有?” 应筠被亲得头昏脑胀的,随着心意点点头。 可想起他先前凶巴巴的语气,应筠又摇头说:“没有,我很忙的,才没功夫想你……” 她狡辩的话语骤然转变为惊呼低喘的尾音,应筠轻咬着下唇,脸颊贴在他的肩头,说不清到底是他身上的温度太高,还是脸颊太烫人。 从面颊到耳后,颈肩,如同燃起一阵火烧过一般,应筠的呼吸声一阵急促过一阵。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应筠无比后悔地想,早知道今晚不穿裙子了。 应筠凭感觉腾出一只手去按住他的小臂,嗓音抖得不行:“叶……嘉淮……停一下……” 怎么会停呢。 应筠隐约想起他出差前那个晚上,他也是这么的坏,一遍遍地问她:“会不会想我?” 听着她哭叫出声,却连回答的时机都不愿意给她。 小姑娘张口咬住他的肩,身子剧烈地抖了抖。 她是真的下了狠口,要将自己的心头翻涌起的那份浪潮一同传递给他。 叶嘉淮闷哼一声,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问题却还依旧未变:“一点儿都没想吗?” 应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张大口喘气,再不敢回答的那么果决,断断续续地说:“想了的,有一点点想……” “只是一点?” 得寸进尺的男人。 她又不能坐下,就只能曲起膝盖,搂紧他的脖子,依靠他的力量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不倒下。 她呜咽地说,“很想很想,很想你。” 应筠说着说着,只觉得越发的委屈,真的哭起来,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涌出。 叶嘉淮哪里能看得了她哭的这么伤心。 这么一见,叶嘉淮从裙摆中抽出手,要把她抱进怀里来哄,应筠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掌,不许他碰。 叶嘉淮哭笑不得,用原本扶住腰的手去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 应筠终于坐了下来,可还是不舒服,她人都还在抖,抽抽噎噎地就想要站起来。 叶嘉淮扣住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还要逞强?”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是真没力气动了,闭着眼说:“我要去洗澡。” 小姑娘有洁癖叶嘉淮是知道的。 他笑了下,说:“我抱你去。” 应筠摇头拒绝,委屈巴巴地瞥他一眼,说:“不好,你会流氓的。” 第91章 憋坏了我要心疼的 应筠一遍遍念叨不用他,她自己可以。 这回叶嘉淮倒也没执着,很大方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说:“行,那你自己去。”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缓了两秒,撑着他的肩膀试图坐起来。 只可惜,因为方才那场混乱留下的余韵,应筠几经试验,手腕,大腿都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无力地瘫坐在叶嘉淮怀里,沮丧地摇摇头,说:“起不来。” “那怎么办呢?阿筠。”叶嘉淮轻吻着她的发丝,手托着她的后腰轻抚,貌似无计可施地发问,引导话题走向他期望的回答。 方才拒绝过的人,亲自说出口的请求,才更能成为他之后肆无忌惮“欺负”她的凭据啊。 应筠在说出“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去洗”这句话时,从未想过,原来叶嘉淮是这么坏的一个人。 被叶嘉淮欺负到最后,应筠的酒都醒了大半。 以至于她清晰地记得,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那种冰与火的交融压迫的感觉,还有天花板上恍惚闪耀的灯影…… 叶嘉淮一边轻咬着她滚烫的耳垂,一边低喘着在她耳畔边不断地问,“喜欢和小男生一起喝酒?还两个一起?” 叶嘉淮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里应筠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两个男的,除了年纪稍轻一点,还有哪里比得上他一点。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来勾搭他的小姑娘。 应筠在彻底陷入昏沉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再也不和男生一起喝酒了,老男人的醋劲真是太大了。 昨晚整个人都脱了力,应筠一直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身侧没有热源,但屋里暖气打得足,并不冷。 暗色的薄被下,伸出一只嫩白的手臂,身上有药膏的味道,但手腕上还浮着一层浅淡未散的指痕。 与所有当代年轻人一样,应筠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 她闭眼在桌上摸了一圈,一无所获。 就这么一个简单至极地动作,应筠只觉得好像又累了。 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动,闭着眼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昨晚后来又到次卧来睡了,手机也没拿出来。 “找手机?”床沿微微下陷,男人的嗓音清清爽爽的,哪里还有一点昨夜哑着嗓子低哄她做坏事的模样。 简直就是两个人。 衣冠禽兽! 不过,他今天还没出门? 应筠反应了两秒,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手,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整个人都像蚕蛹似的裹了起来。 叶嘉淮好笑地想去扯她的被子,明知故问:“蒙着被子干什么。” 被子包裹的小人扭动了一下身子,愤愤地闷声说:“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话。” 气还没消呢。 昨晚的确是他做的过分了些,小姑娘后来哭得稀里哗啦的,泪水哄都哄不住。 “是我做错了,阿筠不气我了,好不好。”叶嘉淮大臂一挥,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到了怀里。 “憋坏了我要心疼的。”他俯身,隔着被子在她耳边低语,“而且我后来不是都刷了牙才亲你的。” 他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应筠猛地扯下被子,露出张红扑扑的脸蛋来,微肿的眼睛满是羞愤地瞪他:“你还敢说!” 在浴室里闹了好一阵,刚洗了澡出来,应筠原本都打算裹了被子休息了。 他乍然欺身上来吻她也就算了,哪还有人……越亲越往下的。 在叶嘉淮掐住她腿弯的时候,应筠猛然察觉到不对,两只脚不安分地蹬起来,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撑起手肘,一只手去推他的头,“不要!” 叶嘉淮灼热的呼吸喷洒上来,手上强硬的动作与哄人沦陷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说:“乖一点,阿筠,会让你舒服的。” 叶嘉淮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可那一瞬,他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 只是想,想看看小姑娘失控的模样,因为他失控的模样。 她的推拒没能起到任何的威慑力,一瞬间,眼前的白光闪烁,应筠捂住眼,泪水究竟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舒服流下的,她已经全然分不清了。 应筠好看的脚背不断地绷紧又松开,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声,她的哭声也在房间内回荡开来。 应筠泣不成声地骂:“叶嘉淮,你混蛋!” 小姑娘身子抖得不成样子了,叶嘉淮这才松开她的腿,重新将人搂进怀里,替她抹眼泪,“好了,不哭了。” 他如往常一般想用亲吻来安抚她,哪知应筠立刻捂住了嘴,抽抽噎噎地推开他,说:“不许亲我,你去刷牙!” 叶嘉淮唇瓣上还闪烁着宛若深吻过后一般地润泽晶莹,他哭笑不得地去拉她捂在脸上的手,“自己也嫌弃?” 应筠态度立场第一次如此坚定,“总之不刷牙不许亲!” 牙后来自然是应着小姑娘的要求去刷了,只是一直到现在,应筠好像都没办法再不含一点杂念地去直视叶嘉淮的唇舌了。 叶嘉淮一脸为难地逗她,“说也不让说啊。” 应筠怕他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忙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捏紧他的嘴唇,“不许说,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叶嘉淮哑然失笑,连连点头应下,“时间也不早了,饿不饿,起来去吃午饭。” 食欲就是这么奇怪,不提的时候还好,一提起来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叶嘉淮了然地勾了勾唇,问:“是我抱你去洗漱还是自己去?” “自己。” 叶嘉淮不太相信,问:“自己真的能走?” 她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应筠给了他一记白眼,趁他不备,推开他的手,裹着被子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应筠直滚到另一侧床沿,将脸埋在枕头里,说:“能!你别管,先出去!”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给他都下起指令来了。 能怎么办呢,惯都惯出来了,是再见不得她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本就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就该趾高气扬的才是。 叶嘉淮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叮嘱她:“有事就喊我,别自己逞强,听到没有。” 应筠摆摆手,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出去!” 第91章 憋坏了我要心疼的 应筠一遍遍念叨不用他,她自己可以。 这回叶嘉淮倒也没执着,很大方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说:“行,那你自己去。” 应筠靠在他的胸口,缓了两秒,撑着他的肩膀试图坐起来。 只可惜,因为方才那场混乱留下的余韵,应筠几经试验,手腕,大腿都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无力地瘫坐在叶嘉淮怀里,沮丧地摇摇头,说:“起不来。” “那怎么办呢?阿筠。”叶嘉淮轻吻着她的发丝,手托着她的后腰轻抚,貌似无计可施地发问,引导话题走向他期望的回答。 方才拒绝过的人,亲自说出口的请求,才更能成为他之后肆无忌惮“欺负”她的凭据啊。 应筠在说出“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去洗”这句话时,从未想过,原来叶嘉淮是这么坏的一个人。 被叶嘉淮欺负到最后,应筠的酒都醒了大半。 以至于她清晰地记得,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那种冰与火的交融压迫的感觉,还有天花板上恍惚闪耀的灯影…… 叶嘉淮一边轻咬着她滚烫的耳垂,一边低喘着在她耳畔边不断地问,“喜欢和小男生一起喝酒?还两个一起?” 叶嘉淮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里应筠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两个男的,除了年纪稍轻一点,还有哪里比得上他一点。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敢来勾搭他的小姑娘。 应筠在彻底陷入昏沉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再也不和男生一起喝酒了,老男人的醋劲真是太大了。 昨晚整个人都脱了力,应筠一直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身侧没有热源,但屋里暖气打得足,并不冷。 暗色的薄被下,伸出一只嫩白的手臂,身上有药膏的味道,但手腕上还浮着一层浅淡未散的指痕。 与所有当代年轻人一样,应筠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 她闭眼在桌上摸了一圈,一无所获。 就这么一个简单至极地动作,应筠只觉得好像又累了。 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动,闭着眼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昨晚后来又到次卧来睡了,手机也没拿出来。 “找手机?”床沿微微下陷,男人的嗓音清清爽爽的,哪里还有一点昨夜哑着嗓子低哄她做坏事的模样。 简直就是两个人。 衣冠禽兽! 不过,他今天还没出门? 应筠反应了两秒,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手,将被子拉过头顶,把自己整个人都像蚕蛹似的裹了起来。 叶嘉淮好笑地想去扯她的被子,明知故问:“蒙着被子干什么。” 被子包裹的小人扭动了一下身子,愤愤地闷声说:“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话。” 气还没消呢。 昨晚的确是他做的过分了些,小姑娘后来哭得稀里哗啦的,泪水哄都哄不住。 “是我做错了,阿筠不气我了,好不好。”叶嘉淮大臂一挥,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到了怀里。 “憋坏了我要心疼的。”他俯身,隔着被子在她耳边低语,“而且我后来不是都刷了牙才亲你的。” 他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应筠猛地扯下被子,露出张红扑扑的脸蛋来,微肿的眼睛满是羞愤地瞪他:“你还敢说!” 在浴室里闹了好一阵,刚洗了澡出来,应筠原本都打算裹了被子休息了。 他乍然欺身上来吻她也就算了,哪还有人……越亲越往下的。 在叶嘉淮掐住她腿弯的时候,应筠猛然察觉到不对,两只脚不安分地蹬起来,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撑起手肘,一只手去推他的头,“不要!” 叶嘉淮灼热的呼吸喷洒上来,手上强硬的动作与哄人沦陷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说:“乖一点,阿筠,会让你舒服的。” 叶嘉淮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可那一瞬,他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 只是想,想看看小姑娘失控的模样,因为他失控的模样。 她的推拒没能起到任何的威慑力,一瞬间,眼前的白光闪烁,应筠捂住眼,泪水究竟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舒服流下的,她已经全然分不清了。 应筠好看的脚背不断地绷紧又松开,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声,她的哭声也在房间内回荡开来。 应筠泣不成声地骂:“叶嘉淮,你混蛋!” 小姑娘身子抖得不成样子了,叶嘉淮这才松开她的腿,重新将人搂进怀里,替她抹眼泪,“好了,不哭了。” 他如往常一般想用亲吻来安抚她,哪知应筠立刻捂住了嘴,抽抽噎噎地推开他,说:“不许亲我,你去刷牙!” 叶嘉淮唇瓣上还闪烁着宛若深吻过后一般地润泽晶莹,他哭笑不得地去拉她捂在脸上的手,“自己也嫌弃?” 应筠态度立场第一次如此坚定,“总之不刷牙不许亲!” 牙后来自然是应着小姑娘的要求去刷了,只是一直到现在,应筠好像都没办法再不含一点杂念地去直视叶嘉淮的唇舌了。 叶嘉淮一脸为难地逗她,“说也不让说啊。” 应筠怕他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忙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捏紧他的嘴唇,“不许说,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叶嘉淮哑然失笑,连连点头应下,“时间也不早了,饿不饿,起来去吃午饭。” 食欲就是这么奇怪,不提的时候还好,一提起来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两声。 叶嘉淮了然地勾了勾唇,问:“是我抱你去洗漱还是自己去?” “自己。” 叶嘉淮不太相信,问:“自己真的能走?” 她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应筠给了他一记白眼,趁他不备,推开他的手,裹着被子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应筠直滚到另一侧床沿,将脸埋在枕头里,说:“能!你别管,先出去!”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给他都下起指令来了。 能怎么办呢,惯都惯出来了,是再见不得她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了。 本就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就该趾高气扬的才是。 叶嘉淮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叮嘱她:“有事就喊我,别自己逞强,听到没有。” 应筠摆摆手,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出去!” 第92章 我也不一定回来 其实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但应筠为了争一口气,一声不吭地洗漱完,佯装无事地一步步挪到楼下。 叶嘉淮原本是要来扶她的,但被应筠警告了一眼,他只好憋着笑站定。 但人却是时刻准备着,她要是把自己绊一跤,他也好及时上去扶一把。 小姑娘总喜欢干自欺欺人的事。 好比只要是在林姨跟前,她就连亲都不让随便亲,好像只要这样,林姨就不知道他们做过多么亲密的事一样。 她以为那些湿透了的床单,地毯,都是凭空消失的不成。 饭菜都是刚端上桌,还冒着热气,叶嘉淮挑着她喜欢的菜给她夹。 应筠却抱着个手机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就捧着个手机在屏幕上删删减减地打起字来。 叶嘉淮看得脸色绷起来,放下筷子,略有些严厉地责问:“饭也不好好吃,捧着手机发什么呆?” 应筠举手机给他看,苦恼地说:“一一啊,我谈恋爱的事情之前一直都没和她说,她肯定生气了,她以前从来都不用这种语气给我发消息的。” 屏幕上是很冷淡的一排字,写着:「醒了给我发消息。」 很简短的一句话,俨然和舒洛一往常乐呵呵的风范不符。 这是真生气了。 叶嘉淮扫了一眼,安慰她说:“你们是好朋友,好好和人说说,她是会体谅的,你先好好把饭给吃了。” 叶嘉淮在她吃饭这事上素来盯得紧。 应筠小时候阿公阿婆都是尽着她的口味做菜吃,应筠也就养成了挑嘴的毛病。 一开始到北城的时候,因为吃不惯饭菜,应筠瘦了不少,阿婆给她打视频的时候心疼的不行。 为了不让阿公阿婆担心,再者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应筠不得不暂时将挑嘴的毛病抛在了脑后,咽下那些不对胃口的饭菜。 本来大学四年过来,她每天糊弄一两口也就习惯了。 但这些日子在叶嘉淮的精养下,她对吃食挑剔的问题也随之卷土重来。 叶嘉淮也爱惯着她,但凡是应筠喜欢的,他都尽着她吃。 应筠有时候觉得叶嘉淮和阿公阿婆在某些方面很像,尤其喜欢看她脸上多长点肉,也极看重吃饭这事。 前段时间她工作忙,有几顿饭没好好吃,瘦了一点,他甚至夸张到每天让人给她做了一日三餐送到公司楼下,弄的她想糊弄一顿都不行。 叶嘉淮脸色一沉下来还是挺让人怵的,应筠只好先放下手机,拉过饭碗,开始认真吃饭。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叶嘉淮抽过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问:“不过阿筠,我们谈恋爱这事,怎么连朋友都不说一声呢?” 应筠被他问得一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他一眼就能望见她的底牌。 她眸光闪了闪,接过他手里的纸,掩唇轻咳了一声,才笑着解释说:“太忙了呀,前段时间又是照顾阿公阿婆住院的,又是期末考试,还有公司的事,我这不是一直没找到一个能正式介绍的时机嘛。” 应筠其实解释得很好,比之前撒谎的时候也要进步了很多,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天真烂漫。 骗骗旁人,或许可以。 叶嘉淮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他在这姑娘心里的形象,还是逃不出薄情两个字。 望着满心满眼都是他,全身心地依赖着他,可实际在心里头,对他还是信不过的。 对于她的回答叶嘉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抬起指尖,替她将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又轻捏了下她的耳垂,说:“那一会儿好好和朋友说清楚。” “嗯。”应筠认真地点了点头。 应筠吃过饭,和舒洛一约了时间地点,准备出门前,她不忘问一嘴叶嘉淮,“你今晚有事吗?” 离春节也不远了,等过两天她就要和阿公阿婆回家了,应筠私心里还是想能和他多些相处时间的。 “回来的晚些,你困了就先睡。”叶嘉淮说。 这话听在耳里,怎么好像她就必须得等着他似的呢? 她是挺想他的,但她就一定要回翠梧街吗?一定要依着他的时间来? 心里头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应筠不甘落于下风,撇撇嘴,弯下腰去穿鞋,“哦,我也不一定回来,你不用等我。” 听听,又生起气来了。 叶嘉淮也想不透小姑娘一天到晚的怎么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气可生。 他总觉得小姑娘太知进退,太懂事,他出差的时候,应筠就连要打电话来,都一定是先发了短信确认了他有时间,才会打过来。 聊几句,就要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他,一直到挂断电话前,才会糯糯地说上一句,“想你了。” 这样的识趣,总让叶嘉淮觉得应筠是拿他当老板,当恩人在看,而她总是尽职尽责地恪守着两个人之间身份的界限。 叶嘉淮当然是想着该与她好好谈谈这个问题的,告诉她:“我们是在谈恋爱,你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可每在他开口前,应筠就会猝不及防的,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女孩子家恋爱时特有的娇嗔放肆来。 就好比现在。 那句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又给他给憋了回去,生怕说出了口,又给人吓着,觉得他把她看得太过透彻,到时候小姑娘只会在他面前更加不动声色的,用他所期望的肆意妄为的姿态来掩饰自己。 应筠是个何其聪明的姑娘,一次露了馅,下次她总能有所进步的,将自己的那些谨慎小心懦掩饰得更好。 叶嘉淮也开始担心会有读不懂她的时候,所以,他宁可不点破她。 他们往后相处的时间毕竟还长着呢,总不能期望她一下子就把所有心思都袒露给他。 况且差距是实打实摆在那儿的,她有所顾虑,担心,也正常。 小姑娘的心门,得一步步地,慢慢地开。 想到这,叶嘉淮也会不由叹一句,就是养个孩子怕是都没这么费心力的。 可能怎么办呢,他就属意这般模样的,都是该由他受的。 叶嘉淮突然记起林旭言当初为了那个逃出国的小姑娘费心费力的时候,整日长吁短叹的。 高迹星他们总给他出谋划策说:“你打个报告,出国去把人逮回来不就得了。” “你们不懂。”林旭言摆摆手,“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高迹星“啧”了一声,侃侃而谈:“你就是把事看得太复杂了。” 林旭言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说:“说得轻巧,那是你还没遇着能让你无可奈何的人,等到那时候你就明白了。” 叶嘉淮望着应筠窈窕的背影,不禁想,现在,他怕是已经遇到了。 第92章 我也不一定回来 其实走路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但应筠为了争一口气,一声不吭地洗漱完,佯装无事地一步步挪到楼下。 叶嘉淮原本是要来扶她的,但被应筠警告了一眼,他只好憋着笑站定。 但人却是时刻准备着,她要是把自己绊一跤,他也好及时上去扶一把。 小姑娘总喜欢干自欺欺人的事。 好比只要是在林姨跟前,她就连亲都不让随便亲,好像只要这样,林姨就不知道他们做过多么亲密的事一样。 她以为那些湿透了的床单,地毯,都是凭空消失的不成。 饭菜都是刚端上桌,还冒着热气,叶嘉淮挑着她喜欢的菜给她夹。 应筠却抱着个手机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就捧着个手机在屏幕上删删减减地打起字来。 叶嘉淮看得脸色绷起来,放下筷子,略有些严厉地责问:“饭也不好好吃,捧着手机发什么呆?” 应筠举手机给他看,苦恼地说:“一一啊,我谈恋爱的事情之前一直都没和她说,她肯定生气了,她以前从来都不用这种语气给我发消息的。” 屏幕上是很冷淡的一排字,写着:「醒了给我发消息。」 很简短的一句话,俨然和舒洛一往常乐呵呵的风范不符。 这是真生气了。 叶嘉淮扫了一眼,安慰她说:“你们是好朋友,好好和人说说,她是会体谅的,你先好好把饭给吃了。” 叶嘉淮在她吃饭这事上素来盯得紧。 应筠小时候阿公阿婆都是尽着她的口味做菜吃,应筠也就养成了挑嘴的毛病。 一开始到北城的时候,因为吃不惯饭菜,应筠瘦了不少,阿婆给她打视频的时候心疼的不行。 为了不让阿公阿婆担心,再者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应筠不得不暂时将挑嘴的毛病抛在了脑后,咽下那些不对胃口的饭菜。 本来大学四年过来,她每天糊弄一两口也就习惯了。 但这些日子在叶嘉淮的精养下,她对吃食挑剔的问题也随之卷土重来。 叶嘉淮也爱惯着她,但凡是应筠喜欢的,他都尽着她吃。 应筠有时候觉得叶嘉淮和阿公阿婆在某些方面很像,尤其喜欢看她脸上多长点肉,也极看重吃饭这事。 前段时间她工作忙,有几顿饭没好好吃,瘦了一点,他甚至夸张到每天让人给她做了一日三餐送到公司楼下,弄的她想糊弄一顿都不行。 叶嘉淮脸色一沉下来还是挺让人怵的,应筠只好先放下手机,拉过饭碗,开始认真吃饭。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叶嘉淮抽过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问:“不过阿筠,我们谈恋爱这事,怎么连朋友都不说一声呢?” 应筠被他问得一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他一眼就能望见她的底牌。 她眸光闪了闪,接过他手里的纸,掩唇轻咳了一声,才笑着解释说:“太忙了呀,前段时间又是照顾阿公阿婆住院的,又是期末考试,还有公司的事,我这不是一直没找到一个能正式介绍的时机嘛。” 应筠其实解释得很好,比之前撒谎的时候也要进步了很多,可以说是毫无破绽,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天真烂漫。 骗骗旁人,或许可以。 叶嘉淮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他在这姑娘心里的形象,还是逃不出薄情两个字。 望着满心满眼都是他,全身心地依赖着他,可实际在心里头,对他还是信不过的。 对于她的回答叶嘉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抬起指尖,替她将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又轻捏了下她的耳垂,说:“那一会儿好好和朋友说清楚。” “嗯。”应筠认真地点了点头。 应筠吃过饭,和舒洛一约了时间地点,准备出门前,她不忘问一嘴叶嘉淮,“你今晚有事吗?” 离春节也不远了,等过两天她就要和阿公阿婆回家了,应筠私心里还是想能和他多些相处时间的。 “回来的晚些,你困了就先睡。”叶嘉淮说。 这话听在耳里,怎么好像她就必须得等着他似的呢? 她是挺想他的,但她就一定要回翠梧街吗?一定要依着他的时间来? 心里头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应筠不甘落于下风,撇撇嘴,弯下腰去穿鞋,“哦,我也不一定回来,你不用等我。” 听听,又生起气来了。 叶嘉淮也想不透小姑娘一天到晚的怎么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气可生。 他总觉得小姑娘太知进退,太懂事,他出差的时候,应筠就连要打电话来,都一定是先发了短信确认了他有时间,才会打过来。 聊几句,就要担心会不会打扰到他,一直到挂断电话前,才会糯糯地说上一句,“想你了。” 这样的识趣,总让叶嘉淮觉得应筠是拿他当老板,当恩人在看,而她总是尽职尽责地恪守着两个人之间身份的界限。 叶嘉淮当然是想着该与她好好谈谈这个问题的,告诉她:“我们是在谈恋爱,你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可每在他开口前,应筠就会猝不及防的,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女孩子家恋爱时特有的娇嗔放肆来。 就好比现在。 那句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又给他给憋了回去,生怕说出了口,又给人吓着,觉得他把她看得太过透彻,到时候小姑娘只会在他面前更加不动声色的,用他所期望的肆意妄为的姿态来掩饰自己。 应筠是个何其聪明的姑娘,一次露了馅,下次她总能有所进步的,将自己的那些谨慎小心懦掩饰得更好。 叶嘉淮也开始担心会有读不懂她的时候,所以,他宁可不点破她。 他们往后相处的时间毕竟还长着呢,总不能期望她一下子就把所有心思都袒露给他。 况且差距是实打实摆在那儿的,她有所顾虑,担心,也正常。 小姑娘的心门,得一步步地,慢慢地开。 想到这,叶嘉淮也会不由叹一句,就是养个孩子怕是都没这么费心力的。 可能怎么办呢,他就属意这般模样的,都是该由他受的。 叶嘉淮突然记起林旭言当初为了那个逃出国的小姑娘费心费力的时候,整日长吁短叹的。 高迹星他们总给他出谋划策说:“你打个报告,出国去把人逮回来不就得了。” “你们不懂。”林旭言摆摆手,“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高迹星“啧”了一声,侃侃而谈:“你就是把事看得太复杂了。” 林旭言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说:“说得轻巧,那是你还没遇着能让你无可奈何的人,等到那时候你就明白了。” 叶嘉淮望着应筠窈窕的背影,不禁想,现在,他怕是已经遇到了。 第93章 那我求之不得 人还是得哄的。 叶嘉淮走近,从背后环腰抱住刚刚起身的人,唇瓣贴在她的脸侧,问:“不回来打算去哪儿?” 应筠觉得自己是真的上瘾了,上了一种名为叶嘉淮的瘾。 否则怎么会他一凑近,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她就不禁软了身子,什么气啊,火的,就统统都烟消云散了呢。 应筠的耳尖又热起来,说出口的话娇娇软软的,“我回宿舍呀。” 叶嘉淮灼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往她耳朵里钻,“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这?” 应筠不禁缩了缩脖子,这样的叶嘉淮,好陌生,也好让人……无法抗拒。 像是一只粘人的大狗狗,在抱着她撒娇。 应筠刚想回身回抱住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见身后的餐厅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应筠的脸红了红,悄然拿手肘抵了他一下,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你别胡说了。” 小姑娘又害羞了啊。 可也不能总这样,一羞就要和他拉开距离。 叶嘉淮感受到她的不自在,反倒把人搂的更紧了,安慰她说:“林姨看不见你,让我抱一会儿。” 好没道理的一句话,看不见她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吗? 可到底是受不住他用这样低哑的语调来和她说话。 应筠乖巧的,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听身后林姨的脚步声淡了,才轻声开口,说:“我不是在和你赌气,我知道你有事要忙,你要是回来的晚,我就先回宿舍住也是一样的,也免得你总是记挂着我嘛,谈事也不安心。 “而且我们明天再见就可以啦,你到时候让小陈去接我嘛。” 先前萦绕在应筠心里头的那股不舒服,就和洗手时不小心滴落在裙摆上的水珠一般,一会儿就淡了。 理智恢复,她便又变成了那个头脑清醒,拎得清的小姑娘。 连说出口的话都如一潭平静的碧水,望着澄澈见底,可实则却不给人一点探及到湖底的机会。 哪里会有女朋友让自家男朋友别想着她的。 叶嘉淮叹了口气,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有些寒凉的手背,开解说:“阿筠,你可以问我今晚要去干什么,也可以和我提要求,要是我哪句话说得让你不开心了,你同样也可以告诉我。”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里像是有道不尽的宠溺,说:“不用这么懂事的。” 应筠从小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爸爸妈妈,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她就更不能让他们多操心。 她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懂事的孩子,即便大人不要求,她也会去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的那些别扭…… 明明她已经将那些幽微的心思掩藏的很好了,不是吗? 应筠静了静,低敛着眼眸,喃喃地说:“叶嘉淮,你这样不好。” 叶嘉淮不明所以,不解地“嗯”了一声。 应筠说:“你什么都顺着我,我到时候和你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怎么办?” 叶嘉淮轻笑一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我求之不得。” 有一瞬间,应筠觉得自己的心脏上像是被淋满了甜蜜的蜂蜜,呼出的气息都是甜的,心跳也因此失常。 至少在此刻,应筠脑子里只剩下甘于沦陷四个字了,如果这是陷阱,那她也认了。 应筠眨了眨眼,转过身,垫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时间不早啦,再不出门我就要迟到了。” 叶嘉淮本以为她是想用亲吻来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心底隐隐绰绰的落寞感刚要升起,就听见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故作严肃的命令声。 应筠攀着他的肩膀,故意挑高了眉,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姿态,恶狠狠地说:“那你晚上十点前必须回来,不回来我就不等你,回宿舍了,听到没有!” 训起人来倒还挺有模有样的。 叶嘉淮失笑拧了把她的脸蛋:“好。” 叶嘉淮一直陪她走到院门口,送人上了车。 车子发动,应筠和司机说了句等一下,又降下车窗,和他招招手:“叶嘉淮。” 男人俯身凑近,“嗯?” 应筠笑眯眯地弯起眼,满眼灵动:“我训人的样子是学的你哦!像不像?有没有得到一点你的真传?” 叶嘉淮听一怔,小姑娘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说他凶啊。 在他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应筠眼疾手快地锁好了车门,挪到另一边坐好,吩咐了句开车,又嬉笑着和他摆手:“走啦,晚上见!” — 咖啡馆。 应筠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十分钟,但到的时候,舒洛一就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应筠小跑过去,热情地抱住她:“一一!” “你少给我打岔啊。”舒洛一推开她的脑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你去那儿坐好,我要审你!” 应筠自知理亏,只能拎着包在对面坐下,悻悻笑了下,说:“也不用这么严肃。” 舒洛一环抱着双臂,摆着脸,仔细打量了一下应筠那张红润的脸蛋。 舒洛一按下八卦的心思,扬扬下巴,“说,我听着,我倒要看看你为什么要瞒我瞒的这么紧。” 这个问题其实和叶嘉淮先前问的差不多。 但应筠说出口的答案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是瞒你。”应筠解释说,“是我觉得……和他也没什么以后,到时候……” 舒洛一从她支支吾吾的语调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她笃定地问:“筠筠,你阿公阿婆的事,不是你妈妈出的力。” 应筠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舒洛一再也憋不住了,坐到她身边,义愤填膺地问:“那是不是这狗男人拿恩情来和你谈条件了!?” 谈条件…… 其实一开始想谈条件的人是她来着。 “不是,我们是正经谈恋爱的。”应筠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别那么激动。 应筠回想起他们确认关系的那个晚上,眼底的迷惘一闪而过。 “他之前有和我表白过的,但我那时候拒绝了。” 舒洛一问:“是不是你在宿舍生病的那一次?” 应筠轻点了下头,“嗯,你别说我妄自菲薄啊,事实摆在那儿,我觉得差距太大了,你也知道的,关于我妈妈……” 应筠落寞地笑了下,“我是喜欢他,但后来真正促使我和他在一起,恩情两个字其实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比重。” 没有那份恩情的话,她大概会始终恪守好自己的内心。 应筠自嘲地勾了勾唇,说:“一一……我和他的开始,实在算不上单纯,夹杂了太多除却爱情以外的东西,即便不去谈家庭背景这些,这段感情好像也注定就不会有结果。” 舒洛一得出了结论,“所以你就觉得,像这样虚无缥缈的一场梦,不告诉我也行。” 应筠心虚地垂下眼,“嗯。” 第93章 那我求之不得 人还是得哄的。 叶嘉淮走近,从背后环腰抱住刚刚起身的人,唇瓣贴在她的脸侧,问:“不回来打算去哪儿?” 应筠觉得自己是真的上瘾了,上了一种名为叶嘉淮的瘾。 否则怎么会他一凑近,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她就不禁软了身子,什么气啊,火的,就统统都烟消云散了呢。 应筠的耳尖又热起来,说出口的话娇娇软软的,“我回宿舍呀。” 叶嘉淮灼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往她耳朵里钻,“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这?” 应筠不禁缩了缩脖子,这样的叶嘉淮,好陌生,也好让人……无法抗拒。 像是一只粘人的大狗狗,在抱着她撒娇。 应筠刚想回身回抱住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见身后的餐厅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应筠的脸红了红,悄然拿手肘抵了他一下,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你别胡说了。” 小姑娘又害羞了啊。 可也不能总这样,一羞就要和他拉开距离。 叶嘉淮感受到她的不自在,反倒把人搂的更紧了,安慰她说:“林姨看不见你,让我抱一会儿。” 好没道理的一句话,看不见她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吗? 可到底是受不住他用这样低哑的语调来和她说话。 应筠乖巧的,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听身后林姨的脚步声淡了,才轻声开口,说:“我不是在和你赌气,我知道你有事要忙,你要是回来的晚,我就先回宿舍住也是一样的,也免得你总是记挂着我嘛,谈事也不安心。 “而且我们明天再见就可以啦,你到时候让小陈去接我嘛。” 先前萦绕在应筠心里头的那股不舒服,就和洗手时不小心滴落在裙摆上的水珠一般,一会儿就淡了。 理智恢复,她便又变成了那个头脑清醒,拎得清的小姑娘。 连说出口的话都如一潭平静的碧水,望着澄澈见底,可实则却不给人一点探及到湖底的机会。 哪里会有女朋友让自家男朋友别想着她的。 叶嘉淮叹了口气,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有些寒凉的手背,开解说:“阿筠,你可以问我今晚要去干什么,也可以和我提要求,要是我哪句话说得让你不开心了,你同样也可以告诉我。”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里像是有道不尽的宠溺,说:“不用这么懂事的。” 应筠从小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爸爸妈妈,阿公阿婆年纪大了,她就更不能让他们多操心。 她早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懂事的孩子,即便大人不要求,她也会去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的那些别扭…… 明明她已经将那些幽微的心思掩藏的很好了,不是吗? 应筠静了静,低敛着眼眸,喃喃地说:“叶嘉淮,你这样不好。” 叶嘉淮不明所以,不解地“嗯”了一声。 应筠说:“你什么都顺着我,我到时候和你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怎么办?” 叶嘉淮轻笑一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我求之不得。” 有一瞬间,应筠觉得自己的心脏上像是被淋满了甜蜜的蜂蜜,呼出的气息都是甜的,心跳也因此失常。 至少在此刻,应筠脑子里只剩下甘于沦陷四个字了,如果这是陷阱,那她也认了。 应筠眨了眨眼,转过身,垫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时间不早啦,再不出门我就要迟到了。” 叶嘉淮本以为她是想用亲吻来一笔带过这个话题,心底隐隐绰绰的落寞感刚要升起,就听见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故作严肃的命令声。 应筠攀着他的肩膀,故意挑高了眉,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姿态,恶狠狠地说:“那你晚上十点前必须回来,不回来我就不等你,回宿舍了,听到没有!” 训起人来倒还挺有模有样的。 叶嘉淮失笑拧了把她的脸蛋:“好。” 叶嘉淮一直陪她走到院门口,送人上了车。 车子发动,应筠和司机说了句等一下,又降下车窗,和他招招手:“叶嘉淮。” 男人俯身凑近,“嗯?” 应筠笑眯眯地弯起眼,满眼灵动:“我训人的样子是学的你哦!像不像?有没有得到一点你的真传?” 叶嘉淮听一怔,小姑娘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说他凶啊。 在他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应筠眼疾手快地锁好了车门,挪到另一边坐好,吩咐了句开车,又嬉笑着和他摆手:“走啦,晚上见!” — 咖啡馆。 应筠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十分钟,但到的时候,舒洛一就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应筠小跑过去,热情地抱住她:“一一!” “你少给我打岔啊。”舒洛一推开她的脑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你去那儿坐好,我要审你!” 应筠自知理亏,只能拎着包在对面坐下,悻悻笑了下,说:“也不用这么严肃。” 舒洛一环抱着双臂,摆着脸,仔细打量了一下应筠那张红润的脸蛋。 舒洛一按下八卦的心思,扬扬下巴,“说,我听着,我倒要看看你为什么要瞒我瞒的这么紧。” 这个问题其实和叶嘉淮先前问的差不多。 但应筠说出口的答案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是瞒你。”应筠解释说,“是我觉得……和他也没什么以后,到时候……” 舒洛一从她支支吾吾的语调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她笃定地问:“筠筠,你阿公阿婆的事,不是你妈妈出的力。” 应筠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舒洛一再也憋不住了,坐到她身边,义愤填膺地问:“那是不是这狗男人拿恩情来和你谈条件了!?” 谈条件…… 其实一开始想谈条件的人是她来着。 “不是,我们是正经谈恋爱的。”应筠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别那么激动。 应筠回想起他们确认关系的那个晚上,眼底的迷惘一闪而过。 “他之前有和我表白过的,但我那时候拒绝了。” 舒洛一问:“是不是你在宿舍生病的那一次?” 应筠轻点了下头,“嗯,你别说我妄自菲薄啊,事实摆在那儿,我觉得差距太大了,你也知道的,关于我妈妈……” 应筠落寞地笑了下,“我是喜欢他,但后来真正促使我和他在一起,恩情两个字其实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比重。” 没有那份恩情的话,她大概会始终恪守好自己的内心。 应筠自嘲地勾了勾唇,说:“一一……我和他的开始,实在算不上单纯,夹杂了太多除却爱情以外的东西,即便不去谈家庭背景这些,这段感情好像也注定就不会有结果。” 舒洛一得出了结论,“所以你就觉得,像这样虚无缥缈的一场梦,不告诉我也行。” 应筠心虚地垂下眼,“嗯。” 第94章 挺激烈的吧 “咚——”很清脆的一声,是指节与额头碰撞的声响。 应筠捂住额头,委屈地问:“一一,干嘛打我呀?” “你还说!”舒洛一气呼呼地白了她一眼,但瞧着她那可怜样又不禁懊悔自己手下重了。 “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舒洛一一边给她揉额头,一边厉声责问。 应筠瘪着嘴辩驳,“我当然把你当……” 舒洛一不给她一点反驳的机会,炮语连珠地问:“好,你现在不告诉我,那以后呢?你和他要是分手了呢?也打算一个人就把那些难受给自己咽下吗?” “我……”应筠的嘴巴张了张,不说话了,虽然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舒洛一也看出来了,恨不能再往她脑门上锤一记,但到底是没舍得,只轻点了一下,威胁她说:“你要是再打这种想要一个人吞针主意,也就别认我这个朋友了!” 应筠抱住她,搓了搓她的手臂,说:“好一一,我不会啦。” 舒洛一本来就算不上真生气,只不过是气她什么都不说而已,现在说明白了,气也就一点点消了。 舒洛一最关心的还是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转而问:“那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应筠不需要犹豫,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他对我……很好很好。” 应筠总是想,人真正能把握在自己手心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 学习,工作,生活……有太多选择,太多时刻,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推动着前进,得到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又急匆匆地赶往下一程。 唯有当下的感受是真实的,喜怒哀乐,都实打实的正在经历着。 舒洛一抿唇沉思了片刻,说:“那就享受当下,筠筠。” 应筠迎上她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是都说明白了,可舒洛一想到昨晚应筠和叶嘉淮相处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依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虽不知道那男的确切是什么背景,但单就论他安排的病房,主刀医生而言,想来也并不只是简单的富有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舒洛一家里算是有点家底的,她老子最常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谈恋爱我不管,但结婚你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太高的我们家攀不上,太低的你老子我也看不起,和我们家差不多的就成。” 光是她们家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家庭呢。 舒洛一又重新掰过应筠的肩,认真地说:“不过筠筠,你答应我,不论他现在对你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哪一天和他在一起,觉得不开心了,就不要他,好吗?” 应筠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腕,点头笑说:“好。” “拉勾。” 应筠乖乖伸出手指,和她拉完勾,舒洛一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这种煽情动容的气氛她们之间不常有,舒洛一也不是爱故作深沉的性子。 刚刚结束的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以至于一时静下来,两人都少有的静默无言。 舒洛一自是不甘于沉默下去的,她轻咳了一声,戳了戳应筠正握着勺子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不正经地问:“昨晚,挺激烈的,老男人是不是吃醋了。” 应筠的脸倏的就红了,却还是在装傻:“什么?” “你少想忽悠我啊!”舒洛一撸起她的袖管,手腕上未消的痕迹赫然成为罪证,“而且筠筠你前面走路都有点不太自……” 应筠赶忙塞了一勺蛋糕进她嘴里,打断她说:“你赶紧吃东西,姐姐。” 湿润的蛋糕胚粘在舒洛一的上牙膛,促使她说出口的话有些含糊。 但应筠还是听清了。 她问,老男人的体验感怎么样? 大庭广众的,应筠羞的连个“嗯”都说不出来,只得胡乱地点了一通头作为回答。 — 自从考完试之后,应筠基本上就不再去学校了。 叶嘉淮哄了应筠好久,小姑娘终于同意暂时将她的宿舍从学校搬到了翠梧街。 应筠在叶嘉淮的书房占据的领地也从一小块转变为一大半。 最开始,她的各类书籍见缝插针地堆在他书房的各个角落,还有她做的各类翻译练习的纸条,或是粘在他的抽屉拉手上,或是粘在电脑屏幕的一角上。 偏偏这些纸条,书籍,应筠还不让打扫的阿姨碰,她振振有词地说:“这些看起来没有规律,可哪张纸条写的什么,哪本书放在哪儿我都记得的,你一动,我反倒搞不清了。” 家里再腾个屋子出来给她学习工作也不是不行,但叶嘉淮最近好像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感觉。 他专门抽了个周末,把自己书房的书柜腾出了一半。 应筠就站在他身后,一边给他递书,一边指挥,“这本放在第二排。” “诶呀!不对,红色和蓝色的这两本位置换一下!” 一下午,小姑娘下达指令的声音就没停过。 谁站久了腰不酸呢,但事后,应筠满脸欣喜地贴上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谢谢你啊,叶嘉淮”,这一下午的体力劳动,就好像远比谈下一个合同更令人有所成就。 快过年了,公司也开始准备放春节。 临放假的前几天,部门组织了一次聚餐,吃完出来,已经差不多是十点了。 梁秋池自是不放心应筠一个人回去,坚持要送她。 应筠扶着有些醉的人,连连摆手,说:“真不用秋池姐,我有车子接的。” 梁秋池原本耷拉的脑袋,猛一抬起头来,“打的车是,筠筠,和我你客气什么!我送你!” “真不是客气。”应筠哭笑不得,看同事们差不多都散了,才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停着的车辆,“秋池姐,你看,就是那辆。” 梁秋池眯眼看了两秒,人晃晃悠悠地咧嘴笑了,“筠筠,你男朋友还挺帅的。” 应筠以为她说的是小陈,一边扶稳她,一边匆忙否认说:“不是男朋友,秋池姐,你误会了……” 耳边有人冷不丁地问:“不是男朋友?” 第94章 挺激烈的吧 “咚——”很清脆的一声,是指节与额头碰撞的声响。 应筠捂住额头,委屈地问:“一一,干嘛打我呀?” “你还说!”舒洛一气呼呼地白了她一眼,但瞧着她那可怜样又不禁懊悔自己手下重了。 “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舒洛一一边给她揉额头,一边厉声责问。 应筠瘪着嘴辩驳,“我当然把你当……” 舒洛一不给她一点反驳的机会,炮语连珠地问:“好,你现在不告诉我,那以后呢?你和他要是分手了呢?也打算一个人就把那些难受给自己咽下吗?” “我……”应筠的嘴巴张了张,不说话了,虽然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舒洛一也看出来了,恨不能再往她脑门上锤一记,但到底是没舍得,只轻点了一下,威胁她说:“你要是再打这种想要一个人吞针主意,也就别认我这个朋友了!” 应筠抱住她,搓了搓她的手臂,说:“好一一,我不会啦。” 舒洛一本来就算不上真生气,只不过是气她什么都不说而已,现在说明白了,气也就一点点消了。 舒洛一最关心的还是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转而问:“那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应筠不需要犹豫,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他对我……很好很好。” 应筠总是想,人真正能把握在自己手心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 学习,工作,生活……有太多选择,太多时刻,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推动着前进,得到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又急匆匆地赶往下一程。 唯有当下的感受是真实的,喜怒哀乐,都实打实的正在经历着。 舒洛一抿唇沉思了片刻,说:“那就享受当下,筠筠。” 应筠迎上她的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是都说明白了,可舒洛一想到昨晚应筠和叶嘉淮相处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依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虽不知道那男的确切是什么背景,但单就论他安排的病房,主刀医生而言,想来也并不只是简单的富有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舒洛一家里算是有点家底的,她老子最常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谈恋爱我不管,但结婚你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太高的我们家攀不上,太低的你老子我也看不起,和我们家差不多的就成。” 光是她们家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家庭呢。 舒洛一又重新掰过应筠的肩,认真地说:“不过筠筠,你答应我,不论他现在对你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哪一天和他在一起,觉得不开心了,就不要他,好吗?” 应筠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腕,点头笑说:“好。” “拉勾。” 应筠乖乖伸出手指,和她拉完勾,舒洛一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这种煽情动容的气氛她们之间不常有,舒洛一也不是爱故作深沉的性子。 刚刚结束的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以至于一时静下来,两人都少有的静默无言。 舒洛一自是不甘于沉默下去的,她轻咳了一声,戳了戳应筠正握着勺子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不正经地问:“昨晚,挺激烈的,老男人是不是吃醋了。” 应筠的脸倏的就红了,却还是在装傻:“什么?” “你少想忽悠我啊!”舒洛一撸起她的袖管,手腕上未消的痕迹赫然成为罪证,“而且筠筠你前面走路都有点不太自……” 应筠赶忙塞了一勺蛋糕进她嘴里,打断她说:“你赶紧吃东西,姐姐。” 湿润的蛋糕胚粘在舒洛一的上牙膛,促使她说出口的话有些含糊。 但应筠还是听清了。 她问,老男人的体验感怎么样? 大庭广众的,应筠羞的连个“嗯”都说不出来,只得胡乱地点了一通头作为回答。 — 自从考完试之后,应筠基本上就不再去学校了。 叶嘉淮哄了应筠好久,小姑娘终于同意暂时将她的宿舍从学校搬到了翠梧街。 应筠在叶嘉淮的书房占据的领地也从一小块转变为一大半。 最开始,她的各类书籍见缝插针地堆在他书房的各个角落,还有她做的各类翻译练习的纸条,或是粘在他的抽屉拉手上,或是粘在电脑屏幕的一角上。 偏偏这些纸条,书籍,应筠还不让打扫的阿姨碰,她振振有词地说:“这些看起来没有规律,可哪张纸条写的什么,哪本书放在哪儿我都记得的,你一动,我反倒搞不清了。” 家里再腾个屋子出来给她学习工作也不是不行,但叶嘉淮最近好像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感觉。 他专门抽了个周末,把自己书房的书柜腾出了一半。 应筠就站在他身后,一边给他递书,一边指挥,“这本放在第二排。” “诶呀!不对,红色和蓝色的这两本位置换一下!” 一下午,小姑娘下达指令的声音就没停过。 谁站久了腰不酸呢,但事后,应筠满脸欣喜地贴上来,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谢谢你啊,叶嘉淮”,这一下午的体力劳动,就好像远比谈下一个合同更令人有所成就。 快过年了,公司也开始准备放春节。 临放假的前几天,部门组织了一次聚餐,吃完出来,已经差不多是十点了。 梁秋池自是不放心应筠一个人回去,坚持要送她。 应筠扶着有些醉的人,连连摆手,说:“真不用秋池姐,我有车子接的。” 梁秋池原本耷拉的脑袋,猛一抬起头来,“打的车是,筠筠,和我你客气什么!我送你!” “真不是客气。”应筠哭笑不得,看同事们差不多都散了,才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停着的车辆,“秋池姐,你看,就是那辆。” 梁秋池眯眼看了两秒,人晃晃悠悠地咧嘴笑了,“筠筠,你男朋友还挺帅的。” 应筠以为她说的是小陈,一边扶稳她,一边匆忙否认说:“不是男朋友,秋池姐,你误会了……” 耳边有人冷不丁地问:“不是男朋友?” 第95章 叶大老板,你有点粘人哦! 应筠扶着梁秋池,一时没功夫回答他,费力地扭头去看了眼人,惊奇地问:“咦,你怎么会来?不是说今晚有饭局的吗?” 叶嘉淮并不想出手去扶人,却又见不得应筠被压得快要站不稳的模样。 他刚要伸手,扶一把梁秋池的手臂,有人先他一步,伸手接过了应筠怀里的人。 顾停云刚结完账出来,在应筠面前也不遮掩,直接将梁秋池搂进了怀里。 他对上应筠的目光,颔首致谢,“应筠,把梁秋池交给我就好。” 梁秋池自是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手臂自然而然就攀了上去,只是应筠愣在原地,也不知道应该装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应筠一脸纠结,虽说她是看出了两人关系不一般,可那毕竟是上一次,这一次,谁能知道呢…… “这……秋池姐,你……” 顾停云打消她的顾虑,冷静地告诉她:“我和梁秋池是合法夫妻。” 应筠瞪大了眼,夫妻?这又是什么惊天八卦? “没事,我没事!”梁秋池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抬起头,看看应筠又看看抱着自己的人,夸张地喊了句:“哟……巧了,还跟这混蛋碰上了嘿。” 空气骤然静默了片刻,只有梁秋池还一脸兴致勃勃的在给应筠介绍:“筠筠,我和你说,千万别跟混蛋结婚,否则吵了架把他裤子扒了都不带硬……唔……” 顾停云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不好意思,她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应筠尴尬地笑笑,“那组长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见人走远了,应筠立刻转身抱上叶嘉淮的手臂,眼中的惊喜未减分毫,“叶嘉淮,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冷沉着一张脸,替她拢了下衣领,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在附近,顺道就过来了。” 才不是呢,她知道他今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儿,离这远着呢。 应筠笑嘻嘻地跟着他的脚步,有些傲娇地问:“顺了大半个城的道?” 这小妮子现在开起玩笑来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了。 叶嘉淮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嗯,跑这么远,为了来听一句,不是男朋友。”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应筠算是发现了,也许是因为常年身处高位的缘故。 叶嘉淮只要一个眼神,底下自然有人会去绞尽脑汁地揣摩他的心思。 这也就导致,他就算是生气也都不明着说,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剩下的就全由她自我体会去了。 应筠已经深谙他的脾气,摆着脸不说话,那一定是还气着。 上了车,升起隔板,应筠搂着他的脖子,自然地坐到他腿上,专心地哄人。 她仰起头,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还以为来的人是小陈,怕秋池姐误会了,才那么解释的。” 叶嘉淮没被她的美人计给蛊惑到,手规矩地扶着她的腰,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是有人误会过?” 这话倒是真的,阿婆就误会了。 可她刚刚也没说什么呀。 应筠呼吸一滞,搞不懂叶嘉淮究竟是怎么每次都能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就分析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的? 他有特异功能吗? 应筠可不想给小陈找麻烦,立刻转移话题,亲亲他的嘴角,撒娇说:“叶嘉淮,你大人有大量,总不能为了这种没由来的小事吃醋生气。” 往常对于她不想吃饭的这类小问题,基本上只要这么哄哄,就也糊弄过去了。 可今夜的叶嘉淮,却好像没那么的好哄,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 他挑了下眉,目光深沉地看向她,说:“我就气性小,为这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哄我?” 应筠抿唇苦恼了片刻,很快,伸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对准他的唇瓣印下去。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一朵在月夜中盛开的红牡丹,弯着笑眼,羞怯地问他:“这样可以吗?” 她这个模样,很难让人拒绝。 叶嘉淮的眸光暗了暗,喉头也有些发紧,但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甚至连环在她腰间的手,也很规矩的,没有为了见一瞬她面红耳赤的羞赧,就探进去,轻挠一下她腰间的软肉。 他更想看看,小姑娘为了哄他,究竟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叶嘉淮垂着眼睫,视线在无人所知处落在她的红唇上,语气中似有黯然不满,说:“不够。” 要怎么办呢? 亲吻都不够的话,要怎么办呢? 应筠舔了舔唇,视线扫到他的脖颈,目光顿了顿。 每次亲他那里,他好像都会抖。 应筠思考了片刻,下定决心,揪着他的领口,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上去,轻吮了一下他的喉结,软声说:“不气了好不好?” 叶嘉淮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下,没说话。 应筠调整了下坐姿,改为跪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张开红唇,如小猫喝水般,探出舌尖,又快速收回。 不得章法的吮吻技巧,却激得男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扶在她后腰的掌心,也终是撕下了斯文绅士的面具,用力地将人压向了自己。 可也仅仅是到此为止,叶嘉淮生生又忍住了吻她的冲动,一言不发。 “你别气了嘛,叶嘉淮。”应筠将侧脸贴在他的肩头,吐出的气息恰好能钻入他的耳中。 应筠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一点头,支支吾吾的,很轻地开口说:“大不了……大不了今天晚上……我都随你,好不好?” 许出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应筠能做到的哄人极限了。 同样,这也是叶嘉淮所能忍耐的极限了。 他扣住应筠的后颈,将那张羞红的脸蛋转向自己,认真地去品尝他早已肖想了许久的气息。 天知道他耗费了多大的定力,才没在一上车的时候,就这么用力地把她捺入自己的怀抱里,用力地去亲她。 一吻作罢,他拍着应筠的后背替她顺气,低声问:“过年留在北城好不好?” 应筠被亲得晕晕乎乎的,但脑子还没乱。 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叶嘉淮打的是这个主意。 应筠皱了下鼻子,与他鼻尖相对,蹭了蹭,好笑地说:“叶大老板,你有点粘人哦!” 他含住她的唇,又吻了一下,坦然地承认,“不可以吗?应大翻译?” 第95章 叶大老板,你有点粘人哦! 应筠扶着梁秋池,一时没功夫回答他,费力地扭头去看了眼人,惊奇地问:“咦,你怎么会来?不是说今晚有饭局的吗?” 叶嘉淮并不想出手去扶人,却又见不得应筠被压得快要站不稳的模样。 他刚要伸手,扶一把梁秋池的手臂,有人先他一步,伸手接过了应筠怀里的人。 顾停云刚结完账出来,在应筠面前也不遮掩,直接将梁秋池搂进了怀里。 他对上应筠的目光,颔首致谢,“应筠,把梁秋池交给我就好。” 梁秋池自是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手臂自然而然就攀了上去,只是应筠愣在原地,也不知道应该装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应筠一脸纠结,虽说她是看出了两人关系不一般,可那毕竟是上一次,这一次,谁能知道呢…… “这……秋池姐,你……” 顾停云打消她的顾虑,冷静地告诉她:“我和梁秋池是合法夫妻。” 应筠瞪大了眼,夫妻?这又是什么惊天八卦? “没事,我没事!”梁秋池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抬起头,看看应筠又看看抱着自己的人,夸张地喊了句:“哟……巧了,还跟这混蛋碰上了嘿。” 空气骤然静默了片刻,只有梁秋池还一脸兴致勃勃的在给应筠介绍:“筠筠,我和你说,千万别跟混蛋结婚,否则吵了架把他裤子扒了都不带硬……唔……” 顾停云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不好意思,她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了。” 应筠尴尬地笑笑,“那组长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见人走远了,应筠立刻转身抱上叶嘉淮的手臂,眼中的惊喜未减分毫,“叶嘉淮,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来?” 叶嘉淮冷沉着一张脸,替她拢了下衣领,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在附近,顺道就过来了。” 才不是呢,她知道他今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儿,离这远着呢。 应筠笑嘻嘻地跟着他的脚步,有些傲娇地问:“顺了大半个城的道?” 这小妮子现在开起玩笑来是一点儿都不怕他了。 叶嘉淮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嗯,跑这么远,为了来听一句,不是男朋友。”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应筠算是发现了,也许是因为常年身处高位的缘故。 叶嘉淮只要一个眼神,底下自然有人会去绞尽脑汁地揣摩他的心思。 这也就导致,他就算是生气也都不明着说,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剩下的就全由她自我体会去了。 应筠已经深谙他的脾气,摆着脸不说话,那一定是还气着。 上了车,升起隔板,应筠搂着他的脖子,自然地坐到他腿上,专心地哄人。 她仰起头,一本正经地解释说:“我还以为来的人是小陈,怕秋池姐误会了,才那么解释的。” 叶嘉淮没被她的美人计给蛊惑到,手规矩地扶着她的腰,慢条斯理地说:“看来是有人误会过?” 这话倒是真的,阿婆就误会了。 可她刚刚也没说什么呀。 应筠呼吸一滞,搞不懂叶嘉淮究竟是怎么每次都能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就分析清楚一件事的来龙去脉的? 他有特异功能吗? 应筠可不想给小陈找麻烦,立刻转移话题,亲亲他的嘴角,撒娇说:“叶嘉淮,你大人有大量,总不能为了这种没由来的小事吃醋生气。” 往常对于她不想吃饭的这类小问题,基本上只要这么哄哄,就也糊弄过去了。 可今夜的叶嘉淮,却好像没那么的好哄,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 他挑了下眉,目光深沉地看向她,说:“我就气性小,为这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哄我?” 应筠抿唇苦恼了片刻,很快,伸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唇送上去,对准他的唇瓣印下去。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一朵在月夜中盛开的红牡丹,弯着笑眼,羞怯地问他:“这样可以吗?” 她这个模样,很难让人拒绝。 叶嘉淮的眸光暗了暗,喉头也有些发紧,但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甚至连环在她腰间的手,也很规矩的,没有为了见一瞬她面红耳赤的羞赧,就探进去,轻挠一下她腰间的软肉。 他更想看看,小姑娘为了哄他,究竟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叶嘉淮垂着眼睫,视线在无人所知处落在她的红唇上,语气中似有黯然不满,说:“不够。” 要怎么办呢? 亲吻都不够的话,要怎么办呢? 应筠舔了舔唇,视线扫到他的脖颈,目光顿了顿。 每次亲他那里,他好像都会抖。 应筠思考了片刻,下定决心,揪着他的领口,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上去,轻吮了一下他的喉结,软声说:“不气了好不好?” 叶嘉淮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下,没说话。 应筠调整了下坐姿,改为跪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张开红唇,如小猫喝水般,探出舌尖,又快速收回。 不得章法的吮吻技巧,却激得男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扶在她后腰的掌心,也终是撕下了斯文绅士的面具,用力地将人压向了自己。 可也仅仅是到此为止,叶嘉淮生生又忍住了吻她的冲动,一言不发。 “你别气了嘛,叶嘉淮。”应筠将侧脸贴在他的肩头,吐出的气息恰好能钻入他的耳中。 应筠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一点头,支支吾吾的,很轻地开口说:“大不了……大不了今天晚上……我都随你,好不好?” 许出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应筠能做到的哄人极限了。 同样,这也是叶嘉淮所能忍耐的极限了。 他扣住应筠的后颈,将那张羞红的脸蛋转向自己,认真地去品尝他早已肖想了许久的气息。 天知道他耗费了多大的定力,才没在一上车的时候,就这么用力地把她捺入自己的怀抱里,用力地去亲她。 一吻作罢,他拍着应筠的后背替她顺气,低声问:“过年留在北城好不好?” 应筠被亲得晕晕乎乎的,但脑子还没乱。 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叶嘉淮打的是这个主意。 应筠皱了下鼻子,与他鼻尖相对,蹭了蹭,好笑地说:“叶大老板,你有点粘人哦!” 他含住她的唇,又吻了一下,坦然地承认,“不可以吗?应大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