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当侯府千金?上位成凰你哭啥》 第1章 姐姐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 “侯府认亲,这可是泼天富贵,你怎么就……不成,我不答应!” “泼天富贵哪里比得上爹娘对我的一片真心?爹,女儿就想陪在您和娘亲身边,成远侯府再好,我也看不上。” 屋内的声音低了下去,林净月推门而进,无视遍地的狼藉,躬身行礼:“爹娘,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趴在蒋氏怀里撒娇的林景颜起身,勾了勾唇: “我的好妹妹,是我派人喊你过来的,姐姐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成远侯府上门认亲一事,你可知道?” 林净月一愣,视线一一扫过冷冷盯着她的林恒安与蒋氏,轻轻点头: “似是听娘身边的嬷嬷提过两句。” “我要送的,便是这一场造化。”林景颜走到林净月跟前,挑剔地审视她的脸,“半个月前我和娘去寺庙求财祈福,恰巧碰上成远侯府老夫人。” 她抬手勾出挂在脖子上的血玉珠,眼眶微红,可看向林净月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与嘲弄: “老夫人一眼认出我便是成远侯府丢了十五年的嫡女,再有信物佐证,今早侯府来人,要认我回成远侯府。 只是爹娘养了我十余年,我如何割舍的下?况且你我姐妹一场,我怎能抛下你去享福?” 林净月心底隐隐有了猜测,眉心微微蹙起:“姐姐的意思是……” 林景颜取下血玉珠,牵起林净月的手,将血玉珠放在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合拢: “不如,你回成远侯府替我享福,而我留在林家,替你敬孝。” 替你享福? 替你受罪还差不多! 单凭这一句,林净月便明白过来,林景颜也重生了。 “住嘴!”林恒安揉按肿胀的眉心,见林景颜红着眼睛委屈地望来,无奈叹了口气。 蒋氏连忙打圆场,拉着林景颜从旁坐下:“颜儿孝顺,又不懂什么侯府不侯府的,只是想留在林家尽孝罢了。” 林恒安眸光一闪,冷冷注视着林净月,用力一拍桌子: “你跪下!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颜儿面前胡言乱语,故意撺掇她献出大好前程?” 否则好端端的,颜儿怎会闹这么一出? 成远侯府再是落魄,又岂是林家一介商贾可比的? 任谁都明白,究竟该如何选! 林净月早已习惯林恒安的偏心眼,从容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女儿没有。” “没有?”盛满滚烫茶水的青瓷茶盏砸碎在林净月脚边,林恒安暴怒,“你最好盼着颜儿是一时没想通,否则……” 林净月跪在原地,垂着眸子,静静等待林恒安消气。 “爹!”林景颜嫌恶地扫了眼跪着的人,拉着蒋氏和林恒安进了内室。 林恒安还在气头上:“不可胡闹!你给我乖乖回成安侯府,爹娘这边,用不着你操心。至于林净月,竟敢撺掇你抛下大好前程,看我不罚她去跪祠堂!” 蒋氏疼惜地擦了擦林景颜泛红的眼角: “你就听你爹的话,回成安侯府,我们也不会与你断了联系。我知你一片孝心,但这都是为了你好,旁的不提,侯府千金能挑的夫婿,怎么也比家里花重金与人脉找来的好。” 林景颜冷笑一声,四下打量着屋内,凑近低声道: “爹,娘,女儿昨晚上做了个梦……” 正堂,林净月迅速理清了思绪,知晓林景颜为何闹着不肯回侯府。 前世林景颜回了成远侯府才知道府上有多落魄,空顶着个爵位,实则一无实权,二无银钱,内里更是斗争不断。 尤其成远侯又娶了位手段高超的续弦,为侯府生了二男一女三个孩子,林景颜在侯府的地位非常尴尬。 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受不得气,一被欺负就跑回林家哭诉。 全靠老夫人的庇佑,以及林家送去的钱财地契,方能勉强在侯府立足,却也过得万分委屈。 之后更在皇子们选亲时遭算计,不得不嫁与被圣上厌弃的太子,成了太子侧妃。 然而太子失势,又是个残废,性子阴晴不定,林景颜哪里受得了? 她便私底下与三皇子勾搭上,拿林家的巨额家财给三皇子铺路,甚至仗着太子侧妃的身份,偷偷给太子下毒。 太子知情后当天就灭了口,连带着成远侯府和林家也倒了大霉。 而林净月留在林家,被分了个小铺子当嫁妆,由她自个儿经营。 她完全继承了林家的经商天赋,很快将小铺子做大,又打通几条商路,在各地开了分铺,将林家扩大了数倍。 然而赚来的银钱,都被林家用来接济林景颜,留在林净月手头上的不多。 林景颜嫁入东宫不久,林家为林净月挑了个夫婿,是个长相俊秀、身份同样不高的军户。 军户成亲当晚就奔往边疆,三年后回来,已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少将军,被诸皇子礼待拉拢。 别看军户没人看得起,但手中有兵权的镇国将军,朝野上下无人敢得罪。 连带着林净月也一朝登天,从商户女破例晋封一品诰命夫人,整个盛京城,谁不夸她命好? 夫婿疼爱专宠,婆婆小姑明事理,不缺权不缺财,府上还没什么小妾同房之类的糟心事。 林景颜彼时被太子冷待,因着太子不受圣上待见,她也遭了盛京贵妇贵女们的嫌弃,无人与她来往。 偶然回娘家撞见林净月回府的仪仗后气红了眼,当场让林恒安夫妻不许林净月回林家,遭拒绝后扭头就回了东宫。 再度传来消息时,林景颜已被太子灭口,连林家也被抄了家,不得不求助到林林净月头上。 林净月念旧情本想救人,在赶回林家的路上小憩了会儿,再睁开眼,却已是隔世。 “妹妹,爹娘都同意了,你就代我回成远侯府,好好享一场荣华富贵。”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扶住她的胳膊。 林净月顺着力道起身,抬眼看去。 林景颜松开手,站在她跟前,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怜悯与得意。 林净月紧握手中的血玉珠,看向林恒安夫妻,没有等来一句回应。 存了什么心思,她不用细想便知。 想抢她的锦绣人生?想走她前世的诰命之路?无所谓,拿去便是。 她倒想看看,没了她的费心经营,林家可能成为盛京首富,可能守得住家财万贯。 没了她的百般筹谋,那军户又能否稳住边疆粮草供给,能否守住十三城,斩获滔天战功! 第2章 尝尝她上辈子受过的苦 至于成远侯府……破船也有三斤钉,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圣上亲赐的爵位,身份贵重,接触的也都是盛京顶顶有权有势的人。 林净月经商数年,知道做买卖,单凭货好货全会说话是没用的,还得有靠山。 上辈子因着商户女的身份,她花去重金用尽心思也不过攀上个五品官员,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说,随便一个官员家眷登门,都得小心讨好,抹了这账。 直到军户晋升镇国将军返京,靠着他的兵权与名头,又有她帮忙经营,林家才一跃成了盛京首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净月初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头。 这一世,与其留在林家熬白了头发给林景颜赚银钱,与其等上一年又一年讨好夫婿为她请封诰命,倒不如……拼上一把,换个身份,借成远侯府的势,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林净月沉默不语,林景颜也不在意,轻飘飘说道: “既然净月已是成远侯府的小姐,爹爹,你可得给她一封断亲书,免得侯府的人膈应,处处为难净月。” 字字句句似是在为林净月考虑,听得蒋氏心中感慨,对林净月更是生了几分不满。 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颜儿将荣华富贵拱手相让,又费尽心思帮她周全? 林净月眼里却闪过一次冷意,林景颜哪里是好心周全,分明是想断了她的后路。 逼得她被侯府欺辱也只能含泪咽下,而非像上辈子的林景颜一样,回林家哭诉要银子,靠银子获得侯府短暂的认同。 赶在林恒安点头前,林净月脸带惊慌,心虚地说道: “可我并非侯爷亲生,长的又跟姐姐不太像,即便有信物在手,万一被侯府的人识破……冒名顶替可是砍头的大罪,说不定还会连累林家。” 林恒安一顿:“无需担心,真要被人问起,你就说长得像成远侯先夫人便是。左右成远侯先夫人已死,又过去十数年,记忆早已模糊了。” 林净月垂眸不语,心里却在冷笑。 要不是她知道成远侯先夫人还留下一位长子,且先夫人的娘家也在京城,说不定还真会被糊弄过去。 林恒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是没有足够的利益,不想以身犯险啊。 好,不愧是他的女儿! “你若答应顶替颜儿去到侯府,我便送你白银三百两,并一间铺子,就是你往日说看好的那间。” 林净月心思一转,缓缓抬起头。 林景颜却急了,那间铺子经营好了,百万金银都不换呢,怎能拱手送给个被赶出家门的林净月? 蒋氏也有些不满:“你回侯府,本就是一步登天,侯府的荣华还不够你享,非得从我们手中掏银子?况且林家养你十余载,你怎么着也该偿还恩情才是,哪有问林家讨钱的道理?” 林净月温声笑道:“娘说的是,既然侯府是条通天路……不如还是让姐姐去,毕竟成远侯才是姐姐的亲人,岂有不认的道理。我么,就留着林家,孝敬爹娘,偿还爹娘的大恩。” 话说得分外恳切,反正急的又不是她。 堂上三人都是一愣。 侯府都派人前来认亲了,怎么也得交个女儿出去,否则还不得开罪侯府,搅了林家的生意? 林恒安瞪了眼蒋氏,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在盛京城里本就不算富裕,又新开买了几间铺子,能动用的银子本就不多……” “爹!是我想让妹妹替我回侯府,本就该我补偿她才是。” 林景颜打定主意要将林净月赶出门,尝尝她上辈子受过的苦,一咬牙,走到门口唤来个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 丫鬟离开,很快又拿着一个木匣回来。 林景颜接过木匣打开,露出里面装着的一张契书,和一只血玉镯: “这是爹娘早早给我备下的一间嫁妆铺子,专做糖类买卖,不用费心经营,就有上万两银子入账。你若应下断亲回侯府一事,这间铺子,姐姐便送你了。 还有这只血玉镯,是与那枚血玉珠一起的,你且收着,到时候让老夫人看看,保准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这话,她可不是胡说的。 成远侯沉醉温柔乡,早已忘了产女早亡的先夫人,而侯府老夫人不过是想给长孙和先夫人的娘家一个交代,又能有几分上心? 府上两位大人都不管,其他人更是懒得追究。 蒋氏看看那张契书,忍不住张了张口,这间铺子,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盘下的! 林景颜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大方将木匣塞入林净月手中:“净月,往日是我对不住你,这铺子,就当是我补偿你的。” 林恒安见林净月还是一声不吭,冷冷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再来正院签个断亲书,就随成远侯府的管家回侯府。” 林净月思绪微转,给堂上的林恒安和蒋氏行了大礼后,转身离开。 等人走没影了,蒋氏嗔怪道:“颜儿,你怎么把那间铺子给她了?那可是你爹手底下最值钱的铺子之一,每年可得好几万两银子呢。” 林景颜唇角微勾:“爹,娘,你们且等着看,林净月没几天就得在这铺子上栽一个大跟斗。对了,爹,你快把林净月看中的那间铺子找出来,还有一家小杂货铺子,我亲自来经营。” 林净月回院子收拾行李时,陪了她数年的丫鬟泊春只觉天都塌了: “小姐,这事你也敢答应?这要有个万一……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大小姐平日里就白般欺负为难你,连银耳燕窝羹都要抢了去,独占两碗,如今竟还想害你的性命!” “还有老爷夫人,着实太过偏心,平日里也就算了,这等要命的大事,都推了你去,全然不顾你的死活……” 林净月揣上妆匣里为数不多的首饰细软,捡了两身衣裳,没有回应泊春的话,转而问她:“你可愿与我一同去成远侯府?” 在侯府生存,没个信得过的心腹可不行,泊春上辈子便是个忠心的,选别人,不如选她。 泊春果然一口答应下来,揣上自个儿的小包袱,扶着林净月前往正院。 一个不得用的丫鬟而已,林恒安看林净月往断亲书上添了几句话后,爽快签了字,便把泊春的卖身契一并给了林净月: “日后你已不是林家的人,也切莫再回林家,我等不贪图侯府的荣华,你也别再来林家要银子。” 第3章 我劝你一句,莫要贪图富贵 林净月瞥着断亲书上的两行字迹,点了点头,不等林景颜喊来小厮赶她离开,主动拜别林恒安夫妻: “日后两不相干,还望您二位珍重。” 林景颜见事已定下,恢复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漫不经心嘲讽道: “我劝你一句,莫要贪图富贵,也别被荣华迷了眼,侯府是好,但终究不是你能把握住的。” 林净月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希望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不如说给她自个儿听。 但凡林景颜明悟了这句话,重生回来也不会让她顶替回侯府,强抢她的诰命荣华路。 不过抢就抢,真以为商户女嫁军户是什么好事不成? 尤其那军户是个难得的‘好人’,爱拿家里的银子去补贴兄弟好友,为兄弟同僚两肋插刀,却百般委屈了自家人。 他家中的亲弟弟狼心狗肺不好管教,妹妹笑里藏刀白般磋磨人,婆婆更是没存什么好心思。 至于那军户每打一场仗回一次京就带回一对孤儿寡母,送银子送庄子送铺子,就更别提有多闹心了。 “行了,好走不送,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侯府全家团聚。” 林景颜喊小厮送林净月主仆二人离开,林恒安没阻拦。 路上,林净月回头看了眼和乐融融的林家人,转过头思索林景颜话里的意思。 林景颜上辈子不舍得离开林家,耽搁了好一阵,来到侯府门前时恰好撞上礼佛回府的老夫人,顺顺当当进了成远侯府, 她回家哭诉的时候,略略提了一句,林净月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细细想来,只怕连进成远侯府大门,都有着说不得的麻烦,也难怪林景颜不想回侯府,要她冒名顶替。 林景颜得了小厮回禀,得知林净月乘车离开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林氏嗔道:“你啊,就算林净月不是林家人了,可她认亲侯府,身份贵重,这两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巴巴的把人赶走,这不是得罪人吗?” 林景颜哼了声,招呼管家备车去巡铺子,再安抚都有些不赞同的二老: “娘,您高看林净月了,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侯府怎会看得上?她呀,就是进了成远侯府的门,也当不上什么贵人,怕是连侯府下人都不如呢。” 前世她赶到成远侯府时,府上正值休沐,全家都在府上招待贵客,大门不得进入。 侯府王管家强行说服她走后门进府,林景颜一时心急便应了,谁知一进了侯府后门,就被府上的丫鬟小厮嘲讽来路不正,气得她让马夫退回门口。 而后正巧碰上礼佛归来的老夫人,跟着一道进了正门。 虽说到底是从正门进了侯府,但府上的下人传遍了闲话,连带着府上小姐少爷们看她都带着几分嘲讽,偏偏又不能动手,让她吃够了窝囊气。 这一世,就让林净月受她受过的委屈,被下人看不起,被亲人嘲讽阴阳,憋屈死她!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泊春心中不安 她小心看了眼外边赶车的侯府王管家,压低声音忐忑道:“小姐,老爷夫人也太狠心了,他……” 林净月半掀开车帘,街上人头攒动,铺子小摊遍地都是,繁华远胜江南: “谨言慎行,进了侯府,可不像在家里那般没规矩,私下埋怨两句就算了,可不能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 她冒名顶替林景颜回成远侯府,便是当前顶天儿了的大事,万不能往外吐露一个字。 泊春赶紧点头,半晌,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频频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放下车帘,抬头摸着脖子上的那颗血玉珠,幽幽说道: “放心,只要我能给侯府带来足够的利益,没人会管我是谁,只会恭恭敬敬捧着我。” 上辈子的林家就是个鲜明例子。 林恒安夫妻从小偏爱林景颜,可当她林净月经营铺子赚了大钱,林恒安不还得对她和颜悦色,生怕她撂挑子不干,甚至求着她经营更多铺子?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商贾之家如此,成远侯府,亦是如此。 况且成远侯府隔了半个月才登门,又只遣了个管家前来,摆明了不重视。 不重视,又怎会往深了追究? 泊春似懂非懂,只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小姐走。 “停车。” 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 王管家一听就知道是那位今天刚认回的小姐,声音冰冰冷冷的,如同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冷不丁冻得人一哆嗦。 “小姐,再过两条街就到侯府了,这时候停下,不太方便。” 林净月掀开车帘,平静开口:“初到侯府,我怎能不带些见面礼登门?你将马车停在路边,我去挑几样东西送给父亲母亲与兄长。” 王管家没忍住嗤笑一声,果然是个没见识的,侯府什么东西没有,用得着她送东西? 怕不是回到侯府心中忐忑,想借见面礼讨好侯爷夫人。 “不是我多嘴,小姐,这间铺子卖的可都是价贵的东西,你负担不起。” 他可都听林家人说了,这亲可断了,也没给银子,只给了一间铺子。 林家老爷还说白白帮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让还银子呢。 林净月看了王管家一眼,泊春立刻大着胆子一瞪眼: “负不负担得起,用你这个下人管?你停车便是。还是说侯府的下人都如此胆大包天,敢做小姐的主?” 王管家脸一黑,知道泊春这是在敲打他,恶狠狠瞪了泊春一眼,慢慢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泊春跳下马车,扶着林净月进了牌匾刻着‘京雅轩’的铺子。 京雅轩是京中知名的书铺,笔墨纸砚、旧书古迹山水画等等东西应有尽有。 一进门便是琳琅满目。 泊春半个月前才随林家来到京城,从未出过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见林净月轻车熟路往一处角落走,她连忙跟了上去。 刚走两步,立刻有一身文雅气的店家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这里是些不值钱的旧书与残损但不影响使用的笔墨纸砚等物,给十个铜板,就能挑一样走。” 林净月视线扫过几个扎在角落淘好东西的书生,唤了声:“泊春。” 泊春交了钱,好奇打量着书架上的旧书和地上堆放的东西:“小姐,这地方尽是灰尘,能有什么好东西?” 林净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书,笑道:“碰碰运气,顺带打发一下时间,万一捡着了什么好东西,正好送给大哥当见面礼。” 前世京雅轩倒了大霉牵涉进舞弊案中,几近破产,林净月花了重金盘下,意外发现了一本绝世孤本。 她便是献上孤本,才搭上那五品官的线,而那五品官借此,官运亨通,没多久就晋升成了礼部侍郎。 一朝重生,林净月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早将绝世孤本收入囊中,方能放心。 第4章 相逢既是有缘,不用谢我 旧书放置太久,轻轻一抽就扬起漫天灰尘。 泊春掏出手帕挥了挥,见小姐扫了眼书名后便放了回去,又另取下一本,低声劝道: “小姐,不如先回侯府认了亲,再来买见面礼?这万一要不成,还能省下点银子。 她一个丫鬟,每个月都有月钱,手里头倒是攒了点。 但小姐在林家,可不比大小姐那般不拿银子当银子,流水似的随意挥霍。 如今被赶出林家,又还未被成远侯府认回,银子可得省着点用。 林净月将书放回架子上,退后几步,视线从上而下一排排扫过,口中平静道: “要想成事,哪能一点银子都不付出?况且你看侯府隔了半个月,只派了个管家前来,就知道他们对此事并不上心,先回后回,没什么区别。” 泊春琢磨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顿时安静下来。 林净月却是轻轻皱起眉头。 前世京雅轩两年后才被她盘下,清理库存时碰巧清出了绝世孤本,现在想从三大书架中找出来,可不容易。 林净月耐心回想孤本前世被找出的位置,和京雅轩如今的布局一一对比后,迈步来到最偏僻的书架前。 书架顶端刻了个古朴的‘玄’字,跟前有个儒雅中年人正一手拿着张写了几个书名的纸,一手拿着本书,来回比对。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儒雅中年人注意到有人过来,头也不抬,礼貌地让出半个身位。 林净月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与眼睛齐平的一行,很快定在一本书上。 她心中一喜,将书抽出定眼一看,封皮与那孤本一致。 再翻开一瞧,内里文字却是截然不同。 早猜到找孤本一事没她想的那般简单,林净月稍稍失望了一瞬,又将书放了回去。 继续翻找半盏茶过后,林净月来到无人的书架背面,踮起脚刚要取出一本书,鼻尖突然嗅到一丝焦味。 她立刻想起那本孤本到手时卷曲带黑的内里,和微黄的封皮。 就像被火灼烧过一样! 前世林景颜离开林家当天,林净月被拘在后院,不许出门也不许去前院露面,但后来盘下京雅轩前,她遣人仔细查过。 京雅轩早年间起过一场大火,烧毁小半藏书墨宝,损失上万两银子…… 思绪翻转间,林净月鼻子微皱,寻着焦味一路找了过去。 泊春茫然跟上,追着她来到一处隐秘的小门外:“小姐?” “你闻闻,可有焦味?” 泊春听话照做,嗅了几下后摇头:“没有,我只闻见墨香和纸香。” 林净月皱眉,手贴上小门推了推,门被锁上,没推开。 泊春狠狠吸了一大口,也没嗅出不对劲,反倒被旧书上的陈腐气熏得呛了下。 她望望外边的天色:“小姐,眼看着快到晌午了,王管家怕是等急了。” 林净月凑近门缝闻了闻,那缕本就不明显的焦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淡的桂花香。 难不成真是她闻错了? 纵使京雅轩起过火,也不一定就在今天…… “不对。”林净月唤了泊春一声,“你去找店家,就说可能着火了,让他赶紧拿上钥匙过来。” 泊春没看出什么不对但听话,一看小姐满脸严肃,果断转头去找店家。 两人一番动静,引来几道诧异的视线。 儒雅中年人旁观了全程,也跟着深吸了一大口气,被浓浓的桂花香呛了满鼻,他纳闷: “你就不怕闻错了,当着一书铺人的面,丢了面子?” 林净月看他一眼,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哪有什么面子? 再说了,颜面又不能当饭吃,若真是虚惊一场,面子丢了也就丢了。可若真起了火,我却顾忌所谓的颜面不去提醒,岂不是会酿成大祸?” 儒雅中年人先是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这小姑娘,看的倒是明白。” 他不免有些好奇后续,便没有离开,一边继续他的找书大业,一边就近看热闹。 没多久,泊春带着店家匆匆赶来。 店家一听起火了,虽然心中不信但顾念着满满一仓库的上等笔墨纸砚,还是揣着钥匙赶了过来。 他也不多话,同林净月道了声谢后,就带着两个伙计进了仓库。 泊春还想跟进去看看,被林净月一把拦下: “库房乃是重地,你跟着做什么?不如帮我找找用得上的旧书,回头给大哥送去。” 印书不易,能被印下或是抄写下留存至今的书,都各有各的珍贵之处。 挑上几本于科举有利的旧书,送给还没相认的便宜大哥,既不失了面子,又不损她的银钱。 泊春刚一点头,库房里猛地冲出个伙计,慌里慌张往楼上跑,边跑边大喊: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京雅轩里头顿时一片慌乱,客人纷纷往店外跑去。 儒雅中年人非常镇定,听见起火了面色不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不仅没跑反而往角落躲了躲的林净月。 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年纪不大,却是胆识过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林净月隔着书架塞了本书过去:“喏,相逢既是有缘,不用谢我。” 儒雅中年人失笑,接过书一看,原本镇定的脸色顿时激动起来。 他仔细打量了几眼书名、攥写者和抄书人的名字,又翻开内页看了看,果真是他要找的那本! 小心揣好书后,看向对面的林净月,刚要开口,就见书铺楼上、后院一群伙计提着装满水的水桶冲进了库房。 人太多太拥挤,也不知是谁撞到了书架,掉了一地的书。 林净月让泊春在前面挡着,她将书挨个捡起放回书架上。 捡起最后一本时,店家刚好从库房出来,脸上带着侥幸,一看就知道火已经灭了。 林净月松了口气,平静应付完店家的热情道谢,她扫了眼手上的书,眸子骤然一顿。 封皮不同,但内页的的确确,就是那本绝世孤本! 林净月紧攥着孤本,又就近挑了两本书,喊上泊春往外走。 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多留。 儒雅中年人跟在后面,试探林净月几次后未果,悻悻离开了。 店家感激林净月的提醒,抹了她的账不说,还送了一整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将人送走后,他来到三楼,恭恭敬敬开口: “主子,有人买走了您前些年一时兴起送来的手抄孤本。” 第5章 你前世最得用的心腹之一,就归我了 房间无人回应。 店家知道主子对他失望了,噗通跪倒在地,过了半晌才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 “哦?是那提醒起火的人?她鼻子倒是挺灵。” 店家品着主子的话,一时不知他是夸赞,还是怎么个意思。 “咳咳,多亏了那位姑娘凑巧察觉到失火,否则这次铺子损失不小……此次,是属下大意了,还请主子责罚。” 谁能想到有人买通店里伙计,趁无人在场,推倒油灯点火后,又故意浇上桂花油遮掩焦味。 若不是那小姑娘多长了个心眼,铺子怕得烧去大半。 而且今日主子也在铺子里,这火要真烧了起来,伤到了主子,他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自己去领罚,若再有下次……” 店家白着脸,连连磕头:“是……是,属下必定会万分小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店家退下后,帷幕拉开,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他屈指轻叩书桌,沉吟片刻,低声吩咐:“凑巧?孤从来不信什么巧合,汀南,去查。” * 林净月主仆二人回到马车上,就被王管家不阴不阳地刺了一通。 泊春还当是她刚刚说话重了些,才引来王管家的不满。 林净月却一眼看出,这位王管家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善茬,很可能是成远侯那位不好惹的继夫人派来的。 “王管家若是急着回府,自行回去便是,你本就是侯府的人,就这么回去也无妨。只是我初来乍到,又与府上亲人从未见过面,怎好空着手去见诸位长辈?如此,也太失礼了。” 王管家脸一僵,一改嘲讽的姿态,赔笑道:“小姐回府,老爷夫人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 当然了,我并没有催促小姐的意思。只不过出府前,夫人交代,让早些接小姐回府,一道用个午膳。” 他催的越急,林净月越敢肯定里头藏着什么猫腻。 尤记得上辈子林景颜是晌午过了一个时辰才出的林家,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赶到侯府门前,‘碰巧’撞上礼佛归来的老夫人,顺顺当当进了侯府。 林净月望望天色,挑眉:“母亲的话,我本当听从,却不能因此失了礼节。转道,去明安坊。母亲如此挂念我,我可得为她送上一份称心的见面礼。” 王管家劝了几句都没能让林净月回心转意,又被以孝道礼节拿捏。 他这趟就是来接小姐回府的,总不能半道上撂下人就走,只能憋屈地赶车前往明安坊。 林净月坐在马车里,闭上眼不停回忆前世林景颜跑回林家时的哭诉,思绪突然停在一句话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续弦的儿女私底下都骂我丧门星!不就是老夫人礼佛回京,意外被冲撞受了惊吓,这也能怪我头上,侯府没一个讲理的……’ 老夫人被冲撞,受了惊吓? 因着林景颜的关系,林净月前世对成远侯府避而远之,但也搜罗过些许资料。 从记忆里挖出老夫人受惊始末,她很快敲定了主意。 另一边,林家。 蒋氏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趁老爷领着颜儿去铺子时一道挤上马车,手指摩擦着两张契书,忐忑问道: “这两间小铺子,当真比那间糖铺还要赚钱?林净月从未出过门,也没跟在你爹身边学过做买卖,她看上的铺子,还能比你爹亲自花重金盘下的更好不成?” 林景颜拿过两张铺子的契书,胸有成竹道:“娘,你且放心就是。我真真切切梦见了,林净月就是靠着这两间铺子,赚了好大一笔银子。 她一个从没做过生意、被拘在后院的,得了这两间铺子就此翻了身,我从小跟着爹学算账学管铺子,还能比她差?” 蒋氏一想也是,稍稍放下心。 林恒安对颜儿口中的梦仍半信半疑,沉声道: “那间糖铺到底会出什么事?我买下铺子前仔细查过,前东家没惹过麻烦,铺子里的伙计也都干干净净,不可能有差错才是。” 林景颜眼珠微转。 前世林净月能将两个铺子做大,少不了爹娘的助力。 况且爹娘一向疼爱她,值得信任。 她不再故意瞒着,却也没有全盘托出,只提点了一句:“水上船运有漕帮,江南亦有商会统筹买卖事宜,而盛京乃天子脚下,繁华更胜江南。” 林恒安瞳孔一缩,瞬间明白颜儿话里的意思。 盛京,亦有糖酒商会。 糖酒商行能在盛京立足,背后定有贵人当靠山,且吸纳无数商贾买卖糖与酒。 林家接手糖铺,就是从这些人嘴里咬下一块肉,商会岂能容他? 林景颜见爹爹脸色大变,低声安抚道: “爹,现在铺子是林净月的了,她又被赶出林家。这事,就让她自个儿发愁去,你可不要出手帮她,省得事不成,反倒惹上一身腥。” 林恒安点了点头:“放心。” 断亲书都签了字,他怎会再与林净月扯上半点关系,平白沾惹是非。 马车很快停在一间铺子前。 林景颜走下马车,扫了眼铺子里不起眼的账房,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走了过去。 林净月,你前世最得用的心腹之一,就归我了。 明安坊, 林净月不知林景颜的打算,晌午带着泊春找了间食肆用了饭,问了王管家侯府那位不曾谋面、也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平日里喜欢什么东西,没得来有用的回答也不在意。 她领着泊春,泊春抱着白送的几本书,借口给长辈挑见面礼,在明安坊来回逛了两圈。 东西没买几样,倒是买了几样新奇的小食,两个人吃的开开心心。 王管家软话硬话说了一大通,没用! 气的他狠狠记了林净月一笔,打定主意要在夫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让她回府后吃不了兜着走! 王管家正腹诽着,就见这位丢了十五年的小姐,转了个弯去了隔壁大街。 没多久便传来那唤做泊春的丫鬟的尖叫声。 王管家慢悠悠走去一看,额间瞬间冒出冷汗。 糟糕。 老夫人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被人骑马冲撞到了不说,还刚好被林净月救了个正着! 第6章 本县主若是不听呢 林净月忍着崴脚伤痛扶起老夫人的同时,没有错过角落王管家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懊恼。 马车旁丫鬟小厮匆忙回神扑来,口中急切唤着徐老夫人,更是坐实了林净月的猜测。 这位刚从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里走出的,就是成远侯的母亲,她林净月的祖母。 成远侯老夫人似是惊吓过度,被搀到一旁后,无视下人关切地问好,愣愣盯着林净月。 而林净月这边,也被泊春扑了个正着,担忧地来回打量着她,急得眼眶微红。 林净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泊春这才放下心。 “快,快去请大夫!”成远侯府的嬷嬷问候老夫人几句都没得来回应,立马安排人去请大夫,同时大声斥责纵马冲撞了马车的那人, “你是谁家的姑娘?闹市纵马,伤着了我家老夫人,你担待不起。赶紧去叫你家长辈,陪同前来认错!” 一手拽着缰绳的飒爽女子脸一下子黑了。 林净月脑袋一疼。 难怪成远侯府落魄了,也没个人扶上一把。 身边得力的嬷嬷这么没眼力劲,老夫人也不知拦上一拦。 还‘去叫你家长辈’,她家长辈来了,整个成远侯府全搭上,都得罪不起! 眼瞅着飒爽女子被嬷嬷的语气冒犯到,冷笑着扬起了马鞭,林净月无奈上前,客套周旋: “这位小姐,她不过心系老夫人,忧心过度,这才失了分寸,还请莫要怪罪。” 飒爽女子一挑眉,骑在马上凌空甩着马鞭,挥出阵阵破风声: “你又是谁家的姑娘?这老太婆是你家长辈?救人不说,还帮着说话,你是要与我作对不成?” 话说得如此嚣张,一听便知她有足够的底气。 成远侯府的嬷嬷浑身一抖,往老夫人身后躲了躲。 “我并无此意。”林净月环视一圈周围,人群拥挤,看热闹的,被堵了路骂骂咧咧的,还有被撞坏了小摊苦着脸的摊贩。 “我与这位老夫人初次相见,又怎么可能为了她故意与你作对?只不过路上恰好遇见,不忍见如小姐这般飒爽貌美的女子,因无心之失,惹上麻烦。” 飒爽女子脸色稍缓。 这时,成远侯府老夫人回过神,视线扫过林净月脖子上的血玉珠,再认真打量她的脸,急匆匆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一命,可愿随我去府上坐坐?” 林净月温和笑了下,没有贸然相认。 一直不敢冒头的王管家却是眼珠子一转,挤出人群,朗声开口: “老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位便是侯爷丢了数年的亲生女儿,夫人今早特地让我接回来的。 唉,也真是不巧,小姐一回来,老夫人就遇上这等子糟心事,幸好您老身子骨硬朗,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侯爷还不得啊啊啊……” 林净月心下一个咯噔,立刻给了泊春一个眼神。 泊春这时也从小姐救了老夫人的激动中反应过来,听出王管家没安好心,火速腾挪过去,趁人多猛踩了王管家几脚,打断了他的话。 抓着她的那只手愈发用力,林净月第一时间抬眼去看飒爽女子。 果然,飒爽女子俏脸冰冷,满脸都是不快,显然以为林净月刚刚是故意糊弄她。 “好啊,还敢说跟这老太婆没关系,满嘴胡言!” 比她骂声来得更快的,是一记破风而来的马鞭,直冲着林净月的嘴甩去。 “小姐!”泊春吓得失声尖叫。 林净月反手推开老夫人,侧过身险而又险地躲过。 老夫人见状,赶在飒爽女子二甩马鞭前,厉声喝道: “你敢!老身乃成远侯的母亲,你岂敢当着我的面伤人!” “成远侯?”飒爽女子语气古怪。 就当嬷嬷以为她总该顾及侯府一二重新嘚瑟时,飒爽女子一脸恍然: “就是那个京城知名的破落户?我说是谁家的老太太这么没眼力劲,偏要在我纵马的时候停车下马,害得小红受惊乱撞。原来是成远侯府的人啊,那就不奇怪了。” 老夫人青紫着脸,颤颤抬手指着飒爽女子:“你!你……” 飒爽女子眼一眯,马鞭就要再度扬起。 林净月赶紧挡在老夫人身前,扬声解释:“还望姑娘莫要生气,老夫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 “大胆,侯爷岂是你能骂的?”王管家跳出来,不停撺掇林净月和老夫人,“小姐,夫人,这人闹市纵马本就不占理,再有侮辱侯爷之嫌,小的这就去衙门告她一状!” “我看谁敢!”飒爽女子冷笑一声,打了个呼哨,瞬间涌出一群侍卫,将成远侯府众人围得严严实实。 侍卫统领上前单膝跪在马下,恭恭敬敬道: “成远侯府的人言语冒犯县主,可要当场格杀,亦或全押送进刑部大牢?” 老夫人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这敢闹事纵马的女子是谁。 本朝县主虽多,但敢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口出狂言如此嚣张的,唯有睿诚王的小女儿,得陛下看重的云华县主! 她顿觉棘手,狠狠剜了躲在身侧不敢吭声的嬷嬷与王管家一眼,颇有些进退两难。 要她向一个晚辈低头,成远侯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但…… 林净月暗叹,从容上前一步:“县主万安,请县主听我一句解释,净月感激不尽。” 云华县主踩着侍卫统领的肩下了马,不时甩着马鞭,兴致不大地抬眼: “本县主若是不听呢。” 林净月面上笑容不改:“县主听与不听,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随县主心意。” “你倒是会说话。”云华县主挥手让侍卫退后,“本县主只允你说一句,一句之内,不能让我改变想法……你就陪着这老太婆一道,去刑部大牢。” 老夫人脸色愈发难看,偏偏惹上的是云华县主。 成远侯府未落魄前,都不敢把人得罪了,更别提如今了。 只能受了这窝囊气! 林净月得到允许后上前,凑在云华县主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声音又轻又小,就连最近的侍卫统领都没能听清。 云华县主听完,脸色大变,深深看了林净月一眼。 “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7章 好孩子,随我回侯府! 林净月镇定点头:“我岂敢欺瞒县主。” 她也没说什么大是大非之类的话,只提了一句,三个月前北安侯独子纵马伤了百姓,被圣上杖责二十大板后贬去边疆当了个小兵,连带着宫里的娘娘也吃了挂落。 林净月随林家进京半个月都没闲着,散了银子不停打探各路消息。 京城鱼龙混杂,一块瓦片掉下来,都能砸中几个皇亲国戚,这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轻则家财散尽,重则……全家性命不保。 尤其林家初来乍到,全无靠山。 其中就有与睿诚王有关的情报。 再与上辈子的记忆一对照,就猜出云华县主入京不久,怕是被人算计了。 云华县主阴沉着脸,环顾四周纷纷挤来看热闹的百姓,眸子闪烁片刻后,一抬手: “惊风,你让人赔偿被本县主误伤的百姓。” 侍卫统领没有丝毫迟疑:“是!” “至于成远侯府……刚刚听闻老夫人受了惊吓?可要本县主遣府上大夫前来看诊?”云华县主扫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立刻抖擞起来:“当然要!还有,你闹市纵马惊了我家老夫人,合该亲自登门赔礼道歉才是。” “闭嘴!”林净月和老夫人同时开口斥责道。 林净月看了老夫人一眼,没有再插话。 老夫人终究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明白云华县主并非真心道歉,更不是被林净月拿捏住了把柄,不过是另有顾忌,这才软了态度。 若是再得寸进尺,将事情闹大……成远侯可没个与圣上是亲兄弟的爹来收尾! “下人不懂事,老身回去就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老夫人态度平和,像是跟自家小辈说话一般,轻声细语说道, “方才的事,是老身突然起兴下了马车,这才惊到了县主的马。县主大度,不与老身计较已是万幸,怎能再劳烦县主?” 云华县主看她这般识趣,勉强应了声。 翻身再度跨上马,调转马头刚要离开,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纵马来到林净月跟前。 老夫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踱步上前,眼神恳求地望着云华县主。 林净月却是半点不担心,上辈子她遥遥见过云华县主一面,知道她虽跋扈嚣张,但不是个不讲理随意动手的人 云华县主抬手拨下鬓间的一支海棠步摇,簪到林净月头上,调笑道: “姑娘容貌甚好,可惜配饰寡淡了些,送一支步摇,为姑娘添几分颜色。” 说完,云华县主一甩马鞭,唤来侍卫:“走!” 待人影消失,老夫人可算松了口气,拨开围着她的下人,审视林净月几眼后,突然问道: “可知道她为何要送你步摇?” 林净月摸着坠了珍珠的海棠花步摇,想了想回道:“一则,谢我方才的提醒与解围,二么……许是看我长的不错?” 老夫人盯着她的脸,依稀从眉眼间认出已故儿媳的影子,眉开眼笑: “好孩子,随我回侯府!” 成远侯府, 得了老夫人即将回府的消息,侯府大门打开,一群人站在门口迎接。 林净月走下马车,飞快扫了一眼后,转身小心扶下老夫人。 成远侯携夫人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后,笑着道:“母亲,小徐先生得知您今日回府,特地前来探望。” 林净月被忽视也不在意,从旁听了这话,立刻意识到成远侯口中的徐先生,就是林景颜上辈子回家哭诉成远侯府紧闭大门招待的那位贵客。 老夫人刚受了惊,精力不足,点了点头后一声不吭拉着林净月的手往府内走。 侯夫人眸子一闪,跟上陪同在老夫人另一侧,笑道: “这位就是姐姐生下的那孩子?可怜姐姐生产时血崩……如今看你平安,姐姐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成远侯一愣,偏过头打量林净月,心里顿时有些不喜。 见了长辈也不知唤上一声,窝窝囊囊跟个哑巴一样,果然是在商户家长大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净月一瞥成远侯的神情,没有回应侯夫人的话,也没有开口叫人。 老夫人还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警告地看了眼侯夫人: “急什么,等明日正式认祖归宗,将净月的名儿添进族谱后,再改口也不迟。” 成远侯讪讪一笑,应了声‘是’。 “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全。”侯夫人拉上林净月的手,退了支镯子到她的手腕上,“这孩子与我们从未见过,不熟也是应该的。” 她慈爱地打量着林净月:“这镯子,就当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给你的见面礼,万万不可推辞。” 林净月心中冷笑,暗道侯夫人手段高超,难怪前世林景颜在她手下屡屡吃了哑巴亏。 “这……既然夫人诚心相赠,我如何能推辞,多谢夫人。” 老夫人暗暗点头,她老了,不可能费心为林净月操劳。 若是和侯府主母关系不错,林净月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见林净月收下手镯,侯夫人笑意加深,状似无意地问道: “母亲回来晚了些,可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我听王管家说,母亲被人纵马冲撞了,幸得这孩子相救…… 可真是晦气,这孩子回府当天,母亲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幸好母亲没事,否则莫说这孩子,就连侯爷都不知该如何做人!” 老夫人摆摆手:“行了,这事,往后不许再提。” “母亲!您的身体可是侯府第一等要紧事,这孩子救了您,就是侯府上下的恩人,本该多多夸奖才是,又怎能……” 林净月哪里不知侯夫人是想将丧门星的帽子牢牢扣在她头上,便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祖母也是为了侯府考虑,这才不让提,您就别为难她了。” 侯夫人可是听了趁没人注意提前跑回来的王管家说了全程,自认所言所行没有半点差错: “什么?莫非你救了母亲这事,另有隐情?” 她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些,连忙住了嘴。 成远侯,以及侯府众人同时望向林净月,眸中寒芒湛湛。 第8章 果真是没教养 老夫人不悦地瞪了侯夫人一眼:“你有这闲功夫,不如早些让人打扫间空院子给净月住。” 侯夫人连连点头:“母亲教训的是,是我顾虑不周。来人,快去将东边的曦明院打扫出来,这可是姐姐临终前给备下的,可算迎了你回家。” 她愿意就此罢休,成远侯却是冷哼一声,不满地瞪着林净月: “母亲,你还想帮她瞒下罪过不成?王管家刚刚都跟我们说了,若不是她突然冲出,你怎会被冲撞,就此惊了马?!” 林净月恍然,合着是王管家提前回来给上了眼药,怪不得刚一见面,成远侯就隐隐对她有些不满。 老夫人眨眨眼:“胡说什么?分明是……” 林净月拍拍老夫人的手,笑着接过话茬:“既然侯爷追问,我也不好再隐瞒。” 在成远侯冷淡的眼神和侯夫人暗含得意的视线中,林净月平静说道: “我不知府上是怎么管教的下人,看到主子从马车上掉下,也不知去救,若非我刚巧路过,侯爷怕是见不过老夫人了。 以及……多亏了侯夫人亲手调教出的王管家,跳出来搅事的时机正好,否则还不会惹恼贵人,差点没害得老夫人挨了顿鞭子抽。” 默默跟在身后的泊春,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姐今日竟如此快人快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把成远侯夫妻的脸皮扯下来踩吗? 换做前世,林净月被认回侯府,当然不会一踏进侯府大门,就闹得如此难看。 但她重生一回,从林景颜口中得知了成远侯夫妻的丑恶嘴脸。 既然做低伏小咽下委屈,还是会被欺负冷待,倒不如一开始就立个不好惹的样子,反倒叫他们心存顾忌! 经商亦是如此,你撞上流氓无赖不反抗,恭敬献上银子,只会引来恶徒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的登门要钱。 反倒是强硬起来,带足人手家伙事,一次性让他们吃够了教训,他们才会怕,才不敢随便伸手! 当然,她初来侯府,没个稳妥的靠山,也没个得用的心腹,得拿捏好分寸。 成远侯夫妻还没从林净月那番话里回过神,就又听她发问,声音温柔但字字直刺人心。 “侯爷可知这次是谁冲撞了老夫人?你以为老夫人是在替我周全?老夫人是不想当众抹了你的面子,叫人知道你个成远侯,在真正的贵人面前,不过尔尔。” 成远侯脸涨得通红,开口就想训斥林净月不孝。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也别怪净月话说的难听,你……但凡你争点气,成远侯府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副样子,连你娘我,都差点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云华县主之所以嚣张至此,还不是因着现任成远侯和他的兄弟都是废物? 换成其他侯府的人,云华县主岂敢直言将人拉去刑部? 老夫人越想越失望,疲惫地闭了闭眼,拉上林净月就走。 成远侯被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狠狠骂了一通,躁眉耷眼的,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侯爷?” 侯夫人战战兢兢小声唤了他一句,成远侯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跟着进了正堂。 要不是她问个不停,惹得自己生了疑心,怎会白白引来一通骂?! 还有林净月,一个养在外面十余年的小辈,也敢当众嘲讽他,果真是没教养。 林净月全然不在意成远侯对她的态度。 她回侯府,可不是来受气的,而是要借侯府的势,借着侯府千金的身份,攀上真正有权有势的贵人,得享一生荣华富贵。 因此被老夫人低声埋汰,不该当众不给成远侯面子,他好歹也是你爹时,林净月笑着应下,没有反驳。 远远将成远侯一行人甩在后边,林净月扶着老夫人,带着泊春来到正院。 刚踏进屋内,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坐在主位旁边等着。 那人见到林净月也是一愣,很快微笑上前,给老夫人行了一礼: “侄儿徐文洲,给姑姑请安,姑姑近来可好?我爹可挂念您了。” 老夫人拍拍徐文洲的肩膀,叹了一声: “我一切都好,只是……唉,罢了,你来认认人,她就是雪晴留下的孩子,名唤净月,丢了十五年,可算找回来了。” “净月,来,这位是我娘家的侄儿徐文洲,你得唤他一声表叔。” 林净月望望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京雅轩里那位儒雅中年人,她笑着福身: “表叔。” 徐文洲:“……不必客气,早知是亲戚,我便跟着你一道来侯府了。” 老夫人听出他话里的亲近之意,不免有些惊讶。 自她嫁入成远侯府后,娘家徐家的人可从没给过除她以外成远侯府任何一人好脸色。 “嗯?”老夫人拉着两人坐下,左右看看,“你们见过?” 徐文洲指着身后小厮抱着的厚厚几本书: “多亏了她,我才能把爹要的书找全,不然回去还得挨骂呢。当时我还问过她是哪家的,也好道个谢,谁知这丫头,嘴倒是严实,一个字也不曾透漏。” 成远侯踏步进来,刚好听见这句,当即扬起笑脸接了话: “能帮上她表叔的忙,是这孩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用不着跟她客气。” 徐文洲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林净月垂眸,坐在一旁没搭话。 王管家刚没跟着迎接老夫人回府,一看侯夫人黑着脸,猜测她看不惯林净月在贵人面前出了风头,便走出夸道: “是啊,小姐最是孝顺,回府还不忘给诸位长辈准备见面礼,耽搁了回府时辰也不在意。” 他撺掇道:“长辈都已在场,净月小姐何不将见面礼取出来,虽然简陋了些,但到底是你的一片心意,老爷夫人都不会介意的。” 林净月抬眼瞅着他,似笑非笑。 留在正堂招待贵客的唐映柳探头,好奇指着林净月手腕上的白玉镯: “见面礼?是这个吗?” 侯夫人摸摸自家女儿的脑袋:“你就别操这心了,这镯子成色普通,就是赏给下人都嫌水头不足。你姐姐从小被商人养到大,眼界高得狠,再怎么也不会拿这玩意儿当见面礼送人。” 这话,是压低了声音对着唐映柳说的,但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 第9章 好端端的提那商户做什么?! 林净月摸着手腕上的白玉镯,质地一般,手感普通,比不上侯夫人刚送她的那支翠绿镯子。 却是林夫人在林净月十岁生辰当天送给她的。 林家平日里吃穿没有亏待她,但也不算有多上心。 她的首饰,都是被林景颜挑了又挑,赏了丫鬟后剩下的。 林净月眯起眼,无视侯夫人二人,笑看成远侯: “侯夫人说的是,我被林家养大,眼光本该不错。只是……林家养育我数年,我尚且不能报答大恩,又怎能再用林家的银钱? 因此此行只给长辈与大哥准备了见面礼,还望莫要嫌弃。” 她回头喊了声:“泊春。” 泊春立刻将在明安坊买的几样东西分别放在老夫人,成远侯和侯夫人面前。 至于林净月的亲大哥郑津,并未在场。 见成远侯不冷不淡地推开送上的锦囊,林净月继续道: “至于林家的养育大恩,不能不报。我如今囊中羞涩,还请侯爷替我送些银子过去,待日后我赚了钱,再还给侯爷,如何?” 老夫人皱眉:“还什么还?你是成远侯府的小姐,被林家养了多年,本就该由你爹出面谢过林家。” 徐文洲旁观了一会儿,自然看得出林净月是个什么盘算,轻敲桌子应和道: “姑姑说得有道理,无生而养,无以为报。林家毕竟抚养了净月这么多年,侯府一朝认亲,就识趣地送了净月回府。 如此行径,可谓大义,侯爷应当早早就准备好了谢礼,就等着净月回府,再送上谢礼。” 成远侯夫妻对视一眼,成远侯:“……是,是早早就备好了。” 侯夫人恨不得反手抽自己几个耳光。 好端端的提那商户做什么?! 这下可好,没入门就把人压住了,还得去给她准备谢礼。 真是晦气。 林净月似是察觉到了成远侯的为难,缓缓垂眸,视线落在白玉镯上: “林家不过一介商贾,侯爷不必费心准备什么大礼,送上二百两银子即可。” 就当偿还林家生养她的人情,往后,她再也不欠林家的。 徐文洲看了眼林净月,捻起酒杯喝了一口,没有再多话。 府上本就多了个花钱的主子,还要白白送出去二百两银子? 侯夫人可不干赔本的买卖,扯了扯成远侯的衣袖。 成远侯瞥她一眼,暗骂了句眼皮子浅。 徐家最重礼仪孝道,当着徐家人的面,怎能计较这点小钱。 还想不想让两个儿子拜小徐先生为师了? “林家抚养孩子多年,是得送上一份谢礼以表感激,来人……” 老夫人打断,叮嘱道:“让我身边的人送去,净月被养得这么精贵,可得好好谢过林家。” 侯夫人憋屈应了声。 “父亲,听说今儿个府上来了位贵客?咦,祖母竟是今天回来?都没人与我说过。” 老夫人身边的小厮刚走,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长相锐利的男子。 他一一行了礼,见到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林净月,瞬间怔住。 老夫人朝他招招手,郑津缓了缓神,走过去:“这位是……” “这是你亲妹妹,名唤净月。”老夫人笑看大孙子,“等下次休沐,她入了族谱,你就带她回郑家一趟,也好让你外祖家安心。” “净月?好,好名字,母亲活着时,最爱中秋那一轮团圆月。”郑津默了默,掏遍袖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见面礼,干脆取下贴身玉佩塞到林净月手里,“在府上有不适应的,还是缺银子了,就来找我,大哥给你做主。” 林净月乖乖嗯了声,收下玉佩的同时,也收回了放在郑津身上的视线。 郑津随成远侯先夫人姓,与世代武将的郑家关系更为亲近。 前世郑津是林景颜的大哥,为她出过数次头,只不过他得去念书习武,不可能时时留在府上护着她。 后来……林景颜给太子下毒后惨死,连带着整个郑家,都被砍头菜市口。 郑津苦练数年,好不容易武举中试,得了个凉州百户,一路杀敌拼死爬上从四品副指挥使的位置,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郑津就近坐在林净月身边,接过泊春送上的文房四宝和两本旧书,小心仔细地放在一边,心底忍不住疼惜这位刚认回来的妹妹。 只怕她从小吃了不少苦,才能将回府一事顾虑的如此周全。 徐文洲打量郑津几眼,知道他是因林净月的缘故才如此重视那两本旧书,难得点了点头: “侯爷,你这长子,倒是可堪大用。” 至于现任侯夫人何氏生下的几个孩子,和妾室生的庶子……哼,跟成远侯一个样,难成大器。 成远侯咳了声:“津儿武艺是还不错,就是文试上差了点,比不上他两个弟弟。印元、印庚,快来见过你们表叔。” 两个早早待在桌边招待贵客的少年齐齐起身,朝徐文洲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喊道:“表叔。” 老夫人眼睛一亮,紧盯着徐文洲,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徐文洲眉头一锁,垂眼望着桌上的茶盏。 怪不得爹再是思念姑姑,也多年没来过成远侯府。 屋内瞬间安静,泊春左看右看,大气都不敢出。 林净月把玩着郑津送的玉佩,抬眼看了看一脸为难的徐文洲,低声和郑津攀谈:“大哥今日休沐?” 郑津点头,笑道:“是啊,我现在国子监武学念书习武,每隔十天才能回家一趟,妹妹要是有事,遣小厮去国子监唤我即可。” 林净月看得出郑津是真心想对她好,不由得失笑。 半晌没等来徐文洲接话,老夫人眸子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唤来下人: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上菜,老身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就饿了。” “是。”下人纷纷退下。 徐文洲看看老夫人惨白失落的脸色,视线扫过她旁边的林净月,突然开口: “净月方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愁没准备给她的见面礼,既然侯爷提到了书院招弟子的事……” 成远侯夫妻顾不上徐文洲是看谁的面子,只求他收下一个儿子就行。 观闲书院名头正盛,山长可是桃李满天下的文坛大家徐垣! 朝中、民间挤破了脑袋,想进观闲书院,成远侯亦是如此。 只可惜徐老收弟子的标准不一,就连作为亲妹妹的成远侯府老夫人厚着脸皮送信,也没能让徐老破例。 徐文洲捏着酒盏,让唐印元、唐印庚坐下: “郑津既然是净月的亲大哥,我便破例收他为徒,让他休沐时跟着我一道念书,就当是我这个当表叔的,送净月的见面礼了。” 郑津错愕侧过脑袋:“可……可我自幼跟着外祖习武,准备的也是武举。” 徐文洲摆摆手:“无妨。” 他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下了,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第10章 定比前世还要风光! 郑津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身边的林净月。 徐家人个个倔得很,包括祖母在内,不想做的事,任谁磨破了嘴皮都没用。 也不知净月到底帮了徐家什么大忙,让他额外破了例。 林净月却是冲他微微摇头。 徐文洲不过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以她帮了忙为借口,勉强收下郑津。 而非他所说的什么见面礼。 老夫人就更是明白了,顿时激动得不行:“来人,去库房把我存的那两支野山参取来,文洲你带回去,给你爹调养调养身子。” 徐文洲没有拒绝,笑着低声和老夫人聊起找个合适的时间,送郑津去观闲书院,让她顺道和徐家人见个面续个旧。 成远侯请来徐文洲,本是想帮何氏生的两个孩子谋划,谁知竟被郑津抢了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郁闷。 侯夫人何氏更是不悦,她白送出去百两黄金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徐文洲高看侯府一眼,收下她两个儿子? 谁知好好的侯府自家一堆姓唐的没看上,反倒看上个外人! 她心有不甘,放下筷子笑着搭话:“郑津这孩子应武举,对文试要求没那么高,反倒是唐印元两兄弟寒窗苦读数年,就缺一个指点他们的先生。净月,你说是?” 林净月拿手帕擦了擦嘴,不置可否。 唐映柳本就看她不顺眼,见状更是不悦:“母亲跟你说话呢,应都不应一声,你怎的如此没有教养,那商户人家就没教过你,长辈问话要及时应答?” “唐映柳,”不等林净月开口,郑津扬声警告,“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质问她人前,先管好你自己。” 再怎么贬低他踩着他上位都无所谓,但谁也不能欺负他亲妹妹。 唐映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大哥从没骂过她,今日竟为了个刚认回门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凶她。 都怪林净月! 何氏赶紧帮女儿找补:“映柳不过是一片孝心,不忍我这个做母亲被无视,津儿你是她大哥,也该……” “继夫人怕是忘了,我并非你所出。”郑津视线瞄着不吭声的成远侯,回头看林净月放下了筷子,起身朝着老夫人恭敬道, “祖母,净月刚回侯府,可能有些认生,我先带她回曦明院看看,之后再来聆听师父教诲。” 何氏一下子涨红了脸。 老夫人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早已疲惫不堪,闻言点点头:“也好。” 何氏,和她那几个孩子,就不是个安分的。 与其留净月在堂内,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不如先回了院子得个清净。 郑津得了祖母应允,看也不看成远侯几人,亲自提着林净月送的见面礼:“走,大哥带你去看看院子,不满意随时换。” 林净月笑着颔首。 两人还没走出正堂,唐印元俩兄弟殷勤凑到徐文洲近前。 一声‘表叔’刚要喊出,徐文洲猛地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一礼: “姑姑,侄儿家中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也不必遣人送我,我正好有事要与净月郑津商量,让他们俩送我到门口就行。” 成远侯夫妻顿时急了,不停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一闭眼,只当看不到儿子投来的恳求的眼神,轻轻应了声。 * 林家, 林景颜到手两间铺子后,不停回想前世林净月是如何经营的。 林净月可不像她这般得爹爹宠爱,亲自领去铺子上,叫掌柜认了人,并敲打了一番掌柜、伙计。 尤其到手的小杂货铺子,掌柜还是林恒安从江南带来的心腹。 林净月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摸清铺子里的情况。 如今她林景颜占尽先机,铺子里的人更是对她服服帖帖,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再与爹爹联手,打通南北商路,与域外通商…… 林家定能重现前世荣光,不,定比前世还要风光! 只不过,林家的富贵与风光,跟林净月没有半点关系了。 蒋氏在旁边漫不经心拨弄着算盘。 虽说颜儿梦见成远侯府上下早晚都会被砍头,不想回去受了牵连,但成远侯毕竟是圣上亲封的侯爷,地位超然,不是他们这些商户可比的。 一想到侯府的权势与地位,就这么便宜了林净月,蒋氏心里不舒坦。 算盘越拨越响,林景颜看出蒋氏的烦躁,刚想开口,小厮急匆匆抬着个箱子跑来,笑道: “夫人,小姐,成远侯府送东西来了,说是多谢老爷夫人将小姐教得玲珑剔透呢!” 林景颜一愣:“送东西?送了什么东西?” 前世她认回成远侯府后,莫说成远侯,就连老夫人都不曾问过林家半个字,更别提送东西过来了。 小厮将木箱放在桌上,示意两人打开看看:“说是二百两银子,了表感谢,只不过……既然断了亲,往后就莫要再与净月小姐来往了。” 林景颜打开一看,整齐摆放的银锭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二百两,无论是林家,还是成远侯府,随随便便就拿得出来。 为什么上辈子侯府全当忘了这回事? “林家养了林净月十五年,侯府就送来这么点银子,看样子也没多看重这位新认回府的嫡女。”林景颜冷笑一声,别过脸不去看,转而不经意地问起话,“今日成远侯府可有闹出什么事?” 小厮早早得了消息,要他看顾着京城的大动静,尤其是成远侯府的。 被这么一问,想了想后道: “也没什么大事,不就二小姐,不,林净月跟随侯府老夫人回了侯府……” 林景颜眉头一皱:“那侯府老夫人回府的时候,可有受伤?” 小厮摇头。 怎么可能?! 前世她在成远侯府门口撞见老夫人时,老夫人可是不知被谁抽了三马鞭,浑身都是血,当晚整个侯府不得安宁。 她虽跟着老夫人光明正大进了府门,但丧门星的名头,却扣在了她头上。 说什么她一回来,老夫人就遭了大难,是她命不好,把人克着了。 老夫人养好伤后,斥责了嚼舌根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不亲不近的。 林景颜咬唇,看得一旁清点银子的蒋氏奇怪地瞥了她几眼。 第11章 一旦违背,就是逾矩 蒋氏还当女儿是在不满成远侯府送来的银钱太少,不在意地摆摆手: “毕竟是侯府,赏下二百两银子差不多了。说不定人家成远侯还觉得自家嫡女被商贾养大,养出一副穷酸样,落了侯府的面子呢。” 林景颜只觉得‘赏’字格外刺耳,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小厮下去。 “若说大事……”小厮刚要识趣退下,突然一拍脑袋,“成远侯府上大公子被观闲书院的小徐先生收为了徒弟,听说小徐先生是看在二小姐的面子上,这才破了例。” “什么?!”蒋氏扭曲了一张脸,也不管银子了,追着小厮问,“当真看的是林净月的面子?” 那可是教出了无数举子,甚至状元探花的观闲书院! 更妙的是,书院招收弟子,不计较出身,学识出众的话,即便是商贾出身,徐老也会向圣上举荐,破例让其应试科考! 就算胸无点墨,进了书院后与同窗打好关系,说不定就抓了个潜力股,未来也有了个靠山。 自入京以来,林恒安不停在外宴客打通关系,就是为了送小儿子进观闲书院。 可惜银子花了上千两,却始终没能与观闲书院的先生搭上关系。 谁知,谁知林净月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早知如此……蒋氏看了沉着脸的林景颜一眼,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话里带着轻微的埋怨: “你若认回侯府,那与小徐先生搭上关系的不就是你了?那可是观闲书院!” 林景颜的脸彻底黑了。 自当上太子侧妃后,鲜少有人敢当面埋怨她。 纵使那些个贵女夫人嫌她弃她,但都是私底下背着人说的,当面可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如今被蒋氏埋怨,她可受不了这气,也不奇怪上辈子那贵人迟迟没来的事了,直接反瞪回去: “娘,就凭她林净月的抠门性子,能结交到什么人脉?这事,铁定是讹传。 再说了,不就是个小私塾,还能比得上国子监和太学? 娘,赶明儿我想办法送景川进国子监,结交国子监的先生、同窗,那才叫前途无量。” 蒋氏心里一喜,挥退下人:“你说真的?可……我听你爹说了,唯有官员子女才能入国子监。” 林景颜胸有成竹:“娘,你让景川和爹爹等着就是,半个月内景川定能入国子监。” 蒋氏半信半疑,但一琢磨反正林恒安一时找不到进观闲书院的门路,多条路子也无妨,便没有拒绝:“成,娘等你的好消息。” 成远侯府,曦明院 郑津送完徐文洲后,领着林净月回到崭新的小院,口中嘀咕着一个名字:“宋鸣?这不是当朝礼部尚书?” 刚认的师父离开前,就给他下了个任务,让他多品品宋鸣的诗词文章。 可他从没听说过徐家和礼部尚书有何干系。 林净月暗暗摇头,她的这位‘亲’大哥,脑子果然都用在了习武上: “大哥何必去想缘由,只照着小徐先生交代的去做便是。对了,此事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郑家舅舅和成远侯。” 郑津一想也是,伸手拍向林净月的肩膀,落到她肩上时倏地收了力气: “放心,有你和先生的叮嘱,我必定守口如瓶,一句也不与旁人提。净月,大哥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你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说到最后,他声音有些喑哑。 林净月只没看到他突然泛红的眼眶: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老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大哥可得去问候一番……我也有些乏了。” 郑津侧过脸,点了点头:“我能得个小徐先生教导,还得多谢祖母,我这就去厨房让人熬制安神汤,你,你先安置休息。” 没等林净月应声,郑津大步离开。 整个曦明院就剩下林净月和泊春主仆二人。 泊春搀扶林净月进屋,将小包袱放在桌上,愤愤道: “小姐,林家十五年来花在您身上的银子,也没有五十两,您又何必……” 林净月坐在桌边,揉按了一下眉心:“你是想问,我为何要让侯府送二百两银子过去?” “是。”泊春边给她斟茶,边面露不解,“大小姐每月月例,可都有十两银子,而您在林家的待遇,甚至比不上大小姐院里的丫鬟。” 泊春更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才是林家的亲生女儿,老爷夫人却处处偏心林景颜。 林净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透过半开着的门,扫了一圈曦明院,单是屋外小院,就比林家西厢房加起来都大,院中种着各种金贵的花草。 更别说屋里的家具,黄花梨书桌、花鸟螺钿妆匣、苏制垂丝幔帐、千工拔步床…… 几乎样样都是商贾人家用不起,也不能用的好东西。 就跟商贾子弟不能科举一样,一旦违背,就是逾矩,轻则罚钱,重则罚没家产。 她前世苦苦谋划数年,得了诰命后才能置办的昂贵物件,今生刚被认回成远侯府,就用上了。 林净月品了口十两银子一两的庐山云雾,突然笑了下: “泊春,林家怎么说也养了我十五年,我可不能忘恩负义。” 尤其是在她刚回成远侯府的当口。 一个好名声,非常重要。 泊春哼了声:“真是便宜林家了。 对了小姐,方才在街上,王管家处处针对你,是不是因为我下马车时呵斥了他的缘故?早知如此,我就……” “不关你的事,是王管家有问题,你做得很好。”林净月取出二两银子赏给泊春,“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哥又不常在家,我在侯府独木难支,信得过的,唯有你。”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我不……” 看泊春推拒不肯收,林净月笑容微敛: “往后还会遇上比王管家更恶心的人,比林家更恶心的事。泊春,你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不想为难你。 你若是害怕,或是不想再蹚这趟浑水,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泊春一愣,垂眸思考片刻后,收下了林净月赏的银子: “小姐,我被林家下人为难时,是你救了我,还害得你被大小姐……从那时起,泊春的命就是小姐的。” 林净月看了眼院外匆匆走来的一群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那你记住了,你以后是我——成远侯府嫡长女的大丫鬟,任谁都不能欺负你。” 第12章 她这不是故意闹事吗? 泊春隐隐觉得小姐话里有话。 不等她继续问下去,门被小心翼翼敲了下: “净月小姐,老夫人命小的挑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小厮伺候您,您看……” 林净月一改在泊春面前的闲适姿态:“进来。” 一个管事打扮的下人立刻领着丫鬟、小厮各四人进了屋,排成两排,个个低眉顺眼的。 管事笑着行礼:“小的是刚提拔上来的管家,姓陈,小姐唤我陈管家就行,有事您吩咐,小的必定尽心竭力。” 泊春从旁听着,忍不住问道:“王管家呢?” 陈管家笑的更开心:“王管家怠慢小姐,又到处惹事,原本应当和老夫人院里的嬷嬷一道被罚去城外庄子上,幸得夫人说情,现去扫马厩了。” 泊春眼睛一亮,心里顿时畅快不少。 还别说,小姐在成远侯府,可比在林家舒坦。 就连住的小院,都是从前在林家时住的三倍大呢。 “此事还得多谢祖母帮我出气,否则……我初来乍到,受了委屈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净月打量着排成两排的丫鬟小厮,点出三个人:“这几个太毛躁了,主子训话时频频抬头,没规矩,你回头让嬷嬷好生调教一番。” 陈管家扫了一眼,认出这几个之前在夫人和映柳小姐院子里伺候过。 这位新认回的小姐,手段眼力都不俗,轻易不能得罪。 陈管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曦明院院落宽敞,打扫起来不容易,小八小九力气大,小黄有门修剪花枝的手艺,小姐不如留下他们?” 被点到的几人立刻上前,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行礼。 林净月点了点头:“就留他们三人,再加上大丫鬟泊春,正好凑齐四人。” 林净月给足了陈管家面子,他便没有再劝,挥退其他丫鬟小厮后,无意间提起: “小姐且安心,侯爷和夫人正商量后天办个小宴,邀几个与侯府交情不错的人家,一同庆贺您认回侯府。 小宴过后,您就是我们成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了。” 林净月眸子一闪,抿了口茶后笑道: “后天?也好,麻烦陈管家送张帖子过来。我今日与云华县主一见如故,认回侯府此等大事,得请她前来凑个热闹。” 云华县主? 陈管家脸上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万丈波澜: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帖子,绝不扫您的兴。” 陈管家离开后,林净月随口吩咐留下的两小厮一丫鬟洒扫庭院后,来到花鸟螺钿妆匣前。 妆匣里备了两套头面,都是镶金嵌玉的,一看就价值千金。 她取下手腕上一白一绿两只手镯,指尖流连两套头面过后,换上了林景颜送的那只血玉镯。 “什么?她要请云华县主前来?”侯夫人何氏听完陈管家的回禀后,面露不满,“就凭她?一个商贾出身的贱婢,还能请来云华县主?” 陈管事大气也不敢出。 成远侯拧着眉头想了想,一拍桌子:“行了,一张帖子而已,送就送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你私底下骂骂也就算了,当着母亲和津儿的面,万万不可叱骂林净月。” 何氏心不甘情不愿:“侯爷放心,我知道分寸。” 整个成远侯府全依仗着老夫人和太后的交情,才没有被罢爵降爵。 虽说如今在京城默默无闻,但也比某几家好得多,起码在外勉强还能维持着侯府的尊荣。 一旦老夫人出事或是不再庇佑成远侯府…… 何氏不敢深想,可不想,心里又堵得慌: “侯爷您可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印元印庚可是她的亲孙子,老夫人怎么就不为自家人打算? 当着小徐先生的面,落了我们好大一个面子,这要是传出去,可让我们怎么活?” 成远侯越听越烦:“小徐先生不是多嘴的人……算了算了,说正事,帖子要送去睿诚王府,不管云华县主来不来,这宴,都得大办!” “说的倒是轻巧,哪来的银子大办?”何氏低声嘟囔了两句。 成远侯皱眉:“不然你说怎么弄?不办了?” 何氏一瞪眼:“这可不成!” 成远侯府沉寂已久,太需要一件事来彰显存在感。 原本何氏盘算着借口印元印庚拜在小徐先生名下,广邀宾客,但…… 再加上小徐先生又是个低调的,不可能在这等宴会上出面,他们这才想着借林净月认回侯府一事办个小宴。 期间低调透露郑津拜小徐先生为师的事。 谁知林净月要邀云华县主前来,成不成的另说,她这不是故意闹事吗? 何氏眼珠子转了两圈,冲着成远侯甩了个柔媚的眼神:“大办也行,但侯爷得答应我个事儿……” 成远侯被眼神一扫,心都软了几分:“不过一件小事,你如今是她的嫡母,全由你做主。” 与此同时,睿诚王府迎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全府上下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慢待。 云华县主亦是战战兢兢,将人引到后花园亭台里,稍稍抬眸瞅着对面轮椅上格外俊俏的脸,哀叹时运不济。 不过一时莽撞被人算计纵马于闹市,竟连不问朝中诸事的太子都亲自登门问罪……等父王从封地赶来,还不得骂死她! 云华县主垂眸,不去看轮椅上的人:“殿下,闹市百姓我已全都赔偿了一遍,包括成远侯府的老夫人,也让人送了补药压惊。 算计我的人刚被送去大理寺,云华发誓日后定不会再犯。” 她不怕自个儿被赶去边疆吹风,只担心连累父王受人猜忌,性命不保。 太子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开口: “孤此行前来,的确是为了这件事,你……” 云华县主挥退下人,只留了侍卫统领惊风在旁,一改闹事时的跋扈,噗通跪在轮椅前: “殿下,求您看在同为皇室血脉的份上,饶父王一命。此事都是云华的错,与父王无关,您要责罚,就责罚我。” 惊风跟着一道跪下。 太子:“……” 推着轮椅的汀南强忍笑意。 殿下许是忘了,他在京城可是凶名赫赫,凡出动他亲自登门的,不是抄家流放,就是全家砍头。 京雅轩主人,也就是当朝太子,面无表情: “孤此行前来,是想问问你,那成远侯府的小丫头,在街上和你说了什么,才叫你歇了闹事的心?” “啊?”云华县主迷惑抬起头。 第13章 你们成远侯府,又算个什么东西? 成远侯夫妻拍板定下大办宴会庆贺认回林净月后,侯府上下忙碌起来。 递帖子的递帖子,采买物资的出府采买,洒扫庭院的认真洒扫…… 陈管家到睿诚王府递帖子前,特地来曦明院知会了林净月一声,生怕云华县主没来,林净月怪到他忘了递帖子上。 林净月看得出他那点小心思,也不在意,取下一枚金步摇: “将此物,与帖子一道奉上。县主看到后,不管来与不来,都会有所回应。” 陈管家和屋内的泊春都不明白小姐哪来的自信。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侯府老夫人又得罪了云华县主,就算睿诚王府事后送来补药全了面子,但两边心里都有疙瘩。 这般情况下,云华县主怎么可能屈尊前来? 陈管家想归想,但还是照着林净月的吩咐,恭恭敬敬往睿诚王府递了帖子。 陈管家前脚刚走,林净月后脚便带着泊春离了府,半个小时后才回来。 没过半晌,消息传到了何氏这里。 何氏冷哼一声:“谁家贵女没事在街上抛头露面?果真是个没教养的。” 她摆弄着还没送出的帖子,沉思片刻后,抽出其中一张,喊来陈管家: “送去林家。” 一回府就让她出了上千两银子,一身铜臭,也就商贾人家能教得出这样的姑娘。 想用她的银子,博个好名声? 做梦! 林净月出府,去了趟糖铺,要来前后两年的账册后,便埋头算账。 直到宴会当天清晨,泊春匆匆敲门: “小姐,大少爷带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前来,现守在院子门口呢。” 林净月收好账簿,走出一看,郑津在院门口站得笔直。 旁边成远侯应付着几个壮汉,面色尴尬,不时看向院子里的眼神含着几分埋怨。 林净月走近,疑惑地打量着院门口的人: “大哥,侯爷,这几位是……” 壮汉们粗莽的声音一顿,同时扭过头看她。 林净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郑家的人。 是成远侯先夫人的娘家人,也是林……是她的外祖家。 壮汉们打量得太久,正当林净月担心露出端倪时,三个贵妇一把挤开壮汉们,凑到她跟前。 一路从精致眉眼,扫向纤细的手腕。 数道视线在她手腕那支血玉镯上停顿几息,齐齐红了眼: “你个遭瘟的唐成远,当初口口声声承诺会照顾好小妹,会好好待小妹留下的孩子,两个承诺一个都没做到!” “小妹拼死生下的孩子,你还给弄丢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才把人找回来,我看你分明是存心的!” “看看孩子瘦的,风一吹就倒,可怜我家小妹嫁来成远侯府,没享几天福,就连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都遭了欺负。” “姓唐的,我告诉你,净月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什么破烂院子,还没我家后院大,连个演武场都没有。来人,快将老子出门时带来的好东西全抬进来,都给我外甥女。” “大舅,这是母亲生前专为净月备的小院……况且一般人家里,没有演武场……” 声音太过嘈杂,林净月听得脑瓜疼,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的动作轻缓无声,郑家一群人却立刻闭上嘴。 被狠狠骂了一通的成远侯松了口气,像被狗追一样,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前边还在接待贵客,我就不多待了,津儿,照顾好你几个舅舅舅母,还有妹妹。” 被舅舅舅母们紧盯着的郑津:“……” 林净月微微垂眸,心中有了思量。 郑家人世代武将,手中握有兵权,尤其郑家老大,在朝中威名赫赫。 是成远侯都不敢得罪的人。 可惜…… “净月,大哥给你介绍一番。”郑津不得已开口,“这几位是大舅二舅三舅,大舅母二舅母,和大表姐郑越。” 林净月从前世郑家的凄惨下场中回过神,笑着欠身行礼,挨个喊了一遍。 郑家人更激动了,和她年龄相仿的大表姐郑越凑上前,掏出一把银票塞到她手里: “表妹,原先爹娘跟我说小姑姑容貌绝俗,倾国倾城,当时我还不信。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他们没骗我。” 林净月前世相比文官,和武将接触更多,也曾在一次宴会上,和郑家这位表姐有过一面之缘。 因此对郑家的做派并不意外,没有推辞,干脆收下了银票。 果然,见她爽快收下银票,郑家众人笑的更开心了: “好,老子……咳咳,我就看不惯那些虚伪做派,推来推去的浪费时间,不如爽快点收了。” 林净月失笑,转身将银票递给泊春,让她放去妆匣里: “可要进院子里坐坐?只是小院简陋,还望莫要嫌弃。” 几位舅舅拔腿就要上前,用行动表明他们半点都不嫌弃,却被两位舅母瞪了一眼。 大舅舅硬生生止住脚步,重重一拍郑津: “咳咳,我们就不进你院子了,被旁人知道还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真不是嫌弃这院子啊。 正好半个多月没见郑津,我到他院子里,指点指点他去。” 其他两个舅舅跟着点头。 郑津苦着脸,轻声交代林净月: “舅母和大表姐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轻易不会生气,你随便聊,聊什么都行。” 大哥要去挨揍了。 林净月点点头,邀了两位舅母和大表姐一同进了屋,刚让丫鬟上了茶,还没聊上两句,又听陈管家急匆匆来报: “小姐,云华县主前来,老夫人让您去门口接待贵客。” 大表姐眉头一皱,关切地道:“云华县主脾气可不怎么好,老夫人这不是……” 林净月推过一盏茶,打断她的话: “表姐,云华县主是我专门递了帖子邀来的,我自然得前去接待。 你们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大表姐一听,立刻起身:“我跟你同去,顺便观赏观赏侯府的美景,刚来时太过心急,都没看上几眼。” 林净月哪里不知大表姐是担心她得罪贵人被为难,想护着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途中,陈管家支支吾吾提起:“夫人和二小姐得知县主屈尊前来,喜不自胜,第一时间赶出了府门口。” 大表姐郑越眨眨眼,不懂都有人去招待云华县主了,怎么侯府老夫人还让林净月前往。 林净月却是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还没到侯府门前,就听一道熟悉的嚣张声音传来: “让我下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成远侯府,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14章 林净月哪是不受成远侯府重视 林净月和大表姐对视一眼,意识到云华县主情绪不对,两人连忙上前。 走近一看,侯府门口摆着一顶华丽小轿,小轿旁边站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就是云华县主身边那位名唤惊风的侍卫统领。 而小轿对面,成远侯、何氏和唐映柳面色又青又紫。 望见林净月过来,三人眼里同时闪过一抹憎恶。 都怪林净月。 要不是她非要请云华县主参宴,他们怎会在门口丢这么大的脸?! 连路过的普通百姓,都敢远远的看成远侯府的热闹! 注意到三人不善的眼神,大表姐朝前走了一步挡住林净月,板着脸反瞪了回去。 自个儿没本事,还想怪罪净月,哪来的脸! 成远侯迟疑片刻,悻悻收回了视线。 唐映柳又是不甘又是憋屈,一想到刚刚被云华县主当着一群人的面数落了一顿,顿时客人也不招待了,气冲冲转身回了府。 林净月懒得理会成远侯府众人的小心思。 她从选择替林景颜回到侯府起,就下定决心不求情爱,只求荣华。 更不会低声下气求侯府的人认同她,施舍她半点亲情。 亲情?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能当金银细软用吗? 不能。 所以林净月远远给成远侯行了一礼,又给了大表姐一个眼神后,便笑着走到云华县主的小轿边: “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人冒冒失失得罪了县主?是谁?县主说与我听,我定让父亲好生教训她一顿。” 何氏巴不得她去善后得罪县主,乐得看她当众被下脸。 尤其在她和映柳都被喷了一通的时候。 拦都不拦,还压着成远侯后退了半步,就等着看林净月挨鞭子抽。 惊风却是瞥林净月一眼,暗想难怪能引来太子亲自登王府的门垂询。 这话乍一听是哄着云华县主,实则是劝她说出实情,莫要因他人的过错,致使云华县主落了个跋扈的名声。 “成远侯府好大的架子,县主登门可是旁人求不来的幸事,贵府二小姐却当众以县主乃是晚辈为由,命县主下轿。” 惊风冷冷勾起唇角: “按贵府二小姐的说法,便是太子殿下亲临,也得恭恭敬敬下马下轿下轮椅,给成远侯行了晚辈礼,方能进贵府?” 围观的一群人,包括大表姐在内,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映柳她疯了? 敢让云华县主下轿,还敢摆出张委屈巴巴的脸……这不是高热烧了脑子,就是成远侯府的人过于溺爱,将人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成远侯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侯府路狭空间不大,小轿难以通行,映柳请云华县主下轿,也是一片好意。 可听惊风说了这么一通后,他后知后觉,就唐映柳说那句话时的语气,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大表姐率先回过神,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我爹早就说了,娶妻娶贤,成远侯娶了那样的续弦,养出几个坏了脑子的小辈,也不足为奇。” 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的声音格外突兀。 众人偷偷看了过去,见是郑家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谁不知成远侯先夫人头七刚过,成远侯便迫不及待迎了怀胎三月的续弦何氏进门。 老夫人豁出老脸拼死阻拦,没用。 郑家人提出成远侯娶续弦,可以,但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得随郑家姓。 成远侯挣扎一炷香不到,就一口答应下来。 郑家老早就恨不得与成远侯府断绝关系,偏偏郑津身为侯府嫡长子,不可能养在郑家。 两家这些年便不尴不尬地处着,但京城谁人不知,郑津成亲当天,就是郑家与成远侯断绝关系的时候。 林净月一愣,她想过成远侯府脑子不灵光说错了话,也想过县主闹市纵马被罚心中憋屈,但从没想过成远侯府的人蠢成这样。 你们前世算计林景颜时的脑子呢? ……算了,先解决云华县主的事要紧。 “原来如此……县主生气是应该的,换了是我去赴宴,受了此等委屈,心中也会有所不满。 不知县主想如何处置?我必定给县主一个交代。” 惊风不语。 过了小半晌,云华县主慢悠悠开口:“不必,你刚认回侯府,处处不好动作,本县主怎好让你为难。 既然唐映柳如此看重规矩……惊风,拿上我的令牌,去请刘嬷嬷前来,好生教导她三个月,嬷嬷的月钱,由成远侯府出。” 刘嬷嬷? 林净月听过她的名头,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手段高超,非常严苛。 但是唐映柳管不住嘴在先,也怪不得旁人。 林净月笑着招呼窝窝囊囊的成远侯和何氏: “县主赐下教养嬷嬷,可是天大的喜事,父亲母亲,还不快来谢恩?” 成远侯和何氏你推我,我推你,憋屈上前谢了恩。 偏偏云华县主所赐,真真切切是奖赏,而非降罪。 他们连婉拒推脱都不行! 一扫心头闷气后,云华县主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和一枚玉扳指递给惊风。 惊风转交林净月。 云华县主声音里仍带着怒气: “盒子里的,是本县主赐与你的贺礼,庆贺你认了亲,虽说成远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 日后在成远侯府受了委屈,你可拿着玉扳指上门,本县主应允你一个要求。” 围观的人面露震惊,贺礼不说,单是云华县主的承诺,纵是万金都换不来! 林净月接过,也颇有些受宠若惊。 她让人递帖子,不过是担心云华县主贵人多忘事故意多刷刷存在感,也存了几分云华县主赐下贺礼帮她长脸的心思。 却从未想过云华县主会亲自前来,被招惹生了气后,仍为她送上贺礼。 与贺礼相比,云华县主的承诺太重,重到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净月紧盯着小轿,张了张口。 惊风看都不看她,一抬手,侍卫立刻抬起小轿离开。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林家马车里格外安静。 林景颜旁观了全程,也能看到身边蒋氏诡异的视线。 得了成远侯府送来的帖子后,她怀揣着看林净月笑话的心思,带着蒋氏赶来。 就在马车停下前,林景颜口口声声称就凭林净月贪慕荣华只会钻营的性子,不可能得侯府看重,没看她都不在侯府门口接待贵客。 但全程看下来, 一句话就能让高高在上的侯爷侯夫人听话亲自赔罪谢礼。 三句话摆平成远侯夫妻都摆平不了的云华县主…… 一个侯爷,已是林家一辈子都攀不上的大人物,更别说备受圣宠的云华县主! 林净月哪是不受成远侯府重视,分明是太受重视了! 第15章 侯府一日都不得安生! 成远侯府门口, 林净月目送云华县主的人走远,垂眸掩下眼里的若有所思,大大方方朝着周围面露踌躇的夫人小姐笑道: “舍妹府前失仪,让诸位见笑了,回头刘嬷嬷前来,我定让她好生管教一番。” 侯夫人何氏瞟她一眼,本想讽刺一句,凭你什么身份,也配让人管教映柳。 但刚被云华县主当众打了脸,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更让她憋屈的,是林净月今日之后,就是成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管教后头的弟、妹,任谁都挑不出过错。 何氏咬了咬唇,记起前些天的谋划,慢慢挪动脚步来到成远侯身边。 原本打算跟随云华县主离开的几个小官夫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含笑回应: “无妨,我们亦是许久不曾见过县主,倒是托了你的福。” 反正丢的不是她们的脸,得罪人的,也不是她们。 林净月只当听不出她们的言外之意,抬手邀众人进府,同时走在前面带路。 “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夫人小姐,请。” 泊春和郑家表姐立刻跟了上去。 其他夫人们犹豫片刻,依次朝成远侯和何氏颔首后,遣下人将随礼和帖子一并送到陈管家手中。 有老夫人和这位新认回的小姐在,成远侯府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台。 没必要这会儿离开,落了侯府的面子,与之交恶。 转眼间门口停留的官员女眷通通离开,成远侯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也不看何氏,全当没听见何氏方才的话,大步走进府内。 何氏望着他的背影,却是缓缓勾起唇角。 林净月那小野种不是正得意被云华县主赏识? 她便叫林净月知道知道,在成远侯府,侯爷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侯爷不认,林净月就只能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侯夫人安。” 耳旁传来陌生的声音,何氏眯起眼一扫,似乎,是养大那小野种的商贾。 思及请林家来的目的,她摆摆手,敷衍交代: “来人,这两位可是大小姐的家人,好生招待。” 她说完就走,徒留林景颜和蒋氏尴尬地站在原地。 林景颜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前世何氏待她再是轻慢,可表面样子做得极好。 尤其后来她成了太子侧妃,何氏一改无视苛待,待她恭恭敬敬的。 每次回侯府,何氏都早早守在门口迎接,被骂了也笑着不反驳,不敢拂了她的意。 可现在…… “行了,别多想,进府。”蒋氏看她一眼,在一个小丫鬟的指引下送上帖子,却并未送上随礼。 陈管家抬眼打量着两人,笑着让丫鬟引路去后花园。 林净月并不知林家来人,当然,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她正耐心应付着众多女眷的恭维夸赞。 成远侯府落魄,前来参宴的女眷,除了郑家地位稍高外,都是些四品以下六品以上官员家中的。 ——六品以下官位太低,成远侯和何氏都瞧不上;四品以上官员,又不是如今的成远侯能请来的。 这些官员放在京中不上不下,急需一个上位的机会,因此家中女眷会广参宴,结交贵人,盼着贵人拉自家一把。 得知林净月与云华县主交情不错,原本只打算结交老夫人的女眷们两不耽搁,聚在两人身边,说些发自‘真心’的话。 其中就有前世林净月送上绝世孤本与数千金银,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那位五品官员的妻女。 “昔日听闻郑家三小姐貌绝京城,又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引得京中不少公子小姐视她为知己。 如今看来,方知此话果真不假。” 林净月笑着朝说话的夫人点了点头。 连带着不耐烦站在一旁的郑家表姐也投来一个表扬的眼神。 这夫人顿时一喜,就知道夸成远侯,不如夸夸林净月的生母。 既能讨好与云华县主有交情的林净月,又能讨好武将世家郑家,一举两得! 另一边,成远侯前去祠堂前了族谱,路过后花园时,瞥见人群当中的林净月,视线有些飘忽。 前两天何氏曾跟他提过,林净月毕竟被商贾人家养大,全无教养,上不恭敬父母长辈,下不爱护弟、妹。 认回侯府享一场荣华也就罢了,真将她改回唐姓,让她认祖归宗……叫人知道成远侯府嫡长女竟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岂不是让侯府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成远侯原本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方才出了云华县主那档子事,他又有些摇摆不定。 何氏再度提醒时,他话里含糊了不少。 如今看着林净月的做派,全不似侯府千金那般端庄矜傲,反倒学足了商贾投机取巧、长袖善舞的样子。 成远侯眼带憎恶,走了个放纵轻狂的郑氏,又来一个林净月,侯府一日都不得安生! 他握紧族谱,很快做出决定,刚要迈步上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匆匆来请: “侯爷,老夫人身子不适,现进了内屋休息,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成远侯立刻跟上,低声斥责:“果真是个煞星,一回府,都闹出多少事了!” 嬷嬷走在前头,浑像个聋子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成远侯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母亲,老夫人抢先打断他的话: “你们都去后花园伺候,翠安,你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老夫人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的语气,嬷嬷赶紧招呼屋里的下人全都退下,轻轻关上了门。 成远侯面露茫然:“母亲,您这是……” “听说,你的好女儿,在侯府门口,当着一群官员女眷的面,让云华县主下轿?” “……是,”成远侯刚因这事被打了脸,又被母亲抓着不放,心中无名火起,强行解释,“映柳也是为了县主考虑,侯府不比王府,路窄不好走,她才……” 微微抬头瞅见老夫人难看的脸色,成远侯试图挽救:“况且,况且这不是都解决了吗?县主并未发火,我也……” 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我再问你一句,你老实交代,何氏是不是撺掇你给净月使坏了?” 成远侯愕然抬眼,在老夫人严厉的视线下,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说出何氏的谋划。 老夫人气得两眼发晕,杵着拐杖起身,一巴掌抽在成远侯脸上: “糊涂!” 第16章 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云华县主前脚抬举了净月,你后脚就给净月使绊子,你这不是在打县主的脸?你也没到我这个年纪,怎么突然就老糊涂了?” 老夫人恨不得揪着成远侯的耳朵大骂蠢货! 难怪大哥侄儿都不再与她往来,全是托了这孽障的福! “母亲,云华县主不过是个小辈,得罪了就得罪了。”成远侯被迫跪在地上,心中万分不甘,“就您与太后的交情,说上两句就能揭过。” 还想再骂的老夫人动作一顿,慢吞吞坐回原位,眸中闪过一丝恍然: “这话,是你的想法,还是何氏的意思?” 成远侯头埋得更低:“是……是儿子自个儿的看法。” 老夫人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含满了失望: “我与太后交情再好,还能越得过云华县主这么个亲孙女? 而且,云华县主之所以受圣上宠爱,是她父王在南疆拼杀数年,立下赫赫战功得来的,而非其他缘故。 一位得圣上看重的县主,‘得罪了就得罪了’? 你以为你是战功可与睿诚王相提并论的郑大将军?还是当朝太子?抑或是太后的亲爹昌国公?” 老夫人不懂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成远侯都看不明白。 “行了,你收收那点小心思。”老夫人睨了眼不成器的儿子,“我会让你弟弟一家回府住,你若想让我彻底不管侯府的事,尽管照着何氏的话去做。” 成远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母亲!您不管孩儿了?我可是您的亲儿子!” 老夫人没再理他,还当成远侯府,是老侯爷他爹还在世时的成远侯府? 老侯爷他爹早已去世,往日从龙之功都化为飞烟。 再端着侯府的架子,只会招来大祸。 后花园, 林净月瞥见老夫人出来,关切地上前,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轻易就能听出藏在里头的关心: “祖母身子不适,不如回院子里让大夫前来看看,这里还有母亲主持大局。” 听到那声‘母亲’,何氏皮笑肉不笑:“是啊,您的身子最要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净月也于心不安呐。” 老夫人刚得了孽子的话,还能不知道何氏故意支开她? “无妨,不过走个过场,用不了多少时间。”老夫人搀着林净月的手,一路走到宴会中央,无视失魂落魄赶来的成远侯,扬声说道,“从今往后,林净月就是我成远侯府的嫡长女,不改名,不换姓。既然已有郑津的先例,净月流落在外多年,是我成远侯府对不住她,我会禀明列祖列宗,族谱上单开一页,写清楚因果缘由。” 宴上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林净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做出如此决定。 不改名,不换姓,甚至在成远侯府的族谱上单开一页。 凭她,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垂眸审视着戴在左手上的玉扳指,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势的滋味。 甚妙。 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宴会一处冷寂的角落,林景颜大睁着瞳孔,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前世她认回侯府后,没有办过宴会,没有上过族谱,甚至连顿团圆饭都没吃上! 只在第三日,何氏迟迟前来,通知她改姓为唐,又以怕她冲撞到老夫人为由,不让她名字上族谱。 害得她屡屡被唐映柳那个贱人嘲讽,被京中贵女们慢待,被一众纨绔当狗一样使唤,被…… 林景颜望着人群当中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林净月,再瞧着自己身边清清冷冷,唯有一个小丫鬟伺候…… 她缓缓攥起了拳头,心中的不甘喷涌而出。 凭什么?! 她比林净月容貌更柔和,比林净月更懂事更得父母喜爱,比林净月见识更广眼界更宽。 凭什么林净月一入侯府就能得众人喜爱,受尽了宠爱,而她满心期盼地回了侯府回了家,却被苛待被无视,受尽欺凌? 她不甘心!! 蒋氏察觉出她的异常,轻轻咳嗽一声提醒。 林景颜猛地回神,思及前世,心底的憋闷被狠狠压下。 林净月再得侯府重视又如何? 成远侯府早晚会被抄家流放,到时候她就看着林净月跪来林家门口,苦苦哀求救她一命! 林净月眼皮子浅,选了先甜后苦,终将落入绝境。 而她,终会得夫君珍视爱重,得封一品诰命,坐拥荣华富贵。 “净月谢过祖母,幸得祖母怜爱,净月此生无憾了。” 宴上的寂静,被林净月温和从容的声音打破。 老夫人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欣慰地拍拍她的手,瞟了尤在震惊中的成远侯和何氏一眼,语气淡淡: “你是我亲孙女,我疼你是应该的。来人,将库房那株先帝爷赐下的红玉珊瑚,送到大小姐院里。” 嬷嬷退了下去:“是。” 何氏抖着嘴皮子,听林净月乖巧谢了礼,再扶着老夫人坐下,没忍住狠狠掐了成远侯一下。 那株红玉珊瑚,是她留着给映柳当嫁妆的! 成远侯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原本就是先帝赐给母亲的东西,她爱给谁给谁。” 看他态度冷淡,何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比桌上的白玉碗还要惨淡。 亲眼看到老夫人对林净月的态度,宴上夫人贵女们纷纷上前,添上了重礼。 入门时送去库房的贺礼参宴是够了,可若是庆贺侯府认回嫡长女,就稍稍薄了些。 幸好她们早早做了双重准备。 蒋氏也收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换成一块胭脂红的双鱼玉佩。 她看准间隙就要上前,林景颜一把拽住蒋氏,难以置信地质问: “娘,这块玉佩可是爹花了重金买来的,我要了好久你都不肯给,如此贵重的东西,怎能白白便宜了林净月那个小贱婢!” “噤声。”蒋氏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娘也照旧看不上林净月,但她现在是成远侯府的嫡千金,得老夫人疼爱,可不像以前那样,给个几两银子就能打发了。” 她有心教女儿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林家不过一介商贾,能与侯府千金攀上关系,那可是天大的好处,别的不提,就是……” “娘!”林净月打断蒋氏的话,“你以为送上重礼,林净月就会念着你的好?不可能的。” 前世林净月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后,可从未抬举过林家,只给了名下铺子三成的利。 光给银子有什么用? 林家可从未享受过林净月所带来的荣华! 第17章 我待林家,就同林家待我一般 蒋氏一想也是。 她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林净月是个有主见有手段的,不然也拿不下云华县主,搭不上观闲书院的人脉。 林净月这种人,最是狼心狗肺,最是忘恩负义。 说不定上回送来两百两银子后,林净月便自认还了林家的养育大恩,不想再与林家有任何牵扯。 蒋氏迟疑间,被老夫人强行请来的唐映柳黑着脸走来,一眼注意到坐着不动的蒋氏和林景颜。 唐映柳眸光微动,浅笑着上前:“呦,这不是林家的夫人小姐吗?” 她派丫鬟请了蒋氏和林景颜,一路带到林净月面前: “姐姐,林夫人再怎么说,也抚养了你十余年,你怎能将人冷在角落?不知道的,还当姐姐刻薄寡恩,嫌弃商贾低贱,忘了林家的养育之恩呢。” 在场几个夫人缓缓蹙起眉头,望向林净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微妙。 林净月的言行举止太过端庄且落落大方,叫人一时忘了,她竟是被商贾人家养大的。 林景颜见状,眼里闪过快意,主动接话: “净月可能忙坏了,一时没顾得上我们,她一向懂事,想来不会因一朝认回了侯府,就不待见我们了。” 见到林景颜二人,林净月也有些疑惑。 换到前世,莫说参宴,就是成远侯府的大门,林家都进不来。 再一瞅何氏暗含嘚瑟的神情,林净月便明白,林家是何氏专门请来踩她一脚的。 林净月笑容清浅,一身月白华服,更为她添了几分清冷:“林小姐说笑了,我待林家,就同林家待我一般。” 唐映柳惊呼出声:“姐姐莫不是担心你被商贾养大的事传了出去,入不了贵人的眼,这才……”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慢慢抿了口茶。 今年这茶,滋味差了些。 林净月可不惯着她,直接说道:“能入云华县主的眼已是万幸,我岂敢奢求太多。” 对峙凝滞的氛围一扫而空。 在场众人心中已有想法,笑着跟唐映柳周旋了几句。 唐映柳还想再说上两句,被老夫人冷淡扫了一眼,脸上顿时一僵。 她刚被老夫人院里的嬷嬷狠狠训斥了一番,并直言刘嬷嬷进府后,会全权将她交给刘嬷嬷管教。 这会儿再将人得罪狠了……她悻悻闭上嘴。 唐映柳安分下来,林景颜可不想让林净月太得意,挑眉笑道: “对了,净月回到侯府后,我还不曾去过你住的地方,不知可有荣幸,前去看看。” 院子有什么好看的,蒋氏看了林景颜几眼,只觉得一向疼爱的女儿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被所谓的梦境影响太深? 唐映柳眼珠子一转,想到刚刚祖母赏了她一株红玉珊瑚,立刻跟着起哄。 珊瑚这玩意儿金贵,又是先帝赏赐的,意义非凡。 红玉珊瑚若是被意外打碎…… “跟我来,走这边。”她看向林净月,“大家不过想去凑个热闹,姐姐应当不会扫了我们的兴?” “你们想看去便是,我还得侍奉祖母,就不奉陪了。泊春,给二小姐带路。” 林净月不知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有郑家两位舅母在曦明院,任凭她们闹翻天,也闹不出什么花来。 在场几个脑子灵光的夫人小姐见林景颜被无视,再一回想林净月方才的话,顿时了然。 林家想必对非亲生女儿态度一般,否则林净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听林家小姐句句拱火,侯府二小姐句句带刺…… 她们歇了去看院子的心思,陪同老夫人坐在同一桌,笑着说些京中趣事解闷。 “我听人说,南方水患已解,京城外的流民都少了些,这下可算有安生日子过了。” “当真?我家官人几个月前陪同钦差下江南,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你这么一说,我可算能放下心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朝廷前不久拨下的赈灾银子,似是被……咳咳,这一次,菜市口又得添不少人头。” “……” 林净月陪同服侍老夫人用膳,旁听着夫人小姐间的对话,垂下眼皮掩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前世她这时候还困在林家后宅,不了解南方水患的事。 但水患过后,有一个天大的机缘,单她一人,把握不住。 林净月静静思量时,泊春带着几位官员家的小姐走到花园岔路。 林景颜抬脚就要转弯,泊春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林小姐,我家小姐的院子在这边,你可别走错了路。” 林景颜一愣,看了又看布局: “这就是去石榴院的路,是你记错了,净月身边的丫鬟都跟你一样,连自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泊春瞪她一眼:“什么石榴院,我家小姐住在曦明院!” 什么?! 林景颜面带错愕,石榴院和曦明院差的可不止一个名字!! 泊春没理她,恭敬将几个好奇的官员家的小姐引到曦明院前,笑着道: “院里有郑家的两位舅母在,不便进去赏看,诸位远远看上一眼,也就罢了。” 刚想闯进去的唐映柳脚步一顿:“……” 郑家女眷在,她还怎么弄坏红玉珊瑚? 林景颜慢一步前来,不信邪地探头往院子里一看,脸色瞬间扭曲。 心中的不甘再度如北风般呼啸而起。 同是侯府千金,凭什么林净月就能住进成远侯府最好的曦明院,而她前世只能住在偏远狭小的石榴院? “烦请让让。”这时,一队下人各捧着木盒前来。 郑家大舅母走了出来,指挥下人打开木盒,把东西一一安置在曦明院里。 林景颜可还记得郑家大舅母,赶紧打了声招呼。 郑家远非成远侯府能比,等她搭上郑家大舅母,看林净月还如何猖狂! 郑家大舅母见是个不认识的,掠过林景颜扫了众人一眼,皱眉问泊春: “净月怎么还没回来,郑家送来的东西,我都不知该如何放置,就等她回来主持大局。” 泊春学着自家小姐的样子笑道:“郑大夫人稍等,小姐还在宴上和老夫人闲聊。 府上映柳小姐想来曦明院长长见识,小姐便让我领着诸位小姐们前来看看。” 唐映柳气得直瞪眼,呸,她才不是来长见识的! 她眼珠子一转,抬脚就要进曦明院。 第18章 是她迈向荣华的第一步 泊春一急,立刻就要阻拦。 郑家大舅母一看有人要强行闯进自家好不容易认回的外甥女的院子,眼神一冷。 她拍拍手,端着木盒的下人原本恭敬站在两边,见状立刻排成一排上前堵住门口。 唐映柳脸色一黑:“你敢拦我?你看清楚,这里是成远侯府,不是你们郑家!赶紧让我进去。”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话,郑家大舅母冷冷一笑: “你还有脸提郑家,提成远侯府?我看在郑津和净月的面子上,才忍你两分,你还真以为我郑家怕一个落魄的侯府?” 成远侯府最辉煌的时候,在京城也得礼重郑家三分,更别提落魄到无人问询的当下! 唐映柳再度被下了面子,姣好的面孔一阵扭曲。 有陪同随行的小官小姐小心拽拽她的衣袖,低声劝道: “院子我们看过了,宴会还在进行,不如我们先回宴席上?” 唐映柳咬唇,不甘地盯着郑家大舅母,再一次恨起林净月。 林净月不回来该有多好? 林净月不回来,如此嚣张的郑家,就是她的外祖,府上最受尊敬的老夫人,亦会继续偏心她唐映柳! “走!” 郑家大舅母喊来随行的老兵后,唐映柳气冲冲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惨白着脸的林景颜一眼,显然记恨上了主动提出来曦明院看看,让她丢了大脸的林景颜。 林景颜深深看了眼郑家大舅母,决然离去。 待她如此态度,日后郑家受猜疑门庭寥落,她林景颜绝不会伸手相助! 郑家大舅母只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平白与她搭话,又无端瞪她一眼。 不过成远侯娶了那上不得台面的续弦后,侯府多了不少脑子不正常的人。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郑家大舅母懒得理会,指出两个大力嬷嬷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兵,交代泊春: “这四个留下贴身护着你家小姐,避免再出现今日这等有人强闯小院的事,她们的银钱口粮全由郑家出。” 泊春面露感激,一口应了下来。 郑家大舅母遣她去宴上伺候后,喊上妯娌就着送来的好东西,重新收拾了曦明院。 ——听泊春说,净月前几日才住进来,想来对院子里的东西不会有多少感情。 有不舍得丢的东西,就多给些银子让她买更贵的。 反正这钱都是郑家人奋战沙场拼死换来的赏赐,又不是什么民脂民膏,用在自家人身上,合情合理。 一个时辰后,宴席散场,林净月醉红了脸回到曦明院,郑家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四个下人。 泊春招呼小云去煮醒酒汤,搀扶着林净月推开门,两个人都是一愣。 林净月回头看看院子:“你带错路了?” 泊春猛地摇头:“不可能啊小姐,这里就是曦明院,瞧,你取来的糖铺账簿还放在桌上呢。” 林净月当然看到了,只是曦明院焕然一新,她一时有点不适应。 尤其摆在桌上那株红玉珊瑚,更是令整间屋子蓬荜生辉。 郑家留下的其中一个大力嬷嬷主动上前,帮着泊春将林净月扶到椅子上坐下,递上张单子,笑道: “大夫人离开前,特地叮嘱了奴婢,说小姐若是不适应新换的极品大红酸枝桌椅、紫檀沉香贵妃榻、红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案……就换成小姐喜欢的样式,银票放在小姐的妆匣里。” 对了,还有妆匣。 林净月往梳妆台上一望,原本两个双层螺钿妆匣,被换成了六个如意六角三层妆匣。 不用想便知,里头还添置了些头面细软首饰。 当着嬷嬷的面,林净月抿了口温茶压压酒气,镇定点头: “舅母置办的,我都喜欢。嬷嬷你先下去休息,劳碌一天也该累了。” 嬷嬷笑容更深了:“奴婢不累,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林净月再三坚持下,嬷嬷这才离开。 门一关,泊春再也维持不住淡定,欢快地扑在桌上,眼睛亮起: “小姐,我们有钱了!原本我以为成远侯府准备的东西,已是顶顶好的了,可与郑家置办的比起来……不过如此啊!” 虽说有些物件不怎么合适,一看就是刚从铺子或是从郑家拉来的,但可比在林家时的待遇,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净月双眼被酒刺激得格外潋滟,视线扫过单子上的字迹,再瞥了眼手上的玉扳指,淡笑不语。 成远侯府嫡女的身份,不过是她迈向荣华的第一步。 她终将借势一步一步,将这世间荣华牢牢握在手中。 “去,磨墨。”林净月吩咐道,“我有个方子,得赶紧写下来。” 方子? 泊春照做,心中暗暗嘀咕她怎么不知道小姐还会医术? 次日,睿诚王府 云华县主正在后院张弓射箭,一身红衣灼灼,飒爽英姿,常被人夸赞有睿诚王八分风采。 一壶铁箭射完,支支深深刺入箭靶。 惊风上前,一一取下铁箭,将其收入箭囊: “县主,成远侯府林净月求见。” 云华县主望了眼天色,日头高悬,正是晌午时分: “她没带成远侯府的人前来扫兴?” “林小姐只带了个丫鬟,正在下人的引领下赶来。” 有县主亲赏的玉扳指在手,纵使不曾提前送来拜贴,王府下人也不敢怠慢。 云华县主满意地点点头:“请她去凭湖轩,让人准备吃食,我换身衣裳就去。” 林净月在湖边靠窗的小厢等了不久,云华县主便带着几个侍卫赶来,其中就有那个名叫惊风的侍卫统领。 县主一到,下人立即将桌上的菜肴新换了一批,另斟温茶,侍女依次端着盘上前,恭迎县主洗手漱口…… 就连香炉里的沉香,也换成了更清甜的果香。 而后所有下人侍卫退开,只留下惊风一人护持在旁。 林净月盯着云华县主看了下,突然柔柔一笑。 云华县主挑眉:“你笑什么?” 林净月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我是在庆幸,县主并未因昨日侯府的事,怪罪于我。” 云华县主和她轻轻碰杯,抬袖喝下时,遮掩住了脸上的不自然: “你是你,成远侯府是成远侯府,若我因成远侯府的人慢待,而牵连到你头上,岂非无理取闹?” 惊风斟茶后,退回原位,低头不语。 第19章 你想邀我一同开铺子?当你的靠山? 林净月摇头: “此事本就是我成远侯府的过错,县主即便因此生我的气不见我,我亦心甘情愿地承受。 县主大度,不仅没降罪侯府,还送了我大礼,我心中无比感激。 今日特地前来,谢过县主。” 云华县主眼一眯,察觉她话里有话,招呼惊风布菜的同时,直言不讳地道: “你若有事求我,直说便是,本县主酌情考虑。” 是想替成远侯府那位继妹求情,还是借她的手敲打一番成远侯府的人,亦或釜底抽薪,直接替她请封亲哥郑津为成远侯府世子…… “县主聪慧,我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县主商量。” 知道云华县主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林净月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抬指轻推向对面。 她没有直接道明此行的目的,面露无奈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县主送我一份厚礼,我这趟前来,本该携礼登门。只是我刚回侯府,一应东西都是长辈置办的,不方便送人。 只好去书铺挑了本书,还望县主莫要嫌弃。” 惊风擦干净手后,小心翼翼翻开推来的书,轻轻嗅了嗅,确认无毒无药,再恭敬呈上。 云华县主从小就被父王当武将培养,也学了些兵法策论等等,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喜看书。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送礼,专挑她不喜欢的东西送。 她敷衍地翻了翻书,对林净月来的目的更是好奇:“嫌弃倒是谈不上,只不过从来没人送本县主这玩意儿,一时有些稀奇。” 林净月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云华县主对书不感兴趣。 见云华县主翻到带有折痕的一页,她没再卖关子,主动起身上前,指着折痕上方: “哎呀,是我不好,送县主的书怎能有折痕呢,还请县主莫怪。” 云华县主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林净月纤长的手指看去,扫过两排字后,瞳孔微缩,心下猛地一跳。 她拂开林净月的手指,拿起书快速扫完一整页,脸色逐渐阴沉。 惊风下意识护持在县主身边,余光瞟了眼折痕不甚明显的一处,看明上头的字迹后,喉咙顿时发干。 “水患过后,必有疫病,轻则祸村,重则……” “惊风!”云华县主冷冷扫向坐回原处的林净月,和随侍在她身边的泊春,再往凭湖轩外瞥了一眼。 惊风立刻打了个呼哨,暗处跳出数名侍卫,牢牢把控住周围,禁止任何人离开。 做完这件事后,惊风右手握着刀柄,面无表情望来,像是在琢磨该如何灭口。 泊春没见过这架势,慌得脑子一团浆糊,下意识护在林净月身前。 “无妨,县主仁善,不会轻易动手杀人。” 林净月并不意外云华县主主仆的反应,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宁有杀错,不能放过。 泊春咽了下口水,艰难退回原处,眸子不敢乱动,死死垂着脑袋。 “这上边写的,可是真的?”云华县主来回翻了几页后,慢慢定下神,很快想到镇守南疆的父王,和一众南方百姓。 前几日南方官员快马传讯,南方水退,天灾已过,百姓正抓紧时间清淤排水,补种庄稼。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传出疫病…… 云华县主后背一凉,不仅南方一群官员项上人头不保,就连她父王,也会遭到牵连! 林净月一脸‘县主您在说什么呢’的茫然:“县主也知我从小被商贾养大,不曾读过什么书,只勉强认得几个字。 县主问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如……您去找找饱读诗书的翰林或御史,想必他们会很乐意为县主解惑。” 云华县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盯着林净月,片刻后,她松开了紧攥着书泛起青筋的手,缓缓说道: “你的这份心意,本县主收下了,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用日后。”林净月就是冲着云华县主这句话来的,开门见山,“我今日前来,是想邀县主与我做一桩生意。” 云华县主抬指触过一行字,招呼惊风继续布菜: “能叫你亲自前来相邀,想必不是一件小事,不如我们边吃边说。”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在睿诚王府,她的话才是规矩。 林净月没有和她客套,慢条斯理吃了个半饱后,接过泊春递来的手帕擦擦嘴,慢慢开口: “想来县主已经查过我的身世,我被商贾林家养大,前几日才认回。将我送回成远侯府前,林家送了我一间铺子,专卖糖。” 听到第一句,云华县主视线有些飘忽。 她没让人查,是太子登门亲口告诉她的。 再听第二句,云华县主挑眉:“你想邀我一同开铺子?当你的靠山? 这事,不是不行。但你一个侯府千金,屈尊去行商贾之道,不怕被人看低了?” 尤其是在,林净月刚被认回成远侯府的时候。 林净月稍稍抬着脸,笑容诚恳地反问:“我不经商,他们就能高看我一眼?” 云华县主一怔,突然笑了:“你说的有道理,何必为了别人的话,困住了自己。” 不过当个靠山,卖卖糖而已。 云华县主一口答应下来,担心林净月吃亏,她还特地叮嘱: “此事我也从中获利,就不算是我应允你的承诺,玉扳指,你继续留着。下次,可别再提些小小要求,你不脸红,本县主替你感到害臊。” 林净月笑着应下,问云华县主借了一个王府的侍卫,与她同去糖铺。 云华县主摆摆手,叮嘱王府管家亲自将人送出府外,而后瞧着放在桌上的书,脸色冷峻: “惊风,备轿,去京雅轩!” 吩咐下人备一抬低调的小轿后,惊风回想起那句话,微微皱眉: “县主,林净月她……” 云华县主目光柔和了一瞬:“我昨日前去,赏下玉扳指,本是推辞不过太子堂哥的命令,替他偿一场救命之恩,却不想林净月还了本县主如此重礼…… 你再派人仔细查查成远侯府老夫人惊马一事,算是我给她的补偿。” “是!” 第20章 报官,衙门都不会管 位于明安坊对面一条街的万记糖铺,迎来了新一任东家。 铺子里的伙计们习以为常,顶多因这次的东家,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而稍稍有些惊讶。 不过也只惊讶了一瞬,就各忙各的去了。 ——过不了几天又得换,没必要套近乎,做好分内的事就成。 糖铺掌柜却是战战兢兢的,前两天那群人又来闹事时,他去过林家求助。 但林恒安见都没见他,只遣下人带了句话:糖铺已转到林净月,也就是成远侯府新认回的大小姐手中,让他有事就去侯府找人。 天老爷! 那可是成远侯府! 是他这么个小小掌柜进得去的? 掌柜急得快要冒火,回来后听账房说新东家来过一趟,取走了账簿,心中有些忐忑,又不免滋生了几分希望:新东家可是侯府千金,这下可没人敢来闹事了? 可是那群人还是来了,就在新东家到铺子前。 掌柜看着伙计们熟练地收拾被砸碎的东西,铺子里一片狼藉,尴尬地搓搓手: “东家,您放心,被砸的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而且他们不会伤人,砸了铺子后,还会留下一笔钱。” 也就是说,报官,衙门都不会管。 林净月冲他安抚地笑了笑:“万掌柜是?铺子的事,我已听账房简单说了一次,但具体是什么缘由,还得请你去酒楼,边吃边聊。 至于铺子,关门三天,给伙计们放三天的假。待解决了这桩事后,再重新开张。” 万掌柜对铺子的未来,并不抱什么希望。 人连侯府千金都敢得罪,这糖铺,他们还怎么开得下去? 不过东家一日没说辞退他,他就是万记糖铺的掌柜,就得对糖铺和铺子里的伙计负责。 林净月让泊春定好酒楼厢房后,带着云华县主暂借给她的侍卫鸣鱼,和糖铺万掌柜、临时账房王苑,一同步入厢房。 万掌柜二人不敢坐严实了,屁股只挨了小半个板凳,眼神不时飘向如剑一般笔直站在林净月身后的侍卫。 看出两人的紧张,林净月招呼鸣鱼:“我这不是王府,规矩不严,鸣鱼侍卫不如一同落座?” 鸣鱼看了眼跟在林净月身边坐下的泊春:“……” 他板着脸坐在林净月另一边,隔开她和外人。 酒楼小二上了菜后,万掌柜主动开口:“东家,小的姓万名金,是上上任东家给取的名儿。旁边这位账房,是铺子临时请的秀才,铺子当前共有伙计十二人,制糖的十人,合计二十二人。” 万金? 林净月盯着万掌柜,眸子微微一闪:“你跟铺子上上任东家,是什么关系?” 万金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上上任东家捡来的乞儿,他让我看管好糖铺,我没做到,是我对不住他。” 林净月没有多问,转而问起万金,铺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万金一五一十回答了,全程埋着脑袋,眼神不敢乱瞟。 就连那名王苑的秀才也是一样,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唯独鸣鱼注意到,林净月细听时,视线不时扫过万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万金大喘着气喝茶的间隙,林净月理清了铺子为何会有如此遭遇。 万记糖铺的事,说难不难,不过是两间铺子之间的利益之争。 但说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因为与万糖铺结仇的那家铺子,背后站着糖酒商会。 而糖酒商会背后,利益牵涉极广,不是任何一家商贾,或是小官能应付得来的。 林净月垂下眸子,暗想难怪林景颜如此大方,合着提前给她挖了不止一个坑: “万掌柜,你可有想过如何解决此事,让那家铺子不再生乱?” 泊春微微偏头,好奇地打量着万掌柜,想看看这个一身风霜的男人有哪里值得小姐另眼相看。 要知道,小姐可不爱多余提问,除非是在指点,或是考察人。 万掌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给出应付上一个掌柜的套话: “对方后头的靠山来头不小,不可硬扛。小的有两条建议,一,攀上个更大的靠山,让他们不敢再来犯。二……老实交五万两银子,加入糖酒商会。” 林净月点点头,面露沉吟:“王账房,你呢?” 王苑茫然抬头,他就是没钱临时找了份活计,早晚要辞工回归正路,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见厢房众人视线都在他身上,王苑干咳一声,耿直说道: “我觉得万掌柜第一条建议行不通,东家都是侯府千金了,他们还敢来捣乱,说明他们并不忌惮侯府……” 虽说京城贵人多,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死好几个达官显贵。 但瞧不起侯府的可不多,攀上比这些人更大的靠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生意总得做下去。”林净月继续点头,在二人瞬间暗淡的眼神中,镇定说道,“万掌柜,下次铺子再来人,你替我带个话,邀糖酒商会的主事人酒楼一会。” 万掌柜先是点头,然后猛地摇头:“那怎么能行?东家您可是侯府千金!邀他们见面,那不是……” 泊春和鸣鱼同样眉头微皱,此举,不甚明智。 堂堂侯府千金,屈尊亲自做生意也就罢了,全当是为未来掌家做准备。 但亲自接见糖酒商会的人,可就……容易引外人非议。 林净月闻言笑了下,指着鸣鱼:“谁说我要亲自去见他们?除非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出面,否则我才不会行此等事。 这位是睿诚王府的侍卫鸣鱼,他是云华县主的人,他会代替我前往会见商会的人。” 万掌柜不赞同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猛猛点头,整张脸无比激动: “好!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但商会的人,不配让县主的心腹多等。东家,您稍等,我这就去把人喊来!” 鸣鱼:“……” “不急。”林净月拦了一下,“你明天约他们在此处会面就是。现在嘛,先回糖铺,你悄悄把铺子里制糖手艺最娴熟,你也最信得过的人找来,别叫其他人知道。” 第21章 哦,你倒是听她的话 在铺子里忙完回成远侯府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泊春搀着林净月下了马车。 林净月望了侯府门口的门房一眼,低声吩咐马夫,也就是郑家送来的一位老兵,名唤郑卫: “郑叔,今日辛苦你了,劳烦从后门赶车回后院,接下来好好休息。” 郑叔笑着点头。 泊春搀着林净月走向侯府,低声问:“小姐,鸣鱼一整天沉默寡言的,瞧着像是个哑巴,明日去见商会的人,他能照您说的来吗?” 林净月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格外严肃:“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鸣鱼侍卫是县主亲赐来帮我们的,怎可如此无礼。” 她有心借此事敲打敲打泊春。 无论在侯府,还是在外边,都得谨言慎行。 否则一朝不慎,祸从口出,就会惹火烧身。 泊春猛地想起在王府时惊风冷厉的眼神,立刻噤声,却听林净月越过门槛,平静回应了她的问题: “我不是给他写了几张纸条?而且,他全程不说话也无妨,我看重的,是他睿诚王府侍卫的身份。” 睿诚王在南疆,可谓是威名赫赫。 他的人随便往那儿一站,林净月的目的,便达成了七分。 剩下三分,就看万掌柜的了。 泊春似懂非懂,决心抽空向郑家两位嬷嬷请教一番。 似小姐这般的神仙人物,早晚会步步登天,她可不能拖了后腿。 两人刚进了花园,就见陈管家匆匆赶来,埋着脑袋小心翼翼开口: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她遣人找了您一早上,让您……咳咳,前去主院奉茶请安。” 泊春皱起一张脸,想说什么,又记起小姐刚刚的叮嘱,强行把话咽了下去。 林净月指尖轻触盛开的一朵石榴花,语气淡淡: “侯府以往就有这规矩,还是专门为我定下的规矩?” 陈管家硬着头皮,顶着泊春刺人的目光:“……侯府惯例如此,只不过先夫人在时,没有遵守这条规矩。 而何夫人,疼爱映柳小姐,亦不曾让她早早去主院跪安奉茶……” 泊春眼里都要冒火了,这不就逮着自家小姐欺负? 林净月恍然点头,没有为难陈管家,问起成远侯:“侯爷也在主院?” “咳咳。”陈管家老实摇头,“今日二老爷,也就是您二叔,携家人回府暂住,侯爷……去了咳咳。” 二老爷?唐成安吗? 这位二老爷在外尤其低调,前世像林净月这样的外人,都不知道成远侯府有这么个人。 还是后来成远侯府被林景颜牵连,六族被抄家流放时查出来的。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林净月隐隐嗅到不对劲,招呼泊春跟上: “陈管家,你去回禀何夫人,就说我刚得了几味上好的药材,给祖母送去,顺带伺候祖母用膳。” 陈管家看看主仆二人空荡荡的手:“……” 鸣鱼被塞了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回到睿诚王府,还没歇口气,又被县主传唤去了京雅轩。 京雅轩今日关门尤其早,晌午未过就闭门谢客,就是达官显贵来了,也不开门,硬气得很。 但不知什么缘故,鸣鱼顺顺利利进了门。 店家给他开了后门,引上三楼后,便急匆匆下楼,浑似屁股后边着了火。 鸣鱼稍稍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场景,余光刚瞥见一辆轮椅,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属下鸣鱼,给太子殿下请安,县主安。” 轮椅摆放在摆满了古籍的书桌前,传闻中暴戾无情的太子正低头翻书,一个眼神也没给跪在地上的鸣鱼。 鸣鱼反倒松了口气,他跪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的手段,他耳闻过数次,亲眼见识过两次,根本不敢回想。 云华县主坐在小小椅子上,不适地挪挪身子:“起来回话,净月刚带你去了糖铺?情况如何?” 鸣鱼一五一十地作答,头埋的极低,不敢超过那辆轮椅。 云华县主微怔:“她还真带你赚钱去了?连成远侯府的门都没进……是本县主看低她了。” 单凭林净月的伶俐劲,在哪儿都能混的很好。 成远侯府的人都能干出那般蠢事,说明府上没几个聪明的,还不被她轻易拿捏。 也是,早间林净月用膳时,提起成远侯府,语气可比先前亲近,远没有初见时那般疏离客套。 鸣鱼不敢吭声。 云华县主还想再问问糖酒商会的事,打算提前帮林净月摆平商会幕后的人,轮椅上病恹恹的太子忽然抬头: “她给了你几张纸?” 鸣鱼取出纸张,弯腰上前就要呈上书桌,即将放下时,又有一瞬的迟疑: “净月小姐交代,得明日才能打开。” “哦,你倒是听她的话。”太子语气不悲不喜,让人听不出是夸奖还是…… 鸣鱼利落跪下,双手举着几张纸,后背冷汗涔涔。 片刻安静过后,云华县主大着胆子起身,学着林净月的样子,厚着脸皮套近乎: “咳咳,太子堂哥,净月还要用他呢。” 同时,角落站着的惊风给鸣鱼使了个眼色。 鸣鱼屏住呼吸,膝行上前将纸呈到桌上,再恭恭敬敬退回原位。 太子盯着那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唇角勾出一个恶劣的笑,伸手,拿起,打开。 扫视一遍后,屈指轻敲桌子,若有所思。 云华县主不敢偷瞄,但余光瞧着太子的样子,不像是在生气。 她凑近探头,满眼好奇:“太子堂哥,上面写了什么?让我看……” 太子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叠好纸张,丢到鸣鱼眼皮子底下: “她怎么说,你便怎么做。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来我手底下当差,只在王府挂个名儿。” 鸣鱼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高呼属下何德何能。 但他不敢,他惜命:“属下遵命!” 云华县主更惜命,不敢跟太子计较抢了侍卫的事,让鸣鱼下去后,忐忑地问: “太子堂哥,您觉得净月说的那事,可信吗?” 太子垂眸,面容逐渐严肃,没有回答。 “殿下!查到了!”京雅轩店家捧着几本书蹿上来,急促开口,“本朝尚未出现过疫病。 但前朝,出现过数次,且泰半,是在洪水退去后。” 云华县主脸色一凝。 第22章 这笔买卖,值了 云华县主来不及思考南方官员的乌纱帽了,一时想到自家父王和手下将士,一时又想到南方的百姓。 百姓本就遭了水患,民不聊生,再有疫病侵扰…… “殿下,您一定得给陛下上奏折,立刻禀明此事,早早做好准备,说不定……” 太子漫不经心摊开店家送上的书,打量几眼:“上奏?孤为何要上奏?此事,和我有何干系?” 云华县主一懵:“可……可……此事殃及百姓,你我食朝堂俸禄,受百姓供养……” “那又如何?”太子重重合上书,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危险,“云华,你是想教孤,怎么当好太子?” 云华县主和没什么存在感的惊风赶紧跪下:“云华不敢,云华只是……只是替殿下心忧百姓。” “不劳你替孤分忧,你滚,日后别再来京雅轩,平白碍了孤的眼。” 云华县主咬唇,眼带恳求地看向太子:“殿下……我父王他……” 太子不语,暗处,汀南闪身而出: “县主,请。” 云华县主还想再挣扎一番,毕竟疫病一起,可是数千条人命,甚至可能包括她父王睿诚王,和南疆将士。 惊风却是上前,强行搀起云华县主,低声劝她:“县主,莫要惹殿下生气。” 云华县主一惊,触及太子凉薄的视线,连忙低头:“是,是云华冒犯了,还望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宽恕云华。” 不等太子回应,云华县主紧攥着惊风就要离开。 是她大意了,忘了太子一向喜怒无常,又寡情恣意。 否则也不会被圣上剥夺了上朝的权力,只能当个名存实亡的太子。 “等等。” 汀南的声音让云华县主下意识一抖,正想着今日怕是要交待在京雅轩了。 汀南快步走来,将一摞书塞到惊风手中: “殿下说了,买书,记得结账,每本十两银子。” 身处侯府的林净月并不知她十文钱一本买来的书,被卖出了天价。 从老夫人处得知,侯府二老爷唐成安回府,不过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留有遗憾后,她便识趣的没有多问。 伺候老夫人用了膳,顺便蹭了顿饭后,林净月回曦明院,就见陈管家等在院门口,踌躇着不敢进。 “陈管家可是有事?”泊春强忍住了话里的阴阳怪气。 陈管家苦着脸,两边都为难:“刚刚刘嬷嬷被县主的人送来府上,已住进了映柳小姐的院子,即日起教导映柳小姐礼仪规矩…… 夫人记挂小姐从小寄养在林家,做主让小姐每日同去,与刘嬷嬷学学,学学何为贵女风范。” 何氏话说的可没这么好听,语带讥讽,嫌弃林净月时常在外抛头露面,哪像个撑得起门楣的大家千金。 但陈管家不可能老老实实照搬——这不得罪人吗?只能委婉了一番。 正当陈管家以为她又要胡诌个借口敷衍过去时,林净月点了点头: “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你提前和刘嬷嬷商量一番,月钱也得给她提提,多教一个人,就得多费一份心力,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陈管家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小的这就去与刘嬷嬷协商,必定把这事给您办妥了。” 陈管家的背影都透着几分轻松。 泊春正想问呢,何夫人摆明了没安好心,哪里是记挂小姐,分明是违逆不了县主的命令,就想让小姐陪同吃苦呢! 林净月踱步走进曦明院,望着院里高大的海棠树:“规矩礼仪方面,我的确顾不周全,学学也是应该的。” 但何氏不怀好意,她怎么也得回敬一番。 “泊春,你亲自去老夫人院里一趟,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与她老人家听。 还有,我记得二叔膝下有一位幼女,刚满十岁,正是请女先生教习的年纪。” 林净月话点到为止,老夫人比他儿子聪明,应该知道她的意思。 泊春老实应下,伺候林净月进屋后,转身又回了老夫人所在的长寿院。 林净月闲来无事,将曦明院的下人都招了过来,其中包括郑家两位嬷嬷和两位老兵。 当着下人的面,林净月面容严肃: “你们既然来了曦明院,就是我曦明院的人,一一说说都有什么擅长的,日后我也好用人,郑叔,由你先开始。” 郑卫苦思冥想:“我也没啥擅长的,什么都能干,小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另一个老兵姓张,犹豫了一下:“除了保护小姐外,我还会些木匠手艺,其他的就……” 两个嬷嬷依次开口,说了些女红、绣荷包之类的精细活。 倒是陈管家送来的丫鬟小黄,除去修剪花枝外,略懂些医术。 小黄笑容腼腆,神情有些紧张:“我祖父是村里出了名的赤脚大夫,奴婢打小跟着学了些,懂的不多。” 林净月笑着安抚她:“够用就行。” 至于小八小九两个小厮,都是话少又耿直的,全靠一把子力气吃饭。 林净月也不意外,想了想后吩咐道:“张叔,你带小八平日里多多在外行走,替我做事。 郑叔、小九留在府上,随行伺候。” 张叔面露犹豫:“可大夫人吩咐,让我们随时护卫小姐的安危。” 林净月平静说道:“我平时鲜少与人结怨,有郑叔和小九,以及两位嬷嬷在,就够了。 安排你和小八在外行走,只因我初回侯府,信得过的人不多。 而张叔您老成,又有一手用得上的手艺,正好带带小八,替我看住护好铺子。” 张叔还在迟疑,小八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侯府当下人,空有力气可得不到主子的信任。 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不紧紧抓住岂不是真成了脑子空空的蠢货? 张叔便也没有多想,跟着答应了。 安排好下人后,林净月让他们一人领了一两赏钱下去了,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盘着糖铺的账。 还别说,糖铺没出事的话,的确能做到年入万两银子。 也难怪林恒安费尽心思花费重金盘下,给林景颜当嫁妆。 再加上个万掌柜……这笔买卖,值了。 刚清完糖铺两年的账,泊春步伐飞快推门进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小姐,你猜猜老夫人听了您交代的话后,是个什么态度?” 第23章 你刚刚进门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林净月执笔写下几个人名,不等泊春看清,又重重用墨迹掩去: “老夫人可是让何夫人同去学规矩?” 泊春惊讶开口:“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老夫人听了话后,当着我的面让嬷嬷请来刘嬷嬷,几句话定下月俸三十两,让刘嬷嬷多教四个人。 还说什么……既然她教导女儿时最重规矩,自个儿不学好规矩又怎能教人……” 泊春手舞足蹈说了一大通,可算是出了这口憋屈气。 打小姐回到侯府,侯夫人何氏便处处针对小姐,成远侯跟林恒安一样是个偏心眼的,哪能给她们做主。 这下好了,老夫人为小姐出头,她们可算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林净月瞥她一眼,没有明说自己和侯府老夫人间达成的默契,将写了几个人名的纸打湿后丢入香炉: “多教四人?还有谁?” “似乎,是侯爷纳的那几房妾室生下的庶女,大的十三,小的九岁,都不得侯爷喜爱,不多出现在人前。” 林净月点了点头,招呼小黄进屋处理掉冒烟的香炉。 泊春等人走后,喝了一口茶,继续激动地说道: “以前不知老夫人有如此手段,那刘嬷嬷进门时瞧着挺凶,但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也不敢当着她的面拿乔。 还有罚何夫人跟着学规矩一事,做的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枉我还以为……” 以为她是个和善的老太太? 林净月抽出郑家大表姐偷偷塞给她的嫁妆单子,轻轻摇头。 老夫人出身大儒一家徐家,又与本朝太后从小是手帕交,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老侯爷同成远侯一样,是个样貌顶顶好的风流人物,后院妾室通房、外面外室知己一大堆。 徐家不管后宅事,老夫人全凭自己,一手让脑子和老侯爷不相上下的成远侯承袭爵位,手段不可谓不高。 平日里不插手成远侯府的事,一心上香祈福,不过是对成远侯这个违逆她的意思执意要娶何氏的儿子失望,更不想给成远侯和何氏收拾残局罢了。 但……何氏的手段,与前世林景颜所言,相差甚远。 远到林净月都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林景颜被林恒安夫妻骄纵惯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点手段也不会用。 空有个嚣张跋扈的皮子,实则轻易就能被一声规矩压制得死死的? 指尖轻触嫁妆单子,林净月抛开杂念,专注看了起来。 至于糖铺的事……全交给万掌柜和鸣鱼就行。 毕竟是未来响彻西域的糖王,她都给了足够的底气,万金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 另一边, 被林净月惦记的万金一晚上没回家,躲在万记糖铺后院,亲自用林净月给的全新制糖方子,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研制新糖。 新糖乍一看如雪如盐,细细摩挲一下,轻轻舔上一口,却是满嘴的甜。 万金从未见过这般的糖,比石蜜更甜,比饴糖吃着爽利,甚至比任何糖成型都要快。 虽说林净月坚称是买来的方子,但万金还是忍不住夸她慧眼如珠! 此糖一出,本朝与域外,都得蜂拥前来采买。 万金对说服糖酒商会一事更有信心了,他望了望乍亮的天色,喊来几个心腹: “看住后院,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包括你们自己!” 他回家换了身最体面的衣服,来到酒楼定好的厢房内,恭候糖酒商会主事的到来。 没过多久,几个肥胖商贾簇拥着一个过于俊秀的男子推门前来。 俊秀男子声音又尖又细,万金心下一跳,见礼时头埋得更低了: “这位可是商会主事的海管事?小的有礼了。” 俊秀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几个商贾不耐烦地开口: “不是说你们东家求见海管事?海管事在此,你们东家呢?” 万金正要解释,厢房木门被重重推开,鸣鱼佩着把崭新的刀走进,眯眼盯着脸色微变的海管事,面无表情。 “这就是你们东家?不像啊,这不就是个低贱护院……” 说话的商贾猝不及防被海管事一脚踹中胸口,噗通跌倒在地,却一声也不敢抱怨。 海管事笑眯眯迎上前:“原来万记糖铺被县主接手了,我说万掌柜今日瞧着怎的如此容光焕发,来来来,大人快坐。” 万金:“……” 对上那群商贾时,海管事又是另一副样子: “一群蠢货,没看到大人推门累了?还不快招呼小二上菜,再请几个行首小唱几曲,为大人揉揉手!” 鸣鱼回想着林净月的话,得先威慑住他们。 威慑…… 他利落抽出腰间佩刀,重重扣在桌上:“不必,今日前来,是为正事。” “是是是,正事,我们聊正事。”海管事满脸谄媚,亲自去关上门,再坐到鸣鱼身边,给斟了茶,“大人,是我海平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我愿送上黄金千两,全当给万掌柜压压惊。” 万金,和不敢吭声的商贾们:“……” 你刚刚进门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鸣鱼谨记林净月的话,不耐烦地摇头,瞥了眼万金,示意到他开口了。 万金咽了口唾沫,弓着腰小心翼翼上前。 一大早,曦明院来了几位客人,小黄不敢怠慢,请人进院子后,敲响了屋门。 泊春刚伺候完林净月洗漱,搀着她出来,低声道: “小姐,这几位小姐怎的过来了,难不成……” 林净月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笑着迎上几个妹妹:“来的这么早,可用了早膳?小黄,去让厨房多上几份早膳。” 年纪最长的唐映思偷偷抬头看了林净月一眼,又飞快别下眼: “不必劳烦姐姐,我们都是用了早膳才来的。” 两个小的跟着点头。 林净月仔细打量三人几眼,见她们衣着朴素,头上也只各自簪了两支成色普通的簪子,让泊春去拿三支镶珠步摇过来: “马上就要去刘嬷嬷处学学礼仪,我本是打算到时候再与三位妹妹见上一面,你们倒是先来了。 来,这三支步摇,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不怎么贵重,却是我的一份心意。” 三人齐齐跟拨浪鼓似的摇头,一人挑了支步摇。 林净月注意到唐映思没有像两个妹妹一样,直接簪在发间,而是贴身收了起来。 小姑娘各有各的心思,她也没多问,用了早膳后,带着三个妹妹一道去了刘嬷嬷的住处。 第24章 似是在看她 刘嬷嬷正板着脸坐在石桌上,见有人前来,撩起眼皮: “老身还当成远侯府上的小姐都娇生惯养得忘了规矩,原来还有记得时辰的。” 此话一出,原本满脸轻松的唐映思三人下意识退后两步,退到了林净月身后。 林净月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这位嬷嬷,但是听到过几次对方格外严苛,心底也有些发虚。 尤其这位嬷嬷满脸严肃,隐隐带怒气,瞧着就不好说话。 她环视一圈,没见着何夫人和唐映柳,顿时明白刘嬷嬷这气,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嬷嬷见谅,舍妹三人认生,先去了趟曦明院等我,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刘嬷嬷不语,瞥向角落。 林净月才注意到角落放着个香炉,里头燃着一炷香,刚好烧到最底下。 “行了,”刘嬷嬷起身,让伺候她的丫鬟收拾了香,另点上一炷,“你们正好赶上,老身也不会故意挑刺。 至于另外两个……我会一五一十禀明县主与老夫人。拿了多少银子,就得办多少事,开始。 从最小的起,挨个走两步,让我看看。” 最小的是成远侯的庶女唐映念,闻言下意识惊慌地看向林净月。 她很快意识到此举不妥,又强行扭过脑袋,深吸一口气,端起架子,慢慢走了几步。 刘嬷嬷看完,一句话没说,让十岁的唐华盈,也就是侯府二老爷唐成安的独女上前。 一一看过后,刘嬷嬷打量的眼神看向林净月。 送她前来的睿诚王府侍卫特地提点,称云华县主看重林净月,望嬷嬷略略宽待些。 刘嬷嬷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喜,她是来教礼仪规矩的,不是来走个过场的。 这个宽待,那个松松手,像什么话? 进了侯府得知只需教唐映柳一人,刘嬷嬷还有些遗憾,却不想林净月主动钻她手底下了。 她可得好好看看,能得县主赏识的人,仪态规矩究竟学的如何! 林净月注意到了刘嬷嬷的态度,只当她严肃惯了,并未多想,心平气和走了几步,又慢慢走回来。 全程不急不缓,不见半分紧张,自带一股从容平和的气质。 唐映思三人见了,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唐映念甚至低声嘟囔:“大姐姐都走得这么好了,怎的还要来学呀?” 被耳尖的刘嬷嬷投来眼神抓了个正着后,她立刻噤声,垂下眸子。 刘嬷嬷朝着林净月哼了声:“老身在宫里,是专教秀女行礼、仪态、规矩的,你……” “让开!” 一声厉喝打断刘嬷嬷的话。 林净月顺着声音看去,点完香的丫鬟守在门口,将匆忙赶来的唐映柳拦在院门口。 唐映柳原本不想来的,但老夫人前一晚派了贴身嬷嬷前来敲打她,她思来想去,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谁知连院门都没进去! 学个破规矩,当谁稀罕似的,唐映柳瞪了林净月一眼,转身就走。 不料守门的丫鬟快如闪电,噌地蹿出拽住她的胳膊,当着一群下人的面,硬生生将唐映柳抓了进来。 刘嬷嬷看了眼角落的香炉:“晚来整整一炷香,你母亲呢?” 唐映柳挣脱不开丫鬟的手,又喊不来下人,黑着脸: “你算个什么……” “闭嘴。”林净月冷着脸提醒,“刘嬷嬷可是宫中出身,县主亲赐给你、管教你规矩的。” 唐映柳更气了,破口大骂林净月:“一个下人,我还怕她?祖母可是跟太后有……” 刘嬷嬷皱眉:“不敬太后,掌嘴!” 丫鬟利落一巴掌抽在唐映柳嘴上,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一片浮肿。 唐映柳被打蒙了,愣愣站在原地,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连爹爹都没打过她! 就在唐映柳要发疯前,林净月喊来郑家送的两个大力嬷嬷: “将她堵了嘴押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祖母派人来问,直说便是。” 刘嬷嬷看了林净月一眼,没有阻拦。 守在院外的一群下人你看我,我看你,立刻有人跑去主院告状。 林净月望着唐映柳离开的方向,蹙眉。 单凭一个唐映柳,都敢如此嚣张地提及太后,也不知侯府有多少人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 她幽幽叹了口气,扫了唐映思三人一眼。 三人连忙低头,不敢和她对视。 “行了。”刘嬷嬷不冷不淡地开口,打断林净月赔礼道歉的动作,“有的人难以管教,我会向老夫人提议,撤了她的下人,将她送来我院子,和我同吃同住。” 她一双浑浊的眸子紧盯林净月,话里意味深长:“莫要以为我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偶尔一次两次出错也无妨。 贵人大度倒好,可若真真计较起来,轻则伤了个人性命,重则祸及全府。” 林净月低垂着的眸子一抬,猛地对上了刘嬷嬷意味深长的视线。 眼看到了晌午时分,刘嬷嬷终于松口放人。 林净月浑身难受,三位妹妹亦是骨头都僵了。 唐华盈赶在林净月离开前,用刚学的规矩,恭恭敬敬行礼邀她: “大姐姐,我娘在院子里做东,邀你前去吃饭。娘还说,有大伯母在,她不好随意去你院子,还望见谅。” 林净月望了眼天色:“我另还有事,只怕得晚上才能去拜访二婶,还有映思映念的姨娘,我都不曾见过……不如晚上请老夫人出面摆桌家宴,大家一块儿聚聚。” 唐华盈微怔,思及娘亲的话,轻声答应下来:“小妹这就带映思姐姐和映念妹妹,同去问候祖母。” 名为问候,实则告状。 唐映柳被罚去跪祠堂,定不会甘心,说不定会去给成远侯上眼药。 她们得抢先一步,告到老夫人面前,方能替林净月求个公平。 林净月知晓她的意思,没有阻拦,匆匆回了曦明院沐浴更衣,带着泊春出府,来到万记糖铺。 万掌柜喜滋滋迎上来,刚要说什么,就被林净月打断: “带上新糖,和鸣鱼一道,随我去睿诚王府。” 万掌柜问都不问,赶紧回后院收拾东西,鸣鱼却端坐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林净月意识到不对劲,抬头看去。 对面酒楼三楼靠窗,一位矜贵男子抬手开窗,眼皮微垂,似是在看她。 这人乍一看病恹恹的,抬眸时平添了几分戾气,刺得人心发凉。 第25章 没一个省心的! 林净月心头剧烈跳动,勉强扯出体面微笑后从容低头,掩去眼底的复杂。 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糖酒商会幕后的东家,就是太子? 林净月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慌,见万掌柜万金正好出来,便招呼他和鸣鱼二人跟上,自个儿率先上了马车。 马车慢吞吞启动,离开糖铺所在大街后,林净月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泊春不明所以,端了盏茶呈上:“小姐怎么了?可是在后怕刘嬷嬷的严苛?不如我们同老夫人求求情……” 林净月抿了口温热的碧螺春,摇头: “刘嬷嬷虽然严苛,但心是好的,倒是侯府那些人……” 没一个省心的! 再加上太子……林净月捏紧茶盏,开始琢磨太子此行的目的。 她前世不过是个商户女,地位不高,即便后来军户立下战功被封镇国少将军,亦不曾与太子搭过半句话。 唯一一次见面,还是林景颜当上太子侧妃,招蒋氏和她前往东宫相见,席间她意外打湿了衣裙,被侍女‘误’引至太子所居的明光殿…… 差一点点,林净月就得成为太子剑下亡魂! 林净月心知此事与林景颜脱不了干系,偏偏蒋氏一口咬定是她见荣华眼开,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连夜给她定下与军户的亲事。 再往后,林净月听得与太子有关的消息,便是林景颜身死、林家求她救人的多年后。 她对太子了解不深,只知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行事肆无忌惮,偏生长了张与先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因此稳居储君之位。 太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决不可能是巧合。 林净月沉思良久,直到马车停在睿诚王府前,才暗下决心。 她一个养在商贾家十五年,刚认回侯府,不曾出过几次门的千金,怎会认得太子? 至于方才那位,许是哪家权贵的公子,萍水相逢见了一面而已。 林净月做足心里准备,下了马车,带着泊春三人,被王府管家一路引到后院。 云华县主正在下棋,见她来了,挤出一个笑容: “可是铺子的事办成了?我既然把鸣鱼借给你,便是放手让你借我的名头去行事,你不必如此严谨,事事都来禀告。” 林净月坐去她对面,笑着道:“我在京城,也没几个认识的贵女,正好与县主有缘,就腆着脸来亲近一番,县主可别嫌我来的太频繁。” 云华县主执起一颗黑子,心不在焉地下在棋盘上:“也是,就你那个继妹,我都不想说她。” 林净月笑了笑,没应声,仔细打量云华县主几眼后,微微蹙眉: “县主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如此苍白,可请了府上大夫前来看看?” 惊风安静换上一壶热茶:“已请了御医前来看过,县主并无大碍。” 只是心情郁结罢了。 林净月还是有些不放心,云华县主可是她认识的第一位实打实的权贵,亦是铺子最扎实的底气。 这要有个万一,糖酒商会的人定会撕毁合作一事,将糖铺吞吃得干干净净。 林净月不由得关切地多问了几句。 云华县主知晓林净月在关心她,她性子要强,却也不是个不是好歹的,顿时有些别扭,笑着转移话题: “我的身体有御医看顾着,你且放心。铺子的事要紧,鸣鱼呢,叫他进来。” 林净月拗不过她,吩咐惊风顺带让万金一道前来。 万金从未来过王府,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这会儿面见县主,更是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跟着鸣鱼进屋,该下跪下跪,该磕头磕头,绝不含糊。 林净月见状,眸子愈发深沉。 成远侯府之于太后,不正如万金之于云华县主? 然而成远侯府的人,可做不到万金这般谨慎妥帖。 “县主,净月小姐,糖酒商会这趟前来的,是海平,海管事。”鸣鱼板着脸说道,担心县主不知道这人,他还特意提了句,“海平是宫中司马监二把手海公公认的干孙子。” 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对视一眼,继续听鸣鱼接着说。 “我仗县主的势,压他一头后,海平便立刻改口,要送上千金,给万掌柜压惊。接下来的事,还是让万掌柜说。” 万掌柜被迫应声,简单说了下他照林净月所写,等糖酒商会的人被鸣鱼震慑后,以利相诱,与他们达成合作卖糖,并被盛情邀请加入糖酒商会。 “但小的没得小姐吩咐,万万不能答应。为表对县主与小姐的感激,海管事主动送上两处位于岭南的甘蔗林,每一处都有几百亩。 原本他还想献上黄金万两给县主,被小的婉拒后,得知小姐正想开间药铺,主动揽下收药材一事,商议好半个月内就会送上……” 万金还在滔滔不绝夸着县主夸着林净月,鸣鱼看他一眼,奇怪他怎么一句也不提万金自己的功劳,也没说海管事有多难缠,只着重强调了从糖酒商会获得的好处。 万金说着说着,笑容里愈发真心: “除去海管事外,其他几家糖铺不仅出银子赔偿这两年糖铺生意被耽搁了的损失,还主动应允会低调收购小姐所需药材,为县主与小姐尽一份心意。” 云华县主初时不以为意,不过是些银子与药材,收了便收了。 很快,她听万金说了率先送来的几味药材后,眸子一抬。 若她所料没错,这几样,都是疫病急需的药材?! 云华县主赶紧喝退众人,并让泊春也跟着下去了,只留下惊风守在门边。 她一双美眸紧盯着林净月:“你是在为南边的疫病做准备?” 林净月冲她眨眨眼:“县主博学多识,净月心服口服。” 云华县主干咳一声,心虚地挪开视线。 她哪里是博学多识,不过这两天因着南方疫病的事,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沉默片刻后,云华县主握住林净月的手,语气诚恳: “你待我一片真心,我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惊风,把刚查到的,有关老夫人惊马一事,说与净月听听。” 温柔笑着的林净月一抬眸,眼里闪过一瞬凌厉。 第26章 那孩子,可远比颜儿懂事 惊风拱手应声,从县主被坑开始,一五一十地道明原委: “县主刚刚回京,有贵女前来,明里夸赞县主稳重了不少,实则贬低县主捧高县主的死对头。 县主本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只是那人以王爷相讽,激怒县主……” 林净月等惊风喘气的功夫,略过云华县主脸上的尴尬,问明两人是谁。 云华县主哼了声: “被我送进大牢的,是户部右侍郎的庶女,于翩翩。 另一个嘛,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孟贵妃之妹,一向与武将不对付的右相,他家嫡次女孟棠溪。” 揶揄她一人也就算了,云华县主就当被疯狗盯上,抽她们几鞭子了事。 谁知孟棠溪提及文臣武将,故意贬低她父王,说什么右相在朝为百姓做事,偏生睿诚王乱起兵戈,致使民不聊生。 一派胡言! 若不是她父王常年镇守南疆,南边百姓早就遭了殃,朝堂更是为此头疼不已,还能轮得到她孟棠溪乱说风凉话?! 云华县主一时气不过,取出鞭子就想抽人,孟棠溪却拿出孟贵妃压人,并率先纵马离开,说要去宫里告状。 那时南方水患严重,睿诚王也受到了波及,屡屡被朝中御史弹劾。 云华县主不愿再多生事端,为父王添乱,再有于翩翩从旁挑唆,便纵马追了上去,之后就…… 云华县主眼神漂移,不敢去看林净月的脸。 惊风掐准时机,禀告今早新查出的情报: “原本我也以为贵府老夫人当时下马实属偶然,谁知底下的人查到马夫身上,意外得知老夫人闹市下马是临时起意。 是跟着马车行走的一位嬷嬷,突然提了句什么话,老夫人才吩咐停下马车。车门打开,正好挡在县主必经之路上。” 他抬头看了眼面容严肃的林净月:“那位嬷嬷,在净月小姐回侯府当天,被赶去了城外庄子上,我找过去时,人已经没了。” “没了?”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同时蹙眉,好端端一个嬷嬷,又放去了有护院庄户的庄子上,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惊风点头:“说是被赶去庄子当天晚上起夜,不习惯庄子上的茅厕,一头栽了进去,再捞上来时,人已经没了。 但有人查到,这位嬷嬷家中的儿子,忽然得了贵人赏识,一跃成了一处酒楼的管事。” 不用林净月细细给她分析,云华县主都听得出里头藏了不少猫腻。 她冷着脸重重一拍桌子:“来人,备马车,本县主要进宫一趟!” 她要请陛下细查,究竟是谁故意害她! 林净月连忙阻拦: “县主不可!这事,县主到底没受伤,就算上奏陛下,陛下也不会为此事大动干戈去查,反倒会觉得县主无中生事,更会让王爷担忧!” 惊风跟着附和。 云华县主咽不下这口气,恨得牙痒痒: “那你说该怎么办?于翩翩昨日已被她父亲捞出,孟棠溪更是毫发无伤,唯独我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还不能杀人泄愤!” 林净月沉思许久后摇头: “只能忍耐。县主,您不为自个儿打算,也得为王爷想想。 王爷征战沙场多年,为朝廷为百姓立下汗马功劳,可不能因您的缘故,被陛下厌弃,为百姓误会。” 前世,睿诚王被夺兵权,只能憋屈地回京当个闲散王爷,就是云华县主这边出了岔子。 提到睿诚王,云华县主一下子冷静下来,她随父王在南疆长大,知晓父王是真心想为国为民镇守住南疆一带,也亲眼见到过战事的残酷,百姓的惨烈。 她若惹得陛下、太子不喜,牵连到了父王,乃至母妃…… 云华县主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望着林净月和惊风关切的眼神,她不再迟疑: “净月,你先回侯府,鸣鱼暂借给你,任你吩咐。 惊风,随本县主入宫,本县主刚得了几本好书,愿与太后、皇后品鉴一番。” “县主……”林净月有些担心。 云华县主苍白的脸格外坚定:“我意已决,你回去。” 林净月拧眉,想了想没拦着,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 * 与此同时,林家 林恒安刚刚回府,得知林景颜又砸碎了一套茶具和花瓶,忍住周身疲累,来到她的院子。 “又没成?废物,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都给我滚!对了,去把杂货铺账房,就那个叫什么的来着,严岁?把他给我叫来!” “母亲病重,这几日请假在家伺候?他家里其他人都死绝了,非要他在家伺候?让他赶紧过来,铺子做大后,少不了他的银子。” 几个丫鬟小厮灰头土脸地出门,见到林恒安,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开。 紧接着,屋里又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林恒安板起脸走进,屋里处处狼藉,遍地都是瓷器、琉璃碎片:“住手,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爹。”林景颜万般委屈,红着眼眶坐在椅子上,“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还比不过几块瓷器?” 林恒安眸光闪烁了一下,不由得想起林净月。 那孩子,可远比颜儿懂事。 见他不吭声,林景颜继续说道:“爹,都怪那群伙计,让他们干什么都不行,铺子铺子管不好,货物货物买不齐。 不就是要些京城和江南、南京的时兴杂货?这都买不来,还有那些买来的,价高了不止一成,货还没别人低价买的出挑,要他们何用?” 林恒安揉按了下眉心:“这些琐碎事,可不是吩咐两句就能办成的。伙计又不知道你的想法,当然不可能样样都让你满意。 还有,你要买这三处时兴的货,要么,就去城外找游商大量收购,要么就跟京城里专卖这几处货物的掌柜东家打好关系,货比三家,挑出价钱与质量合适的……” 林景颜撇撇嘴,凭什么她主动跟商贾打好关系? 前世可都是那些商贾,眼巴巴送银子送宝贝送庄子给她的! “对了,爹,林净月之前不是看中了个铺子,那铺子是专做什么的?” 林恒安只觉得头疼得很:“药材,是间药材铺子,还是她央着我买的。” 药材铺子? 林景颜瞳孔微微扩大,猛地想起前世她困在侯府后院被何氏为难时,似是听下人抱怨,药材价钱飙升,老夫人抓药都得多花上数两银子,整个京城为着某件事闹的沸沸扬扬…… 对了,是南方突发时疫! 第27章 您可得替她做主 林景颜激动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后,眸子越来越亮。 前世她困于侯府后院,林净月同样头疼于收服杂货铺的老伙计,没能抓住时疫这一波良机狠狠赚上一笔。 林恒安倒是嗅觉敏锐,借手中药铺低价进高价卖出,赚了上万两黄金,弥补了打点糖酒商会管事、低价转让糖铺的亏空,同时顺利在京城扎稳脚跟。 这辈子她重活一场,占尽先机,更得提前做足准备,借南方瘟疫一事,赚得一生富贵! “爹,”林景颜喝退守在门口的下人,低声说道,“女儿不是故意冲铺子伙计发火的,只是昨晚上又做了一场梦,梦中的场景太过可怕,又得知铺子事事都没成,这才失了态。 我会给铺子里的伙计每人月钱提半两银子,就当是这些天劳碌奔波的补偿。” 林恒安原本还有些不满,杂货铺那些个伙计,尤其是掌柜,可是从十几年前就跟着他闯南走北的老人。 颜儿一口一个废物,这不是将他的老脸往地上踩? 听她给出个得体的解释并给了铺子伙计们补偿,林恒安心底舒坦了些,关切问道: “可是梦魇了?爹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必。”林景颜一口打断,扶着林恒安在唯一一个没被踹倒的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委屈地站在一旁,“爹,不是梦魇,是……我又梦见未来的事了。” 林恒安踢开脚底下的瓷器碎片,愣了下: “又与成远侯府有关?如今林净月已代你回去遭受劫难,日后侯府便是抄家砍头,都牵连不到你身上,你又何苦多思多虑。” 林景颜轻轻摇头,咬了下唇: “成远侯府注定落得一场空,我怎会梦见他们?我昨日梦见的,是与林家,与整个京城,乃至本朝上下都息息相关的要紧事。 爹,你可听说过,时疫?” 林恒安正琢磨着何事竟闹得这么大,一听‘时疫’二字,顿时毛骨悚然: “你说的可是真的?时疫,时疫这事绝非小事,万万不能胡说!” 林景颜摇头:“女儿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半句都不敢与别人提起,唯独说与爹爹听。 爹,你暂且放心,梦里时疫发生在南方,而且是在一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 林恒安能将自家生意做到京城,自然不是个短视的,联想颜儿方才问药铺一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时疫最缺什么? 最缺药材! 南方急需药材熬制救人,其他地方也需草药防治……若是将全朝上下的药材,不,不必全部,只需一半,甚至一点点,都能狠狠赚上一笔。 他脑子转了几圈,饶有深意地盯着林景颜,道:“爹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梦境又太过虚浮……你得给我一个值得出手的理由。” 林景颜早便猜到了林恒安的态度,爹再宠她,也不可能拿整个林家的家业去赌。 她慢慢将前世这两天发生过的一件要紧事说出: “爹若不信,只需遣人去菜市口守着,被砍头的那家,姓左。” 此话一出,林恒安目光有一瞬变得意味深长。 等林景颜细看时,林恒安态度不变,起身和蔼交代:“这事,切莫说与旁人听。爹先去打听消息,若真是如此,我们再从长计议。” “女儿听爹爹的。” 目送林恒安离开,林景颜思量片刻,喊来贴身丫鬟:“去,让人务必把账房严岁喊来,就说我有要事。” 丫鬟连忙应下,瞧着小姐不复方才的暴怒,轻声说道: “小姐,刚刚小厮传来消息,您让找的那位军户,已找到了。” 林景颜顿了下:“备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她得亲自去见见,这位将来权柄滔天的镇国少将军。 成远侯府, 正值晚上用膳的时候,老夫人亲下命令,让众人齐聚她院中,为二老爷唐成安接风洗尘。 除去身在国子监的郑津、唐印元三人,唐映思、唐映念,和成远侯年仅三岁的庶子唐印臣,都得随姨娘出席。 侯府谁也不敢惹恼这位老夫人,就连早上丢了面子的唐映柳,也不得不赶来。 注意到唐映念偷偷瞄来的眼神,唐映柳环视一圈,冷哼一声: “大姐姐怎么还没过来?违逆祖母,可是大不孝。她早上学的规矩都忘了?来人,还不快去请。” 成远侯本就不满老夫人让唐成安一家回侯府住的想法,更不想替老二一家接风洗尘,只因不敢得罪他唯一的依仗,这才勉勉强强前来。 一听唐映柳的话,成远侯冷着脸扫了眼,果真没瞧见林净月。 他紧抿着唇,脸比墨汁还黑:“不必了,她既然不敬祖母,又何必再去请。陈管家,你去一趟曦明院,让她主动跪祠堂三日!” “谁敢!”正听唐成安说些府外趣事的老夫人脸色一冷,丝毫不给成远侯面子,“你倒是孝顺,在替你弟弟接风洗尘的家宴上,处罚刚认回的亲生女儿!” 屋内气氛瞬间一凝。 唐华盈收到母亲给使的眼色,赶紧圆场:“祖母,大伯不过是忧心大姐姐来迟罢了,大姐姐再怎么说也是大伯的亲女儿,又怎会真的罚她呢。” 换做平时,老夫人指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过此事。 但她从唐映思三人处,得知早上学规矩时的场景,又刚得了刘嬷嬷明里请罪实则告状的话。 好一个唐映柳,好一个何氏! 这两人之所以在府上肆无忌惮,在外嚣张跋扈,甚至还敢顶着太后的名头给她惹事,还不都是唐成远给惯的? 念在老二唐成安一家刚刚回府,老夫人给了唐华盈一个面子,转而看向挑事的唐映柳,面无表情问道: “你罚跪祠堂两个时辰,跪完了?” 唐映柳正看着热闹,闻言眼眶一红,扑到成远侯怀里告状: “爹,女儿也不知怎的得罪了大姐姐,她竟罚女儿跪祠堂整整两个时辰,她好狠的心呐!” 成远侯眉头越皱越紧,他不过出门一天,林净月怎么惹出如此多事? “来人,去把那孽女叫来!” “父亲是在唤我?不必遣人去请,我这不是来了。”林净月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走进,望了下眼带阴狠的唐映柳,平静在老夫人另一侧坐下,“祖母,也不知是谁让映柳妹妹受了委屈,您可得替她做主。” 第28章 父亲母亲是在怪我,罚的不应当? 成远侯重重一拍桌子:“你还有脸提?谁让映柳受了委屈,还不就是你?! 林净月,我且问你,你罚映柳跪祠堂两个时辰,可是真的?” 林净月大大方方回答:“确有此事。” 眼看成远侯就要暴怒,唐映思大着胆子拦了下:“父亲,此事事出有因,大姐姐不过……” “你给我闭嘴!”成远侯瞪了唐映思一眼,就连她的姨娘也被牵连。 两人被吓了一跳,为难地看了眼林净月,垂下脑袋不敢再吭声。 坐在唐映思身旁年仅三岁的唐印臣,更是‘哇’的一声哭出声。 林净月偏头看向老夫人,见她老人家笑眯眯的,就是不出声,无奈吩咐唐印臣的姨娘: “三姨娘先哄哄孩子,可别让印臣哭厥过去,伤了身子。陈管事,你遣人去请个大夫,饭后给印臣看看。” 顶着成远侯杀人般的视线,陈管事只敢点头,不敢应声。 林净月再探头看向坐在老夫人另一边的唐成安,一身儒雅气度,比成远侯更像老夫人娘家徐家的外甥。 “二叔有礼,昨日琐事繁忙,不曾前去问候,还望二叔二婶莫怪。” 唐成安瞥了眼脸色愈发黑沉的成远侯,笑着摇摇头:“这些不过小事,往后我会久住侯府,有的是时间相处。” 林净月微微挑眉,漆黑双眸里多了几分兴味。 这位二叔,的确如前世那般,不简单呐。 被当场无视,成远侯心中怒火更盛,再看林净月对他这个亲爹冷冷淡淡,偏要去讨好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唐成安,他厉声质问: “林净月,早知你心肠如此歹毒,竟连亲妹妹都不放过,我绝不会认你回侯府!” 一直不吭声的何氏眼瞧着老夫人望来的眼神愈发冷淡,赶紧拉起唐映柳,赔笑道: “侯爷这话可说不得。净月可是姐姐拼死为你生下的孩子,又流落在外十五年,如今能认回来已是姐姐在天保佑。 至于映柳罚跪一事……都怪她自己没眼色,冲撞了净月。净月身为侯府嫡长女,映柳的亲姐姐,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只是,罚跪两个时辰未免重了些,还望净月日后看在我与侯爷的面子上,稍稍宽待两分,莫要伤了你妹妹的身子。” 林净月疑惑地歪头:“父亲母亲是在怪我,罚的不应当?” 何氏眼皮一跳:“倒也不是……” “你既非何氏的亲女儿,又未曾与映柳一同长大,凭什么处罚她?”成远侯想都不想,直接说道,“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侯府千金?我不认你,就算你是郑氏的女儿,也得给我滚回郑家去!” “原来父亲是这么想的。”林净月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一改平日里的沉稳温婉,多了几分锋锐逼人的明艳,“如此甚好。祖母,这话可是父亲说的,容我以后不能继续在膝前行孝。 我这便遣丫鬟收拾东西,和大哥一同回郑家,免得侯府得罪人不自知,牵连到我与大哥。” 老夫人一愣。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唐映柳头一个回过神,恨不得立刻让林净月扫地走人。 如此一来,祖母还是疼她护她的祖母,大哥亦是宠她护她的大哥。 徐家、郑家,乃至睿诚王府的人脉,都能顺顺利利交接到她手上! 桌上众人心思各异。 老夫人和唐成安却心知林净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能说出‘侯府得罪人,被牵连’这样的话,定是知晓了某些事。 眼看林净月回头就要吩咐泊春,老夫人连忙阻拦:“在成远侯府,他还越不过我去!我让你留下,谁敢赶你走?!” “可是……”林净月为难地看向成远侯、何氏和唐映柳三人,做足了犹豫迟疑的姿态,“父亲才是成远侯,母亲才是侯府主母,映柳,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何氏和唐映柳气得恨不能扒了她的皮! 老夫人知晓林净月对她亦有一分不满,不满她未能像暗中约定好的那样,护着林净月在侯府扎稳脚跟。 林净月这是在逼她表态! 老夫人看看沉稳淡然的林净月,思及她刚回府,就让郑津进了观闲书院;又与云华县主攀上交情,屡屡登门,甚至借县主的势做生意…… 再看看眼前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老夫人不能让成远侯府毁在她手里,否则没脸去见九泉之下唐家的列祖列宗! 她语带几分决然: “既已在族谱下写了名字,就是我成远侯府的人。纵使他不认你这个女儿,我认,成远侯府的列祖列宗也认! 他若不满……要么,不认我这个娘,要么,不认成远侯府的列祖列宗!” 唐成安瞬间回眸,盯着老夫人看了会儿后,缓缓眯起眼看向林净月。 这位刚认回府的侄女,竟如此得老夫人喜爱。 老夫人一向疼爱大哥,鲜少与他说过半句绝情的话,更别提当众拂大哥的面子,打他的脸了! 成远侯更是拧着眉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娘,你竟为了个孽女,不要我?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是您唯一的孩子!” 老夫人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林净月得了老夫人的准话,终于放下心,不再担忧日后林景颜后悔了登门认亲,并指认她是冒名顶替的后,侯府会如何待她。 老夫人这番话,就是她的保命符。 投桃报李,林净月主动开口,替老夫人回了成远侯的话: “父亲都能纵的母亲与映柳不敬云华县主,张口闭口将太后挂在嘴边威胁人,为祖母、为侯府引来泼天大祸,祖母岂能再纵着你?” 林净月瞟向脸色苍白的何氏和唐映柳,似笑非笑:“父亲方才不是质问我,为何要罚映柳跪祠堂? 当着宫里出身的刘嬷嬷的面,映柳都敢斥刘嬷嬷为下人,都敢直呼太后的名讳…… 我若不处罚她,旁人还当成远侯府个个都如此胆大包天。此事传去宫里,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太后又会否念及与祖母少年时那点微薄的情分!” ‘哐当’,琉璃碗砸碎的声音响起。 嬷嬷着急上前,忙要唤大夫来为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挥着拐杖将人赶走,再也没有刚开席时轻松闲适的样子,一双浑浊眸子死死盯着唐映柳: “你竟骂刘嬷嬷是个下人?你可知她出身宫闱,唯有皇室中人,才配当她的主子?!” 第29章 至于被商户家养大,那又如何? 唐映柳瞪了眼林净月,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她又不是宫中贵人们看重的心腹。不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嬷嬷,到了成远侯府,就该守侯府的规矩。” 都离了宫,还摆什么臭架子。 她爹爹可是成远侯,她祖母可是与太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 何氏眼前一黑,暗暗后悔私底下教导映柳时,将‘侯爷才是侯府最大的,他的话就是天,就是规矩’、‘你爹做下的决定,纵是老夫人也阻不拦’、‘你没必要交好那些个贵女,老夫人可是太后的闺中密友,为你赐门上好的婚事,不过老夫人一句话的事’等话,全说与她听。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当真了呢?! 何氏用力拽了下成远侯的衣袖,顾不上被妯娌、妾室看了笑话,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母亲,映柳还小呢,不过小孩子一句戏言,想必刘嬷嬷不会放在心上。” 成远侯收回死死盯着唐成安的视线,心里的不在意直接摆在了脸上: “母亲,你也太过小心了,刘嬷嬷在宫里也就是个奴才,我们尊她一声嬷嬷,她还真把自个儿当了不得的贵人了? 至于不敬太后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太后她老人家忙得很,岂会在意这些小事?” 他睨了眼林净月,语带不屑:“我看您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连亲儿子都不要了,偏要信一个外人。” 满桌死一般的寂静,三姨娘轻捂着唐印臣的嘴,不敢让他闹出声。 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听完成远侯这番话,老夫人心头火气‘滋’的一下灭了,面上怒气全消,奇异般地冷静了下来,慢吞吞问他: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成远侯没吭声,但一双眸子直视老夫人,似是在跟她较劲一般,寸步不肯相让。 何氏还当两人是在争夺侯府的话语权,没有贸然插话。 唐成安却是心头一悚,忙替成远侯说情:“母亲,大哥岂敢冒犯太后,他不过是一时……” 老夫人在林净月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打断唐成安的话:“你用不着替他说话,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 唐成安硬着头皮,不赞同地冲着成远侯摇摇头,示意让他跟老夫人服个软。 老夫人原本就不赞同成远侯迎何氏为正妻,因此一直不愿插手侯府中事,任由二人祸乱侯府。 若当真惹怒了老夫人,别说什么孙子孙女,就连成远侯这个亲儿子,都得…… 成远侯冷冷瞟他一眼,执拗地高昂着脑袋,就像以前那样,等待母亲主动低头,给他台阶下。 老夫人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命人拾捡了琉璃碎片,板着脸一声不吭。 场上气氛着实诡异,林净月不想连饭都吃不安生,笑道:“今日可是为二叔接风洗尘办的家宴,总不能一直闹下去。 况且祖母,您身子骨好,熬得住。可印臣年纪还小,耽搁了吃饭时辰,日后可就难长高了。” 何氏和唐映柳同时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倒是出面当好人了? 方才怎么不知道老老实实挨骂受训,硬是要当着全侯府的面,将区区一件小事闹得收不了场? 林净月只当看不见,她算是知道,前世林景颜是怎么栽的。 何氏和唐映柳是有些手段,但不过是些后宅常用的阴私手段,全靠成远侯护着,方能在侯府只手遮天。 但凡成远侯不再纵着何氏母女,她们也就是个纸老虎,一撕即破。 而林景颜前世走的最臭的一步,是她没笼络住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不想管侯府内诸事,林景颜可没那么大面子,让她老人家破例。 侯爷偏心,老夫人无视,侯府主母针对,林景颜在侯府的待遇,可想而知。 “你说得对,臣儿年纪小,是不能饿着。来人,将这些菜拿下去热热,可不能让几个小的,吃坏了肚子。” 老夫人听得心里舒坦,净月可不比何氏、唐映柳母女,恨不得独占成远侯的关注与宠爱,半点都不肯分给其他庶子庶女。 再看唐映思、唐映念,甚至刚回府的唐华盈,都暗暗偏向林净月…… 在外维护住侯府颜面,在内友睦兄妹、关爱年幼的弟弟; 对上——也就是她这个祖母,孝顺恭敬;对下,不偏不倚,不因嫡庶而区别对待……样样都契合她对侯府嫡长女的要求。 至于被商户家养大,那又如何? 唐映柳从小养在侯府,还不是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再这么下去,唐成远何氏等人,迟早会为成远侯府惹来泼天大祸!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老夫人做出了取舍。 回到长寿院,老夫人让其他人都去休息后,吩咐唐成安留下: “你看,净月如何?” 唐成安沉默了一瞬:“柔中带刺,看似柔和温婉好说话,实则……胆子大得很。” 身在侯府,却敢当面硬怼成远侯,一口气接连讽刺侯爷与主母。 虽说有老夫人撑腰,但林净月本身,也有足够的底气。 “是啊,胆子大得很。”老夫人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那你觉得,让郑津当成远侯府的世子,如何?” 唐成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喉咙干涩:“可,可他毕竟不姓唐。” 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愧疚地望向唐成安: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本来以为你大哥当上成远侯后,早晚会成长起来,可没想到他反倒学了他爹那副臭德行,不仅担不起事,还……” 老夫人没再多说,闭着眼摇了摇头。 唐成安没有点评大哥的为人,低头思索了一番,知道老夫人是在为成远侯府的未来做打算。 ——郑津当上世子,日后侯府落难,郑家岂能不管? 再有,林净月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都会混得很好。 念及与郑津的血脉亲情,她以后也会拉成远侯府一把。 唐成安眼皮一抬,直直对上老夫人的眼神:“但凭母亲做主。” 另一边, 林净月道别二婶、三位姨娘和四位妹妹弟弟后,回了曦明院,第一时间喊来云华县主暂借给她的侍卫鸣鱼: “你可摸清楚了,糖酒商会幕后之人,是谁?” 难不成当真是太子? 她那一番先兵后礼的算计,误打误撞进了太子的眼,太子一时好奇,特地前来看看? 第30章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鸣鱼没有问林净月如何知道糖酒商会幕后的人不是御马监海太监的,恭敬低头禀告: “暂时还没查出来,只是……我瞧着那海管事待我,面上恭敬,实则心思深沉。 若非万掌柜及时取出细糖,以重利相诱,今日这事,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能成。” 但凡涉及宫中的事,都没那么简单。 要不怎么说,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也莫要得罪——谁知道他\/她识不识得首领太监或是哪宫的大宫女。 林净月屈指轻点着那几张万记糖铺与糖酒商会达成合作的契书,沉思片刻过后: “这事,你别再往下查了,糖铺的事,也别再插手,我让张叔和小八去。 睿诚王镇守南疆,不知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县主在京城亦是危机重重。 她身份尊贵,却……心思单纯,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你早些回王府时刻护卫她。” 鸣鱼抬头看她一眼,不敢说自个儿已被调去了东宫,坚定摇头: “县主命我暂听净月小姐的吩咐,且王府侍卫众多,比我武艺高强的不止一两个,侍卫统领惊风,尤其厉害。” 林净月没再多言,吩咐小八暂时帮鸣鱼收拾出个能住的房间,鸣鱼又看她一眼,安静地退了下去。 泊春望了眼漆黑的天色,交代小黄去打热水来。 她关上门,走到林净月身侧,动作小心地卸下一件件昂贵的首饰: “小姐,刚刚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她还当成远侯知晓冒名顶替一事,要当场赶小姐出侯府呢!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有老夫人在,成远侯府的人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你等着看,何氏和唐映柳,明天就得乖乖去刘嬷嬷院里请罪。” 泊春不信,她可是亲眼看到唐映柳在刘嬷嬷面前有多嚣张,在老夫人面子又是有多倔。 明明她自个儿做错了事,不肯认错也就罢了,还硬怪到小姐头上。 如此性子,再有成远侯护着,她们怎么可能会乖乖去刘嬷嬷院里? 林净月笑了下,没有一一道明猜测:“你不信,明日看便是。” 正好小黄端着一盆温水进来,林净月取下血玉镯放进妆匣里,瞥一眼摆在桌上的红玉珊瑚,慢慢将双手浸入水中。 泊春还在低声嘀咕,小黄偷看了林净月一眼,大着胆子开口: “小姐可知道何夫人的出身?若是知道了,便不会奇怪映柳小姐为何是那样的性子了。” “哦?说说看。” 林净月确实不清楚,她前世因着林景颜的缘故,只简单收罗了成远侯府些许情报,譬如侯府的主子有哪些、可得侯爷宠爱、膝下有几个孩子。 至于出身来历,查的倒是没那么仔细。 小黄曾听府上有资历的嬷嬷说过一耳朵,理清思绪后一五一十说道: “何夫人出身不高,曾是郑家的陪嫁丫鬟,在郑夫人怀大少爷时,私下偷偷与侯爷有了苟且……” 林净月刚听到第一句话,眸子便是一眯,顿时明白刚进府时,何氏为何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背弃旧主的东西,乍一见到主子留下的旧物,能不心虚吗? “也正因如此,何夫人对侯爷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看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 小黄说完,忐忑地站在原地。 泊春冷哼了声:“我就说谁家夫人,谁家小姐是成远侯府这样的,合着是……还有脸说小姐是商户家养大的,我呸!” “泊春。” 听到小姐柔声唤她,泊春一下子闭了嘴。 林净月擦干净手与脸,在小黄端盆下去前,问她: “你就叫小黄?可有名字?” 小黄老实地摇头:“奴婢刚刚进府不久,还未得主子赐名,只暂且用姓氏叫着。” 林净月打量她几眼:“我身边还缺一个可用的大丫鬟,你若有心,我就亲自为你取个名儿。” 小黄眼睛一亮,立刻跪下磕头:“奴婢愿意,谢小姐赐名!” “满枝,你日后,就叫满枝。” 目送小黄,不,满枝欢欢喜喜出了门,泊春别别扭扭帮小姐取出一套蚕丝制的柔滑寝衣,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林净月瞥她一眼,再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你可别小看她,刚刚进府就被分到曦明院,又会修剪花枝,又略懂医术……” 就是不知,满枝是老夫人派来的,还是别人的人。 京城外城往南某处茶馆, 林景颜嫌弃地推开泛着廉价茶香的茶盏,有些不耐烦: “天都黑了,那军户还没回家?” 丫鬟金悦推开窗,笑着道:“小姐放心,小厮就在下面守着,这条巷子,是那军户周肆然回家的必经之路。 只要他要回家,定不会错过……哎哎哎,小姐快看,小厮迎上去了,就是个头最高、长的最周正那个。” 林景颜拨开丫鬟,往外看去。 京城夜间不宵禁,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城南这一带穷归穷,到了晚上,照样亮堂。 只见几个壮汉迎着巷子而来,个个身高腿长,单是那一双大长腿,就将只能坐轮椅苟活的太子给比了下去。 再看个头最高的那个,五官硬朗,身形高大板正、一身正气,一看就叫人心生信任。 林家小厮直奔周肆然而去。 “谁?”周肆然立刻警惕,摆出防御的架势,而同行的人,都在他大喝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小厮笑着迎上前:“可是周家大儿子周肆然?” “呦呵,是认识的啊,老周,你也太小心了。”同行的人摆摆手,收了拳头,好奇地问小厮,“是是是,他就是周肆然,你找他有事?” 周肆然皱着眉头,见他们如此轻易信了旁人,决定回去得再细细叮嘱一番。 不远处的茶楼上,林景颜将一切收入眼底,对周肆然更生出了几分满意。 战场上是得万分警惕,方能活到最后。 小厮笑着拱手,取出一包银子:“我家小姐听闻了上一次武举的事,知晓周公子受了委屈,特地让我送来些许银子,以助周公子此番,一举夺得武试魁首!” 周肆然一愣,下意识环顾四周,穿过灯火阑珊,隔着一段短短距离,将巧笑倩兮的女子映入眼底。 奇怪。 周肆然捂了下跳动恒定的心脏,莫名觉得不该是她。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第31章 大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周公子?”小厮催促他赶紧收下。 周肆然略一沉吟,伸手接过银子,随意掂了掂,大概有个十两: “替我谢过你家小姐,等武试过后,周某定有重谢。” 小厮一愣,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劲,都不知亲自去向小姐道谢? 大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周肆然没管小厮的阻拦和同行几人的起哄,揣上银子大步走回家。 小厮眼珠子一转,偷偷跟在了后面。 同行人追上去,好奇地问:“你这个莽夫,怎么就不开窍呢?人家小姐哪是看中你的前途,分明是相中了你,你也不……” 周肆然摇摇头,没跟他们说那种玄乎的直觉,将银子抛给其中一人: “方衡,你娘不是生病了吗?你赶紧拿这银子给你娘请大夫抓药去,别耽搁了时间。” 方衡下意识接过银子,嗷的一声扑了上去:“周哥,您就是我亲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周肆然拍拍他的肩,“还不快去。” 方衡一抹眼睛,揣好银子转头跑去找大夫了。 林家小厮一路跟着周肆然,直到他回到周家,关了门,这才回茶楼原原本本禀告了这事。 小厮和丫鬟正担心周肆然不识好歹,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心意,小姐又要生气时,却见林景颜轻轻勾唇,露出从侯府宴饮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是个懂邀买人心的,不错。他若真为自己收了银子,我倒觉得他不过如此了。” 花区区十两银子就能赚得几个人的忠心,值了。 林景颜命小厮去结账,边走下茶楼,边问:“前几日不是让你们去查国子监祭酒蔡鹤,可有他家里人的消息?” 丫鬟搀着她下楼,看看四周,低声道:“蔡大人家就在西城长明巷,家中有一妻一子,和两位姨娘。 至于蔡大人的喜好,却是不好打听,府上小厮花了足足八百两,都未能让其中一位姨娘松口应下送二公子入学国子监一事。” 而且他们见都没见到那位姨娘,只接触到了她当管事的堂哥,光是套近乎请吃饭、让管事堂哥帮忙带话,又花了二百两银子。 林景颜蹙眉,一群废物,不过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花了近千两银子! 回到马车上,她回忆了下前世与国子监祭酒短短两次会面,低声吩咐丫鬟: “我知道蔡鹤喜欢什么,你让人带话,邀他三日后在樊楼一会。” 丫鬟暗暗叫苦。 我的小姑奶奶,蔡大人可是国子监祭酒,从三品的大官,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她不敢当面拒绝,委婉地劝道:“小姐,蔡大人身担要职,诸事繁忙,只怕空闲时间不多。不如我们另换位大人拉拢,譬如助教或是主簿?” 林景颜面露不屑:“助教从六品,主簿从七品,区区小官,能顶什么用?既然要进国子监,当然得找说话管用的那个,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丫鬟无奈应下。 “等等,”林景颜思及前世今生截然不同的身份,决定多留个心眼,“你让那管事往里递话时,再多说一句……” 丫鬟附耳过去,认真记下小姐说的每一个字。 * 成远侯府的清晨一如往昔,蒙蒙薄雾中,三位妹妹率先赶来曦明院,再与林净月一道,前往刘嬷嬷所居院落。 路上,林净月看了看三位妹妹,许是想与她更亲近几分,今日鬓间都簪着她送的步摇。 只是唐华盈身为二叔的独女,在步摇周边簪了几支小巧的珠花点缀。 唐映思和唐映念更为朴素,小脸稚嫩白净,不染脂粉。 林净月打量三位妹妹的时候,唐华盈三人也在暗暗偷瞟着她。 年芳十五岁,尚未及笄,就出落得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容貌姝丽身段窈窕,气质沉稳举止得体,难怪母亲(姨娘)让她们多与大姐姐来往。 注意到三人的视线,林净月一边进了刘嬷嬷的院子,一边问: “可是有事?你们今日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唐映思犹豫了一阵,瞥瞥不明所以的唐华盈和唐映念,小心翼翼凑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大姐姐你日后还是莫要跟侯爷和何夫人过不去,她毕竟是侯府主母,拿捏着我们的亲事。若是看你不顺眼,随意将你许配了个人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净月眉头蓦地一皱,听出她声音里的苦涩与无奈,刚想问问情况,刘嬷嬷从屋内走出,扫了她们一眼,就跟不知道还有人没来似的,直入正题: “本朝上下,以皇室为尊。你们侯府的规矩,可以放放,但觐见陛下太后时的规矩,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老身昨晚与老夫人商议过了,就从秀女入宫时的规矩教起……” 林净月四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听刘嬷嬷讲解宫内觐见贵人时的规矩,并照着她行礼的动作、仪态等苦学。 刘嬷嬷边讲解,还会一边纠正她们行礼时的错处,她为人严苛,定要将动作纠正得分毫不差,方才继续往下。 唐映思三姐妹暗暗叫苦,她们不过十来岁,只跟着母亲与姨娘学了些规矩,从未受过如此严苛的对待。 稍有不慎,就得挨上一戒尺,再继续粗心大意,还得被罚去一旁,维持纠正过后的动作整整一炷香时间。 而刘嬷嬷明显对林净月的态度更为严苛,就连眼神、低头的角度等等,都得分毫不差。 林净月也察觉到了,学的愈发用心。 刘嬷嬷看在眼里,面上不为所动,态度一如既往。 中途休息时,唐映念瞧了喝茶的刘嬷嬷一眼,小小声嘀咕:“大姐姐,刘嬷嬷是不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就……” 林净月接过泊春递来的苏绣帕子,擦了擦汗,平静地安抚: “别胡思乱想,嬷嬷不过行事严谨,不想敷衍了事,这才如此,并非故意针对谁。” 三人一听,乖乖点头,决意听母亲和姨娘的,大姐姐怎么做,她们照做便是。 “行了,继续。” 刘嬷嬷执着戒尺起身,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人,僵硬地朝刘嬷嬷行了一礼,干巴巴地道: “我没来晚?昨日我操劳过度病了,无暇过来看看,还请嬷嬷见谅。” 泊春猛地睁大了眼睛,去看林净月。 小姐真是神了,那眼高于顶的何夫人还真来给刘嬷嬷请罪了!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从成远侯府长寿院,递到了后宫康宁宫内。 第32章 这本书,孤要了 “成远侯府送来的?”太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格外清晰的铜镜,抬手摸了下眼角的皱纹。 “是的,成远侯府老夫人亲笔所书,托奴才亲自送到您手中。”大太监康德子弯腰埋头,恭恭敬敬说道。 “放桌上。”太后瞥了眼那封信上画的小野花,手一伸,立刻有嬷嬷上前,将她搀到正殿坐下,“皇后不是还在外等着?去请她进来。” “是。” 宫女刚刚换上新茶,皇后携一位娇俏的小姑娘进了正殿,恭敬请安。 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姿笔挺,眼睛亮亮的:“云华给太后请安,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都起来。太后含笑虚点了点云华县主,“皇后,你听听这丫头多会偷懒,从第一次入宫觐见,就说的这一套话,一直用到现在,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改过。” 皇后知道太后并非生气,笑着一同调侃云华县主: “儿臣也听她说了数年的千岁金安,耳朵都快起茧子喽。不过云华一向不爱读书,太后想让她说得花里胡哨些,她还得临时去翻书。” “还真被两位娘娘说中了。”云华县主招招手,王府侍女立刻捧着两厚沓书上前,“云华今日前来,就是得了几本好书,打算借朝廷驿站之便,送给父王看看。” “哦?”太后和皇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来了兴趣,“你何时对书啊字啊上了心?” 王府侍女垂着脑袋上前,请太后、皇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各拿上一本,查验过后给主子赏看。 云华县主坐下,气哼哼地道:“太后小瞧云华,云华不依。是上次闹市……纵马时差点冲撞到了成远侯府老夫人,幸得那位新认回的小姐解围…… 咳咳,因着这事,陛下可罚了云华整整三个月的俸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不能再罚我了,不然云华连买书的银子都没了。” 太后从康德子手中接过书,扫了眼,淡淡地道: “‘农耕杂事’?这都是前朝的旧书了,左不过半两银子,你还能买不起?” 哪止半两银子,缺德太子硬要十两银子一本卖给她! 云华县主委屈,但她不敢说,只能含笑转移话题: “咳咳,这书可不是云华拿银子买的,是那位新认回成远侯府的小姐送的。 云华瞧着书里有句话说的倒是新鲜,便留了下来,打算同其他书一道送去南边,叫父王看看可有能用的。” 云华县主偷偷摸摸抬眼,打量着后宫两位话事人的态度。 林净月说了,她们这点心眼,在太后皇后面前,是藏不住的。 人家可是在后宫浮沉多少年,一路赢到最后的胜利者。 在她们面前,比起玩心眼,不如露真心现真诚,捧着一腔诚挚的心直白告知,反倒会叫人另眼相看。 果然,皇后漫不经心抿了口茶,问她: “不知是哪一句,竟能惹得一向不爱看书的云华县主都觉得新鲜,还不快快说来,让我与太后一道乐上一乐。” 云华县主手心里全是汗,看看宫里的侍女太监,大着胆子踱步凑到两人跟前。 康德子心生警惕,正要伸手阻拦,就见云华县主顿住脚步,眸子闪烁不定,几个呼吸后,轻声说了一句话: “水患过后,必有疫病,轻则祸村,重则……” 重则,蔓延全朝上下。 太后眸子顿时精光一闪。 皇后愣怔片刻,眉头一紧:“你说的可是真的?此事事关朝堂万民,可不能胡闹!” 云华县主噗通跪在地上,连带王府侍女跟着跪下: “云华不敢胡言,此话的的确确写在书上。云华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才想送到父王手中,让他请几位老人琢磨一番。 若此事为真,或可赶在疫病前做足准备,挽救黎民百姓于危难;若是假的,上边另记载了些农耕时的注意事项,亦于百姓有大用。” 正殿安静得针落可闻,宫女太监们垂着头,只当自个儿聋了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康德子接过书,快速翻了数页,瞳孔骤然一缩: “娘娘,确有此事记载其上,可要……” 太后语气平静:“送去给皇帝,请他和太傅、左右丞相一道看看。” “是。”康德子知道轻重,捧着书火速离开。 “你想不出这么迂回的法子。”太后无视面色凝重的皇后,细细打量云华县主,“是成远侯府那小姑娘,给你出的主意?” 云华县主不敢撒谎,硬着头皮点了头:“净月她不过担忧云华行事冒失,冒犯了太后皇后,这才……” 太后盯着云华县主,恍惚间想起年幼时,她失手打碎了观音玉像,徐雁就如同今日的云华县主一般,护在她身前,极力在爹娘面前为她解释。 一晃过去数十年,她老了,徐雁也老了。 “行了,起来回话,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 云华县主战战兢兢站起,还想再为林净月说上两句,触及太后的眼神,瞬间闭了嘴。 太后招了招手,大宫女立刻从内室取来一封信。 当着皇后和云华县主的面,太后拆开信,看了两行后笑了下: “这个徐雁,自皇帝登基后再未与哀家私下说过半句话,今日送信,却是为她大孙子求一个世子之位……皇后,你说她胆子大不大?” 皇后一听,便知太后的意思,顺着她的话笑道: “嫡长子承袭爵位,本就是理所应当,徐老夫人惦记长孙,亦是人之常情,太后何不成全了她?” 云华县主眨眨眼,很快将成远侯府嫡长孙与林净月的亲大哥联系起来,后知后觉时疫一事尚未有定论,不好借此嘉奖林净月,只能迂回补偿她一番。 康德子亲自将农耕杂事一路送到勤政殿,泰丰帝正边批折子边训儿子: “太子太傅昨日来禀,你已三月不曾前往东宫听讲学,可是有事耽搁了?” 太子坐在紫檀木制成的轮椅上,垂眸望着那双毫无知觉的腿: “儿臣都废成这样,父皇还让儿臣去听太傅唠叨,未免太不人道。况且……” 泰丰帝一听他拖长了语调,就知太子又要旧事重提。 他重重放下御笔,眉头皱的老高,刚要狠狠训太子一顿,门外突然传来总管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太后送来一物,特请陛下、太傅与两位相爷一道看看。” “进。”泰丰帝瞥了混不吝的太子一眼,气不顺地冷哼一声,“滚回你的东宫,未经朕允许,不准出宫门半步。” 太子病恹恹坐在轮椅上,眸子微垂,似是没听见这话。 直到太后跟前的康德子捧着本书进殿,太子那双狭长丹凤眼一眯,难得提出要求: “这本书,孤要了。” 第33章 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泰丰帝原本还想先放放,等批完奏折再遣太监去请太傅三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太子自那件事后,再未开口问他要过任何东西,平日里赐下金银庄子奖赏,态度也都不冷不淡。 今日竟然主动问他要书……至于语气淡漠不带半分情绪,不像在跟他父皇说话? 泰丰帝早已习惯,只要不重提旧事,太子终归是当朝太子,是他和锦仪先皇后唯一的孩子。 “陈诲,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书,能得太子爷青眼。” 总管太监陈诲小心接过书,恭恭敬敬呈上御桌,他退下去时余光瞥了眼,眸子猛地一闪。 “农耕杂事?”泰丰帝翻开看了看,正奇怪太后为何会送来一本农书。 康德子和陈诲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口型。 陈诲立即上前,替泰丰帝翻到那一页,而后恭敬退下。 泰丰帝看了眼康德子,一边低头细看书上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同太子道: “巡视南方水患的钦差上奏,江南一带有官员暗中扣留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逼迫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卖身为奴,借此从中牟取暴利。 他们胆子这么大,无非是在朝中有依仗,朕看你平日里无所事事,闲得慌,这事,便交由你去办。” 太子视线投向那本书,不语。 “不过一本书而已,你若……”泰丰帝话音一顿,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脸色骤然凝重。 他重重一拍御桌:“陈诲,即刻请刘元,宴归,孟成烽三人进宫。再派人传唤太医令前来,半刻不得拖延。” “是。”陈诲一惊,来不及给康德子一个眼神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火急火燎地离开。 泰丰帝眉头紧紧皱起,无视尚在殿内的太子,屈指轻敲御桌,一时思绪万千。 整个勤政殿寂静无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康德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太子微微垂眸,没有问发生了何事,只平静地道: “父皇兼顾全朝上下诸多杂事,总有分心疏忽的时候,但……身为朝廷重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就是他们不懂事了。” 泰丰帝抬头打量着他,眸子里一片冰冷。 * 成远侯府, 何夫人前来刘嬷嬷院子请罪听训后,整间院子气氛格外诡异。 纵使林净月全身心学着前世不曾有人精细教过的规矩礼仪,也能察觉出三位妹妹心不在焉的。 刘嬷嬷更是如此,平日便板着的脸更凶,态度也更为严厉,稍有不慎,就得被拎出站去一旁丢人。 晌午时分,何夫人一改昨日的高傲,跟被剪了利爪的狐狸似的,憋屈地朝刘嬷嬷行了礼: “嬷嬷,小女映柳,正跪在祠堂行昨日的处罚,尚有一个时辰才能搬来嬷嬷院中,她年纪小,还望嬷嬷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宽待两分。” 得了刘嬷嬷不等不淡的回应后,何夫人瞪了林净月一眼,连句狠话都来不及放,急匆匆地离开。 唐映思三人面面相觑,着急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拉着林净月闲聊,后脚就回了自家院子。 林净月无奈,替唐映思三人向刘嬷嬷赔罪: “舍妹三人心思单纯,并非故意慢待嬷嬷,也不是故意在嬷嬷教导时分神。净月在此,代三位妹妹向嬷嬷赔罪。” 三位,不包括谁在内,刘嬷嬷心知肚明。 她摆摆手:“老身可不是那等心眼小的人,罚都罚过了,此事便作罢,但日后,可不能如此懈怠,老身没那个时间陪你们浪费。” “多谢嬷嬷海涵。”林净月笑着招手,让泊春送上茶点。 闲聊两句后,林净月刚要离开院子,又听身后的人猝不及防发问: “你不怪我待你太过严苛?” 林净月回过身,眨眨眼:“嬷嬷愿屈尊亲自教导,已是净月求之不得的荣幸。 嬷嬷今日待我愈严,净月谨记在心,日后愈少出差错徒惹祸事,我谢嬷嬷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您?” 这句话,林净月说的情真意切。 她前世虽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无数贵人意图拉拢,但因着商户出身,礼仪规矩方面与寻常贵女差了不止一筹,没少被人当面讥讽小家子气,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林净月不是没想过请位宫中出身的嬷嬷前来教导,偏偏那军户周肆然不在意这些,又不想与宫里的人有过多牵扯,只得作罢。 如今得了个大好机会,林净月又怎会嫌刘嬷嬷太过严苛? 刘嬷嬷闪着精光的眸子亮了亮,没再说什么,摆手让她赶紧走。 回去的路上,泊春非常激动,脸上满是喜气。 林净月甚至怀疑,若不是尚在外面,若不是得了她几次提醒,泊春都要大笑三声,对着正院冷嘲热讽了。 她慢声提点:“没听刘嬷嬷说,无论心里怎么想,在外都得收住了?看看你这副模样,就差明摆着幸灾乐祸了。” 泊春知道小姐不是在骂她,嘿嘿笑了两声,重重点头:“小姐放心,泊春知道轻重。” 她这不是喜出望外嘛……泊春可还记得,何夫人和唐映柳母女当着小姐的面嚣张跋扈,阴阳怪气的样子。 本以为有成远侯护着,这口气得憋在心底了,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看何夫人那副有气不能出,还得委委屈屈请罪赔礼的样子,真是畅快! 林净月瞥她一眼,径直走进曦明院,就见满枝笑着迎上来,福了福身: “小姐,今早您刚去刘嬷嬷院子里,老夫人便命人请走了两位嬷嬷,说是昨儿个映柳小姐罚跪祠堂两个时辰没有跪完,让两位嬷嬷再去监督。还有……” 满枝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帖子呈上:“郑家大小姐邀您明日中午去迎青轩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净月接过帖子走进屋内,趁倒茶的功夫,泊春好奇地问满枝: “映柳小姐真去跪祠堂了?她不闹腾?侯爷也不为她做主了?” 满枝摇摇头,刚想说她也不清楚,就听门外传来几道清脆的声音: “这事,我们知道,我们来说与大姐姐听。” 第34章 何氏这不是故意作践人吗?! 林净月放下帖子,望向笑吟吟走来的唐映思三人: “你们怎么来了?可用了午膳?满枝,快去让厨房送上饭菜,今日我与三位妹妹同用午膳。” 唐华盈迈步上前,行了一礼后,主动坐在林净月身边。 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开口: “大姐姐可知何夫人执掌侯府中馈的权力,被老夫人收回了一半?” 林净月精致的眉毛一挑,看向唐映思和唐映念二人,见两人齐齐点了头,顿时面露沉吟。 唐华盈脸上的笑意半点不比泊春少,语速极快地说道: “大姐姐可别不信,我们刚从刘嬷嬷院子里离开,就碰见长寿院得用的嬷嬷领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从主院出来。” 唐映思跟着接话:“那嬷嬷见了我们,特地停下打了招呼,说是以后月银,直接到长寿院里去取,不必再去主院看人脸色!” 唐映念激动得脸都红了:“嬷嬷还说,往后我们的亲事,由老夫人亲自过目挑人,问过我们和姨娘的想法后便定下,无须再经何夫人的手!” 三人兴奋极了,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 简而言之,何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力被收回过半,只是名义上由老夫人暂管,实则也就勉强维持了个体面。 林净月把玩着青瓷茶盏,若有所思。 如此举动,倒不像是老夫人的做派。 她老人家一贯宠爱成远侯,再不待见何夫人,也不会不给成远侯面子。 无意识揉按了下胳膊上的酸痛,林净月蓦地想起昨日刘嬷嬷去过长寿院,再加上成远侯硬要逼迫老夫人主动低头…… 她放下茶盏,打断三位妹妹欢欣雀跃的闲聊:“此事暂放一边,你们今日学礼仪规矩时,频频分神扫向何夫人,态度敷衍,引刘嬷嬷心生不快。 别怪我这个当大姐姐的话说得难听,你们往外打听打听就知,有多少人家花重金求着刘嬷嬷上门都未能如愿。 既然得此大好机会,可不能懈怠浪费了。” 唐映念年纪最小,一下子就被板着脸的林净月唬住,端正了坐姿,低垂着脑袋,怯怯望着她。 唐映思也被吓住,瞬间止了声。 唐华盈随爹娘养在府外多年,胆子略略大些,左右看看,主动为林净月解惑: “并非我们故意失态,大姐姐刚刚回府,许是不知映思姐姐和映念妹妹平日里受过多少委屈。 祖母在家时还好,何夫人不敢太过放肆,但祖母每年都花几个月时间去寺庙祈福。 这段时间里,何夫人处处针对府上三位姨娘,我曾有一次偷偷回府,亲眼看到厨房送去大姨娘院中的饭菜,都是馊的。 还有映思的亲事,若非何夫人插手,她今年不过十三,又怎会早早定了人家,你可知那户家人……” “华盈,别说了。”唐映思忍住眼泪,打断她的话,垂丧着脑袋,“何夫人毕竟是侯府主母,不可私底下议论她。大姐姐也莫怪华盈多嘴,她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我只恨……” 林净月拧眉,转头问唐映思:“成远侯知不知道这些事?” 唐映思红着眼睛:“刚开始爹并不知情,但后来姨娘心疼我,主动告知爹爹。 可……可他偏心,纵着何氏,反倒罚我姨娘三天不许吃饭。若不是祖母及时回府,只怕……” 旁听的泊春气得不行,小姐在林家待遇再差,再是比不过大……林景颜院中的丫鬟,可也没沦落到吃馊饭的地步! 何氏这不是故意作践人吗?! 林净月脸色头一回如此难看:“她身为侯府主母,却如此行径,着实太过……” 望见门外满枝带着端着菜的粗使丫鬟赶来,泊春咳了两声提醒。 林净月止住话茬,将手帕递给唐映思,得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粗使丫鬟推门而进,手脚麻利上了菜,给一人盛了一碗饭后安静退下。 “此事是我的不对,不知内情时,贸然开口。”林净月拿起筷子,给三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就来找我,你们唤我一声大姐姐,我便得帮你们讨一个公道。” 唐映思攥着帕子摇头:“这事怎能怪大姐姐,大姐姐出言提醒,也是为了我们好。 是我们兴奋过度一时失了态,大姐姐放心,以后我们定谨记大姐姐的教诲,绝不再如此。对了……” 唐映思羞涩地取出一个针脚细密的香囊:“昨日得了大姐姐的步摇,妹妹没有什么可还礼的,连夜缝制了个香囊,还望大姐姐收下。” 唐映思和唐华盈同时默不作声取出一支小巧的通草花和一本手抄的经书,推到她跟前,显然也是送她的见面礼。 沉甸甸的心意,林净月收下了,笑着招呼三人用膳,心中却仍在琢磨老夫人的用意。 老夫人真若得了刘嬷嬷提点,绝不可能夺了何夫人一半的管家权就算了。 ——她前世也接触过宫里的人,知道这些人尤其喜欢抓大放小,釜底抽薪。 放的,是何夫人一半的管家权,那抓的便是…… 林净月眸子闪烁了片刻,心中大概有了计较,在唐映思三人吃完准备去向刘嬷嬷赔礼时提醒: “这几天专心向刘嬷嬷请教,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多余的话。” 如果她没猜错,成远侯府很快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唐映思三人不明所以,但乖乖应下了。 翌日, 林净月无视蔫蔫的唐映柳和强装镇定的何氏,听了一上午的规矩后,换了身华丽的新衣裳,坐上马车前往迎青轩,赴郑家大表姐的约。 上回相见,林净月托郑家大表姐帮她一个忙,许是北疆采买药材有了消息,郑越便立刻邀她会面。 泊春和满枝各坐一旁,禀告糖铺的事: “万掌柜听小姐的话,关店三日,散了心思不正的伙计,同制糖的伙计都签了死契。 张叔这几天带着小八在糖铺和侯府来回奔走,鸣鱼闲着没事,也去搭了把手,铺子里一切都好。 糖酒商会那边就等着糖铺重新开张,赚上一个月的银子后,再将细糖卖去他们铺子。对了,小姐您要找的制糖人,有了些许消息,万掌柜已让人……” 泊春话说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下,紧接着,马车似是被一群人围住,传来阵阵嘈杂声。 第35章 而我,就在其中 林净月回过神,先是望了眼车厢内。 马车停时,泊春毫无防备被甩在地上,这会儿慌张地护在林净月身前,又是想看,又担心她的安危不敢乱动。 而满枝,第一反应却是警惕上前,拦在车帘后,提防有人贸然闯入。 似是察觉到林净月的视线,满枝紧绷着的身体一松,茫然无措回头,小心翼翼瞥向车厢外: “小姐,似是有囚犯窜逃,被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来缉拿,恰巧摔到我们车前。” 林净月‘嗯’了声,抬手半掀开珍珠帘子,往外打眼看去。 皇城司的服制格外显眼,一身劲装,腰挂玉符,单手执刀,眸中锋芒毕露。 领头那位,更是浑身煞气,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左常渊,左家在南境水患中贪污赈灾银,牟取暴利,恶行累累。 陛下已额外开恩,饶不知内情者性命,只抄没家产、流放南疆,你别不识好歹!” 马车前一道苦笑声响起:“张大人,小民蒙陛下网开一面,留在性命苟活,自然万分感激…… 只是张大人,我娘子是无辜的,我半个月前就已休了她,她也不曾花过左常池贪的半两银子。 求大人开恩,让小民见太子殿下一面,我得道明此事,不能让殿下遭了贱人的蒙蔽!” 皇城司张大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殿下做事,何须你多嘴?况且赵锦凌已怀了左家的孩子,纵使她被休,孩子总是左家的血脉。” 见左常渊还要继续求情,张大人不耐烦的一挥手: “来人,带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不在乎自个儿的性命,尽管再逃,到时候赵锦凌不用再流放南疆,直接随你同去了。” 皇城司立刻有两人上前,强行押走左常渊,一行人飞快收队离开。 林净月敏锐观察到,那位张大人转身离开前,瞟了她一眼,眸中淬着警告。 皇城司的人离开后,拥挤的人群慢慢疏散,马车缓缓前行。 泊春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又是后怕,又是愤懑: “小姐,那左家的人作恶多端,不挨个押去菜市口砍头都算陛下开恩,他怎的还得寸进尺……” 泊春嘀咕了一通,林净月静静听着,眸子若有所思。 左常渊,赵锦凌? 她对左常渊这个人,前世今生都不怎么了解,但赵锦凌这个名字,林净月可太熟悉了。 前世周肆然与她成亲当晚,尚未行房就急匆匆赶赴边疆,害得林净月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周肆然母亲和妹妹,更是借此磋磨她。 一年后周肆然人没回京,却低调遣人送了一对母子归京,来信让她照顾好这对母子。 林净月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周肆然离京后送回的第一封信,拢共六十七个字,大半是写给周家人的,最后十三字,才写给她这位新迎进门的夫人。 ‘净月,替我照顾好赵锦凌母子’ 周肆然开了口,林净月便顶着无数人的嘲讽,将赵锦凌母子安顿在城外庄子上,给银给首饰给下人。 所幸赵锦凌是个安分守己的,从来不曾多在她面前露面……原来,赵锦凌竟是曾是左家左常渊的夫人。 林净月沉思间,马车慢悠悠在迎青轩门口停下。 “小姐,到了。”满枝轻声提醒。 郑越早早命郑家下人在门口候着,林净月一下马车,便被一路引到上厢房。 屋内,郑越凝重的神色见了她后稍缓,笑着不让林净月行礼: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如此见外。快坐,我让人点了迎青轩的招牌,你尝尝合不合胃口。门外有人守着,让你两个丫鬟去隔壁休息。” 泊春和满枝默契看向林净月,见她点了头,这才斟了茶后恭敬离开,顺便带上了房门。 等厢房外没有响动后,林净月打量郑越几眼:“大表姐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这几日奔波劳碌没休息好?倒是我累着大表姐了。” “倒不是为着你的事。”郑越摆摆手,招呼她用膳,“你可听说了有官员截取朝廷专为南方水患发放的赈灾银一事?” 林净月立刻想起被皇城司押走的左常渊,郑重点了点头。 郑越一瞧就知林净月知道的不多,夹了一筷子菜放去她碗里,示意她边吃边听自己说: “南巡钦差上奏此事后,陛下将这事交与太子殿下严查,但……” 但,想来就连陛下,也没想到太子会疯到如此地步。 林净月听到‘太子’二字,眼皮瞬间跳了下。 郑越并未注意,继续说了些林净月不清楚的内情: “仅仅一天时间,太子就清出了一批数十位官员,菜市口砍头都砍不过来。就这,已是陛下开恩,免去无辜者死罪的结果。 被砍的最多的,当数左家,左老爷子身为御史,一生清正,不曾有过太大污点。 偏偏他大儿子左常池,前两年才升任吏部右侍郎,就贪了足足十万两黄金!听说整个地窖堆满了金砖,就连他平日睡觉的床榻,都另开了暗门,塞满黄金。 太子亲自带皇城司的人抄左家时,都忍不住咂舌……” 林净月乖乖吃着饭,听郑越说了一大通,忍不住问道:“这事,莫非郑家也牵连其中,不然你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自是没有。”郑越问心无愧,“只是太子此次行事太过了,引来御史纷纷上奏弹劾,但……太子翻出弹劾他的几名御史的老底,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拔刀砍杀了一名口不择言的御史。 下朝后,太子还将弹劾他的御史,通通下了大牢,最迟明日,都得砍头、抄家、流放。” 林净月眨眨眼睛,还是不明白郑越话里的意思。 她记得武将一贯不爱耍心眼,出了个周肆然已是百年难得一见,怎么郑越今日说起话来,也云里雾里的。 郑越迟疑地看她一眼,没有为她解答,而是说道: “本朝御史言官不以言获罪,偏偏太子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群臣震惊,民声鼎沸。 一封封奏折递去勤政殿,求陛下废太子,重立储君。” 林净月眉头紧蹙,沉默片刻:“大表姐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朝廷动荡不安,药材恐不能找来?” “当然不是!”郑越急眼了,也不多废话,干脆一拍桌子,“郑家屡建战功,却迟迟未封爵位,陛下有意提拔。 宫中传来口信,半个月后大办寻芳宴,为诸皇子择妃。 而我,就在其中!” 第36章 平白惹来灭顶之灾! 林净月呛了几声,猛地抬头看向郑越:“此事当真?陛下提拔,怎么着也得给个爵位,还是说他想让你当……太子妃?” 郑越不安地攥着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以郑家的家世,纵使太子瞧我不上眼,另还有皇后膝下的三皇子,淑妃生下的四皇子,以及慕贵人生下的六皇子。” 也就是说,寻芳宴过后,郑越不是太子妃,就是皇子妃,亦或皇子侧妃,全看运气。 难怪方才郑越细细为她讲解了一番当前朝中的局势,不单是点出太子性情狠戾,绝非良人,更是…… 心存担忧。 郑越一是担心走了狗屎运被眼瞎的太子看上,二是忧心嫁与其他皇子后,整个郑家,乃至成远侯府都得被迫站队立储一事,平白惹来灭顶之灾! 以太子的秉性,无论郑家和成远侯府是真站队还是被迫站队,事成之后,绝不会手软留情。 林净月喝了一口茶,强行镇定下来,不停思索前世郑越的事。 以林净月前世的商贾身份,连侯府都进不去,更别提宫中举办的寻芳宴。 她因着林景颜被封太子侧妃一事,花了重金打听,只模模糊糊得了几个消息,分别是: 孟家嫡次女得三皇子亲眼,获封皇子妃、林景颜被皇后选中,封为太子侧妃,以及…… 林净月抬头深深看了郑越一眼,以及郑家女醉酒失仪,伤及太后,郑家当天得北安伯爵位,又当天被罢爵。 郑越一想到即将当上皇子妃就慌的不行:“你刚回侯府,许是不知内情。 这皇子妃,可没那么好当的,想讨好皇子,就得倾尽全家之力助其上位。但这么一来,郑家全族脑袋都系在他身上。 若是冷待他,他又是个皇子,还不得……” 不止是郑越一人惊慌,得知郑家女必须得去寻芳宴时,整个郑家的天都塌了。 郑越亲爹,也就是郑家老大,林净月的大舅舅,盯着郑越那张脸,思索划破脸毁容遭拒的可能性。 被郑越母亲揪着耳朵骂了一顿后,又不死心的连夜赶往京郊大营,在大营里挨个挑年纪合适脸不错的孤儿,妄图半个月内成就好事,避开这场祸事。 但他精挑细选出的十八个蜂腰猿背大长腿壮汉,被郑越和郑家大舅母一同拒绝。 “得了信后立即定亲,这不明摆着瞧不上那群皇子,嫌他们个个都是歪瓜裂枣?”郑越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攥住林净月,“表妹啊,表姐我实在没了法子,不想嫁皇子,更不想得罪皇室,你可得给我出个主意。”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无奈开口:“大表姐,我连寻芳宴都没资格进,又能帮你想个什么主意?” 按她想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不去就能免了一切算计。 偏偏所有办法中,最不可取的,就是不去。 去了寻芳宴,还有周旋的余地,不去的话,就铁定会得罪皇室。 林净月和郑越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 “大表姐,舅舅就没给你从小定个亲?” 郑越盯着她,理直气壮:“我从小就是孩子堆里的霸王,专挑男娃打,谁家不怕被揍硬找上门?” 林净月不说话了。 郑越头疼了半晌,说起正事:“先不说这个,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 你上次让我从北疆,以郑家的名义低调采买药材……这事进行的非常顺利,我郑家本就在北疆颇有名声,商人百姓都愿意与我们做买卖。 大概不到半个月,第一批药材就会运来京城。对了净月表妹,你要药材做甚?若是想开个药材铺子,无须去买,我名下就有一个,送你便是。” 南方时疫的消息还未传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林净月面不改色地道:“是有这个想法,大表姐,你尽管替我广收药材,最重要的那几味越多越好。银子我这就……” 郑越按住她掏银票的手,冲她眨眨眼: “北疆一带药材不贵,贵的是运至京城一路上的花用。此行我特地雇了退下去的老兵,银子损耗又少了近半,这点银子我郑家还是有的。” 林净月得了郑家一次又一次的赠银赠物,不想让郑家吃亏,她想了想: “大表姐手下可有糖铺?” 郑越摇摇头:“并无,但有一间北货铺子,专卖北疆的东西,也曾卖过糖,只是……” 北货铺子? 林净月眸子一闪,低声与郑越说起糖铺的事,邀她一道卖细糖。 郑越不懂买卖,只一个劲地点头:“就按你说的来,我相信你的能耐。” 林净月失笑,和郑越边吃饭边闲聊了些话,放下筷子前,她突然好奇地问: “大表姐可知左常渊这人?” 郑越思索片刻:“听倒是听过,字临幽,不受家中重视,这一次左家遭难,他似乎因不知情得以幸免。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林净月眸子一抬,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一时好奇。” * 左临幽,前世周肆然身边的得力军师,几次筹谋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林净月虽然不知被流放到南疆的左临幽,为何日后会出现在北疆,还隐去名姓成了周肆然的得力干将。 但她能联系前世今生,轻易猜出周肆然是如何收服左临幽的——赵锦凌。 说来真是好笑,林净月前世花银子花精力养的人,周肆然只出个嘴皮子,就收服了左临幽,得了一大助力…… 回侯府的路上,林净月全程都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直到扶着泊春的手下了马车,林净月脑海中刚刚闪过一道灵光,突然‘砰’的一声,一道血糊糊的人影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脚边。 泊春吓得尖叫出声:“小姐小心!郑叔,快,护着小姐进府!” 比郑叔动作更快的,是一队皇城司的人,眨眼间包围了连同林净月在内的五人。 成远侯府门房一看局势不对,火速关了门,跑去告知老夫人。 林净月拦住欲要求救的泊春,带着三人谨慎小心地连退几步,远离不知死活的血人: “请。” 第37章 一箭三雕的事,不做便是亏了 无论做人还是做买卖,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林净月在这方面做的不错。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划清界限,以举止向皇城司表明,她与地上那血人并无半分关系,可惜并未换来宽待。 皇城司的人个个面容冷峻,执刀的手寸步不让。 僵持片刻后,林净月就见一人轻飘飘打量她几眼,‘噌’的一声利落收了刀: “你是成远侯府的人?倒是巧了。” 林净月并不意外这位皇城司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奇怪他为何说巧了——这人分明就是方才抓捕左常渊时路遇的那位‘张大人’。 至于地上的血人……除了左常渊之外,再无他想。 要知道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有胆子、有本事,从皇城司眼皮子底下窜逃。 而左常渊足足逃了两次——镇国少将军身边的智囊军师,当之无愧。 林净月余光瞥着血人,见他浑身染血仍残存着几分求生欲,眸子闪烁片刻后,大着胆子跟皇城司的人套近乎: “这位大人,他这是……” 张大人遣人去抓左常渊,似笑非笑地抬抬下巴: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违逆上意,戏弄皇城司……殿下只将他跟左家女眷分别流放,已是手下留情。 谁知某些人不知感恩,二度窜逃,险些耽搁了流放的时辰。” 血人不停挣扎,声音里满是绝望:“张大人,我娘子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此去北疆风雪交加,我又不在身边,她如何扛得住? 张大人,我求求你,你让我见殿下一面,就一面,我定能说服殿下,允我与锦凌一同流放。” 张大人面无表情:“左常渊,本官看在你祖父一世清誉的份上,才没有在你逃窜之际痛下杀手。 殿下亦并未追究此事,只将你流放南疆,而赵锦凌,则同左家女眷一道流放北境。殿下宽大为怀,你却屡次闹事,不知悔改,本官绝不可能让你去见殿下!” 血人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位皇城司手上,低声讥讽一笑:“宽大为怀?好一个宽大为怀。” 被流放千里外,路途遥远险峻,再过两月更是飞雪茫茫,寻常男子尚且不能保全性命,更别说一个怀胎三月的孤身女子! 林净月目中闪过一丝怜悯,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太子? 整个京城谁不知太子生性阴晴不定,平白招惹他,不亚于活够了找死。 这时,一阵车轱辘声突然响起。 皇城司众人浑似被鬼上身一般,整齐有序地收刀,利落转身单膝下跪,头埋得极低: “恭迎太子殿下。” 林净月瞳孔微微一缩,撩起眼皮一看,发现整条街无关紧要的人都被清走。 街道空旷,车轮响起的声音越来越近。 张大人一改方才嚣张姿态、跪得格外恭敬谦顺。 林净月不等看清来人,便垂下眸子,照着刘嬷嬷所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女林净月,见过太子殿下。” 泊春非常有眼色,赶紧拉着满枝和郑叔跪下,一声都不敢吭。 满枝看了泊春一眼,安静跪在一旁。 轮椅声缓缓停在血人跟前,来人语气淡淡,几个字之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汀南,杀。” “殿下!”血人左常渊跪趴在地上,不愿放过最后一丝机会,“求殿下饶了我娘子赵锦凌,她是无辜的。我知左家鱼肉百姓赚取金银罪不容诛,临幽愿一力承担,还望殿下留赵锦凌一条性命!” 林净月闻言稍稍侧目。 他甚至不敢为赵锦凌腹中的孩子求情,只求保全赵锦凌的性命。 太子不耐烦地屈起指节分明的手指,敲了下紫檀木轮椅。 暗卫汀南拔剑上前,在左常渊目眦尽裂中,对准他的喉咙: “殿下有令,今日风起,宜见血,杀!” 动用暗卫而非皇城司的人,胡诌了个由头而非直接道明罪责……皇城司的人经验丰富,清楚太子杀心已起,任谁阻拦都没用,反倒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张大人在内一众皇城司的人错愕了一瞬后,头埋得更低,生怕头抬的高了一寸,项上人头不保。 “且慢!”林净月深思熟虑过后,赶在汀南抬刀抹断左常渊的脖子前出声道,“殿下,左家罪行累累,左常渊枉顾殿下好意,便是当场诛杀也不为过,只是死的如此干脆利落,不免便宜了他。” 张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余光偷偷打量着林净月,暗想这是哪家不要命的,连太子的命令都敢阻挠! 再一瞥旁边的大门……原来是成远侯府的,那就不奇怪了。 汀南手一顿,剑刃从左常渊脖颈边划过,反握利剑的手松也不松,静静等待太子的命令。 左常渊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强行冷静下来,低垂着头,不停思索对策。 能好好地活着,谁也不想死。 “哦?”众人心惊胆战间,太子扫向林净月,纡尊降贵地垂询,“那不如林小姐来给孤出个主意,车裂、凌迟,还是剥皮揎草?若能令孤满意……孤便饶你一命。” 声音冰冷狠戾,压迫感极强。 皇城司众人在张大人的带领下,头坚定不移地扎在地上,半寸都不敢抬。 泊春三人狠狠替林净月捏了把冷汗,左常渊心情更是复杂,又是惊惧,又是担忧林净月无辜遭了牵连。 林净月料到太子的态度,格外镇定。 前世左临幽都活的好好的,今生怎么可能提前被抹了脖子? 至于她自个儿的小命? 一个智勇双全的谋士,值得林净月豁出性命去救。 林净月大胆猜测,前世左常渊活到她重生前,不是左常渊想了法子自救,就是有人急匆匆前来救人,亦或太子突然不疯,恢复正常了。 也就是说,她要做的,不过拖延两句时间,等待出现转机。 而且林净月并不认为太子之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会是个巧合。 此时开口,既能试探太子的态度,又能让左常渊欠下一个人情,还能……一箭三雕的事,不做便是亏了。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笑着朝太子福了福身,直视他的眸子道: “殿下,车裂剥皮,皆是身体遭罪,不过尔尔。臣女有一计,却可诛心。” 正为连累了无辜之人而心生愧疚的左常渊震惊抬头,啊? 第38章 林净月选都不选,直接通吃 与冷酷话语截然相反,林净月嗓音轻柔,眉眼带笑,五官锋锐明艳,任谁看了都生不出怒气。 泊春:“……” 虽然但是,小姐此时此刻真像暴君身边进谗言的奸妃。 不止皇城司的人来了兴趣,就连暗卫汀南也忍不住支棱起耳朵。 京城贵女众多,孤傲的清冷的跋扈的温柔贤惠的……他随太子殿下行走日久,什么样的没见到过? 但林净月这等主动为殿下‘分忧’的,还真是,难得。 ——汀南没念过书,思来想去,唯有这两个字可以概括。 太子听后,一双狭长凤眼似笑非笑:“哦?说来听听。” 林净月耐心整合她所知道的与左常渊有关的情报,循循善诱: “陛下与殿下本已对左家女眷网开一面,左常渊偏不领情,甚至误解了殿下的好意。 既如此,不如将他和左家人一道,流放南境。” 无视惊讶转头的左常渊,林净月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又快又利落: “左家贪污赈灾银粮一事,全朝上下皆知,南境百姓恨不得吞其骨剜其肉。 左常渊和左家女眷以罪人的身份流放,正好让他们亲眼看看水患过后生灵涂炭的南境,明了陛下与殿下何其治朝严谨慈爱百姓,经历一番南境百姓遭遇过的饥饿与绝望。 而后……生死由命。如此一来,殿下的手,干干净净。” 简而言之,何不借南境百姓的手、借南境百姓的怨气,解决了左常渊的性命? 此计,是明晃晃的阳谋,不可谓不毒。 皇城司的人暗暗咂舌,张大人侧目又看了成远侯府的牌匾一眼。 他也曾听过有人私下质疑成远侯府认回的嫡女身份存疑,心中将信将疑。 如今听了林净月这话,那抹怀疑尽消——也就成远侯府,能出如此……不拘小节的嫡女。 同一番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意思截然不同。 左常渊提着的心在林净月止住话茬后,缓缓放回胸膛。 这番话,看似是为太子分忧,实则暗藏了几分替他求情的意思——流放南境,尚且有周旋活命的机会;死在当场,可就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京城不缺聪明人。 太子危险地眯起眸子,指尖摩挲着轮椅扶手,脸色逐渐阴沉。 汀南握着剑的手一动,视线一寸寸扫过左常渊的脖颈,似在思量从何处动手。 赶在太子下令前,左常渊果断抓住林净月送来的喘息时间,大声恳求: “殿下,我有左常池毁坏的那一半账簿!” 太子充满戾气的眸子一顿。 张大人激动地抬头,想当场质问左常渊,又忌惮太子,迟迟不敢张口。 林净月一听‘账簿’二字,顿时豁然开朗。 ——这便是左常渊最后的保命手段。 只不过左常渊深知太子的秉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敢轻易呈上。 毕竟谁也不知道账簿送到太子手中,到底是保他一命的关键,还是送他上路的夺命利刃。 “据孤所知,左常池并不信任你,否则你早就被拉去了菜市口。”太子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孤怎知,你口中的账簿,是真是假。” 左常渊强忍全身疼痛,挣脱开来,恭敬跪倒在地: “半年前,我意外察觉大哥,咳咳,左常池不对劲。问过几次都被含糊过去后,为防万一,我私下做了些动作。 殿下,我愿送上账簿,助殿下铲除贪官污吏,只求殿下饶赵锦凌一命。” 账簿上每一个人名,都是一个以金银宝物谄媚上官的官员,是数不尽的人头,和充盈国库的希望。 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个早早被左家休弃、可流放可宽恕的女子。 正当众人以为太子会毫不迟疑一口答应时,林净月却瞧见了太子脸上的沉吟。 她仔细一琢磨,突然理解了太子。 换成是她,面临眼前的一座金山,和埋藏水面下数不尽的金山两个选择,林净月选都不选,直接通吃。 果然,太子轻抬下巴,轻描淡写地道: “账簿,和你的命,孤都要。来人,将赵锦凌带……” 左常渊的心狠狠一沉。 “殿下请慢!”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眨眼间,总管太监陈诲翻身下马,匆匆赶来“陛下口谕,左老爷子任御史大夫十数年,有功无过;左常渊在大理寺任职时,亦是兢兢业业。” 泰丰帝并未插手太子处置左常渊,只遣陈诲传来一句口信,态度很明显: 如何处置左常渊,太子说了算,但得留左常渊一命。 陈诲顶着太子凉到心底的眼神说完,这才注意到旁边硕大的成远侯府牌匾,以及站在门口石阶下笑容温和的林净月。 他略一沉吟,迈步凑近紫檀木轮椅,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陈诲出现的瞬间,林净月便知左常渊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至于太子如何处置左常渊,林净月并不在意,她倒是有些为自己担心。 来人看她一眼后,便凑在太子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太子漫不经心抬眼望着她,似在思量。 林净月尽量平和的和他对视一眼,扬起一个客套柔和的微笑。 “父皇的话,孤知道了。”太子收回打量审视的视线,挥手喝退陈诲,轻飘飘定下对左常渊的处罚,“一南一北的太费事了,左常渊和左家女眷,通通流放南境。” 念及‘左家女眷’时,太子稍稍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左常渊立刻激动地跪拜:“谢陛下、太子殿下隆恩!” 他深深一叩头,起身时看向林净月的眼神,亦是万分感激。 林净月要的就是他左临幽的感激,一切正如她预料的那般,甚至比她料想的还要顺利。 赵锦凌不去北疆,而左常渊被流放南境,自然承不到周肆然的人情。 失了个智囊,周肆然这个未来镇国少将军的胜算便少了近半。 林净月清清楚楚记得,林景颜坑她当侯府千金,贪图的,正是镇国少将军替她请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之位。 古话说的好,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用尽手段让林景颜另嫁他人,又怎么比得上叫她如愿以偿嫁给周肆然,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来的痛快。 “至于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净月回神,就见太子被推到近前。 第39章 好好一个侯府千金,何时竟瞎了眼? 太子坐在轮椅上,比站着的林净月矮上大半个脑袋,但没有半分居于人下的弱势姿态,周身气势反倒更盛。 迎上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眸子,林净月主动垂眸跪下,做足了一副聆听太子教诲的乖巧模样。 太子嗤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听说林小姐才被认回成远侯府?林小姐能言善辩,心思又聪颖,可有想过孤会如何处置你?” 林净月脊梁挺得笔直,一身内敛的月白裙裳映衬下,那张明艳的脸庞多出几分孤高清傲: “臣女虽刚回侯府,却也听闻过殿下并非嗜杀之人,兼之亲眼见过殿下处置左常渊时的仁善之举。 臣女相信殿下,但凭殿下处置。” 头仍扎在地上的张大人等皇城司:“……” 侥幸苟得性命的左常渊:“……” 并非嗜杀之人?仁善之举? 好好一个侯府千金,何时竟瞎了眼? 纵使张大人身为太子的直系下属,也不敢拍这种马屁啊。 太子冷冷扫了一圈众人,眯眼打量姿态格外谦卑的林净月。 这是想用好话把他高高架起,让他不便痛下狠手? 太子嗤笑一声,此举对上旁人,指不定还真成了,但他可不是那等好听谄媚之言的糊涂虫: “既然你诚心恳求孤处置你,孤倒不好不满足了你的希冀……林小姐口齿伶俐,孤便罚你七日内手抄一本孤本,孤本任你挑,但若里边的内容,不能让孤满意……” 太子没有再说下去,但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未尽之意。 “……殿下大度,臣女拜服。”林净月惊讶过后,立刻应下。 太子没再理会,屈指轻敲了下轮椅。 汀南收了剑入鞘,低头上前接手轮椅,推着太子离开。 直到轮椅声越来越低,周围慢慢有了些许嘈杂声音,林净月慢慢起身,转头就见一群活动筋骨的皇城司中,张大人眼神格外复杂。 “小姐?”泊春爬起来后,第一时间来到林净月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敢相信太子竟然如此轻易就高抬了贵手。 张大人也不信。 他顶着一张格外复杂的脸,招呼手下将左常渊带回大理寺,忍不住问林净月 “你胆子可真大,太子的马屁也敢拍,就不怕……” 林净月瞥一眼脱力被拖走的左常渊,和他满心满眼的感激,平静笑道 “张大人多虑了,殿下又非暴戾不讲理之人。” 否则前世她被林景颜算计,误闯太子寝殿时,小命早就不保了。 张大人担心周围还有暗卫盯着,没敢接这话,只在心里嘀咕: 这话说给京城三岁小儿听,都无人会信。 林净月当商人日久,早已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不觉得那一番话有何问题,继续跟张大人套近乎: “方才听大人称要将左常渊押回大理寺监牢?” 张大人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他两次都趁皇城司与大理寺的人交接时跑的,要不是运气好撞见了你帮他求情……不死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林净月并不意外,前世在周家撞见的那位智囊军师时,他断了一条腿,终身只能拄拐杖行走,包括脸在内,身上更是连块好肉都没有。 皇城司的人迅速收拾好一切整队离开。 “小姐?小姐……”泊春有很多话想说,心中分外忐忑。 林净月看她一眼,交代郑叔别把这事传回郑家后,带着三人敲响成远侯府大门。 大门打开一小条缝隙,门房透过缝隙看清林净月几人,赶紧开了门,支吾着道: “小姐,老夫人让您去长寿院一趟。” 林净月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只带上满枝去了长寿院。 刚赶到院门口,就听‘砰’一声巨响,成远侯气冲冲走出,看都不看林净月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长寿院的嬷嬷一路送成远侯到院外,见到林净月前来,躬身行了一礼 “净月小姐,老夫人惦记您一整天了,快随奴婢进去。” 林净月一挑眉,有些意外,跟着进了长寿院,给老夫人福了福身: “祖母。” “坐。”老夫人一改往日的慵懒疲累,整个人添了斗志一般容光焕发,“春菊,让他们都下去。” 林净月没有贸然问询,目送长寿院一干下人通通退下,只余她和老夫人。 “这两天忙着接管侯府中馈,没空见你。”老夫人取出一封拆开的信,递给林净月,“看看。” 林净月还当老夫人请她前来,是质问为何要招惹太子,却不想老夫人问都没问,早早准备好的一箩筐解释的话全无用武之地。 她捡起信,半开玩笑道:“祖母不好奇方才府外的事?” 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点了点桌上两个精致匣子,分别装了一支小叶紫檀嵌珠手串和一支金花缀玉点翠步摇,话里意味深长: “祖母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唯有一个要求:成远侯府纵使不能登上青云路,也绝不能被拖入泥潭。” 林净月扫了眼信上的内容,眉心猛地一跳,明白了方才成远侯为何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老夫人一句话就能让徐家破例,但成远侯和何氏的两个儿子,从来不曾享受过徐家一星半点好处。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信上‘拜师宴’三个字: “祖母放心,净月出身成远侯府,自然不会忘本。只是……” “你想问我为何豁出面子,求得大哥给郑津办个正儿八经的拜师宴?”老夫人抿了口极品雪芽茶,“同上次为你大办宴会的理由相同,成远侯府需要一件大喜事,证明侯府还有后劲,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台。” 林净月清楚老夫人没把话说全,内里还藏了几分,她没有继续追问。 徐家主动大办拜师宴,全的是郑津的面子,而林净月身为郑津的妹妹,亦会从中受益。 当着老夫人的面,林净月唤来小厮小九:“去国子监,将这封信和我先前买的书送与大哥,叫他早早做好准备。” 拜小徐先生为师的消息传开后,郑津势必会成为京城不少人的眼中钉。 林净月不是不能帮他,但帮来帮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还得郑津自个儿立得住。 小九小心接过信,谨慎请了郑叔赶车随行,一路来到国子监,被门房引到郑津在国子监的屋舍。 第40章 成远侯府一点好处没沾,却惹来一身腥 郑津练武归来,得知侯府来了个小厮,刚要皱眉将人赶走,伺候的人及时说了句: “并非何夫人派来的人,是净月小姐院子里的小厮,似是给公子送书来了。” 书? 郑津整张脸隐隐有些扭曲,前几日他谨记小徐先生的话,托人买来几本宋鸣宋大人做的诗词。 字是好字,诗也是好诗,只不过他打小就不爱看书。 埋头琢磨几天后,就将书丢去了一边。 妹妹这时候送书过来……莫不是来催促他用功的? 想归想,郑津命人将小厮带过来。 生怕刚认回的妹妹在家受了委屈,又被何氏盯得死死的,不敢直接求助,这才借口送信求救。 郑津坐在靠窗书桌边,粗鲁地掏出手帕擦汗,捆头发的红绸随风飘扬: “你来的正好,过几日休沐,去徐家拜了师后,我欲带净月去京郊跑马,你记得回去跟她说上一声。” “咳咳,大公子,休沐当天,您怕是没时间去跑马。”小九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取出夹在书中的信呈上。 郑津不解地皱眉,接过信:“就去徐家拜个师,又不用大办,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是说净月受了委屈,不敢……” 他话一顿,揉揉眼睛又扫了信一遍,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来说说,净月让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小九指了下信:“信上不都写了吗?休沐当天,徐家会广邀儒士官员前来,旁观您正式拜师。 净月小姐和老夫人让您提前备好谢师礼,最好手抄几本孤本,当众呈上。” 郑津攥紧了信,看看桌上的书,再看看信,咬牙道:“……我抄。” 祖母和净月都替他着想到了如此地步,他可不能半道上出了岔子。 成远侯府, 何氏失了一半的管家权,被迫老实了几天后,突然得知徐家要给郑津办个正式的拜师宴,并给诸多大儒、官员递上帖子后,顿时炸了。 徐文洲拢共收了三位弟子,个个都万分低调,与其说是收徒,不如说挂名在小徐先生名下念书。 先前徐文洲到成远侯府时收郑津为徒,何氏听徐文洲不情不愿的语气,以为郑津同他几个师兄师姐待遇一样,还扯了借口安慰唐印元两兄弟。 ——拜师小徐先生名下,不就图观闲书院的人脉与文气? 连个正式的拜师宴都没有,京城有几个人知道郑津拜了小徐先生为师?郑津也用不上观闲书院的人脉。 谁知这次徐家竟然要办正式的拜师宴,还广邀宾客,这……徐家这不是在给他郑津铺路? 凭什么? 郑津已得了武将郑家的扶持,为何还要强抢走本属于印元印庚的大儒先生? 当天晚上,成远侯回到主院时,便感受到了何氏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乖巧。 事后,何氏躺在成远侯怀里,轻柔地道:“徐家为郑津办拜师宴一事,妾身早已知晓,心中却有些担忧。” 喘着粗气的成远侯一顿:“并非我不心疼印元印庚,只是母亲执意如此……” “侯爷误会了,拜师徐家可是天大的好事,妾身怎会这么想?”何氏接了话,一副全心为侯府做打算的模样,“只是……小徐先生前头收的三个弟子,都不曾有过如此待遇,旁人见了难免会说闲话。 听闻这三位弟子,个个都是朝中俊秀,万一因此记恨上侯府……” 何氏点到为止,成远侯想的愈发深远。 是啊。 拜师宴一办,郑津白白得了观闲书院的人脉,成远侯府一点好处没沾,却惹来一身腥。 着实不划算。 想到这里,成远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何氏,暗恨起郑家。 不就迎了门续弦进门?用得着强逼着郑津改了姓? 京中正妻离世后迎娶续弦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怎的别人家就没有让嫡长子改姓这等糟心事? 郑津改了姓,便和没改回唐姓的林净月一样,都是侯府的外人。 就如徐家收徒一事,旁人只知郑津姓郑,眼里哪还看得到成远侯府? 何氏察觉到握着她肩头的手发紧,状似无意地体贴道: “妾身不过是一时担忧罢了,想来母亲早与徐家通过气,不会将侯府置于尴尬的境地。况且小徐先生那几位徒弟,能进观闲书院,应当都是大度的人。” “母亲若真知道轻重,就不会一直推脱印元印庚拜入观闲书院一事。”成远侯冷哼一声,“还有那个林净月,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拜师宴一过,她还不知会嚣张成什么样子。” 何氏晃了晃成远侯,娇嗔道:“侯爷可别这么说,妾身这几日听刘嬷嬷夸了净月数次,想来是我误会了她,赶明儿我就向她赔个不是。” “你是她母亲,又是侯府主母,怎能给个小辈赔礼?”成远侯见何氏如此懂事,眼里的怜惜与心疼几要溢出,“不成,我得想个法子打压一番林净月和郑津,否则这成远侯府,就得改姓郑了!” “别啊,侯爷。”何氏蹭了蹭成远侯赤裸的胸膛,长叹了口气,“津儿是侯府的嫡长子,未来可是要继承侯府爵位的,妾身不想再得罪了他,以后日子不好过。 侯爷若是为允芳打算,此事,便算了。” 成远侯怎能向个小辈低头? 他眼珠子一转,叫何氏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句话。 何氏惊呼出声:“让印元当世子?可……可侯府世子,不都是嫡长子?且得提前上奏,得了陛下应允,方能……” 成远侯不置可否地埋下脑袋,含糊地道: “怕什么?到时候我在拜师宴上宣告印元为侯府世子,母亲还能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 至于圣上那边……让母亲去求太后便是,想来天子也不愿传出个不孝的骂名。” 同一时间,曦明院灯火通明 泊春端着盏热茶推门而进,见小姐顶着烛光不停抄着书,不免有些心疼: “小姐,不如明日再抄?大晚上的,烛光不甚亮堂,对眼睛不好。” 林净月敲敲桌子,让她放下茶盏,头也不抬地吩咐:“明日让张叔去一趟糖铺,万掌柜不是遣人南下寻合适的甘蔗地? 吩咐他的人随左家这一批流放南境的人一块儿南下,路上照顾照顾左常渊,别让他死了。” 泊春没吭声,欲言又止。 林净月专注抄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泊春低声问话,声音颤颤: “小姐,太子那时提起你刚回府……他是不是知道了冒名顶替一事?” 第41章 富贵险中求 换做其他人提起,泊春还不会往这方面想,但太子阴恻恻的,叫人看不出他的目的。 再胡乱一联系,泊春难免多想了些。 林净月停笔,捡起徽墨轻轻研磨,脸上漫不经心:“侯府人多口杂,此事日后切记不许再提。” 待泊春应下后,她继续补充:“我也猜不透太子的想法,但观其今日的态度……应当不会故意针对为难我。 你也用不着多想,太子位高权重,一个指头就能碾死我们,没必要借其他事迂回着来。” 泊春一想也是,脑子转了两圈后记起一件事: “小姐,糖铺这两天就要重新开张,万掌柜递话,问您可要前去一观,他提前包了对面酒楼靠窗的厢房。” “不去。”林净月对万金的手段还是比较信任的,即便他尚且不是前世那位历经风风雨雨的西域糖王,“太子罚我抄书,若是知道我偷摸着溜出府,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恐会徒生事端。 况且,刘嬷嬷教的礼仪规矩颇为有用,我得抽个时间好好谢谢她。” 泊春眨眨眼,捋清了小姐的意思,上前主动接过砚台磨墨,又指了下桌上那本孤本,犹豫地开口: “小姐,太子说孤本得让他满意,这本旧书十文钱一本,还给抹了账,这……要不禀明老夫人,请她去徐家另借一本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孤本?” 林净月瞥了眼从京雅轩中翻出的孤本,没跟泊春道明自己的猜测。 前世她将孤本献给五品小官后,那小官不知借孤本怎么运做的,很快荣升了礼部侍郎。 她虽在朝中没有耳目,但也曾偶然听人骂过礼部侍郎是东宫走狗。 再兼太子对她贸然插话,明里替太子出谋划策实则替左常渊求情的处置,仅仅是罚抄一本孤本…… 富贵险中求,林净月打算冒险一试。 泊春瞧着小姐开始沉思,没有再多嘴,见砚台里墨汁够用了,另多点了根蜡烛,关上门离开。 往后几日,林净月忙着抄书、学礼仪规矩、琢磨琴棋书画、寻得用的心腹等等。 在这期间,左常渊呈上账簿,随着一个个官员被查实伸了不该伸的手,笼罩在京城上方的血气愈发浓重。 林净月对太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更添了几分了悟,抄起孤本愈发认真。 休沐前一天,刘嬷嬷有事离府,唐映思、唐华盈携了伴手礼前来曦明院闲聊。 “今日不学规矩,见不着刘嬷嬷的脸,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唐华盈笑着推来一个木匣,“大姐姐,你这几天都没出侯府,京城可热闹了,快猜猜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唐华盈笑着接话:“这东西可贵得很,是我们三姐妹一块儿掏了攒的月银买的,小厮排了好几个时辰才到手。” 经由老夫人提点,林净月知道侯府小姐的月银都是五两银子,放在京城权贵中,不算多,可对普通百姓而言,是一大笔钱。 纵使三人的月银是老夫人重新执掌中馈后才正常发放的,三人合力,起码也攒了二三两银子…… 林净月打量着木匣,瞥见匣子角落刻了个小小的重瓣莲花纹,便笑了笑: “莫不是京中新开的糖铺‘一捧雪’的招牌?” 唐华盈没了逗趣的心思,哀叹一声: “难怪祖母说大姐姐聪颖,一下便猜到了。不错,正是一捧雪的招牌沙糖,如雪如沙如柳絮,比各地进贡的饴糖、石蜜还甜。” 唐映思笑着打开木匣,露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格子,沙糖放置在琉璃瓶中,占了一个格子。 其他格子放满了造型、颜色不一的小巧糖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单这一匣子,花去足足二两银子。这一捧雪幕后的东家可了不得,听说开张当天,京中各大糖铺都替它宣传,就连宫里,也来了人采买。” 林净月笑而不语。 宫中来人采买,全托了云华县主的福。 云华县主在一捧雪开张前一天,便带了足足两大马车的糖入宫,皇帝、太后和太子三人得了大头,又给各宫大小嫔妃都送了些,请贵人们照顾照顾糖铺的生意。 也有一层主动给糖铺当靠山,让他人莫要眼红暗地里使手段的意思。 除此之外,少不得万掌柜的多番筹谋。 林净月人在侯府,牢牢把控着糖铺的大局,好在万掌柜没叫她失望。 唐华盈从小跟着母亲学了些管家理账的本事,忍不住给算了算: “木匣一个二两银子,银匣一个五两银子,金匣一个十五两银子,再加上散卖的沙糖……糖铺开张当天,入账起码得有个上万两。 除去原料、伙计的工钱等等,估摸着赚了七千余两呢。” 唐映思暗暗咂舌:“这么多?不过一间小糖铺……” “你以为呢?”唐华盈知道何夫人连个女先生都没给唐映思二人请,主动提点唐映思,“宫里来人采买,散糖暂且不算,单是金匣,就买了足足五百个。再加上各个王府、伯府、侯府采买……” 京城什么人最多? 有权有钱的。 连成远侯府的小厮都要排队,足以见当天来的权贵之多。 林净月静静听着两人闲聊,想起万掌柜又是激动又是焦虑,整整几天都没睡好,心道他这下又得发愁人手不足,糖供不上了。 这时,泊春推开门,放了一个人进屋。 唐映念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哭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快去救救三姨娘,她快被侯爷给打死了!” “什么?”林净月起身上前扶起唐映念,“祖母可知道这事?” 唐映思跟着离开,唐华盈多长了个心眼,临走前叫丫鬟先去禀告她母亲梁氏。 唐映念眼眶通红,脚步走的飞快,同时哽咽地说了缘由: “祖母大早上就去了徐家,筹备大哥明儿的拜师宴。三姨娘这几日见何氏没了一半的管家权,安安分分地去了刘嬷嬷院里学规矩,就……就动了邀宠的心思。 谁知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侯爷突然发了脾气,要卖了她。小弟被吓到,抱着三姨娘大哭,更是惹恼了侯爷……” 林净月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问唐映念:“我前些天不是交代过,别做多余的事?” 唐映念眸子闪烁了一阵,本来还想嘴硬两句,瞥见林净月面无表情,吓得不得不说了实话: “姨娘见何夫人被收走一半管家权,侯爷却没有替她要回,以为……以为侯爷厌了何夫人……” 第42章 尤其,她还有一身了不得的赚钱本事 “就想趁机上位,也混个主母当当?”林净月平静补全了唐映念没敢明说的话。 唐映念心虚垂头:“姨娘也是为了我的亲事,和小弟的未来着想,这才一时冒失……” 紧跟在身后的泊春气的翻了个白眼。 自家姨娘贪心不足,不听小姐劝告惹出了事,还敢来找小姐求救。 哪来的脸! 唐映思和唐华盈亦是一脸不赞同,大姐姐好言提醒,可不是让她们当耳旁风的,三姨娘怎的如此糊涂?! 林净月瞥了眼唐映念,没有戳破她心中的那点侥幸,转头走在前面: “三姨娘到底为侯府生了两个孩子,侯爷此举未免太过了。” 唐映思和唐华盈见状,叹了口气后赶紧跟上。 唐映念站在原地品了品林净月离开前的眼神,心中无比惊慌。 既担心她猜出三姨娘贪图成远侯府世子之位,又暗暗觉得她的态度冷淡无情了些。 三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她唐映念的母亲,林净月平日里待她亲昵,谁知真遇上大事,求到林净月跟前,却是如此态度。 唐映念年纪小,压不住心思,追上来时轻易就被唐华盈二人看出她心底有怨气。 唐华盈学着林净月的样子,平静垂眸,拦住欲替唐映念解释一两句的唐映思。 她们都能看出的事,大姐姐又怎会不知? 侯府的风水果真不好,尽出糊涂东西。 林净月只当不知身后的心思浮动,迈步走进三姨娘的院子,就听成远侯暴怒砸东西的声音: “本来以为你是个知情识趣的,谁知多宠了两天,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侯府是留你不得了,来人,把她给本侯赶出……” 林净月推门而进,福身行了一礼,扫了眼跪在地上额角带血的三姨娘和哇哇大哭的唐印臣,没有贸然出声阻拦。 紧随其后进了屋的唐映思唐华盈照着行了礼,一声也不敢吭。 反倒是最晚进屋的唐映念,飞扑上去,护住三姨娘,红着眼眶安抚:“姨娘别怕,大姐姐来了,大姐姐定会为你做主的。” 唐华盈心下一个咯噔,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分明就是故意将侯爷的怒火引到大姐姐身上。 整个侯府,谁不知侯爷不喜大姐姐? 她小心翼翼去看林净月,却不见半分怒气与不满,那张明艳的小脸出奇平静,一如平常。 一听唐映念的话,成远侯冷哼一声,果不其然将矛头对准林净月,从桌底下抽出张板凳就砸了过来: “做主?怎么,真当郑津拜了小徐先生为师,你就能在侯府横着走了?本侯告诉你,这里是成远侯府,不是徐家,也不是郑家!” 泊春眼疾手快挡在前面,被林净月拉着退开两步,躲过砸来的板凳。 林净月淡淡扫一眼抱头痛哭的三姨娘母女三人,只说了一句话: “祖母疼爱小辈,亦心疼侯爷。若是得知此事,不会待侯爷如何,不过母亲另一半的管家权,只怕留不住了。” 成远侯打定主意无论林净月说了什么话都不听,正好趁次机会罚她去跪祠堂,替映柳出一口恶气,闻言话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他狠狠瞪了眼林净月,撂下一句话,气冲冲甩袖就走:“好啊,你可真是孝顺!” 成远侯越想越气,思及何氏的柔顺含情,当即决定明日无论如何,都得定下印元承袭成远侯府世子之位。 叫林净月知道知道,他才是成远侯,他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成远侯离开后,林净月冷静吩咐下人:“打扫干净碎片,莫要伤到人;遣人去请大夫,印臣年幼,恐被惊吓到了,再命人送套茶具过来。” 下人一一退下照做后,林净月才看向泪眼潸然的三姨娘: “今日之事,自去向老夫人请罪。否则老夫人事后问起,别怪我不给映念、印臣留情面。” 三姨娘刚要福身道谢,闻言话堵在喉中,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应了声。 林净月事多的很,尤其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徐家,另还有小半的书没抄完,也不多言,转身带着泊春就走。 唐映思本想留下好好安抚三姨娘和唐映念,被唐华盈瞪了一眼后,简单说了两句话,就被强行拉走了。 三姨娘和唐映念惶惶不安地擦去眼泪,一咬牙,抱起唐印臣主动跪去了长寿院外。 林净月离开三姨娘院子后,拉过泊春打量几眼,见她没受伤,顿时松了口气: “日后再撞上这样的事,直接躲过去就是,用不着你替我挡。” 泊春摇头:“那怎么行,我听满枝说,贵人们打人时最好不要躲,否则下场会更惨。” 林净月想起前世泊春的死因,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脑袋: “满枝说的有道理,但成远侯算不上什么贵人,而且,在侯府我能护住你。” 林净月之所以答应替林景颜回侯府,当不被成远侯待见的侯府千金,图的就是借侯府的势,夺得权势与荣华。 商贾身份低贱,任谁都可踩上一脚,而林净月更有着常人难及的美貌,前世遭到无数人觊觎。 尤其,她还有一身了不得的赚钱本事。 当时周肆然还不是叱咤边疆的少将军,林净月几次险些被强行纳为小妾。 最惊险的那次,是泊春拼命护她逃离,挣扎反抗时,被活活打死。 “小姐放心,我皮实着呢,不怕。”泊春挠挠头笑道。 林净月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眸中的锐色愈深: “明日你和满枝一块儿,随我去徐家。” 泊春看着小姐几句话打发走追上来的两位小姐,乖乖应了声:“好嘞。” 与此同时,林家 林景颜在房间里着急的来回踱步,国子监祭酒蔡鹤迟迟不肯见她。 眼看向蒋氏承诺的半月之期快到了,林景颜面上挂不住,两个时辰前又命小厮去找了蔡鹤那位姨娘的堂哥,正在等消息。 囫囵灌了口热茶后,林景颜重重一放茶盏,喊来贴身丫鬟金悦: “杂货铺账房呢?让他赶紧过来,把药铺的账一道盘了。” 金悦小心翼翼道:“小姐,上次把他强行叫来后,他母亲下床喝水时无人看顾意外跌伤,病情加重了,这会儿恐怕……” “真是晦气,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林景颜眉头皱的更紧。 第43章 六品武将算什么?他注定是当大官的 左家的人如林景颜说的那般被砍头后,林父林恒安当即盘下了个药铺,暂放下其他铺子的生意,全力采买药材。 担心一个人采买数量不多赚不到多少钱,还笼络了京城好几位大商贾,一同趁此机会发大财。 但也因此,药铺的账乱成一团,药铺账房能耐不错,但林景颜更信得过杂货铺的账房严岁。 他可是前世林净月的得用心腹,林净月手底下几十个铺子,都是严岁盘的账,从未出过差错。 林景颜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南方时疫在水患过后很快传开,当前药铺可比杂货铺更重要。 “你遣人去给严岁他娘请个大夫,再派两个丫鬟伺候她,直到严岁他娘病愈,然后让严岁赶紧去药铺盘账。” 金悦低低应了声,刚要去吩咐下人,又听林景颜问: “让你们去查周肆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他平时在官学的成绩如何?” “小姐,那周肆然不愧差一点就是三年前武举的榜眼,他文试武试样样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也爽朗大方,和不少有本事的军户关系都不错。 若不是上次武举被人夺了名次,他说不定早就升至六品武将了。” “六品武将算什么?他注定是当大官的。”林景颜撇撇嘴,取出妆匣里的锦囊递给金悦,“你把锦囊给他送去,就说习武养马练箭都要花一大笔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金悦刚接过锦囊,小厮急匆匆推门而入:“小姐,国子监祭酒蔡大人答应明日与您在邀月楼见上一面!” 林景颜眼睛一亮,翌日大清早出了门,等在邀月楼厢房内。 热茶放凉,换了一趟又一趟。 眼看就到晌午,林景颜不耐烦了,招来同蔡家管事打交道的小厮: “不是说今天在邀月楼会面?人怎么还没来?” 小厮也正纳闷呢:“小姐,蔡家的管事就是这么说的,他还收了小的二百两银子。” 林景颜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正要让小厮去催催,厢房大门突然被推开,酒楼小二带着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慢吞吞走了进来。 林景颜早早同酒楼小二交代过了,这时候能被带进来的,只有蔡家的人: “你就是蔡家的管事?你家老爷呢?明明说好今日休沐会面,怎的现在还没来?” 一旁林家的小厮却是皱了皱眉,低低‘咦’了声。 这几次跟他打交道、收他银子的管事,不是这一个啊。 管事眼含睥睨地审视林景颜几眼,冷淡开口: “我家老爷不会来了。你一个商户女,也敢大言不惭地请老爷会面,还敢威胁我家老爷,你以为你是谁?” 林景颜前世从未受过如此委屈,被个管事当面羞辱,她强忍住怒气: “怎么?蔡鹤收了我那么多银子,不想认了?信不信我……” 管事袖袍一甩,鄙夷地道: “银子是你主动送上门的,又不是我家老爷问你要的。还有,你以为随随便便带句话就能威胁到我家老爷了? 我家老爷是贪财,但那又如何?他只贪送上门的银子。你有本事去衙门告状啊,民告官,尤其还是个商贾贱民越级告三品大员,笞三十。” 林景颜气得身形颤颤,险些当场晕厥。 金悦连忙上前搀扶住她,讨好地道: “管事大人,我家小姐心直口快,她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蔡大人昨儿个还答应见面,今日就改了心思,未免有些言而无信。” 同时,林家小厮机灵地送上银子。 管事掂了掂银子,‘啧’了声:“我家老爷为何会答应见你,你不知?不就是你三番两次遣人拿旧事要挟?否则别说会面,连句话都不会给。” 林景颜眼前一晕,明明前世蔡鹤不是这么个态度,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的。 她一句话发下,蔡鹤就屁颠颠破例收林景川入学国子监,还主动提出收景川为关门弟子…… 不可能!一定是管事弄错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管事多说了两句: “今日休沐,我家老爷早早便收了徐家,也就是观闲书院送来的帖子,前往参加小徐先生新得小徒弟的拜师宴。 我劝你趁早死心,别再来烦我家老爷。若不是看在你与小徐先生新弟子的妹妹有过一场姐妹情分,哼……几次三番拿旧事相要挟,我家老爷早就派人抓你下了大牢!” 管事撂下一句话甩袖就走。 林景颜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怔怔:“与小徐先生新弟子的妹妹有过一场姐妹情分?他说的,是林净月?” 金悦知道自家小姐性子要强,不敢回答,小心翼翼斟了盏热茶送上: “小姐,这回不成,我们可以另找人……” “砰!” 林景颜一巴掌甩开热茶,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了八块: “贱人!个个都是贱人!不过一个国子监祭酒,真当自个儿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了? 等日后……蔡鹤跪着求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金悦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林景颜狠狠撒了一通气后,努力镇定下来,吩咐小厮:“去结账,顺带让小二闭嘴。” “是。” 受了如此大的屈辱,林景颜不想回林家被蒋氏戳心窝子,她无视停在酒楼门口的林家马车,扭头走在大街上。 丫鬟小厮紧随其后,一声也不敢出。 不知走了多久,林景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人潮拥挤的一处:“那是什么铺子?我瞧着地段还不错。” 金悦仔细打量几眼铺子两边的铺面:“小姐,这不就是老爷当初重金买下的那间糖铺?你嫌糖铺不好经营,送给了……咳咳。” 林景颜一愣,难以置信地指着‘一捧雪’的牌匾: “你是说生意火爆的这间铺子,就是我不要的那间糖铺?就是我扔给林净月的那间糖铺?” 她这几天也听过一捧雪的盛名,只当是糖酒商会的人合伙开的铺子,还羡慕有靠山的铺子来钱就是快,且多。 谁知,谁知这间铺子曾属于她,前世被打压不得不低价出让,亏了一大笔钱。 今生坑林净月接手后,却火爆全京城,短短几天赚的盆满钵满! “……是,” 林景颜黑沉着一张脸,刚想去看看林净月究竟耍了什么手段,下一刻却定在原地,眸子死死盯着前方,面容扭曲。 只见糖铺前,周肆然小心护着一个女子,笑容格外温柔。 第44章 表叔想……赌上一把? 寂静庄重的徐家今日门口停满马车,迎来一位又一位客人。 徐家可比成远侯府受欢迎,递出去的帖子,无人会拒绝。 便是着实没空,也会遣家中小辈前来凑个热闹。 林净月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官员、大儒、名气不错的书生……乃至国子监的先生、助教等等都一一露面,同小徐先生熟稔地打了招呼,再夸郑津聪颖过人,难怪能被小徐先生收入门下。 就连左右丞相、太傅这等权柄滔天的大官,睿诚王府、惠安王府、昌国公府、陈国公府等权贵也遣人送来贺礼。 朝中的武将对文人一向不怎么友好,但郑家也派了郑越亲自前来恭贺。 郑越一进徐家,就拉着林净月走去无人的地方,暗暗夸她: “徐家名满天下,朝中大员好些都受过徐大儒的指点。他虽不在朝中,但影响力不比某些文官差。 你大哥都跟我们说了,全靠你与徐老夫人,小徐先生才松口收他为徒……” 林净月失笑,回头命满枝去端茶,再递给郑越一块玉牌: “大表姐这话,我可万万担待不起。若非大哥是个孝顺懂事的,无论看在谁的面子上,小徐先生都不可能收他为徒。” 不过徐家松口大办拜师宴,主动帮郑津广交人脉,的的确确看的是老夫人的面子。 郑越接过玉牌,扫见上边刻着个精致的重瓣莲花纹,突然想到什么: “这是一捧雪的贵客令牌?我前几日被宣召入宫,亲眼看到云华县主送上四份,分别给了太后、陛下、皇后和太子。 说是凭此令牌上门,可不用排队,想买多少买多少,每季上新品糖,都能得上一份。” 林净月点了点头:“不止。上次迎青轩相见,不是说了与大表姐联手做买卖的事? 大表姐可凭此令牌,遣人去找万掌柜,无论要多少货,都可减免两成银子。” 郑越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拒绝:“不成,一捧雪开张前一天,就给郑家送来三样糖匣各十,与沙糖百斤。 我怎能再占你便宜?放心,这糖卖去北疆,亦会大受欢迎,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不用担心我会吃亏。” 林净月将玉牌强行塞到郑越腰间的荷包里,慢声说道: “糖铺人手不足,我本来想请大表姐帮我招些嘴严实的,只是这间糖铺不止我一个东家,云华县主手底下亦有不少行伍里退下的老兵和长辈去世的孤儿。况且……” 林净月没继续说下去,郑越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郑家与睿诚王,一个世代镇守北疆,一个镇守南境,手中皆握有兵权。 无论是龙椅上那位,还是朝中文臣武将,都不会让两家交情过密。 “所以我只能在糖价上给郑家些许便利,”林净月继续说道,“郑家助我良多,大表姐就别推辞了。” 郑越还在沉思,满枝迈步端着茶前来,冲着门外努努嘴: “小姐,来了位国子监的贵客,想见你一面,小徐先生让奴婢来问问你,可愿去见见?” “国子监?”林净月从未和国子监的人打过交道,唯一的联系,只有郑津在国子监武学念书,“不知找我何事……” 郑越揣好玉牌,接过热茶,摆摆手:“你快去看看。这些文官个个满腹坏水,没一个好东西,你不去,恐会记你一笔。” 林净月抬起纤细的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她人多口杂,莫要失言。 郑越耸耸肩,敷衍点头。 林净月无奈,安排徐家下人领着郑越落座,带上泊春、满枝离开。 徐家不算富裕,亭廊不多,绕过花园走了不过半盏茶,就见郑津笑容僵硬地站在小徐先生身边,对面是一位年近七旬、胡子花白的官员。 “表叔,大哥,这位是……”林净月含笑福身行礼,心底好奇是谁特地找她,眸子却微微低垂,没有半点偏移。 “本官,国子监祭酒,蔡鹤。”七旬老爷子捋了下胡子,主动应了话,“我此行找你,是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提点你一句。” 林净月在郑津担忧的视线中,姿态从容得体:“能得蔡大人指点,是净月前世今生难得的福气,蔡大人且说便是,净月洗耳恭听。” 看她态度谦虚低调,蔡鹤原本憋着火的情绪稍稍好转,话里也多了几分委婉: “你既回了成远侯府,就当与商贾划清界限,免得无辜遭了连累。” 林净月眼神一闪,猜测很可能是林景颜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事,惹来蔡大人不快。 至于林恒安和蒋氏? 他们没那个胆子。 “谢蔡大人提醒,净月铭记在心。” 蔡鹤紧绷的神情渐缓,与小徐先生闲话几句后,进屋找徐先生叙旧去了。 等蔡鹤走远,郑津狠狠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当蔡先生是来找你麻烦的,幸好没事。” 林净月看得出郑津是真的关心她,而非装模作样,刚要笑着开口,又听郑津问小徐先生: “师父,你刚刚怎么不帮小妹说说话?你一开口,蔡先生铁定买你个面子。” 徐文洲拍了下郑津的肩膀:“去找你三位师兄师姐,他们正帮忙筹备拜师宴,你身为这场拜师宴中获益最大的人,得好好同他们道谢。” 郑津悻悻,他还没跟净月聊上几句话呢。 但在徐文洲的瞪视下,郑津跟林净月打了个招呼,沉稳地离开。 “我们也得走了,时辰差不多了。” 徐文洲领头走向后院,林净月慢上半步跟在后面,垂眸思索林景颜究竟做了什么。 竟能惹上一位三品大员发怒。 这时,徐文洲突然半开玩笑般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郑津多看看宋鸣的诗词文章?” 林净月环视一圈,见无人注意,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前几次科举,分别是左右丞相和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担当春闱主考官,表叔想……赌上一把?” 赌此次武举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宋鸣。 “你比你大哥要聪明。”徐文洲看了林净月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大哥也聪明,只不过他的脑子全用在了习武练枪上。” 徐文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声和她品鉴起那天林净月在京雅轩替他找来的旧书。 两人闲聊间,跨进人头攒动的后院。 拜师的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好,就等吉时到来。 林净月刚走到徐老夫人身边坐下,余光瞥见成远侯冷冷瞪了她一眼,然后猛地站起,扬声道: “诸位,我有件要事,得在津儿拜师前告知大家。我成远侯府,多年未立世子,今日正是个绝佳的好日子。” 老夫人心知成远侯是个蠢货,用力拽住成远侯,妄图强行让他闭嘴。 林净月顺势温声插话:“父亲,大哥拜师的吉时快到了,有什么事不如等……” “好女儿,你给我闭嘴!”成远侯重重甩开老夫人的手,又威胁般扫向欲要开口的郑津。 成远侯以孝道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净月不得不沉默下来。 徐文洲见势不妙,笑着上前按住成远侯的肩膀:“成远,今日是我收徒,你可不能喧宾夺主啊。” “放心,我就说一句。”成远侯当然听得出徐文洲的言外之意,但他不在乎。 反正安安分分,徐家也不会给他半分助力。 不顾众人阻拦,在满座安静无声中,成远侯得意地快声道, “成远侯府立世子,贤德孝顺为先,不看重长幼尊卑,因此,我……” “砰”的一声传来,刚刚合上的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打断了成远侯的话。 第45章 太子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不隔夜 再次被打断,成远侯勃然大怒:“是哪个王……” 是哪个王八犊子胆敢坏他的好事?! 比他说话更快的,是一众猛地捶桌而起的武将。 包括郑越在内,一干武将飞快起身,跑到门口单膝跪地相迎,同时充当护卫。 林净月望着踹门的侍卫,突然想到什么,就近攥住老夫人气得直打颤的手,又给了不明所以的郑津一个眼神。 郑津反应很快,赶紧拉着徐文洲和三位师兄师姐一道起身,跪在了空白地段。 在武将和林净月等人的带领下,其他人慢慢反应过来:敢当着如此多大臣权贵的面,踹徐家人的院门,整个京城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先后跪下不久,一队带刀侍卫齐刷刷涌入院中,面容严肃板正,浑身杀气。 成远侯再蠢,到了这时候也看得清局势,赶紧找了个地方跪地趴下,暗骂太子来的不是时候。 再晚来半刻,他都能光明正大宣布印元为成远侯府世子! 成远侯瞅着寒芒毕露的一干侍卫,不停安慰自己,太子应当是拉人去砍头的,不会管成远侯府的闲事。 大不了,大不了等太子走后,再说也不迟。 林净月面无表情扫视成远侯,和徐文洲对视了一个眼神后,两人神情同时不悦。 “太子殿下到!” 尖细嗓音响起,众人跪地磕头磕得愈发诚心。 林净月低垂着眸子,听着轮椅缓缓行来,听着太子语调不明的声音: “徐先生,孤今日冒昧前来,是受父皇所托,送上一则圣旨,为徐家添一份喜事。” 徐垣徐老先生躬身,腰板挺的笔直:“殿下但说无妨,徐垣在此接旨。” “徐先生误会了。”太子声音淡淡,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与狠戾,“这封圣旨,不是给你的,是给成远侯府的。” 成远侯一愣,下意识膝行上前:“唐成远在此,不知……” “听成远侯的声音有些耳熟,方才可是你在质问谁踹的门?” 成远侯萎顿在原地,不敢应声。 他偷偷剜了林净月一眼,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怎么这时候不替他这个亲爹在太子面前周旋一番? 林净月察觉到了成远侯的视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思量太子此行的目的。 给成远侯府的圣旨,但瞧着太子对成远侯的态度一般,难道说是…… 林净月大着胆子稍稍抬眼,正对上太子睨来的视线,她回以温和一笑。 太子别过眼,点了点放在膝盖上的圣旨,不再卖关子: “成远侯府郑津接旨。” 郑津正琢磨成远侯到底想干什么,闻言错愕抬头,被徐文洲拍了下肩膀后,他膝行几步上前: “郑津,接旨。” 太子懒得念圣旨,言简意赅:“陛下有旨,现封你为成远侯府世子,钦此。” “什么?”成远侯太过震惊,几乎尖叫出声。 陛下让郑津当世子?那他这么些天的谋划算什么? 况且郑津,郑津又不姓唐,怎能承袭成远侯府?! 太子狭长的眸子一眯,平添了几分凉意: “成远侯可是对圣旨有异议?还是说自个儿私下定了世子,因此对父皇的旨意有所不满?” ‘噌’的一声,两旁的侍卫同时拔刀,凶神恶煞盯着成远侯。 就等太子一声令下,利落动手。 “能得陛下赐封世子,是我成远侯府的荣幸。”到了这时候,林净月不得不开口,“父亲不过惊喜过度,一时忘了规矩,绝无不尊陛下,不敬殿下之意。” 郑津生怕妹妹被成远侯连累,赶紧接话:“父亲莽撞失仪,却也并非故意,还望殿下莫怪。” 要怪,要罚,就罚成远侯,千万莫要连累到净月! 太子眸子沉沉扫来,看不出情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轮椅。 厅内无比安静,敲击的声音震得某些人心惊胆战。 徐文洲得了父亲的眼神,整理一下衣袍,身姿如松柏般笔挺: “吉时已到,殿下还请上座,闲杂事等宴后再谈也不迟。” 老夫人脸皮一抖,知道徐家是彻底不想护着唐成远了。 她看了眼惊慌不定的成远侯,缓缓别过脸,瞥向林净月和郑津,暗暗下定了决心。 太子沉吟片刻,眸中厉色稍减:“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此事,便算了。不过……” 听到太子拖长了语调,林净月眉头微微一蹙,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太子轻飘飘开口:“孤一时半会儿见不得成远侯这张老脸,更不想听他说半句话,来人,丢出去。” 成远侯猝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就被两个侍卫强行堵嘴拖走。 太子漫不经心将圣旨丢到郑津怀里:“徐老夫人,郑世子,林小姐,你们觉得孤的处置如何?” 还能如何?人都丢出去了! “殿下仁厚,老身在此,谢殿下高抬贵手。” 在场诸多官员权贵眼神交错,轻易得出了个结论: 成远侯不受太子待见。 在京城,没有存在感都无所谓,但若被太子记上一笔,这成远侯,怕是做到头了。 再看太子及陛下对郑津的态度……既有了陛下亲封的世子之位,又得了徐文洲这么个老师,郑津前途无量啊。 膝下有女儿有孙女年龄正合适的官员眼珠子一转,打定主意得让自家夫人去同徐老夫人套套近乎。 原先顾忌着早年间的那件事,以及成远侯迎续弦一事不太体面,京城各家觅亲事都不曾考虑过郑津。 但……这不是眼瞅着成远侯府势头不错嘛。 众人心思各异。 林净月随着太子一句‘都起来’,搀扶老夫人起身,心事重重地落了座。 她扫视着在场的人,没有瞧见睿诚王府的人。 ——两大王府的人似乎都只送了礼,没有留人旁观。 注意到林净月脸色不太对,溜达过来的郑越以为她还在担忧太子殿下会记仇,打量几眼被徐垣邀着上坐的太子,低声劝道: “放宽心,太子殿下虽然不讲理了一点,下手狠厉了一点,偶尔喜怒无常……但殿下从来不会记仇。” 林净月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因为太子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不隔夜。 不过她担心的并不是会被成远侯拖累,而是…… 第46章 分明是在自断后路 即便有老夫人和太后幼年的交情在,太后也绝不可能贸贸然劝动陛下给郑津赐封世子之位。 侯府世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立下的。 听刘嬷嬷说,除非侯府再度为朝廷立下大功,亦或于朝廷有用,否则一般都是降等承袭爵位。 林净月方才也瞧见了太子念圣旨时,老夫人眸底的震惊,她猜测老夫人向太后求的,是让郑津降等袭爵。 从成远侯府,降为成远伯,甚至更低的爵位。 不求保住侯府荣华,只求不削去爵位。 谁料太后陛下如此大方,大方到林净月都有些不安。 ——郑津无功无过,安安分分当他的武学学子,封世子的圣旨,绝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林净月思来想去,唯有一件事,足以让陛下太后破例开恩。 那便是,南方时疫。 云华县主上禀时疫一事后,陛下下令彻查,提前发现苗头,暂时控制住了时疫。 原本应当赏赐林净月,但陛下太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是正好收到老夫人递上的帖子,干脆顺水推舟,抬举了郑津。 林净月不在意上禀时疫的奖赏落到谁身上,反正郑津当上成远侯,获益的也是她。 况且……她毕竟是假的侯府千金。 如今若是得了赏赐,真假千金一事日后被揭露,只会成倍引来天子发怒。 倒不如让郑津当上成远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纵使迎回林景颜,也不会与她断绝往来,甚至会出面庇佑她。 只不过,林净月隐隐觉得太子此行,是冲她来的。 林净月抿了下唇,被自个儿的猜测逗笑了,她摇摇头,看向正中央。 圣旨被好端端摆放在正堂桌上,右边坐着徐文洲,郑津拜师刚到磕头奉茶。 他恭恭敬敬磕完三下,端着拜师茶呈上。 徐文洲接过茶抿了口,笑着让他起身:“你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往后,为师不会再收徒。 为师对你,没什么太高的期望,只盼着你忠君孝亲,爱护幼妹。” 郑津谨记林净月的话,师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即认真应下: “师父一言一行,徒儿铭记在心,片刻不敢懈怠。” 看着看着,林净月视线滑到一旁静坐的太子身上,他一身玄衣,更显病弱阴鸷。 过于俊美的脸庞此刻面无表情,低头转着羊脂玉做的扳指,叫人难以琢磨。 似是察觉到林净月的视线,太子眉头一挑,噙着一抹冷笑望来。 林净月坚定了她方才的猜测不过错觉,客套一笑后,恭敬地垂下眸子。 拜师礼成,宴上便是一片觥筹交错。 老夫人身边围满了套近乎的人,有些曾与成远侯府关系匪浅,但因着某些事多年不曾闲话。 有些全然陌生,正好借着恭喜郑津的由头,围到郑津和徐文洲身旁。 徐文洲向来不喜应付客套,打发走郑津后,朝被几家小姐拥簇着的林净月招了招手。 林净月心思一动,就知这位表叔是个什么意思。 抬眼小心扫视一圈,没瞧见太子后,她拉上郑越,礼貌婉拒了几家的邀请,跟着徐文洲走到一处偏僻角落。 命泊春和满枝在外看着,林净月快速将自个儿所知,全说了出来。 徐文洲略作沉吟:“我就说你大哥什么功劳都没挣得,陛下怎会赐下世子之位,原来是你的功劳。” 对郑津而言,这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郑越出身郑家,与郑津乃是表亲,更知成远侯府内里的龌龊: “十几年前成远侯欲迎娶续弦时,我爹曾提出两个要求,要么让郑津改姓郑,要么,请立郑津为世子。 原本成远侯答应了后者,但被那续弦劝了一句后,立即改了口。 成远侯方才贸然开口,应当就是打着抢先一步立那续弦的儿子为世子的主意,得亏太子来的及时,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林净月和徐文洲同时点头。 别看老夫人平日里和蔼好说话,实则倔得很。 当年为嫁前任成远侯,不惜与徐家断绝关系,再未回过娘家。 直到前任成远侯去世,才慢慢与徐家恢复联系。 唐成远妄图借悠悠之口强逼老夫人认何氏的儿子为世子,分明是在自断后路。 当时老夫人不曾开口,并非默认成远侯立世子,而是想看看这孽子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来决定日后该怎么对待成远侯。 “对了。”郑越略过扫兴的事,望向林净月,“你让采买药材,是为南方时疫做的准备?我就说主收的那几味药材……” “不止。”林净月将她让糖酒商会的人,以及万掌柜私底下采买药材的事,都说了出来。 徐文洲眼睛一抬,眸子里露出几分不赞同,但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些药材,都是林净月花银子收来的。 纵使她高抬药材价钱,从中赚取暴利,也是她应得的。 林净月却勾唇一笑,低声说了几句话:“南方时疫的消息现在还没大肆传开,等过几日看看朝中局势如何,我再……” 话音刚落,郑越和徐文洲深深看了林净月一眼,眼底的不赞同尽散,只余真心劝告: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亏大了?不如一半一半……” 林净月冷静摇头,一一陈明缘由:“南方时疫一解,这些药材留在我手里也没用,倒不如……” 此举,亦是为她假千金身份暴露,提前做的准备。 简单聊了几句后,徐文洲挂念南方时疫,急着回屋翻书找解决之法去了。 时疫影响不到北疆,但郑越得趁早将此事告知父亲,另作打算。 两人离开后,林净月深吸一口气,正想交代泊春去找万掌柜,余光瞥见角落滚来一辆紫檀木轮椅。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那辆轮椅突然停下,病恹恹的男子散漫抬眼望着她,笑容莫名: “原来林小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孤还以为林小姐是心系百姓,怜悯苍生呢。” 林净月心尖一颤,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殿下,高看净月了。心系百姓、怜悯苍生的,是陛下与殿下,净月不过一介俗人……” “一介俗人?”太子轻呵了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林净月半蹲下身,低头,任凭他打量,并不担心太子借题发挥。 就像她跟泊春说的那样,太子想杀她,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没必要借其他事迂回杀人。 半晌,一张簪花帖子被递到林净月面前。 第47章 但危险越大,机遇越大 “巧了,林小姐也高看孤了,孤可不是什么好人。” 太子白皙细长的手指夹着帖子,摆在了她的眼前。 林净月迟疑抬头,没看错的话,这是寻芳宴的帖子。 莫非她还真没察觉错,此行太子就是冲她来的? 见林净月眼底的踌躇与一抹无声的挣扎,太子信手将簪花帖子丢去。 林净月赶紧接住,就听太子嗓音薄凉:“孤要的孤本,林小姐可抄好了?回头送去京雅轩。” 刚要点头的林净月一怔,品出太子话里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缩。 京雅轩那一场火,她有想过可能是意外,也想过或许是书铺相争。 但从未往其他方面多想。 听太子话里的意思……那场火,是冲着他去的? 林净月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太子那日在糖铺对面酒楼看她,她擅自为左常渊求情却只被罚抄书,以及太子突然出现在徐家拜师宴上,都有了解释。 她正想客套两句,问问太子身体如何,又听他道: “前几日父皇发下消息,命睿诚王派兵沿着遭了水患的村落一路搜索,清晨南方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处时疫的消息。” 太子偏过头,紧盯着林净月,语气意味不明:“你很聪明。” 林净月一惊,前世时疫消息传来,大概是水患过后一个月的时间。 当时整个南方大半村落遭了殃,就连八百里加急的侍卫身上,也染了时疫,一路带入京城,致使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如今水患刚过十来天,就找出时疫的踪影…… 林净月攥着簪花帖子,直觉这封帖子烫手:“臣女愚钝,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望了眼天色,没再跟她绕来绕去: “适龄皇子众多,寻芳宴准备已有半年,不可能因南方出现时疫苗头而取消。 以成远侯府近年来的名声,够不上寻芳宴的门槛,但孤,要一个看得顺眼的太子妃。” 林净月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捧着簪花帖子,恭恭敬敬地道: “殿下,臣女何德何能,臣女绝无……” “你当得。”太子身形前倾,大手拽住林净月纤细的手腕往前一带,一双眸子染上戾色。 林净月被抓得一个踉跄,身体险些趴在轮椅上。 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林净月顺着力道慢慢仰起头,冷静看向太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太子眼一眯,视线扫过她明艳的脸庞,林净月平日里故作沉稳平静,硬生生压下眉眼间的艳色,但方才骤然一抬眼,眸中锋锐中不失潋滟。 太子苍白脸上勾起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却让林净月浑身发凉: “孤不是在跟你商量。林小姐回侯府数日,想来也听过孤的名声,心甘情愿,亦或被迫心甘情愿,就看你如何选。” 太子松开手,推着轮椅后退两步,暗处立刻闪出一道身影,推着轮椅离开。 “记得明日将定情信物,送到京雅轩。” 目送太子的背影消失,林净月慢慢站起身,眉头紧紧蹙起。 太子生性狠戾无情,引起他的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她很快平静下来,果断做出了决定。 从顶替林景颜的身份回到侯府起,林净月每一步都剑指荣华与权势。 嫁与太子的确危机重重,但危险越大,机遇越大。 凭成远侯府的底蕴,她绝无嫁与其他皇子再进一步的可能,倒不如大胆赌上一把。 起码,前世她被封一品诰命的三年后,太子仍未被废。 “小姐?小姐你没事?我们不知被谁打晕了,刚刚才醒过来,是我失职了。” 泊春急匆匆跑来,眼眶微红,满枝紧随其后,上下打量着她。 林净月搀住泊春,眸子瞥着两人,沙哑着嗓音说道: “是太子的人。” 泊春立刻瞪大了眼珠,太子? 她转念想起那天和林净月私下商量的事,背着满枝不停给林净月使眼色,生怕太子拿那件要命的事要挟自家小姐。 林净月缓缓摇头,收回放在满枝身上的视线:“太子不是那等卑劣之人,只是有要事与我商量。” 泊春还有些紧张,但听小姐的语气,似是不想多言,便强压下心慌,没有再问。 “泊春,你让小九去打探一下林家的人,尤其是林景颜最近在干什么。”林净月收起簪花帖子放入袖中,踱步行到徐家院子里,“满枝,你去让人套车,回侯府。” “是。” 两人散开后,林净月走在徐家花园,手扶着游廊扶栏,陷入沉思。 她前世心思再缜密,也不过会些后宅、行商的手段,在成远侯府勉强够用,但对上手握实权的太子,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就连郑越亦是如此,郑家世代镇守北疆,手握三十万兵马。 但皇后一声令下,郑越不得不前往寻芳宴,就算被赐婚个不喜欢的皇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林净月从来不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前世做生意时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老夫人许久不曾回徐家,打算歇一晚上再回侯府。 郑津从旁作陪,正好趁休沐让徐文洲指点一番。 林净月只能一个人乘马车,回到了曦明院。 喝了盏茶喘口气,她便铺开纸笔,开始抄书。 只是一瞥见那本孤本,林净月难免联想到太子说的那句‘定情信物’。 她眼皮一跳,强行压下多余的思绪,赶在天黑前,抄完最后几页。 晾干墨迹后,将两本孤本小心放好。 林净月看了眼天色,平时这个时候,泊春早早端来饭菜,催促她用晚膳了: “泊春?满枝?人” 声音传到屋外,小八轻轻扣门而进,低垂着脑袋:“小姐,泊春姑娘去了大厨房,马上就回来。” 林净月打量他几眼,察觉到气势不对:“说实话,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八顿时跪在地上,红着眼眶气道:“小姐,不是小的故意欺瞒,是……是泊春姑娘说您正忙着,不让小的打扰到您。” 林净月猛地站起身,大步出了屋门,眉心紧蹙:“跟上,边走边说。” “小姐,何夫人欺人太甚,晚间大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两位姑娘退了饭菜,前去理论,厨房的人格外敷衍,还……” 小八猫着腰跟在旁边,仔细说起刚刚撞上的事,他越说越气,龇牙咧嘴的,撸起袖子恨不得跟人打上一架。 第48章 京城有一位南方商人,感染了时疫 小八小心瞧着林净月的表情,豁出去把话说完了: “厨房的人还说,府上是侯爷做主,小姐惹恼了侯爷,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有本事就滚回林家去。 两位嬷嬷和郑叔张叔气不过,理论时闹成一团,伤了何夫人的心腹。侯爷正……正抓了人到祠堂,要执行家法!”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知早早来禀?”林净月眉宇间染上厉色。 小八为难地道:“两位姑娘不让小的说,而且,小的也刚才趁人不注意从祠堂偷溜回来,正想着该怎么跟小姐说这事。” 老实说,这件事不好处理。 老夫人和郑津都在徐家,整个侯府就是成远侯的一言堂,谁还能拦得住他? 再加上何夫人和她三个孩子从旁挑唆…… 成远侯今日在徐家丢了大面子,本就心中憋屈,回府撞上这事,难免怒火四起。 顾忌着郑津被封为世子,不好贸然对林净月下手,只能动她身边的下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小九和鸣鱼呢?” 小八小跑在前面给她引路:“小九得了小姐的吩咐去查事情了,这会儿还没回来。鸣鱼……他一向不跟我们说话,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林净月面露沉吟。 不怕人多势众,也不怕不讲理,就怕人多的一方还不讲理。 成远侯和何氏两人都不是听得进话的人,尤其郑津被立为世子后,何氏再没了任何顾忌,也不怕老夫人的威名。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动…… 拐弯跨进祠堂门槛,就听里边传来争执声。 “大哥,此举不妥,到底是净月身边的下人,其中两个还是她的大丫鬟。你当众杖打净月的贴身丫鬟,你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滚,谁是你大哥?我没你这么个跟我争爵位的弟弟!我现在可是成远侯,连府上的丫鬟都打不得了?难不成她林净月身边的丫鬟,比我这么个侯爷还要重要?” “二弟,你大哥喝了点酒上头了,让他撒撒气就好。你别拦着,再等下去,净月来了也得挨一顿鞭子抽。” “你!大嫂,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此事我定会禀明母亲,让她……” “好啊,叫的那么亲热,不知道的还当你才是她亲儿子!也对,谁家母亲不疼儿子疼到心尖尖上……哪像老夫人,连世子之位,都要拱手让给外人!” 小八站在原地,战战兢兢抬眼瞧着自家小姐,莫名察觉到了一丝杀气。 “开门。”林净月面无表情说道。 小八劝了两句,被冷冷瞪了一眼后,赶紧推开祠堂的门。 此时天早就黑了,祠堂院里闹哄哄一片,推门声被淹没在无尽嘈杂中。 曦明院里的下人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两旁分别站着几个粗壮的小厮,手里攥着根拳头粗的木棍。 正前头,唐成安满脸无奈,连番劝说只引来成远侯成倍的暴怒和叱骂。 原本三十棍子,已加到了五十棍子。 真要打下去,身体再硬朗的人都要躺上一个月,更别说两个不过十五的大丫鬟。 平时有母亲管教,大哥不敢闹出太大的事,今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醉酒回府,又闹成这番模样。 唐华盈躲在唐成安身后,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爹爹,大姐姐来了。” 唐成安正要让女儿拉上林净月先离开祠堂暂避,他定会全力护住曦明院的下人,却见她越过一众下人,大步走到成远侯跟前。 成远侯被何氏狠狠掐了一把,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林净月后怒气暴涨,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你,你个孽女!我成远侯府容不下你,你给我滚回……” 话音未落,一桶冰凉的水迎面泼在成远侯脸上。 闹哄哄的祠堂瞬间一片死寂,包括唐华盈和唐映思在内的所有人,瞪大了眼望向林净月。 她疯了不成? 小八抖着手丢了木桶,咬牙挡在小姐跟前,双腿都在打颤。 林净月信手将他拨开,直面愣在当场的成远侯和何氏,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 “还要再闹下去?” 成远侯浑身湿漉漉的,抹了把脸,沉着脸,扬起巴掌就要扇下。 “小姐!” 泊春一脚踩在押着她的下人脚上,趁人吃痛之际,挣脱冲了过来。 两个嬷嬷和郑叔张叔都出身行伍,力气大,看管的人也多,再加上泊春跑了后,侯府下人有所警惕,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唐成安眉头一皱,正想阻拦,唐华盈和唐映思急得下意识上前几步。 但另一道纤细的身影更快,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林净月身前。 她用力攥住成远侯的手,反手干脆将他撂在地上。 “侯爷?!” “爹爹!” 何氏、唐映柳、唐印元和唐印庚惊呼出声,赶紧去扶成远侯。 林净月后退的动作一顿,看了眼护在她身前的满枝,再看看张大了嘴、身上没有明显伤口的泊春,回头面无表情瞥向怨毒盯着她的成远侯: “侯爷,你糊涂成这样,难怪老夫人不待见你。郑津被封侯府世子,本是天大的好事,你闹成这样,是存心给外人把柄? 故意向太子殿下证明,成远侯府不必递折子请封世子,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定下? 你不想活了,干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抹脖子了事,别牵连到我们。” “什么?!你说世子是谁?”搀着成远侯的何氏松开手,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净月,恨不得摇着她质问,“不可能!侯府世子明明是我家印元!怎么可能是郑津?!郑津,郑津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林净月懒得跟她废话,扫了眼角落的唐成安三人,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带着刚刚挣脱的其他人信步离开。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郑津被封世子?爹明明说了,世子之位是我的!”唐印元黑着脸上前,拦在门口。 唐印庚和唐映柳全然不信林净月的话,蹲在成远侯身边大声质问。 林净月递了个眼神,满枝默不作声撂开唐印元,一行人踱步离开。 徒留满院子侯府下人慌成一团。 大公子成了侯府世子,他们刚刚还得罪了大公子的亲妹妹,那……那以后,他们该怎么办? 回到曦明院,嘈杂的声音才散去。 林净月将抄好的孤本交给小八: “你和郑叔出府一趟,先将孤本送到京雅轩店家手中,再去郑家借一队侍卫。今日之事,是我顾虑的不周全,以后绝不会如此。” 泊春垂丧着脑袋,是她没用,让小姐担心了。 郑家来的人同时低下脑袋。 他们不是反抗不了,只是顾忌着这里毕竟是成远侯府,小姐和大公子还要在侯府生活,就…… 满枝等了又等,没等来小姐的问话,刚要主动道明,房门被大力推开,前去打探林家消息的小九满脸严肃: “小姐,大事不好了,京城有一位南方商人,感染了时疫!” 第49章 一个军户,一个商户女,谁也别嫌弃谁 京城出现时疫意味着什么,没人比林净月更清楚。 短短时间,她思绪转过数遍,倏地看向手捧孤本还没来得及走的小八和郑叔:“赶紧去郑家,顺带让大表姐查查此事是真是假。” 两人一听‘时疫’二字,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咽下请罪的话,匆匆从后门离开。 两位嬷嬷和张叔你看我,我看你,默契退下,趁小姐余威犹在,又去了趟大厨房。 屋内,泊春小心翼翼端来热茶:“小姐,你不信京城会有时疫?” 林净月轻叩桌子,缓缓摇头,凝重的视线看向小九:“我只是觉得,时疫出现的太过突然。” 小九忙将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左家被抄家砍头当天,林恒安突然花重金盘下一间药铺,开始大规模采买药材……” 但有糖酒商会的人采买在先,郑越又包揽了大部分北疆而来的药材,林家进展缓慢。 林恒安便动了联合其他商贾的心思。 林家初来京城不久,根基浅薄,刚开始只有些小商贾愿意与林恒安合作。 但没两天,他被一个小商贾引荐,认识了京城四大药铺之一,济云堂的掌柜。 林恒安不知怎么的劝动了这位掌柜,压低价收购京城及周边的药材,其中主收的几味药材,似与林净月托糖酒商会囤的相差无几。 小九喘了口气,接过泊春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 “原本事情好好的,也没人会管采买药材一事,但济云堂掌柜仗着背后有贵人扶持,把主意打到了南方商贾头上。 使劲压低价钱收购,断了南方商贾的后路,还不愿意一次性交付银子,只给了一成的定金。” 林净月眸子一闪,顿时了然。 想必林景颜将前世时疫的事,告知了林恒安。 林恒安妄图牟取暴利,并传出时疫的事,借机攀上了济云堂的掌柜。 而济云堂的掌柜更是贪得无厌,谋划做无本买卖,就把主意打到了南方商贾头上。 被逼到走投无路,兔子也会咬人,因此闹出了事端。 小九随后的话,证实了林净月的猜测: “济云堂毕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药铺,南方商贾们一开始咬牙收了定金给了药材。后续去催结账,却无人理会,甚至被驱赶出京城,方知济云堂打的什么算盘。” 其中有一个商贾,家中本就快走到绝路,就等着这笔银子起死回生。 讨银子反被济云堂的人殴打几次,绝望之下,当众跑去济云堂,宣称自个儿得了时疫。 小九艰难吞咽了下口水:“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济云堂往来买药材的,不乏有钱有权的,听说刚巧有个大官休沐,到济云堂买补药。 一听这话,当场脸色大变,叫人抓了南方商贾,关了济云堂,还派人请来大夫,给当时在济云堂附近的百姓诊脉。” 由此,事情便闹大了。 林净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两天时时注意京城的风向,看时疫究竟是真是假。对了,林景颜可闹出了什么事?” 相处多年,林净月深知林景颜的脾性,性情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比唐映柳差上多少。 两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林景颜身在商贾家,懂得斗不过时稍稍隐忍。 小九低头琢磨了一下:“的确有一件事,今天她去了趟酒楼,不知邀的谁。 但有消息说,同一时间国子监祭酒蔡鹤大人家的管事,在酒楼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酒楼,无论是去吃饭闲聊,还是喝酒吟诗,都不可能坐个一盏茶就走。 况且蔡家管事离开后,林景颜立刻下了楼,怎么看怎么奇怪。 林净月揉按了下脑袋,明白蔡鹤为何会说上那么一番话。 好在只是提醒,并未对她有任何恶意。 小九说完查得的消息,刚想继续找人打听时疫一事,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小姐,还有一件事……是我从林家马夫那儿打探来的。 他说,林夫人找了媒婆为林景颜说亲,对方是一个军户,名叫周肆然,似是想让周家主动上门提亲。 但周家的人,还没给出回应。” 林净月眼一眯,慢慢抿了口茶,心中知道周肆然的母亲,定会主动上门提亲。 ——即便周肆然不乐意。 周母原本就在担心,周肆然今年武举过后,得贵人赏识迎为女婿,到时候她降不住身份贵重的儿媳妇。 而林景颜同样身份低贱,一个军户,一个商户女,谁也别嫌弃谁。 甚至周肆然一朝当了武将,周家的人身份还隐隐比林景颜高上一筹。 再加上林家身为商贾,不缺银子,正好可助周肆然一臂之力…… 想起前世遭受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磋磨,林净月白皙指尖摩挲着茶盏,蓦地抬眼瞟向安静站在角落的满枝: “说说,你是谁的人?我一个刚认回府无权无势的侯府小姐,身边也能埋了钉子,你幕后的主子,也太高看我了。” 同样安静听着的泊春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在祠堂时,满枝身手利落,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 满枝走到烛光照得见的地方,盈盈一行礼: “奴婢,寿康宫洒扫宫女,见过小姐。出宫后奴婢便没了名字,小姐继续唤我满枝即可。” 寿康宫? 林净月脸色微变,她甚至想过满枝是太子的人,都没想过满枝是太后派来的。 泊春更是震惊,大张着嘴: “你是宫里的人?难怪小姐次次去刘嬷嬷院里,你都没跟着去!” 刘嬷嬷亦是宫中出身,前两年册封新后,才被放出宫,说不定曾见过满枝。 满枝低垂着头:“小姐放心,奴婢绝无对你不利的想法,只是目的为何,恕奴婢无法告知。” 林净月盯着她看了半晌,只问了一句话:“你何时离开?” 满枝错愕抬头,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态度:“奴婢既已跟了小姐,就是小姐的丫鬟,但凭小姐吩咐。” “我知道了,你去同两位嬷嬷交待一声,日后在曦明院小厨房生火,不必再去大厨房受气。” 满枝谨慎看了眼林净月,又看看气鼓鼓的泊春,应声退下。 “小姐,她怎么……我还当……”房门刚被关上,泊春就憋不住火气告状。 林净月平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50章 还当她得了教训,不想还是如此糊涂! 泊春一惊,知道小姐还在生气刚才的事,连忙请罪: “小姐,我就是……就是看侯爷和何夫人都在,何夫人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担心您来了也吃亏,这才……” 过了好一会儿,林净月略有些疲惫地道: “侯府世子已定下,何夫人往后便成了没牙的老虎,明面上尊着敬着便是。至于成远侯……” 京城官员权贵都有自个儿的消息渠道,不是在忙时疫一事,就是在调教自家女儿,以备寻芳宴。 唯有成远侯府,侯爷不像个侯爷,侯夫人也没个侯夫人的样子。 不过也正是如此,她才好浑水摸鱼,借势而上。 这时,张叔突然敲了下门:“小姐,新烧的饭菜已取来,可要食用?” “进来。”林净月一下午都在抄书,早就饿了,也不想枉顾嬷嬷们的一片心意。 泊春主动上前开门,将人和饭菜迎了进来。 因着祠堂闹出的事,成远侯府一整晚都闹腾不休。 翌日, 曦明院偏僻,林净月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出门去刘嬷嬷院子里时,唐华盈三人乖乖候在院门口,笑着朝她行了一礼: “大姐姐。” 林净月扫了眼站在最后略显尴尬的唐映念,领着三人踱步而行: “昨晚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二叔,华盈,稍后我去你院子一趟。” 唐华盈诧异地应了声,回头看了眼昨晚没去的唐映念,迟疑了一下: “大姐姐,你昨日说大哥被封世子……” 看在唐成安帮忙的份上,林净月没有隐瞒: “是,太子亲自去徐家送的圣旨。这段时间,何夫人气不顺,或许会日夜不休地闹腾,你们尽量别主动和她冲突。” 唐映念紧咬下唇,大步走上前: “大姐姐是不是早就得了大哥会被封为世子的消息?你既提前得了消息,怎么不告知我们,害得我姨娘……” “映念!”唐华盈和唐映思同时厉声喝道,“大姐姐本就当着我们的面提醒过,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多余的话,三姨娘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怪得了谁?” 那天过后,三姨娘抱着唐印臣和唐映念一道跪去长寿院门口,唐华盈二人才知道三姨娘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竟唆使成远侯,私自立唐印臣为世子! 侯府世子之位,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况且有郑津、唐印元三人顶在头上,再怎么也轮不到唐印臣。 老夫人知晓侯爷为此事大动肝火,险些处置了三姨娘,得亏大姐姐出面摆平,这才没有再重罚,仅仅是扣了三姨娘半个月的月钱。 唐映念却不知怎的埋怨起了大姐姐,几天不曾与大姐姐搭话,今早得了大哥被封世子的消息,才急匆匆跟着她们来曦明院。 唐华盈二人原本还当她得了教训,不想还是如此糊涂! 被唐映念质问,本想解释的林净月眉头一挑,平静地道: “你不去问老夫人,不去问大哥,不去问侯爷,偏来质问我?” 唐映念脸色一白,正想辩解她不过是个庶女,见不到这三位,就听见林净月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声音: “因为我待你们一向和善,不似唐映柳那般傲慢?还是觉得我刚回侯府,根基不稳,就得低声下气讨好你?” 唐映思再傻,也听出了大姐姐话里的冷淡。 她刚想帮着唐映念开口解释,却被唐华盈重重拽了一把,错过唐映念投来的求助视线。 唐映念不再看唐映思二人,倔强地扬起头:“大姐姐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无论你是什么意思,都别再来找我。”林净月转身继续走向刘嬷嬷院子,不管后面的人跟没跟上,“有空质问我,不如多抽点时间,劝住三姨娘,照顾唐印臣,伺候老夫人。” 唐映念被林净月的话堵的无法反驳,再看唐映思和唐华盈跟屁虫似的追了上去,她重重一跺脚,不情不愿地跟上。 刘嬷嬷昨晚也在侯府,听了府上下人的只言片语,并不意外何夫人和唐映柳今早没有前来。 按部就班教了一上午,刘嬷嬷赶她们离开前,提点了一句: “上次老身出门,就是宫里传来消息,即将举办寻芳宴,为诸位皇子选亲。 寻芳宴过后,老身得抽出半个月的时间,去教被选中女子宫里的规矩礼仪。 成远侯府,按理来说,有资格参与寻芳宴,只是……净月,你记得同老夫人说上一声。 无论成远侯府能否收到帖子,提前做好准备,总不会有错。” 成远侯府适龄的姑娘,也就林净月和唐映柳两人,都是十五岁即将及笄的水灵年纪。 林净月轻声应下。 唐华盈有些羡慕,但不多。 一则,她年纪小了些。 二嘛,家世一般,连寻芳宴的门槛都进不去,便是被皇子看中,至多当个侍妾。 不如再留几年,寻个年岁相当、人品不错的举子当正室。 唐映思早已定亲,更是不敢乱想。 唐映念却眼神一闪,偷偷瞪了林净月一眼,第一个离开刘嬷嬷院子,不像往常那样去给老夫人请安,而是去了主院。 得了刘嬷嬷的话,林净月先随唐华盈去了她院中,正儿八经地同唐成安道了谢,而后来到长寿院。 正巧撞上长寿院里众多嬷嬷小厮板着一张脸离开。 “祖母,”林净月随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踏进院中,恭敬请了安,“幸好昨晚上祖母身在徐家,否则得被扰到无法安睡。”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让嬷嬷带泊春和满枝出去: “用不着你告状,昨天天刚黑,老二就派了小厮前来……你大哥今日还要回国子监,我便摁下此事,打算孤身回来。” 谁知刚收拾好东西,唐成安又遣来个小厮。 她不用想也知道侯府闹成什么样,干脆在徐家住上了一晚,今早才回。 林净月笑着给老夫人斟茶:“侯爷受不住打击,醉酒而归,许是一时糊涂。祖母可别罚太重,省得他心中不甘,闹出更多糊涂事。” 老夫人呛了口茶,饶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林净月哪是帮唐成远说情,分明是劝她下手果断点,断了唐成远折腾的底气。 第51章 王府侯府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室? “他毕竟是成远侯。”老夫人幽幽看向祠堂方向,眼里闪过自嘲。 曾几何时,她也被眼前的浓雾所蒙蔽,摆不正自个儿的位置。 是云华县主闹市纵马,迎面几鞭子强行将她抽醒。 成远侯又如何,太后手帕交又能如何? 无用、贪得无厌且不识好歹的人,不被庇护理所应当,也怪不得旁人。 老夫人收回视线,打量着眼前的林净月,笑容慈和: “我已让人夺了何氏的管家权,让她交出库房的钥匙。至于你父亲,他不是个小孩子了,往后犯下的过错,闹出的事端,得他自个儿承担。” 有老夫人的话,林净月稍稍放下心,略过满枝的身份,说起寻芳宴一事。 老夫人目露沉思,眼角细微的纹路皱起:“以往皇子选亲后,都是皇后指定宫中嬷嬷教授规矩。 但……锦仪先皇后去世七年,陛下已换了三任皇后。这次,许是太后出面,选中离了宫的嬷嬷。” 林净月忍不住咂舌,足足换了三任皇后,可太子还是太子……她不由得怀疑起前世林景颜所说,太子不得陛下喜爱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见她脸色有些紧绷,老夫人伸手拍拍林净月的肩膀:“若想再保侯府百年荣华,寻芳宴,你得亲自去一趟。” “可……”林净月欲言又止。 她前世今生都不曾参与过朝堂诸事,却也知道不可随意站队皇子,插手储君之位。 稍有差池,整个成远侯府上百人头都不够砍的。 尤其现任皇后乃是三皇子生母,她就不想让亲生儿子当太子? 皇位之战注定无比残酷。 若非被太子盯上,郑越又牵扯其中,林净月不想走前世林景颜的老路。 老夫人还当她是在思量寻芳宴帖子一事,沉吟片刻:“我会想办法,实在不成,就让你以郑家人的名头,随郑越一道前往。” 林净月眸子低垂,思绪逐渐放空。 以成远侯府的德行,前世不可能得来寻芳宴的帖子,再加上前世老夫人对林景颜态度不冷不淡,绝不会屈尊帮她谋划…… 也就是说,林景颜前世,是随郑越一道,以风头正盛的郑家人的名头,去的寻芳宴。 但一个得皇后赏识,被赐给太子当侧妃;而另一个,醉酒伤了太后,被斥失仪祸及郑家。 再一联想林景颜前世曾哀叹被唐映柳算计……林净月不信其中没有阴谋。 她最不明白的是,太子,竟当真迎了林景颜为侧妃。 就林净月对太子的浅薄了解,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可能是个乖顺听话的人。 林净月脑子乱成一团,更觉太子递来的那张簪花帖子,无比烫手。 抬眼看了下正冷静与她分析几位适龄皇子利弊的老夫人,林净月没有告知她已得了张寻芳宴帖子的事。 老夫人待她好,处处庇佑,可不仅仅是看在那点血缘份上。 若是知晓她招惹了太子,老夫人不定是个什么态度。 “……三皇子最大的优势,便是有皇后和强势的母族,但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毕竟,谁也不知……咳咳。” 老夫人清楚林净月长于商贾家,从未接触过皇室秘闻,仔仔细细给她分析: “除了三皇子外,二皇子仁善聪慧,且与诸位皇子关系都不错,亦颇得陛下看重。六皇子、九皇子年纪小了些……” 林净月静静听完了,诸位皇子中,老夫人最看好的,是二皇子。 太子甚至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老夫人眸子意味深长看向林净月:“当然,以成远侯府如今的名声和处境,无论哪一位皇子,都看不上。 但寻芳宴,不能不去,否则日后再难进入权贵择亲的范围。 我不求你攀上哪位皇子,也不求你在寻芳宴上出多大的风头,只求你稳妥些,不要出任何岔子。” 成远侯府势头刚刚好上一些,可不能被骤然袭来的风波打回原型。 林净月微微颔首,示意她会谨慎行事。 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林净月伺候她老人家喝了药膳,又说了几句趣话后,便离开了长寿院。 走到无人的花园,满枝主动上前一步,声音略低:“小姐,奴婢方才见映念小姐从主院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泊春神情惊悚,她和满枝几乎都在一块儿,也就分开了不到半炷香去更衣。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满枝哪来的消息? 林净月并不意外,扫了眼主院方向,继续迈步前行:“不用管。” 满枝诧异一抬眸,明白上头的人为何让她主动在小姐面前暴露身份了。 小姐是个聪明人,眼界也够宽广,从来不曾被后院所局限。 同一时间,主院 唐映柳得了唐映念偷偷报上的消息后,在屋里来回踱步。 昨天闹一晚上折腾出的黑沉暗淡眼圈尽消,憔悴疲累的脸上容光焕发。 她走了几圈后,攥起拳头猛地一捶手心,看向眼睛红肿的何氏和两个哥哥:“娘,二哥三哥,我要去寻芳宴!” 林净月不是仗了云华县主和徐家的狗势,逼迫祖母上奏请封郑津为世子? 她就攀上皇子,吹枕边风,为两个哥哥抢回本属于他们的爵位! 王府侯府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室? 到时候,整个侯府都得听她的话,她就罚林净月跪祠堂,让下人抽林净月耳光,将林净月指给个缺牙断腿的老屠夫为贱妾……狠狠出一通这些天受的窝囊气! 昨儿休沐得知了侯府立世子后,唐印元唐印庚哪还读得进书,干脆遣人去国子监请了假。 闻言,唐印元抬眼打量妹妹,看她眉眼娇媚眼尾轻挑,身段窈窕腰肢柔软,再加上泼辣又柔顺的性子像足了何氏,顿时无比赞同: “不错,娘当初不过是个小丫鬟,如今都当上了侯府主母,你可是成远侯府嫡千金,还能攀不上个皇子?” 唐印庚皱眉,戳破了两人的如意算盘:“寻芳宴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唯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和权贵嫡女才得能个帖子,侯府……” “帖子,让侯爷去讨要便是。”何氏一咬唇,盈盈眸光中满是不甘与算计,“立世子一事上,他亏欠我们良多,总得弥补一二。 况且老夫人和郑家不可能不让林净月去,都是侯府嫡女,林净月能去寻芳宴,我家映柳凭什么不行?” 第52章 不怕,小姐一看就是个好人 唐印元紧抿着唇,对昨晚装醉不给半句回应、今早趁老夫人回府前又出去鬼混的成远侯不抱任何希望: “可若郑家和老夫人全力之下,也只弄来一封帖子……” 何氏和唐映柳对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印元印庚,去把侯爷找回来,就说我病了。” 唐印元心思深沉,意识到两人私下有话要谈,喊上唐印庚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格外安静。 唐映柳扣了下染了昂贵蔻丹的指甲,眼珠子微转: “娘,二哥说的对,若只有一封帖子,祖母那么偏心林净月,必定会让那小贱蹄子去寻芳宴。” 唯一攀上皇室的机会,不得不拱手让给林净月,唐映柳不甘心! 何氏更是不甘心,自从林净月回府,明里暗里给她添了多少堵? 不仅踩在主院头上,还教唆老夫人夺走了她的管家权,害她买副头面,都得从私库掏银子。 “娘听说她前段时间,经常出侯府,不知去干什么龌龊事……”何氏眯起眼,那张妩媚的脸上写满怨毒,她声音轻飘飘的,“寻芳宴可是为皇子选妃,总不能让一个失了身子的淫妇前去,否则陛下暴怒,侯府不得通通被砍头?” 唐映柳眼睛骤然一亮,两人视线交错,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诸多官员因伸了不该伸的手、被太子一一找出砍头的血气萦绕在京城上空还未消散,两个爆炸性的消息再度引得京城百姓哗然。 其一,南方商贾跑到来客如云的济云堂,当众宣称得了瘟疫。 所幸当时有大官在场,牢牢把控住了局势。 朝廷又派了太医一一问诊,看顾当时在场的百姓整整三天后,确认不过虚惊一场,但济云堂掌柜不知怎的得罪了正对着账簿挨家挨户抄家砍头的太子。 太子一声令下,皇城司出动,抄了济云堂充实太医院。 连带济云堂幕后的靠山也吃了挂落,不得不掏银子赔给在此事中受了委屈的众多南方商贾。 京城对太子的举动议论纷纷,说他是个好人,太子砍头可半点不含糊,任谁求情都没用;说他与贪官污吏蛇鼠一窝,太子又让人赔偿安抚了南方商贾。 不过京城百姓对太子的性情早有了解,只当他又一时抽了风。 乍然听闻时疫的慌乱过后,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为诸位皇子选亲的寻芳宴。 要知道上次皇室选亲,还是数年前为陛下办的选秀。 闻听皇室八卦,明面上私底下,官员百姓商贾等等议论纷纷。 处处酒楼瓦肆、茶馆小摊、勾栏大街,都有好奇宫闱之事的,亦有闻听京城贵女名声,暗中下赌注的。 林净月坐在一捧雪对面酒楼厢房,都能听见窗下大街、楼上楼下热闹喧哗声。 “太子虽是储君,但……咳咳,众所周知,陛下不怎么待见他,曾数次当着朝臣宦官的面怒斥太子,若不是怜惜他断了腿,只怕太子之位早就……况且三皇子母家可是镇国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皇后所生……” “算了,我更看好二皇子。二皇子最是宽厚,他当上太子,定不会同现在的太子那般嗜杀。” “嘘,你不要命了?太子也是你能议论的?聊这个不如聊聊谁家贵女可堪为后……”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卖关子了,街角往左行五十步的赌坊,刚开了赌局。当前押注最多的,是郑家嫡女和……” 听着听着,林净月眉头微拧,满枝见状,主动开口: “小姐许是不知,本朝男女大防不比前朝严苛,甚至有贵女主动出行,在大街上露面,亦或参加诗会书会扬名。” 言外之意,赌局或许有贵女家眷从中引导。 林净月沉默了下,没再说什么,幽幽抬眸看向沉默寡言站在角落的鸣鱼: “睿诚王府可还好?最近都没得来县主的消息。” 鸣鱼回想了下太子遣人带的话:“县主让我带话,这几日,又发现了几处村落有人染上了时疫,估摸着寻芳宴后,消息就会传来京城。” 林净月料到了时疫不可能牢牢控制住,思量片刻后问: “县主在忙什么?我若登门,可会打扰到她?” “县主……买光了京城几处旧书铺的书,誓要从中找出治时疫的方子,恐怕不方便见小姐。 不过小姐放心,县主早早派了手底下的人采买药材,进展很是顺利,不会耽搁之后的事。” 鸣鱼话音刚落,厢房门就被敲响。 万掌柜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跪下,指着年长的那位说道: “小姐,这便是时老,他家世代制糖,一直在琢磨怎么改进石蜜和糖霜。他得知了一捧雪的事后,主动提出要拜见小姐。” 时老爷子比林净月前世第一次见到他时更为年轻,一双眼珠闪烁着精光。 林净月赶在他开口前,扫了眼老爷子身边安静跪着的小姑娘,平静地道: “并非我想出来的方子,是……我一个朋友想出的,她花了毕生心血,才制成了这沙糖。 但她离开前告诉我,此糖还有改进的余地,你们可愿接受一捧雪的雇佣,改进这糖? 放心,银两和练手的蔗糖管够,我还能提供她当时的想法。” 前世,她两年后意外救下家中产业被占的时老爷子和时芸,全力支持两人制糖。 两人果然没错付她的信任,时老爷子琢磨出了更多品种的糖果,而时芸成功改进了石蜜和糖霜,制成甜度更纯且无杂质的沙糖,热销全朝内外。 可惜…… 林净月打量着时芸,暗想无论如何也得将她留下。 时老爷子闻言,有些犹豫,他时家再是落魄,也不缺被雇佣的那点银子。 被时芸拉了下衣摆后,时老爷子果断改口答应下来:“多谢小姐赏识,我这就回家将吃饭的家伙全搬来京城!” 林净月看他飞快改了主意,不由得好奇问时芸:“不怕我是在哄骗你们?” 时芸搀着时老爷子站起身,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不怕,小姐一看就是个好人。” 好人…… 林净月失笑,招呼万掌柜将人带下去好好教教,不能轻信任何人。 时芸离开前,迷惑回头望了林净月一眼,不明白她长得漂亮说话好听,怎么就不算个好人。 林净月摇头,这姑娘还是如此没心眼。 她发了会儿呆后正想回侯府,酒楼小二佝偻着身形,端着一壶热茶,低头推开了门。 第53章 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拿什么跟太子比? “茶放凉了,小的这就换上一壶热茶,供贵客享用。” 酒楼小二弯着腰走进,正要将桌上放凉的茶壶收起,就听林净月平静地道: “不必。满枝,结账。” “好嘞,小姐。”泊春揣上荷包下楼,林净月则带上泊春和鸣鱼离开厢房。 此行出府,是因万掌柜托小八带话,说找到了她吩咐要找的制糖人。 如今人见到了,也与万掌柜定下接下来糖铺的发展方向,再没旁的事,不如回府去找刘嬷嬷,趁这几日苦学一番规矩礼仪。 留在厢房的酒楼小二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开。 上了马车后,满枝附耳轻声道:“刚刚那名酒楼小二,不太对劲。” 往常她们不是没来过这间酒楼,亦中途撞见过小二换茶,但…… 满枝眯起眼,回忆方才那名酒楼小二的言行举止:“他动作非常僵硬,头埋的很低,叫人看不清神情,不像其他小二那般,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话到最后,她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许他是新招的,也说不定。” 闻听满枝的话,林净月还不曾开口,护卫在马车另一边的鸣鱼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满枝一眼,没有再多嘴。 林净月眸子缓缓上抬,露出前世不曾出现过的锋芒:“鸣鱼,去查。” “是。”鸣鱼正愁满枝在侧,全然没他动手的时候。 虽说领了命令,但鸣鱼坚持先将林净月送回侯府。 林净月没有拒绝。 自接到太子亲手递来的帖子起,不,应当说从她机缘巧合拦下京雅轩那场大火起,她就卷入了皇室、朝堂的风波当中。 前世身为商贾,尚且遭遇过数次危险,更别说她如今成了侯府千金。 泊春听了满枝的话后,脸上满是担忧,她不懂什么朝堂争端、皇位之争,只知道小姐有危险。 泊春不由得再度怨恨起林恒安等林家人。 若非林景颜不愿回侯府,若非林恒安过度偏心,小姐好端端待在林家,又怎会置身危险中? 再想想小姐回到侯府后受的委屈与遭遇过的诸事,泊春恨的咬牙切齿。 “凡事有坏处,亦有好处。”林净月从车厢角落放置的冰浸果盆中,取出一把冰镇了许久的椒核枇杷递给泊春,“身在林家,别说时兴果子,我连冰都用不上。” 看她心态如此好,泊春也只能勉强笑了笑,擦干净手后,先给小姐剥了枇杷,自个儿吃下剥坏的一个。 枇杷入口,清凉与清甜入喉,诸多烦恼尽散。 反正,小姐厉害着呢。 后宫,寿康宫 太后正听嬷嬷报上寻芳宴宴请贵女的名单。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放下皇后送来的几张画像,慢慢偏过头: “成远侯府?哀家记得,成远侯府有两位嫡女,却是不知皇后,想给哪一位下帖子?” 坐在一旁的皇后立时明白,成远侯府原本不在太后的考虑范围内,莫说两张帖子,就是一张,也不曾想过。 思及以往旧事,皇后并不觉得太后此举过分,反倒是成远侯府,太不争气了。 “太后明鉴,陛下吩咐臣妾举办宴会时,提过凡四品官员嫡女,与权贵家中适龄女子,皆可入选。臣妾定下名单时,突然记起前不久云华县主曾言,与成远侯府的嫡女交好,这才做主添上了成远侯府。 太后若是觉得不妥,便是撤了也无妨,左右帖子还未下到贵女们手中。” 太后定定盯着皇后看了片刻,猜出她打的什么算盘,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寻芳宴可是宫中难得的大事了,哀家也想去凑个热闹,赏一赏夏日盛开的花骨朵。” 皇后笑盈盈应下:“臣妾这就交代下去,换在避暑山庄举办寻芳宴,也好让太后避避夏日里的暑气。” 太后慢悠悠点头,扫见一旁写帖子的太监落下‘林净月’三个大字,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愈发和蔼。 当着太后的面,皇后吩咐下发帖子后,恭恭敬敬退下,回到了椒房殿。 三皇子正候在殿内,把玩着皇后新得来的极品徽墨。 一看皇后凤驾回宫,三皇子连忙迎了上去,行了一礼: “母后。” “都下去。”皇后屏退侍女太监,只留了两个大宫女,“今日不是休沐,你来做什么?” 三皇子喉间一干,后知后觉记起皇后的嘱托。 莫要进后宫太频繁,免得行踏就错,连累母后走了先前两位废后的老路。 他见皇后坐下,慢悠悠喝着茶,赶紧道明来意: “过几日的寻芳宴,母后,您看?” 皇后扫了眼蠢儿子,知晓他的心思,不轻不重地提点:“你有镇国公府这个外家,有本宫这个母后,在诸位皇子里,已是占尽了优势。过犹不及,而且做人做事,最要命的便是贪得无厌。” 若非某些人贪得无厌,又怎么轮得到她来当这个皇后? 三皇子沉默了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儿臣记得太后的母家梅家,已数年不曾参与过朝堂事,梅家适龄女子中,有位正是太后的亲外孙女。 以及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与孟贵妃乃是一母同袍……” 皇后抬抬手,大宫女立刻上前给她揉按脑袋:“你父皇最忌惮外戚势大,你若不想本宫继续当这个皇后,直说便是,没必要如此委婉。” 三皇子一僵:“儿臣绝无此意,只是……梅家和孟家,都曾与儿臣示好。况且……况且纵是儿臣拒绝,太子也……” 皇后阖上眼睛,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拿什么跟太子比? 行了,本宫已为你物色好了一位侧妃,家世低调,人却聪慧。 且陛下亏欠她一次人情,拿捏得当,说不准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三皇子眼睛微转,对母后口中的人选,起了几分好奇心。 丝毫不知被皇后惦记上,林净月正提了几个糖铺金匣,和私库中挑出的一枚羊脂玉佩,来到了刘嬷嬷院子外。 迎面撞上了唐映柳,在她身后,几个下人抬了两个大箱子。 见到林净月前来,唐映柳冷哼一声,抢先一步进入刘嬷嬷院中,笑容真心地道:“嬷嬷,前段时间是映柳怠慢了您,今日特地带了礼物前来请罪,还望嬷嬷收下。” 她一抬手,抬来的两个大箱子被打开,露出黄澄澄雪花花的金锭银锭。 第54章 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如此重视他 唐映柳算盘打的很好,她与母亲何氏商量过了,府上与宫中有联系的,除了老夫人,便是刘嬷嬷。 而老夫人偏心林净月,必定不会对她据实相告。 反倒是刘嬷嬷,她来侯府,不就贪图每个月三十两的月钱? 真金白银砸下去,不怕刘嬷嬷不心动。 刘嬷嬷正在院子里看书,闻言先扫了眼笑脸盈盈的唐映柳,再看向那两大箱金银,冷淡地道: “映柳小姐怕是想岔了,老身前来成远侯府,可不是为了侯府的银子,而是得了云华县主的命令,不得不为之。 再说了,老身不过一个下人,怎能让映柳小姐屈尊道歉?来人,送映柳小姐离开。” 平时摆出一副倨傲不屑的模样,眼看她有了用处,便腆着脸凑上来。 唐映柳当她是什么东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见点好就迫不及待凑上去的狗? 唐映柳傻眼了,她不尊刘嬷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以往她摆出谦卑恭顺的态度时,无论明面上的态度如何敷衍,刘嬷嬷都不曾将她扫地出门! 她思绪转了两圈,见刘嬷嬷温和迎上林净月,顿时恍然大悟。 ——怕是得知郑津当上了侯府世子,刘嬷嬷便迫不及待站队林净月! 唐映柳恨恨咬牙,林净月抢走本该属于二哥的世子之位还不够,还要抢走本该属于她唐映柳的一切?! 被丫鬟请出了小院,唐映柳听着身后林净月和刘嬷嬷你来我往的对话,俏脸愈发冰冷。 她唤来一个丫鬟:“去催催,让他尽快下手。” 她倒要看看,这事过后,林净月哪来的脸再苟活世间! 院外的响动渐消,刘嬷嬷吩咐丫鬟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接近。 她收下林净月送上的金匣,婉拒了那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一捧雪的招牌,老身闻名已久,只是懒得排队,这回托小姐的福,可算能吃上了。” 林净月诧异地望了刘嬷嬷一眼:“嬷嬷这是……嬷嬷教我礼仪,便是净月的先生,如此客气,净月如何担待得起。” 刘嬷嬷打开金匣,取出一颗包裹了几层糖衣的话梅放入口中,慢吞吞吃完,才道: “你平日谦虚好学,老身都看在眼里。不像某些人,搬来我院中后嫌弃这嫌弃那的,碰上个什么事,又一声不吭搬了回去,也不来学规矩了。 如今见着好,又凑了上来,真把自个儿当一回事了。老身在宫中教导过数次秀女,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目中无人的贵女。” 要不是云华县主下了命令,刘嬷嬷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京城可有无数权贵官员,乃至商贾,捧着大笔银子低声下气邀她过府,何必厚着脸皮赖在成远侯府受气。 林净月垂眸,只当听不出刘嬷嬷话里的意思:“是侯府怠慢了嬷嬷,嬷嬷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千万莫要气伤了身子。 还有这块羊脂玉佩,是净月的一番心意,净月有事想请教嬷嬷,嬷嬷不收,净月都不好问了。” “不必,老夫人得知了映柳小姐和何氏几日不曾前来的事后,已送上赔礼。”刘嬷嬷打量着林净月的眉眼。 五官明锐艳丽中带着几分英气,周身气质沉稳,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硬生生压下眼角眉梢的一丝妩媚。 也难怪老夫人会把宝压在这位新认回府的侯府千金身上。 刘嬷嬷沉吟片刻,直白地道:“老夫人提点过,但凡你来寻,都让老身言无不尽,你有何想问的,但说无妨。” 林净月挥退泊春,斟酌良久后,慢慢开口: “净月想问的是,太子……” 林净月全心为寻芳宴做准备时,林家闹成了一团。 林景颜院子里,又砸碎了一批琉璃器具,下人战战兢兢跪在门外,一句也不敢劝。 不知过去多久,贴身丫鬟听屋内响动渐渐平息,大着胆子换上新的茶具,端了壶热茶进屋: “小姐,您消消气。这事,也怪不得老爷,谁知道济云堂那么大的药铺,当家的掌柜竟如此没有眼界。” 林景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我爹呢?先前采买的药材,他可有办法拿回来?” 贴身丫鬟欲言又止,委婉地开口:“小姐,那些药材都被太子抄走了,便是再大的官,也不敢担保拿得回来。” “太子?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一个双腿残废的丑八怪……” 眼看林景颜又要发疯,贴身丫鬟忙道:“不过小姐放心,老爷正一边重新收买药材,一边打探南边的情报,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 林景颜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爹爹连采买药材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干得成什么大事? 她敲了敲桌子,很快下定决心:“调杂货铺账房严岁去药铺,再让他和药铺掌柜来府上一趟,接下来我亲自出马去收药材。” “这……”丫鬟面露为难,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林景颜喝了口茶,瞥她一眼:“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还能比花了六千两银子收来的药材全被抄走更严重?” 丫鬟一想也是,索性一闭眼全盘托出:“严岁……辞了杂货铺的活计,回家全心照料他母亲去了。” “什么?”林景颜重重拍在桌子上,本就踹过几次的桌子再也承受不住,当场垮塌。 摆放在桌上的茶壶跌落在地,过热的茶水溅在林景颜衣服上,留下难看的印记。 丫鬟赶紧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是派了两个丫鬟和大夫前去照料?”林景颜扭曲着一张脸,不明白近期怎么桩桩件件事情都在跟她作对。 “就……就刚刚传回的消息,严岁称他母亲不适应被外人照顾,就……” 林景颜不想再听下去,狠狠闭了闭眼:“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如此重视他!也罢,辞了便辞了,不必再去寻他,京城厉害的账房多了去,再找便是。” “对了,”林景颜估摸了下日子,故作不经意地道,“京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丫鬟想了想:“要说大事,唯有寻芳宴,是为皇子们择亲……” 林景颜眸子一顿,不对啊。 前世寻芳宴明明被推迟到时疫过后,今生怎么突然提前了? 第55章 没有,你不会找人去闹? “就没别的事了?和成远侯府有关的呢?和林净月有关的事呢?”林景颜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丫鬟琢磨了半晌,瞧着小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顿时明白她想听什么,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侯府的事,又岂是我们探听得到的?至于林净月……她那间糖铺,倒是出了些事,但……” 但小姐不一定想听。 林景颜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她这会儿心底正憋着气呢,就想听听林净月的糟心事开心开心。 丫鬟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支支吾吾道: “一捧雪上到皇宫权贵,下到商贾百姓,都挺喜欢的新上的糖,奴婢听说外地的商贾大多定了一大批糖,准备贩往全朝各地。 糖铺人手周转不过来,前几日万掌柜特地挑了几大箩筐沙糖去了趟慈幼局,回来时挑了上百年岁合适的孤儿和……” 林景颜踹开歪歪斜斜的椅子坐去贵妃榻上,冷着一张脸:“你到底是林净月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我让你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不过是一时荣光,等糖酒商会的人注意到,她倒要看看林净月还能耍得出什么手段! 丫鬟吓的连忙跪下,想来想去谨慎地道:“人手不足,是糖铺当前最大的问题了,那日后奴婢专门遣人去探查过,旁的问题,却是没有。” “一捧雪生意那么好,别的糖铺就没眼红的?也没一个流氓来掀铺子打秋风?” 林景颜拧着眉头,不应该啊。 凡在京城开铺子,谁能不被同行欺压,谁又能不被流氓无赖找事,甚至被小吏登门要银子? 丫鬟点头,刚欲解释糖铺另一位东家,是睿诚王府的云华县主,京中无人敢登门闹事。 林景颜一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干脆打断她的话: “没有,你不会找人去闹?京城多的是给几两银子就卖命的,还有糖铺的伙计,人多嘴杂的,难免会漏口风。” 丫鬟诺诺应声,正想吩咐人去办,又听小姐说道: “等等,你再让人写封信,送去糖酒商会名下的铺子,但别露了名姓。” “……是。” 丫鬟前脚刚走,房门又被推开。 林景颜只当是来打扫收拾的下人,不耐烦地吩咐: “赶紧打扫干净,去给我换一套龙窑青瓷,琉璃茶具太容易摔坏了,往后不要再摆来我院里。” 许久没听见回应,林景颜皱眉探头看去,只见蒋氏青着一张脸,环视一圈屋内,没好气地道: “你当琉璃是什么便宜东西?几十两银子一套的茶具,被你摔了好几套,还敢张口要龙窑青瓷? 我且问你,景川入学国子监的事,办的如何了?” 林景颜脸上一黑,强忍住发怒的念头,委委屈屈扑进蒋氏怀里撒娇: “娘,都怪林净月从中作梗,我本来都与国子监祭酒攀上了交情,谁料蔡大人说,林净月仗着有成远侯府撑腰,发话不许林家人进国子监。” 蒋氏面露狐疑,养了林净月十五年,她深知这丫头是个沉闷且内敛的。 昔日被颜儿欺负时,都不曾来找她和恒安告状,又怎么可能一进成远侯府,就性情大变? 但对上林景颜理直气壮的面孔,蒋氏到底没说出来,只哼了声: “上次成远侯府宴会,我本想送上玉佩缓和林家与林净月的关系,若不是被你拦下了,两家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说不定她还能看在抚养十五年的情分上,让景川入学观闲书院呢!可怜我家景川,明明满腹诗书,却因商贾的身份,只能憋屈地待在一处无名私塾……” 蒋氏越说越气,忍不住轻瞪了林景颜一眼。 蒋氏这副嫌弃嘴脸,从来只会针对林净月,对上她时总是明晃晃的和善偏爱! 林景颜冷哼了声,直白拆穿蒋氏那点小心思: “娘,你还当我是小孩子那般好骗呢?小弟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聪明绝顶,观闲书院和国子监早就三催四请求他入学了! 你我之间,别来这套,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别在这儿云里雾里的说上一通。” 蒋氏尴尬地笑了下,也是,颜儿可是疼在她心尖尖上的,机灵着呢。 不似林净月那般蠢笨好哄,随随便便说上一句,就不管不顾四处奔走。 “娘这不是担心嘛。”蒋氏牵着林景颜到贵妃榻边坐下,眉宇间满是焦急,“先前让你回成远侯府,当个侯府千金,你硬是不肯,还说什么成远侯府早晚会倒大霉。 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成远侯府什么事都没发生,安安稳稳立了世子。还有那间糖铺,你拱手送给林净月,说什么会被糖酒商会找麻烦…… 麻烦我是没看到,只看见一捧雪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反倒是你爹,投入多少银子采买药材,都成了空……” 几千两银子,丢水里都能听个响,可听了林景颜的话去收劳什子药材,连本都赔没了! “那是爹找的人太贪心,你看那闹事的南方商贾,就知时疫一事为真。”林景颜不悦地摆起脸色,“娘若不信我,又何必再来找我。” 咳咳。 蒋氏想起被砍头的左家,和时疫一事,就知颜儿做的梦并非全然虚假,态度柔和了些: “娘这一趟,是给你送好消息来的。” 林景颜一愣,似有所感地站起身,紧紧攥住蒋氏的手。 “就是那姓周的军户,他娘答应过几日去合了八字,就托媒人上门说亲。” 太好了! 嫁给未来的镇国少将军,还愁她日后当不上一品诰命夫人,享不上荣华富贵? 随着寻芳宴越来越近,林净月不再出门,缠着刘嬷嬷加紧补缺补漏,不想当着那么多贵人贵女的面失仪。 寻芳宴前一天,长寿院一个丫鬟突然拿着枚郑家的玉佩找上林净月: “小姐,郑家的大小姐让你去一趟城外浮远寺,她想和你见上一面,聊聊寻芳宴的事。” 林净月擦拭了额间的细汗,打量着丫鬟,平静地问:“郑家的人怎么连门都没进?我正想托人送信呢。” 丫鬟茫然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是随老夫人出门时,在侯府门口撞见的郑家下人。那人似是有急事,便请老夫人帮忙带话。” 林净月接过玉佩看了看,的确是郑家人随身佩戴的。 张叔前几日借来的一队郑家侍卫身上,就有这玩意儿,只是质地没有这么温润。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浮远寺外,林净月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来到寺院后面一处客房。 “贵客请在此处稍等,那位女施主心情不佳,只想见你一人,其他人请随我到隔壁房间。” 第56章 谁知冤家路窄,还是撞见了 林净月狐疑地瞥了小和尚一眼,但郑越前几次与她会面,也曾屏退过下人。 尤其涉及寻芳宴一事,旁的人听多了,于自身也无益处。 泊春满枝退去隔壁后,小和尚坐去了角落,低声诵经敲木鱼。 木鱼响声颇有节奏,伴随着沁人心脾的檀香,叫人昏昏欲睡。 林净月等了半晌,都没瞧见郑越的人,正想催催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帘子后面。 同时,小和尚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长相粗莽的汉子掀开帘子,恭恭敬敬低头: “净月小姐?大小姐一时兴起在后山舞剑,恐怕来不及回客舍,特地让我前来引路,邀你同赏美景。” 林净月眼眸微转,不着痕迹扫了眼房顶:“大表姐还是这般脾性,走,你在前面带路,我先去隔壁交代丫鬟们几句。” 莽汉笑着伸手指向小门:“小和尚会同隔壁房里的人说的,小姐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小姐久等。” 林净月深深看了莽汉和小和尚一眼,莲步轻移,跟着来人走出小门。 一路上,来人脚步沉重,气息虚浮,浑然不似郑家军在战场上操练过的将士。 林净月心中已有决断,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绕过后山散步或赏景的路人,迈步走进无人的花径小路。 身影消失在小路前,另一边正好迎面走来一人。 他回头看看浮远寺,再仔细看了看小路,思绪转了两圈,默默跟了上去。 没记错的话,这条路通往后山山顶。 寻常香客爬到浮远寺已精疲力尽,怎么可能再攀上后山山顶? 尤其,那道身影纤细窈窕,一看就是个不常出门的大家闺秀。 走到半山腰,周围空无一人,唯有时不时惊起的鸟鸣声。 “不行,我走不动了。”林净月手扶着一棵树,停下脚步,冷声问他,“大表姐到底在哪儿?我怎么还没看到人?对了,你是郑家的下人?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你。” 莽汉赔笑走近,指了下腰间的玉佩:“郑家下人多,您贵人多忘事,难免……” 身后偷偷跟着的男人眼看那人找了借口凑近,握紧拳头,正要上前。 莽汉脸上的笑容消失,借机欺身上前去抓林净月,同时大喊一声:“还不快出来抓人!个小贱蹄子可算被骗过来了……啊!” 趁他分神,林净月利落拔下鬓间的金簪,狠狠划破莽汉不怀好意伸来的手。 她动作连贯、下手果断,半点也不像个娇弱的大家千金,莽汉和偷摸前来救人的男人同时愣住。 林净月分外冷静,伺机一簪子刺入莽汉胸膛,毫不犹豫地一划,鲜血四溅。 她再一脚将疼的直叫唤的莽汉踹在地上:“说,是谁让你来的?” 女子一身月白轻便裙裳,两手紧攥着金簪,手上难免染上了鲜血。 脚下的恶徒不停挣扎,但她没有半分惧意,面容格外淡然冷静。 跟在身后的男子瞳孔缓缓睁大了些。 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射来,他干咳一声,僵硬地走了出来,态度尽量温和地道: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跟他一伙的人往那边跑了,姑娘,我这就去帮你将人抓回来。” 林净月看清来人后眉心一挑,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不用。” 这辈子,她故意远离周肆然常去的几个地方,就是为了避开他。 谁知冤家路窄,还是撞见了。 眼瞅着女子态度冷淡,周肆然也不好再搭话,顺势重重一脚踩在莽汉身上,谦和地道: “姑娘受了惊吓,不如先休息一会儿,这人,就交给我。” 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林净月收了脚,退去远离两人的地方,掏出一块手帕,慢吞吞擦拭金簪上的血迹。 金簪上的血迹刚擦完,两个男人被丢了过来,正好砸在周肆然脚边。 同一时间,难得畅快一回的鸣鱼转着手腕走了出来,单膝跪在林净月面前: “小姐,恶徒的手脚俱已折了,但凭小姐处置。” 林净月无视惊讶的周肆然,眯起眼打量其中一个人:“你不是……王管家?哦,不对,你都被赶去马厩了,不能再叫你管家了。” 王管家浑身痛不欲生,仍不甘心地用一双怨毒的视线瞪向林净月。 要不是她,自个儿还是何夫人眼前的第一人,何愁没有银子来路?! 看他死不开口,林净月温和笑了笑,环视周围:“无人的荒山,三个心怀不轨的恶徒……看来有人起了龌龊心思啊。” 郑家玉佩、长寿院丫鬟带话,浮远寺小和尚接人……桩桩件件都做的并无太大错漏。 但莽汉一出现在客舍,林净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郑越这个大表姐一向当的称职,即便起兴舞剑,也不会让她随下人登山,而是亲自下来会见。 “鸣鱼,废了他们。”林净月背过身,拿干净的手帕裹好金簪,贴身放进怀里。 为引出同伙,她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可不能轻易放过。 王管家三人傻眼了,赶紧蛄蛹着求饶:“我说,我知道是谁要害你的,但不能……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叫声惊飞一群鸟雀。 鸣鱼办事一向利落,林净月话音刚落,就射出了三枚飞刀。 三人胯下血迹斑斑,几要痛死过去。 “姑娘,他们已受到了教训,你又何必……”周肆然欲言又止。 又是这样。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善良得让人恶心。 林净月面无表情直视周肆然: “他们得了教训,是事没成,是我没受到伤害。若我没带上小厮,若你没跟来,你以为他们如何待我?到那时,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 周肆然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是我思虑不周,还望姑娘莫要生气,我……” 林净月没有理会,见鸣鱼拿藤条牢牢拴住三人,干脆迈步下了山。 鸣鱼拽住藤条跟上,经过周肆然时仔细瞅了他两眼,记下这人的相貌。 日后可不能让他再出现在小姐面前。 林净月的背影慢慢消失,周肆然怅然片刻,没有追上去,而是沿着另一条路,来到浮远寺正殿。 周母正好揣着荷包出来,脸上满是笑意: “肆然,娘找大师算过了,你跟林家小姐林景颜,乃是天作之合。” 第57章 孩儿的亲事,但凭娘亲做主 周肆然愣怔了一瞬,脑海中闪过方才那位小姐的脸,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呦,这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周母仔细将剩下的银子放回荷包里,贴身系在周肆然腰侧,“娘也觉得真是巧。 林家虽然是个商户,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人家小姑娘看好你的前程,托媒人送来整整一百两银子,还说无论成与不成,银子尽可收下。 娘心疼你常年穿着旧衣服,练武都没有合适的兵器,时常被同窗耻笑。又偷偷去瞧了那位林家小姐一眼,勉强配得上我儿,娘这才应下……” 周母从浮远寺正殿到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期间周肆然屡次张嘴想打断,直白道明不想与林家结亲,但看着周母脸上的沧桑与疲态,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娘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 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拉扯着三个孩子,从边关来到京城投奔父亲生前的旧友,日夜操劳辛苦……都是为了他能在京城娶妻生子、建功立业。 原本他早早就该定下亲事,但三年前他武举名次被顶替,那人为防暴露,故意打压针对他。 三年里,娘为此唉声叹气无数次,活生生熬白了头发…… 周肆然定定盯着周母,牵起她满是老茧的手:“孩儿的亲事,但凭娘亲做主。” 周母一路上没得来回应,心里正忐忑着呢,一听这话当即笑开了花: “好好好,娘立刻去请媒人上门提亲,你赶紧去练武,娘这边不用你费心思……” 周肆然笑了下,余光瞥见浮远寺门口站了两队侍卫,无端想起后山的事,抬眼望了过去。 “林小姐,这三个就是欺辱你的歹人?赶紧交给我。幸好你家丫鬟及时报了官,否则还不知会……” 林净月眼睛一眯,审视着满脸络腮胡的捕头。 据说是衙门的人,刚巧路过浮远寺,听见泊春急匆匆找主持要报官,便主动出面救人。 眼看捕头抬手招呼手下上前接管王管家三人,林净月干脆打断他的话:“你弄错了。” 捕头一愣。 身后一队捕快和郑家侍卫也是一愣。 泊春同样稀里糊涂,但也知道小姐不会故意闹事。 她偷偷看一眼满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护卫在小姐身边。 泊春大声道:“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小姐清清白白,不曾离开我视线半步。 还有,我刚刚报官时明明说的是寺庙有恶徒,又没说其他事情,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捕头眼睛一闪,强硬地道:“但是……” 林净月平和笑着指了下鸣鱼:“捕头许是记岔了,被歹人袭击的是他。他,是睿诚王府的人。” 捕头又是一愣,后知后觉明白林净月话里的潜藏意思后,立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净月直接把话挑明了:“睿诚王镇守南疆,为朝廷为百姓立下赫赫战功,他府上的侍卫,却在寺庙上香时,险些受了埋伏…… 捕头可要好好查查,这些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对睿诚王府的人不利,幕后的人很可能是敌国来的暗探。” 王管家下半身痛不欲生,昏迷过后又被痛醒,亲耳听到林净月扭曲黑白的话,拼尽全力大喝 “你放屁!我就是冲着……” 鸣鱼一手刀砍在王管家后颈,干脆将人砍晕了,他冷脸望向络腮胡捕头,面露睥睨 “这位小姐说的不错,这三个人的事,不是你能管的,我要带回睿诚王府。” “啊?这……这不太好,这,这也不归……” “你有异议?难不成……”鸣鱼‘噌’的一声抽出佩刀,指向络腮胡捕头,眉眼锋锐,暗含杀气。 捕头连忙咽下争取的话,瞥了眼另外两个不停给他使眼色的‘恶徒’,默默收回视线。 不怪他拿了银子不办事,实在是,打不过啊。 林净月将捕头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当着捕快们的面,鸣鱼反手一拽捆住了三个恶徒的藤条,直接拖着三人离开。 捕头沉着脸,带着手下一声不吭地离开。 “小姐,你没事?差点急死我了。”泊春还真以为像小和尚说的那样,小姐被恶人劫走了,吓得她赶紧报官。 幸好有满枝从旁提醒,她自个儿也长了个心眼,没跟捕快提起具体出了什么事。 林净月眸子冰冷:“那个小和尚呢?” 满枝拍拍手,角落立刻走出三个人,被死死摁住的,就是那故弄玄虚的小和尚: “我让浮远寺主持亲自看过了,这人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周围村子里的混混,剃了个和尚头,不时就来寺里骗吃骗喝骗银子。” “送给鸣鱼,让他一块儿收拾了。” 林净月走上马车,取出长寿院丫鬟送来的那枚郑家玉佩,把玩了几下后,让郑家侍卫去送个口信。 前方不远处,鸣鱼拽着三个恶徒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左右看看后打了个呼哨。 一道风声刮过,枝繁叶茂的树上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鸣鱼还要回去保护林净月,干脆道:“带回去审问,死活不论。” 胆敢对太子殿下看上的人下手,也是活够了。 马车赶回成远侯府后,林净月正想去长寿院,找老夫人问问那个丫鬟的事,陈管家迎面找了上来。 “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长寿院。”陈管家讨好地透露口风,“下午宫里来了位姑姑,许是来送寻芳宴帖子的。映柳小姐为着这事,正在长寿院伺候老夫人用膳呢。” 听出话里暗含了几分讽刺,林净月忍不住摇头。 成远侯和何允芳也不知怎么管教的女儿,连世代为侯府家仆的陈管家,都乐得看她笑话。 长寿院一改往日的寂静,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得不行。 “祖母,饭后可得用点银耳金丝羹,来,我亲自来喂祖母。” “母亲,您瞧映柳多孝顺,来日许了人家,可是那家的福气……” 随着吱吖一声,房门被打开,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净月迈步而进,一一扫过何氏和唐映柳,见她们满脸震惊且不可思议,眉毛微微一挑。 第58章 这寻芳宴,大姐姐也想去 何氏到底更为老成,迅速收敛好脸上的神情,捏着鼻子招呼道: “净月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等了你许久都没见着人,正要去找人寻你呢。 唉,你也别怪我这个当母亲的多嘴,只是别人家的千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连老夫人要找,都见不着人影,未免也太……” 林净月垂下眸子,明白何氏这是故意装作不知情,同时踩她一脚,给唐映柳铺路。 她给眼带讽刺的老夫人行了一礼,踱步上前,到老夫人身旁坐下: “祖母莫怪,明儿个就是寻芳宴了,净月心中忐忑,生怕给侯府丢了面子,便去了浮远寺一趟祈福,谁知……” 林净月捂着胸口,目露惊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唐映柳脸上一喜,飞快接话:“大姐姐出了什么事,赶紧说啊,说出来也好让老夫人给你做主。” 女儿迫不及待想坑死林净月,何氏却早早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明明交代王管家,得将林净月抓走一整晚,使出任意手段狠狠琢磨一整晚,再把人放回来。 最好赶在下午人最多的时候,在夜间寻芳宴开始前。 如此一来,老夫人拿着寻芳宴的帖子,也无脸交给林净月,只能让年岁相当的唐映柳代替前去。 可林净月竟提前回来了! 要么是半道上出了什么岔子,要么,就是王管家一行人出了事…… 短短呼吸间,何氏脑子转了几圈,嗔怒地拍了下唐映柳: “说什么呢?浮远寺可是京中有名的寺庙,时不时就有捕头带队巡逻,又怎么会闹出事?” 她维持着笑容,看向老夫人:“母亲,净月似乎受了惊吓,不如请大夫来看看?最好静养几日,再行……” 老夫人早就不耐烦应付何氏母女的虚情假意,再听这话,更是冷哼一声: “请大夫?请什么大夫,净月明儿个可是要去寻芳宴的,这会儿请大夫,像什么话? 况且净月还没说什么呢,话全让你们俩说完了!赶紧闭上嘴,让她说!” 何氏本就僵硬的笑容更显尴尬。 唐映柳却迫不及待地盯着面色惶惶的林净月,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都得往失了身子上扯。 “哦,倒也没什么大事。”林净月看够了何氏母女的神态,心中已有决断,唯独不明白丫鬟送来的那枚郑家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浮远寺不愧是京中名寺,后山的风景乃是一绝。 只是后山太高,爬得我腿疼,还出了一身大汗。” 何氏瞳孔微微一缩,再一看林净月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便是一慌。 她知道了! 何氏很快想起后手,再有王管家的家人在手,他绝不可能吐露半句对自己不利的话。 何氏强壮镇定,后背浸湿了一片冷汗。 唐映柳不知何氏私下对王管家的交待,闻言似笑非笑地放下玉箸: “爬个山,大姐姐怎么就慌成这样?该不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 “行了,”老夫人再看不出唐映柳安的什么心,就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她往后看了一眼,长寿院嬷嬷立刻呈上一本簪花帖子,“侯府又不是大牢,你想爬山爬山,想祈福祈福。 但你明日还得去寻芳宴,可不能拖着累坏了的身子前往。待会儿别忘了叫丫鬟给你按按,我让人给你送些沉香,记得点上,晚上好好休息。” 林净月接过簪花帖子,点头:“祖母待净月的好,净月铭记在心。” 同理,哪些人背地里算计她,她也绝不会忘。 簪花帖子一拿出来,唐映柳便看直了眼。 见老夫人连问都不问她一句,就将寻芳宴的帖子送给了林净月,唐映柳黑着一张脸: “祖母偏心,大姐姐什么都不缺,你还把寻芳宴的帖子给了她,却不知我也快要及笄,正是急需见见世面的时候。” 唐映柳说话间,推了下何氏,示意她赶紧帮忙争取。 何氏知道林净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得知真相就记恨上她,干脆一咬牙: “映柳说的有道理,母亲,再过几个月,映柳也要寻夫家了。 况且寻芳宴上,都是权臣权贵家的大家闺秀,还有几位龙子,净月再好,毕竟是商贾人家养大的……” 林净月翻开簪花帖子,慢悠悠地道:“可是母亲,这帖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真要让给映柳,叫她带上帖子前去,你就不怕宫里的贵人降罪?” 何氏一梗,极力无视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脸,呵呵笑道:“这……这倒也无妨,都是一家人,都是成远侯府的千金,贵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懒得再听下去,本以为何氏能勾住唐成远多年,合该是个有脑子的,却不想脑子里全是浆糊,“净月,你来说。” 何氏和还欲开口的唐映柳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吭声。 林净月合上簪花帖子,对上唐映柳满是恳求的眼神,轻声一笑: “母亲和妹妹为了寻芳宴,可谓是煞费苦心,用尽心思。” 何氏心脏猛地跳了下。 唐映柳揣度着她话里的语气,以为她被糊弄住,伸手就想接过簪花帖子。 谁料林净月话风一转:“我原本还想将帖子送给妹妹,但……被人争抢的,才是好东西,这寻芳宴,大姐姐也想去,映柳妹妹还是等下次。” 唐映柳手顿在半空,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等她当场发疯,何氏飞快给丫鬟使了个眼神,随意找了个借口后,强行拽着唐映柳离开。 老夫人乐呵呵看人走了,这才略带疑惑地看向林净月:“你就不怕惹恼了何氏?她虽失了管家权,但在成远那儿给你上上眼药,不过顺手的事。” 以往,林净月可不会当面故意戏耍唐映柳。 顶多话里藏针刺上两句。 林净月缓缓收敛了笑容,平静看向老夫人,一一道出今日的遭遇: “往日是我太过和善,当真以为和气生财,殊不知对某些人而言,和善就是好欺负可欺负能往死里欺负。 祖母您说呢?您若是我,又会如何?” 老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反了天了,来人!” 第59章 成远侯府的天,要变了 老夫人心知肚明,林净月是在逼她做第二次表态。 她执意让林净月去寻芳宴的举动,为林净月引来何氏母女的敌视与算计。 那就该由她出面,收拾何氏母女,还林净月一个公道。 ——没错,跟林净月全无证据的情况下,只看何氏母女两眼,就直接敲定是她们下的手一样,老夫人一听王管家参与其中,当下给何氏母女判了罪。 思绪翻转间,长寿院小厮推门而入:“老夫人,小姐。” “何氏、唐映柳二人,”老夫人顿了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屡屡不尊侯府家规,闹出大小事端,今日特请家法。 先将两人带去祠堂跪上三天,你们把人给看住了,谁发话,都不许放。” 说完,老夫人看向林净月。 言外之意,当前寻芳宴乃是重中之重。 何氏母女的事,不如等到寻芳宴过后,再行严惩。 林净月垂眸盯着簪花帖子,不语。 上回成远侯醉酒闹事,这回何氏母女百般算计,她可都还记着呢。 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年成远侯执意迎何氏为续弦,为此连她这个当娘的和郑津这个儿子也不管了。 再又想起郑津拜师宴时,成远侯一把甩开她阻拦的手,不顾大局要私立他人为世子…… 小厮等了片刻没等来后续,抬眼小心翼翼地问询。 老夫人摆摆手,有嬷嬷捧着两张厚厚的单子上前: “带上长寿院所有下人,将我和郑家两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通通取回。 缺了少了的,就按着后边写的银子数,直接从主院私库中取。郑氏全部嫁妆连带徐家嫁妆的三分之一,都送去曦明院。” “是。”小厮偷偷望了林净月一眼,匆匆捧着两张嫁妆单子,喊上长寿院所有下人离开。 成远侯府的天,要变了。 林净月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婉笑道:“祖母考虑周全,净月拜服。” 无论寻芳宴成与不成,她作为郑雪晴的‘女儿’,即将及笄嫁人,郑家的嫁妆本就该取回来。 老夫人借今日之事发作,不过找了个恰到好处的理由。 但林净月白得一大笔好处,也乐意给老夫人一个面子。 另一边,何氏一出长寿院,立刻交代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快,去醉仙楼把侯爷找回来!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尽快回府!” 林净月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她必定会颠倒黑白同老夫人告状。 现在侯府能护住她的,唯有成远侯! 小厮不明所以,被何氏冷着脸凶了一顿后飞快领命。 唐映柳尤在龇牙咧嘴,恨不得回头杀了林净月,见何氏拽上她逃荒似的往主院跑,忍不住埋怨: “娘,我就说那姓王的成不了事,应该再找几个牢里的死囚,你偏觉得不妥……” “闭嘴!”何氏慌的不行,唯有回到主院,回到自个儿的地盘,才能平复下心中的不安。 唐映柳从来都是被何氏宠在手心的,不曾受过她半句凶话,愣怔回神后顿时不干了。 她强行拽住何氏,刚想当场大闹一通,却被一群下人包围住。 “都给我滚开。”唐映柳叉腰皱眉,大声呵斥道,“反了天了,这可是在成远侯府,就凭你们也敢拦我的路?” 何氏强装镇定,板起脸,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让开,否则我让侯爷发卖了你们。”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面无表情走出,几下子押住何氏母女,将她们带往祠堂: “老夫人有令,何氏及其女唐映柳,屡犯家规,罚跪祠堂三日。” 罚跪祠堂? 在唐映柳大嚷大骂中,何氏暗暗松了口气,任由嬷嬷押着她去祠堂。 反正成远侯很快就会回府。 等侯爷回来,向老夫人求个情,莫说三日,她甚至跪不上三个时辰就能…… 何氏正这般想着,觉得老夫人还会看在成远侯的面子上,像以往那样轻拿轻放,就见一个小厮取出两张有些眼熟的单子: “何夫人,老夫人说了,主院把持郑、徐两家的嫁妆已久,合该送还给曦明院。” 何氏两眼一黑,受不住打击,当场晕死过去。 晕倒前,何氏突然想起,当年郑雪晴怀上郑津、她身为陪嫁丫鬟勾搭上成远侯时,贪图的不止成远侯府一场荣华。 还有郑家的十里红妆。 谁知多年后再看,成远侯府荣华不过一场虚浮的梦,本属于郑雪晴的十里红妆,也得通通还回去了。 翌日,天晴,正是举办宴会的好时候。 林净月换了身广袖长袍,通体月白,其上绣有云纹点缀,金丝银线精细镶边。 走动间,长袖长袍如同拍岸水波,一层层荡开。 眼看老夫人高价请来的妆娘给小姐梳妆打扮,换上与衣服合宜的步摇金簪等配饰,泊春屏住了呼吸,满眼都是惊艳。 在林家时,小姐哪用得上如此好的东西,经常都是林景颜挑选过后,再给她院中的丫鬟挑了又挑,才送到小姐手上。 不是颜色暗淡,就是缺胳膊断腿,半点都不亮眼。 哪像今日,明明华服素雅,妆容、首饰低调,依旧衬得小姐无比好看。 满枝扫了一眼没出息的泊春,低声提议道:“小姐,不如换下红玉镯,另换一个?” 林净月收回打量铜镜的视线,瞥了眼血玉镯,缓缓摇头,平静交代两个嬷嬷: “娘亲嫁入侯府时的嫁妆单子,我手里也有一份,待会儿长寿院的人送来部分清点过后的陪嫁,记得当着她们的面重新清点一遍,再入曦明院的私库。” “是。”两位嬷嬷喜笑颜开。 早在她们被留下时,郑大夫人就交代过,得找个时机将属于净月小姐的嫁妆全拿回来。 不曾想她们还没开口呢,净月小姐自个儿就给办成了! 林净月望了眼屋外的天色,鸣鱼推门而进:“小姐,郑家出了点事,郑家大小姐带话,请您在出京最近的一处酒楼稍候,她会尽快赶过来。” “我知道了。”林净月吩咐泊春送送妆娘,并打点银子后,从妆匣中取出两张簪花帖子。 一张上边的字迹锋芒毕露,隐隐带着几分恣意不拘;另一张却是工整的隶书,用词尤其严谨。 她想了想,让泊春将两张都带上,而后坐上金漆重工翻新过的马车,慢悠悠来到一处酒楼。 还没等满枝去找掌柜开一处雅间,一个侍卫步行下楼,瞥一眼护卫在马车旁的鸣鱼,冲着马车里的林净月抱拳: “林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第60章 换我,我也得看花了眼 郑越满心复杂又激动地来到酒楼雅间,见到的就是同样面容复杂的林净月。 她愣了下,恍惚间从今日的林净月身上,依稀看到几分姑姑的影子。 注意到门被推开,林净月散去眸中的若有所思,笑着迎上去: “表姐,怎么来的这么晚?眼瞧着都快到下午了。” 寻芳宴夜间在宫外避暑山庄举办,而避暑山庄距京城足足三个时辰的路程。 再晚上半刻,怕是赶不及出城赴宴了。 郑越回过神,看了林净月一眼又一眼,不着调地调笑两句后,卖起了关子: “你猜猜?可是一件大好事。” 只不过在这个当口,不一定全然是一件好事。 林净月笑了笑,招呼酒楼小二麻利上菜,等人走后,才道:“还用我猜?全京城都传遍了,大舅舅被封忠勇侯,三代内承袭爵位,不必降等。 众人都道,郑家,不,忠勇侯府,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郑越表情依旧复杂,‘嗯’了声:“陛下下旨,允准爹七日后赶赴北疆,我估摸着,应当是想让爹亲眼看着我定下亲事,也好安心。” 听出郑越话语里的不安,林净月拍了拍她的手: “表姐,‘忠勇’二字,可不是随便就能给出的。想必大舅舅在陛下心中,是个既可信任又为国为百姓不畏生死的人,你无需太过担心。” 纵使前世闹出郑越醉酒伤及太后的事,陛下也不过去了郑家‘忠勇侯’的爵位,并未抄家砍头流放。 也就是说,郑家老大,挺得皇帝信任。 若不是多年后出了林景颜那档子事,郑家想必已重获圣宠,再次立下战功,博得一个爵位。 得她相劝,郑越渐渐放下心,边飞快用了些吃食填饱肚子,边派侍卫打包糕点茶点果子。 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不多备点吃的,只怕半路上会饿着。 林净月早早便交代鸣鱼给她和郑越一人备上一份吃食,却也没有拦着郑越继续囤货。 毕竟随行的,还有一众下人、侍卫。 很快,林净月和郑越分别上了成远侯府和忠勇侯府的马车。 泊春满枝二人与林净月同坐马车内,侍卫鸣鱼则骑马走在最前面带路,郑家一群侍卫慢悠悠跟在后面。 因宫中来旨,郑越晚来半晌,她和林净月出发已经算是晚的了。 但在两人即将出城门时,还有贵女更晚出发,强行挤占大道,抢先一步出了城门。 林净月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郑越马车里哐哐拍桌声。 她想了想,朝前方招了招手,鸣鱼便降慢马速,凑到窗边: “小姐?” “方才是哪家的贵女?” 鸣鱼眼都不眨一下:“是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 林净月眸子动了动,提出一个一捧雪新出的糖匣:“送给表姐,让她消消热气。” 若她没记错的话,云华县主先前闹市纵马,亦是因这位孟小姐的缘故。 即便云华县主纵马跑到明安坊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不过顺势借老夫人下坡,但追根究底,还是这位孟小姐故意上门闹出的事。 林净月眨了眨眼,接过泊春递来的果子,突兀想起方才太子约见她时说的话。 孟家棠溪,是太子妃备选之一。 已是夏末。 避暑山庄专门辟了处风景秀致的地方,大办寻芳宴。 山水相称,花草繁茂,处处点上繁复华丽的宫灯,不留半点阴暗地。 林净月和郑越被宫女引到此处时,恰好听见有人低声问询: “这寻芳宴,怎么办的如此仓促?还定在避暑山庄……” 陪侍的宫女笑容得体,没有应答。 另有贵女低声道:“似是前些天太后娘娘打算前来,皇后娘娘这才定在了避暑山庄。若按惯例,合该在宫中……” 林净月和郑越对视一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她原本还在猜测,前世寻芳宴是时疫过后,在宫中大办的,这辈子怎么时间地点都对不上。 早上见过太子后,林净月方恍然。 前世许是因太子没能逃过京雅轩那场大火,受了伤,泰丰帝便往后拖延了下寻芳宴举办的时间,想等太子伤好后再办。 却不想拖着拖着,南方时疫突发…… 郑越来过几次避暑山庄,主动牵着林净月在一处无人的亭廊处坐下,一声不吭地打量周围。 夜幕低垂,四周灯火阑珊,透亮如白日。 林净月眼神恍惚了一瞬,余光瞥见十二位宫女手提月灯,引着数位贵人前来。 她赶紧回过神,和郑越一道迈步上前,隔着几步远行了大礼。 “都起来。今儿不是什么严肃的朝会,哀家特地让皇后别弄什么大场面,就想叫你们别太紧张,有情人彼此多接触交谈,免得日后后悔。” “多谢太后娘娘,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见其他贵女们一一起身,林净月跟着照做,偷偷瞟了眼行在前方、曾与老夫人青梅一场的太后。 满头华发都挡不住的贵气与朝气,难怪人家能成太后。 眼看一些贵女们如潮水般涌去另一边门口,或含蓄或大胆或安静站在后面,另一些的贵女找了个空旷地方,或吟诗作赋或当场作画表演才艺。 还有些贵女默默跟在太后一行贵人身后,打的什么主意不必多说。 林净月回头看向郑越:“表姐,我们……” 她没来过相亲宴,着实没经验啊。 郑越干咳了一声,她也没来过寻芳宴,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跟我来。” 不用郑越多说,林净月出发之前,就打定主意要跟在郑越身边,尽量帮她和忠勇侯府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片刻后,林净月后悔了。 郑越领着她来到方才暂坐的亭廊,默默观察起来。 既不主动与迈步进来的皇子们搭话,也不像其他并无太大志向的贵女一样安静找了个角落猫着。 就堂而皇之坐在亭廊,边吃茶点边吐槽:“你瞧,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别提多漂亮。换我,我也得看花了眼。” 林净月:“……”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完成太子交代的重任时,几位贵女笑着迎了上来,打头的那位身着淡黄映红宫裙,容貌温婉秀丽。 她一上来,就给郑越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地道:“郑小姐,方才急着出京赴宴,不知下人竟抢了你的道,棠溪过意不去,专门前来请罪。” 第61章 她骂我牙尖嘴利,还说我争强好胜 郑越颇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孟相孟成烽可是文官头头,出了名的就爱跟武将过不去。 不止郑家,就连睿诚王都被明着坑过,几次送往边疆的粮草银两延误数日才送到,还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叫武将不好当众发作。 平日里孟家这位小姐,也都是一副瞧不起武将无脑莽夫的样子,谁知私下竟是这般谦和有礼的性子。 郑越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但人都赔礼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便笑着搀了孟棠溪一把: “孟小姐用不着如此客气。当时都急着赴宴,也不是……” 林净月在旁听着,见郑越就想说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之类的话,轻咳了一声打断: “表姐,这位是?” 郑越话一顿,想起净月刚回侯府不久,又因成远侯府的龌龊事没去过几次宴会,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退后几步,认真给林净月介绍:“穿蛋花裙的,是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她比你年长一岁,是京城闻名的才女。” 孟棠溪一僵,勉强维持住笑意,扬眉看向林净月:“呦,这位小姐倒是有些眼生。” “眼生?眼生就对了,这是我姑姑的女儿,你可唤她净月。”郑越随口糊弄了孟棠溪一句,继续给林净月介绍,“左边一身紫的,是梅老爷子的孙女,梅潞。右边满头珠翠的,是镇国公府长孙女,郁青菱。” 林净月乖乖听着,余光瞥见几位贵女含笑对视一眼,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冷意。 联想起前世寻芳宴时闹出的事,以及前几日京城开的赌局中,郑越高居榜首……林净月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三家联手,对郑越的围剿。 “跟在她们后面的……我看看啊,户部右侍郎的嫡女于芳菲,还有两个,是梅家和镇国公府的庶女……” 郑越偏过头看了眼跟在孟棠溪身后的几人,补充说道。 朝臣权贵的庶女,原本没有资格前来寻芳宴,但其中也有转圜的余地。 每张帖子规定可带上两个丫鬟,梅家和镇国公府的庶女,就是钻的这个空子,以丫鬟的身份前来。 林净月恍然点点头,看来前世林景颜和唐映柳都是装成了郑越的侍女,从而顺利进入寻芳宴。 见郑越被岔开话茬,孟棠溪中途几次欲插话,都没能成功。 她一双眼眸弯起的弧度愈平:“原来这位是成远侯府刚被认回的小姐?久仰大名,今日可算得来一见。唐小姐如此美貌,不愧是郑小姐的表妹。” ‘唐小姐’三个字一出,郑越脸上多了几分不悦。 看在场合不对,另有贵人就在不远处,她一字一句纠正:“孟小姐喊错了,我表妹姓林,跟她自己姓。” “哦?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商贾养大的成远侯府千金?”镇国公府一个庶女睨着林净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嘀咕道,“难怪姓林……” 镇国公府嫡女郁青菱闻言皱眉:“不许胡说,林小姐矜贵大气,岂是小小商贾家里能养出来的?” “我又没说错,京城都是这么传的……” “青青,世人皆爱以讹传讹,但你我可不能随波逐流。”孟棠溪勾唇,轻声呵斥后,满含歉意地看向林净月,“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了些,还望林小姐莫要怪罪,棠溪在此……” 不等她借此机会继续认错,静静看着一群人一唱一和的林净月,拦下气急忍不住拍桌的郑越,平静地笑道: “听表姐方才说,镇国公府上的贵女都已及笄?我原本还盼着早日及笄,及笄后就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懂得谨言慎行。如今看来,这得看人,而非看年纪大小。 孟小姐,郁小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郁青青脸一黑,什么时候成远侯府的人也敢当面呛她了? 郁青菱眼瞅着坐在一旁的郁青青面色不对,和孟棠溪对视一眼后接了话: “林小姐说的有道理,不过身在寻芳宴上,自是看皇子们的喜好,青青性子直率,说不准正合了哪位的意呢。 倒是林小姐,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可非女子应有的德行。” 林净月睁大了双眼,伸手拽住郑越的胳膊,委委屈屈地道:“表姐,她骂我牙尖嘴利,还说我争强好胜,我不喜欢她们。” 郑越犹在云里雾里,她当然听得出林净月在跟镇国公府两姐妹打嘴仗,但一,不明白孟棠溪一行人前来的目的。 二……左右净月占上风,再怼怼也无所谓,正好出出朝堂上的闲气。 如今一听林净月这话,当即冷下脸,豁然起身: “净月是我亲表妹,郁小姐骂她,就是在骂我!如今身在寻芳宴,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份上,我不同你们计较。 待明日,我定禀明父亲,请他问问镇国公府和孟家是如何管教的女儿!” 说完,郑越无视孟棠溪一行人错愕的神色,拉上林净月: “不喜欢就不必委屈了自己,净月,我们走。” 林净月打的就是让郑越主动离开的主意,孟棠溪一行人存了心算计郑越,不达成目的绝不会罢休。 明知有问题,她可不会坐等着被坑,倒不如扯个借口干脆走人。 孟棠溪勉强维持住娴雅的气度,跟着起身,再度主动赔礼:“郑小姐,林小姐,青菱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过……” 林净月回头,冲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不是她本人,还是说……这都是你们私下商量好的?” 孟棠溪、郁青菱和梅潞同时心中一跳。 郑越招呼上丫鬟往外走,同林净月往亭廊外走,经过孟棠溪一行人时,眼神淬满冷意: “不错,纵是要赔礼道歉,也该是说错话的人道歉才对。你与郁青菱、郁青青好到如此程度,连赔礼道歉都能替她们出面?” 孟棠溪面色一讪,不好接话。 陛下最是忌讳朝臣勾结,她可不能为了郑越一番话,置孟府于危险境地。 郁青青被冷冷扫了一眼,面子上挂不住,当下气恼道: “你林净月敢对天发誓,说自个儿不是被商户养大的?我又没说错话,用不着道歉!反倒是你们,狼狈为奸,故意挑拨事端!” 郑越嗤了一声,当着林净月的面,不欲与她争辩。 两人刚走出亭廊,却见几个男子被争执声吸引,正好奇地踱步行来。 第62章 如此,勉强当得他的侧妃 郑越赶紧带着林净月退到角落,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净月去看正中心一身玄衣,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 “他就是三皇子,乃中宫皇后所出独子。” 她没明说的是,昔日也有几位皇子是中宫所出,但除了太子沈时宣外,中宫所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林净月视线飞快扫过三皇子,五官俊朗,眉眼出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看谁都情深似海。 似是注意到林净月的眼神,三皇子迈步而来,朗笑着让大家免礼: “方才听见这边似是有些不愉快,可解决了?若是没有,可与我们说道说道,正好二哥和六弟九弟也在,绝不会有所偏颇。 是?二哥?” 被叫二哥的男子一身浅蓝色长袍,斯文儒雅的像个书生,乍一看气质与徐文洲有几分相似。 他看了看从亭廊中走出的一行女子,个个面色紧张,再见一旁的郑越恭敬之余,满脸无所谓,顿时来了兴趣,温和地道: “三弟说的不错,是谁受了委屈,尽管说来……郑家小姐,你先说。” 郑越错愕一瞬,很快瞥了孟棠溪几人一眼,在她们忐忑的视线中,干脆地道: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镇国公家的千金对我和我表妹有所不满。我表妹尚未及笄,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就争辩了一句,谁知刺痛了郁青青的心…… 不过说来都是闺阁女儿家间拌了几句嘴,不必劳烦诸位了,我这便带表妹去往别处,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低垂着头的林净月看了郑越一眼。 这位表姐有些时候格外小心谨慎,但有的时候又过于耿直。 这番话听着是没什么大错,既说明了原委,又不至于将事情闹大,还暗暗讽刺了郁青青一句。 然而很难让妄图主持公道的三皇子满意。 尤其镇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三皇子的外祖家。 三皇子笑容依旧爽朗:“青菱,你来说说,郑越说的可是真的?” 郁青菱注意到了二皇子看向郑越若有所思的视线,隐隐后悔不该不按计划行事。 被成远侯府的人嘲讽一句就嘲讽了,事后再清算也不迟,左右成远侯府落寞已久,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下倒好,事不仅没成,还让郑越勾搭上了二皇子! ……她可没有与三皇子亲上加亲的打算,几位皇子中,最适合她的,也就一个二皇子。 郁青菱斟酌说辞时,郁青青抢先一步开口: “表哥,她胡扯!我不过说了句实话,那成远侯府的,就是被商户养大的,她竟当面嘲讽我,要不是……” 三皇子爽朗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瞥了眼安静站在郑越身边的女子,衣着首饰都很低调,但遮掩不住眉眼间的明艳。 他无意识摸了下腰间的玉坠,面露沉吟。 上次听母后提起林净月后,他专门遣人查了一番,原本以为时疫一事不过碰巧,谁知林净月既与文臣一派的观闲书院少山长有交情,又和武将一方的郑家、睿诚王府关系匪浅。 如此,勉强当得他的侧妃。 “行了。”三皇子见二哥全然不在意郁青青说了什么,六弟、九弟更是当面嗤笑一声后离开,忍不住皱眉,“舅母就是这般教你的?当面说人闲话,还不思悔改。” 郁青青一愣,没想到身为表哥的三皇子不仅没站在她这边,还厉声呵斥她:“可……” “殿下说的是,臣女回头就让母亲好生管教她一番”郁青菱干咳一声,打断郁青青的话,“青青,是你说错了话,还不赶紧赔罪?” 郁青青委屈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嘟起嘴:“是青青错了,还请……” 二皇子长身而立,轻飘飘地道:“道错人了,受了委屈的,可不是我三弟,而是被你当面闲话的林净月。” 三皇子皱眉,看了二皇子一眼,却没有反驳。 林净月被点了名,含笑看向郁青青,示意她准备好接受道歉了。 郁青青气得涨红了脸,声音又细又轻地含糊了一句:“是我错了,还望莫要见怪。” 郑越不满意地啧了声,可也知道两位皇子都在场,不好做的太过分。 再看三皇子无视含羞带怯的孟棠溪,盯着自己身旁的林净月,眼神愈发意味深长,郑越故意粗鲁地抱拳行礼: “两位殿下,我急着去更衣,就不多留了。” 她挤眉弄眼看向林净月:“我们走。” 林净月嗯了声,朝两位皇子欠了欠身,赶在三皇子伸手阻拦前,小步溜的飞快。 两人被宫女引去一处偏殿。 林净月吩咐泊春满枝,随郑越的丫鬟在外盯着。 她拧紧了眉头,刚欲说话,就被郑越抢先一步问道:“你注意到了吗?” 林净月重重点头。 三皇子眼神蠢蠢欲动,就差在她身上戳个洞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郑越慌的在殿内来回走了几趟,她想过自个儿会因郑家兵权被三皇子惦记上,都没想到林净月会被三皇子看上。 虽说净月确实好看且性情沉稳柔顺,整个京城都找不见第二个,但皇子择亲,看的是女方个人吗? 当然不,看的是女方身后的家族势力与人脉。 就凭成远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不应该啊。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分析了几句后,眉头始终紧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再度回到寻芳宴上,已是歌舞升平。 贵女们纷纷前往正中央,落座观赏的同时用膳。 林净月离开前瞥见过孟棠溪的眼神,深知她不会善罢甘休,干脆以初来宴会谁都不认识为由,随郑越一道落座在忠勇侯府的位置上。 旁边一桌空着,另一边,就是孟棠溪。 见林净月随郑越同坐,孟棠溪眸子闪了下,再次主动攀谈: “郑小姐,方才是我的不对,本该拦着青青才是。为表歉意,来人。” 孟家丫鬟立刻捧着一壶酒,轻轻放在郑越手边。 孟棠溪拂了拂袖子,做出‘请’的手势:“这是我去年冬日亲手酿的雪梅酒,滋味还算不错,两位千万别跟我客气。” 郑越面露狐疑,举起本就放在桌上的酒杯,刚要找个理由拒绝。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突然伸出,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第63章 毕竟,谁能拒绝和皇子同饮一种酒? 林净月放下酒杯,笑脸盈盈: “表姐,孟小姐一片好意,我们怎好推辞?不过今日乃是寻芳宴,不适合过度纵酒,不如先收下,待来日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慢慢细品。” 郑越英气的眉毛一皱,孟棠溪明眼一看,就知她心怀不轨,净月怎么…… 林净月冲她眨了眨眼。 孟棠溪不蠢,怎会在当众送上的酒水里动手脚,万一查出不对,岂不是惹火上身? 郑越向来不会反驳这位好不容易寻回的表妹的话,望向笑容依旧温婉的孟棠溪,耸耸肩示意: “表妹说的有道理,这酒,可是孟小姐送上的歉礼,我若推辞不收,岂不是白费了孟小姐的一片心意。” 孟棠溪瞥了眼被林净月放下的酒盏,美眸流转间,笑容半点不曾变过:“两位喜欢就好,回头尝了觉得味道不错,我再送你们两坛。” 看她如此有恃无恐,林净月知晓这雪梅酒里,应当没什么问题。 也有可能,单饮这一味酒,于身体无碍,倘若掺和上其他东西……就不一定了。 林净月扫视桌面上的茶点吃食,思量片刻后,让泊春和满枝奉上在京城买的吃食和特意备的一壶流光饮。 郑越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换了泊春另准备好的酒杯,慢慢喝起京城风行的流光饮。 坐在斜对面的郁青青眼尖瞅见,隔着腰肢窈窕、舞姿轻盈的舞女,故意扬声道: “呦,郑小姐,可是宴上准备的吃食酒饮不合胃口,怎么吃起自家带的东西来了?不知道的,还当宫女故意怠慢呢。” 宴席上本就安静,唯有乐人弹奏舞曲,稍稍有一点声音就格外突兀。 郁青青的话一说出,顿时数道视线投向郑越二人,其中就有坐在上首,太后皇后等人。 郑越暗暗捏了把冷汗。 这种事,在私下宴会上并不算少见。 就算身处寻芳宴,吃吃自家的点心,也没人会揪着不放。 但如今被郁青青挑明了,就得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旁人还当她不满皇后的布置。 郑越捏着拳头思索间,林净月站起身,满含歉意地朝着太后皇后等贵人行了一礼: “还望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初次前来如此宏大的宴会,也从未吃过宫里御厨做的点心,一时贪心,便央着表姐留些点心让臣女带回侯府,也好让妹妹弟弟们开开眼界。 表姐心软纵着我,取了些京中带来的点心果腹,却不想如此行径犯了大忌,多亏郁小姐点出,多谢。” 林净月无视恨不得当场呕吐的郁青青,再度向太后、皇后请罪: “这事说来,都是臣女的错。若要罚,就罚臣女好了,表姐只吃了两块点心,她什么都没做。” 郑越拧眉,跟着起身抱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我贪嘴,不怪净月,还请……” “行了。”太后阖了下眼皮,慢慢打量起徐雁的孙女,半晌,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怪罪的。 你头回赴宴,还能念及家中弟妹,倒是个有心的。来人。” 太后指了下桌上一盘没动过的玉蒸酥,立刻有宫女双手捧起,一路端到林净月桌前放下。 见太后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皇后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 她轻扫了眼郁青青,看向一脸感激的林净月和郑越: “太后说的有道理,宫里规矩倒没有如此森严,不过一件小事,何谈罚不罚的。 赶了一下午的路,你们也该饿了,本宫再让人送上几份,你们想吃就吃,想留着回家就留着回家。” “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林净月和郑越先后落了座,对视一眼,同时垂眸,敛去眼里的庆幸。 她们倒是松了口气,镇国公府郁青菱平白挨了皇后一眼,心里慌的不行,不由得暗暗瞪向身旁的郁青青。 郁青青紧咬下唇,不敢与她对视。 片刻后,郁青青偷偷瞥了眼上方的三皇子,他正抿着酒,探究地看向林净月。 察觉到有人看向他,三皇子偏过头望来,一双眸子浸透深情,叫人看了心醉。 郁青青赶紧收回视线,垂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皇子一抬眼,便触及数道贵女仓促收回的眼神,个个娇俏含情。 他却提不起半分兴趣,一一看向几个不曾投来一个眼神的贵女。 忠勇侯郑家、承恩公梅家、右相孟家……还有母后提前给他定下的侧妃,成远侯府林净月。 镇国公郁家,是他外祖家,天然站在他的阵营,不必刻意去拉拢。 倒是这几家,得费些心力。 三皇子指尖轻触玉坠,思量起正妃的人选。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二皇子捏着酒盏起身,顶着一众好奇揣测的视线,来到郑越桌前,朝她举了举酒盏: “听闻京中名酒流光饮,百金难得,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尝上一口?” 郑越尴尬笑了下,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躲开她的视线,招呼满枝给二皇子满上:“二殿下说笑了,能得二殿下一尝,流光饮身价必定暴涨。” 毕竟,谁能拒绝和皇子同饮一种酒? 反正对面镇国公府郁青菱,是羡慕的眼都红了。 二皇子挑眉,那张斯文雅致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不愧是郑小姐的妹妹,跟她一样会说话。” 郑越:“……” 换做平时,她就大大咧咧跟人痛快饮酒去了,但……离府前,娘亲特地交代,郑家刚封了忠勇侯,风头正盛,让她尽量低调行事。 尤其皇子择亲,图的是她身后的郑家站队,更是不能轻率行事。 郑越习武日久,五感敏锐,早就察觉到明里暗里投来数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如今二皇子主动前来,郑越心中不喜,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不给他面子: “二殿下,臣女……” 不等郑越回话,对面郁青青突然站起身,扬声道: “诸位,日日看舞听曲,未免有些无聊,不如今日就夜宴作一回诗,如何?” 宴上所有人不由得看向太后和皇后。 低调多时的孟棠溪眸子微微一闪,遮掩去眼里的势在必得,抬头等待皇后允准。 第64章 但择亲,总不能光看容貌与家世 “这……”皇后征询地看向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自个儿做主。 皇后当然知道宴上作诗于文官一派的贵女们有利,她深思熟虑几息后,正想折中而行。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兀传来,打断了皇后即将出口的话: “寻芳宴又不是学堂,作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换个更有趣的法子。” 林净月顺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去,只见那名唤汀南的暗卫,正推着太子赶来。 同时涌来的,还有一众带刀侍卫。 宴上众人都听过太子嗜杀的名头,当即噤声行礼。 皇后面上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太子来了,本宫正想遣人去唤你呢,快入座,别吓着这些小姑娘。” 太子嗤了声,没有接话。 林净月低头行礼,耳听轮椅声越来越近,然后……在她面前停下。 正在忐忑间,却听太子散漫开口:“二弟,你一向矜持寡言,今日倒是主动起来,可见心中有了意中人,就是不一样。” 郑越硬着头皮,强忍住退开两步的想法。 她根本不想掺和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 二皇子注意到郑越的抗拒,想了想将杯中的流光饮一饮而尽,平静背过手: “大哥说笑了,我久等大哥没来,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聊,一时想起父皇夸过忠勇侯海量,这才来找郑小姐,顺带蹭一杯流光饮。” “是吗?”太子哼笑了声,饶有兴趣地打量半蹲在近前的林净月,“这位又是……” 暗卫汀南俯身,低声说了一句话。 “哦,孤想起来了,你是成远侯府的人。”太子抬抬手,汀南立刻推着轮椅离开,“皇后可真是有意思,连冒犯过父皇的成远侯,他府上的小姐也请了来,是存了心让她来受气的?” 林净月眼睛一眯,知道太子再是狠戾再是恣意再是疯批,也不会在泰丰帝的事情上胡言乱语。 再一想老夫人偶尔提起太后时的神态,与皇城司张大人知晓她是成远侯府上千金时的眼神…… 她垂着头,打定主意得抽个时间好好问问郑越。 郑越亦是提心吊胆,原本以为此次寻芳宴递了帖子给净月,就是皇室揭过当年那事的意思。 谁知太子竟在这时提起,她心知太子不过借净月借成远侯府为筏子,苛责为难皇后。 但成远侯府上,除了净月外,没一个有用的,太容易被拿捏了。 她就怕在太子问责皇后这件事中,净月成了被碾死的炮灰。 皇后眼皮一抬,在三皇子略显紧张的视线中,冷静回应: “此次寻芳宴的名单,本宫已上禀过太后和陛下,太子若是心有不满,可遣人禀告陛下,再行商议。” “孤身体不适,不宜下跪,太后莫怪。”太子在靠近太后的一侧落座,挑眉嚣张地道,“皇后放心,孤早早遣人去禀告了父皇。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皇后和几个膝下有适龄皇子的妃嫔不约而同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皱眉偏头看向太子。 宴上家世不算出众的贵女们更是心思浮动。 陛下正值盛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今年为着百年难遇的南方水患,泰丰帝并未特地迁宫避暑。 恰逢太后想来寻芳宴上看个热闹,皇后提议将寻芳宴定在避暑山庄 况且为皇子择亲,既是家事,亦是国事。 泰丰帝便早早带上几个心腹大臣,包括今早荣升忠勇侯的郑家老大郑卫疆,一道来了避暑山庄。 他原本只想来消遣半日,不欲亲自前往寻芳宴,谁知太子诚心遣人带话,劳他费心给选个顶顶好的太子妃。 左右奏折都在赶来的路上批完了,泰丰帝念起太子难得有事求他,便龙爪一抬,迈进了寻芳宴所在的花园。 “都起来。”泰丰帝扫了几眼,摸不准太子的心思,慢吞吞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宴会进行到哪一步了?继续。” 皇后温和地道:“方才镇国公府的贵女提起,想让大家就夜宴作一回诗,陛下您看……” 泰丰帝面无表情。 镇国公府是皇后的外家,难怪太子让他前来,这是担心皇后有所偏颇。 “不妥。”泰丰帝信手夺过太子手上的酒杯,把玩片刻后,慢吞吞地道,“文臣武将,家中教养女儿的方式本就不同,此举,岂不是为难武将一方?” “陛下,请听臣女一言。”孟棠溪从容站起,如初荷般亭亭玉立,“武将中擅长吟诗作赋的女子也不少,譬如镇国公府的郁青菱郁小姐, 何不任凭诸位选择?不会吟诗作赋的,亦可舞剑投壶射雁……” 舞剑? 林净月眼珠微转,前世郑越,想来就是这么一步步被坑的。 只是孟棠溪的说辞太过周全,泰丰帝和皇后都不可能会拒绝。 正当她思索法子时,太子赶在泰丰帝应允前,突然插话:“平时宴上,不是吟诗作赋,就是剑舞投壶,未免太无趣了。” 孟棠溪脸上笑容一僵。 “那你说,你想如何择亲?”泰丰帝睨着太子,无视几道暗中灼热的视线,再度纵容了太子的放肆。 太子随手抽出附在轮椅上的剑,再招招手,让人送来弓箭:“今日可是寻芳宴,专为皇子择亲,但择亲,总不能光看容貌与家世。” 林净月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太子此举,是冲着她来的。 但全听完后,她慢慢放下心,太子不是冲着她,是冲着几个皇子的小命来的。 “不如这样,贵女们手捧酒杯站成一排,让皇弟们隔百米远射箭,射中了谁手上的酒杯,就娶谁。 亦或反着来,哪位贵女射中皇弟们手中的酒杯,就互成姻缘,父皇觉得如何?” 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乃至皇后、淑妃等妃嫔脸色同时大变。 万一谁手抖了一下,岂不是…… 泰丰帝脸一黑,重重一拍桌:“成何体统!” 许久不吭声的太后叹了口气:“寻芳宴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她态度略显强硬地道:“还是遵循旧例,一一唱名,让贵女们依次上前。彼此有意者,私下再聊聊,无须即刻定下。” 此话一出,皇后等人立刻应和,暗暗催促泰丰帝赶紧答应。 泰丰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就按母后说的来。” 提前做足准备打算惊艳全场的孟棠溪、郁青菱、梅潞:“……” 林净月却狠狠松了口气,趁无人注意时,给太子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本以为太子忙着皱眉,不会有所察觉,却不想抬眸时,恰好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视线。 第65章 若有喜欢的,干脆收入后宫 太子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垂下眼皮,把玩着手里的剑: “既然父皇和太后都定下了,孤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么办。” 皇后等见识过太子疯样的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直到又听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不过父皇已有数年不曾选秀了,正好让父皇也看看,若有喜欢的,干脆收入后宫。” 太子扫视脸色倏地难看的皇后等人,丝毫不觉自己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本正经地询问泰丰帝的想法: “父皇,您说呢?” 林净月微微垂头,再度了然为何郑越对太子的评价不算高。 就这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任谁嫁进东宫,都得狠狠头疼一番。 不过太子此举,倒是将皇后等后宫妃嫔的注意力,从给皇子们挑正妃,转移到泰丰帝身上。 ——泰丰帝本就不是个偏好纵情声色的,后宫多一位妃嫔,便多分去一份恩宠。 后宫妃嫔,包括皇子们在内,开心得起来才怪。 皇后青着一张脸,嘴开合几次,都说不出一句贤良淑德的话。 其他几个妃嫔各有各的思量,也不敢吭声。 反倒是太后,认同地点了点头:“太子平日里尽干些糊涂事,但方才的提议,皇帝大可以考虑考虑。后宫,也是多年未进新人了。” 太后都发了话,皇后不得不勉强扯出笑容,体贴地道:“母后说的是,只是今日……不如待来日重开选秀……” 再多一个字,她都说不出来了。 她脑子飞快转动,视线飘向镇国公府,眼底沉沉看不明情绪。 泰丰帝面露沉吟,在皇后皇子们心提到嗓子眼时,摇摇头: “今日是为皇子们择亲,又非选秀,自当你们为先。不过皇后还真提醒朕了,大选未免太过劳民伤财……” 泰丰帝话点到为止,场上脑子活泛的,却都已知晓他的未尽之意。 大选未免太过劳民伤财,不如就趁今日,选几个称心的入宫。 被几道视线直刺脊背的皇后有苦说不出,再想想后宫不日就要进新人分宠,原本稳固的后宫局势又得再生动荡…… 泰丰帝大刀金马坐在上座:“来人,一炷香后唱名。” 站在近前的宫女们鱼贯而出,低声同在场每一桌的贵女们道明此次皇子择亲,因循旧例,得总管太监唱名,依次上前行礼。 得皇子赏赐玉佩或赐酒,即算称心如意。 且加重语气提点,便是未被皇子们看上,也不必太过伤心失落,若是举止得体,福运临头,后头还有更大的喜事等着呢。 闻言,贵女们心思各异。 郑越更慌了,嫁给皇子,偶尔还有出府的机会,但进了后宫,可就别想再出宫了。 她苦练武艺数年,本是想效仿爹爹,纵马边疆力扛外敌,谁知……谁知……唉! 察觉到郑越面容愈发苦涩,林净月悄悄在桌底下拽了下她的衣袖。 郑越心头一凛,飞快调整好情绪,重新扬起得体的微笑,幽幽看向林净月: 表妹,救命! 林净月也有点头疼,她敢担保自己不会被选入后宫,却无法拍着胸脯保证郑越会如何。 毕竟前世泰丰帝并未重新大选,仅是挑了几位金陵家世顶尖的贵女入宫,似是着力平衡后宫局势。 如此想来,身为忠勇侯之女的郑越,被选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无论是被选入后宫,还是被哪位皇子看中。 林净月缓缓攥紧了衣袖,视线默默投向二皇子。 前世,郑越醉酒失仪,舞剑伤了太后,忠勇侯府因此被夺爵位,郑越更是被罚永世镇守北疆,不得诏令严禁回京。 ——林景颜出嫁前,回林家时透露的。 当时林景颜不停埋怨,郑越闹了这么一通,害她失了一大依仗,不得不再度向唐映柳低头。 这辈子她费时费力与孟棠溪等人周旋,就是不想让郑越和郑家再落得前世下场。 不单单是为报郑家待她的善意,更是为自个儿的将来做打算。 手握兵权且待她极好的忠勇侯府,可比成远侯,更能成为她的靠山与底气。 郑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坐在太子身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似是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后白净的脸上通红一片,偏偏推拒不得其他人的敬酒,不知被谁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往旁边倒。 ……看着比双腿残废的太子还要弱不禁风。 她忍不住目露嫌弃,但也知道净月是为了她好。 几个皇子中,也就二皇子性情稍稍过得去,人品也还行,想来成婚后不会太过严苛。 最关键的是,二皇子母妃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上位的可能性最低…… 思绪转了几圈,郑越冲林净月坚定地重重点了头。 一炷香过后,总管太监陈诲挥退侍宴的舞女、宫女,取出名册,扬声喊道: “噤声。择亲开始,现请镇国公府郁青菱、承恩公府梅潞……忠勇侯府郑越,起身上前。” 郑越立刻站起,随同被唱到名字的贵女们上前,排成一行,低垂着眼,朝上首行了一礼。 林净月挑了下眉,这不跟选秀差不多? 她没亲身经历过选秀,却也听酒楼说书先生说过大概流程。 心中的不安稍稍放缓了些,林净月这才抽出空,余光瞥向旁边一桌和对面。 只见孟棠溪笑容依旧得体,姿态从容,似乎并不把没能作诗出风头一事放在心上。 而对面独坐着的郁青青,红着脸看向正低声问话的三皇子,不时还狠狠瞪一眼包括郑越在内的贵女。 林净月见背对着她的郑越收下二皇子递过的玉佩,刚要收回视线,眸子骤然一顿。 不对!! 上辈子林景颜说她被唐映柳算计不得不嫁与太子,但传到宫外的消息,分明说的是林景颜得皇后赏识,被赐为太子侧妃…… 况且林景颜一向都是明着使坏,因为林恒安夫妻从来都偏心她,做的再过分也不会对她如何。 但以侧妃身份嫁入东宫后,林景颜故意设计,引林净月去了太子所在的正殿,妄图借太子之手杀了她! 林净月看看天色,夜色已深,泰丰帝绝不会让她们连夜兼程赶回京城,想必会安排在避暑山庄住下。 正当她灵光一闪就要想明白时,陈诲拖着细长的声音扬声喊道: “镇国公府郁青青、成远侯府林净月……孟家孟棠溪,上前见礼。” 第66章 选与不选,选谁不选谁 林净月和刚坐回原位笑容僵硬的郑越对视一眼,迅速站起身。 成远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个侯府,因此第二批择选,并无太大不妥。 倒是郁青青,身为镇国公府的庶女,连寻芳宴帖子都不曾拿到手,却被安排在第二批第一个……林净月再一想方才宫女的话,得了郁青青的白眼,也只笑了笑没作声。 旁边的孟棠溪亦是眸中明暗不定。 皇后这是想让郁青青入宫,替她争宠? 毕竟郁青青出身镇国公府,又是个庶女,想在后宫立足脚跟,单凭美貌,可是不够的。 到时候郁青青再不情愿,也只能投靠皇后,为三皇子上位添一份力。 只是……孟棠溪思及方才郁青青看三皇子的眼神,眉头轻轻一蹙。 林净月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行礼柔声问安后,微微垂下眼帘,任由皇子们审视打量。 她尤在不停回想林景颜前世说过的细碎的话。 林净月先前就心生疑惑,几次会见接触,她能看得出郑越偶尔大大咧咧,实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绝不可能明知寻芳宴如此重要,还放纵醉酒。 除非……是中了亲近之人的算计。 若她没猜错的话,上辈子唐映柳借郑越进入寻芳宴前后,就与孟棠溪等人勾结上了。 唐映柳借林景颜的手,帮孟棠溪算计郑越,赶在皇子们择亲前,除去郑越这么个最大的威胁; 而孟棠溪,帮唐映柳设计林景颜,让林景颜意外进了太子的寝宫。 危在旦夕之际,被皇后等人当众撞破。 为遮掩宫中丑闻,皇后不得不将林景颜赏赐给太子做侧妃,而太子不知出于什么思量,并未拒绝。 如此方能解释,一场寻芳宴,同一张帖子入场的三位贵女,一位冒犯皇室被罚去北疆,一个被赐婚太子嫁入东宫。 而唐映柳,身为成远侯府千金,却连个侧妃都没捞到,只被三皇子收为贵妾。 林净月沉思时,三皇子抢先一步,走到贵女们面前。 他先将一枚玉坠,递到了林净月身边的孟棠溪手上,再掠过一张张含羞带怯的容颜,视线定在了林净月脸上。 身后,皇后举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孟家……并非在她预期内的正妃人选,皇儿许是见郑越和郁青菱,分别被二皇子和六皇子定下,有些心急了。 但也无妨,有选了武将之女郑越的老二在先,皇儿再选孟棠溪,不算惹眼。 只希望他别太过任性,记得她的嘱托。 三皇子原本是打算定下母后三番两次提起的林净月,但他瞧着林净月那张过于明锐艳丽的脸,难免想起太子方才那番话。 成远侯,得罪过父皇…… 那林净月身为成远侯府千金,再是立下滔天功劳,父皇顶多抹平成远侯此前的罪责,绝不会亏欠林净月人情。 成远侯又是京城出了名的废物,于他继任大统,并无半分助力。 三皇子思前想后,到底收回了玉坠,低声同孟棠溪说了一句话后,转身恭敬行礼: “父皇,儿臣愿以孟氏女棠溪为正妃,还请父皇应允。” 皇后见他转身,眉头顿时一蹙,下意识看向了太子,暗暗攥紧了帕子。 蠢货! 她怎么就生下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蠢货?! 泰丰帝正与太后闲话,闻言看了收了玉坠面不改色的孟棠溪一眼,眼神在几个儿子中逡巡片刻,没人再上前择选,便微微点头: “可。” 三皇子强忍喜悦坐回原处,眉眼间露出从未有过的晴朗。 太子轻啧了一声,把玩着手中代表东宫身份的玉牌,没有择选的意思。 年仅十四的九皇子同样没有上前,安静站在仪贵嫔身边。 早在太子亲手将帖子送到她手上时,林净月就料到了太子的意思:主动争取,而非靠他择选。 因此落选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意外。 倒是郁青青,听到退回原位的命令后,满脸错愕与震惊地扬起头去看三皇子。 似是不敢相信三皇子没选她一般。 三皇子头也不抬,正和二皇子敬酒,皇后揉按了下眉心,警告地看了郁青青一眼。 郁青青满腹委屈,轻咬下唇,含恨离开。 适龄皇子拢共五位,被皇子选中的人更是寥寥。 接下来这段时间,三皇子挑了位家世不显但容貌娇媚的侧妃,九皇子选了个与他年岁相当的正妃之外,再也无人中选。 没什么想法的贵女们通通松了口气,但也有贵女心不甘情不愿,那一双双眸子里,满含野心与渴望。 林净月不在其中,她正思考该如何赶在回宫前,争取到太子正妃的位置。 ……总不能靠救了哪位贵人的小命。 上首,泰丰帝面无表情盯着太子,一副‘你已及冠,是该选妃’的黑脸样子: “宴会几十位贵女,就没一个你看中的?” 太子耸耸肩,将玉坠递给泰丰帝:“不然您帮我挑一个?” 偷听到这话的三皇子恨恨咬牙,都是皇子,凭什么太子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换做其他皇子,敢如此态度对泰丰帝说话,早早就被拖下关禁闭,甚至连累母家。 但是太子出面…… 泰丰帝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朕倒是想,可你母后临终前,求朕允你自个儿选一位合你心意的正妃。” 太子略显失望,收回玉坠,饶有兴趣地道:“儿臣是没看上的,父皇您呢?如此多贵女在场,你就没一个合心意的? 我瞧着,梅家嫡女是太后的亲侄女,正好亲上加亲,还有……” 皇后笑着插话打断:“参与过皇子择亲的贵女,怎可让陛下再选入宫?如此,也不合规矩。” 太子表情微妙,长长叹了口气:“倒是我们不孝顺了,早知就该让父皇先选的。” 泰丰帝瞪了太子一眼:“行了,选与不选,选谁不选谁,朕已有定夺,用不着你操心。” 他和蔼地看向诸位贵女:“更深露重,你们就在避暑山庄住上一晚,皇后都已安排好了。” 林净月随贵女们起身:“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派宫女两两结对给贵女们引路,再遣人喊住欲与孟棠溪加深感情的三皇子,强忍住怒气回了在避暑山庄的宫殿。 屏退下人后,她冷冰冰质问:“本宫交代的话,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三皇子赶紧跪下,一五一十道明心中的顾虑:“母后,我与二哥同时递出玉坠,郑越却接了二哥的,不正说明郑家看不上我? 郑越身为郑家嫡女,势必会支持二哥,即便我迎娶林净月为侧妃,也得不来郑家臣服于我。” 皇后忍了又忍,低声斥道:“糊涂!你可知……” 第67章 却不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 三皇子嗅出内里似有隐情,不自觉跪直了些,双眼直勾勾盯着皇后,等待她道明一切。 皇后望了眼寂寥的殿外,重又平复下情绪,淡淡道:“你可知泰丰二年那件事?” “泰丰二年?当时儿臣还未出生,只后来听几位先生偶然提起,与世家有关。”三皇子更觉稀里糊涂,这事,可算得上整个京城的禁忌,又能与成远侯府搭上什么干系? “太子所说的成远侯,并非现在这位,而是前任成远侯,也就是林净月的祖父。”皇后没再卖关子,直白地说道,“泰丰二年,几个落败就封的藩王与世家联手生乱,以裴家领头的世家,借一本世家录,大告天下。 称太后出生卑贱,陛下非嫡非长,得位不正,携浩浩民意要求陛下让位已逝端贤太子那位年仅三岁的儿子。只因,端贤太子的母亲和端贤太子妃,皆是世家出身。” 三皇子悚然,他甚至不敢想泰丰帝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与手段。 别看太子在京中颇有疯名,他某些手段,可都是跟泰丰帝学的。 只不过一个大权在握,无人敢言,而另一个,半点不在乎自个儿的名声。 ——否则哪还有他们这些个皇子什么事? 皇后扶着额头,语气慢慢变得严肃:“当时陛下即位不久,朝中局势本就动荡不安,不好轻举妄动。 就在事情愈演愈烈时,陛下派出前任成远侯带兵前往世家所居处招降。当时成远侯府老夫人与太后关系不错,陛下亦是十分信任前任成远侯,谁知……” “谁知,前任成远侯阳奉阴违,疯的不成样子。”皇后想起当年的事,尤觉心悸,“他,他没有听陛下的话招降世家,直接带兵包围了世家祖宅,将人一一押出后,直接一把火烧了连同河东裴家在内的数个世家祖宅,和无数珍贵典籍、孤本。” 三皇子眉头缓缓皱起,显然也没想到有人敢挑衅世家望族。 “事后,前任成远侯也知他得罪太多人,正好撞上南疆百越生乱,主动请缨前往镇压。围剿时百越族人躲入深山,搜捕几日不见踪影,前任成远侯又疯了,执意纵火烧山。 却不想当时天干物燥,火势绵延上千里,烧死烧伤百姓将士近千人!前任成远侯心知犯下大错,处理好后事后,不等陛下下旨押他返京,干脆自刎了。” 三皇子瞳孔狠狠一缩,他不敢干的事,这位可谓干了个遍啊。 难怪先生们偶尔提起成远侯府,都说是个疯子。 他面露不解:“母后,既然成远侯府犯下大错,您又为何……” “前任成远侯的举动,虽引得天下质疑,但成功替陛下解了围,又一力镇压南疆数月,一直撑到睿诚王领兵前来。”皇后脸色莫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远侯府立下了大功。 况且,太后尚且记挂旧时与徐老夫人的交情,陛下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焉知他不会想起昔年的事?” 与此同时,避暑山庄某一处殿内 郑越长长叹了口气:“也就是这两桩事,让姑姑误以为成远侯府个个都是有血性的,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君分忧。她及笄过后,不顾祖父祖母阻拦,嫁入了成远侯府,谁知……” 谁知现任成远侯,是个只会窝里横的窝囊废,还不如前任成远侯呢! 林净月喝下一口放凉了的茶水,目光若有所思。 她先前就在奇怪,成远侯和何氏凭什么觉得太后会庇佑成远侯府。 老夫人偶尔提起太后,为何又是怨恨又是复杂。 原来前任成远侯为陛下立下过大功,无论手段如何疯狂,但终究解了世家之困,和南疆之乱。 而前任成远侯又是因陛下的旨意离京,自尽身亡。 成远侯一家人,甚至早年间的老夫人,便觉得太后陛下有所亏欠,庇佑他们理所应当。 却不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 保住成远侯府的爵位至今,已是陛下看在那点功劳,以及太后和老夫人的交情上,网开一面。 郑越还想再说两句,满枝突然插话,恭声道:“小姐,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郑越一愣,林净月也是一愣。 “太后诏我?”林净月眨眨眼,反手指着自己,“可有说什么事?” 满枝摇头:“并无。” 林净月沉默片刻,压下欲起身同往的郑越:“表姐,你在殿里等我回来。在此之前,无论谁来找你,都遣个丫鬟说睡下了。” 刚刚来到无人的宫殿后,林净月就与她细细说了孟棠溪几人的打算。 郑越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殿前失仪倒还好,若是醉酒伤了太后……那郑家不被砍头,就当真是陛下看在她爹一片忠心,留郑家镇守北疆了。 此时一听这话,郑越有些不乐意。 一个寻芳宴,暗地里藏了那么多算计。 她摸不准太后天黑召见净月是好事还是坏事,便想一同过去,就算在太后殿外候着,也无妨。 再一看林净月冲着自己缓缓摇头,郑越沉默片刻:“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带人去找你。” 林净月笑着应下后,在满枝的引路下,带着泊春走无人的小路来到了太后暂住的殿内。 “成远侯府净月,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千岁金安。” 林净月笔挺跪下,暗暗庆幸赴宴前为防万一,跟刘嬷嬷学完了宫内一整套繁琐的礼节。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咳嗽了一声,话里语气不明。 林净月缓缓抬起头,眼睛微微下垂,目光顿在太后脚上。 “不错,”太后端详几眼,猝不及防发了话,“想来你已知晓了成远侯府昔年的旧事,再有提醒时疫一事……看在徐雁的份上,你可求哀家一件事。” 林净月猛地抬眼直视太后,脸上带着些许错愕。 太后眯起眼打量手中的猫眼石,淡淡道: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的话,你可回京与徐雁商量后,再往宫里递话。” 林净月思绪飞速转动,深吸几口气后,大胆开口: “臣女,想求太后做主,让臣女当太子妃。” 太后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回应,攥着猫眼石的手一顿。 第68章 半身瘫痪?不能人事?性子不定? 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发话可允你一个要求,谁能不心动? 而且太后此举,泰丰帝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他愿意开恩,全了太后与老夫人昔年那点旧情。 一个不限定的要求,上可平步青云,下可荣华一世。 纵是求太后开恩,让郑津不考武举,直升三品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但越是如此,林净月越心惊胆战,行事越要谨慎小心。 她不信这么多年,老夫人和成远侯没有明里暗里敲边鼓,求陛下看在前任成远侯昔日大功份上,允成远侯蒙父荫,得官位,掌兵权。 也不信何氏以前没有撺掇成远侯上奏,立唐印元唐印庚为成远侯府世子。 只看成远侯府现状,就知老夫人和成远侯的要求都被拒绝了。 无论合理与否,无论要求是贪心还是本分。 林净月甚至猜测,泰丰帝是故意晾着成远侯府,一看侯府的人何时才能觉悟,二亦是一种暗戳戳的庇佑。 世家望族,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更别说前任成远侯火烧典籍孤本,是与天下读书人作对。 ……也难怪徐家对成远侯府一向不阴不阳的。 单凭猜测出的少许信息,林净月就知她用不着回去同老夫人商量什么。 即便商量出了个小小要求,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允郑津不降等承袭爵位,已是额外开恩。 太后,是想探探她的态度,究竟是和成远侯一样,心中有怨,还是别的什么。 满枝在老夫人入寺礼佛时认出林景颜的当天,就出了寿康宫来到成远侯府当丫鬟,亦是同一个意思。 唯一出乎太后意料的,是她林净月和云华县主一起,上报了时疫的事,立下大功。 再有今早赴宴前太子莫名其妙那番话,林净月近乎笃定,太子早早得知太后和泰丰帝的打算,故意给她暗示。 “太子妃?”太后摩挲着猫眼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可知太子他……” 半身瘫痪?不能人事?性子不定? 林净月没有贸然接话,静静垂眸听着。 太后抿了口茶,不经意地道:“太子他不行。不若哀家让陛下下旨,封你为三皇子正妃?” 比起阴晴不定的太子,三皇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更大。 ——不单单是因太子双腿残废,更因太子,很可能没有子嗣。 林净月哪里听不出太后是在故意试探,也知晓太子为何要让她主动争取,定了定神,平静地道: “太子殿下容颜绝世,器宇不凡,臣女一见便心生欢喜,还望太后允准。” 太后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朗声道:“还不快出来?果真如你小子所料,她是个聪明的。” 林净月一怔,余光见内室推出了一辆轮椅,脸上瞬间浮上红晕。 饶是她经历颇多,练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但私下胡言乱语还被本人听见……未免太过尴尬。 太后望着瘦弱不堪的太子,露出和蔼的笑:“哀家就说你来了也不吭声,合着是早早做好了打算。 此事,哀家会帮你隐瞒,但陛下皇后那关,还得你自个儿去折腾。” 太子方才不直接择选林净月,不就是担心她成了皇后等人眼中的靶子? 毕竟太子除了双腿外,全无弱点。 若让人得知太子真心待林净月,害不了太子的人,都会冲林净月下手。 太子瞥了眼笑的意味深长的太后,一脸莫名:“太后既然已经知道皇后看上了林净月,就该明白我为何会选她。” 和继任皇后作对,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太后笑容一顿,摆摆手:“行了,净月,你上前来。” 林净月正在思考她是什么时候被皇后看上的,她怎么不知道? 闻言恭敬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被递来一枚通黄圆润的猫眼石,一看就价比千金。 “这枚猫眼石,你替哀家交给徐雁,她会明白哀家的意思。” “是。” 林净月小心将猫眼石贴身藏在腰间系着的锦囊后,便被连人带太子一块儿赶出了宫。 候在殿外的泊春和满枝第一时间凑了上来,看看林净月又看看不吭声的太子:“……小姐。” 林净月面无表情:“殿下,可还有事?若无它事,臣女便回去了。” “有。”太子这趟前来,就是邀林净月去看戏的,喝退泊春满枝后,他轻唤一声,“汀南。” 藏在阴影里的暗卫闪身走出,推着轮椅往前:“林小姐,这边请。” 避暑山庄西南角一处偏殿, 孟棠溪、郁青菱、梅潞,以及郁青青、于芳菲同桌而坐,脸色都有些难看。 “今晚就是最后的时机,再若失手,郑越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二皇子妃,忠勇侯府势必会水涨船高,日后可就再难有如此良机。” 孟棠溪一想起三皇子第一选择不是自己,而是出身武将世家的郑越,就满脸憋屈。 她才貌冠京城,竟成了别人求而不得后的备选!! 郁青菱脸色比孟棠溪还要难看,孟棠溪无论如何达成了嫁与三皇子的目的,但她阴差阳错,竟成了六皇子正妃! 都怪郑越! 若不是郑越跟她抢夺二皇子的关注,她早已如愿为镇国公府拉拢了二皇子! 梅潞亦是一脸不快。 她此行,是冲着泰丰帝来的。 虽说父亲看中的是三皇子,但泰丰帝正值盛年,等三皇子即位得耗上十几二十年,不如大胆一点,直接进今上的后宫! 左右姑母是太后,同出身梅家,怎么着也会庇护她一二。 谁知…… 郁青青气的重重一拍桌:“你们赶紧想办法呀!说好的联手摁死郑越,各达各的目的,现在倒好,郑越没中招,还成了二皇子正妃! 而我们几个人,也就棠溪如愿以偿……不行,除了郑越以外,还要弄死那个成远侯府的贱种,都怪她几次三番碍事!” 于芳菲叹了口气:“现在就算弄死郑越,也于事无补,除非……” 五个人视线交错,压低声音商量起了对策。 一炷香后,有丫鬟低调出门,偷摸着打听起郑越林净月二人被安排在哪一处。 同一时间,郑越所在房间的大门被敲响,来人声音又尖又细: “成远侯府林小姐可在?皇后娘娘有请,还不快随咱家前去。” 第69章 眼下,就看你命够不够硬 半晌,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忠勇侯府丫鬟走出,不卑不亢地道: “这位公公,白天赶路太久,小姐方才回殿已睡下了。大晚上的,不知皇后娘娘召见小姐有何要事?” 林净月离开后,郑越便交待两个大丫鬟一番,无论来人是谁,都得拖着不让进。 老太监眯起眼斥道:“娘娘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去,把林小姐给咱家叫醒,再耽搁下去,惹恼了贵人,没你们好果子吃!” 忠勇侯府的丫鬟半点不惧,为难地道:“可是小姐睡前特地吩咐,不许打扰……” 抬手取出一枚令牌,老太监颐气指使:“咱家也知道你的担忧,这是椒房殿的令牌,咱家是殿里掌事太监,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只是,咱家还是那句话,耽搁了时辰,贵人着了恼,可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这……”丫鬟小心接过老太监手中的令牌,看了又看后恭敬送还,掏出个荷包悄悄递去,“还请公公明示,可是找错了人?此处是忠勇侯嫡女的居所,莫非娘娘要找的,是我家小姐?” 得了一包银子,老太监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错不了,娘娘要见的,就是成远侯府林净月。咱家刚去了另一处殿内,得知那边没人住,宫女都撤走了,这才赶来。 赶紧的去把林小姐叫起来,娘娘还等着呢。” 隔着一扇门,殿内的郑越焦急地捶了下手心。 林净月带丫鬟去见太后,丫鬟倒是回来了,但净月似是被太子拐走了,至今还没回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到哪儿去找人? 况且皇后早不见晚不见,偏偏月亮都挂天上了,才派人前来,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郑越思绪微转,赶在门开前进了内室,和守在内室的泊春满枝对视一眼后,眼神瞟向林净月带来的小包袱。 里面是几套衣服,专为以防不备。 就在郑越当即决定带上帷帽换上衣服,代替林净月前去面见皇后时,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响。 郑越冲着泊春指了指门口,泊春立刻明悟,出了门跟老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套话。 趁此机会,郑越悄悄打开窗户,将林净月接应了进来,再飞快关了窗。 郑越隔着窗户看了看外边,纳闷:“这窗不比在家,开的更高,你同你大哥学武了?” 林净月放慢了呼吸,摇头:“没,我踩着东西爬上来的。” 郑越又往窗外看了眼,纳闷:“避暑山庄年年都有专人修缮整改,为防出什么意外,窗边连块石头都没有,你踩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话一顿,缓缓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喝了一大口茶水,压低声音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踩在太子价比万金的紫檀木轮椅扶手上,爬上窗户的。 ……她本想让满枝接应,但拗不过太子,又担心误了时间,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郑越脸皮抽了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有心想问问,净月何时跟太子搭上了关系,还有她身边那个叫满枝的丫鬟,是怎么得来太后传话的。 但望着正抓紧时间换衣裳的林净月,犹豫片刻,干脆拿过泊春的小包袱,取了一套成远侯府上下人的衣服,麻利换上。 又飞快仿着满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林净月在满枝的服侍下换上一身橙色坠玉华服,夜间无比显眼,再一看郑越: “表姐,你这是……” 郑越正仿着泊春的眉眼,简单做了些伪装:“白天皇后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你,晚上突然要召见你,我总觉得不对劲,我陪你同去。 你那个叫泊春的丫鬟,骨架和我差不多大,只是矮了小半个头,只要我弯弯腰,乌漆嘛黑的,不会有人注意到。” 林净月拧眉:“万一有人来找你……” 郑越示意她去看另一个忠勇侯府的丫鬟:“她是我惯用的替身,装扮起来,和我有八分像,一身武功,一打五不成问题。”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林净月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认真谢过郑越后,往头上插了支金簪,领着她出了门。 门外,自称椒房殿出身的老太监等的不耐烦了,拉长了脸: “什么情况?成远侯府上的小姐就是这般目中无人,就连皇后娘娘也……” 林净月推门而出,淡淡瞥了眼老太监:“公公在宫中当差久了,应当比我更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 我们走,别让娘娘久等了。” 老太监被警告了一番,刚想反驳,触及成远侯府那位小姐一双凉薄淡漠的眼睛,后背顿时一凉。 他强装镇定,甩过脸转身:“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林小姐快随咱家走。” 眼瞅着满枝随小姐离开,泊春下意识就要跟上,却被人死死拽住。 泊春一愣,眼睁睁看着一个眉眼有几分像她的人,穿着她的衣服,学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跟了上去。 老太监在前边带路,一句话也不说。 绕过几处亭廊,经过几个月亮门,遇见好几次手提银灯的太监宫女,以及巡逻的侍卫。 林净月越走越觉得不对,太后所在的宫殿,与老太监带的路处在两个方向。 亦偏离了贵女们所住的西南角,似是朝着避暑山庄北向而行。 “公公,这地方太偏僻了,皇后娘娘当真住在这边?” 低头跟在后面的郑越也察觉到了不对,学着泊春的腔调低声问。 老太监哼了声,止住脚步,指了下不远处的宫殿: “咱家可是椒房殿的掌事太监,还能骗你们不成?林小姐快随我来,免得惹了皇后娘娘生气。” 林净月手背在后面,给郑越和满枝打了几个手势。 两人对视一眼,低眉紧盯着老太监的脚跟。 一路被带到巍峨宫殿外,老太监拍拍手,让人开了门:“请。” 黑暗中,郑越偷偷拽了下林净月的衣袖。 林净月面不改色,踱步上了台阶,走进殿内。 老太监见状命人赶紧关门,朝一处招了招手,再走过去低声道:“事办成了,还不快去找三皇子,前来救人!” 守在这里已久的宫女点头,步伐匆匆离开。 老太监回头瞅了眼夜色沉沉下愈发显得阴森的宫殿,阴阳怪气地指了下: “可别怪咱家无情,咱家不过是照吩咐办事。眼下,就看你命够不够硬,能否撑到三皇子前来救人了。” 语毕,他转身离开。 不想刚走出门口守卫的视线,突然被一手刀砍晕。 第70章 不知娘娘寻臣女,可有要事? 送走太子和林净月后,太后短暂回忆了下年轻时与先帝的相处,大宫女推门而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皇后带淑妃和仪贵嫔前来请安?”太后看了眼天色,让人将殿内一切恢复如初,“让她们进来。” 皇后此行,不仅带上了几位和她素日就不对付的妃嫔,还将六皇子和九皇子也喊上了。 一一行礼过后,太后喝了口新换的茶水润润嗓子:“都坐。趁夜前来,可是看上了谁家贵女,不敢当众求娶,想让哀家下旨赐婚?” 六皇子和九皇子心知这话,是冲着他们来的,恭恭敬敬解释了一番。 是六皇子的母妃淑妃,和九皇子的母妃仪贵嫔,主动拜谢皇后和太后大办寻芳宴,为他们二人寻了合心意的正妃。 皇后在一旁补充道:“本来老二也想来,只是您也知道他的身子……至于老三,正在来的路上。” 太后笑了下,不紧不慢地交代六皇子、九皇子好些话,话里也藏了几分敲打皇后等人的意思。 众人安安静静听着,不时说上一两句趣话,逗得太后露出笑容。 几炷香过去,还不见三皇子前来,皇后蹙眉,唤来掌事太监,低声问了两句。 掌事太监低眉顺眼回应。 “什么?!”皇后险些打碎了手中的茶盏。 太后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一咬牙,命掌事太监回话,掌事太监战战兢兢跪下:“方才……方才三皇子到了门口,突然有宫女来话,说瞧见太子……” 淑妃、仪贵嫔、六皇子和九皇子面面相觑。 被皇后冷冷瞥了一眼,掌事太监猛地埋下脑袋:“有宫女来话,说瞧见太子……遣人引贵女前往他殿内,三皇子忧心太子殿下被人误会,急匆匆去救人了。” 太后面上彻底没了表情。 忧心?误会?救人? 单凭这几个词,太子就脱不了干系。 “可知是谁家的贵女?” 掌事太监小心抬头,大气也不敢喘:“似,似是成远侯府那位初次赴宴的小姐。” 除去皇后之外的其他人恍然,也唯有成远侯府上的千金,才会不知避暑山庄的布局,被有心人引去了太子居所。 太后抬手,立刻有宫女上前搀扶她起身:“闹出这样的事,岂不是置皇室于不义?都随哀家走上一趟,可别让事情闹大了。” 皇后下意识跟上,心底却隐隐觉得太后太积极了。 即便林净月是与太后有旧的徐雁的孙女,太后也不该轻易动身才是。 还是就跟她说的那般,生怕此事牵连太广? 一行人快步跟上,来到太子寝殿,已是一炷香后。 迎面就见三皇子跪在内殿,句句恳求:“大哥,我知你不能有子嗣,心中悲苦,但这不是你视人命于无物的理由! 三弟在此劝你一句,趁父皇还不知此事,把人放了,莫要铸成大错!” 留守殿内的汀南面无表情。 三皇子的话,哪是诚心规劝,分明是想惹怒殿下。 “三皇子请回,我已经说过数次,寝殿没有您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三皇子反驳道,“有宫女亲眼看到成远侯府的人进了寝殿,你快去劝劝大哥,让他把人放了,莫要……” “闹腾什么呢?”太后来到主位坐下,瞥一眼满脸愤懑的三皇子。 三皇子和汀南连忙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三皇子抢先一步开口:“皇祖母,大哥他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门口守卫将人放了进来,这才……林小姐如今生死不明,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还请皇祖母救救她。” 太后闭了闭眼,问汀南:“你家主子呢?” 汀南抱拳,一五一十回应:“殿下心绪不宁,到周围散步去了,还不让属下跟随。” ……散步? 一行人思绪不免落到了太子的腿上,六皇子清咳一声:“大哥他……平日里也散过步?” 汀南摇头:“今日日子特殊。” 就在六皇子和九皇子面露疑惑时,皇后叹了口气:“是本宫的错,一时忘了今日是太子的生辰,也难怪他心中郁结。” 三皇子见话题歪了,赶紧插话打断:“大哥因锦仪皇后的事心情郁结,可也不能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 汀南不为所动。 三皇子求助地看向皇后和太后,沉默片刻后一咬牙:“儿臣在宴上对成远侯府小姐一见钟情,愿以贵妾之位迎娶,还请母后太后开恩救人。” 太后手一抖,握紧手中的茶盏,细细打量三皇子的神情: “哀家记得,你只定下了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 “选定侧妃,需得禀明父皇。”三皇子看了眼内室,“大哥一向……下手果断,林小姐很可能等不到父皇回话。” 不知是不是情绪激动下听错了,三皇子隐约听见一声嗤笑,似是从身后传来。 跪在他身后的,唯有太子的心腹汀南。 三皇子眼睛微微垂下,做足一副恳求的姿态。 皇后沉吟几个呼吸,刚要开口,就听汀南语气严肃: “三殿下,还请莫要再胡闹了,今夜殿内,从未来过什么林小姐。你若不信,大可以将守门侍卫,和见到人的丫鬟都带上对峙。” 三皇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朝外招了招手,即刻有宫女和侍卫被带上前。 宫女小声地道:“奴婢,是淑妃宫里的,方才奉命送盏芙蓉羹给陛下,路过太子寝殿时,正好瞧见一个太监引了位贵女进来……当时天太黑,奴婢没看清人脸,但听那太监唤了句,林小姐。” 守门的侍卫还没换班,印证了宫女说的话是真的。 一直没吭声的淑妃眉头微皱,打量几眼宫女,朝太后皇后缓缓点头:“确是本宫宫里的。” 三皇子敛下眸中的得意,握拳看向汀南:“狗奴才,还不快把我的人交出来?!” “你的人?”太子声音从殿外慢悠悠传来,“三弟说,你的人,可是孤刚定下的太子妃?” 三皇子一僵,睁大了眼睛回头一看。 林净月吃力推着紫檀木轮椅在门槛处停下,招呼汀南来抬轮椅,而后跪下行了大礼: “臣女林净月,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贵人夜安。” 三皇子看她并无半点伤势,眼珠子一转:“汀南还说你不在大哥的寝殿,纯属胡言乱语,幸好你没事,否则……” 林净月打断他的话,不解地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方才有太监来传话,说是椒房殿的掌事太监,直言您要见臣女,却不知怎么的,将臣女引来了此处,耽搁了些许时间。 不知娘娘寻臣女,可有要事?” 太后眼一眯,偏头看向镇定自若的皇后。 第71章 又是一个被狗太子那副皮囊勾住的 被诸多视线明着扫视,皇后面色如常:“本宫从未找过你,掌事太监也一直跟随在本宫身边……你来看看,可是他?” 掌事太监随声走出,跪在众人面前,稍稍抬起脸,好叫贵人看清他的长相。 林净月审视几眼后摇头。 皇后唤回掌事太监,眉头缓缓皱起:“你放心,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寻芳宴是她主持的,半道上出了岔子,合该她为林净月做主。 林净月当众松了口气,随即站起身:“那就好,臣女方才还在自责,生怕耽搁了娘娘的要事。” “你们赶了大半天的路前来赴宴,本宫疼惜还来不及,怎会大半夜唤你们前来。”说完,皇后自然而然地问起,“对了,刚刚听太子提起,定下了一位太子妃?” 太子被汀南推到上首,正好直对上跪着的三皇子,闻言,嗤笑一声: “这就不劳皇后操心了,孤待会儿会同父皇道明原委。” 皇后不是第一次被太子当众落面子了,其他两位妃嫔也知道太子的狗脾气,没敢趁机落井下石踩皇后一脚。 倒是三皇子一骨碌爬起来,看看林净月又看看太子:“大哥,你都这样了……不如放过人小姑娘。” 太子露出微笑:“你今日胆子倒是挺大。” 三皇子经母后提点,才知成远侯府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无比特殊,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把林净月收入后院。 即便被太子一笑弄的心里发虚,三皇子还是坚持道: “我并非故意冒犯大哥,只是林姑娘年纪轻轻,又刚才认回侯府过了几天好日子,我心有不忍……” 林净月定定垂眸盯着地面,心中不以为然。 说得比花还好听,实则盘算着让她当贵妾,又不愿得个贪花好色的名头,便拿太子伤疾说事,做出一副怜惜同情的模样,想得来她真心感激。 也难怪三皇子前世苦心谋划好几年,太子还是太子! 不等三皇子继续说下去,林净月柔声插话:“多谢三皇子一番好意,只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含情脉脉望了眼太子。 在场众人瞬间明悟,又是一个被狗太子那副皮囊勾住的。 三皇子一腔话卡在了喉咙里,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初来乍到,许是不知……” “不知什么?” 威严声音突然响起,殿内除了太后和太子,所有人同时跪下叩拜。 太子原本都想等三皇子说完,再行判决,谁知泰丰帝匆匆前来,救了三皇子一命。 他哀叹一声,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父皇,三弟是在说儿臣,是个双腿残废、不能人道、暴戾无情的废人,配不上成远侯府小姐。” 刚被唤了句‘平身’的三皇子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弯着的腰不停在抖:“儿臣绝无冒犯太子之意,还请父皇明鉴!” 皇后也知道泰丰帝素日对太子的态度,他打的骂的,却听不得旁人骂上一句,维持着沉稳的做派,含笑上前: “太子许是误会了,明耀不过担心成远侯府的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事,方劝了两句,并无其他意思。” 淑妃、仪贵嫔分别和自个儿儿子对视一眼,同时庆幸刚刚当着太后的面,没敢胡乱插话。 单一个太子,她们就惹不起,更别提不知谁喊来了泰丰帝。 泰丰帝大刀阔斧地坐下,无视跪着的三皇子,看向太子:“朕刚刚听说,你相中了个太子妃?” 林净月平静站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屈指放在扶手上,冲着林净月挑了挑下巴:“就是她。” 泰丰帝打量林净月几眼,怀疑太子是故意想气死他。 谁不知成远侯府林净月,刚被从商户人家认回,规矩都没学上几天,就来了寻芳宴。 纵使有提醒时疫的功劳在,但无论身份还是其他原因,她都当不得太子妃! 看出泰丰帝表情逐渐变得难看,太子主动提问: “今日是儿臣的生辰,父皇可还记得?” 泰丰帝一愣,他,他近来忙于水患和时疫的事,再有北疆隐生祸乱,却是忘了这桩事。 太子垂下眼帘,慢吞吞继续道: “还得多谢皇后,将寻芳宴定在儿臣生辰当天,又特地在避暑山庄大办。 儿臣惦记母后,就屏退下人独自驱使轮椅,去到湖边散心。谁知……一时忘情,轮椅深陷淤泥中,得亏林净月不知被谁引来,误打误撞救了儿臣。 儿臣问她可要什么赏赐,她倒是个胆子大的,直言愿嫁入东宫。” 一行人下意识看向轮椅和林净月的裙摆,确如太子所说,沾染了些许淤泥。 林净月那双锦缎绣鞋,更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太子面无表情说完:“儿臣,知恩图报,应下了此事。却不想回来就听见三弟口口声声让交出成远侯府上的小姐,还说什么,是他的贵妾。 儿臣的人,竟也被三弟看上……还真是巧啊。” 三皇子后背发凉,皇后亦是额间冒出冷汗。 她将寻芳宴定在今日,定在避暑山庄,的确有几分故意恶心太子,叫他失了择妃的兴致,也好让皇儿多一个选择。 但当着泰丰帝的面,被太子赤裸裸戳穿……这事可就,可就不好收场了。 太后冷冷看了皇后一眼,突然发了话:“难为皇后一番灵巧心思。” 皇后赶紧跪下,张嘴正想周旋解释。 六皇子得了淑妃使眼色,走出恭敬地道:“父皇,大哥和林净月沾了淤泥,想必身上不怎么舒服,不如先叫她们去更衣?” 沉默着的泰丰帝沉沉点头。 林净月偷偷瞥了六皇子一眼,摸不准他的心思,但想来与太子也不怎么对付。 如今这番话,不过是帮皇后解围罢了。 得了泰丰帝应允,林净月正想回来处更衣,就见郑越急匆匆带着泊春和另一个郑家的丫鬟赶来。 泊春手上揣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身衣裳。 注意到泊春紧皱着的眉,和郑越冷峻的脸,林净月使了个眼色询问。 郑越轻轻摇头,含笑示意泊春推着她进太子安排好的偏殿,自个儿则留在正殿,扬声道: “陛下,那冒充椒房殿掌事太监的人已抓到,可要带上来审讯一番?” 第72章 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郑越面上理直气壮,心里:千万别。 抓到老太监后,郑越就将人狠狠审讯了一通,但他嘴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坚称他被太子要挟,被逼引来个贵女供太子施虐。 前来赴宴的所有贵女中,唯有林净月出身微贱,死了也无人在意,就被太子选中了。 至于椒房殿的令牌,是太子身边的暗卫给的,为了洗脱罪责,顺带陷害皇后。 哪怕郑越拿听到的那句‘让三皇子前来救人’诈他,老太监嘴也闭的死紧,只说三皇子仁善,他心有不忍,这才请路过的宫女找来三皇子救人。 而老太监的身份,更是找不出错漏——他是避暑山庄的老人,专门看顾太子这处寝殿,名义上正是太子的人。 就在郑越忐忑、三皇子微微抬起头时,泰丰帝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杖杀,晓谕六宫。” 三皇子立刻恢复成刚刚深埋着脑袋的姿态,不敢让泰丰帝看到他脸上的惊惧与愤懑。 又是这样。 凡有可能牵连到太子的事,父皇总是问都不问,直接处理了。 他原本还当成远侯府在父皇心中特殊,林净月被设计引诱至此,父皇怎么着也该审一审宫人,谁知…… 看来提点时疫有功的林净月,在父皇心中,也就那样。 幸好太子及时开口打断,否则他就得接手成远侯府这么个烫手山芋了! 泰丰帝和太后对视一眼,神情同样的冷寂又沉默。 良久,泰丰帝淡淡开口:“沈明耀,禁足一个月,禁足期满后,再让礼部给孟家和文家下聘。 皇后,在寿康宫中的小佛堂斋戒三日,手抄佛经一本,不许任何人代笔。” 禁足一个月?! 三皇子猛地抬头,正想再说说情,半个月他都认了,但一个月,那不就…… 皇后却干脆利落磕头领了罚,一句也不多说。 三皇子只得咬牙认了。 太子换了辆轮椅出来,就见三皇子望来的视线藏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怨毒, 他挑了挑眉,刚想继续落井下石。 总管太监陈诲半提衣摆,急匆匆走进: “陛下,大事不好了!八百里快马来报,多处郡城爆发时疫,情况危急!” 泰丰帝骤然起身,和太后低声说了一句后,喊上太子一道,大步流星地离开。 淑妃等人嗅到风雨即将来袭,飞快同太后行礼告辞。 林净月换了身衣服鞋子走出,正殿仅剩下焦急地来回走动的郑越:“表姐,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提其他人,太子遭了算计,绝不会轻易放过三皇子才是。 郑越牵住林净月的手,拉着她往回赶,语气万分仓促:“时疫大范围爆发,我们明日得尽早回京城。” 林净月微怔,算了算日子,也该到这个时候了。 回到临时居所,林净月强摁下心中的忐忑,问起泰丰帝是如何处置的。 得知三皇子被禁足,她有些疑惑地问:“禁足一个月,算很重的处罚吗?” 郑越正在净脸,闻言看她一眼,挥退所有丫鬟,压低声音: “你可知诸位皇子为何只选了一位正妃?就连三皇子,也留了个侧妃之位?” 林净月摇头。 前世这段时间前后,她正忙着以林恒安的名义采买药材,发展林家的药铺——有南方而来的人偷偷告知时疫一事。 且都到了这个时候,对朝臣权贵来说,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 唯独普通百姓不知罢了。 林净月便趁此机会,冒着被林恒安叱骂的风险,采买药材小赚了一笔。 今生,她比前世更忙,自是没空去琢磨此事。 郑越穿着丝绸睡衣,坐到床榻上:“说来,此事也跟你,或者说跟成远侯府,有点干系。” 见林净月目露错愕,郑越没再卖关子:“正常来说,再过半月,就是世家女子,和民间女子入京择选的时候。 自泰丰二年世家生乱后,陛下便发话,严禁皇子迎世家女子为正妃。后宫亦是如此,皇后不得出身世家。 三皇子他们就是给世家女子留的侧妃之位,而民间选来的女子,除非条件优越,或会被赐婚大臣,被看中的,一般都是入皇子府上为妾。” 三皇子被禁足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会错失择选世家女为侧妃的机会,断去一大助力——这才是泰丰帝真正的处罚。 虽说凡事不能看出身,但都身在皇室了,为求更进一步,诸皇子自是得看挑一挑妻妾的家世。 林净月沉默半晌:“表姐特地提起,难不成……” “你猜的不错,”郑越叹了口气,“此行即将入京的女子中,有一位,正是河东裴家家主的孙女。因着你祖父的事,必定会记恨成远侯府。” 林净月:“……” 她前世今生都不曾与世家女子打过交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你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瞧着你方才脸色有些难看。” 郑越吩咐丫鬟吹灭大半蜡烛,只留床头的两支: “我抓了那老太监审问过后,正想走小路回居所换身衣服来找你,谁知半道上正巧撞见郁青青偷偷和人谋划算计我们。 我偷偷听了一会儿,就将郁青青打晕,点了哑穴,藏去了她口中的假山后。” 至于郁青青会被接应的人送去哪儿……就看她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了。 林净月眸子一抬:“郁青青好对付,但就怕她和孟棠溪等人勾结起来,暗地里害人。” 郑越摆摆手:“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孟棠溪目的已达成,她忙着请孟右相说情救出三皇子还来不及,抽不出手,也没必要再来对付我。” 至于其他人,她就更不怕了。 林净月一想也是,郑越唯一顾忌的,就是泰丰帝和皇室,倒是成远侯府…… 她怀揣着一肚子心事,辗转睡了过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被泊春唤醒,皱着脸告知: “昨儿个镇国公府庶小姐郁青青,爬上了龙床,被清早去请罪的淑妃撞了个正着,现下避暑山庄都闹开了。” 林净月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一点,后怕地看向郑越:若是郑越不知情误中了算计,那…… 郑越脸都黑了,猛地翻身而起,直接说道:“来人,去太后那儿禀告一声,就说府上有事,我们先行一步。” “等等。”林净月拦了一把,“让满枝去。” 郑越看了眼安静低着头的满枝,没有拒绝。 寻芳宴已过,其他事情与她们无关。 林净月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刚欲抓紧时间离开避暑山庄,孟家下人含笑前来,恭敬地道: “两位小姐,我家小姐愿与两位同行,不知……” 第73章 净月可不能再所嫁非人! 孟家来人堵在门口,朝着郑越露出和善的笑容,嘴上说着两位小姐,实则看都没看过林净月一眼。 林净月顿悟,孟家的人是冲着郑越来的。 很可能与昨晚上郁青青算计人不成、反被算计的事有关。 想明白后,林净月没有贸然开口替郑越解围,她这位表姐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偶尔大大咧咧了些。 应付一个下人而已,又不是敷衍皇子,于郑越而言,简简单单。 郑越瞥了孟家下人一眼,面无表情:“犯不着。” 她本来就与孟棠溪不过几面之交,私下没什么交情,没必要跟孟棠溪同行,委屈了自己和净月。 “啊?这……”孟家下人傻眼了,厚着脸皮试探着道,“我家小姐得了三皇子青眼,日后与您可是妯娌,何不趁此机会,加深一下彼此间的关系?” 郑越眉头一拧,在孟家下人暗藏得意的视线中,一把伸手将人扒拉开: “别拦路。还有,回去告诉孟棠溪,就算嫁入皇室,她日后也得唤我一声二嫂。长幼有序,得她亲自前来和我打好关系!” 派个听不懂话的下人前来传信,恶心谁呢? 不等孟家下人回话,林净月迈步走出,含笑说道: “表姐,马车早早准备好了,我们这便走。” 郑越微微颔首,看也不看呆愣在旁的孟家下人,和林净月领着四个丫鬟并肩离开。 她们提前同太后、皇后打了招呼,避暑山庄的守卫轻易就将人放了出去。 和来时不同,郑越坚持要跟林净月同坐一辆马车,摆明了要问些在避暑山庄时不好开口的话。 好在老夫人派给林净月的这辆马车够大,容得下一个郑越。 满枝和泊春都被打发去坐忠勇侯府的马车上,林净月所在马车的车夫,又是出身郑家的郑叔。 一上了马车,郑越便再无顾忌,压低声音问道:“昨晚上我担心有暗卫盯着,没敢多问……你跟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慢悠悠骑马来回巡视恰好听见了的鸣鱼:“……” 他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习武日久、耳聪目明罢了。 林净月沉默良久,顾忌着太子的性情,没敢实话实说,低声含糊地道: “早在寻芳宴前,我就与太子有过几面之缘,他还给了我一张亲笔所书的寻芳宴帖子。” 郑越立刻想起太子寝殿外,她与林净月分开时,净月偷偷递来的那张帖子。 多亏了这封帖子,她得以借用太子的暗卫,关押了老太监审讯。 偷溜回居所的路上,也正是这封帖子,让来回走动巡逻的侍卫和隐匿在暗处、属于皇帝的青龙卫放她一马。 ——太子寝殿离皇帝的寝宫太近,有暗卫来回巡视,实属正常。 郑越原本还当是太后赏给净月的帖子,并未多想。 即便泊春满枝独自回来,被她逼问出净月离开太后宫中后随太子离开,也只以为太子得了太后的叮嘱,方才对净月态度略略和缓了些。 如今一听林净月这番话,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你们早就……咳咳,看对眼了? 那就好,我本还想着,回头让爹爹赶在陛下赐婚前,提前给你定下门亲事,挑十个八个行伍出身、身材壮硕能干的汉子……” 至于太子会不会发疯……管他那么多,姑姑死的那么惨,净月可不能再所嫁非人! “咳咳,”林净月默默喝了口茶,“多谢表姐好意,我愿意的。” 太子虽身体残缺、性子冷情狠辣,但终究是大权在握、手掌天下荣华的东宫太子。 力压周肆然一头呢,她为何不愿? 郑越细细打量着林净月,看她没有半分勉强,一如既往地沉稳,只得强摁下给她定亲的念头,气冲冲骂起心思不正的郁青青。 另一边,避暑山庄 “什么?她真让你带这样的话?”孟棠溪一听,脸上温婉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 郑越当真以为被二皇子选中,就能踩她一头? 要知道,三皇子可是皇后独子,母族可是镇国公府! 日后谁尊谁卑,还未可知。 郑越竟无视她,去讨好注定会死在太子手里的成远侯府千金?! 还想她亲自登门?做梦! “咳咳,行了。”承恩公府梅潞瞥了眼孟棠溪,苍白着脸淡淡地道,“你派人前去,本就想试探郑越,探探她对郁青青一事,知不知情。这下可放心了,郑越若真知晓郁青青的算计,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来找你对峙。”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含了几分不满。 郁青青这个蠢货,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害得她们家里费尽心思收买的钉子都被拔除。 还有那成远侯府的林净月,大晚上的到处乱走,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若非如此,泰丰帝昨晚上就被引去碧荷园,注意到正在月下起舞的她,将她收入后宫了! 孟棠溪和郁青菱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出主意的于芳菲更是强行挤出笑容,小声道:“昨晚上时疫来势汹汹,陛下并未回寝宫安睡,青青她说不定……” 郁青菱垂下眼帘:“陛下原本打算临幸的宫女,被换成了郁青青,又被淑妃抓了个正着,你以为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语气无比冷漠,浑似不像在聊郁青青,而是一个陌生人。 于芳菲彻底不敢吭声。 其实她看得出来,孟棠溪三人短暂的联盟岌岌可危。 孟棠溪如愿得三皇子青眼,郁青菱再怎么也有六皇子保底,郁青青现下更是极有可能充入后宫。 唯独梅潞,别说泰丰帝,连个皇子都没捞到…… 她心高气傲,怎么肯再与孟棠溪二人来往? 四个人同时默不作声,气氛格外诡异。 这时,一个太监前来,尖声道:“陛下有旨,时疫在即,推迟皇子成婚一事。凡中选者,皆不可再另行婚嫁,请诸位回府静候,何时度过时疫,何时再由礼部下聘。” 孟棠溪面色不改,她昨儿个晚上就得了三皇子的消息,并不意外。 其他几人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闻言你看我,我看你。 片刻后,眼神同时闪了闪。 马车赶到京城,京城内外的形势,要比林净月想的更好一点。 上辈子这个时候,京城乱成一团,个个城门严防死守,禁止出入。 凡有可能感染了时疫的人,都得被带去衙门关禁闭,大街小巷人心惶惶。 而今,许是前些天那被济云堂坑了的南方商人提前闹过一场,京城百姓还当又是故意谣传。 又有泰丰帝确定了时疫的消息后,加重城内城外皇城司的巡逻,因此并未闹出什么大乱子。 但马车路过几处药铺医馆时,林净月注意到都打了‘时疫灵方’的招牌,不少百姓未雨绸缪,正排队买药材。 第74章 十文钱一斤的药材,也敢卖半两银子一斤! 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丝急迫。 郑越坚持将林净月送回成远侯府门口,这才上马扬鞭急匆匆带人离开。 成远侯府上倒是一如既往。 林净月先回了趟曦明院,听留在院中的嬷嬷告了一状,得知主院在成远侯的拒绝下,郑家大半嫁妆都没能拿回。 她抬手轻轻触摸新搬来的极品黄花梨梳妆桌,质地细腻,精工细琢,桌上竖着镶嵌了一块铜镜,一照人影格外清晰。 听说是郑雪晴,也就是她母亲的祖母——前朝知名世家的后人,亲自给准备的嫁妆。 黄花梨和黄花梨不尽相同,这张梳妆桌一看就比林净月刚回成远侯府时的那张,好上数倍,价钱亦贵上十几倍。 而这张梳妆桌,十五年来存放在主院库房,何氏不敢当着老夫人和郑津的面用郑雪晴的旧物,早早盘算好了留给唐映柳当嫁妆。 林净月一抬手,嬷嬷立刻呈上嫁妆单子,低声回禀: “小姐,有好些瓷器、花樽等等,都被何夫人给卖了,奴婢便按老夫人的命令,取了价值相当的东西或银子,只是……” 嬷嬷凑到林净月耳边,小小声明说了成远侯府中馈的状况。 ——穷。 她都想不到,堂堂一个侯府,竟能穷到如此地步。 搬完近半郑家送来的嫁妆,和老夫人的嫁妆后,几乎没剩下多少值钱东西。 银子稍稍好些,却也多不到哪儿去,家底甚至比不上小小商贾林家。 林净月平静地道:“何夫人一看就不是个会理中馈的,侯爷又没当官,每月仅得那点俸禄,再加上府上人多,何氏、唐映柳……主院的人花的也多。” 如此看来,也难怪前世何氏把主意打到了林景颜头上,从她从林家手里掏银子。 不过掏林景颜的银子也就罢了,林家银子的大头,可是她林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 “泊春,随我去一趟长寿院。” 回成远侯府后,她本就该第一时间去见过老夫人,只是路上闷热出了一身汗,便遣人去传话,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这会儿前往,正是时候。 老夫人正与宫闱出身的刘嬷嬷闲话,问起太后身体可还康健。 一听林净月前来,刘嬷嬷止住话茬,识趣地笑道:“老身两年前便出了宫,却不知太后的近况,倒是听说这次寻芳宴,太后娘娘亲自前往。 老夫人不如问问林小姐?” 老夫人含笑点头,让人迎了林净月进屋。 半道上撞见刘嬷嬷,林净月感激地行了一礼,示意待会儿会去刘嬷嬷院子里问候一番。 刘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下来。 “进来,坐。”老夫人屏退所有下人,又叫得用的心腹在旁守着,打量几眼林净月的脸色,她突然道,“侯爷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里的侯爷说的是谁,林净月和老夫人心知肚明。 她沉默稍顷,点了点头,却没有顺着老夫人的话说下去,而是道: “南疆大火过后,祖母可有补偿伤患死者?” 老夫人沉沉点头,苦笑了一声:“他原来……不是这么个性子。” 出嫁之前,她特地请当时已晋升贵嫔的梅悠,也就是当今太后,打听过了。 成婚之后,也与老侯爷相处多年。 他婚前婚后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颇好拈花惹草,老夫人就是被老侯爷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勾住,执意嫁了他。 但正是多年相处,老夫人深知老侯爷绝不是传闻里那般疯魔的人。 事后,老夫人问遍老侯爷的心腹,都只道侯爷立功心切,急于为君分忧,为小世子博出个坦荡前程。 她当时钻了牛角尖,恨上命老侯爷出征的泰丰帝,又怨太后不加以阻拦。 谁知一晃,就怨了恨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自嘲一笑,刚欲提起嫁妆的事,就见林净月看着她,平静发问: “祖母可想解成远侯府今日之困局,为大哥、为二叔、为几位妹妹,谋个出路?”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猛地攥住林净月的手:“你可有办法?” 她这辈子,对得起唐成远,对得起老侯爷,唯独对不起老二唐成安,和郑雪晴、郑津,以及林净月。 却不想反倒是丢了十余年的林净月,惦记着破局一事。 林净月反握住老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祖母可曾听闻,京中盛传的时疫一事?” 老夫人得不到朝中的消息,只偶尔听府上小厮来报,闻言皱了皱眉: “这不是谣传吗?你特地提起,莫非……” 寻芳宴过后五天里,每天都有八百里加急快马扬鞭驰入京城,百姓再是当做谣传,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其京城药铺种种药材价钱一日一日地暴涨,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直到又过了几天,时疫在京城外一处各地商贾云集的地方被发现,整个京城如同被煮沸了的水一般。 百姓前赴后继冲去药铺医馆前排队。 得泰丰帝命令,砍了好几个哄抬药材价钱的商贾后,京城药材价钱原本有所抑制。 现在再也压不住了,欻欻往上飚。 甚至有商贾,专门想出个主意好钻空子——抑制药材价钱,可以,但给钱少的,就说没货了,专门将货供给出价高的。 民怨丛生。 泰丰帝忙于国事,抽不出空再管,于是太子接了这个活计。 他心眼多得很,派人装成穷苦百姓前去各个药铺买药材,而后半个时辰内,药铺医馆所在街道,就能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矜贵公子,领着一帮皇城司前来。 拎着刀,砍头,抄家,下大牢。 没过两天,京城药铺医馆,乃至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的人,都不敢再开门。 百姓正愁苦之际,四间医馆同时开张,分别隶属东宫、睿诚王府、忠勇侯府和成远侯府,一同打出了为君分忧的旗号。 药材价钱比时疫前的市价仅仅高出一倍,且馆中有数位大夫坐镇。 另外,京中不少商户,主动捐献药材、银子和粮食,到时疫最盛的南境。 京城乱象,有所缓解。 有人获益心生庆幸,自然有人失策,气的拍碎了一张张桌子。 林家小院, “药材烂在手里,卖不出去?”林景颜砸光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恨的牙痒痒,“谁让你们不听我的话,十文钱一斤的药材,也敢卖半两银子一斤!这下怪得了谁?” 丫鬟和药铺伙计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药材价钱,分明是小姐主动和老爷商量,故意往高了抬。 小姐前两天还洋洋得意,这个价钱正合适,既不至于太过分被太子抓出砍头,又能狠狠赚上一大笔银子。 如今出了事,倒怪在他们头上了。 第75章 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出了一通气后,林景颜勉强收敛好外泄的情绪,唤了下人收拾屋子。 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盏良久,她突然轻声问丫鬟:“你说,能不能让我爹他们,联合整个京城的商人,一同用些手段?” 大丫鬟端茶呈上,闻言猛地一惊:“小姐,那几个医馆,后边可都站着惹不得的大人物。” 里边最好拿捏的,当属成远侯府,然而就连成远侯府,都不是她们能妄动的。 不提当前时疫一事,就是上次小姐吩咐,让她找人给一捧雪,也就是林净月手底下那间糖铺闹事,都没能成。 人铺子里外都有护院严防死守,偷东西、打砸强抢,甚至装成吃了她家糖闹坏了肚子等,都会立刻将人抓去见官。 任谁出面,掏多少银子,都平不了事。 至于买通糖铺的伙计,更是难于登天。 铺子里的伙计,凡能进后院的,都签了死契;只在铺子前头忙活的,收买了也没用。 林净月的铺子,都防的如此严实,更别提其他几家了。 林景颜接过茶水,轻轻吹去水上的浮沫,白了她一眼: “我说的,自然不是耍些没什么格局的下作手段,而是……能在京城开药铺医馆,后头没人可不行。” 就她所知到的济云堂,乃至其他三家大药铺,可都查不出靠山是谁。 但想来,绝不可能比济云堂身后的公府差劲。 整个京城的药铺医馆联手,还怕斗不过那三家医馆? 丫鬟埋着头,低声说道:“老爷方才出门,就是为着这事,小姐不如再等等,等侯爷回府,再行商量?” 林景颜应了声,刚想去眯一会儿,药铺伙计窝窝囊囊凑上前: “小姐,药铺的事,还得您给拿个主意。那四家医馆开张后,药铺就没了生意,到小的来林家前,也只有几个身子不适忙着用药的过来。” “什么事都要我拿主意,要你们何用?”林景颜冷眼盯着药铺伙计,半晌才道,“不是说那四家医馆限制每户人家采买药材的量?过几日若没有听到那几间医馆关门的消息,就……降点价。” 只要药材价钱比京城其他药铺医馆低,怎么着也会有生意。 赚的银子是比先前少了点,但总不能真烂在手里。 等她嫁给镇国少将军,当上一品诰命夫人,到时候连皇子都得敬着她。 到那日,她就百倍千倍将银子赚回来! 翌日清晨,大朝上 太子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正昏昏欲睡之际,终于等来言官弹劾。 “陛下,太子乱造杀孽、残害百姓、谋夺家产、天理不容!还望陛下怜悯苍生,施以重罚,方能服众!” “陛下,太子连同睿诚王府、忠勇侯府、成远侯府邀买人心,与民争利,犯下数宗列祖列宗定下的律法!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陛下,太子他……” …… 眼瞅着言官一个个跳出,几乎没有一个不趁此大好时机站出弹劾他,太子唇角微掀,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泰丰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看向最前方的太子:“诸位爱卿所言,你可都听见了?你也来说上两句。” 太子轻轻颔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公然转动轮椅、驱使前行,一路来到第一个跳出的言官跟前。 一坐一跪,言官脊背挺的笔直,不被太子的目光所慑。 太子打量他两眼:“李大人?孤记得,上次弹劾,就是你与姓杨的言官领的头。可惜你比姓杨的谨慎,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李勤勉正气凛然地点头:“殿下大可放心,臣不会因旧事故意针对殿下!臣所言,皆是为了京城,为了天下百姓!” “嗤。”太子扫视他刚正不阿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 见李勤勉像是被嘲讽了一般面露愤愤,太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慢吞吞打开。 李勤勉不知太子打的什么主意,警惕地眯起眼。 “李大人方才弹劾我残害百姓,谋夺家产?”太子扫过纸上第一行,“忘了告知李大人,您夫人外兄家远房侄子,开的那间药铺,药材质量极好。 孤尽数抄没后,特地叮嘱下面的人,开张第一天,也就是昨天,就用的是李大人送上的这批。” 李勤勉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 官员不可经商与民争利,他为瞒过朝堂上下,特地辗转几道找人经营。 这事,连他府上的长子、宠妾都不知情,太子是从何知晓的?! “御史台文乔,状告孤邀买人心?”太子没理会他的视线,继续念第二行,“孤那间医馆,今日卖的正是文乔大人名下涨到三两银子半斤那批药材。 不过你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胆子,是与城防军副统领赵均搭伙,约定你七他三,之后想法子提拔他当城防军统领……” 文乔、赵均同时跪下,冷汗涔涔。 此事做的极其周密,他们商量时专门跑到城外无人的庄子上,太子是如何知晓的? 太子面无表情念完了一张纸,大殿内外跪了一地的大臣,全都瑟瑟发抖,一句也不敢吭声。 眼见一张纸到底了,太子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连镇国公、左右相眼皮子都止不住地抖了抖。 堂下跪着的这些大臣,并非全都贪欲上头,也有被人攀咬牵连的。 宴左相沉默片刻,硬着头皮站出:“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正是因怜悯时疫在即却买不到药材的百姓,这才冒着触犯律法的危险,开医馆救人。 李勤勉、文乔等人弹劾不实,险些酿成大错,合该问罪!” 孟右相干咳一声,和镇国公默契走出,应和了左相的话。 太子捏着纸张,不语,不时看看纸张,又抬头在朝臣里来回扫视,扫得众大臣头皮发麻,躬身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泰丰帝静静看着下方的动静,语气毫无波澜: “哦?朕倒不知太子竟如此为民着想、为君分忧。那爱卿们说说,睿诚王府、忠勇侯府,以及成远侯府又当如何?” “这……”宴左相不好接话。 第76章 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与他何干? 他当然听得出那几个言官看似弹劾太子等人邀买人心,实则暗暗隐喻这几家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朝臣拉帮结派。 此事若是放到其他皇子身上,不说将人拉下马,也能叫陛下心生不满。 但泰丰帝此举,分明是将这个话题,丢回给他们。 宴左相左右看看,无人接话,而太子还在用一种‘你们死期将至’的眼神打量朝臣,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 “睿诚王身在南境,忙于时疫,而忠勇侯前几日亦是拔戎前往北疆,至于成远侯咳咳……三家府上俱是女眷心善,见不得百姓花大笔银子买药材,不约而同开了间医馆,纯属,为君分忧。” 话音刚落,满殿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越来越大的轮椅声。 几个呼吸后,轮椅在他面前停下,太子眼含睥睨,皮笑肉不笑地道: “左相倒是会说话,难怪父皇如此看重你。” 宴左相艰难扯出笑容:“殿下谬赞,微臣不过尽了臣子的本分。” 再不出面拦上一把,今日朝会,怕是没几个人能平安走出宫! “左相所言有理。”泰丰帝偏过头给了陈诲一个眼神,陈诲立刻喊来侍卫,押下被太子念了名字的朝臣。 朝会散后,会有人去查清他们的罪责,依律法论罪。 太子也得了泰丰帝警告的目光,他长叹一口气,慢条斯理将两张纸收了起来。 泰丰帝一一扫过空位,目中若有所思:“今日有人来报,京中有孩童感染了时疫,且他家中几人,身体都有些不适。 时疫一事迫在眉睫,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太子推着轮椅回了原位,垂下眼帘,安安静静当他的摆设。 朝堂上的事,很快传到了京城各处,惹得不少人暗骂太子不是个东西。 用抄没的药材开医馆做无本买卖也就罢了,还大传他被官员弹劾一事引百姓心生好感。 他这不是……这不是名与利,全都要吗?! 然而就算他们恨不得当着太子的面破口大骂,太子也不会在意。 反正林净月托人送来的信,信上所求,他都办成了。 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与他何干? 成远侯府, 林净月按例在刘嬷嬷院中苦学礼仪到晌午,被请到长寿院,方知早朝上闹出的事。 她既欣喜于太子听得进人话,又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听听听听,太子早朝当着泰丰帝的面,都敢怼得一众大臣哑口无言,全然不给自己留后路。 对她有些冒昧的请求,却认认真真做到了……林净月可不信太子还是因看不惯皇后一家,而偏向于她。 成远侯早些时候刚来长寿院撒了一通气,老夫人面上没当一回事,心里到底有些纠结于他的话: “此次寻芳宴,你当真没能讨得皇子欢心?” “祖母为何突然这样问?”林净月好奇抬眸,回府当天,老夫人就问过她一次。 按理来说,老夫人不会再问一次才是。 老夫人也知道自个儿问的不应当,只是成远侯的话萦绕在心中良久,与其暗暗憋着,不如坦白同净月说出来,也免得日后再生祸端。 “你爹,方才来过一趟。”老夫人看看林净月娇嫩的小脸,干脆把话摊开了说,“有一家的姑娘传出得三皇子看中,不日就得封侧妃。而那姑娘的祖父,欣喜过度醉酒,在大庭广众下嚷嚷…… 说什么三皇子就好容貌娇媚爱使小性子的女子,他早早料到,特意将寻芳宴的帖子给了正室生的小女儿,果然成了。” 林净月忍不住笑出声:“侯爷是觉得,这帖子给了唐映柳,她就会因容貌被三皇子看上?” 老夫人说完,也觉得唐成远脑子糊涂了:“只怕又是谁,在他耳边叽歪胡言。” 何氏母女都因算计林净月被关在祠堂未出,能在成远侯耳边吹风的,也就大姨娘和三姨娘。 而大姨娘,也就是唐映思的姨娘,为人谨慎小心,连到老夫人院子里请安都不敢多待,绝不会多嘴。 林净月轻叹一声,平静地回应老夫人的话:“我上次便答过了,几位皇子都不曾看上我。这次祖母再问,我便多说一句——只因我出身成远侯府。” 老夫人心中一突,下意识摸了下镶嵌在戒指上的猫眼石,讪讪摇头,自嘲地道: “也是。连顶梁柱都是个不成器的……” 林净月等老夫人说完,再慢慢地道:“侯府若想重复荣光,得一步步慢慢来,祖母且听我一句……” 老夫人扫空多余的思绪,耐心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当天下午,京中药铺医馆骂骂咧咧降价时,又一个消息传开: 成远侯府老夫人亲自去到医馆,当着无数百姓的面承诺,时疫期间赚得的钱财,侯府一文不取。 医馆每隔十日会一次账,这笔银子换成等价粮食,分成两份。 一份送往南境给遭受时疫无暇谋生的百姓,权当赎罪。 一份施给慈幼局、济老院等地,并在城门口无偿施粥。 赎罪? 赎什么罪? 百姓不明所以,只专注排队;但某些人心知肚明,还能赎什么罪? 不就老侯爷当年烧死烧伤无数南境百姓的弥天大罪! 奇了怪了,以前成远侯府可不是这么个路数,也就多年前掏了一笔银子补偿无端遭灾的百姓。 平时一向窝窝囊囊,没什么存在感啊。 难不成那位徐老夫人,得了观闲书院山长徐垣的指点? 就连早早同成远侯府断了往来的几户人家,都忍不住遣人来问。 云华县主和郑越,亦在心里暗自嘟囔,这跟林净月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之前商量好的计策,中规中矩,但不会被言官抓住把柄。 成远侯府如今的做法,却像有了靠山底气十足一般,也不怕被朝臣弹劾、被泰丰帝和太后怪罪了,放开了手大干一场。 说起靠山,郑越第一时间想到太子。 皱着脸沉思一天后,在林净月没跟她打招呼的情况下,郑越站出支持成远侯府,直言亲戚一场,自当共同进退。 忠勇侯府名下的医馆,同成远侯府一样,分文不取,粮食分成三份,分送南境、北疆和京城。 云华县主思来想去,大着胆子跑去了东宫,试探着问太子的想法。 不等太子看在谁的面子上给她个答案,东宫掌事太监惊慌失措跑了进来: “殿下,南城……南城有几条街时疫突发!陛下吩咐,阖宫上下都得用药材熬的水,里里外外洒上一遍,防止时疫传入宫中!” 第77章 谁不知现在成远侯府是大小姐当家? 林净月比东宫更早得到城南时疫的消息。 自上次国子监祭酒蔡鹤提点过后,她便多长了个心眼,叫小九时时盯着林家。 早间小九匆匆来报,周肆然天还没亮就叩响林家大门,没多久便拖家带口住进了林家偏院。 林净月察觉到有些不妙,遣人去到城南周肆然居所附近一查。 果不其然,周家三条街外的,有几户时常在城内外扛包做苦活为生的,突发时疫。 他们不敢报官,担心被押去大牢看管,窝在家里偷偷熬些便宜的草药。 这几处时时萦绕药香,有人察觉到不对劲,趴在墙头一看,方知是染了时疫。 城南乱成一团,周肆然看重家人,求到林家头上,也不足为奇。 “赶紧撤回在城南的人手,给一笔银子犒劳后让他们不必来侯府复命了,直接回家休息半个月。”林净月早有预料,飞快安排下去,“算好有几人前去城南,包括他们的家人在内,一人领上三份药材……对了,再熬上几份太医院新出的时疫方子,每人送上一碗。记得仔细叮嘱他们,一有不适,主动去衙门,不可耽搁。” 小九慌里慌张领了命。 林净月再看向满枝:“医馆的事,由你与老夫人院里的徐嬷嬷跟进,现下情况如何?药材可还够用?” 满枝眉宇间隐隐带着担忧:“药材倒是够用。糖酒商会海管事,以及那些个妄图分润沙糖的掌柜,采买来的药材足够整个京城百姓用上足足两个月。” 当时小姐要求采买药材时就讲明了,采买药材的银子,全由糖铺出;且事后会让他们分售沙糖及糖匣。 因此他们收购起药材,半点也不带犹豫的,甚至有人家中产业包括药铺医馆,趁机抬了点价钱。 “不过……”满枝沉默了下,继续道,“南境时疫消息传来后,海管事等人便后悔了,得亏小姐提前跟县主通了气,县主身边的侍卫统领惊风,时时注意着库房那边的动向,又遣了几队王府护卫日夜巡逻,到底没出什么大事。” 林净月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库房有睿诚王府的人看顾,王府的人个个都是睿诚王捡来的孤儿,忠心可见一斑。 睿诚王府和忠勇侯府名下的医馆,亦无需她过多担心。 唯独成远侯府那间医馆……开张当天,她派了鸣鱼和小八一同前去,又分别从睿诚王府和忠勇侯府借了两队人马。 鸣鱼一向沉默寡言,仅有老夫人从徐家请来的老掌柜,每日来府上回话,也不知医馆具体情形如何。 林净月定了定神:“你让小八抽空回一趟曦明院,我有事得问问他。还有,太医院新出的时疫方子,也不知效果如何,让人盯着消息。 有效的话,就按那方子,给百姓抓药材。” 满枝点头应下。 另一边,小九领了银子和药材来到后院,小厮正等在这里。 这一趟被派去城南的小厮共有三名,都是在侯府干活领月银,而非卖身给成远侯府。 这三人得了小姐的叮嘱,远远同人打听消息,没有凑的太近。 银子到手,年轻些的小厮考虑到家中亲戚,笑着收下了药材。 年纪最大的那个,掂了掂满荷包的银子,嗤了声: “小九哥,小姐是闺阁女子天真过头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我们可都老老实实,隔着几条街找酒楼打听的消息,还能感染时疫不成? 要我说啊,这药材你拿回去,不如多给几两银子呢!” 小九面容严肃:“时疫事大,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回去后但凡有哪里不舒服,记得立刻去官衙,衙门有数名大夫坐镇,随时看诊,绝非那些人以为的会下大牢。” 年长小厮看他不像说笑的样子,挠挠头应了下来。 谁不知现在成远侯府是大小姐当家? 看看,小九以前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他都懒得搭理,现在倒好,一跃成了大小姐的人,谁敢在他面前多嘴? 嘿。 年长小厮扫一眼包好的几份药材,想起昨儿个家里婆娘说有人私底下高价收药材…… 小九不放心地拉着几个小厮,连连叮嘱几遍,又亲眼盯着他们喝下厨房送来的药汁,这才放人离开。 关好门后,小九一口闷了多送来的一碗药汁,又回自个儿屋里拿药材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澡,可算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他给小姐回话前,就彻彻底底洗过一遍喝了药汁,但他不嫌麻烦,就怕出事。 经林净月提前提点,泰丰帝迅速抓了重臣和太医院的太医令商量法子。 即便没能成功阻拦时疫的发生,但时疫蔓延有所抑制。 林净月清楚记得前世,时疫分别从城南和南境八百里加急来人两边一同爆发,并在短短三天内,城南和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就已沦陷。 如今城南事发,城中心反倒无恙。 官府派人连夜修了高耸围墙,以那几户人家为中心,前后左右五条街都被围住。 百姓不许出门,每日会有药汁和饭食送上门。 有百姓怨声载道,自然也有百姓知晓时疫的严重性,苦笑着安慰自己,送来的饭食,可比自个儿家里做的好吃。 同时,城防军、皇城司齐齐出动。 整个京城大街小巷,尽都熏香洒药汁、沸水煮衣物碗筷等消毒防疫。 同时限制城南百姓出行。 几处城门暂时还没关,但进出城的百姓都会被严格盘查一番。 这些法子,有些是文官书生提出,也有云华县主带一堆大夫翻古今医书的功劳,还有老大夫世代家传。 更有南境官员尝试过后,效果不错,快马上奏。 得了小八的回话,林净月暂时放下对医馆的顾虑,托他带了几句话给鸣鱼。 现在时疫还不算太严重,医馆仍能正常开张。 等到再过上数日,时疫蔓延到其他城区,可就会有人闹事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小八匆忙离开后,林净月接过泊春递来的压惊药,陷入沉思。 上辈子,京城闹了近两个月的时疫,南境更是……伤亡数不胜数。 想尽早解决此事,就得赶紧找到那位未来的太医令。 其实她早早就暗自派了人打听,只是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唉,也怪前世她一开始太过守成,不敢冒险,只安静卖她的药材。 后来林恒安见药铺赚的银子多,就接了手,不许她再管铺子上的事。 蒋氏觉得她妄图贪占林景川的家业,将她关在院子里。她连门都出不了,偶尔学些女工打发时间,哪还能关注时疫后续…… 不等林净月琢磨出个一二,张叔来禀:“小姐,糖铺时芸求见,似有急事。” 第78章 厌恶,冷落,无视 时芸? 这时候,她有什么要事? 林净月不想时芸被人注意到,掺和到成远侯府这一团乱麻中,思量片刻后: “让她稍候,我这便前去糖铺” 泊春看看退下去的张叔,担忧地道:“小姐,外边时疫可严重了,你这时候出门,风险不小啊。” 林净月摇摇头:“放心,我去去就回。” 整日缩在侯府,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况且,明日正好休沐,她稍候顺道去一趟国子监,接郑津到徐家念书。 ……虽说表叔徐文洲不一定有空。 泊春满怀担忧与忐忑,去喊徐叔套了马车。 前往糖铺的路上,林净月不停在想未来的太医令,到底是谁。 可惜想来想去,只记得他似乎姓莫,京中时疫痊愈的人,都称他为莫大夫。 同一时间, 林景颜勉强维持笑意离开周肆然一家人暂住的小院。 一出门,她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回看一眼安静的院子,扬声吩咐丫鬟: “院里一应东西,都给仔细备上。记得交待厨房,除去一日三餐外,每日下午、夜间再多备上几份食物,他家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可不能饿着了。” “是。” 得了丫鬟应话,林景颜快步走向主院。 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的确不知是谁治愈了时疫,但她知道未来的太医令是谁。 太子烧伤未愈,面容狰狞之际,特地请来太医令莫疾医治。 据东宫宫女说,莫太医非常厉害,前任太医令自认医术比不上他,主动请辞的! 现在想想,比太医令医术更高明,指不定就是他想出的时疫方子。 她得赶在爹爹还在家时,知会一声让他去找人。 即便不是莫疾解决了时疫,也能提前攀上未来的太医令! “大哥,你瞧。” 周肆然看向顺着树爬上墙头的弟弟,无奈地道:“赶紧下来,在别人家做客,怎可如此没规矩?” 周随然还没吭声,纳着鞋底的周母笑道:“什么别人家?娘早早遣了媒婆登门,你与林小姐之间,就差主动上门提亲了。” 若不是时疫来势汹汹,说不定亲已定下,就等武举过后成亲了。 周母叹了一声,瞄着比他们家大上数倍的小院,再回想一番进了林家后一路上的见闻…… “娘,亲事还没定下,你可别胡说,损了林小姐的清誉。”周肆然皱了皱眉,若非形式所逼,他是不愿麻烦林家的。 回头一看弟弟趁机翻到隔壁院子里,周肆然攥了攥拳头,踩在树干上借力,一个翻身就跳入隔壁。 大手抓住周随然的衣襟正要翻回去,却见他举起一枚银簪:“大哥快看,我捡来的,这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合该归我了?” “休想。”周肆然空手夺下银簪,不经意一打量,发现这间小院比他们住的还要窄小偏僻。 也不知是谁住的地方。 “你从哪儿捡来的?”周肆然拖着周随然走到屋里,问。 周随然悻悻指了下落满灰尘的梳妆桌:“喏,就是那儿。大哥,这院子都没人住,我……” 周肆然小心将银簪放回梳妆桌上,正要离开时,余光瞥见桌上没人注意得到的地方刻了两个小小的字。 他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出是‘净月’二字。 “大哥,这屋里怎么热烘烘的,刚进来一会儿,我就热出了一身汗。”周随然张牙舞爪,不停挣扎。 周肆然回过神,拖着他往外走,先在院子里狠狠教训了他一通,再将人丢回暂住的院子。 周母心疼地扶起周随然,轻瞪他一眼:“这么高的墙,摔下来可不得了,你下次下手轻点。” 周随然满脸委屈:“啊?” 还有下次? 周肆然看看两人,再扫一眼换上林家送来的新簪子、坐在梳妆桌前不停扭头的妹妹,沉默片刻: “我想回城南看看,方衡、陆程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林小姐送来的药材挺多,能匀几份出去。” 时疫闹的沸沸扬扬,一捧雪生意萧条了不少,百姓都攒着钱盘算着买药材呢。 林净月一进一捧雪,就被等候已久的时芸拉到后院供她爷爷落脚的屋里。 时芸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略带了几分羞涩:“小姐,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出门,准备买些东西给家里的亲戚,却不想有个人跟了我一路。 昨儿个那人还在对面酒楼盯着,小八大哥说要报官,但我一时好奇,就让小八大哥把人抓了,问他可有什么事。” 林净月差点呛了一下:“你把人抓了?” 她上下打量着时芸,怎么也看不出时芸胆子竟这么大。 也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可是在京城! 时芸低头,不敢跟她对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就……就想问问,他说想见你,还说什么,与你娘有旧。” 她是当真觉得那人不是个坏人,也没有说谎,这才让张叔带话的。 林净月沉思片刻:“好,我去见他一面,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时芸激动地抬起头:“好!” “……第一,日后不许再轻信任何人,包括糖铺的伙计。”林净月与时芸相处良久,早就习惯了她的单纯与天真,“第二,等到时疫过后,你再跟你爷爷回老家,并带上小八和张叔。” 时芸眼都不眨一下,也不问为什么,利落点了点头。 在林净月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时芸嘿嘿笑了两声。 她可不是傻子,她一看小姐就觉得亲近呢。 而且小姐句句都是替她着想,她知好坏轻重。 时芸欢快地走在前面带路。 林净月望着时芸,不知怎么想起了周肆然。 都是‘好’人,周肆然对邻居外人尽心尽力,对周家人呵护备至要什么给什么,对手下更是全力相助。 唯独对她这个为周家费心操劳的娘子,厌恶,冷落,无视,叫她受尽了磋磨与猜疑,咽尽了委屈与苦涩。 而时芸,和他截然不同。 “小姐,就是这里!”时芸停在柴房前,打开木门指了下被麻绳捆成粽子的男人,“就是他。” 泊春和满枝同时上前几步,进了柴房,护在林净月跟前。 林净月看了眼男人身上的麻绳,刚要开口问话,被捆着的男人用力眨了下眼睛,慢慢抬起头,视线最终停在她的手腕处。 纤细手腕上,戴着一只血玉镯。 第79章 你像她,又不像她 时芸搬来一张崭新的椅子,仔细擦拭几遍后邀林净月坐下: “小姐,我跟他聊过了,他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我又担心……就提议将他捆起来,他亲口答应了。” 这才是时芸愿意带话的最关键原因。 这时,被捆着的男人突然蛄蛹着站起,蹦跶上前,不顾满枝泊春警惕的眼神,急切发问: “还有三颗血玉珠和一支红竹簪子呢?” 林净月静静看他一眼,遣了时芸和满枝出门望风,不许任何人靠近柴房。 她取出系在脖子上的血玉珠,平静地道:“我唯有这两样东西。” 泊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可是知道小姐并非成远侯府先夫人亲生,而是冒名顶替的,生怕这人眼尖,戳穿了小姐的身份。 可恶。 林家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定私藏了什么,留作拿捏小姐的把柄! 泊春思绪不停转动,这么些天以来日子过的太安逸,她都快忘了,小姐终究姓林,不姓唐。 男人飞快扫了眼血玉珠,垂下眼帘的同时,露出苦涩又复杂的神情。 又过了几息,他颤颤抬眸,想看又不敢看一般,定定打量林净月的脸。 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声:“你像她,又不像她。” 雪晴,从来不会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他,即便两人闹翻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闻言,林净月神情一怔,突兀想起初见郑家人时,郑家大舅舅似也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再一回想蒋氏那张脸……林净月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坐在时芸搬来的椅子上:“我没见过你。” “闻白,你可唤我,白叔。”男人被捆的有点难受,继续坐在地上,“知道你手中的血玉镯和血玉珠,哪来的吗?” 林净月摇头。 “是我送给雪晴的。她说倾慕大将军,我便鼓起勇气上了战场,回来时路过一处矿洞,花了整整三天,亲手挖出的。” 闻白眼神空洞,陷入了回忆中,没人接话也说的快活: “她曾说过,喜欢竹子,也嫌翠色玉镯俗气,不如红色大气……我就请了匠人教我,亲手打磨了一双镯子等物,可……” 林净月听了半晌,低眸望着手腕上的血玉镯,慢吞吞地道:“可我娘她,只拿你当大哥。” 甚至郑雪晴根本不知这一套红翡做的头面,是闻白送的,否则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留在手里。 闻白错愕了一瞬:“你怎么知道?雪晴,不对,卫疆大哥跟你提起过我?” 林净月看着闻白那双带着执拗的求而不得的双眸,不想再听旧事,直接问道:“时芸说,你找我有要事。” 闻白不适地挣扎了一下,林净月偏头看了眼泊春。 泊春看懂了,紧抿着双唇,上前替闻白解开了层层叠叠几乎要将他捆成粽子的麻绳。 闻白站起身,松了松筋骨,一张上了年纪仍俊秀非常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 他咳了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天我去看望雪晴,路经避暑山庄时,正巧被血玉镯晃了眼。” 下意识一路跟到了京城,到了成远侯府前。 闻白进不去成远侯府,也不想进成远侯府,便到处打探消息。 得知林净月唯有个糖铺的产业,就在糖铺对面蹲守,妄图等到林净月再度露面。 谁知京城闹起了时疫,林净月许久不曾来过糖铺,而糖铺的人又都老老实实做生意,也就时芸那个小丫头经常出入糖铺…… 林净月恍然:“原来那天是你。” 离开避暑山庄时,鸣鱼悄悄传过话,言有人在暗中窥探。 她和郑越都以为是皇宫中的暗卫,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郑雪晴的坟……她听老夫人说过,郑家人不愿让郑雪晴葬入唐家祖坟,而是将她葬在了郑家祖坟里。 原先郑家的人也有提过,让她和郑津一块儿去拜拜郑雪晴,只不过回成远侯府以来,诸事繁忙。 又逢下个月就是中元节,干脆往后拖了拖。 闻白忍不住瞟过林净月的脸,一眼又一眼,满满都是怀念。 林净月看在因郑雪晴获益无数的份上,耐心与闻白聊了一会儿,得知他住在城外山中无人处,近些天都在对面酒楼柴房过夜,吩咐泊春让小八找间客栈暂住: “最近时疫突发,京城内外都不怎么安全,你先在客栈暂住些时日,等到时疫过去了,再回住处。” 闻白尴尬地收回了瞥向林净月的视线,他也知身为长辈,不该做出如此行径,只是……十五年不见,乍一看,他控制不住地忆起年幼时。 “行,正好我也想……”闻白止住了话茬。 再度叮嘱时芸凡事都得与小八和万掌柜商量后,林净月见天色差不多了,吩咐赶车前往国子监。 半道上,林净月让满枝去买点酒和肉犒劳犒劳郑津,然后取出一块六角螺钿铜镜,抚着脸问泊春: “你看,我和蒋夫人长得像吗?” 泊春听了全程,哪里不知小姐话里的意思? 她仔细端详片刻,点头:“小姐与蒋夫人,有六分像。” 但林景颜,与蒋夫人,也就是林恒安的夫人,仅有四分像。 正是因此,她们从未怀疑过小姐不是林家的人。 也是。 林净月摇头一笑,放下铜镜,不再胡思乱想。 泊春却忐忑地压低了声音:“小姐,林家手中说不定还有两颗血玉珠,一只血玉镯,和红竹簪……” “要不,我去找人……”泊春目光冷淡,狠辣地做了个手势。 林净月也知,冒名顶替一事爆出后,林景颜和林家会将罪责全推到她头上。 垂眸思量片刻,她缓缓摇头:“我现在除了你以外,并无全心信得过的人,而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一个不慎,就会被人顺藤摸瓜查出不对,到时候怕是更难收场。 马车停在国子监外,郑叔扬声吆喝了一句。 林净月望了眼泊春:“吩咐小九,继续盯着林家的动静,别的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满枝打了酒赶来国子监,正巧郑津带着书童和小厮出门。 郑津一脸凝重与严肃,外加高大的身形和过于锐利英气的长相,一看就非常唬人。 直到被小厮拽着袖子指了下巷脚朝这边挥手的郑叔,郑津露出一个微笑,大步走了过来: “净月?可是有事寻我?” 满枝笑着送上酒壶和装了肉的食盒:“大公子,小姐心疼你苦读诗书,特地提前定了芙蓉楼的桃酥肉和流光饮。” 郑津亲手接过,看了又看后满意地交给书童,让小心提着。 他单手撑在马车上,刚要坐上另一半车辕,就听半掀起帘子的林净月轻声问他: “大哥,可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我与祭酒蔡大人打过一次交道,或可从中……” 郑津左右看看后凑近,小小声地道:“并非国子监有事,我方才偷听到一东宫属官的儿子正谄媚三皇子的人,似是太子……大事不妙。” 第80章 成远侯撑不起侯府,那就换撑得起的来 林净月心脏猛地一缩,抬眼看向郑津:“此事当真?” 涉及太子的事,郑津可不敢胡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郑津跑回小厮身边,接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走,回府!” 林净月招呼满枝上马车,同时劳烦郑叔加速赶车。 小半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被强行压缩到了一炷香。 回府后,郑津来不及去老夫人院里见礼,第一时间来到曦明院。 遣退所有下人后,他大口喝了酒,纠结了下措词:“那个向三皇子投诚的学子,是詹士府下左春坊的长子。” 考虑到林净月或许不知什么是詹士府,郑津细细解释了一番。 詹士府负责东宫事宜,除太子和掌事太监外,左春坊差不多就是东宫掌权最大的了。 一般都是太子信得过的官员,才能担任。 如今就连左春坊的长子,都在暗中接触三皇子的人,甚至隐隐透露太子大事不妙的消息……这事,想必是真的。 上次去信与太子联系,已是好几天前。 这些天,林净月窝在成远侯府,一边派人到处找大夫,京城的乡野的、擅妇科的会接骨的,凡是姓莫或谐音的,都让人接触了一番。 可惜没能找到人。 另一边,她在为成远侯府谋划一条出路。 泊春也曾问过她,成远侯府一朝正名,获益最大的绝非她和郑津,而是成远侯与何氏。 泊春不明白的是,成远侯待林净月,不曾有过一星半点父女情分,她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帮侯府谋划。 林净月没有解释。 因为她知道,若想再往上爬,嫁入东宫不过是其中一道关卡。 太后尚且被人斥过出身卑贱,皇子选亲皆挑的是家世而非容貌德行,后宫众多嫔妃中,亦是母族越鼎盛日子过的越好…… 林净月既打定主意要嫁给太子,平步青云,就得扶持成远侯府,成为她的底气之一。 成远侯撑不起侯府,那就换撑得起的来。 她做足了打算,却从未想过太子会染上时疫。 ——郑津没有明说,但这个时候大事不妙,连左春坊长子都投了三皇子,还能染了什么病? 要知道,太子双腿尽废,左春坊都忠心耿耿呢。 郑津见她脸色大变,放缓了声音:“时疫不过是导火索。据我所知,寻芳宴择亲当晚,太子不知闹出了什么糊涂事,陛下让人杖毙了太子寝殿的太监,和淑妃宫中的宫女。” 泰丰帝杖毙两人后晓谕六宫,没有明说闹了什么事,但就三皇子被关禁闭一个月、皇后也被罚抄经书来看,不知情的人难免会揣度圣意,怀疑是太子故意构陷。 被杖毙的太监,不过是替太子挡灾。 林净月:“……” 那晚的事,泰丰帝下旨严禁传出,因此除去当事人外,也就郑越一人知晓。 她素来不是个多嘴的性子,外人如此猜测……多少有点点道理。 林净月还在想太子得时疫一事,上辈子太子安然无恙,她还当今生也不会有事,谁知……太子要真没了,她即将到手的荣华,不就成了抓不住的一场幻梦? 郑津继续说道:“偷听到这事后,我让人去查了查,这事被瞒的死死的,也就东宫几个信得过的官员知道,你可知太子是怎么染上的时疫?” 林净月茫然摇头。 “上上次太子处置南境贪官时手段过激,被言官当朝痛斥,有个姓杨的言官斥责他乱造杀孽,搅得九泉之下的锦仪皇后不得安生。 太子干脆拔剑杀了他,却在众多大臣的阻拦下,没有处置杨家人。那杨家小儿子花了大笔银子接触东宫养马太监,然后……” 林净月眸子微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太子不像是个如此粗心大意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凭一介残废之躯,霸占东宫数年。 她没有再追问,盯着郑津看了几眼,突然取出一枚玉佩,上边刻着个‘郑’字:“大哥,这可是你的玉佩?” 这枚玉佩,正是当初哄骗她出门的长寿院丫鬟送上的,格外精致。 其他几枚,都是照着这个仿的。 郑津被打断,愣了下,接过玉佩:“这是数年前大舅舅送我的,被映柳看上,到爹面前苦苦央求,爹就让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东宫消息瞒的再好,一天之内,太子染上时疫的消息,也传遍了皇宫内外。 三皇子还未被放出,是皇后亲自前来告知他的。 三皇子先是不信,见皇后满脸正经不像是在说笑,顿时朗笑着一拍桌子: “太好了!母后,时疫可是要命的疫病,就连太医令都束手无策,只琢磨出个减轻病症的方子,更别说寻常大夫了。 不枉我们寻芳宴当晚,故意算计一场!” 皇后轻飘飘看他一眼:“镇国公府乃是武将世家,你又选了文官孟家结亲,难免树大招风了些。” 当时陈说成远侯府的旧事时,皇后便觉三皇子太过莽撞,陛下年岁渐老,不可能不忌惮底下这些皇子与大臣勾结。 而太子与母家陈国公府关系不睦,又双腿残废没有子嗣,在诸多皇子中威胁最小,泰丰帝这才偏宠了他几分。 明耀本就有她这个当皇后的母亲,再若聚齐权臣武将,早晚会引来泰丰帝不满。 不如借成远侯府千金做筏子,主动惹出个小事,被不轻不重地罚上一罚,削弱一点存在感。 至于世家女子进京? 时疫不日就会闹到京城,即将世家、民间女子进京,也不可能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择选。 三皇子激动地来回踱步,攥着拳头大笑:“这下我那几个兄弟,可要发愁了,父皇定会怀疑是他们下的手,而不会猜忌到被关了禁闭的我头上……” “行了。”皇后偏过头,不去看兴奋过头的三皇子,“太子命硬,不一定会死于时疫,还得再添上一把火才行。” 三皇子沉沉点了头。 当天晚上,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被送到陈诲手上。 陈诲拆开看了两眼,整个人都是一惊,迟疑片刻,恭恭敬敬呈上御桌: “陛下,梅家嫡长女梅潞,有要事相求。” 泰丰帝正不时看看殿外,等候去东宫诊脉的太医令回话,闻言诧异抬眸:“何事?” 陈诲指了下那封写满簪花小楷的信,低头:“梅小姐恳求陛下,准她入东宫。她不求名分不求赏赐,只求亲自照顾太子殿下,直至殿下痊愈。” 泰丰帝眸子微眯,捡起放在御桌上的信,脸上无端有些冷淡与肃杀。 第81章 定是林净月那贱人故意污蔑陷害我! 成远侯府, 郑津攥着玉佩,沉下脸去了祠堂。 林净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思索着太子身染时疫一事,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在她身后,安安静静跟着泊春满枝、郑家送来的两个嬷嬷,和一队郑家军。 这一队郑家军,都是郑家大舅舅郑卫疆亲自挑好送来的,论起身手,个个都是营中顶尖。 万一闹了起来,也能拉拉架。 ——林净月回府时得了陈管家偷偷送来的消息,言明唐印元两兄弟喊了成远侯回府,正往祠堂去了。 想来,应当是何氏挨不住日日跪祠堂的苦,偷偷给唐印元兄弟去了信。 果不其然,刚到祠堂门口,就听见里面闹了起来。 “没规矩!观闲书院的小徐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看他徒有个大儒亲子的虚名,自个儿却是个连徒弟都不会教的!” “爹,我十天休沐一次,到现在也不过见了先生几面,他哪来的空……” “你给我闭嘴!让你回话了吗?徐家就没教你,长辈说话时不能反驳?还有,观闲书院不是最讲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 你母亲被罚跪祠堂多日,你也不知来替她受罚?你也配为人子,也配为人兄长?!” “……” 林净月听不下去了,往后抬了抬手。 敲门几次没得来回应的泊春立刻退后一步,郑家军最壮硕的两人走出,舒展了下身体后,猛地撞开了祠堂大门。 林净月大步走进,无视被撞倒在地的下人,冷眼扫向正指着郑津痛骂的成远侯: “这话,父亲不如先问问自己。” 凭你唐成远,也配为人臣,也配为人子,也配为人父! 成远侯脸一下黑了:“好啊,你反了天了是?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摁在祠堂跪上三日!这里可是成远侯府,我看谁敢阻拦!” 郑津自个儿被骂时全程耐心解释,听见这话,顿时面无表情,大步护在林净月面前: “父亲你糊涂了,这话可说不得。” 成远侯冷冷瞪了眼郑津,负手而立:“我可是你爹,你为了一个不姓唐的外人,竟敢骂我糊涂?我看你才糊涂,活脱脱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郑津对成远侯的叱骂早已麻木。 听见‘外人’两个字,他也不过愣了一会儿,抬眼扫视了一圈对面的人。 成远侯,何夫人,唐映柳,唐印元,唐印庚…… 除去成远侯以外,都与他郑津全无干系。 他父亲成远侯却大声叱骂,他不该为受了委屈的亲妹妹净月,讨要一个公道。 真是可笑。 郑津心一点点凉了。 赶来祠堂前他还想过,只有何夫人和唐映柳真心悔过,真心诚意给净月赔礼道歉,并发誓日后绝不会再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他便在净月面前,替两人说上一句好话。 当然,无论净月是否原谅,都随她心意,郑津绝不会强求。 谁知…… 郑津冷笑一声:“外人?也是,在父亲心里,唯有何氏及其子女,才是你的亲人。父亲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让我姓的郑,多年来我吃的穿的用的,也全都出自郑家,我也是个外人。” 成远侯从没想过一向任打任骂的郑津,会说出这种话! 他怒气噌地上涌,正要命下人动用家法,何氏和唐映柳赶紧上前阻拦: “老爷,津儿不过一时被鬼话迷了心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事,说来也与他无关,他……” “大哥你快跟爹爹解释一句,就说你不是存心气他的,武举在即,你怎可落得个不孝的名声,大好前程最当紧。” “我呸。”郑津从小跟郑家人在京郊大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憋不住火气,直接开骂,“亲妹妹被人算计,受了百般委屈,我这个当大哥的本就当替她出头!为了个空空落落的不孝名头,委屈了净月,我做不到!” 唐映柳一怔,视线下意识看向角落冷眼旁观的唐印元和唐印庚,很快又转回来,轻咬下唇: “那我呢?大哥,我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就不曾为我着想过?” 郑津望着这个他亲眼看到大的小姑娘,一脸冷漠:“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用我的这块玉佩,算计净月?” “我没有!”唐映柳被关在祠堂数日,本就满腹委屈,闻言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大哥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会是这样的人?定是林净月那贱人故意污蔑陷害我!” 林净月微一挑眉,等待郑津的回应。 郑津没有让她失望:“忘了告诉你们,王管家等人,已被押送到了大理寺大牢。 方才离开国子监前,有先生暗示过我,大理寺今晚就会来府上拿人。” “什么?!不可能!”何氏和唐映柳同时瞳孔一缩,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看她们如此失态,郑津哪里不知到底是谁在说谎? 他揣好郑家玉佩,深吸一口气,捏起拳头冲向唐印元和唐印庚。 常言道,子代母过。 何氏身为侯府主母,和女儿一同犯下大错,他找何氏的儿子讨一讨公道,也是理所应当! 郑津冲出的身形太过迅猛,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沙包大的拳头砸在唐印元鼻梁上,他嗷的一声痛呼,成远侯几人才后知后觉,赶紧让下人去拉架。 成远侯气的浑身发抖:“混账!混账!真以为成了世子就了不得了,我倒要看看……” 他左右看看,似是在找武器,注意到林净月平静看着这一幕,一句话也不说,当即大步走向林净月。 满枝反应飞快,拦在林净月身前。 包括泊春在内,郑家一行高大威猛的将士同时攥紧拳头上前几步,警惕地盯着成远侯。 成远侯进退不得,隔着几个郑家军,无情痛斥:“要不是你,成远侯府怎会闹成如今这副模样?本侯爷绝不认你这么个祸害!” 林净月淡淡‘哦’了声,说实话,她也不想认成远侯、林恒安这两个玩意儿为爹。 一个蠢而不自知,只会窝里横,在外连个屁都不敢放。 一个精明过头,谁有利用价值就偏向谁,漠视亲生女儿。 成远侯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林净月态度竟如此平淡。 这里可是成远侯府!! 林净月无视成远侯,抬眸朝郑津处看了眼。 他正一脚踹开来拉架的唐印庚,唐印庚从未练过武,当场被踹退数步,撞在了唐映柳身上。 唐映柳被撞倒在地,痛得扭曲了一张脸。 第82章 林净月,你可别叫孤失望 等到唐印元二人被捶的鼻青脸肿,林净月稍稍解了被何氏母女算计、险些失去清白的气后,才喊上郑津离开。 郑津全身毫发无伤,只挥拳太猛,热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眼唐映柳、唐印元三人,眼里没有失望,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漠然与冷淡。 有一队郑家军在,侯府的人无人敢阻拦,任凭他们来了一趟打了人后就走。 远远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成远侯扯着嗓子大骂。 林净月瞥了眼身旁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郑津,知道今日的事,让他彻底寒了心。 思考片刻,她调转脚步,带着郑津一道走向长寿院。 半道上撞到正巧赶往祠堂的唐映念。 唐映念脸上喜出望外的笑容一僵,退后几步欠身行礼:“大哥安,大姐姐安。” 郑津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林净月也懒得跟她多聊,只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提醒了一句:“侯爷正在祠堂生气,你还是别过去了。” 说完,林净月半点也不留恋,直接迈步离开。 唐映念眼珠一转,仍不死心,快步赶去祠堂。 长寿院, 郑津勉强挤出笑容,给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恭恭敬敬说了祠堂闹出的事。 “坐。”老夫人看他一眼,“你爹去祠堂前,特地过来长寿院,告知过我,只是我没答应。” 郑津脸一皱,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林净月察觉到老夫人态度有些奇怪,疑惑地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拿白玉勺慢慢搅着碗里的燕窝银耳羹:“三皇子被关在宫里不许进出,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你爹,花一大笔银子攀上三皇子看重的太监。 那太监允诺,让唐映柳偷偷以宫女的身份入宫,全了和三皇子的好事。” 林净月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信了?” 老夫人闭眼,点头:“不止你们爹,就连唐印元两兄弟也信了。” 不然,也不会休沐后第一时间,就同成远侯一道前去祠堂。 郑津沉默了。 后宫重地,连只鸟都进不去,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觉得郑津方才骂的那句‘糊涂’,还真没骂错。 这哪止是糊涂,这分明是荒唐。 “祖母不是说过,三皇子他……”林净月看了眼不明所以的郑津,“祖母先前不是不看好三皇子?怎么不拦一拦?” “哪里拦得住。”老夫人冷笑了一下,“你们可知他是如何同那太监攀上的关系?” 林净月和郑津默契摇头。 “他趁三皇子赏赐那家世一般的侧妃时,偷偷跟在太监身后,请那太监去了芙蓉楼喝酒。” 郑津听完,也觉得不太行:“这不是截胡?如此行径,难免会得罪人。” 老夫人赞扬地看了郑津一眼,郑津都能看明白的事,唐成远虚长十数年,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侯爷不可能不懂,只怕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这才如此。” 林净月审视老夫人几息后垂眸,不经意地问起:“祖母,你觉得太子如何?” 老夫人和郑津同时侧目,眉心缓缓皱起。 林净月没有明说寻芳宴当晚的事——这事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出,也就意味着泰丰帝并没有立她为太子妃的打算。 即便太子说了那一通话。 她当然不会蠢到打泰丰帝的脸,瞥了眼郑津,轻声道:“大哥方才说太子殿下染上了时疫……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清脆的声音顿住,老夫人放下白玉勺,掩起袖子喝完燕窝银耳羹后,取了一块手帕擦嘴。 左右屋内就他们祖孙三人,老夫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你也知道,太子下半身瘫痪,终生都得坐在轮椅上,更何况他,咳咳……” “不能人道。”林净月贴心接了话,得来两人沉默的一瞥,她没有就太子过于明显的缺点反驳解释,而是道,“祖母先前曾说过,担心站队太早,得不了从龙之功,反倒会被清算。但父亲和何夫人他们,已经决定支持三皇子,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视作三皇子一党。”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再度沉沉叹了口气。 以唐成远的性子,绝不会听她的劝阻,反而越劝越来劲,更是铁了心跟她这个当娘的对着干。 林净月冷静地继续道:“陛下春秋鼎盛,先前已有两位皇后被废,连带着三个皇子都被囚禁宗人府,日后之事,谁又能知晓呢? 与其当三皇子党、六皇子党,乃至九皇子党,不如坚定不移地忠君保皇,谁是太子,就支持谁。” 纵使不能得个从龙之功,日后也不至于因站错了皇子被抄家清算,失了侯府荣耀。 左相宴归然、睿诚王府,甚至郑家,都走的这一条路线。 纵使郑越当了二皇子妃,郑家也不会改变中立的立场。 老夫人沉默片刻,看向郑津:“我老了,可能活不到……那天,你才是成远侯府的世子,你觉得净月的想法如何?” 两人都听得出老夫人话里的犹豫与迟疑。 郑津一针见血地指出:“祖母,父亲已做出了选择,侯府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他顿了顿:“不如你再问问二叔,看他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神情松动了片刻,缓缓点头。 东宫的宫女太监被砍了一批,很快又补上了空缺。 汀南和东宫掌事太监一道,边翻着新补上的人员名册,边低声交流情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淑妃和六皇子的人,殿下提前吩咐过,先留着,别乱砍。” “这两个太医,一位中立,对谁都一个态度,准他进殿内伺候。另一个是三皇子的人,送去治疗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 “左春坊等人……等殿下痊愈后,再行惩处……” 汀南话一顿,回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宫殿,目光有些担忧。 时疫来势汹汹,殿下身体本就不适,也不知能否撑过这一场风雨。 守在东宫门口的侍卫捧着一封信匆匆来报:“统领,陈总管遣人送来的信,似是陛下默许的。” 汀南接过信,仔细在烧着药材的香炉里熏过后,捧到太子榻前跪下: “殿下,梅家梅潞来信,可要看看?” 太子正乏力地靠坐在榻上,那张病恹恹的脸,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眼尾一抹微红,勾出危险的弧度。 他轻咳一声,略抬了抬手,汀南立刻将信丢进燃烧着的香炉中。 太子边听着汀南禀告朝中诸事,边轻声喃喃: “林净月,你可别叫孤失望。” 第83章 风险是大,但机遇更大 没过几天,隶属东宫的那间医馆夜间意外走水,再度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纵使火势被医馆巡逻的侍卫及时发现扑灭,但嗅觉敏锐的朝官都意识到,这事意味着什么。 起火事件中,东宫侍卫统领汀南,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事后才去信陈诲,求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更是连门都不曾出,探子偶尔还能看到太医们压抑又战战兢兢的态度。 太子,想必当真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全力掉着小命。 再等不到时疫方子,只怕,太子难逃一劫。 对此,总管太监陈诲压下医馆起火一事,只一个劲地催太医院赶紧琢磨出时疫方子。 泰丰帝,太后,乃至中宫皇后,都像放弃了东宫一般,不曾遣人问过半句话。 倒是暗中有消息传出,泰丰帝早在时疫出现苗头时,就去信世家,命世家全力配合。 包括派出世家供养的大夫、历朝历代时疫相关记录等等。 但似是世家狮子大开口,泰丰帝不愿应允,一直僵持着。 这几日宫中传出消息,泰丰帝会在不日来京的世家女子中,择选几位入宫,并封一位世家女,为太子妃。 朝官暗暗猜测,许是泰丰帝为了太子的小命,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不得不与世家稍稍妥协。 京城暗流涌动,大街小巷的医馆药铺试探着重新开了张。 顾忌着项上人头和那四家医馆过低的药材价钱,这些医馆药铺,不得不捏着鼻子降低价钱,能赚一点是一点。 然而医馆开张赚钱,并未让林家的气氛有所好转。 林景颜在主院坐立不安,不时喝上一口茶水,压下心中的忐忑。 周肆然离开林家回城南看望朋友,这一去就是几天。 城南被砌墙隔开,时疫倒是并未大肆蔓延,但京城其他几处地方,也相继发现有人感染了时疫。 每天天不亮就有一辆辆板车拉着尸体出城焚烧。 如今周肆然还没回来,这让她如何放得下心? 林恒安低头翻着账簿,心中估算药材得卖到什么价钱,才能既赶在时疫结束前卖光药材,又借此机会赚上一笔。 ——为着顶替颜儿回成远侯府的事,林净月要去的那间糖铺,可花了他不少银子。 这笔亏损,得赶紧填上。 蒋氏心疼女儿,轻声安抚:“你急什么?不是说等找到莫大夫,时疫很快就能平安渡过?肆然是个命硬的,纵使得了时疫,还怕他撑不到那天?” “呸呸呸。”林景颜皱着脸,“娘,你可别胡说,他绝不可能染上时疫!” 说是这么说,但林景颜心里也没底。 前世今生轨迹大不相同,她唯恐因一点点小差错,误了当一品诰命夫人,丢了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林恒安不置可否。 他和蒋氏想法差不多。 周肆然若真像颜儿梦里那般厉害,即便染上时疫,也定能安然无恙。 而若他撑不过去……那就是颜儿看错了人。 等咽了气,就连同周家人一道,都赶出府,管他们死活。 就在林恒安写下每样药材的价钱时,管家笑着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小姐,姑爷回来了,还带了个白白嫩嫩的小书生呢。” 林景颜‘噌’地站起,来不及喊上林恒安夫妻,提起裙摆大步走在前面: “小书生?男的?” 管家点了点头。 林景颜只当是周肆然的旧友,说不定未来也是与他一道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属下。 没走上几步,恰好撞上周肆然带人前来主院。 见林景颜担忧地急匆匆赶来,周肆然心头微暖,朝她抱拳行礼: “林小姐,我……” 林景颜隔着遥遥几步远停下,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强忍住远离的念头: “你没事?几天没回来,我……咳咳,你家里人可担心你了。” 周肆然视线慢慢扫过她手中的帕子,低低‘嗯’了声。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站在周肆然身边的白嫩书生干咳一声,风度翩翩地拱手道: “林小姐,在下莫疾,前两天入京寻我师兄,却不想意外被困,幸得周公子相助,这才……” 林景颜眼睛一亮,顾不得什么手帕不手帕的,猛地上前几步: “你叫莫疾?听名字,你可是会医术?” 莫疾愣了下,诧异地看了两眼周肆然,点了点头:“不错,在下随师兄苦学的,正是医术。” 曦明院, 得知医馆起火和莫疾被林家找到的消息后,林净月没有丝毫迟疑,铺开纸张,提笔写就一封信。 泊春在旁边磨墨,不经意地看了几个字,脸上顿时大骇: “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京城每日有数人死于时疫,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避着躲着还来不及,你怎么主动请旨,以妾室身份,去东宫照顾太子?” 捧着更新过的嫁妆单子走进的满枝也是一惊,匆匆上前几步: “奴婢得了宫中的消息,凡去过东宫、与东宫的人接触过的宫女太监,好些都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研制出的新药方拖着性命,这才没有身亡。” 泊春更觉其中凶险万分,担忧地盯着林净月。 林净月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湖笔,小心吹干了墨迹,将其晾在一旁。 看着两个丫鬟急切的目光,林净月冷静地道: “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进东宫给太子侍疾,风险是大,但机遇更大。” 泊春一哽,想到一路走来的风雨,一时不知从何劝起。 ——但凡小姐安安分分留在林家,哪来今日的荣华富贵? 没能遂意,林家人指不定怎么磋磨小姐呢,更别提他事。 “但……但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泊春不甘心地轻声嘟囔。 林净月没有再说什么,只看向满枝:“你可有法子,将信送去东宫,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满枝顿时面露迟疑:“小姐若说寿康宫,奴婢拼死也得送到,可是东宫……” 各方探子都被清理过一遍,太后派去的人,没有被砍头,却也染上了时疫。 正在林净月低头思索要不请云华县主代为转送时,鸣鱼从屋外走进来,顶着她疑惑的视线,硬着头皮干咳了一声: “这信,便交给我,我有办法联络东宫的人。” 林净月看看满枝,又看看鸣鱼,险些气笑了。 就说云华县主怎么到了今天,还没让鸣鱼回王府复命! 第84章 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察觉到林净月骤然看不出情绪的眼神,鸣鱼本就沉默寡言,这会儿更是低下头,拿起信只说了句: “外头都在传,太子只怕撑不过时疫,再加上陛下的态度……现在不是去信的最佳时机。” 据他所知,梅家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带话甘愿无名无分入东宫,贴身照顾、侍疾。 没得回应后,又连呈了几封信入宫中。 就连皇后、淑妃等妃嫔,都得了重礼与信。 然而,医馆起火仿佛象征着太子失权一般,梅家的人再也没提过此事。 “而且,时疫凶险,绝非寻常病症能及。这信一旦送入东宫,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可就不是我能揣度的,也不是成远侯府能承受的,小姐不妨再想想。” 鸣鱼头一回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林净月看在他句句恳切的份上,没有再抓着他的身份不放: “你只管送信,别的事情,殿下会解决的。” 鸣鱼叹了口气,简单说了此行的来意。 东宫那间医馆险些意外失火后,其他三间医馆,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些许危机。 其中,成远侯府几近落寞,最好动手脚,闹出的乱子最多。 而睿诚王府那边,糖酒商会的海管事还没死心,几次想对存了药材的库房下手,都没能得逞。 “只怕他还会用些下作手段。”鸣鱼深觉侍卫这活不适合他,他更喜当暗卫,不用说这么多话,“依小姐看……” 林净月思考片刻,素白手指轻点书桌:“闹事的人,全送去衙门,来一趟送一趟,直到没人再来为止。” 鸣鱼应声离开。 林净月看了看天色,今天二叔唐成安得空回府,老夫人遣人带话,让她一起去长寿院用午膳。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林净月略略收拾了一下,带上丫鬟来到长寿院。 远远瞧见一道身影,在长寿院外来回踱步。 走近一看,是唐映念。 她半边脸颊红肿,一看便是被人扇了耳光。 看到林净月前来,唐映念赶紧上前行礼:“大姐姐。” 林净月淡淡‘嗯’了声,问也不问她脸上的伤,迈步进了长寿院。 唐映念见她没有多话,也没有客套带她一道进长寿院,愤愤起身,眼眶赤红。 昨儿个明明是她林净月惹恼了侯爷,害得她被打了一顿! 她竟连问都不问上一句……那就怪不得她了。 唐映念冷哼一声,长寿院也不去了,负气转身去了主院。 唐成安难得回来一趟,老夫人喊人用膳时,不忘叫上他夫人和唐华盈。 五个人齐聚一堂,边慢慢用着膳,边聊些闲话。 不像有成远侯那群人在时,气氛凝重又僵硬,唐成安性子圆滑,二夫人又是个真诚腼腆的,老夫人被哄的多用了半碗饭。 唐华盈早上刚在刘嬷嬷那儿见过林净月,闲聊过一会儿,吃完便拉着她说些府内府外的笑话。 “大姐姐可知,昨儿个唐映念得知侯爷回府,兴冲冲赶去祠堂,却被气急的成远侯扇了一耳光?” 林净月回想方才唐映念的脸,和她眼里的怨怼与责怪,轻声笑了下: “与我何干?自个儿做出的选择,就得自个儿受着。” 她好心告诫提醒过,唐映念不以为然,被牵连,又怪得了谁? 唐华盈说这话,正是暗暗提醒林净月注意提防,免得唐映念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 目的达成后,她正想再说上两句,陈管事抖着身子推开门,嗓子干涩地道: “府上,出现了时疫!” 众人同时放下筷子,眉头紧皱。 老夫人更是颤颤端起茶盏,狠狠喝了一口压压惊。 陈管家咽了下唾沫:“小姐命我每日给府上下人发放药材,按太医院的方子消毒防疫,熬制药汁。 但不知哪个糊涂东西,私下劝说府上下人,出高价买走发下去的药材。 厨房熬药汁的人也被说动,但现在是老夫人掌家,他不敢偷偷挪用药材,便偷出煮完后的药渣,低价卖给买不起药材的百姓……” 陈管家继续道:“小的已将染上时疫的人都送去了衙门,又命下人烧了他们接触过的东西,熏药材消毒,只是时疫难防,只怕……” 唐成安忍了又忍:“何氏是怎么调教的下人?如此短视?!” 为了一点银子,将命都搭上,也亏他们做的出来! 林净月劝道:“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甚大用。二叔,祖母到底心力不比从前,府上里里外外都得料理,不如让二夫人从旁帮帮忙?” 老夫人和唐成安同时一顿。 他们原本想着,让林净月彻底接手侯府中馈。 她早晚得出嫁,来日郑津迎了正妻进门,也不会闹出什么争端。 只是听着林净月的意思,她似是,不想插手侯府中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面露不解,但府上都闹起了时疫,得从速处理。 唐成安沉吟片刻,飞快做下决断:“我请几日假,回府伺候母亲。” 如此一来,即便何氏与成远侯心中不满,他也能护着夫人。 勤政殿, 陈诲再度捧着一封信和一本孤本,恭敬来到满脸凝重的泰丰帝跟前: “陛下,成远侯府林净月请求,以侍妾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泰丰帝扶着额头,重重撂下奏折,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不满: “成远侯府?朕以为她是个识趣的,谁知竟跟梅家的人打了同样的主意。” “这……”陈诲腰弯的更低。 泰丰帝正批着南境送来的折子。 得益于提前派人挨个村落、县城、郡城搜查,再兼那些个法子,和泰丰帝命人从国库抽调的药材,南境时疫控制还算得当。 听闻前朝一场时疫,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火烧一座郡城,死伤数万百姓。 如今南境、京城时疫有所控制,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时疫继续下去,就不一定了。 泰丰帝接过信,不停思量着万全之策,万不能坐视世家独大。 否则他如何对得起被世家压迫走投无路的黎民百姓,和不得不起义夺江山的太祖? 正烦恼间,他冷冷扫视林净月呈上的信。 陈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这信呈的不应当。 谁知泰丰帝看完信后,又拿过他手上那本孤本,孤本上的字迹,与信如出一辙。 半晌,泰丰帝合上孤本,闭了闭眼,声音威严:“陈诲,传朕的口谕,命成远侯府林净月即日,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陈诲一愣,大着胆子瞟了眼敞开着的信。 字迹秀气,句句真心,单纯为太子考虑。 而非梅家那封信中所言,为陛下分忧,方主动请旨。 但陈诲看的清清楚楚,泰丰帝之所以破例,口谕册封一个他不算满意的贵女为太子妃,看的并非这封信,而是东宫送来的那本孤本。 观其书名,似是泰丰帝当年,与锦仪皇后传情之物。 第85章 像条狗似的蜷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整整两日,除了时疫逐渐蔓延又被及时控制的消息外,再无任何消息传入曦明院。 泊春既庆幸小姐不必去东宫受罪,又叹息苦心算计却落得一场空。 正在纠结之际,满枝推门而进,朝她点了点头后,禀告低头看书的林净月: “小姐,侯爷让您去一趟主院。” 泊春听到‘侯爷’二字,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日日在外寻花问柳,连府上下人得了时疫也不曾理会……这位侯爷今日,也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林净月放下书,轻轻揉按了下眉心:“侯爷毕竟是府上的主心骨,他发了话,我合该去上一趟。” 满枝闻言笑道:“小姐说的是,不止我们曦明院,就连长寿院、大姨娘、三姨娘,乃至从未出过门的二姨娘处,都得了消息。” “哦?”林净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形,“那便走,喊上郑宁他们。” 郑宁,就是借来曦明院那一队郑家军的领头。 满枝应下,退了出门。 泊春赶紧找出放置在一旁的帷帽给小姐戴上,又不放心地取了个塞满药材的香囊,仔细佩在林净月腰间: “奴婢就说应当接了刘嬷嬷的邀请,随她去宅院住上一段时间,等到时疫过后再回侯府。 侯府人多,来来往往的,不知哪个身上就带了……咳咳,幸好郑侍卫他们负责,日夜守在门口不许外人进来。” 林净月看她一眼,泊春自打注意到满枝的自称后,便跟着唤起了‘奴婢’,倒是这脾气,只改了一半。 “刘嬷嬷拿银子办事,她出府避难,本就应当。没看府上都少了好些下人,除去染上时疫被送去衙门的,就是没签死契赶紧离开保命的。” 而她,再怎么说也是成远侯府的千金。 老夫人不会准她出府暂避。 泊春一想也是,只能叹着气给自个儿也戴上香囊,再取来两位嬷嬷在曦明院小厨房熬的药汁。 亲眼看到林净月喝下后,她才放下心,扶着林净月往外走时,又嘟囔起了闲杂事: “这一趟去去主院也好,郑侍卫来报,映念小姐昨天、前天各来过一次,说是送些亲手制的醉香酥给小姐。” 既然三姨娘也得了去主院的消息,想必会喊上唐映念,正好闲话几句,客套客套。 林净月脚步一顿。 她这两天待在曦明院琢磨刘嬷嬷留下的书,哪儿也没去,也不许外人进来,倒是不知唐映念还送了东西过来。 “除了她,还有谁来过?” 两人恰好走到院子门口,侍卫郑宁听到问话,抱拳低声回禀:“二夫人和大姨娘都有遣人送来吃食,只不过先前得了小姐吩咐,属下不敢冒险。” 林净月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泊春,回来有赏。” “是。” 满枝心念一转,跟上打算提醒小姐两句,但很快意识到,林净月问了这话,明显是有所猜疑,便摁下不提了。 来到主院,人远比以往要多。 林净月隔着帷帽,注意到角落的女子,容貌出尘气质孤高,就坐在大姨娘和三姨娘中间。 ——想来就是成远侯纳的那位鲜少出门的二姨娘。 见林净月姗姗来迟,成远侯冷冷瞥她一眼,正想斥责两句,何氏赶紧笑着拦了一把。 等人来齐都落了座,成远侯抽出被何氏攥着的袖子,看向头戴游凤含珠冠、打扮格外惹眼的唐映柳: “今日有件大喜事要宣布,映柳,你亲自来说。” 林净月心头一跳,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紧抿着唇,脸色尤其难看。 果不其然。 唐映柳得意地站起身,望了林净月一眼,眉眼间全是挑衅: “昨日我去见了三皇子,三皇子对我颇为满意,承诺时疫过后,就迎我入三皇子府。” “岂有此理!”唐成安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子,吓了众人一跳,“成亲前私会男子,你名声不要了?尤其三皇子还在禁足中!” 提到‘禁足’,唐映柳不免有些心虚。 但做都做了,且全程无人注意到,那就是本该属于她唐映柳的机遇! 谁让林净月使绊子,故意不带她去寻芳宴,否则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二叔,你该不会眼红了,没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好叫华盈也一道平步青云?” 唐映柳话里提着唐华盈,实则目光紧紧盯着林净月。 她嘲讽的是谁,三岁小孩都看得出。 唐成安气笑了:“眼红?我暗地里劝过大哥数次,劝他莫要拿你换侯府前程,他既不听,我叹他用错了法子还来不及,又怎会眼红?” 华盈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要嫁绝不会嫁去皇家,更不会用如此……如此不堪的法子! 被当面嘲讽不择手段,成远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正是老夫人和老二反对,才正说明他用对了法子: “行了,这可是大喜事,你不愿同喜,就赶紧带上妻儿滚出侯府。” 唐成安哑然摇头,暗想怪不得老夫人不计前嫌接他一家子回侯府。 “侯爷。”何氏笑着打圆场,“再怎么说,弟妹掌持侯府中馈有功,这段时间全得母亲和弟妹料理侯府时疫,督促下人处处消毒防疫,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染上了时疫,我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唐映柳得了三皇子青眼,底气十足,直接嗤笑道:“娘,这有什么好夸的?我看啊,时疫一事,全赖的她们!你执掌侯府中馈时,府上可从未出过时疫,下人也从未闹出过半点乱子。” 二夫人再是好脾气,这下脸色也沉了下去。 唐华盈更是气道:“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主院的下人,贪心过度偷卖药材,又怎会闹出时疫一事?” 唐映柳扶了扶精致的头冠,目露不屑:“你最好说话客气着点,惹恼了我,就是惹恼了三皇子!” 说完,她冷笑地冲着林净月一挑眉:“大姐姐都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会儿像条狗似的蜷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唐华盈,你多跟她学着点,免得跟唐映思一样,被随意指了个人家!到时候,怕是连二叔和祖母,都不能为你做主。” 唐华盈一家三口和唐映思母女二人脸色骤然惨白。 老夫人闭了闭眼,造孽啊。 正当唐映柳准备再接再厉配合何氏夺回管家权时,陈管家面色骇然,不管不顾重重推开门: “老夫人,宫里来了位小太监,手握圣旨,候在门口,等着大家一块儿去接旨呢!” 第86章 为了权势与荣华,她也,绝不会后悔 成远侯‘噌’地站起,笑容无比灿烂:“定是三皇子求来陛下旨意,要封映柳为侧妃!快,赶紧随本侯去接旨!” 他费心费力花银子跟个死太监搭话,图什么? 不就图从龙之功,平步青云? 等到侯府重获荣华,母亲就知道,谁才是侯府的顶梁柱主心骨! 唐映柳望着成远侯匆匆离屋的背影,张了张嘴,眼里浮起淡淡的疑惑。 很快,几分疑惑转为恍然与笃定。 定是三殿下对她非常满意,这才破例求了陛下下旨。 她心口跟含了蜜一样甜,得意又嚣张地睨了眼林净月,踱步跟在何氏身后。 圣旨既下,老夫人和唐成安也没了法子转圜,只得同时叹了口气。 老夫人气的直发抖,拍了拍搀扶着她的林净月,沉吟良久: “你放心,若是唐成远当真不顾侯府大局,我拼死也会护住你。” 她摩挲着猫眼石戒指,一遍又一遍。 林净月轻轻应了声,一路上都在沉思。 直到跪下领旨前,她都在奇怪,皇宫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一个三皇子跟前不算得宠的太监,从宫外偷渡个人进宫,还能不被人察觉? 要真是如此,泰丰帝和太子,不知得遭多少次暗杀与算计。 但唐映柳没必要说假话,除非……幕后有人相助,且此人在后宫位高权重,都管后宫一应事宜。 林净月脑子迅速浮上一道倩影,背后蓦地一寒。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奉旨的小太监扫了眼成远侯府众人,一眼看到跪在人群中,身姿笔挺气质沉稳的林净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远侯府林净月容貌出众,德行上乘……现封为太子正妃,择良辰吉日,迎入东宫。” 成远侯愣住。 满心欢喜的唐映柳同时愣住。 其他人亦是茫然抬头。 他们刚刚听到了谁? 林净月? 她为太子妃? 不可能!定是他们听错了! 小太监无视一众僵住的人,直直看向同样有些惊讶的林净月:“成远侯府林净月,还不快快接旨?” 林净月膝行上前,低着头,恭恭敬敬伸手朝上:“臣女林净月,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端着脸,小心翼翼将圣旨放入林净月手中,弯腰搀扶着她起身: “太子妃,陛下另有口谕,命你即刻前往东宫,为太子殿下侍疾。” 林净月顺着力道站起:“还请公公稍等,我回院子收拾收拾行李。” 随后,她回头看了眼泊春。 泊春还处在巨大的恐慌和不可思议中,一时没回过神。 反倒一旁的满枝麻利掏出一大袋银子,塞到小太监手中,然后默默站到了林净月身后。 咳咳,成远侯眼都气红了。 她得看顾着小姐,万不能出事。 小太监掂了掂银子,笑容无比真心:“太子妃哪里的话,您尽管去收拾,奴才就在此处等着。” 林净月又与他客套了两句,谨慎揣着圣旨就要回曦明院,唐映柳后知后觉回过神,猛地站起身: “公公,那我呢?三皇子就没跟陛下提起过我?他明明承诺……” 小太监侧过身子,脸色冷淡下来:“咱家只管东宫,不知三皇子殿里的事。” 唐映柳微怔,注意到林净月看来的视线,她气不打一处来。 当着东宫太监的面,她不好明着怼,只阴阳怪气地道: “二叔刚刚还嫌我不择手段,却不知某些人耍起心眼来,更是不堪入目!” 太子双腿废成那样,只能靠轮椅行走,也就林净月豁得出去! 小太监直视唐映柳,眉头微皱,眼含不悦。 被当着面阴阳,林净月也不在意,视线扫过唐映柳头上的游凤含珠冠。 唐映柳尤不解气,瞪了眼敢看她的死奴才:“别怪做妹妹的没提醒你,先不说太子染上了时疫,他这么个双腿瘫痪的残废,也就……” 林净月面无表情:“满枝,掌嘴。” 满枝立刻走上前,扬起巴掌重重甩了过去。 唐映柳一瞪眼:“你敢!我可与三皇子……啊!” ‘啪啪啪’,满枝连抽三个巴掌,再看一眼欲要阻拦的成远侯: “映柳小姐当众辱骂太子殿下,小姐不过小惩大诫,替太子殿下出气,侯爷也要阻拦吗?” 成远侯攥紧拳头,余光看到小太监彻底阴沉的脸,强行咽下叱骂林净月的话。 他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唐映柳捂着又被甩了几个耳光的脸,恶狠狠瞪着林净月,恶毒地想: 太子本就是个残废,又染上了时疫,终究活不了多久。 三皇子才德具备,又懂韬光养晦,唯有他,才能在夺嫡之争中走到最后! 她就等着看林净月落得个抛尸乱葬岗的凄惨下场! 林净月没理会唐映柳和何氏,伸手接过侍卫郑宁呈上的嫁妆单子,在何氏逐渐慌张的目光中,随意扫了一眼: “这套游凤含珠头面,是我娘嫁妆里最昂贵头面之一,何夫人倒是有眼光。” 何夫人咽了下唾沫,正想厚着脸皮死不认账,老夫人面无表情唤来嬷嬷: “取下,擦干净后送回曦明院。再派人,去主院要回剩下半张单子的嫁妆,谁拦都不准留手。” 她这一次,彻底对唐成远这个亲生儿子寒了心。 还没当上三皇子侧妃的亲爹呢,就嚣张成这般模样,还有唐映柳,当着东宫太监的面都敢出言不逊,一看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莫说三皇子,就是京城其他人家的好男儿,都看不上她! 反倒是林净月,不声不响的,一封圣旨赐下,直接成了太子妃。 可比唐映柳有出息! 况且唐映柳到底怎么进的宫,还不一定呢…… 老夫人眯起眼,若有所思盯着何氏看了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 林净月草草收拾了几个包袱,没带泊春满枝,也没带郑家军,只让他们小心守在曦明院。 一路送林净月上了东宫备下价比万金的马车,泊春眼眶都是红的。 林净月低声交代:“记得一一清点好嫁妆单子,我回来后但凡找出缺漏,罚的就是你。” 泊春深知小姐是不想让她担心,半是哽咽地应下,而后被满枝拖离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林净月吐出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圣旨,知道她已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为了权势与荣华,她也,绝不会后悔。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东宫外。 林净月手捧圣旨,走下马车,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踱步迈过高高的台阶,步入巍峨高耸又庄重威严的东宫。 汀南正在太子寝殿外候着,他深深看了眼林净月,抱拳行礼: “殿下命属下转告太子妃,一入殿内,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林净月没有作答,她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半点也不曾迟疑。 第87章 知道没理也得占三分! 成远侯府, “滚!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院子,不是她林净月的曦明院;这些都是我的头面首饰,是我爹娘给我的,才不是郑家那贱人的嫁妆!” 唐映柳怒气冲冲,指着泊春满枝大骂,不停呵斥下人将她们赶走。 下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出声。 眼下曦明院的下人代表的,可不是一个刚认回府的不受宠的小姐,而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 且在院里、私库里翻找比对两张嫁妆单子上东西的,乃是长寿院的嬷嬷。 谁还敢拦? 再说了,郑夫人的确死了多年,但这也不是何夫人和映柳小姐霸占郑家嫁妆多年的借口。 人家女儿来要回本属于郑家的东西,理所应当! “你的头面首饰?映柳小姐,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泊春狠狠瞪着唐映柳,誓要替自家小姐出一口恶气,“游凤含珠头面、鸾飞朝阳头面,这两套都是朝中一品诰命夫人方能佩戴的,是先皇亲赏给郑家老夫人,郑老夫人又在郑夫人成亲时特地送上的添妆! 而你手上这套珠玉满堂头面,一套整整六十八件,是徐家花了无数心血为老夫人撑排场的! 你还敢说是你的东西?!看来映柳小姐规矩学的不错,知道没理也得占三分!你就不会偏头看看,何夫人都知心虚,缩在角落一声都不敢吭?” 泊春可还记着,方才唐映柳在正院时,当着一群人的面,嘲讽自家小姐的事呢! 满枝站在泊春身后,身体力行地表明了态度。 唐映柳难以置信地看向何氏,久久等不来回应,她心里蓦地一沉。 她早就知道这些头面首饰,都是郑雪晴和老夫人的,但一个死了十五年,一个还不定能活上几年。 成远侯府早晚是娘亲的天下。 如今她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娘亲都不敢出面替她出气,着实太没用了! 也难怪爹日日沉醉花楼与外室处。 何氏心里也苦,老夫人发了话,侯爷又不管。 就算她出面,也是阻拦不得,说不定还会被曦明院的一窝子贱人在老夫人面前告上一状。 眼下本就仅剩主院私库那点银子,外加每个月二百两的月银可用。 再折腾下去,老夫人是个心狠的,指不定连月银都不给发了! 唐映柳紧紧抱住那套珠玉满堂头面,两眼紧瞪冲上来的长寿院嬷嬷: “你们敢!等我当上三皇子侧妃,我头一个就叫三皇子砍了你们的狗头!” 还有曦明院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丫鬟,一个都别想跑! “映柳小姐,老夫人发了话,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长寿院两个嬷嬷一人一边用力一掰唐映柳的手腕,趁她吃痛之际,直接抢过珠玉满堂头面,放到搜罗出的嫁妆堆里。 泊春双手环胸嗤笑一声:“还说自个儿是侯府千金呢,连哪套头面更贵重都看不出。珠玉满堂头面也就看着华贵,全是金子与南珠制成,实则压根比不上其他两套。 何夫人,您可得好好教教映柳小姐,免得日后真嫁去贵人府上,随意被赏了个不值钱的物件,就视若珍宝。” 明里是说物件,实际上说的是什么,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满枝心知林净月此行凶多吉少,泊春不过硬撑着,想替小姐要回本属于她的东西,顺带出口恶气罢了,便没有阻拦。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 就算泊春少说几句,唐映柳也不会少记恨林净月几分,日后一朝得势更不会高抬贵手。 长寿院嬷嬷和郑家两个嬷嬷核对了一下嫁妆单子,发现还缺了十几样摆件,都是郑家嫁妆里的。 主院库房有记录,其中一大半被赏给了几位姨娘,另外几样不知去向。 倒是账房私下提了句花楼。 不用想也知,成远侯拿了郑雪晴的嫁妆,赏给了在外相好的青楼女子。 泊春狠狠冲着主院翻了个白眼。 真不是个东西! 等出了唐映柳的院子,泊春满枝以及郑家两位嬷嬷立刻回到曦明院,清点好两套昂贵头面,和整整一箱子贵重东西。 都是郑家老夫人私下塞给郑夫人的添妆。 当年那张嫁妆单子上没有记录——这也是何氏胆敢光明正大让唐映柳用的原因。 但郑家大舅母偷偷塞来的嫁妆单子上,每一样都记在其中,且都刻有小小的郑家印记。 禀了老夫人一声后,泊春关了曦明院的门,安排两位嬷嬷和一半的郑家侍卫看住,自个儿则同满枝、郑宁等十几人,将不在当年那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押送回郑家。 以免成远侯、何氏私下一商量,品出不对,强行来要回。 因着时疫的缘故,京城百姓、权贵都鲜少出门。 而泰丰帝下旨时,考虑到了一切因素,林净月被封太子妃的同时,前往东宫侍疾一事,仅在小范围传开。 郑越就是其中之一。 她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冲出郑家前往皇宫,泊春一行人过来时,只有郑家两位舅母在家。 察觉两位舅母不知这事,泊春强打起精神,笑着周旋:“府上的确生了时疫,只不过有老夫人和二夫人管着,暂时没闹出什么大事。 小姐也……没事,特地让我们将嫁妆送来呢,只是她不敢随意出门,担心染上了时疫……” 满枝点头,不时补充着泊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但郑家两位舅母都是上过战场的,如今不过陪郑越留在京城,等待时疫过后定亲。 两人仔细一品,就听出泊春满枝话里的不对,追着逼问: “究竟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净月受了委屈,又或染了时疫身子不适,不想叫我们担心?” 泊春满枝同时满脸为难。 郑家大舅母见状干脆遣人去喊郑宁,坚持要问个明白。 泊春忍了又忍,红着眼眶,语带哭腔:“小姐她,她被接去了东宫,为太子侍疾。” 东宫太子得了时疫,在民间或许有百姓不知,但以郑家如今忠勇侯府的权势与地位,岂能不知? 郑家大舅母手心颤颤,正要抓着泊春问个明白,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语带惊骇: “你说什么?!” 泊春回头一看,是与郑雪晴有旧交、被小姐安排暂住在客栈的闻白。 闻白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也不管身在什么地方了,大步流星走上来: “净月真去了东宫?太子住的东宫?不断有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被送出的东宫?!!” 泊春艰难点了点头。 第88章 天可怜见,可算有人能管得了殿下了! 然而林净月此时的处境,还算不错。 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带到一处偏殿,另安排了两个宫女伺候。 两个宫女一问三不知,除此之外,倒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一次求见太子被拒,林净月平复下有些复杂的心绪,开始琢磨起最近发生的诸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太子得时疫一事,未免太过蹊跷。 一个言官的儿子,花重金与东宫马厩的太监攀上了关系,偷偷塞给他时疫病人用过的东西。 没过几日,包括太子在内,东宫众多宫女太监大半都染了病…… 林净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与成远侯攀上三皇子的过程相差无几。 甚至成远侯攀上三皇子一事,更为离谱。 毕竟那言官儿子偷塞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而三皇子那边的太监,却是真真正正带了个人入宫。 她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沉思。 这两件事都超出了她的掌控——前世都未曾发生过,也不在林净月的意料之内。 反倒是林景颜寻到莫疾大夫一事,她还不算太意外。 思考许久后,林净月拍了下脑袋,暗道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终究不能一概而论。 好在在她苦心经营谋划下,今生比前世,境况大有进步。 不至于如同上辈子一样,被困在林家后院连门都出不得,时疫过后又被林景颜算计险些丢了小命,没多久就被蒋氏随意指了门亲事受尽委屈。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亲手研了浅浅一层墨汁,铺开质地细腻的宣纸,与挑了支看的顺眼的毛笔,提笔写起未来的规划。 上辈子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她先与南北两方商贾打好关系,从他们手中以比市价低上两成的价钱,购入南北时兴的各种杂货,将林恒安手中有些鸡肋的杂货铺,慢慢在京城铺开了局面。 再以送银子粮草给周肆然为由,亲自走南境闯北疆,采买各地特产,回京城放在杂货铺子高价卖出,渐渐打响了名声。 那几年,林净月吃过无数苦头,遭到过数次山匪强盗、流氓无赖,甚至有数次商人毁约,贪了定金后,将定好的货给了别人。 但眼下,有东宫有太子当靠山,南有云华县主帮忙,北有忠勇侯郑家相助,还愁杂货铺子开不起来? 这一次,不如大胆一点,放手一搏。 杂货铺子不单单要卖南北两处的货物,西域的香料珠宝、东海明珠晒干的海货、周边爪哇小国的…… 林净月兴致勃勃写到了深夜,期间宫女换了两次烛火,都不曾停下。 直到洋洋洒洒写完所有思路,林净月再也撑不下去,就地趴在书桌上,上下眼皮直打架。 很快,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手中的笔也‘啪’地倒在桌上。 不时注意着的宫女察觉后,正要上前喊醒林净月,去准备好的床榻上睡,却被人及时阻拦。 汀南扫一眼两个宫女,两人赶紧退出了殿内。 东宫偏殿寂静无声,唯有昏暗烛光摇曳晃荡。 汀南小心将停在暗处的轮椅推到书桌旁,头也不敢抬,寂静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净月睡得正香,即便书桌略高,身形趴的难受也没有醒来。 倒像习以为常一般,眉心不安地皱着,眼皮动也不曾动过。 太子隔着几步远,挑眉端详了睡颜片刻后,自行驱动轮椅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拂过她的脸。 明艳锐利又英气,但眉宇间的沉稳,往往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姣好的容颜。 也就是在酣睡之际,略略放松了心神,方露出从不示与外人的脆弱与不安。 太子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林净月不适地皱了皱眉后别过脸,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矜贵的太子。 太子气笑了,强忍住喉咙间的痒意,闷声咳了一下:“你个小没良心的。” 他盯着林净月的后脑勺,正想恶劣地把人喊醒,余光注意到书桌上的几张纸。 太子神色一动,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封先送来东宫的信,字里行间俱是情意。 他抽出纸张,对着烛火细细看去,表情从戏谑蓦地变为面无表情。 全看完之后,太子面露复杂,沉沉盯着林净月趴在书桌上不怎么舒服的身影,轻叹了声:“罢了。” 一炷香后,汀南随太子回了寝殿,守候已久的掌事太监行礼后低声道 “殿下,您吩咐的都准备妥当了,您看……” 太子剧烈咳嗽几声,松开帕子,见上边染了血,忍不住勾唇阴鸷一笑 “真当孤看不出她们的把戏?孤能废两个继后,就能废第三个第四个,直到……” 直到,血债血偿! 汀南和掌事太监跪在冰冷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次太子染上时疫一事,同锦仪皇后那次一样,大半个后宫都参与其中。 殿下主动以身犯险,不过是想拉着整个后宫,与前朝涉事的朝臣,一道陪葬! 身为殿下身边看重的下属,汀南二人劝过不止一次,但……早在锦仪皇后身亡、殿下双腿瘫痪后,殿下就有了厌世自弃的倾向。 连废两位继后三位皇子、处理贪官污吏毫不手软、得罪所有皇子与朝臣不给自个儿留后路…… 全是打着拖死一个是一个的盘算。 谁也不敢劝。 指尖轻叩木质扶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明显。 两人忐忑间,太子目光狠戾:“就照孤说的……” “殿下。”汀南没忍住低声劝道,“此举太过冒险,恐会牵连……恐会牵连到太子妃。” 汀南手心直冒冷汗,他在赌太子有几分在意林净月,否则也不会提前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她乖乖踏进东宫。 太子一顿,蓦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几张纸,上面写了‘太子’二字和几个地点,三月扬州、四月余杭、五月桂林、六月金陵、七月琼州……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警告地看了眼汀南:“也罢。如你所言,此举太过冒险,若是伤及父皇的龙体,孤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汀南缓缓松了口气。 掌事太监埋着脑袋,无比感激这位刚迎入东宫的太子妃。 天可怜见,可算有人能管得了殿下了! 太子面无表情望着殿外高悬的明月:“就从皇后那儿开始,她前两天不是用尽手段送了一人进宫?” 第89章 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 林净月次日苏醒时,发现自个儿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她心觉奇怪,洗漱时不经意地问伺候的宫女:“昨晚,辛苦你们扶我上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喊醒我。” 宫女早早得了吩咐,一点风声都不敢透露:“伺候太子妃,是奴婢份内的事。” 林净月打量两人几眼,没再追问。 因着一个个被抬去冷宫医治的宫女太监,东宫人影寥寥,她在殿内逛了两圈,感慨了下东宫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小小蜡烛,都精致无比。 宫女随行在后,见她视线扫过什么东西,便主动出声介绍。 其他时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林净月很快就没了兴趣,再度提出要去见太子,理由光明正大:“陛下命我为殿下侍疾,我身负皇命,怎能如此懈怠?” 她顿了下:“况且,我也想亲眼看看,殿下的境况如何。”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不得不妥协:“太子妃稍等,容奴婢去禀告殿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去问话的宫女回了偏殿,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正是去成远侯府宣读圣旨的那位。 小太监笑脸盈盈行了礼,主动介绍道:“太子妃,奴才,乃是东宫掌事太监,殿下一向唤奴才小令子。” 林净月眨了眨眼:“免礼。太子殿下境况如何?我想去看看他。” “这……”小令子面露为难,低眉顺眼地道,“不是奴才多嘴,只是太子妃问起,奴才也不好再隐瞒。殿下他……身子骨本就孱弱,双腿又……如今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每日两次送来的药汤,勉强维持清醒。 但药汤又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殿下金尊玉贵的,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往往都是一天只喝半碗,有时候甚至……” 咳咳,他可不是替殿下卖惨。 只不过太子妃问起,他便实话实说了,不掺半句虚言。 林净月当然听得出小令子话里的意思。 她意味深长瞥一眼恭敬无比的小太监,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身负皇恩,本就是来为殿下奉汤侍疾,药汤何时送来?我正好一道去探望探望殿下。” 小令子轻咳了一声:“太子妃,不是奴才不听您的话……殿下提前吩咐过,疫病防不胜防,让您莫要靠近。 哎呦,这病了的滋味可不好受,殿下是在心疼您呢。” 心疼? 林净月觉得这两个字,跟太子半点也不搭边,但听着小令子的话,太子染了时疫这事,很大可能是真的。 那他受这遭罪,图什么? 小令子小心翼翼抬眼,见太子妃一脸沉吟,他想了想后笑道:“奴才也知太子妃独坐偏殿太过无趣,昨日宫里出了件事,与太子妃有关,不知您可想听听?” 林净月回过神,点了点头。 小令子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娓娓道来:“昨个儿,太子妃前脚进了东宫,忠勇侯长女后脚便求见陛下。” 林净月慢慢坐直了身子,拧眉看去。 “太子妃放心,郑小姐并非求陛下收回成命,而是请求以侍卫的身份,戍卫东宫。陛下,并未应允。” 得了准话,林净月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郑越被二皇子看中,时疫过后不日就将纳彩定亲。 无论出于宽待重臣之女,还是怜惜未来儿媳,泰丰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准她戍卫东宫。 小令子见状,笑而不语,心中不免有些庆幸。 得亏他提前叫人搜罗了消息,这时候正好拿来给太子妃解解闷。 林净月突然想到什么,问他:“昨日是你去侯府宣读的圣旨,那侯府闹出的事……殿下可知道了?” “您且安心。”小令子笑容里多了几分寒意,“殿下高风亮节,行事光明磊落,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 椒房殿, 从太子妃进宫开始,皇后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派人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将阖宫上下都查过一遍,连带着清了趟三皇子禁足的宫殿,没有查出任何不对,她方安了心。 大宫女屏退下人,搀着皇后来到花窗边软榻上坐下,蹲下身轻轻给她捶腿,低声道: “娘娘,一切顺利进行,都在掌握之中,您在担心什么呢?” 皇后阖上双眼,单手扶着额头,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这段时间的事。 东宫时疫一事,她不过顺手推了一把。 即便泰丰帝亲自派陈诲去查,也查不到她身上。 淑妃、仪贵嫔、倩贵人……就连膝下皇子不过五岁的孟贵妃,也掺了一脚。 而寻芳宴后,明耀就被禁足宫中,由陛下的人亲自看守,鲜少与人往来。 泰丰帝就算疑心太子染上时疫,是有人暗中下手,也不可能怀疑到被他的心腹看管得死死的明耀身上。 除了这件事以外,就是成远侯府一事了。 寻芳宴后泰丰帝提都不曾提过太子妃一事,并严禁当日的事传出,想来是对林净月不甚满意。 皇后当然看得出,泰丰帝并不想太子被挟恩求报,不顾自身心意随意选个太子妃。 因此她派人私下接触成远侯,就是想在时疫结束前,提前定下林净月。 前任成远侯的功劳、提醒时疫的人情、开医馆捐银粮的美名,再加上救了太子的大恩……值得她冒一冒风险。 唯一可惜又庆幸的是,来的并非林净月,而是唐映柳。 也幸亏来的是唐映柳,否则…… 皇后抬抬手,大宫女立刻站起走到她身后,轻轻揉按着脑袋。 看在同样出身成远侯府,又帮了她和明耀一个大忙的份上,她不是不能允唐映柳一个三皇子贵妾之位。 正好还能羞辱一番太子——太子妃的妹妹,仅配当三皇子殿里的侍妾…… 皇后思绪万千,但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拿捏着从容大气的一国之母姿态。 直到掌事太监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三殿下他……” “他又怎么了?”皇后叹了口气,睁开眼,“不是说了,他在禁足中,得……” 掌事太监强行定住心神:“三殿下他染上了时疫!” 第90章 总归,各取所需 “三殿下不知从哪儿染上了时疫,听宫中纷纷流言,似是查出禁足期间,唯有皇后娘娘和一个椒房殿宫女进过三殿下寝宫……” 小令子绘声绘色讲着皇宫里的趣事,提起皇后和三皇子时,更是无比恭敬。 仿佛提起太子‘护短’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净月下意识望向太子寝宫,只觉得毛骨悚然。 果然还是她见识太少了。 自个儿那点子商贾手段算什么,后宫明里暗里的手段,才叫一个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留影。 想必皇后夜晚安寝时,都得后悔不该冒险接唐映柳进宫。 自作自受,不外如是。 小令子继续道:“不过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颇为识大体,想来不会牵连到那宫女身上。” 毕竟,明面上可是皇后让宫女去伺候三皇子的。 知道小令子特地提上这一句,纯属是担心她多想,唯恐连累到成远侯府。 林净月笑了笑,起身走到殿门口:“殿下还是不愿意见我?” 小令子脑袋埋的更低,不敢说夜夜都能见着:“殿下的心意,岂是奴才能揣度的。不过殿下也是为了太子妃的安危着想……” 林净月心里莫名有些微妙,太子让她入东宫,不见她也不让她侍疾…… 难不成是当真担忧她染上疫病? 思来想去许久都没想明白,林净月干脆坐去新换上的书桌前,看起太子遣人送来的地方志和游记。 前朝后宫的人,心眼子太多,她还有的学。 林家, 林景颜笑盈盈进了小院,身后丫鬟手中各端着果盘蜜羹、槐叶冷淘、梅红糖匣等等。 “周公子,你也在啊?莫大哥,你琢磨整整数日,可琢磨出时疫方子了?眼下形式越发严峻,莫大哥若能尽快想出方子,定能闻名朝野上下,扬名万古。” 莫疾抓起一把棋子,看了林景颜一眼:“林小姐此言差矣,我若研制出时疫方子,绝非图名图利,而是为百姓免受时疫之苦。” 留宿林家得受林家恩德,他本不想如此毫无风度反驳。 但这位林小姐当真奇怪,隔上一日就来上一趟,比见身为未婚夫的周肆然还要勤快。 每次会面,话里话外催他拿出时疫方子,甚至林家家主林恒安,一见着他的面,问的也是时疫方子一事。 刚开始,莫疾还会耐心解释,他虽懂医术,但不擅疫病,得找到师兄才行。 只是林家人听了后,总会会心一笑,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仿佛并非他不擅长,而是他没得什么好处,不愿拿出时疫方子一般。 如今也是一样,林小姐闻言,笑而不语,反倒命丫鬟撤去下到一半的棋盘,放上各种果盆美食。 “莫大哥说的是,是我说错了话。这些吃食,全当赔罪,还望莫要推辞。” 莫疾一顿,放回黑棋子,幽幽望着对面的周肆然:“周兄,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有空,再畅快下一回棋。” 周肆然沉默点头。 扫了眼有些茫然无措的林景颜,周肆然低头看着他粗壮结实的手臂:“林小姐,周某有一句话想问,还望林小姐给个回应。” 林景颜正想跟上又欲出门闲逛的莫疾,一听这话,犹豫片刻后,遣散了下人: “周公子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不是外人,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周肆然直白了当地问:“林家当日遣人上门,可是出自林小姐的真心?若不是,定亲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左右他也不愿尚未建功立业时,早早成亲。 况且比起林景颜,他更愿意迎娶…… 周肆然顿了顿,抛开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明艳英气的脸,诚恳地道: “林小姐若是心仪他人,定亲一事,不如作罢?周某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透露半句。” 林景颜一怔,周肆然这是,吃醋了? 见她待莫疾更好? 她莞尔一笑,主动握住周肆然的手:“自然是真心的。周公子,我对你之心,青天可鉴。” 莫疾医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大夫,哪比周肆然有出息? 周肆然不动声色抽出手,打量着林景颜的神情,低低嗯了声。 林小姐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真意切,反倒写满了四个字,奇货可居。 也罢。 总归,各取所需。 难得看到周肆然吃醋,林景颜缠着他聊了小半天,两人亲近不少。 林景颜掰着手指头数月份,距离十月武举,没多少天了,得…… 不对。 前世今年的武举,似也因时疫伤亡太过惨重,推迟了整整两个月。 正思量间,就见跟着莫疾出门的四个下人匆匆前来,手里捧着一包银子: “小姐,莫大夫说,他找到他师兄了。多谢林家多日来的照顾,这些银子,是他的心意。” 林景颜脸色瞬间阴沉。 次日,京城巡城的皇城司张大人,往东宫和勤政殿同时送去口信。 有一名为莫疾的大夫,自称研制出了时疫方子,可使感染了时疫的百姓痊愈。 要知道,太医院、民间众多大夫全力之下,琢磨出的时疫方子,也不过仅有预防和缓解之效。 一能抑制时疫不再大规模蔓延,二可缓解染上时疫百姓的症状,不至于感染疫病即死。 然而终归无法彻底根治…… 莫疾却称,手头上的方子,可救治染上疫病的百姓! 泰丰帝立刻遣人迎了莫疾入宫,与太医院的人互相商讨思路是否可行,同时遣人熬制药汤,送去冷宫救治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 莫疾进宫前,被抓着盘了一遍研制方子的全过程,且他自身医术本就不低,对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不露怯色。 时年七十三岁的太医令望着莫疾那张稚嫩的脸,叹服。 泰丰帝正等待冷宫传来好消息时,林净月被陈诲带了上来,她没有进殿,隔着长长一段石阶,跪拜在地: “陛下福泽深厚,爱重百姓,故天赐时疫方子,一解苍生疾苦。 太子殿下听闻,不胜欣喜,甘愿效仿上古神农氏,以己身尝药,为陛下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陈诲瞳孔骤然一缩,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当场跪下。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历朝历代,可都没有太子以身试药的先例! 守在勤政殿内外的宫女太监侍卫,颇有眼色,齐齐下跪,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泰丰帝走出勤政殿,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俯视林净月:“这件事,是你,还是太子的主意?” 陈诲额间冒出冷汗,这话可不好回答,但一个回答不好,人头可就不保了! 第91章 他没有别的意思,纯纯护短 正如泰丰帝深知太子的秉性一样,太子也非常了解他这位父皇。 多疑,重情,还带着些许可笑的仁慈。 他若亲往,无论是疑心他故意算计,还是看在那点子血缘亲情的份上,泰丰帝都绝不会答应。 倒不如找个人,从中周旋一番。 而林净月,就是最好的人选。 小令子站在一旁,犹豫良久后低声道:“殿下,万一陛下怪罪太子妃……” 太子平静抬眸,看了他一眼。 小令子心间一颤,立刻闭上嘴,跪在地上主动请罪。 过了好半晌,太子突然淡淡开口:“父皇乃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后宫进了个外人这等大事,他岂会不知?” 他之所以让林净月前去,就是为了告诉泰丰帝,他没有别的意思,纯纯护短。 皇后算计成远侯府,算计太子妃,他身染时疫别无他法,只能让皇后最疼爱的三皇子,和他一起试药。 无论林净月能否说服泰丰帝,太子都能达成威慑皇后的目的。 后宫这一池污秽,正好让皇后娘娘出手,清上一清。 勤政殿前, 林净月低垂着头,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她双手反攥着,沉思良久,决定跟上次云华县主禀明时疫一事一样,说真心话: “此事,是殿下主动提出的,却也暗藏了臣女一点私心。陛下若要怪罪,臣女愿与殿下共同分担。” 陈诲余光瞥她一眼,暗暗摇头。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泰丰帝神情依旧不变:“说说看。” 林净月压下心中忐忑,一五一十地道: “臣女入东宫侍疾数日,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殿下,但也知殿下状况着实不好。 常人染上时疫,尚且日日承受疼痛、生不如死,殿下身体本就孱弱,又无端染了时疫,只会更加煎熬。臣女心疼殿下,却也无计可施。” 半晌没得来回应,林净月知道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定了定心神: “如今天赐时疫方子,诸位太医都有验过,并无任何不妥。臣女亦忍不住动了私心,殿下提前一日痊愈,便少承受一日的痛楚与难受。 如若治好殿下的同时,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就更是再好不过。” 泰丰帝沉默,扬眸望了眼东宫所在。 “咳,况且殿下本就因腿伤之事郁郁寡欢,行事更是慎之又慎,重之又重,唯恐不合朝臣、百姓的期望,白费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 时疫方子刚刚研制出,药性尚不确定,殿下为百姓打算,担心药效过重过轻,恐会伤了百姓。 而他自知身体孱弱,更能试出时疫方子的不妥当之处,也好及时让太医院补缺。” 林净月深深叩拜在地:“还望陛下看在殿下一心为君为民为苍生的份上,成全殿下这份心意。” 泰丰帝嘴角抽了下,只觉林净月口中慈悲心肠的人,并非太子,而是哪家的活菩萨。 他于皇嗣诸事上,一向慎之又慎,沉吟片刻后: “此事,朕会与太后商议。陈诲,送太子妃回东宫。” 陈诲赶紧爬起来,笑着搀起林净月:“太子妃,请。” 今日过后,无论陛下做出什么决策,林净月的太子妃之位,稳了。 林净月双腿有些发软,强撑起身子,朝陈诲道了声谢。 陈诲一路将她送到东宫门口,离开时,提点了一句: “殿下心善,太子妃有福了。” 林净月听得出陈诲是在说反话,示意她别太傻,太子说什么就做什么,适当撒撒娇服服软,太子心善,绝不会为难她。 她知道此举非常危险,但太子给的好处太过贵重,她实在拒绝不了。 “多谢公公提点,净月谨记在心。”林净月入宫时特意带上了大笔银子,正好拿来打点。 陈诲推辞几番后,含笑收下了,看向林净月的眼神愈发和蔼。 偏殿两个宫女从她离宫后一直候在门边。 眼看林净月被殿前总管太监陈诲亲自送了回来,两人赶紧迎上:“太子妃,您没事?殿下让人备上了吃食,就等着您回来呢。” 林净月精神一振,快步走回偏殿:“殿下愿意见我了?” 先前说好,只要她去一趟,就送明德坊正街地段最好的铺子。 合该兑现承诺了! 左边宫女笑容一顿,摇头:“殿下让令公公送来两张地契,说是殿下亲自挑选,送给太子妃的。” 林净月眼睛骤然比烛火还要亮堂,顾不上身体与精神上的疲累,先去偏殿书桌前,打量着送来的地契。 一张是她看中的那间铺子,现做的是茶楼,最出名的便是楼里的茶点和说书人。 另一张是个城外的温泉庄子,离京城不远,占地百余亩,冬春时节会种些暖阁菜。 值了! 林净月抱住两张地契,只觉得不枉走上这一趟,顶着泰丰帝的压力,说上那么一大通话。 同一时间, “心疼我?”太子挑眉,品着侍卫禀告的原话,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汀南,她喜欢吃些应季的果子,将西域上供、仅分了三份来东宫的葡萄送去。” 汀南应声退下。 全程看在眼里的小令子暗暗腹诽:还说不在意,嘴硬! 泰丰帝批完奏折后,挑了个好时间来到寿康宫,恰好皇后也在。 寒暄了几句闲话,泰丰帝不经意地提起:“到底是养在侯府外边的姑娘,胆子也太大了,母后可知她今日来找儿臣,所为何事?” 太后愣了下,泰丰帝并未指名道姓,但她立刻想到林净月,略一思量: “她不是进了东宫?皇帝本就事务繁忙,又何必冒着风险见她。再有要紧事,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皇后面容有些憔悴,想来忙于三皇子染了时疫一事,却也低声应和:“臣妾也是这般想的,东宫毕竟……” 泰丰帝淡声打断她的话:“林净月前来,求朕允准太子以身试药,造福天下染了时疫的大臣百姓。” 皇后瞳孔一颤,狠狠攥紧了双手,比林净月更快意识到,太子此举,是冲着明耀来的。 后宫也就太子和明耀两位皇子染了时疫。 皇子受天下万民供养,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也无可厚非。 陛下此时在太后面前提前此事,想来心中已有了决断,可……可她唯有明耀一个儿子! 太后眸子微动,轻咳了一声:“是有些逾矩了。皇子身份贵重,身体怎能有所损伤?” 泰丰帝有些为难地道:“此事,就是太子提出的。他倒是想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却不知朕身为人父,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皇后意识到再不接话就来不及了,叹口气道:“臣妾也觉得心中不忍,太子本就孱弱难行,但凡有个万一……” “皇后说的有理,”泰丰帝平静看向皇后,“可惜不能事先知晓,否则朕,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时疫病人用过的东西,进了东宫。” 皇后心底一惊,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 第92章 你觉得,孤可还有的治? 很快,随着皇后清肃后宫消息传出,莫疾和近半太医院大夫,包括太医令在内,齐齐涌进了东宫。 个个事先仅喝了防治的药汤、挂了药材塞的香囊,不像医治其他病人那般,时时戴着布做的面罩。 汀南等在门口阻拦时,太医令义正词严: “殿下为了天下百姓,都能豁出去以身试药,我等年迈愚钝之人,又有何顾虑?” “正是!殿下大义,我等不能拖后腿!若医治期间染了时疫,便是老天爷叫我亲身体验一番时疫的痛苦,也好对症下药!” “小莫大夫,你年纪轻轻,还是带上面罩,等我们轮流为殿下诊脉后,再与你说说症状?” …… 汀南深知太医话里有真有假,但当着如此多太医,以及东宫侍卫的面,他们绝不敢耍滑头。 干脆一摆手,让人进去了。 东宫宽敞,容得下所有太医,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挤到太子床榻前。 有太医跟着行了跪拜礼后,扫视几眼正殿的人,目光定在汀南和小令子身上,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从殿下染上疫病开始,便一直伺候在侧?” 汀南和小令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太医顿时一喜,厚着脸皮凑上前:“来来来,我给你们探探脉象。” 汀南、小令子:“……” 莫疾慢上一步,没能挤进人群,更不敢直视太子那张脸,再看汀南两人都被盯上了,刚要迈步为其他宫女侍卫搭脉,突然瞧见殿外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仗着众人都在忙,光明正大地张望着。 莫疾视线微凝,又见门口侍卫全瞎了一般只当没看见,顿时明白来人正是新册封的太子妃。 他略作思量,大着胆子走过去,躬身行礼:“小民莫疾,参见太子妃。” 林净月站定身子,打量着莫疾。 白嫩又斯文,不像是个大夫,更像是个小书生。 “免礼,”林净月收回视线,平静地道,“我正觉身子不适,想找人探探脉,不知莫大夫可有空?” 莫疾坚定地点了头,在两个宫女警惕的视线中,随太子妃来到偏殿。 殿门大敞着,两个宫女安静守在林净月身边。 林净月也知不能单独见太医,并未屏退宫女,慢慢伸出手: “莫大夫,请。” 宫女立刻叠了三层丝帕,放在林净月的手腕上。 莫疾:“……” 难怪师兄说宫中规矩繁杂,不愿出这个风头。 他深吸一口气,洗干净手又擦干后,小心翼翼搭上了手。 片刻后,莫疾飞快收回手,笑道:“太子妃身体并未有任何不妥,亦并未有感染时疫的迹象。” 这倒与他所知道的,截然不同。 林净月双眼闪了下,抽开丝帕收了手:“实不相瞒,我有事想请莫大夫帮忙。” “太子妃直说便是,小民无有不应。” 隐隐觉得传闻中的莫大夫太过谄媚,林净月说出早早准备好的说辞: “殿下身弱,又染了时疫,还望在开药方时稍稍斟酌着些,以免伤及殿下的身体。 以及,莫大夫应该知道,殿下腿上有疾。若能顺手诊治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莫疾恍然:“太子妃大可放心,我与太医们事先便让迁至冷宫的宫女太监侍卫试过时疫方子,暂时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但太子妃心中忧虑,也是正常,小民这便回去,亲自为殿下熬药汤,避免出现任何差池。” 熬药汤这种事,一般都是东宫心腹,比如汀南和小令子来做的。 莫疾这是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林净月眼睛微眯,狐疑地审视着莫疾。 他答应的,未免也太痛快了。 莫疾垂眸笑了下:“太子妃手腕上的那支血玉镯,可是由极品红翡制成?小民看着颇为亲切,小民的师兄闻白,最喜的便是红翡。” 林净月一怔。 莫疾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礼,主动告辞。 林净月望着莫疾的背影,既觉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并不意外。 上次见过闻白后,她为求稳妥,遣人去了趟郑家,得知闻白的确是郑雪晴的旧交。 ——只当他是哥哥的那种。 而闻白一家,世代从军行医。 莫疾亲眼看到太子妃好端端的,并无任何不妥,完成了师兄的嘱托后,心口稍稍松了口气。 他回到太子寝殿,几个太医正为药材剂量的事,争的面红耳赤。 年过七旬的太医令吵的最大声,还喊来莫疾帮忙回怼。 莫疾与他们同吃同住数日,略略了解了诸位太医的秉性,闻言不由得失笑:“稍等,待莫某为殿下诊一诊脉,再来与诸位探讨。” 太医令一想也是,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莫疾来到床榻前,刚一靠近,就觉察到了靠坐着的太子刺来两道视线,冰冷,不含一星半点的情绪。 叫人一碰触到他的目光,便浑身发凉。 莫疾:“……” ……到底是谁厚着脸皮,说出殿下为民不顾己身这种话的? 他强忍着惧意,跪在床榻前,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小民莫疾,特来为殿下诊脉。” 太子冷冷盯着他,几个呼吸后,漫不经心‘嗯’了声。 莫疾如蒙大赦,赶紧净手搭脉。 半盏茶后,他眉心微微蹙起,为难地看了眼太子,暗道难怪太子妃特意交待得斟酌药材用量。 入京前后,他不知为多少位时疫百姓诊过脉,亲自前往时疫爆发的村落和城南。 ——也正是因此被困在高高围栏下,得亏周肆然搭救方能出来。 这几日也前往冷宫,为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侍卫诊治。 但太子的脉象,是其中最为虚弱且复杂的,近乎全靠一口气吊着续命。 包括腿伤在内,太子身上的暗疾数不胜数,甚至体内含有些许余毒未消…… “莫大夫,”太子撩起眼皮,“你觉得,孤可还有的治?” 莫疾思绪乱成了一团,被问话后第一反应:“殿下身子太弱,得……” 见太子眼睛一眯,再听身后一群太医的议论声,莫疾咽下不该说的话,低声道: “太子妃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殿下身子太弱,的确得斟酌药材用量……小民这便亲自去为殿下熬药汤。” 太子闻言,低低嗯了声:“记得与太医令提一句,孤的三弟还在禁足中,他也染了时疫,你们可别把他给忘了。” “……是。” 第1章 姐姐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 “侯府认亲,这可是泼天富贵,你怎么就……不成,我不答应!” “泼天富贵哪里比得上爹娘对我的一片真心?爹,女儿就想陪在您和娘亲身边,成远侯府再好,我也看不上。” 屋内的声音低了下去,林净月推门而进,无视遍地的狼藉,躬身行礼:“爹娘,唤我前来,可是有事?” 趴在蒋氏怀里撒娇的林景颜起身,勾了勾唇: “我的好妹妹,是我派人喊你过来的,姐姐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成远侯府上门认亲一事,你可知道?” 林净月一愣,视线一一扫过冷冷盯着她的林恒安与蒋氏,轻轻点头: “似是听娘身边的嬷嬷提过两句。” “我要送的,便是这一场造化。”林景颜走到林净月跟前,挑剔地审视她的脸,“半个月前我和娘去寺庙求财祈福,恰巧碰上成远侯府老夫人。” 她抬手勾出挂在脖子上的血玉珠,眼眶微红,可看向林净月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与嘲弄: “老夫人一眼认出我便是成远侯府丢了十五年的嫡女,再有信物佐证,今早侯府来人,要认我回成远侯府。 只是爹娘养了我十余年,我如何割舍的下?况且你我姐妹一场,我怎能抛下你去享福?” 林净月心底隐隐有了猜测,眉心微微蹙起:“姐姐的意思是……” 林景颜取下血玉珠,牵起林净月的手,将血玉珠放在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合拢: “不如,你回成远侯府替我享福,而我留在林家,替你敬孝。” 替你享福? 替你受罪还差不多! 单凭这一句,林净月便明白过来,林景颜也重生了。 “住嘴!”林恒安揉按肿胀的眉心,见林景颜红着眼睛委屈地望来,无奈叹了口气。 蒋氏连忙打圆场,拉着林景颜从旁坐下:“颜儿孝顺,又不懂什么侯府不侯府的,只是想留在林家尽孝罢了。” 林恒安眸光一闪,冷冷注视着林净月,用力一拍桌子: “你跪下!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颜儿面前胡言乱语,故意撺掇她献出大好前程?” 否则好端端的,颜儿怎会闹这么一出? 成远侯府再是落魄,又岂是林家一介商贾可比的? 任谁都明白,究竟该如何选! 林净月早已习惯林恒安的偏心眼,从容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女儿没有。” “没有?”盛满滚烫茶水的青瓷茶盏砸碎在林净月脚边,林恒安暴怒,“你最好盼着颜儿是一时没想通,否则……” 林净月跪在原地,垂着眸子,静静等待林恒安消气。 “爹!”林景颜嫌恶地扫了眼跪着的人,拉着蒋氏和林恒安进了内室。 林恒安还在气头上:“不可胡闹!你给我乖乖回成安侯府,爹娘这边,用不着你操心。至于林净月,竟敢撺掇你抛下大好前程,看我不罚她去跪祠堂!” 蒋氏疼惜地擦了擦林景颜泛红的眼角: “你就听你爹的话,回成安侯府,我们也不会与你断了联系。我知你一片孝心,但这都是为了你好,旁的不提,侯府千金能挑的夫婿,怎么也比家里花重金与人脉找来的好。” 林景颜冷笑一声,四下打量着屋内,凑近低声道: “爹,娘,女儿昨晚上做了个梦……” 正堂,林净月迅速理清了思绪,知晓林景颜为何闹着不肯回侯府。 前世林景颜回了成远侯府才知道府上有多落魄,空顶着个爵位,实则一无实权,二无银钱,内里更是斗争不断。 尤其成远侯又娶了位手段高超的续弦,为侯府生了二男一女三个孩子,林景颜在侯府的地位非常尴尬。 她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受不得气,一被欺负就跑回林家哭诉。 全靠老夫人的庇佑,以及林家送去的钱财地契,方能勉强在侯府立足,却也过得万分委屈。 之后更在皇子们选亲时遭算计,不得不嫁与被圣上厌弃的太子,成了太子侧妃。 然而太子失势,又是个残废,性子阴晴不定,林景颜哪里受得了? 她便私底下与三皇子勾搭上,拿林家的巨额家财给三皇子铺路,甚至仗着太子侧妃的身份,偷偷给太子下毒。 太子知情后当天就灭了口,连带着成远侯府和林家也倒了大霉。 而林净月留在林家,被分了个小铺子当嫁妆,由她自个儿经营。 她完全继承了林家的经商天赋,很快将小铺子做大,又打通几条商路,在各地开了分铺,将林家扩大了数倍。 然而赚来的银钱,都被林家用来接济林景颜,留在林净月手头上的不多。 林景颜嫁入东宫不久,林家为林净月挑了个夫婿,是个长相俊秀、身份同样不高的军户。 军户成亲当晚就奔往边疆,三年后回来,已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少将军,被诸皇子礼待拉拢。 别看军户没人看得起,但手中有兵权的镇国将军,朝野上下无人敢得罪。 连带着林净月也一朝登天,从商户女破例晋封一品诰命夫人,整个盛京城,谁不夸她命好? 夫婿疼爱专宠,婆婆小姑明事理,不缺权不缺财,府上还没什么小妾同房之类的糟心事。 林景颜彼时被太子冷待,因着太子不受圣上待见,她也遭了盛京贵妇贵女们的嫌弃,无人与她来往。 偶然回娘家撞见林净月回府的仪仗后气红了眼,当场让林恒安夫妻不许林净月回林家,遭拒绝后扭头就回了东宫。 再度传来消息时,林景颜已被太子灭口,连林家也被抄了家,不得不求助到林林净月头上。 林净月念旧情本想救人,在赶回林家的路上小憩了会儿,再睁开眼,却已是隔世。 “妹妹,爹娘都同意了,你就代我回成远侯府,好好享一场荣华富贵。” 一双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扶住她的胳膊。 林净月顺着力道起身,抬眼看去。 林景颜松开手,站在她跟前,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怜悯与得意。 林净月紧握手中的血玉珠,看向林恒安夫妻,没有等来一句回应。 存了什么心思,她不用细想便知。 想抢她的锦绣人生?想走她前世的诰命之路?无所谓,拿去便是。 她倒想看看,没了她的费心经营,林家可能成为盛京首富,可能守得住家财万贯。 没了她的百般筹谋,那军户又能否稳住边疆粮草供给,能否守住十三城,斩获滔天战功! 第2章 尝尝她上辈子受过的苦 至于成远侯府……破船也有三斤钉,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圣上亲赐的爵位,身份贵重,接触的也都是盛京顶顶有权有势的人。 林净月经商数年,知道做买卖,单凭货好货全会说话是没用的,还得有靠山。 上辈子因着商户女的身份,她花去重金用尽心思也不过攀上个五品官员,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说,随便一个官员家眷登门,都得小心讨好,抹了这账。 直到军户晋升镇国将军返京,靠着他的兵权与名头,又有她帮忙经营,林家才一跃成了盛京首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净月初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头。 这一世,与其留在林家熬白了头发给林景颜赚银钱,与其等上一年又一年讨好夫婿为她请封诰命,倒不如……拼上一把,换个身份,借成远侯府的势,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看林净月沉默不语,林景颜也不在意,轻飘飘说道: “既然净月已是成远侯府的小姐,爹爹,你可得给她一封断亲书,免得侯府的人膈应,处处为难净月。” 字字句句似是在为林净月考虑,听得蒋氏心中感慨,对林净月更是生了几分不满。 她算个什么东西,值得颜儿将荣华富贵拱手相让,又费尽心思帮她周全? 林净月眼里却闪过一次冷意,林景颜哪里是好心周全,分明是想断了她的后路。 逼得她被侯府欺辱也只能含泪咽下,而非像上辈子的林景颜一样,回林家哭诉要银子,靠银子获得侯府短暂的认同。 赶在林恒安点头前,林净月脸带惊慌,心虚地说道: “可我并非侯爷亲生,长的又跟姐姐不太像,即便有信物在手,万一被侯府的人识破……冒名顶替可是砍头的大罪,说不定还会连累林家。” 林恒安一顿:“无需担心,真要被人问起,你就说长得像成远侯先夫人便是。左右成远侯先夫人已死,又过去十数年,记忆早已模糊了。” 林净月垂眸不语,心里却在冷笑。 要不是她知道成远侯先夫人还留下一位长子,且先夫人的娘家也在京城,说不定还真会被糊弄过去。 林恒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这是没有足够的利益,不想以身犯险啊。 好,不愧是他的女儿! “你若答应顶替颜儿去到侯府,我便送你白银三百两,并一间铺子,就是你往日说看好的那间。” 林净月心思一转,缓缓抬起头。 林景颜却急了,那间铺子经营好了,百万金银都不换呢,怎能拱手送给个被赶出家门的林净月? 蒋氏也有些不满:“你回侯府,本就是一步登天,侯府的荣华还不够你享,非得从我们手中掏银子?况且林家养你十余载,你怎么着也该偿还恩情才是,哪有问林家讨钱的道理?” 林净月温声笑道:“娘说的是,既然侯府是条通天路……不如还是让姐姐去,毕竟成远侯才是姐姐的亲人,岂有不认的道理。我么,就留着林家,孝敬爹娘,偿还爹娘的大恩。” 话说得分外恳切,反正急的又不是她。 堂上三人都是一愣。 侯府都派人前来认亲了,怎么也得交个女儿出去,否则还不得开罪侯府,搅了林家的生意? 林恒安瞪了眼蒋氏,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在盛京城里本就不算富裕,又新开买了几间铺子,能动用的银子本就不多……” “爹!是我想让妹妹替我回侯府,本就该我补偿她才是。” 林景颜打定主意要将林净月赶出门,尝尝她上辈子受过的苦,一咬牙,走到门口唤来个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 丫鬟离开,很快又拿着一个木匣回来。 林景颜接过木匣打开,露出里面装着的一张契书,和一只血玉镯: “这是爹娘早早给我备下的一间嫁妆铺子,专做糖类买卖,不用费心经营,就有上万两银子入账。你若应下断亲回侯府一事,这间铺子,姐姐便送你了。 还有这只血玉镯,是与那枚血玉珠一起的,你且收着,到时候让老夫人看看,保准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这话,她可不是胡说的。 成远侯沉醉温柔乡,早已忘了产女早亡的先夫人,而侯府老夫人不过是想给长孙和先夫人的娘家一个交代,又能有几分上心? 府上两位大人都不管,其他人更是懒得追究。 蒋氏看看那张契书,忍不住张了张口,这间铺子,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盘下的! 林景颜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大方将木匣塞入林净月手中:“净月,往日是我对不住你,这铺子,就当是我补偿你的。” 林恒安见林净月还是一声不吭,冷冷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再来正院签个断亲书,就随成远侯府的管家回侯府。” 林净月思绪微转,给堂上的林恒安和蒋氏行了大礼后,转身离开。 等人走没影了,蒋氏嗔怪道:“颜儿,你怎么把那间铺子给她了?那可是你爹手底下最值钱的铺子之一,每年可得好几万两银子呢。” 林景颜唇角微勾:“爹,娘,你们且等着看,林净月没几天就得在这铺子上栽一个大跟斗。对了,爹,你快把林净月看中的那间铺子找出来,还有一家小杂货铺子,我亲自来经营。” 林净月回院子收拾行李时,陪了她数年的丫鬟泊春只觉天都塌了: “小姐,这事你也敢答应?这要有个万一……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大小姐平日里就白般欺负为难你,连银耳燕窝羹都要抢了去,独占两碗,如今竟还想害你的性命!” “还有老爷夫人,着实太过偏心,平日里也就算了,这等要命的大事,都推了你去,全然不顾你的死活……” 林净月揣上妆匣里为数不多的首饰细软,捡了两身衣裳,没有回应泊春的话,转而问她:“你可愿与我一同去成远侯府?” 在侯府生存,没个信得过的心腹可不行,泊春上辈子便是个忠心的,选别人,不如选她。 泊春果然一口答应下来,揣上自个儿的小包袱,扶着林净月前往正院。 一个不得用的丫鬟而已,林恒安看林净月往断亲书上添了几句话后,爽快签了字,便把泊春的卖身契一并给了林净月: “日后你已不是林家的人,也切莫再回林家,我等不贪图侯府的荣华,你也别再来林家要银子。” 第3章 我劝你一句,莫要贪图富贵 林净月瞥着断亲书上的两行字迹,点了点头,不等林景颜喊来小厮赶她离开,主动拜别林恒安夫妻: “日后两不相干,还望您二位珍重。” 林景颜见事已定下,恢复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漫不经心嘲讽道: “我劝你一句,莫要贪图富贵,也别被荣华迷了眼,侯府是好,但终究不是你能把握住的。” 林净月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希望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不如说给她自个儿听。 但凡林景颜明悟了这句话,重生回来也不会让她顶替回侯府,强抢她的诰命荣华路。 不过抢就抢,真以为商户女嫁军户是什么好事不成? 尤其那军户是个难得的‘好人’,爱拿家里的银子去补贴兄弟好友,为兄弟同僚两肋插刀,却百般委屈了自家人。 他家中的亲弟弟狼心狗肺不好管教,妹妹笑里藏刀白般磋磨人,婆婆更是没存什么好心思。 至于那军户每打一场仗回一次京就带回一对孤儿寡母,送银子送庄子送铺子,就更别提有多闹心了。 “行了,好走不送,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侯府全家团聚。” 林景颜喊小厮送林净月主仆二人离开,林恒安没阻拦。 路上,林净月回头看了眼和乐融融的林家人,转过头思索林景颜话里的意思。 林景颜上辈子不舍得离开林家,耽搁了好一阵,来到侯府门前时恰好撞上礼佛回府的老夫人,顺顺当当进了成远侯府, 她回家哭诉的时候,略略提了一句,林净月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细细想来,只怕连进成远侯府大门,都有着说不得的麻烦,也难怪林景颜不想回侯府,要她冒名顶替。 林景颜得了小厮回禀,得知林净月乘车离开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林氏嗔道:“你啊,就算林净月不是林家人了,可她认亲侯府,身份贵重,这两年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巴巴的把人赶走,这不是得罪人吗?” 林景颜哼了声,招呼管家备车去巡铺子,再安抚都有些不赞同的二老: “娘,您高看林净月了,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侯府怎会看得上?她呀,就是进了成远侯府的门,也当不上什么贵人,怕是连侯府下人都不如呢。” 前世她赶到成远侯府时,府上正值休沐,全家都在府上招待贵客,大门不得进入。 侯府王管家强行说服她走后门进府,林景颜一时心急便应了,谁知一进了侯府后门,就被府上的丫鬟小厮嘲讽来路不正,气得她让马夫退回门口。 而后正巧碰上礼佛归来的老夫人,跟着一道进了正门。 虽说到底是从正门进了侯府,但府上的下人传遍了闲话,连带着府上小姐少爷们看她都带着几分嘲讽,偏偏又不能动手,让她吃够了窝囊气。 这一世,就让林净月受她受过的委屈,被下人看不起,被亲人嘲讽阴阳,憋屈死她!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泊春心中不安 她小心看了眼外边赶车的侯府王管家,压低声音忐忑道:“小姐,老爷夫人也太狠心了,他……” 林净月半掀开车帘,街上人头攒动,铺子小摊遍地都是,繁华远胜江南: “谨言慎行,进了侯府,可不像在家里那般没规矩,私下埋怨两句就算了,可不能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 她冒名顶替林景颜回成远侯府,便是当前顶天儿了的大事,万不能往外吐露一个字。 泊春赶紧点头,半晌,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频频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放下车帘,抬头摸着脖子上的那颗血玉珠,幽幽说道: “放心,只要我能给侯府带来足够的利益,没人会管我是谁,只会恭恭敬敬捧着我。” 上辈子的林家就是个鲜明例子。 林恒安夫妻从小偏爱林景颜,可当她林净月经营铺子赚了大钱,林恒安不还得对她和颜悦色,生怕她撂挑子不干,甚至求着她经营更多铺子?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商贾之家如此,成远侯府,亦是如此。 况且成远侯府隔了半个月才登门,又只遣了个管家前来,摆明了不重视。 不重视,又怎会往深了追究? 泊春似懂非懂,只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小姐走。 “停车。” 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 王管家一听就知道是那位今天刚认回的小姐,声音冰冰冷冷的,如同春日里融化的雪水,冷不丁冻得人一哆嗦。 “小姐,再过两条街就到侯府了,这时候停下,不太方便。” 林净月掀开车帘,平静开口:“初到侯府,我怎能不带些见面礼登门?你将马车停在路边,我去挑几样东西送给父亲母亲与兄长。” 王管家没忍住嗤笑一声,果然是个没见识的,侯府什么东西没有,用得着她送东西? 怕不是回到侯府心中忐忑,想借见面礼讨好侯爷夫人。 “不是我多嘴,小姐,这间铺子卖的可都是价贵的东西,你负担不起。” 他可都听林家人说了,这亲可断了,也没给银子,只给了一间铺子。 林家老爷还说白白帮侯府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让还银子呢。 林净月看了王管家一眼,泊春立刻大着胆子一瞪眼: “负不负担得起,用你这个下人管?你停车便是。还是说侯府的下人都如此胆大包天,敢做小姐的主?” 王管家脸一黑,知道泊春这是在敲打他,恶狠狠瞪了泊春一眼,慢慢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泊春跳下马车,扶着林净月进了牌匾刻着‘京雅轩’的铺子。 京雅轩是京中知名的书铺,笔墨纸砚、旧书古迹山水画等等东西应有尽有。 一进门便是琳琅满目。 泊春半个月前才随林家来到京城,从未出过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见林净月轻车熟路往一处角落走,她连忙跟了上去。 刚走两步,立刻有一身文雅气的店家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这里是些不值钱的旧书与残损但不影响使用的笔墨纸砚等物,给十个铜板,就能挑一样走。” 林净月视线扫过几个扎在角落淘好东西的书生,唤了声:“泊春。” 泊春交了钱,好奇打量着书架上的旧书和地上堆放的东西:“小姐,这地方尽是灰尘,能有什么好东西?” 林净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书,笑道:“碰碰运气,顺带打发一下时间,万一捡着了什么好东西,正好送给大哥当见面礼。” 前世京雅轩倒了大霉牵涉进舞弊案中,几近破产,林净月花了重金盘下,意外发现了一本绝世孤本。 她便是献上孤本,才搭上那五品官的线,而那五品官借此,官运亨通,没多久就晋升成了礼部侍郎。 一朝重生,林净月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早将绝世孤本收入囊中,方能放心。 第4章 相逢既是有缘,不用谢我 旧书放置太久,轻轻一抽就扬起漫天灰尘。 泊春掏出手帕挥了挥,见小姐扫了眼书名后便放了回去,又另取下一本,低声劝道: “小姐,不如先回侯府认了亲,再来买见面礼?这万一要不成,还能省下点银子。 她一个丫鬟,每个月都有月钱,手里头倒是攒了点。 但小姐在林家,可不比大小姐那般不拿银子当银子,流水似的随意挥霍。 如今被赶出林家,又还未被成远侯府认回,银子可得省着点用。 林净月将书放回架子上,退后几步,视线从上而下一排排扫过,口中平静道: “要想成事,哪能一点银子都不付出?况且你看侯府隔了半个月,只派了个管家前来,就知道他们对此事并不上心,先回后回,没什么区别。” 泊春琢磨了一下,觉得是这个道理,顿时安静下来。 林净月却是轻轻皱起眉头。 前世京雅轩两年后才被她盘下,清理库存时碰巧清出了绝世孤本,现在想从三大书架中找出来,可不容易。 林净月耐心回想孤本前世被找出的位置,和京雅轩如今的布局一一对比后,迈步来到最偏僻的书架前。 书架顶端刻了个古朴的‘玄’字,跟前有个儒雅中年人正一手拿着张写了几个书名的纸,一手拿着本书,来回比对。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儒雅中年人注意到有人过来,头也不抬,礼貌地让出半个身位。 林净月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与眼睛齐平的一行,很快定在一本书上。 她心中一喜,将书抽出定眼一看,封皮与那孤本一致。 再翻开一瞧,内里文字却是截然不同。 早猜到找孤本一事没她想的那般简单,林净月稍稍失望了一瞬,又将书放了回去。 继续翻找半盏茶过后,林净月来到无人的书架背面,踮起脚刚要取出一本书,鼻尖突然嗅到一丝焦味。 她立刻想起那本孤本到手时卷曲带黑的内里,和微黄的封皮。 就像被火灼烧过一样! 前世林景颜离开林家当天,林净月被拘在后院,不许出门也不许去前院露面,但后来盘下京雅轩前,她遣人仔细查过。 京雅轩早年间起过一场大火,烧毁小半藏书墨宝,损失上万两银子…… 思绪翻转间,林净月鼻子微皱,寻着焦味一路找了过去。 泊春茫然跟上,追着她来到一处隐秘的小门外:“小姐?” “你闻闻,可有焦味?” 泊春听话照做,嗅了几下后摇头:“没有,我只闻见墨香和纸香。” 林净月皱眉,手贴上小门推了推,门被锁上,没推开。 泊春狠狠吸了一大口,也没嗅出不对劲,反倒被旧书上的陈腐气熏得呛了下。 她望望外边的天色:“小姐,眼看着快到晌午了,王管家怕是等急了。” 林净月凑近门缝闻了闻,那缕本就不明显的焦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淡的桂花香。 难不成真是她闻错了? 纵使京雅轩起过火,也不一定就在今天…… “不对。”林净月唤了泊春一声,“你去找店家,就说可能着火了,让他赶紧拿上钥匙过来。” 泊春没看出什么不对但听话,一看小姐满脸严肃,果断转头去找店家。 两人一番动静,引来几道诧异的视线。 儒雅中年人旁观了全程,也跟着深吸了一大口气,被浓浓的桂花香呛了满鼻,他纳闷: “你就不怕闻错了,当着一书铺人的面,丢了面子?” 林净月看他一眼,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哪有什么面子? 再说了,颜面又不能当饭吃,若真是虚惊一场,面子丢了也就丢了。可若真起了火,我却顾忌所谓的颜面不去提醒,岂不是会酿成大祸?” 儒雅中年人先是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这小姑娘,看的倒是明白。” 他不免有些好奇后续,便没有离开,一边继续他的找书大业,一边就近看热闹。 没多久,泊春带着店家匆匆赶来。 店家一听起火了,虽然心中不信但顾念着满满一仓库的上等笔墨纸砚,还是揣着钥匙赶了过来。 他也不多话,同林净月道了声谢后,就带着两个伙计进了仓库。 泊春还想跟进去看看,被林净月一把拦下: “库房乃是重地,你跟着做什么?不如帮我找找用得上的旧书,回头给大哥送去。” 印书不易,能被印下或是抄写下留存至今的书,都各有各的珍贵之处。 挑上几本于科举有利的旧书,送给还没相认的便宜大哥,既不失了面子,又不损她的银钱。 泊春刚一点头,库房里猛地冲出个伙计,慌里慌张往楼上跑,边跑边大喊: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京雅轩里头顿时一片慌乱,客人纷纷往店外跑去。 儒雅中年人非常镇定,听见起火了面色不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不仅没跑反而往角落躲了躲的林净月。 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年纪不大,却是胆识过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林净月隔着书架塞了本书过去:“喏,相逢既是有缘,不用谢我。” 儒雅中年人失笑,接过书一看,原本镇定的脸色顿时激动起来。 他仔细打量了几眼书名、攥写者和抄书人的名字,又翻开内页看了看,果真是他要找的那本! 小心揣好书后,看向对面的林净月,刚要开口,就见书铺楼上、后院一群伙计提着装满水的水桶冲进了库房。 人太多太拥挤,也不知是谁撞到了书架,掉了一地的书。 林净月让泊春在前面挡着,她将书挨个捡起放回书架上。 捡起最后一本时,店家刚好从库房出来,脸上带着侥幸,一看就知道火已经灭了。 林净月松了口气,平静应付完店家的热情道谢,她扫了眼手上的书,眸子骤然一顿。 封皮不同,但内页的的确确,就是那本绝世孤本! 林净月紧攥着孤本,又就近挑了两本书,喊上泊春往外走。 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多留。 儒雅中年人跟在后面,试探林净月几次后未果,悻悻离开了。 店家感激林净月的提醒,抹了她的账不说,还送了一整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将人送走后,他来到三楼,恭恭敬敬开口: “主子,有人买走了您前些年一时兴起送来的手抄孤本。” 第5章 你前世最得用的心腹之一,就归我了 房间无人回应。 店家知道主子对他失望了,噗通跪倒在地,过了半晌才听见一道冷淡的声音: “哦?是那提醒起火的人?她鼻子倒是挺灵。” 店家品着主子的话,一时不知他是夸赞,还是怎么个意思。 “咳咳,多亏了那位姑娘凑巧察觉到失火,否则这次铺子损失不小……此次,是属下大意了,还请主子责罚。” 谁能想到有人买通店里伙计,趁无人在场,推倒油灯点火后,又故意浇上桂花油遮掩焦味。 若不是那小姑娘多长了个心眼,铺子怕得烧去大半。 而且今日主子也在铺子里,这火要真烧了起来,伤到了主子,他几条命都不够砍的! “自己去领罚,若再有下次……” 店家白着脸,连连磕头:“是……是,属下必定会万分小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店家退下后,帷幕拉开,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他屈指轻叩书桌,沉吟片刻,低声吩咐:“凑巧?孤从来不信什么巧合,汀南,去查。” * 林净月主仆二人回到马车上,就被王管家不阴不阳地刺了一通。 泊春还当是她刚刚说话重了些,才引来王管家的不满。 林净月却一眼看出,这位王管家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善茬,很可能是成远侯那位不好惹的继夫人派来的。 “王管家若是急着回府,自行回去便是,你本就是侯府的人,就这么回去也无妨。只是我初来乍到,又与府上亲人从未见过面,怎好空着手去见诸位长辈?如此,也太失礼了。” 王管家脸一僵,一改嘲讽的姿态,赔笑道:“小姐回府,老爷夫人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 当然了,我并没有催促小姐的意思。只不过出府前,夫人交代,让早些接小姐回府,一道用个午膳。” 他催的越急,林净月越敢肯定里头藏着什么猫腻。 尤记得上辈子林景颜是晌午过了一个时辰才出的林家,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赶到侯府门前,‘碰巧’撞上礼佛归来的老夫人,顺顺当当进了侯府。 林净月望望天色,挑眉:“母亲的话,我本当听从,却不能因此失了礼节。转道,去明安坊。母亲如此挂念我,我可得为她送上一份称心的见面礼。” 王管家劝了几句都没能让林净月回心转意,又被以孝道礼节拿捏。 他这趟就是来接小姐回府的,总不能半道上撂下人就走,只能憋屈地赶车前往明安坊。 林净月坐在马车里,闭上眼不停回忆前世林景颜跑回林家时的哭诉,思绪突然停在一句话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续弦的儿女私底下都骂我丧门星!不就是老夫人礼佛回京,意外被冲撞受了惊吓,这也能怪我头上,侯府没一个讲理的……’ 老夫人被冲撞,受了惊吓? 因着林景颜的关系,林净月前世对成远侯府避而远之,但也搜罗过些许资料。 从记忆里挖出老夫人受惊始末,她很快敲定了主意。 另一边,林家。 蒋氏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趁老爷领着颜儿去铺子时一道挤上马车,手指摩擦着两张契书,忐忑问道: “这两间小铺子,当真比那间糖铺还要赚钱?林净月从未出过门,也没跟在你爹身边学过做买卖,她看上的铺子,还能比你爹亲自花重金盘下的更好不成?” 林景颜拿过两张铺子的契书,胸有成竹道:“娘,你且放心就是。我真真切切梦见了,林净月就是靠着这两间铺子,赚了好大一笔银子。 她一个从没做过生意、被拘在后院的,得了这两间铺子就此翻了身,我从小跟着爹学算账学管铺子,还能比她差?” 蒋氏一想也是,稍稍放下心。 林恒安对颜儿口中的梦仍半信半疑,沉声道: “那间糖铺到底会出什么事?我买下铺子前仔细查过,前东家没惹过麻烦,铺子里的伙计也都干干净净,不可能有差错才是。” 林景颜眼珠微转。 前世林净月能将两个铺子做大,少不了爹娘的助力。 况且爹娘一向疼爱她,值得信任。 她不再故意瞒着,却也没有全盘托出,只提点了一句:“水上船运有漕帮,江南亦有商会统筹买卖事宜,而盛京乃天子脚下,繁华更胜江南。” 林恒安瞳孔一缩,瞬间明白颜儿话里的意思。 盛京,亦有糖酒商会。 糖酒商行能在盛京立足,背后定有贵人当靠山,且吸纳无数商贾买卖糖与酒。 林家接手糖铺,就是从这些人嘴里咬下一块肉,商会岂能容他? 林景颜见爹爹脸色大变,低声安抚道: “爹,现在铺子是林净月的了,她又被赶出林家。这事,就让她自个儿发愁去,你可不要出手帮她,省得事不成,反倒惹上一身腥。” 林恒安点了点头:“放心。” 断亲书都签了字,他怎会再与林净月扯上半点关系,平白沾惹是非。 马车很快停在一间铺子前。 林景颜走下马车,扫了眼铺子里不起眼的账房,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走了过去。 林净月,你前世最得用的心腹之一,就归我了。 明安坊, 林净月不知林景颜的打算,晌午带着泊春找了间食肆用了饭,问了王管家侯府那位不曾谋面、也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平日里喜欢什么东西,没得来有用的回答也不在意。 她领着泊春,泊春抱着白送的几本书,借口给长辈挑见面礼,在明安坊来回逛了两圈。 东西没买几样,倒是买了几样新奇的小食,两个人吃的开开心心。 王管家软话硬话说了一大通,没用! 气的他狠狠记了林净月一笔,打定主意要在夫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让她回府后吃不了兜着走! 王管家正腹诽着,就见这位丢了十五年的小姐,转了个弯去了隔壁大街。 没多久便传来那唤做泊春的丫鬟的尖叫声。 王管家慢悠悠走去一看,额间瞬间冒出冷汗。 糟糕。 老夫人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被人骑马冲撞到了不说,还刚好被林净月救了个正着! 第6章 本县主若是不听呢 林净月忍着崴脚伤痛扶起老夫人的同时,没有错过角落王管家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懊恼。 马车旁丫鬟小厮匆忙回神扑来,口中急切唤着徐老夫人,更是坐实了林净月的猜测。 这位刚从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里走出的,就是成远侯的母亲,她林净月的祖母。 成远侯老夫人似是惊吓过度,被搀到一旁后,无视下人关切地问好,愣愣盯着林净月。 而林净月这边,也被泊春扑了个正着,担忧地来回打量着她,急得眼眶微红。 林净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泊春这才放下心。 “快,快去请大夫!”成远侯府的嬷嬷问候老夫人几句都没得来回应,立马安排人去请大夫,同时大声斥责纵马冲撞了马车的那人, “你是谁家的姑娘?闹市纵马,伤着了我家老夫人,你担待不起。赶紧去叫你家长辈,陪同前来认错!” 一手拽着缰绳的飒爽女子脸一下子黑了。 林净月脑袋一疼。 难怪成远侯府落魄了,也没个人扶上一把。 身边得力的嬷嬷这么没眼力劲,老夫人也不知拦上一拦。 还‘去叫你家长辈’,她家长辈来了,整个成远侯府全搭上,都得罪不起! 眼瞅着飒爽女子被嬷嬷的语气冒犯到,冷笑着扬起了马鞭,林净月无奈上前,客套周旋: “这位小姐,她不过心系老夫人,忧心过度,这才失了分寸,还请莫要怪罪。” 飒爽女子一挑眉,骑在马上凌空甩着马鞭,挥出阵阵破风声: “你又是谁家的姑娘?这老太婆是你家长辈?救人不说,还帮着说话,你是要与我作对不成?” 话说得如此嚣张,一听便知她有足够的底气。 成远侯府的嬷嬷浑身一抖,往老夫人身后躲了躲。 “我并无此意。”林净月环视一圈周围,人群拥挤,看热闹的,被堵了路骂骂咧咧的,还有被撞坏了小摊苦着脸的摊贩。 “我与这位老夫人初次相见,又怎么可能为了她故意与你作对?只不过路上恰好遇见,不忍见如小姐这般飒爽貌美的女子,因无心之失,惹上麻烦。” 飒爽女子脸色稍缓。 这时,成远侯府老夫人回过神,视线扫过林净月脖子上的血玉珠,再认真打量她的脸,急匆匆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救了我一命,可愿随我去府上坐坐?” 林净月温和笑了下,没有贸然相认。 一直不敢冒头的王管家却是眼珠子一转,挤出人群,朗声开口: “老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位便是侯爷丢了数年的亲生女儿,夫人今早特地让我接回来的。 唉,也真是不巧,小姐一回来,老夫人就遇上这等子糟心事,幸好您老身子骨硬朗,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侯爷还不得啊啊啊……” 林净月心下一个咯噔,立刻给了泊春一个眼神。 泊春这时也从小姐救了老夫人的激动中反应过来,听出王管家没安好心,火速腾挪过去,趁人多猛踩了王管家几脚,打断了他的话。 抓着她的那只手愈发用力,林净月第一时间抬眼去看飒爽女子。 果然,飒爽女子俏脸冰冷,满脸都是不快,显然以为林净月刚刚是故意糊弄她。 “好啊,还敢说跟这老太婆没关系,满嘴胡言!” 比她骂声来得更快的,是一记破风而来的马鞭,直冲着林净月的嘴甩去。 “小姐!”泊春吓得失声尖叫。 林净月反手推开老夫人,侧过身险而又险地躲过。 老夫人见状,赶在飒爽女子二甩马鞭前,厉声喝道: “你敢!老身乃成远侯的母亲,你岂敢当着我的面伤人!” “成远侯?”飒爽女子语气古怪。 就当嬷嬷以为她总该顾及侯府一二重新嘚瑟时,飒爽女子一脸恍然: “就是那个京城知名的破落户?我说是谁家的老太太这么没眼力劲,偏要在我纵马的时候停车下马,害得小红受惊乱撞。原来是成远侯府的人啊,那就不奇怪了。” 老夫人青紫着脸,颤颤抬手指着飒爽女子:“你!你……” 飒爽女子眼一眯,马鞭就要再度扬起。 林净月赶紧挡在老夫人身前,扬声解释:“还望姑娘莫要生气,老夫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 “大胆,侯爷岂是你能骂的?”王管家跳出来,不停撺掇林净月和老夫人,“小姐,夫人,这人闹市纵马本就不占理,再有侮辱侯爷之嫌,小的这就去衙门告她一状!” “我看谁敢!”飒爽女子冷笑一声,打了个呼哨,瞬间涌出一群侍卫,将成远侯府众人围得严严实实。 侍卫统领上前单膝跪在马下,恭恭敬敬道: “成远侯府的人言语冒犯县主,可要当场格杀,亦或全押送进刑部大牢?” 老夫人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这敢闹事纵马的女子是谁。 本朝县主虽多,但敢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口出狂言如此嚣张的,唯有睿诚王的小女儿,得陛下看重的云华县主! 她顿觉棘手,狠狠剜了躲在身侧不敢吭声的嬷嬷与王管家一眼,颇有些进退两难。 要她向一个晚辈低头,成远侯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但…… 林净月暗叹,从容上前一步:“县主万安,请县主听我一句解释,净月感激不尽。” 云华县主踩着侍卫统领的肩下了马,不时甩着马鞭,兴致不大地抬眼: “本县主若是不听呢。” 林净月面上笑容不改:“县主听与不听,不是我能决定的,而是随县主心意。” “你倒是会说话。”云华县主挥手让侍卫退后,“本县主只允你说一句,一句之内,不能让我改变想法……你就陪着这老太婆一道,去刑部大牢。” 老夫人脸色愈发难看,偏偏惹上的是云华县主。 成远侯府未落魄前,都不敢把人得罪了,更别提如今了。 只能受了这窝囊气! 林净月得到允许后上前,凑在云华县主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声音又轻又小,就连最近的侍卫统领都没能听清。 云华县主听完,脸色大变,深深看了林净月一眼。 “你说的,可是真的?” 第7章 好孩子,随我回侯府! 林净月镇定点头:“我岂敢欺瞒县主。” 她也没说什么大是大非之类的话,只提了一句,三个月前北安侯独子纵马伤了百姓,被圣上杖责二十大板后贬去边疆当了个小兵,连带着宫里的娘娘也吃了挂落。 林净月随林家进京半个月都没闲着,散了银子不停打探各路消息。 京城鱼龙混杂,一块瓦片掉下来,都能砸中几个皇亲国戚,这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轻则家财散尽,重则……全家性命不保。 尤其林家初来乍到,全无靠山。 其中就有与睿诚王有关的情报。 再与上辈子的记忆一对照,就猜出云华县主入京不久,怕是被人算计了。 云华县主阴沉着脸,环顾四周纷纷挤来看热闹的百姓,眸子闪烁片刻后,一抬手: “惊风,你让人赔偿被本县主误伤的百姓。” 侍卫统领没有丝毫迟疑:“是!” “至于成远侯府……刚刚听闻老夫人受了惊吓?可要本县主遣府上大夫前来看诊?”云华县主扫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立刻抖擞起来:“当然要!还有,你闹市纵马惊了我家老夫人,合该亲自登门赔礼道歉才是。” “闭嘴!”林净月和老夫人同时开口斥责道。 林净月看了老夫人一眼,没有再插话。 老夫人终究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明白云华县主并非真心道歉,更不是被林净月拿捏住了把柄,不过是另有顾忌,这才软了态度。 若是再得寸进尺,将事情闹大……成远侯可没个与圣上是亲兄弟的爹来收尾! “下人不懂事,老身回去就让人好好教教她规矩。”老夫人态度平和,像是跟自家小辈说话一般,轻声细语说道, “方才的事,是老身突然起兴下了马车,这才惊到了县主的马。县主大度,不与老身计较已是万幸,怎能再劳烦县主?” 云华县主看她这般识趣,勉强应了声。 翻身再度跨上马,调转马头刚要离开,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纵马来到林净月跟前。 老夫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踱步上前,眼神恳求地望着云华县主。 林净月却是半点不担心,上辈子她遥遥见过云华县主一面,知道她虽跋扈嚣张,但不是个不讲理随意动手的人 云华县主抬手拨下鬓间的一支海棠步摇,簪到林净月头上,调笑道: “姑娘容貌甚好,可惜配饰寡淡了些,送一支步摇,为姑娘添几分颜色。” 说完,云华县主一甩马鞭,唤来侍卫:“走!” 待人影消失,老夫人可算松了口气,拨开围着她的下人,审视林净月几眼后,突然问道: “可知道她为何要送你步摇?” 林净月摸着坠了珍珠的海棠花步摇,想了想回道:“一则,谢我方才的提醒与解围,二么……许是看我长的不错?” 老夫人盯着她的脸,依稀从眉眼间认出已故儿媳的影子,眉开眼笑: “好孩子,随我回侯府!” 成远侯府, 得了老夫人即将回府的消息,侯府大门打开,一群人站在门口迎接。 林净月走下马车,飞快扫了一眼后,转身小心扶下老夫人。 成远侯携夫人迎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后,笑着道:“母亲,小徐先生得知您今日回府,特地前来探望。” 林净月被忽视也不在意,从旁听了这话,立刻意识到成远侯口中的徐先生,就是林景颜上辈子回家哭诉成远侯府紧闭大门招待的那位贵客。 老夫人刚受了惊,精力不足,点了点头后一声不吭拉着林净月的手往府内走。 侯夫人眸子一闪,跟上陪同在老夫人另一侧,笑道: “这位就是姐姐生下的那孩子?可怜姐姐生产时血崩……如今看你平安,姐姐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成远侯一愣,偏过头打量林净月,心里顿时有些不喜。 见了长辈也不知唤上一声,窝窝囊囊跟个哑巴一样,果然是在商户家长大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净月一瞥成远侯的神情,没有回应侯夫人的话,也没有开口叫人。 老夫人还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警告地看了眼侯夫人: “急什么,等明日正式认祖归宗,将净月的名儿添进族谱后,再改口也不迟。” 成远侯讪讪一笑,应了声‘是’。 “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全。”侯夫人拉上林净月的手,退了支镯子到她的手腕上,“这孩子与我们从未见过,不熟也是应该的。” 她慈爱地打量着林净月:“这镯子,就当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给你的见面礼,万万不可推辞。” 林净月心中冷笑,暗道侯夫人手段高超,难怪前世林景颜在她手下屡屡吃了哑巴亏。 “这……既然夫人诚心相赠,我如何能推辞,多谢夫人。” 老夫人暗暗点头,她老了,不可能费心为林净月操劳。 若是和侯府主母关系不错,林净月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 见林净月收下手镯,侯夫人笑意加深,状似无意地问道: “母亲回来晚了些,可是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我听王管家说,母亲被人纵马冲撞了,幸得这孩子相救…… 可真是晦气,这孩子回府当天,母亲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幸好母亲没事,否则莫说这孩子,就连侯爷都不知该如何做人!” 老夫人摆摆手:“行了,这事,往后不许再提。” “母亲!您的身体可是侯府第一等要紧事,这孩子救了您,就是侯府上下的恩人,本该多多夸奖才是,又怎能……” 林净月哪里不知侯夫人是想将丧门星的帽子牢牢扣在她头上,便长长叹了口气: “夫人,祖母也是为了侯府考虑,这才不让提,您就别为难她了。” 侯夫人可是听了趁没人注意提前跑回来的王管家说了全程,自认所言所行没有半点差错: “什么?莫非你救了母亲这事,另有隐情?” 她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些,连忙住了嘴。 成远侯,以及侯府众人同时望向林净月,眸中寒芒湛湛。 第8章 果真是没教养 老夫人不悦地瞪了侯夫人一眼:“你有这闲功夫,不如早些让人打扫间空院子给净月住。” 侯夫人连连点头:“母亲教训的是,是我顾虑不周。来人,快去将东边的曦明院打扫出来,这可是姐姐临终前给备下的,可算迎了你回家。” 她愿意就此罢休,成远侯却是冷哼一声,不满地瞪着林净月: “母亲,你还想帮她瞒下罪过不成?王管家刚刚都跟我们说了,若不是她突然冲出,你怎会被冲撞,就此惊了马?!” 林净月恍然,合着是王管家提前回来给上了眼药,怪不得刚一见面,成远侯就隐隐对她有些不满。 老夫人眨眨眼:“胡说什么?分明是……” 林净月拍拍老夫人的手,笑着接过话茬:“既然侯爷追问,我也不好再隐瞒。” 在成远侯冷淡的眼神和侯夫人暗含得意的视线中,林净月平静说道: “我不知府上是怎么管教的下人,看到主子从马车上掉下,也不知去救,若非我刚巧路过,侯爷怕是见不过老夫人了。 以及……多亏了侯夫人亲手调教出的王管家,跳出来搅事的时机正好,否则还不会惹恼贵人,差点没害得老夫人挨了顿鞭子抽。” 默默跟在身后的泊春,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姐今日竟如此快人快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把成远侯夫妻的脸皮扯下来踩吗? 换做前世,林净月被认回侯府,当然不会一踏进侯府大门,就闹得如此难看。 但她重生一回,从林景颜口中得知了成远侯夫妻的丑恶嘴脸。 既然做低伏小咽下委屈,还是会被欺负冷待,倒不如一开始就立个不好惹的样子,反倒叫他们心存顾忌! 经商亦是如此,你撞上流氓无赖不反抗,恭敬献上银子,只会引来恶徒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的登门要钱。 反倒是强硬起来,带足人手家伙事,一次性让他们吃够了教训,他们才会怕,才不敢随便伸手! 当然,她初来侯府,没个稳妥的靠山,也没个得用的心腹,得拿捏好分寸。 成远侯夫妻还没从林净月那番话里回过神,就又听她发问,声音温柔但字字直刺人心。 “侯爷可知这次是谁冲撞了老夫人?你以为老夫人是在替我周全?老夫人是不想当众抹了你的面子,叫人知道你个成远侯,在真正的贵人面前,不过尔尔。” 成远侯脸涨得通红,开口就想训斥林净月不孝。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也别怪净月话说的难听,你……但凡你争点气,成远侯府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副样子,连你娘我,都差点被送进了刑部大牢!” 云华县主之所以嚣张至此,还不是因着现任成远侯和他的兄弟都是废物? 换成其他侯府的人,云华县主岂敢直言将人拉去刑部? 老夫人越想越失望,疲惫地闭了闭眼,拉上林净月就走。 成远侯被当着众多下人的面狠狠骂了一通,躁眉耷眼的,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侯爷?” 侯夫人战战兢兢小声唤了他一句,成远侯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跟着进了正堂。 要不是她问个不停,惹得自己生了疑心,怎会白白引来一通骂?! 还有林净月,一个养在外面十余年的小辈,也敢当众嘲讽他,果真是没教养。 林净月全然不在意成远侯对她的态度。 她回侯府,可不是来受气的,而是要借侯府的势,借着侯府千金的身份,攀上真正有权有势的贵人,得享一生荣华富贵。 因此被老夫人低声埋汰,不该当众不给成远侯面子,他好歹也是你爹时,林净月笑着应下,没有反驳。 远远将成远侯一行人甩在后边,林净月扶着老夫人,带着泊春来到正院。 刚踏进屋内,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坐在主位旁边等着。 那人见到林净月也是一愣,很快微笑上前,给老夫人行了一礼: “侄儿徐文洲,给姑姑请安,姑姑近来可好?我爹可挂念您了。” 老夫人拍拍徐文洲的肩膀,叹了一声: “我一切都好,只是……唉,罢了,你来认认人,她就是雪晴留下的孩子,名唤净月,丢了十五年,可算找回来了。” “净月,来,这位是我娘家的侄儿徐文洲,你得唤他一声表叔。” 林净月望望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京雅轩里那位儒雅中年人,她笑着福身: “表叔。” 徐文洲:“……不必客气,早知是亲戚,我便跟着你一道来侯府了。” 老夫人听出他话里的亲近之意,不免有些惊讶。 自她嫁入成远侯府后,娘家徐家的人可从没给过除她以外成远侯府任何一人好脸色。 “嗯?”老夫人拉着两人坐下,左右看看,“你们见过?” 徐文洲指着身后小厮抱着的厚厚几本书: “多亏了她,我才能把爹要的书找全,不然回去还得挨骂呢。当时我还问过她是哪家的,也好道个谢,谁知这丫头,嘴倒是严实,一个字也不曾透漏。” 成远侯踏步进来,刚好听见这句,当即扬起笑脸接了话: “能帮上她表叔的忙,是这孩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用不着跟她客气。” 徐文洲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林净月垂眸,坐在一旁没搭话。 王管家刚没跟着迎接老夫人回府,一看侯夫人黑着脸,猜测她看不惯林净月在贵人面前出了风头,便走出夸道: “是啊,小姐最是孝顺,回府还不忘给诸位长辈准备见面礼,耽搁了回府时辰也不在意。” 他撺掇道:“长辈都已在场,净月小姐何不将见面礼取出来,虽然简陋了些,但到底是你的一片心意,老爷夫人都不会介意的。” 林净月抬眼瞅着他,似笑非笑。 留在正堂招待贵客的唐映柳探头,好奇指着林净月手腕上的白玉镯: “见面礼?是这个吗?” 侯夫人摸摸自家女儿的脑袋:“你就别操这心了,这镯子成色普通,就是赏给下人都嫌水头不足。你姐姐从小被商人养到大,眼界高得狠,再怎么也不会拿这玩意儿当见面礼送人。” 这话,是压低了声音对着唐映柳说的,但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 第9章 好端端的提那商户做什么?! 林净月摸着手腕上的白玉镯,质地一般,手感普通,比不上侯夫人刚送她的那支翠绿镯子。 却是林夫人在林净月十岁生辰当天送给她的。 林家平日里吃穿没有亏待她,但也不算有多上心。 她的首饰,都是被林景颜挑了又挑,赏了丫鬟后剩下的。 林净月眯起眼,无视侯夫人二人,笑看成远侯: “侯夫人说的是,我被林家养大,眼光本该不错。只是……林家养育我数年,我尚且不能报答大恩,又怎能再用林家的银钱? 因此此行只给长辈与大哥准备了见面礼,还望莫要嫌弃。” 她回头喊了声:“泊春。” 泊春立刻将在明安坊买的几样东西分别放在老夫人,成远侯和侯夫人面前。 至于林净月的亲大哥郑津,并未在场。 见成远侯不冷不淡地推开送上的锦囊,林净月继续道: “至于林家的养育大恩,不能不报。我如今囊中羞涩,还请侯爷替我送些银子过去,待日后我赚了钱,再还给侯爷,如何?” 老夫人皱眉:“还什么还?你是成远侯府的小姐,被林家养了多年,本就该由你爹出面谢过林家。” 徐文洲旁观了一会儿,自然看得出林净月是个什么盘算,轻敲桌子应和道: “姑姑说得有道理,无生而养,无以为报。林家毕竟抚养了净月这么多年,侯府一朝认亲,就识趣地送了净月回府。 如此行径,可谓大义,侯爷应当早早就准备好了谢礼,就等着净月回府,再送上谢礼。” 成远侯夫妻对视一眼,成远侯:“……是,是早早就备好了。” 侯夫人恨不得反手抽自己几个耳光。 好端端的提那商户做什么?! 这下可好,没入门就把人压住了,还得去给她准备谢礼。 真是晦气。 林净月似是察觉到了成远侯的为难,缓缓垂眸,视线落在白玉镯上: “林家不过一介商贾,侯爷不必费心准备什么大礼,送上二百两银子即可。” 就当偿还林家生养她的人情,往后,她再也不欠林家的。 徐文洲看了眼林净月,捻起酒杯喝了一口,没有再多话。 府上本就多了个花钱的主子,还要白白送出去二百两银子? 侯夫人可不干赔本的买卖,扯了扯成远侯的衣袖。 成远侯瞥她一眼,暗骂了句眼皮子浅。 徐家最重礼仪孝道,当着徐家人的面,怎能计较这点小钱。 还想不想让两个儿子拜小徐先生为师了? “林家抚养孩子多年,是得送上一份谢礼以表感激,来人……” 老夫人打断,叮嘱道:“让我身边的人送去,净月被养得这么精贵,可得好好谢过林家。” 侯夫人憋屈应了声。 “父亲,听说今儿个府上来了位贵客?咦,祖母竟是今天回来?都没人与我说过。” 老夫人身边的小厮刚走,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长相锐利的男子。 他一一行了礼,见到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林净月,瞬间怔住。 老夫人朝他招招手,郑津缓了缓神,走过去:“这位是……” “这是你亲妹妹,名唤净月。”老夫人笑看大孙子,“等下次休沐,她入了族谱,你就带她回郑家一趟,也好让你外祖家安心。” “净月?好,好名字,母亲活着时,最爱中秋那一轮团圆月。”郑津默了默,掏遍袖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见面礼,干脆取下贴身玉佩塞到林净月手里,“在府上有不适应的,还是缺银子了,就来找我,大哥给你做主。” 林净月乖乖嗯了声,收下玉佩的同时,也收回了放在郑津身上的视线。 郑津随成远侯先夫人姓,与世代武将的郑家关系更为亲近。 前世郑津是林景颜的大哥,为她出过数次头,只不过他得去念书习武,不可能时时留在府上护着她。 后来……林景颜给太子下毒后惨死,连带着整个郑家,都被砍头菜市口。 郑津苦练数年,好不容易武举中试,得了个凉州百户,一路杀敌拼死爬上从四品副指挥使的位置,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 郑津就近坐在林净月身边,接过泊春送上的文房四宝和两本旧书,小心仔细地放在一边,心底忍不住疼惜这位刚认回来的妹妹。 只怕她从小吃了不少苦,才能将回府一事顾虑的如此周全。 徐文洲打量郑津几眼,知道他是因林净月的缘故才如此重视那两本旧书,难得点了点头: “侯爷,你这长子,倒是可堪大用。” 至于现任侯夫人何氏生下的几个孩子,和妾室生的庶子……哼,跟成远侯一个样,难成大器。 成远侯咳了声:“津儿武艺是还不错,就是文试上差了点,比不上他两个弟弟。印元、印庚,快来见过你们表叔。” 两个早早待在桌边招待贵客的少年齐齐起身,朝徐文洲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喊道:“表叔。” 老夫人眼睛一亮,紧盯着徐文洲,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徐文洲眉头一锁,垂眼望着桌上的茶盏。 怪不得爹再是思念姑姑,也多年没来过成远侯府。 屋内瞬间安静,泊春左看右看,大气都不敢出。 林净月把玩着郑津送的玉佩,抬眼看了看一脸为难的徐文洲,低声和郑津攀谈:“大哥今日休沐?” 郑津点头,笑道:“是啊,我现在国子监武学念书习武,每隔十天才能回家一趟,妹妹要是有事,遣小厮去国子监唤我即可。” 林净月看得出郑津是真心想对她好,不由得失笑。 半晌没等来徐文洲接话,老夫人眸子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唤来下人: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上菜,老身赶了大半天的路,早就饿了。” “是。”下人纷纷退下。 徐文洲看看老夫人惨白失落的脸色,视线扫过她旁边的林净月,突然开口: “净月方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正愁没准备给她的见面礼,既然侯爷提到了书院招弟子的事……” 成远侯夫妻顾不上徐文洲是看谁的面子,只求他收下一个儿子就行。 观闲书院名头正盛,山长可是桃李满天下的文坛大家徐垣! 朝中、民间挤破了脑袋,想进观闲书院,成远侯亦是如此。 只可惜徐老收弟子的标准不一,就连作为亲妹妹的成远侯府老夫人厚着脸皮送信,也没能让徐老破例。 徐文洲捏着酒盏,让唐印元、唐印庚坐下: “郑津既然是净月的亲大哥,我便破例收他为徒,让他休沐时跟着我一道念书,就当是我这个当表叔的,送净月的见面礼了。” 郑津错愕侧过脑袋:“可……可我自幼跟着外祖习武,准备的也是武举。” 徐文洲摆摆手:“无妨。” 他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下了,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第10章 定比前世还要风光! 郑津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身边的林净月。 徐家人个个倔得很,包括祖母在内,不想做的事,任谁磨破了嘴皮都没用。 也不知净月到底帮了徐家什么大忙,让他额外破了例。 林净月却是冲他微微摇头。 徐文洲不过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以她帮了忙为借口,勉强收下郑津。 而非他所说的什么见面礼。 老夫人就更是明白了,顿时激动得不行:“来人,去库房把我存的那两支野山参取来,文洲你带回去,给你爹调养调养身子。” 徐文洲没有拒绝,笑着低声和老夫人聊起找个合适的时间,送郑津去观闲书院,让她顺道和徐家人见个面续个旧。 成远侯请来徐文洲,本是想帮何氏生的两个孩子谋划,谁知竟被郑津抢了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郁闷。 侯夫人何氏更是不悦,她白送出去百两黄金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图徐文洲高看侯府一眼,收下她两个儿子? 谁知好好的侯府自家一堆姓唐的没看上,反倒看上个外人! 她心有不甘,放下筷子笑着搭话:“郑津这孩子应武举,对文试要求没那么高,反倒是唐印元两兄弟寒窗苦读数年,就缺一个指点他们的先生。净月,你说是?” 林净月拿手帕擦了擦嘴,不置可否。 唐映柳本就看她不顺眼,见状更是不悦:“母亲跟你说话呢,应都不应一声,你怎的如此没有教养,那商户人家就没教过你,长辈问话要及时应答?” “唐映柳,”不等林净月开口,郑津扬声警告,“你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质问她人前,先管好你自己。” 再怎么贬低他踩着他上位都无所谓,但谁也不能欺负他亲妹妹。 唐映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大哥从没骂过她,今日竟为了个刚认回门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凶她。 都怪林净月! 何氏赶紧帮女儿找补:“映柳不过是一片孝心,不忍我这个做母亲被无视,津儿你是她大哥,也该……” “继夫人怕是忘了,我并非你所出。”郑津视线瞄着不吭声的成远侯,回头看林净月放下了筷子,起身朝着老夫人恭敬道, “祖母,净月刚回侯府,可能有些认生,我先带她回曦明院看看,之后再来聆听师父教诲。” 何氏一下子涨红了脸。 老夫人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早已疲惫不堪,闻言点点头:“也好。” 何氏,和她那几个孩子,就不是个安分的。 与其留净月在堂内,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不如先回了院子得个清净。 郑津得了祖母应允,看也不看成远侯几人,亲自提着林净月送的见面礼:“走,大哥带你去看看院子,不满意随时换。” 林净月笑着颔首。 两人还没走出正堂,唐印元俩兄弟殷勤凑到徐文洲近前。 一声‘表叔’刚要喊出,徐文洲猛地起身,朝老夫人行了一礼: “姑姑,侄儿家中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也不必遣人送我,我正好有事要与净月郑津商量,让他们俩送我到门口就行。” 成远侯夫妻顿时急了,不停给老夫人使眼色。 老夫人一闭眼,只当看不到儿子投来的恳求的眼神,轻轻应了声。 * 林家, 林景颜到手两间铺子后,不停回想前世林净月是如何经营的。 林净月可不像她这般得爹爹宠爱,亲自领去铺子上,叫掌柜认了人,并敲打了一番掌柜、伙计。 尤其到手的小杂货铺子,掌柜还是林恒安从江南带来的心腹。 林净月费了好大的劲,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摸清铺子里的情况。 如今她林景颜占尽先机,铺子里的人更是对她服服帖帖,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再与爹爹联手,打通南北商路,与域外通商…… 林家定能重现前世荣光,不,定比前世还要风光! 只不过,林家的富贵与风光,跟林净月没有半点关系了。 蒋氏在旁边漫不经心拨弄着算盘。 虽说颜儿梦见成远侯府上下早晚都会被砍头,不想回去受了牵连,但成远侯毕竟是圣上亲封的侯爷,地位超然,不是他们这些商户可比的。 一想到侯府的权势与地位,就这么便宜了林净月,蒋氏心里不舒坦。 算盘越拨越响,林景颜看出蒋氏的烦躁,刚想开口,小厮急匆匆抬着个箱子跑来,笑道: “夫人,小姐,成远侯府送东西来了,说是多谢老爷夫人将小姐教得玲珑剔透呢!” 林景颜一愣:“送东西?送了什么东西?” 前世她认回成远侯府后,莫说成远侯,就连老夫人都不曾问过林家半个字,更别提送东西过来了。 小厮将木箱放在桌上,示意两人打开看看:“说是二百两银子,了表感谢,只不过……既然断了亲,往后就莫要再与净月小姐来往了。” 林景颜打开一看,整齐摆放的银锭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二百两,无论是林家,还是成远侯府,随随便便就拿得出来。 为什么上辈子侯府全当忘了这回事? “林家养了林净月十五年,侯府就送来这么点银子,看样子也没多看重这位新认回府的嫡女。”林景颜冷笑一声,别过脸不去看,转而不经意地问起话,“今日成远侯府可有闹出什么事?” 小厮早早得了消息,要他看顾着京城的大动静,尤其是成远侯府的。 被这么一问,想了想后道: “也没什么大事,不就二小姐,不,林净月跟随侯府老夫人回了侯府……” 林景颜眉头一皱:“那侯府老夫人回府的时候,可有受伤?” 小厮摇头。 怎么可能?! 前世她在成远侯府门口撞见老夫人时,老夫人可是不知被谁抽了三马鞭,浑身都是血,当晚整个侯府不得安宁。 她虽跟着老夫人光明正大进了府门,但丧门星的名头,却扣在了她头上。 说什么她一回来,老夫人就遭了大难,是她命不好,把人克着了。 老夫人养好伤后,斥责了嚼舌根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不亲不近的。 林景颜咬唇,看得一旁清点银子的蒋氏奇怪地瞥了她几眼。 第11章 一旦违背,就是逾矩 蒋氏还当女儿是在不满成远侯府送来的银钱太少,不在意地摆摆手: “毕竟是侯府,赏下二百两银子差不多了。说不定人家成远侯还觉得自家嫡女被商贾养大,养出一副穷酸样,落了侯府的面子呢。” 林景颜只觉得‘赏’字格外刺耳,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小厮下去。 “若说大事……”小厮刚要识趣退下,突然一拍脑袋,“成远侯府上大公子被观闲书院的小徐先生收为了徒弟,听说小徐先生是看在二小姐的面子上,这才破了例。” “什么?!”蒋氏扭曲了一张脸,也不管银子了,追着小厮问,“当真看的是林净月的面子?” 那可是教出了无数举子,甚至状元探花的观闲书院! 更妙的是,书院招收弟子,不计较出身,学识出众的话,即便是商贾出身,徐老也会向圣上举荐,破例让其应试科考! 就算胸无点墨,进了书院后与同窗打好关系,说不定就抓了个潜力股,未来也有了个靠山。 自入京以来,林恒安不停在外宴客打通关系,就是为了送小儿子进观闲书院。 可惜银子花了上千两,却始终没能与观闲书院的先生搭上关系。 谁知,谁知林净月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早知如此……蒋氏看了沉着脸的林景颜一眼,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话里带着轻微的埋怨: “你若认回侯府,那与小徐先生搭上关系的不就是你了?那可是观闲书院!” 林景颜的脸彻底黑了。 自当上太子侧妃后,鲜少有人敢当面埋怨她。 纵使那些个贵女夫人嫌她弃她,但都是私底下背着人说的,当面可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如今被蒋氏埋怨,她可受不了这气,也不奇怪上辈子那贵人迟迟没来的事了,直接反瞪回去: “娘,就凭她林净月的抠门性子,能结交到什么人脉?这事,铁定是讹传。 再说了,不就是个小私塾,还能比得上国子监和太学? 娘,赶明儿我想办法送景川进国子监,结交国子监的先生、同窗,那才叫前途无量。” 蒋氏心里一喜,挥退下人:“你说真的?可……我听你爹说了,唯有官员子女才能入国子监。” 林景颜胸有成竹:“娘,你让景川和爹爹等着就是,半个月内景川定能入国子监。” 蒋氏半信半疑,但一琢磨反正林恒安一时找不到进观闲书院的门路,多条路子也无妨,便没有拒绝:“成,娘等你的好消息。” 成远侯府,曦明院 郑津送完徐文洲后,领着林净月回到崭新的小院,口中嘀咕着一个名字:“宋鸣?这不是当朝礼部尚书?” 刚认的师父离开前,就给他下了个任务,让他多品品宋鸣的诗词文章。 可他从没听说过徐家和礼部尚书有何干系。 林净月暗暗摇头,她的这位‘亲’大哥,脑子果然都用在了习武上: “大哥何必去想缘由,只照着小徐先生交代的去做便是。对了,此事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郑家舅舅和成远侯。” 郑津一想也是,伸手拍向林净月的肩膀,落到她肩上时倏地收了力气: “放心,有你和先生的叮嘱,我必定守口如瓶,一句也不与旁人提。净月,大哥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你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说到最后,他声音有些喑哑。 林净月只没看到他突然泛红的眼眶: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老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大哥可得去问候一番……我也有些乏了。” 郑津侧过脸,点了点头:“我能得个小徐先生教导,还得多谢祖母,我这就去厨房让人熬制安神汤,你,你先安置休息。” 没等林净月应声,郑津大步离开。 整个曦明院就剩下林净月和泊春主仆二人。 泊春搀扶林净月进屋,将小包袱放在桌上,愤愤道: “小姐,林家十五年来花在您身上的银子,也没有五十两,您又何必……” 林净月坐在桌边,揉按了一下眉心:“你是想问,我为何要让侯府送二百两银子过去?” “是。”泊春边给她斟茶,边面露不解,“大小姐每月月例,可都有十两银子,而您在林家的待遇,甚至比不上大小姐院里的丫鬟。” 泊春更不明白的是,自家小姐明明才是林家的亲生女儿,老爷夫人却处处偏心林景颜。 林净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透过半开着的门,扫了一圈曦明院,单是屋外小院,就比林家西厢房加起来都大,院中种着各种金贵的花草。 更别说屋里的家具,黄花梨书桌、花鸟螺钿妆匣、苏制垂丝幔帐、千工拔步床…… 几乎样样都是商贾人家用不起,也不能用的好东西。 就跟商贾子弟不能科举一样,一旦违背,就是逾矩,轻则罚钱,重则罚没家产。 她前世苦苦谋划数年,得了诰命后才能置办的昂贵物件,今生刚被认回成远侯府,就用上了。 林净月品了口十两银子一两的庐山云雾,突然笑了下: “泊春,林家怎么说也养了我十五年,我可不能忘恩负义。” 尤其是在她刚回成远侯府的当口。 一个好名声,非常重要。 泊春哼了声:“真是便宜林家了。 对了小姐,方才在街上,王管家处处针对你,是不是因为我下马车时呵斥了他的缘故?早知如此,我就……” “不关你的事,是王管家有问题,你做得很好。”林净月取出二两银子赏给泊春,“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哥又不常在家,我在侯府独木难支,信得过的,唯有你。”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我不……” 看泊春推拒不肯收,林净月笑容微敛: “往后还会遇上比王管家更恶心的人,比林家更恶心的事。泊春,你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不想为难你。 你若是害怕,或是不想再蹚这趟浑水,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泊春一愣,垂眸思考片刻后,收下了林净月赏的银子: “小姐,我被林家下人为难时,是你救了我,还害得你被大小姐……从那时起,泊春的命就是小姐的。” 林净月看了眼院外匆匆走来的一群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那你记住了,你以后是我——成远侯府嫡长女的大丫鬟,任谁都不能欺负你。” 第12章 她这不是故意闹事吗? 泊春隐隐觉得小姐话里有话。 不等她继续问下去,门被小心翼翼敲了下: “净月小姐,老夫人命小的挑了几个得力的丫鬟小厮伺候您,您看……” 林净月一改在泊春面前的闲适姿态:“进来。” 一个管事打扮的下人立刻领着丫鬟、小厮各四人进了屋,排成两排,个个低眉顺眼的。 管事笑着行礼:“小的是刚提拔上来的管家,姓陈,小姐唤我陈管家就行,有事您吩咐,小的必定尽心竭力。” 泊春从旁听着,忍不住问道:“王管家呢?” 陈管家笑的更开心:“王管家怠慢小姐,又到处惹事,原本应当和老夫人院里的嬷嬷一道被罚去城外庄子上,幸得夫人说情,现去扫马厩了。” 泊春眼睛一亮,心里顿时畅快不少。 还别说,小姐在成远侯府,可比在林家舒坦。 就连住的小院,都是从前在林家时住的三倍大呢。 “此事还得多谢祖母帮我出气,否则……我初来乍到,受了委屈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净月打量着排成两排的丫鬟小厮,点出三个人:“这几个太毛躁了,主子训话时频频抬头,没规矩,你回头让嬷嬷好生调教一番。” 陈管家扫了一眼,认出这几个之前在夫人和映柳小姐院子里伺候过。 这位新认回的小姐,手段眼力都不俗,轻易不能得罪。 陈管家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曦明院院落宽敞,打扫起来不容易,小八小九力气大,小黄有门修剪花枝的手艺,小姐不如留下他们?” 被点到的几人立刻上前,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行礼。 林净月点了点头:“就留他们三人,再加上大丫鬟泊春,正好凑齐四人。” 林净月给足了陈管家面子,他便没有再劝,挥退其他丫鬟小厮后,无意间提起: “小姐且安心,侯爷和夫人正商量后天办个小宴,邀几个与侯府交情不错的人家,一同庆贺您认回侯府。 小宴过后,您就是我们成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了。” 林净月眸子一闪,抿了口茶后笑道: “后天?也好,麻烦陈管家送张帖子过来。我今日与云华县主一见如故,认回侯府此等大事,得请她前来凑个热闹。” 云华县主? 陈管家脸上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万丈波澜: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帖子,绝不扫您的兴。” 陈管家离开后,林净月随口吩咐留下的两小厮一丫鬟洒扫庭院后,来到花鸟螺钿妆匣前。 妆匣里备了两套头面,都是镶金嵌玉的,一看就价值千金。 她取下手腕上一白一绿两只手镯,指尖流连两套头面过后,换上了林景颜送的那只血玉镯。 “什么?她要请云华县主前来?”侯夫人何氏听完陈管家的回禀后,面露不满,“就凭她?一个商贾出身的贱婢,还能请来云华县主?” 陈管事大气也不敢出。 成远侯拧着眉头想了想,一拍桌子:“行了,一张帖子而已,送就送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你私底下骂骂也就算了,当着母亲和津儿的面,万万不可叱骂林净月。” 何氏心不甘情不愿:“侯爷放心,我知道分寸。” 整个成远侯府全依仗着老夫人和太后的交情,才没有被罢爵降爵。 虽说如今在京城默默无闻,但也比某几家好得多,起码在外勉强还能维持着侯府的尊荣。 一旦老夫人出事或是不再庇佑成远侯府…… 何氏不敢深想,可不想,心里又堵得慌: “侯爷您可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印元印庚可是她的亲孙子,老夫人怎么就不为自家人打算? 当着小徐先生的面,落了我们好大一个面子,这要是传出去,可让我们怎么活?” 成远侯越听越烦:“小徐先生不是多嘴的人……算了算了,说正事,帖子要送去睿诚王府,不管云华县主来不来,这宴,都得大办!” “说的倒是轻巧,哪来的银子大办?”何氏低声嘟囔了两句。 成远侯皱眉:“不然你说怎么弄?不办了?” 何氏一瞪眼:“这可不成!” 成远侯府沉寂已久,太需要一件事来彰显存在感。 原本何氏盘算着借口印元印庚拜在小徐先生名下,广邀宾客,但…… 再加上小徐先生又是个低调的,不可能在这等宴会上出面,他们这才想着借林净月认回侯府一事办个小宴。 期间低调透露郑津拜小徐先生为师的事。 谁知林净月要邀云华县主前来,成不成的另说,她这不是故意闹事吗? 何氏眼珠子转了两圈,冲着成远侯甩了个柔媚的眼神:“大办也行,但侯爷得答应我个事儿……” 成远侯被眼神一扫,心都软了几分:“不过一件小事,你如今是她的嫡母,全由你做主。” 与此同时,睿诚王府迎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全府上下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慢待。 云华县主亦是战战兢兢,将人引到后花园亭台里,稍稍抬眸瞅着对面轮椅上格外俊俏的脸,哀叹时运不济。 不过一时莽撞被人算计纵马于闹市,竟连不问朝中诸事的太子都亲自登门问罪……等父王从封地赶来,还不得骂死她! 云华县主垂眸,不去看轮椅上的人:“殿下,闹市百姓我已全都赔偿了一遍,包括成远侯府的老夫人,也让人送了补药压惊。 算计我的人刚被送去大理寺,云华发誓日后定不会再犯。” 她不怕自个儿被赶去边疆吹风,只担心连累父王受人猜忌,性命不保。 太子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开口: “孤此行前来,的确是为了这件事,你……” 云华县主挥退下人,只留了侍卫统领惊风在旁,一改闹事时的跋扈,噗通跪在轮椅前: “殿下,求您看在同为皇室血脉的份上,饶父王一命。此事都是云华的错,与父王无关,您要责罚,就责罚我。” 惊风跟着一道跪下。 太子:“……” 推着轮椅的汀南强忍笑意。 殿下许是忘了,他在京城可是凶名赫赫,凡出动他亲自登门的,不是抄家流放,就是全家砍头。 京雅轩主人,也就是当朝太子,面无表情: “孤此行前来,是想问问你,那成远侯府的小丫头,在街上和你说了什么,才叫你歇了闹事的心?” “啊?”云华县主迷惑抬起头。 第13章 你们成远侯府,又算个什么东西? 成远侯夫妻拍板定下大办宴会庆贺认回林净月后,侯府上下忙碌起来。 递帖子的递帖子,采买物资的出府采买,洒扫庭院的认真洒扫…… 陈管家到睿诚王府递帖子前,特地来曦明院知会了林净月一声,生怕云华县主没来,林净月怪到他忘了递帖子上。 林净月看得出他那点小心思,也不在意,取下一枚金步摇: “将此物,与帖子一道奉上。县主看到后,不管来与不来,都会有所回应。” 陈管家和屋内的泊春都不明白小姐哪来的自信。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侯府老夫人又得罪了云华县主,就算睿诚王府事后送来补药全了面子,但两边心里都有疙瘩。 这般情况下,云华县主怎么可能屈尊前来? 陈管家想归想,但还是照着林净月的吩咐,恭恭敬敬往睿诚王府递了帖子。 陈管家前脚刚走,林净月后脚便带着泊春离了府,半个小时后才回来。 没过半晌,消息传到了何氏这里。 何氏冷哼一声:“谁家贵女没事在街上抛头露面?果真是个没教养的。” 她摆弄着还没送出的帖子,沉思片刻后,抽出其中一张,喊来陈管家: “送去林家。” 一回府就让她出了上千两银子,一身铜臭,也就商贾人家能教得出这样的姑娘。 想用她的银子,博个好名声? 做梦! 林净月出府,去了趟糖铺,要来前后两年的账册后,便埋头算账。 直到宴会当天清晨,泊春匆匆敲门: “小姐,大少爷带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前来,现守在院子门口呢。” 林净月收好账簿,走出一看,郑津在院门口站得笔直。 旁边成远侯应付着几个壮汉,面色尴尬,不时看向院子里的眼神含着几分埋怨。 林净月走近,疑惑地打量着院门口的人: “大哥,侯爷,这几位是……” 壮汉们粗莽的声音一顿,同时扭过头看她。 林净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郑家的人。 是成远侯先夫人的娘家人,也是林……是她的外祖家。 壮汉们打量得太久,正当林净月担心露出端倪时,三个贵妇一把挤开壮汉们,凑到她跟前。 一路从精致眉眼,扫向纤细的手腕。 数道视线在她手腕那支血玉镯上停顿几息,齐齐红了眼: “你个遭瘟的唐成远,当初口口声声承诺会照顾好小妹,会好好待小妹留下的孩子,两个承诺一个都没做到!” “小妹拼死生下的孩子,你还给弄丢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才把人找回来,我看你分明是存心的!” “看看孩子瘦的,风一吹就倒,可怜我家小妹嫁来成远侯府,没享几天福,就连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都遭了欺负。” “姓唐的,我告诉你,净月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什么破烂院子,还没我家后院大,连个演武场都没有。来人,快将老子出门时带来的好东西全抬进来,都给我外甥女。” “大舅,这是母亲生前专为净月备的小院……况且一般人家里,没有演武场……” 声音太过嘈杂,林净月听得脑瓜疼,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的动作轻缓无声,郑家一群人却立刻闭上嘴。 被狠狠骂了一通的成远侯松了口气,像被狗追一样,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前边还在接待贵客,我就不多待了,津儿,照顾好你几个舅舅舅母,还有妹妹。” 被舅舅舅母们紧盯着的郑津:“……” 林净月微微垂眸,心中有了思量。 郑家人世代武将,手中握有兵权,尤其郑家老大,在朝中威名赫赫。 是成远侯都不敢得罪的人。 可惜…… “净月,大哥给你介绍一番。”郑津不得已开口,“这几位是大舅二舅三舅,大舅母二舅母,和大表姐郑越。” 林净月从前世郑家的凄惨下场中回过神,笑着欠身行礼,挨个喊了一遍。 郑家人更激动了,和她年龄相仿的大表姐郑越凑上前,掏出一把银票塞到她手里: “表妹,原先爹娘跟我说小姑姑容貌绝俗,倾国倾城,当时我还不信。如今见了你,才知道他们没骗我。” 林净月前世相比文官,和武将接触更多,也曾在一次宴会上,和郑家这位表姐有过一面之缘。 因此对郑家的做派并不意外,没有推辞,干脆收下了银票。 果然,见她爽快收下银票,郑家众人笑的更开心了: “好,老子……咳咳,我就看不惯那些虚伪做派,推来推去的浪费时间,不如爽快点收了。” 林净月失笑,转身将银票递给泊春,让她放去妆匣里: “可要进院子里坐坐?只是小院简陋,还望莫要嫌弃。” 几位舅舅拔腿就要上前,用行动表明他们半点都不嫌弃,却被两位舅母瞪了一眼。 大舅舅硬生生止住脚步,重重一拍郑津: “咳咳,我们就不进你院子了,被旁人知道还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真不是嫌弃这院子啊。 正好半个多月没见郑津,我到他院子里,指点指点他去。” 其他两个舅舅跟着点头。 郑津苦着脸,轻声交代林净月: “舅母和大表姐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轻易不会生气,你随便聊,聊什么都行。” 大哥要去挨揍了。 林净月点点头,邀了两位舅母和大表姐一同进了屋,刚让丫鬟上了茶,还没聊上两句,又听陈管家急匆匆来报: “小姐,云华县主前来,老夫人让您去门口接待贵客。” 大表姐眉头一皱,关切地道:“云华县主脾气可不怎么好,老夫人这不是……” 林净月推过一盏茶,打断她的话: “表姐,云华县主是我专门递了帖子邀来的,我自然得前去接待。 你们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大表姐一听,立刻起身:“我跟你同去,顺便观赏观赏侯府的美景,刚来时太过心急,都没看上几眼。” 林净月哪里不知大表姐是担心她得罪贵人被为难,想护着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途中,陈管家支支吾吾提起:“夫人和二小姐得知县主屈尊前来,喜不自胜,第一时间赶出了府门口。” 大表姐郑越眨眨眼,不懂都有人去招待云华县主了,怎么侯府老夫人还让林净月前往。 林净月却是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还没到侯府门前,就听一道熟悉的嚣张声音传来: “让我下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成远侯府,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14章 林净月哪是不受成远侯府重视 林净月和大表姐对视一眼,意识到云华县主情绪不对,两人连忙上前。 走近一看,侯府门口摆着一顶华丽小轿,小轿旁边站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就是云华县主身边那位名唤惊风的侍卫统领。 而小轿对面,成远侯、何氏和唐映柳面色又青又紫。 望见林净月过来,三人眼里同时闪过一抹憎恶。 都怪林净月。 要不是她非要请云华县主参宴,他们怎会在门口丢这么大的脸?! 连路过的普通百姓,都敢远远的看成远侯府的热闹! 注意到三人不善的眼神,大表姐朝前走了一步挡住林净月,板着脸反瞪了回去。 自个儿没本事,还想怪罪净月,哪来的脸! 成远侯迟疑片刻,悻悻收回了视线。 唐映柳又是不甘又是憋屈,一想到刚刚被云华县主当着一群人的面数落了一顿,顿时客人也不招待了,气冲冲转身回了府。 林净月懒得理会成远侯府众人的小心思。 她从选择替林景颜回到侯府起,就下定决心不求情爱,只求荣华。 更不会低声下气求侯府的人认同她,施舍她半点亲情。 亲情?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能当金银细软用吗? 不能。 所以林净月远远给成远侯行了一礼,又给了大表姐一个眼神后,便笑着走到云华县主的小轿边: “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人冒冒失失得罪了县主?是谁?县主说与我听,我定让父亲好生教训她一顿。” 何氏巴不得她去善后得罪县主,乐得看她当众被下脸。 尤其在她和映柳都被喷了一通的时候。 拦都不拦,还压着成远侯后退了半步,就等着看林净月挨鞭子抽。 惊风却是瞥林净月一眼,暗想难怪能引来太子亲自登王府的门垂询。 这话乍一听是哄着云华县主,实则是劝她说出实情,莫要因他人的过错,致使云华县主落了个跋扈的名声。 “成远侯府好大的架子,县主登门可是旁人求不来的幸事,贵府二小姐却当众以县主乃是晚辈为由,命县主下轿。” 惊风冷冷勾起唇角: “按贵府二小姐的说法,便是太子殿下亲临,也得恭恭敬敬下马下轿下轮椅,给成远侯行了晚辈礼,方能进贵府?” 围观的一群人,包括大表姐在内,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映柳她疯了? 敢让云华县主下轿,还敢摆出张委屈巴巴的脸……这不是高热烧了脑子,就是成远侯府的人过于溺爱,将人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成远侯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侯府路狭空间不大,小轿难以通行,映柳请云华县主下轿,也是一片好意。 可听惊风说了这么一通后,他后知后觉,就唐映柳说那句话时的语气,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大表姐率先回过神,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我爹早就说了,娶妻娶贤,成远侯娶了那样的续弦,养出几个坏了脑子的小辈,也不足为奇。” 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的声音格外突兀。 众人偷偷看了过去,见是郑家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谁不知成远侯先夫人头七刚过,成远侯便迫不及待迎了怀胎三月的续弦何氏进门。 老夫人豁出老脸拼死阻拦,没用。 郑家人提出成远侯娶续弦,可以,但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得随郑家姓。 成远侯挣扎一炷香不到,就一口答应下来。 郑家老早就恨不得与成远侯府断绝关系,偏偏郑津身为侯府嫡长子,不可能养在郑家。 两家这些年便不尴不尬地处着,但京城谁人不知,郑津成亲当天,就是郑家与成远侯断绝关系的时候。 林净月一愣,她想过成远侯府脑子不灵光说错了话,也想过县主闹市纵马被罚心中憋屈,但从没想过成远侯府的人蠢成这样。 你们前世算计林景颜时的脑子呢? ……算了,先解决云华县主的事要紧。 “原来如此……县主生气是应该的,换了是我去赴宴,受了此等委屈,心中也会有所不满。 不知县主想如何处置?我必定给县主一个交代。” 惊风不语。 过了小半晌,云华县主慢悠悠开口:“不必,你刚认回侯府,处处不好动作,本县主怎好让你为难。 既然唐映柳如此看重规矩……惊风,拿上我的令牌,去请刘嬷嬷前来,好生教导她三个月,嬷嬷的月钱,由成远侯府出。” 刘嬷嬷? 林净月听过她的名头,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手段高超,非常严苛。 但是唐映柳管不住嘴在先,也怪不得旁人。 林净月笑着招呼窝窝囊囊的成远侯和何氏: “县主赐下教养嬷嬷,可是天大的喜事,父亲母亲,还不快来谢恩?” 成远侯和何氏你推我,我推你,憋屈上前谢了恩。 偏偏云华县主所赐,真真切切是奖赏,而非降罪。 他们连婉拒推脱都不行! 一扫心头闷气后,云华县主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和一枚玉扳指递给惊风。 惊风转交林净月。 云华县主声音里仍带着怒气: “盒子里的,是本县主赐与你的贺礼,庆贺你认了亲,虽说成远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 日后在成远侯府受了委屈,你可拿着玉扳指上门,本县主应允你一个要求。” 围观的人面露震惊,贺礼不说,单是云华县主的承诺,纵是万金都换不来! 林净月接过,也颇有些受宠若惊。 她让人递帖子,不过是担心云华县主贵人多忘事故意多刷刷存在感,也存了几分云华县主赐下贺礼帮她长脸的心思。 却从未想过云华县主会亲自前来,被招惹生了气后,仍为她送上贺礼。 与贺礼相比,云华县主的承诺太重,重到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净月紧盯着小轿,张了张口。 惊风看都不看她,一抬手,侍卫立刻抬起小轿离开。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林家马车里格外安静。 林景颜旁观了全程,也能看到身边蒋氏诡异的视线。 得了成远侯府送来的帖子后,她怀揣着看林净月笑话的心思,带着蒋氏赶来。 就在马车停下前,林景颜口口声声称就凭林净月贪慕荣华只会钻营的性子,不可能得侯府看重,没看她都不在侯府门口接待贵客。 但全程看下来, 一句话就能让高高在上的侯爷侯夫人听话亲自赔罪谢礼。 三句话摆平成远侯夫妻都摆平不了的云华县主…… 一个侯爷,已是林家一辈子都攀不上的大人物,更别说备受圣宠的云华县主! 林净月哪是不受成远侯府重视,分明是太受重视了! 第15章 侯府一日都不得安生! 成远侯府门口, 林净月目送云华县主的人走远,垂眸掩下眼里的若有所思,大大方方朝着周围面露踌躇的夫人小姐笑道: “舍妹府前失仪,让诸位见笑了,回头刘嬷嬷前来,我定让她好生管教一番。” 侯夫人何氏瞟她一眼,本想讽刺一句,凭你什么身份,也配让人管教映柳。 但刚被云华县主当众打了脸,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更让她憋屈的,是林净月今日之后,就是成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管教后头的弟、妹,任谁都挑不出过错。 何氏咬了咬唇,记起前些天的谋划,慢慢挪动脚步来到成远侯身边。 原本打算跟随云华县主离开的几个小官夫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含笑回应: “无妨,我们亦是许久不曾见过县主,倒是托了你的福。” 反正丢的不是她们的脸,得罪人的,也不是她们。 林净月只当听不出她们的言外之意,抬手邀众人进府,同时走在前面带路。 “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夫人小姐,请。” 泊春和郑家表姐立刻跟了上去。 其他夫人们犹豫片刻,依次朝成远侯和何氏颔首后,遣下人将随礼和帖子一并送到陈管家手中。 有老夫人和这位新认回的小姐在,成远侯府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台。 没必要这会儿离开,落了侯府的面子,与之交恶。 转眼间门口停留的官员女眷通通离开,成远侯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也不看何氏,全当没听见何氏方才的话,大步走进府内。 何氏望着他的背影,却是缓缓勾起唇角。 林净月那小野种不是正得意被云华县主赏识? 她便叫林净月知道知道,在成远侯府,侯爷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侯爷不认,林净月就只能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侯夫人安。” 耳旁传来陌生的声音,何氏眯起眼一扫,似乎,是养大那小野种的商贾。 思及请林家来的目的,她摆摆手,敷衍交代: “来人,这两位可是大小姐的家人,好生招待。” 她说完就走,徒留林景颜和蒋氏尴尬地站在原地。 林景颜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前世何氏待她再是轻慢,可表面样子做得极好。 尤其后来她成了太子侧妃,何氏一改无视苛待,待她恭恭敬敬的。 每次回侯府,何氏都早早守在门口迎接,被骂了也笑着不反驳,不敢拂了她的意。 可现在…… “行了,别多想,进府。”蒋氏看她一眼,在一个小丫鬟的指引下送上帖子,却并未送上随礼。 陈管家抬眼打量着两人,笑着让丫鬟引路去后花园。 林净月并不知林家来人,当然,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她正耐心应付着众多女眷的恭维夸赞。 成远侯府落魄,前来参宴的女眷,除了郑家地位稍高外,都是些四品以下六品以上官员家中的。 ——六品以下官位太低,成远侯和何氏都瞧不上;四品以上官员,又不是如今的成远侯能请来的。 这些官员放在京中不上不下,急需一个上位的机会,因此家中女眷会广参宴,结交贵人,盼着贵人拉自家一把。 得知林净月与云华县主交情不错,原本只打算结交老夫人的女眷们两不耽搁,聚在两人身边,说些发自‘真心’的话。 其中就有前世林净月送上绝世孤本与数千金银,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那位五品官员的妻女。 “昔日听闻郑家三小姐貌绝京城,又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引得京中不少公子小姐视她为知己。 如今看来,方知此话果真不假。” 林净月笑着朝说话的夫人点了点头。 连带着不耐烦站在一旁的郑家表姐也投来一个表扬的眼神。 这夫人顿时一喜,就知道夸成远侯,不如夸夸林净月的生母。 既能讨好与云华县主有交情的林净月,又能讨好武将世家郑家,一举两得! 另一边,成远侯前去祠堂前了族谱,路过后花园时,瞥见人群当中的林净月,视线有些飘忽。 前两天何氏曾跟他提过,林净月毕竟被商贾人家养大,全无教养,上不恭敬父母长辈,下不爱护弟、妹。 认回侯府享一场荣华也就罢了,真将她改回唐姓,让她认祖归宗……叫人知道成远侯府嫡长女竟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岂不是让侯府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成远侯原本一口答应了下来,但方才出了云华县主那档子事,他又有些摇摆不定。 何氏再度提醒时,他话里含糊了不少。 如今看着林净月的做派,全不似侯府千金那般端庄矜傲,反倒学足了商贾投机取巧、长袖善舞的样子。 成远侯眼带憎恶,走了个放纵轻狂的郑氏,又来一个林净月,侯府一日都不得安生! 他握紧族谱,很快做出决定,刚要迈步上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匆匆来请: “侯爷,老夫人身子不适,现进了内屋休息,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成远侯立刻跟上,低声斥责:“果真是个煞星,一回府,都闹出多少事了!” 嬷嬷走在前头,浑像个聋子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成远侯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母亲,老夫人抢先打断他的话: “你们都去后花园伺候,翠安,你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老夫人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的语气,嬷嬷赶紧招呼屋里的下人全都退下,轻轻关上了门。 成远侯面露茫然:“母亲,您这是……” “听说,你的好女儿,在侯府门口,当着一群官员女眷的面,让云华县主下轿?” “……是,”成远侯刚因这事被打了脸,又被母亲抓着不放,心中无名火起,强行解释,“映柳也是为了县主考虑,侯府不比王府,路窄不好走,她才……” 微微抬头瞅见老夫人难看的脸色,成远侯试图挽救:“况且,况且这不是都解决了吗?县主并未发火,我也……” 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我再问你一句,你老实交代,何氏是不是撺掇你给净月使坏了?” 成远侯愕然抬眼,在老夫人严厉的视线下,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说出何氏的谋划。 老夫人气得两眼发晕,杵着拐杖起身,一巴掌抽在成远侯脸上: “糊涂!” 第16章 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云华县主前脚抬举了净月,你后脚就给净月使绊子,你这不是在打县主的脸?你也没到我这个年纪,怎么突然就老糊涂了?” 老夫人恨不得揪着成远侯的耳朵大骂蠢货! 难怪大哥侄儿都不再与她往来,全是托了这孽障的福! “母亲,云华县主不过是个小辈,得罪了就得罪了。”成远侯被迫跪在地上,心中万分不甘,“就您与太后的交情,说上两句就能揭过。” 还想再骂的老夫人动作一顿,慢吞吞坐回原位,眸中闪过一丝恍然: “这话,是你的想法,还是何氏的意思?” 成远侯头埋得更低:“是……是儿子自个儿的看法。” 老夫人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含满了失望: “我与太后交情再好,还能越得过云华县主这么个亲孙女? 而且,云华县主之所以受圣上宠爱,是她父王在南疆拼杀数年,立下赫赫战功得来的,而非其他缘故。 一位得圣上看重的县主,‘得罪了就得罪了’? 你以为你是战功可与睿诚王相提并论的郑大将军?还是当朝太子?抑或是太后的亲爹昌国公?” 老夫人不懂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成远侯都看不明白。 “行了,你收收那点小心思。”老夫人睨了眼不成器的儿子,“我会让你弟弟一家回府住,你若想让我彻底不管侯府的事,尽管照着何氏的话去做。” 成远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母亲!您不管孩儿了?我可是您的亲儿子!” 老夫人没再理他,还当成远侯府,是老侯爷他爹还在世时的成远侯府? 老侯爷他爹早已去世,往日从龙之功都化为飞烟。 再端着侯府的架子,只会招来大祸。 后花园, 林净月瞥见老夫人出来,关切地上前,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轻易就能听出藏在里头的关心: “祖母身子不适,不如回院子里让大夫前来看看,这里还有母亲主持大局。” 听到那声‘母亲’,何氏皮笑肉不笑:“是啊,您的身子最要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净月也于心不安呐。” 老夫人刚得了孽子的话,还能不知道何氏故意支开她? “无妨,不过走个过场,用不了多少时间。”老夫人搀着林净月的手,一路走到宴会中央,无视失魂落魄赶来的成远侯,扬声说道,“从今往后,林净月就是我成远侯府的嫡长女,不改名,不换姓。既然已有郑津的先例,净月流落在外多年,是我成远侯府对不住她,我会禀明列祖列宗,族谱上单开一页,写清楚因果缘由。” 宴上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林净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做出如此决定。 不改名,不换姓,甚至在成远侯府的族谱上单开一页。 凭她,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垂眸审视着戴在左手上的玉扳指,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势的滋味。 甚妙。 怪不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宴会一处冷寂的角落,林景颜大睁着瞳孔,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前世她认回侯府后,没有办过宴会,没有上过族谱,甚至连顿团圆饭都没吃上! 只在第三日,何氏迟迟前来,通知她改姓为唐,又以怕她冲撞到老夫人为由,不让她名字上族谱。 害得她屡屡被唐映柳那个贱人嘲讽,被京中贵女们慢待,被一众纨绔当狗一样使唤,被…… 林景颜望着人群当中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林净月,再瞧着自己身边清清冷冷,唯有一个小丫鬟伺候…… 她缓缓攥起了拳头,心中的不甘喷涌而出。 凭什么?! 她比林净月容貌更柔和,比林净月更懂事更得父母喜爱,比林净月见识更广眼界更宽。 凭什么林净月一入侯府就能得众人喜爱,受尽了宠爱,而她满心期盼地回了侯府回了家,却被苛待被无视,受尽欺凌? 她不甘心!! 蒋氏察觉出她的异常,轻轻咳嗽一声提醒。 林景颜猛地回神,思及前世,心底的憋闷被狠狠压下。 林净月再得侯府重视又如何? 成远侯府早晚会被抄家流放,到时候她就看着林净月跪来林家门口,苦苦哀求救她一命! 林净月眼皮子浅,选了先甜后苦,终将落入绝境。 而她,终会得夫君珍视爱重,得封一品诰命,坐拥荣华富贵。 “净月谢过祖母,幸得祖母怜爱,净月此生无憾了。” 宴上的寂静,被林净月温和从容的声音打破。 老夫人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欣慰地拍拍她的手,瞟了尤在震惊中的成远侯和何氏一眼,语气淡淡: “你是我亲孙女,我疼你是应该的。来人,将库房那株先帝爷赐下的红玉珊瑚,送到大小姐院里。” 嬷嬷退了下去:“是。” 何氏抖着嘴皮子,听林净月乖巧谢了礼,再扶着老夫人坐下,没忍住狠狠掐了成远侯一下。 那株红玉珊瑚,是她留着给映柳当嫁妆的! 成远侯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原本就是先帝赐给母亲的东西,她爱给谁给谁。” 看他态度冷淡,何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比桌上的白玉碗还要惨淡。 亲眼看到老夫人对林净月的态度,宴上夫人贵女们纷纷上前,添上了重礼。 入门时送去库房的贺礼参宴是够了,可若是庆贺侯府认回嫡长女,就稍稍薄了些。 幸好她们早早做了双重准备。 蒋氏也收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换成一块胭脂红的双鱼玉佩。 她看准间隙就要上前,林景颜一把拽住蒋氏,难以置信地质问: “娘,这块玉佩可是爹花了重金买来的,我要了好久你都不肯给,如此贵重的东西,怎能白白便宜了林净月那个小贱婢!” “噤声。”蒋氏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娘也照旧看不上林净月,但她现在是成远侯府的嫡千金,得老夫人疼爱,可不像以前那样,给个几两银子就能打发了。” 她有心教女儿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我林家不过一介商贾,能与侯府千金攀上关系,那可是天大的好处,别的不提,就是……” “娘!”林净月打断蒋氏的话,“你以为送上重礼,林净月就会念着你的好?不可能的。” 前世林净月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后,可从未抬举过林家,只给了名下铺子三成的利。 光给银子有什么用? 林家可从未享受过林净月所带来的荣华! 第17章 我待林家,就同林家待我一般 蒋氏一想也是。 她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林净月是个有主见有手段的,不然也拿不下云华县主,搭不上观闲书院的人脉。 林净月这种人,最是狼心狗肺,最是忘恩负义。 说不定上回送来两百两银子后,林净月便自认还了林家的养育大恩,不想再与林家有任何牵扯。 蒋氏迟疑间,被老夫人强行请来的唐映柳黑着脸走来,一眼注意到坐着不动的蒋氏和林景颜。 唐映柳眸光微动,浅笑着上前:“呦,这不是林家的夫人小姐吗?” 她派丫鬟请了蒋氏和林景颜,一路带到林净月面前: “姐姐,林夫人再怎么说,也抚养了你十余年,你怎能将人冷在角落?不知道的,还当姐姐刻薄寡恩,嫌弃商贾低贱,忘了林家的养育之恩呢。” 在场几个夫人缓缓蹙起眉头,望向林净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微妙。 林净月的言行举止太过端庄且落落大方,叫人一时忘了,她竟是被商贾人家养大的。 林景颜见状,眼里闪过快意,主动接话: “净月可能忙坏了,一时没顾得上我们,她一向懂事,想来不会因一朝认回了侯府,就不待见我们了。” 见到林景颜二人,林净月也有些疑惑。 换到前世,莫说参宴,就是成远侯府的大门,林家都进不来。 再一瞅何氏暗含嘚瑟的神情,林净月便明白,林家是何氏专门请来踩她一脚的。 林净月笑容清浅,一身月白华服,更为她添了几分清冷:“林小姐说笑了,我待林家,就同林家待我一般。” 唐映柳惊呼出声:“姐姐莫不是担心你被商贾养大的事传了出去,入不了贵人的眼,这才……”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慢慢抿了口茶。 今年这茶,滋味差了些。 林净月可不惯着她,直接说道:“能入云华县主的眼已是万幸,我岂敢奢求太多。” 对峙凝滞的氛围一扫而空。 在场众人心中已有想法,笑着跟唐映柳周旋了几句。 唐映柳还想再说上两句,被老夫人冷淡扫了一眼,脸上顿时一僵。 她刚被老夫人院里的嬷嬷狠狠训斥了一番,并直言刘嬷嬷进府后,会全权将她交给刘嬷嬷管教。 这会儿再将人得罪狠了……她悻悻闭上嘴。 唐映柳安分下来,林景颜可不想让林净月太得意,挑眉笑道: “对了,净月回到侯府后,我还不曾去过你住的地方,不知可有荣幸,前去看看。” 院子有什么好看的,蒋氏看了林景颜几眼,只觉得一向疼爱的女儿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被所谓的梦境影响太深? 唐映柳眼珠子一转,想到刚刚祖母赏了她一株红玉珊瑚,立刻跟着起哄。 珊瑚这玩意儿金贵,又是先帝赏赐的,意义非凡。 红玉珊瑚若是被意外打碎…… “跟我来,走这边。”她看向林净月,“大家不过想去凑个热闹,姐姐应当不会扫了我们的兴?” “你们想看去便是,我还得侍奉祖母,就不奉陪了。泊春,给二小姐带路。” 林净月不知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有郑家两位舅母在曦明院,任凭她们闹翻天,也闹不出什么花来。 在场几个脑子灵光的夫人小姐见林景颜被无视,再一回想林净月方才的话,顿时了然。 林家想必对非亲生女儿态度一般,否则林净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听林家小姐句句拱火,侯府二小姐句句带刺…… 她们歇了去看院子的心思,陪同老夫人坐在同一桌,笑着说些京中趣事解闷。 “我听人说,南方水患已解,京城外的流民都少了些,这下可算有安生日子过了。” “当真?我家官人几个月前陪同钦差下江南,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你这么一说,我可算能放下心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我还能骗你不成?不过……朝廷前不久拨下的赈灾银子,似是被……咳咳,这一次,菜市口又得添不少人头。” “……” 林净月陪同服侍老夫人用膳,旁听着夫人小姐间的对话,垂下眼皮掩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前世她这时候还困在林家后宅,不了解南方水患的事。 但水患过后,有一个天大的机缘,单她一人,把握不住。 林净月静静思量时,泊春带着几位官员家的小姐走到花园岔路。 林景颜抬脚就要转弯,泊春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林小姐,我家小姐的院子在这边,你可别走错了路。” 林景颜一愣,看了又看布局: “这就是去石榴院的路,是你记错了,净月身边的丫鬟都跟你一样,连自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泊春瞪她一眼:“什么石榴院,我家小姐住在曦明院!” 什么?! 林景颜面带错愕,石榴院和曦明院差的可不止一个名字!! 泊春没理她,恭敬将几个好奇的官员家的小姐引到曦明院前,笑着道: “院里有郑家的两位舅母在,不便进去赏看,诸位远远看上一眼,也就罢了。” 刚想闯进去的唐映柳脚步一顿:“……” 郑家女眷在,她还怎么弄坏红玉珊瑚? 林景颜慢一步前来,不信邪地探头往院子里一看,脸色瞬间扭曲。 心中的不甘再度如北风般呼啸而起。 同是侯府千金,凭什么林净月就能住进成远侯府最好的曦明院,而她前世只能住在偏远狭小的石榴院? “烦请让让。”这时,一队下人各捧着木盒前来。 郑家大舅母走了出来,指挥下人打开木盒,把东西一一安置在曦明院里。 林景颜可还记得郑家大舅母,赶紧打了声招呼。 郑家远非成远侯府能比,等她搭上郑家大舅母,看林净月还如何猖狂! 郑家大舅母见是个不认识的,掠过林景颜扫了众人一眼,皱眉问泊春: “净月怎么还没回来,郑家送来的东西,我都不知该如何放置,就等她回来主持大局。” 泊春学着自家小姐的样子笑道:“郑大夫人稍等,小姐还在宴上和老夫人闲聊。 府上映柳小姐想来曦明院长长见识,小姐便让我领着诸位小姐们前来看看。” 唐映柳气得直瞪眼,呸,她才不是来长见识的! 她眼珠子一转,抬脚就要进曦明院。 第18章 是她迈向荣华的第一步 泊春一急,立刻就要阻拦。 郑家大舅母一看有人要强行闯进自家好不容易认回的外甥女的院子,眼神一冷。 她拍拍手,端着木盒的下人原本恭敬站在两边,见状立刻排成一排上前堵住门口。 唐映柳脸色一黑:“你敢拦我?你看清楚,这里是成远侯府,不是你们郑家!赶紧让我进去。”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话,郑家大舅母冷冷一笑: “你还有脸提郑家,提成远侯府?我看在郑津和净月的面子上,才忍你两分,你还真以为我郑家怕一个落魄的侯府?” 成远侯府最辉煌的时候,在京城也得礼重郑家三分,更别提落魄到无人问询的当下! 唐映柳再度被下了面子,姣好的面孔一阵扭曲。 有陪同随行的小官小姐小心拽拽她的衣袖,低声劝道: “院子我们看过了,宴会还在进行,不如我们先回宴席上?” 唐映柳咬唇,不甘地盯着郑家大舅母,再一次恨起林净月。 林净月不回来该有多好? 林净月不回来,如此嚣张的郑家,就是她的外祖,府上最受尊敬的老夫人,亦会继续偏心她唐映柳! “走!” 郑家大舅母喊来随行的老兵后,唐映柳气冲冲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惨白着脸的林景颜一眼,显然记恨上了主动提出来曦明院看看,让她丢了大脸的林景颜。 林景颜深深看了眼郑家大舅母,决然离去。 待她如此态度,日后郑家受猜疑门庭寥落,她林景颜绝不会伸手相助! 郑家大舅母只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其妙,平白与她搭话,又无端瞪她一眼。 不过成远侯娶了那上不得台面的续弦后,侯府多了不少脑子不正常的人。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郑家大舅母懒得理会,指出两个大力嬷嬷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兵,交代泊春: “这四个留下贴身护着你家小姐,避免再出现今日这等有人强闯小院的事,她们的银钱口粮全由郑家出。” 泊春面露感激,一口应了下来。 郑家大舅母遣她去宴上伺候后,喊上妯娌就着送来的好东西,重新收拾了曦明院。 ——听泊春说,净月前几日才住进来,想来对院子里的东西不会有多少感情。 有不舍得丢的东西,就多给些银子让她买更贵的。 反正这钱都是郑家人奋战沙场拼死换来的赏赐,又不是什么民脂民膏,用在自家人身上,合情合理。 一个时辰后,宴席散场,林净月醉红了脸回到曦明院,郑家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四个下人。 泊春招呼小云去煮醒酒汤,搀扶着林净月推开门,两个人都是一愣。 林净月回头看看院子:“你带错路了?” 泊春猛地摇头:“不可能啊小姐,这里就是曦明院,瞧,你取来的糖铺账簿还放在桌上呢。” 林净月当然看到了,只是曦明院焕然一新,她一时有点不适应。 尤其摆在桌上那株红玉珊瑚,更是令整间屋子蓬荜生辉。 郑家留下的其中一个大力嬷嬷主动上前,帮着泊春将林净月扶到椅子上坐下,递上张单子,笑道: “大夫人离开前,特地叮嘱了奴婢,说小姐若是不适应新换的极品大红酸枝桌椅、紫檀沉香贵妃榻、红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案……就换成小姐喜欢的样式,银票放在小姐的妆匣里。” 对了,还有妆匣。 林净月往梳妆台上一望,原本两个双层螺钿妆匣,被换成了六个如意六角三层妆匣。 不用想便知,里头还添置了些头面细软首饰。 当着嬷嬷的面,林净月抿了口温茶压压酒气,镇定点头: “舅母置办的,我都喜欢。嬷嬷你先下去休息,劳碌一天也该累了。” 嬷嬷笑容更深了:“奴婢不累,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林净月再三坚持下,嬷嬷这才离开。 门一关,泊春再也维持不住淡定,欢快地扑在桌上,眼睛亮起: “小姐,我们有钱了!原本我以为成远侯府准备的东西,已是顶顶好的了,可与郑家置办的比起来……不过如此啊!” 虽说有些物件不怎么合适,一看就是刚从铺子或是从郑家拉来的,但可比在林家时的待遇,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林净月双眼被酒刺激得格外潋滟,视线扫过单子上的字迹,再瞥了眼手上的玉扳指,淡笑不语。 成远侯府嫡女的身份,不过是她迈向荣华的第一步。 她终将借势一步一步,将这世间荣华牢牢握在手中。 “去,磨墨。”林净月吩咐道,“我有个方子,得赶紧写下来。” 方子? 泊春照做,心中暗暗嘀咕她怎么不知道小姐还会医术? 次日,睿诚王府 云华县主正在后院张弓射箭,一身红衣灼灼,飒爽英姿,常被人夸赞有睿诚王八分风采。 一壶铁箭射完,支支深深刺入箭靶。 惊风上前,一一取下铁箭,将其收入箭囊: “县主,成远侯府林净月求见。” 云华县主望了眼天色,日头高悬,正是晌午时分: “她没带成远侯府的人前来扫兴?” “林小姐只带了个丫鬟,正在下人的引领下赶来。” 有县主亲赏的玉扳指在手,纵使不曾提前送来拜贴,王府下人也不敢怠慢。 云华县主满意地点点头:“请她去凭湖轩,让人准备吃食,我换身衣裳就去。” 林净月在湖边靠窗的小厢等了不久,云华县主便带着几个侍卫赶来,其中就有那个名叫惊风的侍卫统领。 县主一到,下人立即将桌上的菜肴新换了一批,另斟温茶,侍女依次端着盘上前,恭迎县主洗手漱口…… 就连香炉里的沉香,也换成了更清甜的果香。 而后所有下人侍卫退开,只留下惊风一人护持在旁。 林净月盯着云华县主看了下,突然柔柔一笑。 云华县主挑眉:“你笑什么?” 林净月端起茶盏,以茶代酒:“我是在庆幸,县主并未因昨日侯府的事,怪罪于我。” 云华县主和她轻轻碰杯,抬袖喝下时,遮掩住了脸上的不自然: “你是你,成远侯府是成远侯府,若我因成远侯府的人慢待,而牵连到你头上,岂非无理取闹?” 惊风斟茶后,退回原位,低头不语。 第19章 你想邀我一同开铺子?当你的靠山? 林净月摇头: “此事本就是我成远侯府的过错,县主即便因此生我的气不见我,我亦心甘情愿地承受。 县主大度,不仅没降罪侯府,还送了我大礼,我心中无比感激。 今日特地前来,谢过县主。” 云华县主眼一眯,察觉她话里有话,招呼惊风布菜的同时,直言不讳地道: “你若有事求我,直说便是,本县主酌情考虑。” 是想替成远侯府那位继妹求情,还是借她的手敲打一番成远侯府的人,亦或釜底抽薪,直接替她请封亲哥郑津为成远侯府世子…… “县主聪慧,我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县主商量。” 知道云华县主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林净月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抬指轻推向对面。 她没有直接道明此行的目的,面露无奈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县主送我一份厚礼,我这趟前来,本该携礼登门。只是我刚回侯府,一应东西都是长辈置办的,不方便送人。 只好去书铺挑了本书,还望县主莫要嫌弃。” 惊风擦干净手后,小心翼翼翻开推来的书,轻轻嗅了嗅,确认无毒无药,再恭敬呈上。 云华县主从小就被父王当武将培养,也学了些兵法策论等等,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喜看书。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送礼,专挑她不喜欢的东西送。 她敷衍地翻了翻书,对林净月来的目的更是好奇:“嫌弃倒是谈不上,只不过从来没人送本县主这玩意儿,一时有些稀奇。” 林净月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云华县主对书不感兴趣。 见云华县主翻到带有折痕的一页,她没再卖关子,主动起身上前,指着折痕上方: “哎呀,是我不好,送县主的书怎能有折痕呢,还请县主莫怪。” 云华县主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林净月纤长的手指看去,扫过两排字后,瞳孔微缩,心下猛地一跳。 她拂开林净月的手指,拿起书快速扫完一整页,脸色逐渐阴沉。 惊风下意识护持在县主身边,余光瞟了眼折痕不甚明显的一处,看明上头的字迹后,喉咙顿时发干。 “水患过后,必有疫病,轻则祸村,重则……” “惊风!”云华县主冷冷扫向坐回原处的林净月,和随侍在她身边的泊春,再往凭湖轩外瞥了一眼。 惊风立刻打了个呼哨,暗处跳出数名侍卫,牢牢把控住周围,禁止任何人离开。 做完这件事后,惊风右手握着刀柄,面无表情望来,像是在琢磨该如何灭口。 泊春没见过这架势,慌得脑子一团浆糊,下意识护在林净月身前。 “无妨,县主仁善,不会轻易动手杀人。” 林净月并不意外云华县主主仆的反应,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宁有杀错,不能放过。 泊春咽了下口水,艰难退回原处,眸子不敢乱动,死死垂着脑袋。 “这上边写的,可是真的?”云华县主来回翻了几页后,慢慢定下神,很快想到镇守南疆的父王,和一众南方百姓。 前几日南方官员快马传讯,南方水退,天灾已过,百姓正抓紧时间清淤排水,补种庄稼。 若是这个时候,突然传出疫病…… 云华县主后背一凉,不仅南方一群官员项上人头不保,就连她父王,也会遭到牵连! 林净月一脸‘县主您在说什么呢’的茫然:“县主也知我从小被商贾养大,不曾读过什么书,只勉强认得几个字。 县主问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如……您去找找饱读诗书的翰林或御史,想必他们会很乐意为县主解惑。” 云华县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紧紧盯着林净月,片刻后,她松开了紧攥着书泛起青筋的手,缓缓说道: “你的这份心意,本县主收下了,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用日后。”林净月就是冲着云华县主这句话来的,开门见山,“我今日前来,是想邀县主与我做一桩生意。” 云华县主抬指触过一行字,招呼惊风继续布菜: “能叫你亲自前来相邀,想必不是一件小事,不如我们边吃边说。”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在睿诚王府,她的话才是规矩。 林净月没有和她客套,慢条斯理吃了个半饱后,接过泊春递来的手帕擦擦嘴,慢慢开口: “想来县主已经查过我的身世,我被商贾林家养大,前几日才认回。将我送回成远侯府前,林家送了我一间铺子,专卖糖。” 听到第一句,云华县主视线有些飘忽。 她没让人查,是太子登门亲口告诉她的。 再听第二句,云华县主挑眉:“你想邀我一同开铺子?当你的靠山? 这事,不是不行。但你一个侯府千金,屈尊去行商贾之道,不怕被人看低了?” 尤其是在,林净月刚被认回成远侯府的时候。 林净月稍稍抬着脸,笑容诚恳地反问:“我不经商,他们就能高看我一眼?” 云华县主一怔,突然笑了:“你说的有道理,何必为了别人的话,困住了自己。” 不过当个靠山,卖卖糖而已。 云华县主一口答应下来,担心林净月吃亏,她还特地叮嘱: “此事我也从中获利,就不算是我应允你的承诺,玉扳指,你继续留着。下次,可别再提些小小要求,你不脸红,本县主替你感到害臊。” 林净月笑着应下,问云华县主借了一个王府的侍卫,与她同去糖铺。 云华县主摆摆手,叮嘱王府管家亲自将人送出府外,而后瞧着放在桌上的书,脸色冷峻: “惊风,备轿,去京雅轩!” 吩咐下人备一抬低调的小轿后,惊风回想起那句话,微微皱眉: “县主,林净月她……” 云华县主目光柔和了一瞬:“我昨日前去,赏下玉扳指,本是推辞不过太子堂哥的命令,替他偿一场救命之恩,却不想林净月还了本县主如此重礼…… 你再派人仔细查查成远侯府老夫人惊马一事,算是我给她的补偿。” “是!” 第20章 报官,衙门都不会管 位于明安坊对面一条街的万记糖铺,迎来了新一任东家。 铺子里的伙计们习以为常,顶多因这次的东家,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而稍稍有些惊讶。 不过也只惊讶了一瞬,就各忙各的去了。 ——过不了几天又得换,没必要套近乎,做好分内的事就成。 糖铺掌柜却是战战兢兢的,前两天那群人又来闹事时,他去过林家求助。 但林恒安见都没见他,只遣下人带了句话:糖铺已转到林净月,也就是成远侯府新认回的大小姐手中,让他有事就去侯府找人。 天老爷! 那可是成远侯府! 是他这么个小小掌柜进得去的? 掌柜急得快要冒火,回来后听账房说新东家来过一趟,取走了账簿,心中有些忐忑,又不免滋生了几分希望:新东家可是侯府千金,这下可没人敢来闹事了? 可是那群人还是来了,就在新东家到铺子前。 掌柜看着伙计们熟练地收拾被砸碎的东西,铺子里一片狼藉,尴尬地搓搓手: “东家,您放心,被砸的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而且他们不会伤人,砸了铺子后,还会留下一笔钱。” 也就是说,报官,衙门都不会管。 林净月冲他安抚地笑了笑:“万掌柜是?铺子的事,我已听账房简单说了一次,但具体是什么缘由,还得请你去酒楼,边吃边聊。 至于铺子,关门三天,给伙计们放三天的假。待解决了这桩事后,再重新开张。” 万掌柜对铺子的未来,并不抱什么希望。 人连侯府千金都敢得罪,这糖铺,他们还怎么开得下去? 不过东家一日没说辞退他,他就是万记糖铺的掌柜,就得对糖铺和铺子里的伙计负责。 林净月让泊春定好酒楼厢房后,带着云华县主暂借给她的侍卫鸣鱼,和糖铺万掌柜、临时账房王苑,一同步入厢房。 万掌柜二人不敢坐严实了,屁股只挨了小半个板凳,眼神不时飘向如剑一般笔直站在林净月身后的侍卫。 看出两人的紧张,林净月招呼鸣鱼:“我这不是王府,规矩不严,鸣鱼侍卫不如一同落座?” 鸣鱼看了眼跟在林净月身边坐下的泊春:“……” 他板着脸坐在林净月另一边,隔开她和外人。 酒楼小二上了菜后,万掌柜主动开口:“东家,小的姓万名金,是上上任东家给取的名儿。旁边这位账房,是铺子临时请的秀才,铺子当前共有伙计十二人,制糖的十人,合计二十二人。” 万金? 林净月盯着万掌柜,眸子微微一闪:“你跟铺子上上任东家,是什么关系?” 万金沉默了一会儿:“我是上上任东家捡来的乞儿,他让我看管好糖铺,我没做到,是我对不住他。” 林净月没有多问,转而问起万金,铺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万金一五一十回答了,全程埋着脑袋,眼神不敢乱瞟。 就连那名王苑的秀才也是一样,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唯独鸣鱼注意到,林净月细听时,视线不时扫过万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万金大喘着气喝茶的间隙,林净月理清了铺子为何会有如此遭遇。 万记糖铺的事,说难不难,不过是两间铺子之间的利益之争。 但说简单,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因为与万糖铺结仇的那家铺子,背后站着糖酒商会。 而糖酒商会背后,利益牵涉极广,不是任何一家商贾,或是小官能应付得来的。 林净月垂下眸子,暗想难怪林景颜如此大方,合着提前给她挖了不止一个坑: “万掌柜,你可有想过如何解决此事,让那家铺子不再生乱?” 泊春微微偏头,好奇地打量着万掌柜,想看看这个一身风霜的男人有哪里值得小姐另眼相看。 要知道,小姐可不爱多余提问,除非是在指点,或是考察人。 万掌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给出应付上一个掌柜的套话: “对方后头的靠山来头不小,不可硬扛。小的有两条建议,一,攀上个更大的靠山,让他们不敢再来犯。二……老实交五万两银子,加入糖酒商会。” 林净月点点头,面露沉吟:“王账房,你呢?” 王苑茫然抬头,他就是没钱临时找了份活计,早晚要辞工回归正路,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见厢房众人视线都在他身上,王苑干咳一声,耿直说道: “我觉得万掌柜第一条建议行不通,东家都是侯府千金了,他们还敢来捣乱,说明他们并不忌惮侯府……” 虽说京城贵人多,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死好几个达官显贵。 但瞧不起侯府的可不多,攀上比这些人更大的靠山,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生意总得做下去。”林净月继续点头,在二人瞬间暗淡的眼神中,镇定说道,“万掌柜,下次铺子再来人,你替我带个话,邀糖酒商会的主事人酒楼一会。” 万掌柜先是点头,然后猛地摇头:“那怎么能行?东家您可是侯府千金!邀他们见面,那不是……” 泊春和鸣鱼同样眉头微皱,此举,不甚明智。 堂堂侯府千金,屈尊亲自做生意也就罢了,全当是为未来掌家做准备。 但亲自接见糖酒商会的人,可就……容易引外人非议。 林净月闻言笑了下,指着鸣鱼:“谁说我要亲自去见他们?除非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出面,否则我才不会行此等事。 这位是睿诚王府的侍卫鸣鱼,他是云华县主的人,他会代替我前往会见商会的人。” 万掌柜不赞同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猛猛点头,整张脸无比激动: “好!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但商会的人,不配让县主的心腹多等。东家,您稍等,我这就去把人喊来!” 鸣鱼:“……” “不急。”林净月拦了一下,“你明天约他们在此处会面就是。现在嘛,先回糖铺,你悄悄把铺子里制糖手艺最娴熟,你也最信得过的人找来,别叫其他人知道。” 第21章 哦,你倒是听她的话 在铺子里忙完回成远侯府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泊春搀着林净月下了马车。 林净月望了侯府门口的门房一眼,低声吩咐马夫,也就是郑家送来的一位老兵,名唤郑卫: “郑叔,今日辛苦你了,劳烦从后门赶车回后院,接下来好好休息。” 郑叔笑着点头。 泊春搀着林净月走向侯府,低声问:“小姐,鸣鱼一整天沉默寡言的,瞧着像是个哑巴,明日去见商会的人,他能照您说的来吗?” 林净月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格外严肃:“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鸣鱼侍卫是县主亲赐来帮我们的,怎可如此无礼。” 她有心借此事敲打敲打泊春。 无论在侯府,还是在外边,都得谨言慎行。 否则一朝不慎,祸从口出,就会惹火烧身。 泊春猛地想起在王府时惊风冷厉的眼神,立刻噤声,却听林净月越过门槛,平静回应了她的问题: “我不是给他写了几张纸条?而且,他全程不说话也无妨,我看重的,是他睿诚王府侍卫的身份。” 睿诚王在南疆,可谓是威名赫赫。 他的人随便往那儿一站,林净月的目的,便达成了七分。 剩下三分,就看万掌柜的了。 泊春似懂非懂,决心抽空向郑家两位嬷嬷请教一番。 似小姐这般的神仙人物,早晚会步步登天,她可不能拖了后腿。 两人刚进了花园,就见陈管家匆匆赶来,埋着脑袋小心翼翼开口: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她遣人找了您一早上,让您……咳咳,前去主院奉茶请安。” 泊春皱起一张脸,想说什么,又记起小姐刚刚的叮嘱,强行把话咽了下去。 林净月指尖轻触盛开的一朵石榴花,语气淡淡: “侯府以往就有这规矩,还是专门为我定下的规矩?” 陈管家硬着头皮,顶着泊春刺人的目光:“……侯府惯例如此,只不过先夫人在时,没有遵守这条规矩。 而何夫人,疼爱映柳小姐,亦不曾让她早早去主院跪安奉茶……” 泊春眼里都要冒火了,这不就逮着自家小姐欺负? 林净月恍然点头,没有为难陈管家,问起成远侯:“侯爷也在主院?” “咳咳。”陈管家老实摇头,“今日二老爷,也就是您二叔,携家人回府暂住,侯爷……去了咳咳。” 二老爷?唐成安吗? 这位二老爷在外尤其低调,前世像林净月这样的外人,都不知道成远侯府有这么个人。 还是后来成远侯府被林景颜牵连,六族被抄家流放时查出来的。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林净月隐隐嗅到不对劲,招呼泊春跟上: “陈管家,你去回禀何夫人,就说我刚得了几味上好的药材,给祖母送去,顺带伺候祖母用膳。” 陈管家看看主仆二人空荡荡的手:“……” 鸣鱼被塞了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回到睿诚王府,还没歇口气,又被县主传唤去了京雅轩。 京雅轩今日关门尤其早,晌午未过就闭门谢客,就是达官显贵来了,也不开门,硬气得很。 但不知什么缘故,鸣鱼顺顺利利进了门。 店家给他开了后门,引上三楼后,便急匆匆下楼,浑似屁股后边着了火。 鸣鱼稍稍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场景,余光刚瞥见一辆轮椅,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属下鸣鱼,给太子殿下请安,县主安。” 轮椅摆放在摆满了古籍的书桌前,传闻中暴戾无情的太子正低头翻书,一个眼神也没给跪在地上的鸣鱼。 鸣鱼反倒松了口气,他跪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的手段,他耳闻过数次,亲眼见识过两次,根本不敢回想。 云华县主坐在小小椅子上,不适地挪挪身子:“起来回话,净月刚带你去了糖铺?情况如何?” 鸣鱼一五一十地作答,头埋的极低,不敢超过那辆轮椅。 云华县主微怔:“她还真带你赚钱去了?连成远侯府的门都没进……是本县主看低她了。” 单凭林净月的伶俐劲,在哪儿都能混的很好。 成远侯府的人都能干出那般蠢事,说明府上没几个聪明的,还不被她轻易拿捏。 也是,早间林净月用膳时,提起成远侯府,语气可比先前亲近,远没有初见时那般疏离客套。 鸣鱼不敢吭声。 云华县主还想再问问糖酒商会的事,打算提前帮林净月摆平商会幕后的人,轮椅上病恹恹的太子忽然抬头: “她给了你几张纸?” 鸣鱼取出纸张,弯腰上前就要呈上书桌,即将放下时,又有一瞬的迟疑: “净月小姐交代,得明日才能打开。” “哦,你倒是听她的话。”太子语气不悲不喜,让人听不出是夸奖还是…… 鸣鱼利落跪下,双手举着几张纸,后背冷汗涔涔。 片刻安静过后,云华县主大着胆子起身,学着林净月的样子,厚着脸皮套近乎: “咳咳,太子堂哥,净月还要用他呢。” 同时,角落站着的惊风给鸣鱼使了个眼色。 鸣鱼屏住呼吸,膝行上前将纸呈到桌上,再恭恭敬敬退回原位。 太子盯着那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唇角勾出一个恶劣的笑,伸手,拿起,打开。 扫视一遍后,屈指轻敲桌子,若有所思。 云华县主不敢偷瞄,但余光瞧着太子的样子,不像是在生气。 她凑近探头,满眼好奇:“太子堂哥,上面写了什么?让我看……” 太子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叠好纸张,丢到鸣鱼眼皮子底下: “她怎么说,你便怎么做。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来我手底下当差,只在王府挂个名儿。” 鸣鱼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高呼属下何德何能。 但他不敢,他惜命:“属下遵命!” 云华县主更惜命,不敢跟太子计较抢了侍卫的事,让鸣鱼下去后,忐忑地问: “太子堂哥,您觉得净月说的那事,可信吗?” 太子垂眸,面容逐渐严肃,没有回答。 “殿下!查到了!”京雅轩店家捧着几本书蹿上来,急促开口,“本朝尚未出现过疫病。 但前朝,出现过数次,且泰半,是在洪水退去后。” 云华县主脸色一凝。 第22章 这笔买卖,值了 云华县主来不及思考南方官员的乌纱帽了,一时想到自家父王和手下将士,一时又想到南方的百姓。 百姓本就遭了水患,民不聊生,再有疫病侵扰…… “殿下,您一定得给陛下上奏折,立刻禀明此事,早早做好准备,说不定……” 太子漫不经心摊开店家送上的书,打量几眼:“上奏?孤为何要上奏?此事,和我有何干系?” 云华县主一懵:“可……可……此事殃及百姓,你我食朝堂俸禄,受百姓供养……” “那又如何?”太子重重合上书,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危险,“云华,你是想教孤,怎么当好太子?” 云华县主和没什么存在感的惊风赶紧跪下:“云华不敢,云华只是……只是替殿下心忧百姓。” “不劳你替孤分忧,你滚,日后别再来京雅轩,平白碍了孤的眼。” 云华县主咬唇,眼带恳求地看向太子:“殿下……我父王他……” 太子不语,暗处,汀南闪身而出: “县主,请。” 云华县主还想再挣扎一番,毕竟疫病一起,可是数千条人命,甚至可能包括她父王睿诚王,和南疆将士。 惊风却是上前,强行搀起云华县主,低声劝她:“县主,莫要惹殿下生气。” 云华县主一惊,触及太子凉薄的视线,连忙低头:“是,是云华冒犯了,还望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宽恕云华。” 不等太子回应,云华县主紧攥着惊风就要离开。 是她大意了,忘了太子一向喜怒无常,又寡情恣意。 否则也不会被圣上剥夺了上朝的权力,只能当个名存实亡的太子。 “等等。” 汀南的声音让云华县主下意识一抖,正想着今日怕是要交待在京雅轩了。 汀南快步走来,将一摞书塞到惊风手中: “殿下说了,买书,记得结账,每本十两银子。” 身处侯府的林净月并不知她十文钱一本买来的书,被卖出了天价。 从老夫人处得知,侯府二老爷唐成安回府,不过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留有遗憾后,她便识趣的没有多问。 伺候老夫人用了膳,顺便蹭了顿饭后,林净月回曦明院,就见陈管家等在院门口,踌躇着不敢进。 “陈管家可是有事?”泊春强忍住了话里的阴阳怪气。 陈管家苦着脸,两边都为难:“刚刚刘嬷嬷被县主的人送来府上,已住进了映柳小姐的院子,即日起教导映柳小姐礼仪规矩…… 夫人记挂小姐从小寄养在林家,做主让小姐每日同去,与刘嬷嬷学学,学学何为贵女风范。” 何氏话说的可没这么好听,语带讥讽,嫌弃林净月时常在外抛头露面,哪像个撑得起门楣的大家千金。 但陈管家不可能老老实实照搬——这不得罪人吗?只能委婉了一番。 正当陈管家以为她又要胡诌个借口敷衍过去时,林净月点了点头: “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你提前和刘嬷嬷商量一番,月钱也得给她提提,多教一个人,就得多费一份心力,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陈管家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小的这就去与刘嬷嬷协商,必定把这事给您办妥了。” 陈管家的背影都透着几分轻松。 泊春正想问呢,何夫人摆明了没安好心,哪里是记挂小姐,分明是违逆不了县主的命令,就想让小姐陪同吃苦呢! 林净月踱步走进曦明院,望着院里高大的海棠树:“规矩礼仪方面,我的确顾不周全,学学也是应该的。” 但何氏不怀好意,她怎么也得回敬一番。 “泊春,你亲自去老夫人院里一趟,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与她老人家听。 还有,我记得二叔膝下有一位幼女,刚满十岁,正是请女先生教习的年纪。” 林净月话点到为止,老夫人比他儿子聪明,应该知道她的意思。 泊春老实应下,伺候林净月进屋后,转身又回了老夫人所在的长寿院。 林净月闲来无事,将曦明院的下人都招了过来,其中包括郑家两位嬷嬷和两位老兵。 当着下人的面,林净月面容严肃: “你们既然来了曦明院,就是我曦明院的人,一一说说都有什么擅长的,日后我也好用人,郑叔,由你先开始。” 郑卫苦思冥想:“我也没啥擅长的,什么都能干,小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另一个老兵姓张,犹豫了一下:“除了保护小姐外,我还会些木匠手艺,其他的就……” 两个嬷嬷依次开口,说了些女红、绣荷包之类的精细活。 倒是陈管家送来的丫鬟小黄,除去修剪花枝外,略懂些医术。 小黄笑容腼腆,神情有些紧张:“我祖父是村里出了名的赤脚大夫,奴婢打小跟着学了些,懂的不多。” 林净月笑着安抚她:“够用就行。” 至于小八小九两个小厮,都是话少又耿直的,全靠一把子力气吃饭。 林净月也不意外,想了想后吩咐道:“张叔,你带小八平日里多多在外行走,替我做事。 郑叔、小九留在府上,随行伺候。” 张叔面露犹豫:“可大夫人吩咐,让我们随时护卫小姐的安危。” 林净月平静说道:“我平时鲜少与人结怨,有郑叔和小九,以及两位嬷嬷在,就够了。 安排你和小八在外行走,只因我初回侯府,信得过的人不多。 而张叔您老成,又有一手用得上的手艺,正好带带小八,替我看住护好铺子。” 张叔还在迟疑,小八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侯府当下人,空有力气可得不到主子的信任。 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不紧紧抓住岂不是真成了脑子空空的蠢货? 张叔便也没有多想,跟着答应了。 安排好下人后,林净月让他们一人领了一两赏钱下去了,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盘着糖铺的账。 还别说,糖铺没出事的话,的确能做到年入万两银子。 也难怪林恒安费尽心思花费重金盘下,给林景颜当嫁妆。 再加上个万掌柜……这笔买卖,值了。 刚清完糖铺两年的账,泊春步伐飞快推门进来,笑容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小姐,你猜猜老夫人听了您交代的话后,是个什么态度?” 第23章 你刚刚进门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林净月执笔写下几个人名,不等泊春看清,又重重用墨迹掩去: “老夫人可是让何夫人同去学规矩?” 泊春惊讶开口:“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老夫人听了话后,当着我的面让嬷嬷请来刘嬷嬷,几句话定下月俸三十两,让刘嬷嬷多教四个人。 还说什么……既然她教导女儿时最重规矩,自个儿不学好规矩又怎能教人……” 泊春手舞足蹈说了一大通,可算是出了这口憋屈气。 打小姐回到侯府,侯夫人何氏便处处针对小姐,成远侯跟林恒安一样是个偏心眼的,哪能给她们做主。 这下好了,老夫人为小姐出头,她们可算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林净月瞥她一眼,没有明说自己和侯府老夫人间达成的默契,将写了几个人名的纸打湿后丢入香炉: “多教四人?还有谁?” “似乎,是侯爷纳的那几房妾室生下的庶女,大的十三,小的九岁,都不得侯爷喜爱,不多出现在人前。” 林净月点了点头,招呼小黄进屋处理掉冒烟的香炉。 泊春等人走后,喝了一口茶,继续激动地说道: “以前不知老夫人有如此手段,那刘嬷嬷进门时瞧着挺凶,但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也不敢当着她的面拿乔。 还有罚何夫人跟着学规矩一事,做的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枉我还以为……” 以为她是个和善的老太太? 林净月抽出郑家大表姐偷偷塞给她的嫁妆单子,轻轻摇头。 老夫人出身大儒一家徐家,又与本朝太后从小是手帕交,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而且老侯爷同成远侯一样,是个样貌顶顶好的风流人物,后院妾室通房、外面外室知己一大堆。 徐家不管后宅事,老夫人全凭自己,一手让脑子和老侯爷不相上下的成远侯承袭爵位,手段不可谓不高。 平日里不插手成远侯府的事,一心上香祈福,不过是对成远侯这个违逆她的意思执意要娶何氏的儿子失望,更不想给成远侯和何氏收拾残局罢了。 但……何氏的手段,与前世林景颜所言,相差甚远。 远到林净月都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林景颜被林恒安夫妻骄纵惯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一点手段也不会用。 空有个嚣张跋扈的皮子,实则轻易就能被一声规矩压制得死死的? 指尖轻触嫁妆单子,林净月抛开杂念,专注看了起来。 至于糖铺的事……全交给万掌柜和鸣鱼就行。 毕竟是未来响彻西域的糖王,她都给了足够的底气,万金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 另一边, 被林净月惦记的万金一晚上没回家,躲在万记糖铺后院,亲自用林净月给的全新制糖方子,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研制新糖。 新糖乍一看如雪如盐,细细摩挲一下,轻轻舔上一口,却是满嘴的甜。 万金从未见过这般的糖,比石蜜更甜,比饴糖吃着爽利,甚至比任何糖成型都要快。 虽说林净月坚称是买来的方子,但万金还是忍不住夸她慧眼如珠! 此糖一出,本朝与域外,都得蜂拥前来采买。 万金对说服糖酒商会一事更有信心了,他望了望乍亮的天色,喊来几个心腹: “看住后院,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包括你们自己!” 他回家换了身最体面的衣服,来到酒楼定好的厢房内,恭候糖酒商会主事的到来。 没过多久,几个肥胖商贾簇拥着一个过于俊秀的男子推门前来。 俊秀男子声音又尖又细,万金心下一跳,见礼时头埋得更低了: “这位可是商会主事的海管事?小的有礼了。” 俊秀男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几个商贾不耐烦地开口: “不是说你们东家求见海管事?海管事在此,你们东家呢?” 万金正要解释,厢房木门被重重推开,鸣鱼佩着把崭新的刀走进,眯眼盯着脸色微变的海管事,面无表情。 “这就是你们东家?不像啊,这不就是个低贱护院……” 说话的商贾猝不及防被海管事一脚踹中胸口,噗通跌倒在地,却一声也不敢抱怨。 海管事笑眯眯迎上前:“原来万记糖铺被县主接手了,我说万掌柜今日瞧着怎的如此容光焕发,来来来,大人快坐。” 万金:“……” 对上那群商贾时,海管事又是另一副样子: “一群蠢货,没看到大人推门累了?还不快招呼小二上菜,再请几个行首小唱几曲,为大人揉揉手!” 鸣鱼回想着林净月的话,得先威慑住他们。 威慑…… 他利落抽出腰间佩刀,重重扣在桌上:“不必,今日前来,是为正事。” “是是是,正事,我们聊正事。”海管事满脸谄媚,亲自去关上门,再坐到鸣鱼身边,给斟了茶,“大人,是我海平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我愿送上黄金千两,全当给万掌柜压压惊。” 万金,和不敢吭声的商贾们:“……” 你刚刚进门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鸣鱼谨记林净月的话,不耐烦地摇头,瞥了眼万金,示意到他开口了。 万金咽了口唾沫,弓着腰小心翼翼上前。 一大早,曦明院来了几位客人,小黄不敢怠慢,请人进院子后,敲响了屋门。 泊春刚伺候完林净月洗漱,搀着她出来,低声道: “小姐,这几位小姐怎的过来了,难不成……” 林净月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笑着迎上几个妹妹:“来的这么早,可用了早膳?小黄,去让厨房多上几份早膳。” 年纪最长的唐映思偷偷抬头看了林净月一眼,又飞快别下眼: “不必劳烦姐姐,我们都是用了早膳才来的。” 两个小的跟着点头。 林净月仔细打量三人几眼,见她们衣着朴素,头上也只各自簪了两支成色普通的簪子,让泊春去拿三支镶珠步摇过来: “马上就要去刘嬷嬷处学学礼仪,我本是打算到时候再与三位妹妹见上一面,你们倒是先来了。 来,这三支步摇,是我送你们的见面礼,不怎么贵重,却是我的一份心意。” 三人齐齐跟拨浪鼓似的摇头,一人挑了支步摇。 林净月注意到唐映思没有像两个妹妹一样,直接簪在发间,而是贴身收了起来。 小姑娘各有各的心思,她也没多问,用了早膳后,带着三个妹妹一道去了刘嬷嬷的住处。 第24章 似是在看她 刘嬷嬷正板着脸坐在石桌上,见有人前来,撩起眼皮: “老身还当成远侯府上的小姐都娇生惯养得忘了规矩,原来还有记得时辰的。” 此话一出,原本满脸轻松的唐映思三人下意识退后两步,退到了林净月身后。 林净月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这位嬷嬷,但是听到过几次对方格外严苛,心底也有些发虚。 尤其这位嬷嬷满脸严肃,隐隐带怒气,瞧着就不好说话。 她环视一圈,没见着何夫人和唐映柳,顿时明白刘嬷嬷这气,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嬷嬷见谅,舍妹三人认生,先去了趟曦明院等我,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刘嬷嬷不语,瞥向角落。 林净月才注意到角落放着个香炉,里头燃着一炷香,刚好烧到最底下。 “行了,”刘嬷嬷起身,让伺候她的丫鬟收拾了香,另点上一炷,“你们正好赶上,老身也不会故意挑刺。 至于另外两个……我会一五一十禀明县主与老夫人。拿了多少银子,就得办多少事,开始。 从最小的起,挨个走两步,让我看看。” 最小的是成远侯的庶女唐映念,闻言下意识惊慌地看向林净月。 她很快意识到此举不妥,又强行扭过脑袋,深吸一口气,端起架子,慢慢走了几步。 刘嬷嬷看完,一句话没说,让十岁的唐华盈,也就是侯府二老爷唐成安的独女上前。 一一看过后,刘嬷嬷打量的眼神看向林净月。 送她前来的睿诚王府侍卫特地提点,称云华县主看重林净月,望嬷嬷略略宽待些。 刘嬷嬷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喜,她是来教礼仪规矩的,不是来走个过场的。 这个宽待,那个松松手,像什么话? 进了侯府得知只需教唐映柳一人,刘嬷嬷还有些遗憾,却不想林净月主动钻她手底下了。 她可得好好看看,能得县主赏识的人,仪态规矩究竟学的如何! 林净月注意到了刘嬷嬷的态度,只当她严肃惯了,并未多想,心平气和走了几步,又慢慢走回来。 全程不急不缓,不见半分紧张,自带一股从容平和的气质。 唐映思三人见了,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唐映念甚至低声嘟囔:“大姐姐都走得这么好了,怎的还要来学呀?” 被耳尖的刘嬷嬷投来眼神抓了个正着后,她立刻噤声,垂下眸子。 刘嬷嬷朝着林净月哼了声:“老身在宫里,是专教秀女行礼、仪态、规矩的,你……” “让开!” 一声厉喝打断刘嬷嬷的话。 林净月顺着声音看去,点完香的丫鬟守在门口,将匆忙赶来的唐映柳拦在院门口。 唐映柳原本不想来的,但老夫人前一晚派了贴身嬷嬷前来敲打她,她思来想去,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谁知连院门都没进去! 学个破规矩,当谁稀罕似的,唐映柳瞪了林净月一眼,转身就走。 不料守门的丫鬟快如闪电,噌地蹿出拽住她的胳膊,当着一群下人的面,硬生生将唐映柳抓了进来。 刘嬷嬷看了眼角落的香炉:“晚来整整一炷香,你母亲呢?” 唐映柳挣脱不开丫鬟的手,又喊不来下人,黑着脸: “你算个什么……” “闭嘴。”林净月冷着脸提醒,“刘嬷嬷可是宫中出身,县主亲赐给你、管教你规矩的。” 唐映柳更气了,破口大骂林净月:“一个下人,我还怕她?祖母可是跟太后有……” 刘嬷嬷皱眉:“不敬太后,掌嘴!” 丫鬟利落一巴掌抽在唐映柳嘴上,白皙的脸上顿时起了一片浮肿。 唐映柳被打蒙了,愣愣站在原地,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连爹爹都没打过她! 就在唐映柳要发疯前,林净月喊来郑家送的两个大力嬷嬷: “将她堵了嘴押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祖母派人来问,直说便是。” 刘嬷嬷看了林净月一眼,没有阻拦。 守在院外的一群下人你看我,我看你,立刻有人跑去主院告状。 林净月望着唐映柳离开的方向,蹙眉。 单凭一个唐映柳,都敢如此嚣张地提及太后,也不知侯府有多少人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 她幽幽叹了口气,扫了唐映思三人一眼。 三人连忙低头,不敢和她对视。 “行了。”刘嬷嬷不冷不淡地开口,打断林净月赔礼道歉的动作,“有的人难以管教,我会向老夫人提议,撤了她的下人,将她送来我院子,和我同吃同住。” 她一双浑浊的眸子紧盯林净月,话里意味深长:“莫要以为我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偶尔一次两次出错也无妨。 贵人大度倒好,可若真真计较起来,轻则伤了个人性命,重则祸及全府。” 林净月低垂着的眸子一抬,猛地对上了刘嬷嬷意味深长的视线。 眼看到了晌午时分,刘嬷嬷终于松口放人。 林净月浑身难受,三位妹妹亦是骨头都僵了。 唐华盈赶在林净月离开前,用刚学的规矩,恭恭敬敬行礼邀她: “大姐姐,我娘在院子里做东,邀你前去吃饭。娘还说,有大伯母在,她不好随意去你院子,还望见谅。” 林净月望了眼天色:“我另还有事,只怕得晚上才能去拜访二婶,还有映思映念的姨娘,我都不曾见过……不如晚上请老夫人出面摆桌家宴,大家一块儿聚聚。” 唐华盈微怔,思及娘亲的话,轻声答应下来:“小妹这就带映思姐姐和映念妹妹,同去问候祖母。” 名为问候,实则告状。 唐映柳被罚去跪祠堂,定不会甘心,说不定会去给成远侯上眼药。 她们得抢先一步,告到老夫人面前,方能替林净月求个公平。 林净月知晓她的意思,没有阻拦,匆匆回了曦明院沐浴更衣,带着泊春出府,来到万记糖铺。 万掌柜喜滋滋迎上来,刚要说什么,就被林净月打断: “带上新糖,和鸣鱼一道,随我去睿诚王府。” 万掌柜问都不问,赶紧回后院收拾东西,鸣鱼却端坐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林净月意识到不对劲,抬头看去。 对面酒楼三楼靠窗,一位矜贵男子抬手开窗,眼皮微垂,似是在看她。 这人乍一看病恹恹的,抬眸时平添了几分戾气,刺得人心发凉。 第25章 没一个省心的! 林净月心头剧烈跳动,勉强扯出体面微笑后从容低头,掩去眼底的复杂。 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难不成糖酒商会幕后的东家,就是太子? 林净月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慌,见万掌柜万金正好出来,便招呼他和鸣鱼二人跟上,自个儿率先上了马车。 马车慢吞吞启动,离开糖铺所在大街后,林净月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泊春不明所以,端了盏茶呈上:“小姐怎么了?可是在后怕刘嬷嬷的严苛?不如我们同老夫人求求情……” 林净月抿了口温热的碧螺春,摇头: “刘嬷嬷虽然严苛,但心是好的,倒是侯府那些人……” 没一个省心的! 再加上太子……林净月捏紧茶盏,开始琢磨太子此行的目的。 她前世不过是个商户女,地位不高,即便后来军户立下战功被封镇国少将军,亦不曾与太子搭过半句话。 唯一一次见面,还是林景颜当上太子侧妃,招蒋氏和她前往东宫相见,席间她意外打湿了衣裙,被侍女‘误’引至太子所居的明光殿…… 差一点点,林净月就得成为太子剑下亡魂! 林净月心知此事与林景颜脱不了干系,偏偏蒋氏一口咬定是她见荣华眼开,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连夜给她定下与军户的亲事。 再往后,林净月听得与太子有关的消息,便是林景颜身死、林家求她救人的多年后。 她对太子了解不深,只知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行事肆无忌惮,偏生长了张与先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因此稳居储君之位。 太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决不可能是巧合。 林净月沉思良久,直到马车停在睿诚王府前,才暗下决心。 她一个养在商贾家十五年,刚认回侯府,不曾出过几次门的千金,怎会认得太子? 至于方才那位,许是哪家权贵的公子,萍水相逢见了一面而已。 林净月做足心里准备,下了马车,带着泊春三人,被王府管家一路引到后院。 云华县主正在下棋,见她来了,挤出一个笑容: “可是铺子的事办成了?我既然把鸣鱼借给你,便是放手让你借我的名头去行事,你不必如此严谨,事事都来禀告。” 林净月坐去她对面,笑着道:“我在京城,也没几个认识的贵女,正好与县主有缘,就腆着脸来亲近一番,县主可别嫌我来的太频繁。” 云华县主执起一颗黑子,心不在焉地下在棋盘上:“也是,就你那个继妹,我都不想说她。” 林净月笑了笑,没应声,仔细打量云华县主几眼后,微微蹙眉: “县主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如此苍白,可请了府上大夫前来看看?” 惊风安静换上一壶热茶:“已请了御医前来看过,县主并无大碍。” 只是心情郁结罢了。 林净月还是有些不放心,云华县主可是她认识的第一位实打实的权贵,亦是铺子最扎实的底气。 这要有个万一,糖酒商会的人定会撕毁合作一事,将糖铺吞吃得干干净净。 林净月不由得关切地多问了几句。 云华县主知晓林净月在关心她,她性子要强,却也不是个不是好歹的,顿时有些别扭,笑着转移话题: “我的身体有御医看顾着,你且放心。铺子的事要紧,鸣鱼呢,叫他进来。” 林净月拗不过她,吩咐惊风顺带让万金一道前来。 万金从未来过王府,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这会儿面见县主,更是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跟着鸣鱼进屋,该下跪下跪,该磕头磕头,绝不含糊。 林净月见状,眸子愈发深沉。 成远侯府之于太后,不正如万金之于云华县主? 然而成远侯府的人,可做不到万金这般谨慎妥帖。 “县主,净月小姐,糖酒商会这趟前来的,是海平,海管事。”鸣鱼板着脸说道,担心县主不知道这人,他还特意提了句,“海平是宫中司马监二把手海公公认的干孙子。” 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对视一眼,继续听鸣鱼接着说。 “我仗县主的势,压他一头后,海平便立刻改口,要送上千金,给万掌柜压惊。接下来的事,还是让万掌柜说。” 万掌柜被迫应声,简单说了下他照林净月所写,等糖酒商会的人被鸣鱼震慑后,以利相诱,与他们达成合作卖糖,并被盛情邀请加入糖酒商会。 “但小的没得小姐吩咐,万万不能答应。为表对县主与小姐的感激,海管事主动送上两处位于岭南的甘蔗林,每一处都有几百亩。 原本他还想献上黄金万两给县主,被小的婉拒后,得知小姐正想开间药铺,主动揽下收药材一事,商议好半个月内就会送上……” 万金还在滔滔不绝夸着县主夸着林净月,鸣鱼看他一眼,奇怪他怎么一句也不提万金自己的功劳,也没说海管事有多难缠,只着重强调了从糖酒商会获得的好处。 万金说着说着,笑容里愈发真心: “除去海管事外,其他几家糖铺不仅出银子赔偿这两年糖铺生意被耽搁了的损失,还主动应允会低调收购小姐所需药材,为县主与小姐尽一份心意。” 云华县主初时不以为意,不过是些银子与药材,收了便收了。 很快,她听万金说了率先送来的几味药材后,眸子一抬。 若她所料没错,这几样,都是疫病急需的药材?! 云华县主赶紧喝退众人,并让泊春也跟着下去了,只留下惊风守在门边。 她一双美眸紧盯着林净月:“你是在为南边的疫病做准备?” 林净月冲她眨眨眼:“县主博学多识,净月心服口服。” 云华县主干咳一声,心虚地挪开视线。 她哪里是博学多识,不过这两天因着南方疫病的事,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沉默片刻后,云华县主握住林净月的手,语气诚恳: “你待我一片真心,我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惊风,把刚查到的,有关老夫人惊马一事,说与净月听听。” 温柔笑着的林净月一抬眸,眼里闪过一瞬凌厉。 第26章 那孩子,可远比颜儿懂事 惊风拱手应声,从县主被坑开始,一五一十地道明原委: “县主刚刚回京,有贵女前来,明里夸赞县主稳重了不少,实则贬低县主捧高县主的死对头。 县主本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只是那人以王爷相讽,激怒县主……” 林净月等惊风喘气的功夫,略过云华县主脸上的尴尬,问明两人是谁。 云华县主哼了声: “被我送进大牢的,是户部右侍郎的庶女,于翩翩。 另一个嘛,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孟贵妃之妹,一向与武将不对付的右相,他家嫡次女孟棠溪。” 揶揄她一人也就算了,云华县主就当被疯狗盯上,抽她们几鞭子了事。 谁知孟棠溪提及文臣武将,故意贬低她父王,说什么右相在朝为百姓做事,偏生睿诚王乱起兵戈,致使民不聊生。 一派胡言! 若不是她父王常年镇守南疆,南边百姓早就遭了殃,朝堂更是为此头疼不已,还能轮得到她孟棠溪乱说风凉话?! 云华县主一时气不过,取出鞭子就想抽人,孟棠溪却拿出孟贵妃压人,并率先纵马离开,说要去宫里告状。 那时南方水患严重,睿诚王也受到了波及,屡屡被朝中御史弹劾。 云华县主不愿再多生事端,为父王添乱,再有于翩翩从旁挑唆,便纵马追了上去,之后就…… 云华县主眼神漂移,不敢去看林净月的脸。 惊风掐准时机,禀告今早新查出的情报: “原本我也以为贵府老夫人当时下马实属偶然,谁知底下的人查到马夫身上,意外得知老夫人闹市下马是临时起意。 是跟着马车行走的一位嬷嬷,突然提了句什么话,老夫人才吩咐停下马车。车门打开,正好挡在县主必经之路上。” 他抬头看了眼面容严肃的林净月:“那位嬷嬷,在净月小姐回侯府当天,被赶去了城外庄子上,我找过去时,人已经没了。” “没了?”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同时蹙眉,好端端一个嬷嬷,又放去了有护院庄户的庄子上,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惊风点头:“说是被赶去庄子当天晚上起夜,不习惯庄子上的茅厕,一头栽了进去,再捞上来时,人已经没了。 但有人查到,这位嬷嬷家中的儿子,忽然得了贵人赏识,一跃成了一处酒楼的管事。” 不用林净月细细给她分析,云华县主都听得出里头藏了不少猫腻。 她冷着脸重重一拍桌子:“来人,备马车,本县主要进宫一趟!” 她要请陛下细查,究竟是谁故意害她! 林净月连忙阻拦: “县主不可!这事,县主到底没受伤,就算上奏陛下,陛下也不会为此事大动干戈去查,反倒会觉得县主无中生事,更会让王爷担忧!” 惊风跟着附和。 云华县主咽不下这口气,恨得牙痒痒: “那你说该怎么办?于翩翩昨日已被她父亲捞出,孟棠溪更是毫发无伤,唯独我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还不能杀人泄愤!” 林净月沉思许久后摇头: “只能忍耐。县主,您不为自个儿打算,也得为王爷想想。 王爷征战沙场多年,为朝廷为百姓立下汗马功劳,可不能因您的缘故,被陛下厌弃,为百姓误会。” 前世,睿诚王被夺兵权,只能憋屈地回京当个闲散王爷,就是云华县主这边出了岔子。 提到睿诚王,云华县主一下子冷静下来,她随父王在南疆长大,知晓父王是真心想为国为民镇守住南疆一带,也亲眼见到过战事的残酷,百姓的惨烈。 她若惹得陛下、太子不喜,牵连到了父王,乃至母妃…… 云华县主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望着林净月和惊风关切的眼神,她不再迟疑: “净月,你先回侯府,鸣鱼暂借给你,任你吩咐。 惊风,随本县主入宫,本县主刚得了几本好书,愿与太后、皇后品鉴一番。” “县主……”林净月有些担心。 云华县主苍白的脸格外坚定:“我意已决,你回去。” 林净月拧眉,想了想没拦着,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 * 与此同时,林家 林恒安刚刚回府,得知林景颜又砸碎了一套茶具和花瓶,忍住周身疲累,来到她的院子。 “又没成?废物,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一群废物!” “都给我滚!对了,去把杂货铺账房,就那个叫什么的来着,严岁?把他给我叫来!” “母亲病重,这几日请假在家伺候?他家里其他人都死绝了,非要他在家伺候?让他赶紧过来,铺子做大后,少不了他的银子。” 几个丫鬟小厮灰头土脸地出门,见到林恒安,行了一礼后匆匆离开。 紧接着,屋里又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林恒安板起脸走进,屋里处处狼藉,遍地都是瓷器、琉璃碎片:“住手,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爹。”林景颜万般委屈,红着眼眶坐在椅子上,“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还比不过几块瓷器?” 林恒安眸光闪烁了一下,不由得想起林净月。 那孩子,可远比颜儿懂事。 见他不吭声,林景颜继续说道:“爹,都怪那群伙计,让他们干什么都不行,铺子铺子管不好,货物货物买不齐。 不就是要些京城和江南、南京的时兴杂货?这都买不来,还有那些买来的,价高了不止一成,货还没别人低价买的出挑,要他们何用?” 林恒安揉按了下眉心:“这些琐碎事,可不是吩咐两句就能办成的。伙计又不知道你的想法,当然不可能样样都让你满意。 还有,你要买这三处时兴的货,要么,就去城外找游商大量收购,要么就跟京城里专卖这几处货物的掌柜东家打好关系,货比三家,挑出价钱与质量合适的……” 林景颜撇撇嘴,凭什么她主动跟商贾打好关系? 前世可都是那些商贾,眼巴巴送银子送宝贝送庄子给她的! “对了,爹,林净月之前不是看中了个铺子,那铺子是专做什么的?” 林恒安只觉得头疼得很:“药材,是间药材铺子,还是她央着我买的。” 药材铺子? 林景颜瞳孔微微扩大,猛地想起前世她困在侯府后院被何氏为难时,似是听下人抱怨,药材价钱飙升,老夫人抓药都得多花上数两银子,整个京城为着某件事闹的沸沸扬扬…… 对了,是南方突发时疫! 第27章 您可得替她做主 林景颜激动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后,眸子越来越亮。 前世她困于侯府后院,林净月同样头疼于收服杂货铺的老伙计,没能抓住时疫这一波良机狠狠赚上一笔。 林恒安倒是嗅觉敏锐,借手中药铺低价进高价卖出,赚了上万两黄金,弥补了打点糖酒商会管事、低价转让糖铺的亏空,同时顺利在京城扎稳脚跟。 这辈子她重活一场,占尽先机,更得提前做足准备,借南方瘟疫一事,赚得一生富贵! “爹,”林景颜喝退守在门口的下人,低声说道,“女儿不是故意冲铺子伙计发火的,只是昨晚上又做了一场梦,梦中的场景太过可怕,又得知铺子事事都没成,这才失了态。 我会给铺子里的伙计每人月钱提半两银子,就当是这些天劳碌奔波的补偿。” 林恒安原本还有些不满,杂货铺那些个伙计,尤其是掌柜,可是从十几年前就跟着他闯南走北的老人。 颜儿一口一个废物,这不是将他的老脸往地上踩? 听她给出个得体的解释并给了铺子伙计们补偿,林恒安心底舒坦了些,关切问道: “可是梦魇了?爹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必。”林景颜一口打断,扶着林恒安在唯一一个没被踹倒的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委屈地站在一旁,“爹,不是梦魇,是……我又梦见未来的事了。” 林恒安踢开脚底下的瓷器碎片,愣了下: “又与成远侯府有关?如今林净月已代你回去遭受劫难,日后侯府便是抄家砍头,都牵连不到你身上,你又何苦多思多虑。” 林景颜轻轻摇头,咬了下唇: “成远侯府注定落得一场空,我怎会梦见他们?我昨日梦见的,是与林家,与整个京城,乃至本朝上下都息息相关的要紧事。 爹,你可听说过,时疫?” 林恒安正琢磨着何事竟闹得这么大,一听‘时疫’二字,顿时毛骨悚然: “你说的可是真的?时疫,时疫这事绝非小事,万万不能胡说!” 林景颜摇头:“女儿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半句都不敢与别人提起,唯独说与爹爹听。 爹,你暂且放心,梦里时疫发生在南方,而且是在一个月后,才有消息传来。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 林恒安能将自家生意做到京城,自然不是个短视的,联想颜儿方才问药铺一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时疫最缺什么? 最缺药材! 南方急需药材熬制救人,其他地方也需草药防治……若是将全朝上下的药材,不,不必全部,只需一半,甚至一点点,都能狠狠赚上一笔。 他脑子转了几圈,饶有深意地盯着林景颜,道:“爹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梦境又太过虚浮……你得给我一个值得出手的理由。” 林景颜早便猜到了林恒安的态度,爹再宠她,也不可能拿整个林家的家业去赌。 她慢慢将前世这两天发生过的一件要紧事说出: “爹若不信,只需遣人去菜市口守着,被砍头的那家,姓左。” 此话一出,林恒安目光有一瞬变得意味深长。 等林景颜细看时,林恒安态度不变,起身和蔼交代:“这事,切莫说与旁人听。爹先去打听消息,若真是如此,我们再从长计议。” “女儿听爹爹的。” 目送林恒安离开,林景颜思量片刻,喊来贴身丫鬟:“去,让人务必把账房严岁喊来,就说我有要事。” 丫鬟连忙应下,瞧着小姐不复方才的暴怒,轻声说道: “小姐,刚刚小厮传来消息,您让找的那位军户,已找到了。” 林景颜顿了下:“备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她得亲自去见见,这位将来权柄滔天的镇国少将军。 成远侯府, 正值晚上用膳的时候,老夫人亲下命令,让众人齐聚她院中,为二老爷唐成安接风洗尘。 除去身在国子监的郑津、唐印元三人,唐映思、唐映念,和成远侯年仅三岁的庶子唐印臣,都得随姨娘出席。 侯府谁也不敢惹恼这位老夫人,就连早上丢了面子的唐映柳,也不得不赶来。 注意到唐映念偷偷瞄来的眼神,唐映柳环视一圈,冷哼一声: “大姐姐怎么还没过来?违逆祖母,可是大不孝。她早上学的规矩都忘了?来人,还不快去请。” 成远侯本就不满老夫人让唐成安一家回侯府住的想法,更不想替老二一家接风洗尘,只因不敢得罪他唯一的依仗,这才勉勉强强前来。 一听唐映柳的话,成远侯冷着脸扫了眼,果真没瞧见林净月。 他紧抿着唇,脸比墨汁还黑:“不必了,她既然不敬祖母,又何必再去请。陈管家,你去一趟曦明院,让她主动跪祠堂三日!” “谁敢!”正听唐成安说些府外趣事的老夫人脸色一冷,丝毫不给成远侯面子,“你倒是孝顺,在替你弟弟接风洗尘的家宴上,处罚刚认回的亲生女儿!” 屋内气氛瞬间一凝。 唐华盈收到母亲给使的眼色,赶紧圆场:“祖母,大伯不过是忧心大姐姐来迟罢了,大姐姐再怎么说也是大伯的亲女儿,又怎会真的罚她呢。” 换做平时,老夫人指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过此事。 但她从唐映思三人处,得知早上学规矩时的场景,又刚得了刘嬷嬷明里请罪实则告状的话。 好一个唐映柳,好一个何氏! 这两人之所以在府上肆无忌惮,在外嚣张跋扈,甚至还敢顶着太后的名头给她惹事,还不都是唐成远给惯的? 念在老二唐成安一家刚刚回府,老夫人给了唐华盈一个面子,转而看向挑事的唐映柳,面无表情问道: “你罚跪祠堂两个时辰,跪完了?” 唐映柳正看着热闹,闻言眼眶一红,扑到成远侯怀里告状: “爹,女儿也不知怎的得罪了大姐姐,她竟罚女儿跪祠堂整整两个时辰,她好狠的心呐!” 成远侯眉头越皱越紧,他不过出门一天,林净月怎么惹出如此多事? “来人,去把那孽女叫来!” “父亲是在唤我?不必遣人去请,我这不是来了。”林净月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走进,望了下眼带阴狠的唐映柳,平静在老夫人另一侧坐下,“祖母,也不知是谁让映柳妹妹受了委屈,您可得替她做主。” 第28章 父亲母亲是在怪我,罚的不应当? 成远侯重重一拍桌子:“你还有脸提?谁让映柳受了委屈,还不就是你?! 林净月,我且问你,你罚映柳跪祠堂两个时辰,可是真的?” 林净月大大方方回答:“确有此事。” 眼看成远侯就要暴怒,唐映思大着胆子拦了下:“父亲,此事事出有因,大姐姐不过……” “你给我闭嘴!”成远侯瞪了唐映思一眼,就连她的姨娘也被牵连。 两人被吓了一跳,为难地看了眼林净月,垂下脑袋不敢再吭声。 坐在唐映思身旁年仅三岁的唐印臣,更是‘哇’的一声哭出声。 林净月偏头看向老夫人,见她老人家笑眯眯的,就是不出声,无奈吩咐唐印臣的姨娘: “三姨娘先哄哄孩子,可别让印臣哭厥过去,伤了身子。陈管事,你遣人去请个大夫,饭后给印臣看看。” 顶着成远侯杀人般的视线,陈管事只敢点头,不敢应声。 林净月再探头看向坐在老夫人另一边的唐成安,一身儒雅气度,比成远侯更像老夫人娘家徐家的外甥。 “二叔有礼,昨日琐事繁忙,不曾前去问候,还望二叔二婶莫怪。” 唐成安瞥了眼脸色愈发黑沉的成远侯,笑着摇摇头:“这些不过小事,往后我会久住侯府,有的是时间相处。” 林净月微微挑眉,漆黑双眸里多了几分兴味。 这位二叔,的确如前世那般,不简单呐。 被当场无视,成远侯心中怒火更盛,再看林净月对他这个亲爹冷冷淡淡,偏要去讨好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唐成安,他厉声质问: “林净月,早知你心肠如此歹毒,竟连亲妹妹都不放过,我绝不会认你回侯府!” 一直不吭声的何氏眼瞧着老夫人望来的眼神愈发冷淡,赶紧拉起唐映柳,赔笑道: “侯爷这话可说不得。净月可是姐姐拼死为你生下的孩子,又流落在外十五年,如今能认回来已是姐姐在天保佑。 至于映柳罚跪一事……都怪她自己没眼色,冲撞了净月。净月身为侯府嫡长女,映柳的亲姐姐,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只是,罚跪两个时辰未免重了些,还望净月日后看在我与侯爷的面子上,稍稍宽待两分,莫要伤了你妹妹的身子。” 林净月疑惑地歪头:“父亲母亲是在怪我,罚的不应当?” 何氏眼皮一跳:“倒也不是……” “你既非何氏的亲女儿,又未曾与映柳一同长大,凭什么处罚她?”成远侯想都不想,直接说道,“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侯府千金?我不认你,就算你是郑氏的女儿,也得给我滚回郑家去!” “原来父亲是这么想的。”林净月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一改平日里的沉稳温婉,多了几分锋锐逼人的明艳,“如此甚好。祖母,这话可是父亲说的,容我以后不能继续在膝前行孝。 我这便遣丫鬟收拾东西,和大哥一同回郑家,免得侯府得罪人不自知,牵连到我与大哥。” 老夫人一愣。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唐映柳头一个回过神,恨不得立刻让林净月扫地走人。 如此一来,祖母还是疼她护她的祖母,大哥亦是宠她护她的大哥。 徐家、郑家,乃至睿诚王府的人脉,都能顺顺利利交接到她手上! 桌上众人心思各异。 老夫人和唐成安却心知林净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能说出‘侯府得罪人,被牵连’这样的话,定是知晓了某些事。 眼看林净月回头就要吩咐泊春,老夫人连忙阻拦:“在成远侯府,他还越不过我去!我让你留下,谁敢赶你走?!” “可是……”林净月为难地看向成远侯、何氏和唐映柳三人,做足了犹豫迟疑的姿态,“父亲才是成远侯,母亲才是侯府主母,映柳,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何氏和唐映柳气得恨不能扒了她的皮! 老夫人知晓林净月对她亦有一分不满,不满她未能像暗中约定好的那样,护着林净月在侯府扎稳脚跟。 林净月这是在逼她表态! 老夫人看看沉稳淡然的林净月,思及她刚回府,就让郑津进了观闲书院;又与云华县主攀上交情,屡屡登门,甚至借县主的势做生意…… 再看看眼前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老夫人不能让成远侯府毁在她手里,否则没脸去见九泉之下唐家的列祖列宗! 她语带几分决然: “既已在族谱下写了名字,就是我成远侯府的人。纵使他不认你这个女儿,我认,成远侯府的列祖列宗也认! 他若不满……要么,不认我这个娘,要么,不认成远侯府的列祖列宗!” 唐成安瞬间回眸,盯着老夫人看了会儿后,缓缓眯起眼看向林净月。 这位刚认回府的侄女,竟如此得老夫人喜爱。 老夫人一向疼爱大哥,鲜少与他说过半句绝情的话,更别提当众拂大哥的面子,打他的脸了! 成远侯更是拧着眉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娘,你竟为了个孽女,不要我?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是您唯一的孩子!” 老夫人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林净月得了老夫人的准话,终于放下心,不再担忧日后林景颜后悔了登门认亲,并指认她是冒名顶替的后,侯府会如何待她。 老夫人这番话,就是她的保命符。 投桃报李,林净月主动开口,替老夫人回了成远侯的话: “父亲都能纵的母亲与映柳不敬云华县主,张口闭口将太后挂在嘴边威胁人,为祖母、为侯府引来泼天大祸,祖母岂能再纵着你?” 林净月瞟向脸色苍白的何氏和唐映柳,似笑非笑:“父亲方才不是质问我,为何要罚映柳跪祠堂? 当着宫里出身的刘嬷嬷的面,映柳都敢斥刘嬷嬷为下人,都敢直呼太后的名讳…… 我若不处罚她,旁人还当成远侯府个个都如此胆大包天。此事传去宫里,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太后又会否念及与祖母少年时那点微薄的情分!” ‘哐当’,琉璃碗砸碎的声音响起。 嬷嬷着急上前,忙要唤大夫来为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挥着拐杖将人赶走,再也没有刚开席时轻松闲适的样子,一双浑浊眸子死死盯着唐映柳: “你竟骂刘嬷嬷是个下人?你可知她出身宫闱,唯有皇室中人,才配当她的主子?!” 第29章 至于被商户家养大,那又如何? 唐映柳瞪了眼林净月,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她又不是宫中贵人们看重的心腹。不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嬷嬷,到了成远侯府,就该守侯府的规矩。” 都离了宫,还摆什么臭架子。 她爹爹可是成远侯,她祖母可是与太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 何氏眼前一黑,暗暗后悔私底下教导映柳时,将‘侯爷才是侯府最大的,他的话就是天,就是规矩’、‘你爹做下的决定,纵是老夫人也阻不拦’、‘你没必要交好那些个贵女,老夫人可是太后的闺中密友,为你赐门上好的婚事,不过老夫人一句话的事’等话,全说与她听。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当真了呢?! 何氏用力拽了下成远侯的衣袖,顾不上被妯娌、妾室看了笑话,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母亲,映柳还小呢,不过小孩子一句戏言,想必刘嬷嬷不会放在心上。” 成远侯收回死死盯着唐成安的视线,心里的不在意直接摆在了脸上: “母亲,你也太过小心了,刘嬷嬷在宫里也就是个奴才,我们尊她一声嬷嬷,她还真把自个儿当了不得的贵人了? 至于不敬太后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太后她老人家忙得很,岂会在意这些小事?” 他睨了眼林净月,语带不屑:“我看您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连亲儿子都不要了,偏要信一个外人。” 满桌死一般的寂静,三姨娘轻捂着唐印臣的嘴,不敢让他闹出声。 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听完成远侯这番话,老夫人心头火气‘滋’的一下灭了,面上怒气全消,奇异般地冷静了下来,慢吞吞问他: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成远侯没吭声,但一双眸子直视老夫人,似是在跟她较劲一般,寸步不肯相让。 何氏还当两人是在争夺侯府的话语权,没有贸然插话。 唐成安却是心头一悚,忙替成远侯说情:“母亲,大哥岂敢冒犯太后,他不过是一时……” 老夫人在林净月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打断唐成安的话:“你用不着替他说话,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 唐成安硬着头皮,不赞同地冲着成远侯摇摇头,示意让他跟老夫人服个软。 老夫人原本就不赞同成远侯迎何氏为正妻,因此一直不愿插手侯府中事,任由二人祸乱侯府。 若当真惹怒了老夫人,别说什么孙子孙女,就连成远侯这个亲儿子,都得…… 成远侯冷冷瞟他一眼,执拗地高昂着脑袋,就像以前那样,等待母亲主动低头,给他台阶下。 老夫人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命人拾捡了琉璃碎片,板着脸一声不吭。 场上气氛着实诡异,林净月不想连饭都吃不安生,笑道:“今日可是为二叔接风洗尘办的家宴,总不能一直闹下去。 况且祖母,您身子骨好,熬得住。可印臣年纪还小,耽搁了吃饭时辰,日后可就难长高了。” 何氏和唐映柳同时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倒是出面当好人了? 方才怎么不知道老老实实挨骂受训,硬是要当着全侯府的面,将区区一件小事闹得收不了场? 林净月只当看不见,她算是知道,前世林景颜是怎么栽的。 何氏和唐映柳是有些手段,但不过是些后宅常用的阴私手段,全靠成远侯护着,方能在侯府只手遮天。 但凡成远侯不再纵着何氏母女,她们也就是个纸老虎,一撕即破。 而林景颜前世走的最臭的一步,是她没笼络住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不想管侯府内诸事,林景颜可没那么大面子,让她老人家破例。 侯爷偏心,老夫人无视,侯府主母针对,林景颜在侯府的待遇,可想而知。 “你说得对,臣儿年纪小,是不能饿着。来人,将这些菜拿下去热热,可不能让几个小的,吃坏了肚子。” 老夫人听得心里舒坦,净月可不比何氏、唐映柳母女,恨不得独占成远侯的关注与宠爱,半点都不肯分给其他庶子庶女。 再看唐映思、唐映念,甚至刚回府的唐华盈,都暗暗偏向林净月…… 在外维护住侯府颜面,在内友睦兄妹、关爱年幼的弟弟; 对上——也就是她这个祖母,孝顺恭敬;对下,不偏不倚,不因嫡庶而区别对待……样样都契合她对侯府嫡长女的要求。 至于被商户家养大,那又如何? 唐映柳从小养在侯府,还不是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再这么下去,唐成远何氏等人,迟早会为成远侯府惹来泼天大祸!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老夫人做出了取舍。 回到长寿院,老夫人让其他人都去休息后,吩咐唐成安留下: “你看,净月如何?” 唐成安沉默了一瞬:“柔中带刺,看似柔和温婉好说话,实则……胆子大得很。” 身在侯府,却敢当面硬怼成远侯,一口气接连讽刺侯爷与主母。 虽说有老夫人撑腰,但林净月本身,也有足够的底气。 “是啊,胆子大得很。”老夫人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那你觉得,让郑津当成远侯府的世子,如何?” 唐成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喉咙干涩:“可,可他毕竟不姓唐。” 老夫人沉沉叹了口气,愧疚地望向唐成安: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本来以为你大哥当上成远侯后,早晚会成长起来,可没想到他反倒学了他爹那副臭德行,不仅担不起事,还……” 老夫人没再多说,闭着眼摇了摇头。 唐成安没有点评大哥的为人,低头思索了一番,知道老夫人是在为成远侯府的未来做打算。 ——郑津当上世子,日后侯府落难,郑家岂能不管? 再有,林净月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都会混得很好。 念及与郑津的血脉亲情,她以后也会拉成远侯府一把。 唐成安眼皮一抬,直直对上老夫人的眼神:“但凭母亲做主。” 另一边, 林净月道别二婶、三位姨娘和四位妹妹弟弟后,回了曦明院,第一时间喊来云华县主暂借给她的侍卫鸣鱼: “你可摸清楚了,糖酒商会幕后之人,是谁?” 难不成当真是太子? 她那一番先兵后礼的算计,误打误撞进了太子的眼,太子一时好奇,特地前来看看? 第30章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鸣鱼没有问林净月如何知道糖酒商会幕后的人不是御马监海太监的,恭敬低头禀告: “暂时还没查出来,只是……我瞧着那海管事待我,面上恭敬,实则心思深沉。 若非万掌柜及时取出细糖,以重利相诱,今日这事,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能成。” 但凡涉及宫中的事,都没那么简单。 要不怎么说,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也莫要得罪——谁知道他\/她识不识得首领太监或是哪宫的大宫女。 林净月屈指轻点着那几张万记糖铺与糖酒商会达成合作的契书,沉思片刻过后: “这事,你别再往下查了,糖铺的事,也别再插手,我让张叔和小八去。 睿诚王镇守南疆,不知多少人视他为眼中钉,县主在京城亦是危机重重。 她身份尊贵,却……心思单纯,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你早些回王府时刻护卫她。” 鸣鱼抬头看她一眼,不敢说自个儿已被调去了东宫,坚定摇头: “县主命我暂听净月小姐的吩咐,且王府侍卫众多,比我武艺高强的不止一两个,侍卫统领惊风,尤其厉害。” 林净月没再多言,吩咐小八暂时帮鸣鱼收拾出个能住的房间,鸣鱼又看她一眼,安静地退了下去。 泊春望了眼漆黑的天色,交代小黄去打热水来。 她关上门,走到林净月身侧,动作小心地卸下一件件昂贵的首饰: “小姐,刚刚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她还当成远侯知晓冒名顶替一事,要当场赶小姐出侯府呢!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有老夫人在,成远侯府的人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你等着看,何氏和唐映柳,明天就得乖乖去刘嬷嬷院里请罪。” 泊春不信,她可是亲眼看到唐映柳在刘嬷嬷面前有多嚣张,在老夫人面子又是有多倔。 明明她自个儿做错了事,不肯认错也就罢了,还硬怪到小姐头上。 如此性子,再有成远侯护着,她们怎么可能会乖乖去刘嬷嬷院里? 林净月笑了下,没有一一道明猜测:“你不信,明日看便是。” 正好小黄端着一盆温水进来,林净月取下血玉镯放进妆匣里,瞥一眼摆在桌上的红玉珊瑚,慢慢将双手浸入水中。 泊春还在低声嘀咕,小黄偷看了林净月一眼,大着胆子开口: “小姐可知道何夫人的出身?若是知道了,便不会奇怪映柳小姐为何是那样的性子了。” “哦?说说看。” 林净月确实不清楚,她前世因着林景颜的缘故,只简单收罗了成远侯府些许情报,譬如侯府的主子有哪些、可得侯爷宠爱、膝下有几个孩子。 至于出身来历,查的倒是没那么仔细。 小黄曾听府上有资历的嬷嬷说过一耳朵,理清思绪后一五一十说道: “何夫人出身不高,曾是郑家的陪嫁丫鬟,在郑夫人怀大少爷时,私下偷偷与侯爷有了苟且……” 林净月刚听到第一句话,眸子便是一眯,顿时明白刚进府时,何氏为何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背弃旧主的东西,乍一见到主子留下的旧物,能不心虚吗? “也正因如此,何夫人对侯爷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看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 小黄说完,忐忑地站在原地。 泊春冷哼了声:“我就说谁家夫人,谁家小姐是成远侯府这样的,合着是……还有脸说小姐是商户家养大的,我呸!” “泊春。” 听到小姐柔声唤她,泊春一下子闭了嘴。 林净月擦干净手与脸,在小黄端盆下去前,问她: “你就叫小黄?可有名字?” 小黄老实地摇头:“奴婢刚刚进府不久,还未得主子赐名,只暂且用姓氏叫着。” 林净月打量她几眼:“我身边还缺一个可用的大丫鬟,你若有心,我就亲自为你取个名儿。” 小黄眼睛一亮,立刻跪下磕头:“奴婢愿意,谢小姐赐名!” “满枝,你日后,就叫满枝。” 目送小黄,不,满枝欢欢喜喜出了门,泊春别别扭扭帮小姐取出一套蚕丝制的柔滑寝衣,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林净月瞥她一眼,再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你可别小看她,刚刚进府就被分到曦明院,又会修剪花枝,又略懂医术……” 就是不知,满枝是老夫人派来的,还是别人的人。 京城外城往南某处茶馆, 林景颜嫌弃地推开泛着廉价茶香的茶盏,有些不耐烦: “天都黑了,那军户还没回家?” 丫鬟金悦推开窗,笑着道:“小姐放心,小厮就在下面守着,这条巷子,是那军户周肆然回家的必经之路。 只要他要回家,定不会错过……哎哎哎,小姐快看,小厮迎上去了,就是个头最高、长的最周正那个。” 林景颜拨开丫鬟,往外看去。 京城夜间不宵禁,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城南这一带穷归穷,到了晚上,照样亮堂。 只见几个壮汉迎着巷子而来,个个身高腿长,单是那一双大长腿,就将只能坐轮椅苟活的太子给比了下去。 再看个头最高的那个,五官硬朗,身形高大板正、一身正气,一看就叫人心生信任。 林家小厮直奔周肆然而去。 “谁?”周肆然立刻警惕,摆出防御的架势,而同行的人,都在他大喝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小厮笑着迎上前:“可是周家大儿子周肆然?” “呦呵,是认识的啊,老周,你也太小心了。”同行的人摆摆手,收了拳头,好奇地问小厮,“是是是,他就是周肆然,你找他有事?” 周肆然皱着眉头,见他们如此轻易信了旁人,决定回去得再细细叮嘱一番。 不远处的茶楼上,林景颜将一切收入眼底,对周肆然更生出了几分满意。 战场上是得万分警惕,方能活到最后。 小厮笑着拱手,取出一包银子:“我家小姐听闻了上一次武举的事,知晓周公子受了委屈,特地让我送来些许银子,以助周公子此番,一举夺得武试魁首!” 周肆然一愣,下意识环顾四周,穿过灯火阑珊,隔着一段短短距离,将巧笑倩兮的女子映入眼底。 奇怪。 周肆然捂了下跳动恒定的心脏,莫名觉得不该是她。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第31章 大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周公子?”小厮催促他赶紧收下。 周肆然略一沉吟,伸手接过银子,随意掂了掂,大概有个十两: “替我谢过你家小姐,等武试过后,周某定有重谢。” 小厮一愣,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劲,都不知亲自去向小姐道谢? 大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周肆然没管小厮的阻拦和同行几人的起哄,揣上银子大步走回家。 小厮眼珠子一转,偷偷跟在了后面。 同行人追上去,好奇地问:“你这个莽夫,怎么就不开窍呢?人家小姐哪是看中你的前途,分明是相中了你,你也不……” 周肆然摇摇头,没跟他们说那种玄乎的直觉,将银子抛给其中一人: “方衡,你娘不是生病了吗?你赶紧拿这银子给你娘请大夫抓药去,别耽搁了时间。” 方衡下意识接过银子,嗷的一声扑了上去:“周哥,您就是我亲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周肆然拍拍他的肩,“还不快去。” 方衡一抹眼睛,揣好银子转头跑去找大夫了。 林家小厮一路跟着周肆然,直到他回到周家,关了门,这才回茶楼原原本本禀告了这事。 小厮和丫鬟正担心周肆然不识好歹,辜负了小姐的一片心意,小姐又要生气时,却见林景颜轻轻勾唇,露出从侯府宴饮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是个懂邀买人心的,不错。他若真为自己收了银子,我倒觉得他不过如此了。” 花区区十两银子就能赚得几个人的忠心,值了。 林景颜命小厮去结账,边走下茶楼,边问:“前几日不是让你们去查国子监祭酒蔡鹤,可有他家里人的消息?” 丫鬟搀着她下楼,看看四周,低声道:“蔡大人家就在西城长明巷,家中有一妻一子,和两位姨娘。 至于蔡大人的喜好,却是不好打听,府上小厮花了足足八百两,都未能让其中一位姨娘松口应下送二公子入学国子监一事。” 而且他们见都没见到那位姨娘,只接触到了她当管事的堂哥,光是套近乎请吃饭、让管事堂哥帮忙带话,又花了二百两银子。 林景颜蹙眉,一群废物,不过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花了近千两银子! 回到马车上,她回忆了下前世与国子监祭酒短短两次会面,低声吩咐丫鬟: “我知道蔡鹤喜欢什么,你让人带话,邀他三日后在樊楼一会。” 丫鬟暗暗叫苦。 我的小姑奶奶,蔡大人可是国子监祭酒,从三品的大官,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她不敢当面拒绝,委婉地劝道:“小姐,蔡大人身担要职,诸事繁忙,只怕空闲时间不多。不如我们另换位大人拉拢,譬如助教或是主簿?” 林景颜面露不屑:“助教从六品,主簿从七品,区区小官,能顶什么用?既然要进国子监,当然得找说话管用的那个,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丫鬟无奈应下。 “等等,”林景颜思及前世今生截然不同的身份,决定多留个心眼,“你让那管事往里递话时,再多说一句……” 丫鬟附耳过去,认真记下小姐说的每一个字。 * 成远侯府的清晨一如往昔,蒙蒙薄雾中,三位妹妹率先赶来曦明院,再与林净月一道,前往刘嬷嬷所居院落。 路上,林净月看了看三位妹妹,许是想与她更亲近几分,今日鬓间都簪着她送的步摇。 只是唐华盈身为二叔的独女,在步摇周边簪了几支小巧的珠花点缀。 唐映思和唐映念更为朴素,小脸稚嫩白净,不染脂粉。 林净月打量三位妹妹的时候,唐华盈三人也在暗暗偷瞟着她。 年芳十五岁,尚未及笄,就出落得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容貌姝丽身段窈窕,气质沉稳举止得体,难怪母亲(姨娘)让她们多与大姐姐来往。 注意到三人的视线,林净月一边进了刘嬷嬷的院子,一边问: “可是有事?你们今日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唐映思犹豫了一阵,瞥瞥不明所以的唐华盈和唐映念,小心翼翼凑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大姐姐你日后还是莫要跟侯爷和何夫人过不去,她毕竟是侯府主母,拿捏着我们的亲事。若是看你不顺眼,随意将你许配了个人家,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净月眉头蓦地一皱,听出她声音里的苦涩与无奈,刚想问问情况,刘嬷嬷从屋内走出,扫了她们一眼,就跟不知道还有人没来似的,直入正题: “本朝上下,以皇室为尊。你们侯府的规矩,可以放放,但觐见陛下太后时的规矩,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老身昨晚与老夫人商议过了,就从秀女入宫时的规矩教起……” 林净月四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听刘嬷嬷讲解宫内觐见贵人时的规矩,并照着她行礼的动作、仪态等苦学。 刘嬷嬷边讲解,还会一边纠正她们行礼时的错处,她为人严苛,定要将动作纠正得分毫不差,方才继续往下。 唐映思三姐妹暗暗叫苦,她们不过十来岁,只跟着母亲与姨娘学了些规矩,从未受过如此严苛的对待。 稍有不慎,就得挨上一戒尺,再继续粗心大意,还得被罚去一旁,维持纠正过后的动作整整一炷香时间。 而刘嬷嬷明显对林净月的态度更为严苛,就连眼神、低头的角度等等,都得分毫不差。 林净月也察觉到了,学的愈发用心。 刘嬷嬷看在眼里,面上不为所动,态度一如既往。 中途休息时,唐映念瞧了喝茶的刘嬷嬷一眼,小小声嘀咕:“大姐姐,刘嬷嬷是不是看你不顺眼,怎么就……” 林净月接过泊春递来的苏绣帕子,擦了擦汗,平静地安抚: “别胡思乱想,嬷嬷不过行事严谨,不想敷衍了事,这才如此,并非故意针对谁。” 三人一听,乖乖点头,决意听母亲和姨娘的,大姐姐怎么做,她们照做便是。 “行了,继续。” 刘嬷嬷执着戒尺起身,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人,僵硬地朝刘嬷嬷行了一礼,干巴巴地道: “我没来晚?昨日我操劳过度病了,无暇过来看看,还请嬷嬷见谅。” 泊春猛地睁大了眼睛,去看林净月。 小姐真是神了,那眼高于顶的何夫人还真来给刘嬷嬷请罪了!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从成远侯府长寿院,递到了后宫康宁宫内。 第32章 这本书,孤要了 “成远侯府送来的?”太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格外清晰的铜镜,抬手摸了下眼角的皱纹。 “是的,成远侯府老夫人亲笔所书,托奴才亲自送到您手中。”大太监康德子弯腰埋头,恭恭敬敬说道。 “放桌上。”太后瞥了眼那封信上画的小野花,手一伸,立刻有嬷嬷上前,将她搀到正殿坐下,“皇后不是还在外等着?去请她进来。” “是。” 宫女刚刚换上新茶,皇后携一位娇俏的小姑娘进了正殿,恭敬请安。 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姿笔挺,眼睛亮亮的:“云华给太后请安,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都起来。太后含笑虚点了点云华县主,“皇后,你听听这丫头多会偷懒,从第一次入宫觐见,就说的这一套话,一直用到现在,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改过。” 皇后知道太后并非生气,笑着一同调侃云华县主: “儿臣也听她说了数年的千岁金安,耳朵都快起茧子喽。不过云华一向不爱读书,太后想让她说得花里胡哨些,她还得临时去翻书。” “还真被两位娘娘说中了。”云华县主招招手,王府侍女立刻捧着两厚沓书上前,“云华今日前来,就是得了几本好书,打算借朝廷驿站之便,送给父王看看。” “哦?”太后和皇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来了兴趣,“你何时对书啊字啊上了心?” 王府侍女垂着脑袋上前,请太后、皇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各拿上一本,查验过后给主子赏看。 云华县主坐下,气哼哼地道:“太后小瞧云华,云华不依。是上次闹市……纵马时差点冲撞到了成远侯府老夫人,幸得那位新认回的小姐解围…… 咳咳,因着这事,陛下可罚了云华整整三个月的俸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不能再罚我了,不然云华连买书的银子都没了。” 太后从康德子手中接过书,扫了眼,淡淡地道: “‘农耕杂事’?这都是前朝的旧书了,左不过半两银子,你还能买不起?” 哪止半两银子,缺德太子硬要十两银子一本卖给她! 云华县主委屈,但她不敢说,只能含笑转移话题: “咳咳,这书可不是云华拿银子买的,是那位新认回成远侯府的小姐送的。 云华瞧着书里有句话说的倒是新鲜,便留了下来,打算同其他书一道送去南边,叫父王看看可有能用的。” 云华县主偷偷摸摸抬眼,打量着后宫两位话事人的态度。 林净月说了,她们这点心眼,在太后皇后面前,是藏不住的。 人家可是在后宫浮沉多少年,一路赢到最后的胜利者。 在她们面前,比起玩心眼,不如露真心现真诚,捧着一腔诚挚的心直白告知,反倒会叫人另眼相看。 果然,皇后漫不经心抿了口茶,问她: “不知是哪一句,竟能惹得一向不爱看书的云华县主都觉得新鲜,还不快快说来,让我与太后一道乐上一乐。” 云华县主手心里全是汗,看看宫里的侍女太监,大着胆子踱步凑到两人跟前。 康德子心生警惕,正要伸手阻拦,就见云华县主顿住脚步,眸子闪烁不定,几个呼吸后,轻声说了一句话: “水患过后,必有疫病,轻则祸村,重则……” 重则,蔓延全朝上下。 太后眸子顿时精光一闪。 皇后愣怔片刻,眉头一紧:“你说的可是真的?此事事关朝堂万民,可不能胡闹!” 云华县主噗通跪在地上,连带王府侍女跟着跪下: “云华不敢胡言,此话的的确确写在书上。云华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才想送到父王手中,让他请几位老人琢磨一番。 若此事为真,或可赶在疫病前做足准备,挽救黎民百姓于危难;若是假的,上边另记载了些农耕时的注意事项,亦于百姓有大用。” 正殿安静得针落可闻,宫女太监们垂着头,只当自个儿聋了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康德子接过书,快速翻了数页,瞳孔骤然一缩: “娘娘,确有此事记载其上,可要……” 太后语气平静:“送去给皇帝,请他和太傅、左右丞相一道看看。” “是。”康德子知道轻重,捧着书火速离开。 “你想不出这么迂回的法子。”太后无视面色凝重的皇后,细细打量云华县主,“是成远侯府那小姑娘,给你出的主意?” 云华县主不敢撒谎,硬着头皮点了头:“净月她不过担忧云华行事冒失,冒犯了太后皇后,这才……” 太后盯着云华县主,恍惚间想起年幼时,她失手打碎了观音玉像,徐雁就如同今日的云华县主一般,护在她身前,极力在爹娘面前为她解释。 一晃过去数十年,她老了,徐雁也老了。 “行了,起来回话,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 云华县主战战兢兢站起,还想再为林净月说上两句,触及太后的眼神,瞬间闭了嘴。 太后招了招手,大宫女立刻从内室取来一封信。 当着皇后和云华县主的面,太后拆开信,看了两行后笑了下: “这个徐雁,自皇帝登基后再未与哀家私下说过半句话,今日送信,却是为她大孙子求一个世子之位……皇后,你说她胆子大不大?” 皇后一听,便知太后的意思,顺着她的话笑道: “嫡长子承袭爵位,本就是理所应当,徐老夫人惦记长孙,亦是人之常情,太后何不成全了她?” 云华县主眨眨眼,很快将成远侯府嫡长孙与林净月的亲大哥联系起来,后知后觉时疫一事尚未有定论,不好借此嘉奖林净月,只能迂回补偿她一番。 康德子亲自将农耕杂事一路送到勤政殿,泰丰帝正边批折子边训儿子: “太子太傅昨日来禀,你已三月不曾前往东宫听讲学,可是有事耽搁了?” 太子坐在紫檀木制成的轮椅上,垂眸望着那双毫无知觉的腿: “儿臣都废成这样,父皇还让儿臣去听太傅唠叨,未免太不人道。况且……” 泰丰帝一听他拖长了语调,就知太子又要旧事重提。 他重重放下御笔,眉头皱的老高,刚要狠狠训太子一顿,门外突然传来总管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太后送来一物,特请陛下、太傅与两位相爷一道看看。” “进。”泰丰帝瞥了混不吝的太子一眼,气不顺地冷哼一声,“滚回你的东宫,未经朕允许,不准出宫门半步。” 太子病恹恹坐在轮椅上,眸子微垂,似是没听见这话。 直到太后跟前的康德子捧着本书进殿,太子那双狭长丹凤眼一眯,难得提出要求: “这本书,孤要了。” 第33章 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泰丰帝原本还想先放放,等批完奏折再遣太监去请太傅三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太子自那件事后,再未开口问他要过任何东西,平日里赐下金银庄子奖赏,态度也都不冷不淡。 今日竟然主动问他要书……至于语气淡漠不带半分情绪,不像在跟他父皇说话? 泰丰帝早已习惯,只要不重提旧事,太子终归是当朝太子,是他和锦仪先皇后唯一的孩子。 “陈诲,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书,能得太子爷青眼。” 总管太监陈诲小心接过书,恭恭敬敬呈上御桌,他退下去时余光瞥了眼,眸子猛地一闪。 “农耕杂事?”泰丰帝翻开看了看,正奇怪太后为何会送来一本农书。 康德子和陈诲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口型。 陈诲立即上前,替泰丰帝翻到那一页,而后恭敬退下。 泰丰帝看了眼康德子,一边低头细看书上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同太子道: “巡视南方水患的钦差上奏,江南一带有官员暗中扣留朝廷下发的赈灾粮,逼迫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卖身为奴,借此从中牟取暴利。 他们胆子这么大,无非是在朝中有依仗,朕看你平日里无所事事,闲得慌,这事,便交由你去办。” 太子视线投向那本书,不语。 “不过一本书而已,你若……”泰丰帝话音一顿,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脸色骤然凝重。 他重重一拍御桌:“陈诲,即刻请刘元,宴归,孟成烽三人进宫。再派人传唤太医令前来,半刻不得拖延。” “是。”陈诲一惊,来不及给康德子一个眼神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火急火燎地离开。 泰丰帝眉头紧紧皱起,无视尚在殿内的太子,屈指轻敲御桌,一时思绪万千。 整个勤政殿寂静无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康德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太子微微垂眸,没有问发生了何事,只平静地道: “父皇兼顾全朝上下诸多杂事,总有分心疏忽的时候,但……身为朝廷重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就是他们不懂事了。” 泰丰帝抬头打量着他,眸子里一片冰冷。 * 成远侯府, 何夫人前来刘嬷嬷院子请罪听训后,整间院子气氛格外诡异。 纵使林净月全身心学着前世不曾有人精细教过的规矩礼仪,也能察觉出三位妹妹心不在焉的。 刘嬷嬷更是如此,平日便板着的脸更凶,态度也更为严厉,稍有不慎,就得被拎出站去一旁丢人。 晌午时分,何夫人一改昨日的高傲,跟被剪了利爪的狐狸似的,憋屈地朝刘嬷嬷行了礼: “嬷嬷,小女映柳,正跪在祠堂行昨日的处罚,尚有一个时辰才能搬来嬷嬷院中,她年纪小,还望嬷嬷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宽待两分。” 得了刘嬷嬷不等不淡的回应后,何夫人瞪了林净月一眼,连句狠话都来不及放,急匆匆地离开。 唐映思三人面面相觑,着急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拉着林净月闲聊,后脚就回了自家院子。 林净月无奈,替唐映思三人向刘嬷嬷赔罪: “舍妹三人心思单纯,并非故意慢待嬷嬷,也不是故意在嬷嬷教导时分神。净月在此,代三位妹妹向嬷嬷赔罪。” 三位,不包括谁在内,刘嬷嬷心知肚明。 她摆摆手:“老身可不是那等心眼小的人,罚都罚过了,此事便作罢,但日后,可不能如此懈怠,老身没那个时间陪你们浪费。” “多谢嬷嬷海涵。”林净月笑着招手,让泊春送上茶点。 闲聊两句后,林净月刚要离开院子,又听身后的人猝不及防发问: “你不怪我待你太过严苛?” 林净月回过身,眨眨眼:“嬷嬷愿屈尊亲自教导,已是净月求之不得的荣幸。 嬷嬷今日待我愈严,净月谨记在心,日后愈少出差错徒惹祸事,我谢嬷嬷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您?” 这句话,林净月说的情真意切。 她前世虽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无数贵人意图拉拢,但因着商户出身,礼仪规矩方面与寻常贵女差了不止一筹,没少被人当面讥讽小家子气,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林净月不是没想过请位宫中出身的嬷嬷前来教导,偏偏那军户周肆然不在意这些,又不想与宫里的人有过多牵扯,只得作罢。 如今得了个大好机会,林净月又怎会嫌刘嬷嬷太过严苛? 刘嬷嬷闪着精光的眸子亮了亮,没再说什么,摆手让她赶紧走。 回去的路上,泊春非常激动,脸上满是喜气。 林净月甚至怀疑,若不是尚在外面,若不是得了她几次提醒,泊春都要大笑三声,对着正院冷嘲热讽了。 她慢声提点:“没听刘嬷嬷说,无论心里怎么想,在外都得收住了?看看你这副模样,就差明摆着幸灾乐祸了。” 泊春知道小姐不是在骂她,嘿嘿笑了两声,重重点头:“小姐放心,泊春知道轻重。” 她这不是喜出望外嘛……泊春可还记得,何夫人和唐映柳母女当着小姐的面嚣张跋扈,阴阳怪气的样子。 本以为有成远侯护着,这口气得憋在心底了,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看何夫人那副有气不能出,还得委委屈屈请罪赔礼的样子,真是畅快! 林净月瞥她一眼,径直走进曦明院,就见满枝笑着迎上来,福了福身: “小姐,今早您刚去刘嬷嬷院子里,老夫人便命人请走了两位嬷嬷,说是昨儿个映柳小姐罚跪祠堂两个时辰没有跪完,让两位嬷嬷再去监督。还有……” 满枝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帖子呈上:“郑家大小姐邀您明日中午去迎青轩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净月接过帖子走进屋内,趁倒茶的功夫,泊春好奇地问满枝: “映柳小姐真去跪祠堂了?她不闹腾?侯爷也不为她做主了?” 满枝摇摇头,刚想说她也不清楚,就听门外传来几道清脆的声音: “这事,我们知道,我们来说与大姐姐听。” 第34章 何氏这不是故意作践人吗?! 林净月放下帖子,望向笑吟吟走来的唐映思三人: “你们怎么来了?可用了午膳?满枝,快去让厨房送上饭菜,今日我与三位妹妹同用午膳。” 唐华盈迈步上前,行了一礼后,主动坐在林净月身边。 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开口: “大姐姐可知何夫人执掌侯府中馈的权力,被老夫人收回了一半?” 林净月精致的眉毛一挑,看向唐映思和唐映念二人,见两人齐齐点了头,顿时面露沉吟。 唐华盈脸上的笑意半点不比泊春少,语速极快地说道: “大姐姐可别不信,我们刚从刘嬷嬷院子里离开,就碰见长寿院得用的嬷嬷领着一群下人,浩浩荡荡从主院出来。” 唐映思跟着接话:“那嬷嬷见了我们,特地停下打了招呼,说是以后月银,直接到长寿院里去取,不必再去主院看人脸色!” 唐映念激动得脸都红了:“嬷嬷还说,往后我们的亲事,由老夫人亲自过目挑人,问过我们和姨娘的想法后便定下,无须再经何夫人的手!” 三人兴奋极了,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 简而言之,何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力被收回过半,只是名义上由老夫人暂管,实则也就勉强维持了个体面。 林净月把玩着青瓷茶盏,若有所思。 如此举动,倒不像是老夫人的做派。 她老人家一贯宠爱成远侯,再不待见何夫人,也不会不给成远侯面子。 无意识揉按了下胳膊上的酸痛,林净月蓦地想起昨日刘嬷嬷去过长寿院,再加上成远侯硬要逼迫老夫人主动低头…… 她放下茶盏,打断三位妹妹欢欣雀跃的闲聊:“此事暂放一边,你们今日学礼仪规矩时,频频分神扫向何夫人,态度敷衍,引刘嬷嬷心生不快。 别怪我这个当大姐姐的话说得难听,你们往外打听打听就知,有多少人家花重金求着刘嬷嬷上门都未能如愿。 既然得此大好机会,可不能懈怠浪费了。” 唐映念年纪最小,一下子就被板着脸的林净月唬住,端正了坐姿,低垂着脑袋,怯怯望着她。 唐映思也被吓住,瞬间止了声。 唐华盈随爹娘养在府外多年,胆子略略大些,左右看看,主动为林净月解惑: “并非我们故意失态,大姐姐刚刚回府,许是不知映思姐姐和映念妹妹平日里受过多少委屈。 祖母在家时还好,何夫人不敢太过放肆,但祖母每年都花几个月时间去寺庙祈福。 这段时间里,何夫人处处针对府上三位姨娘,我曾有一次偷偷回府,亲眼看到厨房送去大姨娘院中的饭菜,都是馊的。 还有映思的亲事,若非何夫人插手,她今年不过十三,又怎会早早定了人家,你可知那户家人……” “华盈,别说了。”唐映思忍住眼泪,打断她的话,垂丧着脑袋,“何夫人毕竟是侯府主母,不可私底下议论她。大姐姐也莫怪华盈多嘴,她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我只恨……” 林净月拧眉,转头问唐映思:“成远侯知不知道这些事?” 唐映思红着眼睛:“刚开始爹并不知情,但后来姨娘心疼我,主动告知爹爹。 可……可他偏心,纵着何氏,反倒罚我姨娘三天不许吃饭。若不是祖母及时回府,只怕……” 旁听的泊春气得不行,小姐在林家待遇再差,再是比不过大……林景颜院中的丫鬟,可也没沦落到吃馊饭的地步! 何氏这不是故意作践人吗?! 林净月脸色头一回如此难看:“她身为侯府主母,却如此行径,着实太过……” 望见门外满枝带着端着菜的粗使丫鬟赶来,泊春咳了两声提醒。 林净月止住话茬,将手帕递给唐映思,得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粗使丫鬟推门而进,手脚麻利上了菜,给一人盛了一碗饭后安静退下。 “此事是我的不对,不知内情时,贸然开口。”林净月拿起筷子,给三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菜,“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就来找我,你们唤我一声大姐姐,我便得帮你们讨一个公道。” 唐映思攥着帕子摇头:“这事怎能怪大姐姐,大姐姐出言提醒,也是为了我们好。 是我们兴奋过度一时失了态,大姐姐放心,以后我们定谨记大姐姐的教诲,绝不再如此。对了……” 唐映思羞涩地取出一个针脚细密的香囊:“昨日得了大姐姐的步摇,妹妹没有什么可还礼的,连夜缝制了个香囊,还望大姐姐收下。” 唐映思和唐华盈同时默不作声取出一支小巧的通草花和一本手抄的经书,推到她跟前,显然也是送她的见面礼。 沉甸甸的心意,林净月收下了,笑着招呼三人用膳,心中却仍在琢磨老夫人的用意。 老夫人真若得了刘嬷嬷提点,绝不可能夺了何夫人一半的管家权就算了。 ——她前世也接触过宫里的人,知道这些人尤其喜欢抓大放小,釜底抽薪。 放的,是何夫人一半的管家权,那抓的便是…… 林净月眸子闪烁了片刻,心中大概有了计较,在唐映思三人吃完准备去向刘嬷嬷赔礼时提醒: “这几天专心向刘嬷嬷请教,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多余的话。” 如果她没猜错,成远侯府很快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唐映思三人不明所以,但乖乖应下了。 翌日, 林净月无视蔫蔫的唐映柳和强装镇定的何氏,听了一上午的规矩后,换了身华丽的新衣裳,坐上马车前往迎青轩,赴郑家大表姐的约。 上回相见,林净月托郑家大表姐帮她一个忙,许是北疆采买药材有了消息,郑越便立刻邀她会面。 泊春和满枝各坐一旁,禀告糖铺的事: “万掌柜听小姐的话,关店三日,散了心思不正的伙计,同制糖的伙计都签了死契。 张叔这几天带着小八在糖铺和侯府来回奔走,鸣鱼闲着没事,也去搭了把手,铺子里一切都好。 糖酒商会那边就等着糖铺重新开张,赚上一个月的银子后,再将细糖卖去他们铺子。对了,小姐您要找的制糖人,有了些许消息,万掌柜已让人……” 泊春话说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下,紧接着,马车似是被一群人围住,传来阵阵嘈杂声。 第35章 而我,就在其中 林净月回过神,先是望了眼车厢内。 马车停时,泊春毫无防备被甩在地上,这会儿慌张地护在林净月身前,又是想看,又担心她的安危不敢乱动。 而满枝,第一反应却是警惕上前,拦在车帘后,提防有人贸然闯入。 似是察觉到林净月的视线,满枝紧绷着的身体一松,茫然无措回头,小心翼翼瞥向车厢外: “小姐,似是有囚犯窜逃,被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来缉拿,恰巧摔到我们车前。” 林净月‘嗯’了声,抬手半掀开珍珠帘子,往外打眼看去。 皇城司的服制格外显眼,一身劲装,腰挂玉符,单手执刀,眸中锋芒毕露。 领头那位,更是浑身煞气,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左常渊,左家在南境水患中贪污赈灾银,牟取暴利,恶行累累。 陛下已额外开恩,饶不知内情者性命,只抄没家产、流放南疆,你别不识好歹!” 马车前一道苦笑声响起:“张大人,小民蒙陛下网开一面,留在性命苟活,自然万分感激…… 只是张大人,我娘子是无辜的,我半个月前就已休了她,她也不曾花过左常池贪的半两银子。 求大人开恩,让小民见太子殿下一面,我得道明此事,不能让殿下遭了贱人的蒙蔽!” 皇城司张大人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殿下做事,何须你多嘴?况且赵锦凌已怀了左家的孩子,纵使她被休,孩子总是左家的血脉。” 见左常渊还要继续求情,张大人不耐烦的一挥手: “来人,带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不在乎自个儿的性命,尽管再逃,到时候赵锦凌不用再流放南疆,直接随你同去了。” 皇城司立刻有两人上前,强行押走左常渊,一行人飞快收队离开。 林净月敏锐观察到,那位张大人转身离开前,瞟了她一眼,眸中淬着警告。 皇城司的人离开后,拥挤的人群慢慢疏散,马车缓缓前行。 泊春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又是后怕,又是愤懑: “小姐,那左家的人作恶多端,不挨个押去菜市口砍头都算陛下开恩,他怎的还得寸进尺……” 泊春嘀咕了一通,林净月静静听着,眸子若有所思。 左常渊,赵锦凌? 她对左常渊这个人,前世今生都不怎么了解,但赵锦凌这个名字,林净月可太熟悉了。 前世周肆然与她成亲当晚,尚未行房就急匆匆赶赴边疆,害得林净月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周肆然母亲和妹妹,更是借此磋磨她。 一年后周肆然人没回京,却低调遣人送了一对母子归京,来信让她照顾好这对母子。 林净月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周肆然离京后送回的第一封信,拢共六十七个字,大半是写给周家人的,最后十三字,才写给她这位新迎进门的夫人。 ‘净月,替我照顾好赵锦凌母子’ 周肆然开了口,林净月便顶着无数人的嘲讽,将赵锦凌母子安顿在城外庄子上,给银给首饰给下人。 所幸赵锦凌是个安分守己的,从来不曾多在她面前露面……原来,赵锦凌竟是曾是左家左常渊的夫人。 林净月沉思间,马车慢悠悠在迎青轩门口停下。 “小姐,到了。”满枝轻声提醒。 郑越早早命郑家下人在门口候着,林净月一下马车,便被一路引到上厢房。 屋内,郑越凝重的神色见了她后稍缓,笑着不让林净月行礼: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如此见外。快坐,我让人点了迎青轩的招牌,你尝尝合不合胃口。门外有人守着,让你两个丫鬟去隔壁休息。” 泊春和满枝默契看向林净月,见她点了头,这才斟了茶后恭敬离开,顺便带上了房门。 等厢房外没有响动后,林净月打量郑越几眼:“大表姐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这几日奔波劳碌没休息好?倒是我累着大表姐了。” “倒不是为着你的事。”郑越摆摆手,招呼她用膳,“你可听说了有官员截取朝廷专为南方水患发放的赈灾银一事?” 林净月立刻想起被皇城司押走的左常渊,郑重点了点头。 郑越一瞧就知林净月知道的不多,夹了一筷子菜放去她碗里,示意她边吃边听自己说: “南巡钦差上奏此事后,陛下将这事交与太子殿下严查,但……” 但,想来就连陛下,也没想到太子会疯到如此地步。 林净月听到‘太子’二字,眼皮瞬间跳了下。 郑越并未注意,继续说了些林净月不清楚的内情: “仅仅一天时间,太子就清出了一批数十位官员,菜市口砍头都砍不过来。就这,已是陛下开恩,免去无辜者死罪的结果。 被砍的最多的,当数左家,左老爷子身为御史,一生清正,不曾有过太大污点。 偏偏他大儿子左常池,前两年才升任吏部右侍郎,就贪了足足十万两黄金!听说整个地窖堆满了金砖,就连他平日睡觉的床榻,都另开了暗门,塞满黄金。 太子亲自带皇城司的人抄左家时,都忍不住咂舌……” 林净月乖乖吃着饭,听郑越说了一大通,忍不住问道:“这事,莫非郑家也牵连其中,不然你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自是没有。”郑越问心无愧,“只是太子此次行事太过了,引来御史纷纷上奏弹劾,但……太子翻出弹劾他的几名御史的老底,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拔刀砍杀了一名口不择言的御史。 下朝后,太子还将弹劾他的御史,通通下了大牢,最迟明日,都得砍头、抄家、流放。” 林净月眨眨眼睛,还是不明白郑越话里的意思。 她记得武将一贯不爱耍心眼,出了个周肆然已是百年难得一见,怎么郑越今日说起话来,也云里雾里的。 郑越迟疑地看她一眼,没有为她解答,而是说道: “本朝御史言官不以言获罪,偏偏太子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群臣震惊,民声鼎沸。 一封封奏折递去勤政殿,求陛下废太子,重立储君。” 林净月眉头紧蹙,沉默片刻:“大表姐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朝廷动荡不安,药材恐不能找来?” “当然不是!”郑越急眼了,也不多废话,干脆一拍桌子,“郑家屡建战功,却迟迟未封爵位,陛下有意提拔。 宫中传来口信,半个月后大办寻芳宴,为诸皇子择妃。 而我,就在其中!” 第36章 平白惹来灭顶之灾! 林净月呛了几声,猛地抬头看向郑越:“此事当真?陛下提拔,怎么着也得给个爵位,还是说他想让你当……太子妃?” 郑越不安地攥着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以郑家的家世,纵使太子瞧我不上眼,另还有皇后膝下的三皇子,淑妃生下的四皇子,以及慕贵人生下的六皇子。” 也就是说,寻芳宴过后,郑越不是太子妃,就是皇子妃,亦或皇子侧妃,全看运气。 难怪方才郑越细细为她讲解了一番当前朝中的局势,不单是点出太子性情狠戾,绝非良人,更是…… 心存担忧。 郑越一是担心走了狗屎运被眼瞎的太子看上,二是忧心嫁与其他皇子后,整个郑家,乃至成远侯府都得被迫站队立储一事,平白惹来灭顶之灾! 以太子的秉性,无论郑家和成远侯府是真站队还是被迫站队,事成之后,绝不会手软留情。 林净月喝了一口茶,强行镇定下来,不停思索前世郑越的事。 以林净月前世的商贾身份,连侯府都进不去,更别提宫中举办的寻芳宴。 她因着林景颜被封太子侧妃一事,花了重金打听,只模模糊糊得了几个消息,分别是: 孟家嫡次女得三皇子亲眼,获封皇子妃、林景颜被皇后选中,封为太子侧妃,以及…… 林净月抬头深深看了郑越一眼,以及郑家女醉酒失仪,伤及太后,郑家当天得北安伯爵位,又当天被罢爵。 郑越一想到即将当上皇子妃就慌的不行:“你刚回侯府,许是不知内情。 这皇子妃,可没那么好当的,想讨好皇子,就得倾尽全家之力助其上位。但这么一来,郑家全族脑袋都系在他身上。 若是冷待他,他又是个皇子,还不得……” 不止是郑越一人惊慌,得知郑家女必须得去寻芳宴时,整个郑家的天都塌了。 郑越亲爹,也就是郑家老大,林净月的大舅舅,盯着郑越那张脸,思索划破脸毁容遭拒的可能性。 被郑越母亲揪着耳朵骂了一顿后,又不死心的连夜赶往京郊大营,在大营里挨个挑年纪合适脸不错的孤儿,妄图半个月内成就好事,避开这场祸事。 但他精挑细选出的十八个蜂腰猿背大长腿壮汉,被郑越和郑家大舅母一同拒绝。 “得了信后立即定亲,这不明摆着瞧不上那群皇子,嫌他们个个都是歪瓜裂枣?”郑越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攥住林净月,“表妹啊,表姐我实在没了法子,不想嫁皇子,更不想得罪皇室,你可得给我出个主意。”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无奈开口:“大表姐,我连寻芳宴都没资格进,又能帮你想个什么主意?” 按她想来,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不去就能免了一切算计。 偏偏所有办法中,最不可取的,就是不去。 去了寻芳宴,还有周旋的余地,不去的话,就铁定会得罪皇室。 林净月和郑越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 “大表姐,舅舅就没给你从小定个亲?” 郑越盯着她,理直气壮:“我从小就是孩子堆里的霸王,专挑男娃打,谁家不怕被揍硬找上门?” 林净月不说话了。 郑越头疼了半晌,说起正事:“先不说这个,反正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 你上次让我从北疆,以郑家的名义低调采买药材……这事进行的非常顺利,我郑家本就在北疆颇有名声,商人百姓都愿意与我们做买卖。 大概不到半个月,第一批药材就会运来京城。对了净月表妹,你要药材做甚?若是想开个药材铺子,无须去买,我名下就有一个,送你便是。” 南方时疫的消息还未传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林净月面不改色地道:“是有这个想法,大表姐,你尽管替我广收药材,最重要的那几味越多越好。银子我这就……” 郑越按住她掏银票的手,冲她眨眨眼: “北疆一带药材不贵,贵的是运至京城一路上的花用。此行我特地雇了退下去的老兵,银子损耗又少了近半,这点银子我郑家还是有的。” 林净月得了郑家一次又一次的赠银赠物,不想让郑家吃亏,她想了想: “大表姐手下可有糖铺?” 郑越摇摇头:“并无,但有一间北货铺子,专卖北疆的东西,也曾卖过糖,只是……” 北货铺子? 林净月眸子一闪,低声与郑越说起糖铺的事,邀她一道卖细糖。 郑越不懂买卖,只一个劲地点头:“就按你说的来,我相信你的能耐。” 林净月失笑,和郑越边吃饭边闲聊了些话,放下筷子前,她突然好奇地问: “大表姐可知左常渊这人?” 郑越思索片刻:“听倒是听过,字临幽,不受家中重视,这一次左家遭难,他似乎因不知情得以幸免。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林净月眸子一抬,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一时好奇。” * 左临幽,前世周肆然身边的得力军师,几次筹谋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林净月虽然不知被流放到南疆的左临幽,为何日后会出现在北疆,还隐去名姓成了周肆然的得力干将。 但她能联系前世今生,轻易猜出周肆然是如何收服左临幽的——赵锦凌。 说来真是好笑,林净月前世花银子花精力养的人,周肆然只出个嘴皮子,就收服了左临幽,得了一大助力…… 回侯府的路上,林净月全程都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直到扶着泊春的手下了马车,林净月脑海中刚刚闪过一道灵光,突然‘砰’的一声,一道血糊糊的人影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脚边。 泊春吓得尖叫出声:“小姐小心!郑叔,快,护着小姐进府!” 比郑叔动作更快的,是一队皇城司的人,眨眼间包围了连同林净月在内的五人。 成远侯府门房一看局势不对,火速关了门,跑去告知老夫人。 林净月拦住欲要求救的泊春,带着三人谨慎小心地连退几步,远离不知死活的血人: “请。” 第37章 一箭三雕的事,不做便是亏了 无论做人还是做买卖,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林净月在这方面做的不错。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划清界限,以举止向皇城司表明,她与地上那血人并无半分关系,可惜并未换来宽待。 皇城司的人个个面容冷峻,执刀的手寸步不让。 僵持片刻后,林净月就见一人轻飘飘打量她几眼,‘噌’的一声利落收了刀: “你是成远侯府的人?倒是巧了。” 林净月并不意外这位皇城司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奇怪他为何说巧了——这人分明就是方才抓捕左常渊时路遇的那位‘张大人’。 至于地上的血人……除了左常渊之外,再无他想。 要知道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有胆子、有本事,从皇城司眼皮子底下窜逃。 而左常渊足足逃了两次——镇国少将军身边的智囊军师,当之无愧。 林净月余光瞥着血人,见他浑身染血仍残存着几分求生欲,眸子闪烁片刻后,大着胆子跟皇城司的人套近乎: “这位大人,他这是……” 张大人遣人去抓左常渊,似笑非笑地抬抬下巴: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违逆上意,戏弄皇城司……殿下只将他跟左家女眷分别流放,已是手下留情。 谁知某些人不知感恩,二度窜逃,险些耽搁了流放的时辰。” 血人不停挣扎,声音里满是绝望:“张大人,我娘子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此去北疆风雪交加,我又不在身边,她如何扛得住? 张大人,我求求你,你让我见殿下一面,就一面,我定能说服殿下,允我与锦凌一同流放。” 张大人面无表情:“左常渊,本官看在你祖父一世清誉的份上,才没有在你逃窜之际痛下杀手。 殿下亦并未追究此事,只将你流放南疆,而赵锦凌,则同左家女眷一道流放北境。殿下宽大为怀,你却屡次闹事,不知悔改,本官绝不可能让你去见殿下!” 血人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位皇城司手上,低声讥讽一笑:“宽大为怀?好一个宽大为怀。” 被流放千里外,路途遥远险峻,再过两月更是飞雪茫茫,寻常男子尚且不能保全性命,更别说一个怀胎三月的孤身女子! 林净月目中闪过一丝怜悯,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太子? 整个京城谁不知太子生性阴晴不定,平白招惹他,不亚于活够了找死。 这时,一阵车轱辘声突然响起。 皇城司众人浑似被鬼上身一般,整齐有序地收刀,利落转身单膝下跪,头埋得极低: “恭迎太子殿下。” 林净月瞳孔微微一缩,撩起眼皮一看,发现整条街无关紧要的人都被清走。 街道空旷,车轮响起的声音越来越近。 张大人一改方才嚣张姿态、跪得格外恭敬谦顺。 林净月不等看清来人,便垂下眸子,照着刘嬷嬷所教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女林净月,见过太子殿下。” 泊春非常有眼色,赶紧拉着满枝和郑叔跪下,一声都不敢吭。 满枝看了泊春一眼,安静跪在一旁。 轮椅声缓缓停在血人跟前,来人语气淡淡,几个字之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汀南,杀。” “殿下!”血人左常渊跪趴在地上,不愿放过最后一丝机会,“求殿下饶了我娘子赵锦凌,她是无辜的。我知左家鱼肉百姓赚取金银罪不容诛,临幽愿一力承担,还望殿下留赵锦凌一条性命!” 林净月闻言稍稍侧目。 他甚至不敢为赵锦凌腹中的孩子求情,只求保全赵锦凌的性命。 太子不耐烦地屈起指节分明的手指,敲了下紫檀木轮椅。 暗卫汀南拔剑上前,在左常渊目眦尽裂中,对准他的喉咙: “殿下有令,今日风起,宜见血,杀!” 动用暗卫而非皇城司的人,胡诌了个由头而非直接道明罪责……皇城司的人经验丰富,清楚太子杀心已起,任谁阻拦都没用,反倒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张大人在内一众皇城司的人错愕了一瞬后,头埋得更低,生怕头抬的高了一寸,项上人头不保。 “且慢!”林净月深思熟虑过后,赶在汀南抬刀抹断左常渊的脖子前出声道,“殿下,左家罪行累累,左常渊枉顾殿下好意,便是当场诛杀也不为过,只是死的如此干脆利落,不免便宜了他。” 张大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余光偷偷打量着林净月,暗想这是哪家不要命的,连太子的命令都敢阻挠! 再一瞥旁边的大门……原来是成远侯府的,那就不奇怪了。 汀南手一顿,剑刃从左常渊脖颈边划过,反握利剑的手松也不松,静静等待太子的命令。 左常渊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强行冷静下来,低垂着头,不停思索对策。 能好好地活着,谁也不想死。 “哦?”众人心惊胆战间,太子扫向林净月,纡尊降贵地垂询,“那不如林小姐来给孤出个主意,车裂、凌迟,还是剥皮揎草?若能令孤满意……孤便饶你一命。” 声音冰冷狠戾,压迫感极强。 皇城司众人在张大人的带领下,头坚定不移地扎在地上,半寸都不敢抬。 泊春三人狠狠替林净月捏了把冷汗,左常渊心情更是复杂,又是惊惧,又是担忧林净月无辜遭了牵连。 林净月料到太子的态度,格外镇定。 前世左临幽都活的好好的,今生怎么可能提前被抹了脖子? 至于她自个儿的小命? 一个智勇双全的谋士,值得林净月豁出性命去救。 林净月大胆猜测,前世左常渊活到她重生前,不是左常渊想了法子自救,就是有人急匆匆前来救人,亦或太子突然不疯,恢复正常了。 也就是说,她要做的,不过拖延两句时间,等待出现转机。 而且林净月并不认为太子之前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会是个巧合。 此时开口,既能试探太子的态度,又能让左常渊欠下一个人情,还能……一箭三雕的事,不做便是亏了。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笑着朝太子福了福身,直视他的眸子道: “殿下,车裂剥皮,皆是身体遭罪,不过尔尔。臣女有一计,却可诛心。” 正为连累了无辜之人而心生愧疚的左常渊震惊抬头,啊? 第38章 林净月选都不选,直接通吃 与冷酷话语截然相反,林净月嗓音轻柔,眉眼带笑,五官锋锐明艳,任谁看了都生不出怒气。 泊春:“……” 虽然但是,小姐此时此刻真像暴君身边进谗言的奸妃。 不止皇城司的人来了兴趣,就连暗卫汀南也忍不住支棱起耳朵。 京城贵女众多,孤傲的清冷的跋扈的温柔贤惠的……他随太子殿下行走日久,什么样的没见到过? 但林净月这等主动为殿下‘分忧’的,还真是,难得。 ——汀南没念过书,思来想去,唯有这两个字可以概括。 太子听后,一双狭长凤眼似笑非笑:“哦?说来听听。” 林净月耐心整合她所知道的与左常渊有关的情报,循循善诱: “陛下与殿下本已对左家女眷网开一面,左常渊偏不领情,甚至误解了殿下的好意。 既如此,不如将他和左家人一道,流放南境。” 无视惊讶转头的左常渊,林净月继续说了下去,语速又快又利落: “左家贪污赈灾银粮一事,全朝上下皆知,南境百姓恨不得吞其骨剜其肉。 左常渊和左家女眷以罪人的身份流放,正好让他们亲眼看看水患过后生灵涂炭的南境,明了陛下与殿下何其治朝严谨慈爱百姓,经历一番南境百姓遭遇过的饥饿与绝望。 而后……生死由命。如此一来,殿下的手,干干净净。” 简而言之,何不借南境百姓的手、借南境百姓的怨气,解决了左常渊的性命? 此计,是明晃晃的阳谋,不可谓不毒。 皇城司的人暗暗咂舌,张大人侧目又看了成远侯府的牌匾一眼。 他也曾听过有人私下质疑成远侯府认回的嫡女身份存疑,心中将信将疑。 如今听了林净月这话,那抹怀疑尽消——也就成远侯府,能出如此……不拘小节的嫡女。 同一番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意思截然不同。 左常渊提着的心在林净月止住话茬后,缓缓放回胸膛。 这番话,看似是为太子分忧,实则暗藏了几分替他求情的意思——流放南境,尚且有周旋活命的机会;死在当场,可就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京城不缺聪明人。 太子危险地眯起眸子,指尖摩挲着轮椅扶手,脸色逐渐阴沉。 汀南握着剑的手一动,视线一寸寸扫过左常渊的脖颈,似在思量从何处动手。 赶在太子下令前,左常渊果断抓住林净月送来的喘息时间,大声恳求: “殿下,我有左常池毁坏的那一半账簿!” 太子充满戾气的眸子一顿。 张大人激动地抬头,想当场质问左常渊,又忌惮太子,迟迟不敢张口。 林净月一听‘账簿’二字,顿时豁然开朗。 ——这便是左常渊最后的保命手段。 只不过左常渊深知太子的秉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敢轻易呈上。 毕竟谁也不知道账簿送到太子手中,到底是保他一命的关键,还是送他上路的夺命利刃。 “据孤所知,左常池并不信任你,否则你早就被拉去了菜市口。”太子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孤怎知,你口中的账簿,是真是假。” 左常渊强忍全身疼痛,挣脱开来,恭敬跪倒在地: “半年前,我意外察觉大哥,咳咳,左常池不对劲。问过几次都被含糊过去后,为防万一,我私下做了些动作。 殿下,我愿送上账簿,助殿下铲除贪官污吏,只求殿下饶赵锦凌一命。” 账簿上每一个人名,都是一个以金银宝物谄媚上官的官员,是数不尽的人头,和充盈国库的希望。 而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个早早被左家休弃、可流放可宽恕的女子。 正当众人以为太子会毫不迟疑一口答应时,林净月却瞧见了太子脸上的沉吟。 她仔细一琢磨,突然理解了太子。 换成是她,面临眼前的一座金山,和埋藏水面下数不尽的金山两个选择,林净月选都不选,直接通吃。 果然,太子轻抬下巴,轻描淡写地道: “账簿,和你的命,孤都要。来人,将赵锦凌带……” 左常渊的心狠狠一沉。 “殿下请慢!”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眨眼间,总管太监陈诲翻身下马,匆匆赶来“陛下口谕,左老爷子任御史大夫十数年,有功无过;左常渊在大理寺任职时,亦是兢兢业业。” 泰丰帝并未插手太子处置左常渊,只遣陈诲传来一句口信,态度很明显: 如何处置左常渊,太子说了算,但得留左常渊一命。 陈诲顶着太子凉到心底的眼神说完,这才注意到旁边硕大的成远侯府牌匾,以及站在门口石阶下笑容温和的林净月。 他略一沉吟,迈步凑近紫檀木轮椅,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陈诲出现的瞬间,林净月便知左常渊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至于太子如何处置左常渊,林净月并不在意,她倒是有些为自己担心。 来人看她一眼后,便凑在太子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太子漫不经心抬眼望着她,似在思量。 林净月尽量平和的和他对视一眼,扬起一个客套柔和的微笑。 “父皇的话,孤知道了。”太子收回打量审视的视线,挥手喝退陈诲,轻飘飘定下对左常渊的处罚,“一南一北的太费事了,左常渊和左家女眷,通通流放南境。” 念及‘左家女眷’时,太子稍稍加重了语气,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左常渊立刻激动地跪拜:“谢陛下、太子殿下隆恩!” 他深深一叩头,起身时看向林净月的眼神,亦是万分感激。 林净月要的就是他左临幽的感激,一切正如她预料的那般,甚至比她料想的还要顺利。 赵锦凌不去北疆,而左常渊被流放南境,自然承不到周肆然的人情。 失了个智囊,周肆然这个未来镇国少将军的胜算便少了近半。 林净月清清楚楚记得,林景颜坑她当侯府千金,贪图的,正是镇国少将军替她请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之位。 古话说的好,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用尽手段让林景颜另嫁他人,又怎么比得上叫她如愿以偿嫁给周肆然,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来的痛快。 “至于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净月回神,就见太子被推到近前。 第39章 好好一个侯府千金,何时竟瞎了眼? 太子坐在轮椅上,比站着的林净月矮上大半个脑袋,但没有半分居于人下的弱势姿态,周身气势反倒更盛。 迎上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眸子,林净月主动垂眸跪下,做足了一副聆听太子教诲的乖巧模样。 太子嗤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听说林小姐才被认回成远侯府?林小姐能言善辩,心思又聪颖,可有想过孤会如何处置你?” 林净月脊梁挺得笔直,一身内敛的月白裙裳映衬下,那张明艳的脸庞多出几分孤高清傲: “臣女虽刚回侯府,却也听闻过殿下并非嗜杀之人,兼之亲眼见过殿下处置左常渊时的仁善之举。 臣女相信殿下,但凭殿下处置。” 头仍扎在地上的张大人等皇城司:“……” 侥幸苟得性命的左常渊:“……” 并非嗜杀之人?仁善之举? 好好一个侯府千金,何时竟瞎了眼? 纵使张大人身为太子的直系下属,也不敢拍这种马屁啊。 太子冷冷扫了一圈众人,眯眼打量姿态格外谦卑的林净月。 这是想用好话把他高高架起,让他不便痛下狠手? 太子嗤笑一声,此举对上旁人,指不定还真成了,但他可不是那等好听谄媚之言的糊涂虫: “既然你诚心恳求孤处置你,孤倒不好不满足了你的希冀……林小姐口齿伶俐,孤便罚你七日内手抄一本孤本,孤本任你挑,但若里边的内容,不能让孤满意……” 太子没有再说下去,但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未尽之意。 “……殿下大度,臣女拜服。”林净月惊讶过后,立刻应下。 太子没再理会,屈指轻敲了下轮椅。 汀南收了剑入鞘,低头上前接手轮椅,推着太子离开。 直到轮椅声越来越低,周围慢慢有了些许嘈杂声音,林净月慢慢起身,转头就见一群活动筋骨的皇城司中,张大人眼神格外复杂。 “小姐?”泊春爬起来后,第一时间来到林净月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敢相信太子竟然如此轻易就高抬了贵手。 张大人也不信。 他顶着一张格外复杂的脸,招呼手下将左常渊带回大理寺,忍不住问林净月 “你胆子可真大,太子的马屁也敢拍,就不怕……” 林净月瞥一眼脱力被拖走的左常渊,和他满心满眼的感激,平静笑道 “张大人多虑了,殿下又非暴戾不讲理之人。” 否则前世她被林景颜算计,误闯太子寝殿时,小命早就不保了。 张大人担心周围还有暗卫盯着,没敢接这话,只在心里嘀咕: 这话说给京城三岁小儿听,都无人会信。 林净月当商人日久,早已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不觉得那一番话有何问题,继续跟张大人套近乎: “方才听大人称要将左常渊押回大理寺监牢?” 张大人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他两次都趁皇城司与大理寺的人交接时跑的,要不是运气好撞见了你帮他求情……不死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林净月并不意外,前世在周家撞见的那位智囊军师时,他断了一条腿,终身只能拄拐杖行走,包括脸在内,身上更是连块好肉都没有。 皇城司的人迅速收拾好一切整队离开。 “小姐?小姐……”泊春有很多话想说,心中分外忐忑。 林净月看她一眼,交代郑叔别把这事传回郑家后,带着三人敲响成远侯府大门。 大门打开一小条缝隙,门房透过缝隙看清林净月几人,赶紧开了门,支吾着道: “小姐,老夫人让您去长寿院一趟。” 林净月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只带上满枝去了长寿院。 刚赶到院门口,就听‘砰’一声巨响,成远侯气冲冲走出,看都不看林净月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长寿院的嬷嬷一路送成远侯到院外,见到林净月前来,躬身行了一礼 “净月小姐,老夫人惦记您一整天了,快随奴婢进去。” 林净月一挑眉,有些意外,跟着进了长寿院,给老夫人福了福身: “祖母。” “坐。”老夫人一改往日的慵懒疲累,整个人添了斗志一般容光焕发,“春菊,让他们都下去。” 林净月没有贸然问询,目送长寿院一干下人通通退下,只余她和老夫人。 “这两天忙着接管侯府中馈,没空见你。”老夫人取出一封拆开的信,递给林净月,“看看。” 林净月还当老夫人请她前来,是质问为何要招惹太子,却不想老夫人问都没问,早早准备好的一箩筐解释的话全无用武之地。 她捡起信,半开玩笑道:“祖母不好奇方才府外的事?” 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点了点桌上两个精致匣子,分别装了一支小叶紫檀嵌珠手串和一支金花缀玉点翠步摇,话里意味深长: “祖母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唯有一个要求:成远侯府纵使不能登上青云路,也绝不能被拖入泥潭。” 林净月扫了眼信上的内容,眉心猛地一跳,明白了方才成远侯为何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老夫人一句话就能让徐家破例,但成远侯和何氏的两个儿子,从来不曾享受过徐家一星半点好处。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信上‘拜师宴’三个字: “祖母放心,净月出身成远侯府,自然不会忘本。只是……” “你想问我为何豁出面子,求得大哥给郑津办个正儿八经的拜师宴?”老夫人抿了口极品雪芽茶,“同上次为你大办宴会的理由相同,成远侯府需要一件大喜事,证明侯府还有后劲,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台。” 林净月清楚老夫人没把话说全,内里还藏了几分,她没有继续追问。 徐家主动大办拜师宴,全的是郑津的面子,而林净月身为郑津的妹妹,亦会从中受益。 当着老夫人的面,林净月唤来小厮小九:“去国子监,将这封信和我先前买的书送与大哥,叫他早早做好准备。” 拜小徐先生为师的消息传开后,郑津势必会成为京城不少人的眼中钉。 林净月不是不能帮他,但帮来帮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还得郑津自个儿立得住。 小九小心接过信,谨慎请了郑叔赶车随行,一路来到国子监,被门房引到郑津在国子监的屋舍。 第40章 成远侯府一点好处没沾,却惹来一身腥 郑津练武归来,得知侯府来了个小厮,刚要皱眉将人赶走,伺候的人及时说了句: “并非何夫人派来的人,是净月小姐院子里的小厮,似是给公子送书来了。” 书? 郑津整张脸隐隐有些扭曲,前几日他谨记小徐先生的话,托人买来几本宋鸣宋大人做的诗词。 字是好字,诗也是好诗,只不过他打小就不爱看书。 埋头琢磨几天后,就将书丢去了一边。 妹妹这时候送书过来……莫不是来催促他用功的? 想归想,郑津命人将小厮带过来。 生怕刚认回的妹妹在家受了委屈,又被何氏盯得死死的,不敢直接求助,这才借口送信求救。 郑津坐在靠窗书桌边,粗鲁地掏出手帕擦汗,捆头发的红绸随风飘扬: “你来的正好,过几日休沐,去徐家拜了师后,我欲带净月去京郊跑马,你记得回去跟她说上一声。” “咳咳,大公子,休沐当天,您怕是没时间去跑马。”小九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取出夹在书中的信呈上。 郑津不解地皱眉,接过信:“就去徐家拜个师,又不用大办,花不了多少时间。还是说净月受了委屈,不敢……” 他话一顿,揉揉眼睛又扫了信一遍,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来说说,净月让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小九指了下信:“信上不都写了吗?休沐当天,徐家会广邀儒士官员前来,旁观您正式拜师。 净月小姐和老夫人让您提前备好谢师礼,最好手抄几本孤本,当众呈上。” 郑津攥紧了信,看看桌上的书,再看看信,咬牙道:“……我抄。” 祖母和净月都替他着想到了如此地步,他可不能半道上出了岔子。 成远侯府, 何氏失了一半的管家权,被迫老实了几天后,突然得知徐家要给郑津办个正式的拜师宴,并给诸多大儒、官员递上帖子后,顿时炸了。 徐文洲拢共收了三位弟子,个个都万分低调,与其说是收徒,不如说挂名在小徐先生名下念书。 先前徐文洲到成远侯府时收郑津为徒,何氏听徐文洲不情不愿的语气,以为郑津同他几个师兄师姐待遇一样,还扯了借口安慰唐印元两兄弟。 ——拜师小徐先生名下,不就图观闲书院的人脉与文气? 连个正式的拜师宴都没有,京城有几个人知道郑津拜了小徐先生为师?郑津也用不上观闲书院的人脉。 谁知这次徐家竟然要办正式的拜师宴,还广邀宾客,这……徐家这不是在给他郑津铺路? 凭什么? 郑津已得了武将郑家的扶持,为何还要强抢走本属于印元印庚的大儒先生? 当天晚上,成远侯回到主院时,便感受到了何氏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乖巧。 事后,何氏躺在成远侯怀里,轻柔地道:“徐家为郑津办拜师宴一事,妾身早已知晓,心中却有些担忧。” 喘着粗气的成远侯一顿:“并非我不心疼印元印庚,只是母亲执意如此……” “侯爷误会了,拜师徐家可是天大的好事,妾身怎会这么想?”何氏接了话,一副全心为侯府做打算的模样,“只是……小徐先生前头收的三个弟子,都不曾有过如此待遇,旁人见了难免会说闲话。 听闻这三位弟子,个个都是朝中俊秀,万一因此记恨上侯府……” 何氏点到为止,成远侯想的愈发深远。 是啊。 拜师宴一办,郑津白白得了观闲书院的人脉,成远侯府一点好处没沾,却惹来一身腥。 着实不划算。 想到这里,成远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何氏,暗恨起郑家。 不就迎了门续弦进门?用得着强逼着郑津改了姓? 京中正妻离世后迎娶续弦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怎的别人家就没有让嫡长子改姓这等糟心事? 郑津改了姓,便和没改回唐姓的林净月一样,都是侯府的外人。 就如徐家收徒一事,旁人只知郑津姓郑,眼里哪还看得到成远侯府? 何氏察觉到握着她肩头的手发紧,状似无意地体贴道: “妾身不过是一时担忧罢了,想来母亲早与徐家通过气,不会将侯府置于尴尬的境地。况且小徐先生那几位徒弟,能进观闲书院,应当都是大度的人。” “母亲若真知道轻重,就不会一直推脱印元印庚拜入观闲书院一事。”成远侯冷哼一声,“还有那个林净月,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拜师宴一过,她还不知会嚣张成什么样子。” 何氏晃了晃成远侯,娇嗔道:“侯爷可别这么说,妾身这几日听刘嬷嬷夸了净月数次,想来是我误会了她,赶明儿我就向她赔个不是。” “你是她母亲,又是侯府主母,怎能给个小辈赔礼?”成远侯见何氏如此懂事,眼里的怜惜与心疼几要溢出,“不成,我得想个法子打压一番林净月和郑津,否则这成远侯府,就得改姓郑了!” “别啊,侯爷。”何氏蹭了蹭成远侯赤裸的胸膛,长叹了口气,“津儿是侯府的嫡长子,未来可是要继承侯府爵位的,妾身不想再得罪了他,以后日子不好过。 侯爷若是为允芳打算,此事,便算了。” 成远侯怎能向个小辈低头? 他眼珠子一转,叫何氏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句话。 何氏惊呼出声:“让印元当世子?可……可侯府世子,不都是嫡长子?且得提前上奏,得了陛下应允,方能……” 成远侯不置可否地埋下脑袋,含糊地道: “怕什么?到时候我在拜师宴上宣告印元为侯府世子,母亲还能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 至于圣上那边……让母亲去求太后便是,想来天子也不愿传出个不孝的骂名。” 同一时间,曦明院灯火通明 泊春端着盏热茶推门而进,见小姐顶着烛光不停抄着书,不免有些心疼: “小姐,不如明日再抄?大晚上的,烛光不甚亮堂,对眼睛不好。” 林净月敲敲桌子,让她放下茶盏,头也不抬地吩咐:“明日让张叔去一趟糖铺,万掌柜不是遣人南下寻合适的甘蔗地? 吩咐他的人随左家这一批流放南境的人一块儿南下,路上照顾照顾左常渊,别让他死了。” 泊春没吭声,欲言又止。 林净月专注抄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泊春低声问话,声音颤颤: “小姐,太子那时提起你刚回府……他是不是知道了冒名顶替一事?” 第41章 富贵险中求 换做其他人提起,泊春还不会往这方面想,但太子阴恻恻的,叫人看不出他的目的。 再胡乱一联系,泊春难免多想了些。 林净月停笔,捡起徽墨轻轻研磨,脸上漫不经心:“侯府人多口杂,此事日后切记不许再提。” 待泊春应下后,她继续补充:“我也猜不透太子的想法,但观其今日的态度……应当不会故意针对为难我。 你也用不着多想,太子位高权重,一个指头就能碾死我们,没必要借其他事迂回着来。” 泊春一想也是,脑子转了两圈后记起一件事: “小姐,糖铺这两天就要重新开张,万掌柜递话,问您可要前去一观,他提前包了对面酒楼靠窗的厢房。” “不去。”林净月对万金的手段还是比较信任的,即便他尚且不是前世那位历经风风雨雨的西域糖王,“太子罚我抄书,若是知道我偷摸着溜出府,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恐会徒生事端。 况且,刘嬷嬷教的礼仪规矩颇为有用,我得抽个时间好好谢谢她。” 泊春眨眨眼,捋清了小姐的意思,上前主动接过砚台磨墨,又指了下桌上那本孤本,犹豫地开口: “小姐,太子说孤本得让他满意,这本旧书十文钱一本,还给抹了账,这……要不禀明老夫人,请她去徐家另借一本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孤本?” 林净月瞥了眼从京雅轩中翻出的孤本,没跟泊春道明自己的猜测。 前世她将孤本献给五品小官后,那小官不知借孤本怎么运做的,很快荣升了礼部侍郎。 她虽在朝中没有耳目,但也曾偶然听人骂过礼部侍郎是东宫走狗。 再兼太子对她贸然插话,明里替太子出谋划策实则替左常渊求情的处置,仅仅是罚抄一本孤本…… 富贵险中求,林净月打算冒险一试。 泊春瞧着小姐开始沉思,没有再多嘴,见砚台里墨汁够用了,另多点了根蜡烛,关上门离开。 往后几日,林净月忙着抄书、学礼仪规矩、琢磨琴棋书画、寻得用的心腹等等。 在这期间,左常渊呈上账簿,随着一个个官员被查实伸了不该伸的手,笼罩在京城上方的血气愈发浓重。 林净月对太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更添了几分了悟,抄起孤本愈发认真。 休沐前一天,刘嬷嬷有事离府,唐映思、唐华盈携了伴手礼前来曦明院闲聊。 “今日不学规矩,见不着刘嬷嬷的脸,总觉得有些不习惯。”唐华盈笑着推来一个木匣,“大姐姐,你这几天都没出侯府,京城可热闹了,快猜猜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唐华盈笑着接话:“这东西可贵得很,是我们三姐妹一块儿掏了攒的月银买的,小厮排了好几个时辰才到手。” 经由老夫人提点,林净月知道侯府小姐的月银都是五两银子,放在京城权贵中,不算多,可对普通百姓而言,是一大笔钱。 纵使三人的月银是老夫人重新执掌中馈后才正常发放的,三人合力,起码也攒了二三两银子…… 林净月打量着木匣,瞥见匣子角落刻了个小小的重瓣莲花纹,便笑了笑: “莫不是京中新开的糖铺‘一捧雪’的招牌?” 唐华盈没了逗趣的心思,哀叹一声: “难怪祖母说大姐姐聪颖,一下便猜到了。不错,正是一捧雪的招牌沙糖,如雪如沙如柳絮,比各地进贡的饴糖、石蜜还甜。” 唐映思笑着打开木匣,露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格子,沙糖放置在琉璃瓶中,占了一个格子。 其他格子放满了造型、颜色不一的小巧糖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单这一匣子,花去足足二两银子。这一捧雪幕后的东家可了不得,听说开张当天,京中各大糖铺都替它宣传,就连宫里,也来了人采买。” 林净月笑而不语。 宫中来人采买,全托了云华县主的福。 云华县主在一捧雪开张前一天,便带了足足两大马车的糖入宫,皇帝、太后和太子三人得了大头,又给各宫大小嫔妃都送了些,请贵人们照顾照顾糖铺的生意。 也有一层主动给糖铺当靠山,让他人莫要眼红暗地里使手段的意思。 除此之外,少不得万掌柜的多番筹谋。 林净月人在侯府,牢牢把控着糖铺的大局,好在万掌柜没叫她失望。 唐华盈从小跟着母亲学了些管家理账的本事,忍不住给算了算: “木匣一个二两银子,银匣一个五两银子,金匣一个十五两银子,再加上散卖的沙糖……糖铺开张当天,入账起码得有个上万两。 除去原料、伙计的工钱等等,估摸着赚了七千余两呢。” 唐映思暗暗咂舌:“这么多?不过一间小糖铺……” “你以为呢?”唐华盈知道何夫人连个女先生都没给唐映思二人请,主动提点唐映思,“宫里来人采买,散糖暂且不算,单是金匣,就买了足足五百个。再加上各个王府、伯府、侯府采买……” 京城什么人最多? 有权有钱的。 连成远侯府的小厮都要排队,足以见当天来的权贵之多。 林净月静静听着两人闲聊,想起万掌柜又是激动又是焦虑,整整几天都没睡好,心道他这下又得发愁人手不足,糖供不上了。 这时,泊春推开门,放了一个人进屋。 唐映念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哭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快去救救三姨娘,她快被侯爷给打死了!” “什么?”林净月起身上前扶起唐映念,“祖母可知道这事?” 唐映思跟着离开,唐华盈多长了个心眼,临走前叫丫鬟先去禀告她母亲梁氏。 唐映念眼眶通红,脚步走的飞快,同时哽咽地说了缘由: “祖母大早上就去了徐家,筹备大哥明儿的拜师宴。三姨娘这几日见何氏没了一半的管家权,安安分分地去了刘嬷嬷院里学规矩,就……就动了邀宠的心思。 谁知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侯爷突然发了脾气,要卖了她。小弟被吓到,抱着三姨娘大哭,更是惹恼了侯爷……” 林净月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问唐映念:“我前些天不是交代过,别做多余的事?” 唐映念眸子闪烁了一阵,本来还想嘴硬两句,瞥见林净月面无表情,吓得不得不说了实话: “姨娘见何夫人被收走一半管家权,侯爷却没有替她要回,以为……以为侯爷厌了何夫人……” 第42章 尤其,她还有一身了不得的赚钱本事 “就想趁机上位,也混个主母当当?”林净月平静补全了唐映念没敢明说的话。 唐映念心虚垂头:“姨娘也是为了我的亲事,和小弟的未来着想,这才一时冒失……” 紧跟在身后的泊春气的翻了个白眼。 自家姨娘贪心不足,不听小姐劝告惹出了事,还敢来找小姐求救。 哪来的脸! 唐映思和唐华盈亦是一脸不赞同,大姐姐好言提醒,可不是让她们当耳旁风的,三姨娘怎的如此糊涂?! 林净月瞥了眼唐映念,没有戳破她心中的那点侥幸,转头走在前面: “三姨娘到底为侯府生了两个孩子,侯爷此举未免太过了。” 唐映思和唐华盈见状,叹了口气后赶紧跟上。 唐映念站在原地品了品林净月离开前的眼神,心中无比惊慌。 既担心她猜出三姨娘贪图成远侯府世子之位,又暗暗觉得她的态度冷淡无情了些。 三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她唐映念的母亲,林净月平日里待她亲昵,谁知真遇上大事,求到林净月跟前,却是如此态度。 唐映念年纪小,压不住心思,追上来时轻易就被唐华盈二人看出她心底有怨气。 唐华盈学着林净月的样子,平静垂眸,拦住欲替唐映念解释一两句的唐映思。 她们都能看出的事,大姐姐又怎会不知? 侯府的风水果真不好,尽出糊涂东西。 林净月只当不知身后的心思浮动,迈步走进三姨娘的院子,就听成远侯暴怒砸东西的声音: “本来以为你是个知情识趣的,谁知多宠了两天,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侯府是留你不得了,来人,把她给本侯赶出……” 林净月推门而进,福身行了一礼,扫了眼跪在地上额角带血的三姨娘和哇哇大哭的唐印臣,没有贸然出声阻拦。 紧随其后进了屋的唐映思唐华盈照着行了礼,一声也不敢吭。 反倒是最晚进屋的唐映念,飞扑上去,护住三姨娘,红着眼眶安抚:“姨娘别怕,大姐姐来了,大姐姐定会为你做主的。” 唐华盈心下一个咯噔,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分明就是故意将侯爷的怒火引到大姐姐身上。 整个侯府,谁不知侯爷不喜大姐姐? 她小心翼翼去看林净月,却不见半分怒气与不满,那张明艳的小脸出奇平静,一如平常。 一听唐映念的话,成远侯冷哼一声,果不其然将矛头对准林净月,从桌底下抽出张板凳就砸了过来: “做主?怎么,真当郑津拜了小徐先生为师,你就能在侯府横着走了?本侯告诉你,这里是成远侯府,不是徐家,也不是郑家!” 泊春眼疾手快挡在前面,被林净月拉着退开两步,躲过砸来的板凳。 林净月淡淡扫一眼抱头痛哭的三姨娘母女三人,只说了一句话: “祖母疼爱小辈,亦心疼侯爷。若是得知此事,不会待侯爷如何,不过母亲另一半的管家权,只怕留不住了。” 成远侯打定主意无论林净月说了什么话都不听,正好趁次机会罚她去跪祠堂,替映柳出一口恶气,闻言话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他狠狠瞪了眼林净月,撂下一句话,气冲冲甩袖就走:“好啊,你可真是孝顺!” 成远侯越想越气,思及何氏的柔顺含情,当即决定明日无论如何,都得定下印元承袭成远侯府世子之位。 叫林净月知道知道,他才是成远侯,他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成远侯离开后,林净月冷静吩咐下人:“打扫干净碎片,莫要伤到人;遣人去请大夫,印臣年幼,恐被惊吓到了,再命人送套茶具过来。” 下人一一退下照做后,林净月才看向泪眼潸然的三姨娘: “今日之事,自去向老夫人请罪。否则老夫人事后问起,别怪我不给映念、印臣留情面。” 三姨娘刚要福身道谢,闻言话堵在喉中,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应了声。 林净月事多的很,尤其明天一大早就得去徐家,另还有小半的书没抄完,也不多言,转身带着泊春就走。 唐映思本想留下好好安抚三姨娘和唐映念,被唐华盈瞪了一眼后,简单说了两句话,就被强行拉走了。 三姨娘和唐映念惶惶不安地擦去眼泪,一咬牙,抱起唐印臣主动跪去了长寿院外。 林净月离开三姨娘院子后,拉过泊春打量几眼,见她没受伤,顿时松了口气: “日后再撞上这样的事,直接躲过去就是,用不着你替我挡。” 泊春摇头:“那怎么行,我听满枝说,贵人们打人时最好不要躲,否则下场会更惨。” 林净月想起前世泊春的死因,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脑袋: “满枝说的有道理,但成远侯算不上什么贵人,而且,在侯府我能护住你。” 林净月之所以答应替林景颜回侯府,当不被成远侯待见的侯府千金,图的就是借侯府的势,夺得权势与荣华。 商贾身份低贱,任谁都可踩上一脚,而林净月更有着常人难及的美貌,前世遭到无数人觊觎。 尤其,她还有一身了不得的赚钱本事。 当时周肆然还不是叱咤边疆的少将军,林净月几次险些被强行纳为小妾。 最惊险的那次,是泊春拼命护她逃离,挣扎反抗时,被活活打死。 “小姐放心,我皮实着呢,不怕。”泊春挠挠头笑道。 林净月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眸中的锐色愈深: “明日你和满枝一块儿,随我去徐家。” 泊春看着小姐几句话打发走追上来的两位小姐,乖乖应了声:“好嘞。” 与此同时,林家 林景颜在房间里着急的来回踱步,国子监祭酒蔡鹤迟迟不肯见她。 眼看向蒋氏承诺的半月之期快到了,林景颜面上挂不住,两个时辰前又命小厮去找了蔡鹤那位姨娘的堂哥,正在等消息。 囫囵灌了口热茶后,林景颜重重一放茶盏,喊来贴身丫鬟金悦: “杂货铺账房呢?让他赶紧过来,把药铺的账一道盘了。” 金悦小心翼翼道:“小姐,上次把他强行叫来后,他母亲下床喝水时无人看顾意外跌伤,病情加重了,这会儿恐怕……” “真是晦气,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林景颜眉头皱的更紧。 第43章 六品武将算什么?他注定是当大官的 左家的人如林景颜说的那般被砍头后,林父林恒安当即盘下了个药铺,暂放下其他铺子的生意,全力采买药材。 担心一个人采买数量不多赚不到多少钱,还笼络了京城好几位大商贾,一同趁此机会发大财。 但也因此,药铺的账乱成一团,药铺账房能耐不错,但林景颜更信得过杂货铺的账房严岁。 他可是前世林净月的得用心腹,林净月手底下几十个铺子,都是严岁盘的账,从未出过差错。 林景颜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南方时疫在水患过后很快传开,当前药铺可比杂货铺更重要。 “你遣人去给严岁他娘请个大夫,再派两个丫鬟伺候她,直到严岁他娘病愈,然后让严岁赶紧去药铺盘账。” 金悦低低应了声,刚要去吩咐下人,又听林景颜问: “让你们去查周肆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他平时在官学的成绩如何?” “小姐,那周肆然不愧差一点就是三年前武举的榜眼,他文试武试样样都是数一数二的,人也爽朗大方,和不少有本事的军户关系都不错。 若不是上次武举被人夺了名次,他说不定早就升至六品武将了。” “六品武将算什么?他注定是当大官的。”林景颜撇撇嘴,取出妆匣里的锦囊递给金悦,“你把锦囊给他送去,就说习武养马练箭都要花一大笔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金悦刚接过锦囊,小厮急匆匆推门而入:“小姐,国子监祭酒蔡大人答应明日与您在邀月楼见上一面!” 林景颜眼睛一亮,翌日大清早出了门,等在邀月楼厢房内。 热茶放凉,换了一趟又一趟。 眼看就到晌午,林景颜不耐烦了,招来同蔡家管事打交道的小厮: “不是说今天在邀月楼会面?人怎么还没来?” 小厮也正纳闷呢:“小姐,蔡家的管事就是这么说的,他还收了小的二百两银子。” 林景颜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正要让小厮去催催,厢房大门突然被推开,酒楼小二带着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慢吞吞走了进来。 林景颜早早同酒楼小二交代过了,这时候能被带进来的,只有蔡家的人: “你就是蔡家的管事?你家老爷呢?明明说好今日休沐会面,怎的现在还没来?” 一旁林家的小厮却是皱了皱眉,低低‘咦’了声。 这几次跟他打交道、收他银子的管事,不是这一个啊。 管事眼含睥睨地审视林景颜几眼,冷淡开口: “我家老爷不会来了。你一个商户女,也敢大言不惭地请老爷会面,还敢威胁我家老爷,你以为你是谁?” 林景颜前世从未受过如此委屈,被个管事当面羞辱,她强忍住怒气: “怎么?蔡鹤收了我那么多银子,不想认了?信不信我……” 管事袖袍一甩,鄙夷地道: “银子是你主动送上门的,又不是我家老爷问你要的。还有,你以为随随便便带句话就能威胁到我家老爷了? 我家老爷是贪财,但那又如何?他只贪送上门的银子。你有本事去衙门告状啊,民告官,尤其还是个商贾贱民越级告三品大员,笞三十。” 林景颜气得身形颤颤,险些当场晕厥。 金悦连忙上前搀扶住她,讨好地道: “管事大人,我家小姐心直口快,她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蔡大人昨儿个还答应见面,今日就改了心思,未免有些言而无信。” 同时,林家小厮机灵地送上银子。 管事掂了掂银子,‘啧’了声:“我家老爷为何会答应见你,你不知?不就是你三番两次遣人拿旧事要挟?否则别说会面,连句话都不会给。” 林景颜眼前一晕,明明前世蔡鹤不是这么个态度,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恭恭敬敬的。 她一句话发下,蔡鹤就屁颠颠破例收林景川入学国子监,还主动提出收景川为关门弟子…… 不可能!一定是管事弄错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管事多说了两句: “今日休沐,我家老爷早早便收了徐家,也就是观闲书院送来的帖子,前往参加小徐先生新得小徒弟的拜师宴。 我劝你趁早死心,别再来烦我家老爷。若不是看在你与小徐先生新弟子的妹妹有过一场姐妹情分,哼……几次三番拿旧事相要挟,我家老爷早就派人抓你下了大牢!” 管事撂下一句话甩袖就走。 林景颜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怔怔:“与小徐先生新弟子的妹妹有过一场姐妹情分?他说的,是林净月?” 金悦知道自家小姐性子要强,不敢回答,小心翼翼斟了盏热茶送上: “小姐,这回不成,我们可以另找人……” “砰!” 林景颜一巴掌甩开热茶,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了八块: “贱人!个个都是贱人!不过一个国子监祭酒,真当自个儿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了? 等日后……蔡鹤跪着求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金悦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林景颜狠狠撒了一通气后,努力镇定下来,吩咐小厮:“去结账,顺带让小二闭嘴。” “是。” 受了如此大的屈辱,林景颜不想回林家被蒋氏戳心窝子,她无视停在酒楼门口的林家马车,扭头走在大街上。 丫鬟小厮紧随其后,一声也不敢出。 不知走了多久,林景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人潮拥挤的一处:“那是什么铺子?我瞧着地段还不错。” 金悦仔细打量几眼铺子两边的铺面:“小姐,这不就是老爷当初重金买下的那间糖铺?你嫌糖铺不好经营,送给了……咳咳。” 林景颜一愣,难以置信地指着‘一捧雪’的牌匾: “你是说生意火爆的这间铺子,就是我不要的那间糖铺?就是我扔给林净月的那间糖铺?” 她这几天也听过一捧雪的盛名,只当是糖酒商会的人合伙开的铺子,还羡慕有靠山的铺子来钱就是快,且多。 谁知,谁知这间铺子曾属于她,前世被打压不得不低价出让,亏了一大笔钱。 今生坑林净月接手后,却火爆全京城,短短几天赚的盆满钵满! “……是,” 林景颜黑沉着一张脸,刚想去看看林净月究竟耍了什么手段,下一刻却定在原地,眸子死死盯着前方,面容扭曲。 只见糖铺前,周肆然小心护着一个女子,笑容格外温柔。 第44章 表叔想……赌上一把? 寂静庄重的徐家今日门口停满马车,迎来一位又一位客人。 徐家可比成远侯府受欢迎,递出去的帖子,无人会拒绝。 便是着实没空,也会遣家中小辈前来凑个热闹。 林净月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官员、大儒、名气不错的书生……乃至国子监的先生、助教等等都一一露面,同小徐先生熟稔地打了招呼,再夸郑津聪颖过人,难怪能被小徐先生收入门下。 就连左右丞相、太傅这等权柄滔天的大官,睿诚王府、惠安王府、昌国公府、陈国公府等权贵也遣人送来贺礼。 朝中的武将对文人一向不怎么友好,但郑家也派了郑越亲自前来恭贺。 郑越一进徐家,就拉着林净月走去无人的地方,暗暗夸她: “徐家名满天下,朝中大员好些都受过徐大儒的指点。他虽不在朝中,但影响力不比某些文官差。 你大哥都跟我们说了,全靠你与徐老夫人,小徐先生才松口收他为徒……” 林净月失笑,回头命满枝去端茶,再递给郑越一块玉牌: “大表姐这话,我可万万担待不起。若非大哥是个孝顺懂事的,无论看在谁的面子上,小徐先生都不可能收他为徒。” 不过徐家松口大办拜师宴,主动帮郑津广交人脉,的的确确看的是老夫人的面子。 郑越接过玉牌,扫见上边刻着个精致的重瓣莲花纹,突然想到什么: “这是一捧雪的贵客令牌?我前几日被宣召入宫,亲眼看到云华县主送上四份,分别给了太后、陛下、皇后和太子。 说是凭此令牌上门,可不用排队,想买多少买多少,每季上新品糖,都能得上一份。” 林净月点了点头:“不止。上次迎青轩相见,不是说了与大表姐联手做买卖的事? 大表姐可凭此令牌,遣人去找万掌柜,无论要多少货,都可减免两成银子。” 郑越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拒绝:“不成,一捧雪开张前一天,就给郑家送来三样糖匣各十,与沙糖百斤。 我怎能再占你便宜?放心,这糖卖去北疆,亦会大受欢迎,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不用担心我会吃亏。” 林净月将玉牌强行塞到郑越腰间的荷包里,慢声说道: “糖铺人手不足,我本来想请大表姐帮我招些嘴严实的,只是这间糖铺不止我一个东家,云华县主手底下亦有不少行伍里退下的老兵和长辈去世的孤儿。况且……” 林净月没继续说下去,郑越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郑家与睿诚王,一个世代镇守北疆,一个镇守南境,手中皆握有兵权。 无论是龙椅上那位,还是朝中文臣武将,都不会让两家交情过密。 “所以我只能在糖价上给郑家些许便利,”林净月继续说道,“郑家助我良多,大表姐就别推辞了。” 郑越还在沉思,满枝迈步端着茶前来,冲着门外努努嘴: “小姐,来了位国子监的贵客,想见你一面,小徐先生让奴婢来问问你,可愿去见见?” “国子监?”林净月从未和国子监的人打过交道,唯一的联系,只有郑津在国子监武学念书,“不知找我何事……” 郑越揣好玉牌,接过热茶,摆摆手:“你快去看看。这些文官个个满腹坏水,没一个好东西,你不去,恐会记你一笔。” 林净月抬起纤细的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她人多口杂,莫要失言。 郑越耸耸肩,敷衍点头。 林净月无奈,安排徐家下人领着郑越落座,带上泊春、满枝离开。 徐家不算富裕,亭廊不多,绕过花园走了不过半盏茶,就见郑津笑容僵硬地站在小徐先生身边,对面是一位年近七旬、胡子花白的官员。 “表叔,大哥,这位是……”林净月含笑福身行礼,心底好奇是谁特地找她,眸子却微微低垂,没有半点偏移。 “本官,国子监祭酒,蔡鹤。”七旬老爷子捋了下胡子,主动应了话,“我此行找你,是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提点你一句。” 林净月在郑津担忧的视线中,姿态从容得体:“能得蔡大人指点,是净月前世今生难得的福气,蔡大人且说便是,净月洗耳恭听。” 看她态度谦虚低调,蔡鹤原本憋着火的情绪稍稍好转,话里也多了几分委婉: “你既回了成远侯府,就当与商贾划清界限,免得无辜遭了连累。” 林净月眼神一闪,猜测很可能是林景颜做了什么不应当的事,惹来蔡大人不快。 至于林恒安和蒋氏? 他们没那个胆子。 “谢蔡大人提醒,净月铭记在心。” 蔡鹤紧绷的神情渐缓,与小徐先生闲话几句后,进屋找徐先生叙旧去了。 等蔡鹤走远,郑津狠狠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当蔡先生是来找你麻烦的,幸好没事。” 林净月看得出郑津是真的关心她,而非装模作样,刚要笑着开口,又听郑津问小徐先生: “师父,你刚刚怎么不帮小妹说说话?你一开口,蔡先生铁定买你个面子。” 徐文洲拍了下郑津的肩膀:“去找你三位师兄师姐,他们正帮忙筹备拜师宴,你身为这场拜师宴中获益最大的人,得好好同他们道谢。” 郑津悻悻,他还没跟净月聊上几句话呢。 但在徐文洲的瞪视下,郑津跟林净月打了个招呼,沉稳地离开。 “我们也得走了,时辰差不多了。” 徐文洲领头走向后院,林净月慢上半步跟在后面,垂眸思索林景颜究竟做了什么。 竟能惹上一位三品大员发怒。 这时,徐文洲突然半开玩笑般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郑津多看看宋鸣的诗词文章?” 林净月环视一圈,见无人注意,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前几次科举,分别是左右丞相和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担当春闱主考官,表叔想……赌上一把?” 赌此次武举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宋鸣。 “你比你大哥要聪明。”徐文洲看了林净月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大哥也聪明,只不过他的脑子全用在了习武练枪上。” 徐文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声和她品鉴起那天林净月在京雅轩替他找来的旧书。 两人闲聊间,跨进人头攒动的后院。 拜师的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好,就等吉时到来。 林净月刚走到徐老夫人身边坐下,余光瞥见成远侯冷冷瞪了她一眼,然后猛地站起,扬声道: “诸位,我有件要事,得在津儿拜师前告知大家。我成远侯府,多年未立世子,今日正是个绝佳的好日子。” 老夫人心知成远侯是个蠢货,用力拽住成远侯,妄图强行让他闭嘴。 林净月顺势温声插话:“父亲,大哥拜师的吉时快到了,有什么事不如等……” “好女儿,你给我闭嘴!”成远侯重重甩开老夫人的手,又威胁般扫向欲要开口的郑津。 成远侯以孝道压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净月不得不沉默下来。 徐文洲见势不妙,笑着上前按住成远侯的肩膀:“成远,今日是我收徒,你可不能喧宾夺主啊。” “放心,我就说一句。”成远侯当然听得出徐文洲的言外之意,但他不在乎。 反正安安分分,徐家也不会给他半分助力。 不顾众人阻拦,在满座安静无声中,成远侯得意地快声道, “成远侯府立世子,贤德孝顺为先,不看重长幼尊卑,因此,我……” “砰”的一声传来,刚刚合上的院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打断了成远侯的话。 第45章 太子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不隔夜 再次被打断,成远侯勃然大怒:“是哪个王……” 是哪个王八犊子胆敢坏他的好事?! 比他说话更快的,是一众猛地捶桌而起的武将。 包括郑越在内,一干武将飞快起身,跑到门口单膝跪地相迎,同时充当护卫。 林净月望着踹门的侍卫,突然想到什么,就近攥住老夫人气得直打颤的手,又给了不明所以的郑津一个眼神。 郑津反应很快,赶紧拉着徐文洲和三位师兄师姐一道起身,跪在了空白地段。 在武将和林净月等人的带领下,其他人慢慢反应过来:敢当着如此多大臣权贵的面,踹徐家人的院门,整个京城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先后跪下不久,一队带刀侍卫齐刷刷涌入院中,面容严肃板正,浑身杀气。 成远侯再蠢,到了这时候也看得清局势,赶紧找了个地方跪地趴下,暗骂太子来的不是时候。 再晚来半刻,他都能光明正大宣布印元为成远侯府世子! 成远侯瞅着寒芒毕露的一干侍卫,不停安慰自己,太子应当是拉人去砍头的,不会管成远侯府的闲事。 大不了,大不了等太子走后,再说也不迟。 林净月面无表情扫视成远侯,和徐文洲对视了一个眼神后,两人神情同时不悦。 “太子殿下到!” 尖细嗓音响起,众人跪地磕头磕得愈发诚心。 林净月低垂着眸子,听着轮椅缓缓行来,听着太子语调不明的声音: “徐先生,孤今日冒昧前来,是受父皇所托,送上一则圣旨,为徐家添一份喜事。” 徐垣徐老先生躬身,腰板挺的笔直:“殿下但说无妨,徐垣在此接旨。” “徐先生误会了。”太子声音淡淡,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与狠戾,“这封圣旨,不是给你的,是给成远侯府的。” 成远侯一愣,下意识膝行上前:“唐成远在此,不知……” “听成远侯的声音有些耳熟,方才可是你在质问谁踹的门?” 成远侯萎顿在原地,不敢应声。 他偷偷剜了林净月一眼,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怎么这时候不替他这个亲爹在太子面前周旋一番? 林净月察觉到了成远侯的视线,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思量太子此行的目的。 给成远侯府的圣旨,但瞧着太子对成远侯的态度一般,难道说是…… 林净月大着胆子稍稍抬眼,正对上太子睨来的视线,她回以温和一笑。 太子别过眼,点了点放在膝盖上的圣旨,不再卖关子: “成远侯府郑津接旨。” 郑津正琢磨成远侯到底想干什么,闻言错愕抬头,被徐文洲拍了下肩膀后,他膝行几步上前: “郑津,接旨。” 太子懒得念圣旨,言简意赅:“陛下有旨,现封你为成远侯府世子,钦此。” “什么?”成远侯太过震惊,几乎尖叫出声。 陛下让郑津当世子?那他这么些天的谋划算什么? 况且郑津,郑津又不姓唐,怎能承袭成远侯府?! 太子狭长的眸子一眯,平添了几分凉意: “成远侯可是对圣旨有异议?还是说自个儿私下定了世子,因此对父皇的旨意有所不满?” ‘噌’的一声,两旁的侍卫同时拔刀,凶神恶煞盯着成远侯。 就等太子一声令下,利落动手。 “能得陛下赐封世子,是我成远侯府的荣幸。”到了这时候,林净月不得不开口,“父亲不过惊喜过度,一时忘了规矩,绝无不尊陛下,不敬殿下之意。” 郑津生怕妹妹被成远侯连累,赶紧接话:“父亲莽撞失仪,却也并非故意,还望殿下莫怪。” 要怪,要罚,就罚成远侯,千万莫要连累到净月! 太子眸子沉沉扫来,看不出情绪,骨节分明的手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轮椅。 厅内无比安静,敲击的声音震得某些人心惊胆战。 徐文洲得了父亲的眼神,整理一下衣袍,身姿如松柏般笔挺: “吉时已到,殿下还请上座,闲杂事等宴后再谈也不迟。” 老夫人脸皮一抖,知道徐家是彻底不想护着唐成远了。 她看了眼惊慌不定的成远侯,缓缓别过脸,瞥向林净月和郑津,暗暗下定了决心。 太子沉吟片刻,眸中厉色稍减:“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此事,便算了。不过……” 听到太子拖长了语调,林净月眉头微微一蹙,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太子轻飘飘开口:“孤一时半会儿见不得成远侯这张老脸,更不想听他说半句话,来人,丢出去。” 成远侯猝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就被两个侍卫强行堵嘴拖走。 太子漫不经心将圣旨丢到郑津怀里:“徐老夫人,郑世子,林小姐,你们觉得孤的处置如何?” 还能如何?人都丢出去了! “殿下仁厚,老身在此,谢殿下高抬贵手。” 在场诸多官员权贵眼神交错,轻易得出了个结论: 成远侯不受太子待见。 在京城,没有存在感都无所谓,但若被太子记上一笔,这成远侯,怕是做到头了。 再看太子及陛下对郑津的态度……既有了陛下亲封的世子之位,又得了徐文洲这么个老师,郑津前途无量啊。 膝下有女儿有孙女年龄正合适的官员眼珠子一转,打定主意得让自家夫人去同徐老夫人套套近乎。 原先顾忌着早年间的那件事,以及成远侯迎续弦一事不太体面,京城各家觅亲事都不曾考虑过郑津。 但……这不是眼瞅着成远侯府势头不错嘛。 众人心思各异。 林净月随着太子一句‘都起来’,搀扶老夫人起身,心事重重地落了座。 她扫视着在场的人,没有瞧见睿诚王府的人。 ——两大王府的人似乎都只送了礼,没有留人旁观。 注意到林净月脸色不太对,溜达过来的郑越以为她还在担忧太子殿下会记仇,打量几眼被徐垣邀着上坐的太子,低声劝道: “放宽心,太子殿下虽然不讲理了一点,下手狠厉了一点,偶尔喜怒无常……但殿下从来不会记仇。” 林净月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因为太子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不隔夜。 不过她担心的并不是会被成远侯拖累,而是…… 第46章 分明是在自断后路 即便有老夫人和太后幼年的交情在,太后也绝不可能贸贸然劝动陛下给郑津赐封世子之位。 侯府世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立下的。 听刘嬷嬷说,除非侯府再度为朝廷立下大功,亦或于朝廷有用,否则一般都是降等承袭爵位。 林净月方才也瞧见了太子念圣旨时,老夫人眸底的震惊,她猜测老夫人向太后求的,是让郑津降等袭爵。 从成远侯府,降为成远伯,甚至更低的爵位。 不求保住侯府荣华,只求不削去爵位。 谁料太后陛下如此大方,大方到林净月都有些不安。 ——郑津无功无过,安安分分当他的武学学子,封世子的圣旨,绝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林净月思来想去,唯有一件事,足以让陛下太后破例开恩。 那便是,南方时疫。 云华县主上禀时疫一事后,陛下下令彻查,提前发现苗头,暂时控制住了时疫。 原本应当赏赐林净月,但陛下太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或是正好收到老夫人递上的帖子,干脆顺水推舟,抬举了郑津。 林净月不在意上禀时疫的奖赏落到谁身上,反正郑津当上成远侯,获益的也是她。 况且……她毕竟是假的侯府千金。 如今若是得了赏赐,真假千金一事日后被揭露,只会成倍引来天子发怒。 倒不如让郑津当上成远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纵使迎回林景颜,也不会与她断绝往来,甚至会出面庇佑她。 只不过,林净月隐隐觉得太子此行,是冲她来的。 林净月抿了下唇,被自个儿的猜测逗笑了,她摇摇头,看向正中央。 圣旨被好端端摆放在正堂桌上,右边坐着徐文洲,郑津拜师刚到磕头奉茶。 他恭恭敬敬磕完三下,端着拜师茶呈上。 徐文洲接过茶抿了口,笑着让他起身:“你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往后,为师不会再收徒。 为师对你,没什么太高的期望,只盼着你忠君孝亲,爱护幼妹。” 郑津谨记林净月的话,师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即认真应下: “师父一言一行,徒儿铭记在心,片刻不敢懈怠。” 看着看着,林净月视线滑到一旁静坐的太子身上,他一身玄衣,更显病弱阴鸷。 过于俊美的脸庞此刻面无表情,低头转着羊脂玉做的扳指,叫人难以琢磨。 似是察觉到林净月的视线,太子眉头一挑,噙着一抹冷笑望来。 林净月坚定了她方才的猜测不过错觉,客套一笑后,恭敬地垂下眸子。 拜师礼成,宴上便是一片觥筹交错。 老夫人身边围满了套近乎的人,有些曾与成远侯府关系匪浅,但因着某些事多年不曾闲话。 有些全然陌生,正好借着恭喜郑津的由头,围到郑津和徐文洲身旁。 徐文洲向来不喜应付客套,打发走郑津后,朝被几家小姐拥簇着的林净月招了招手。 林净月心思一动,就知这位表叔是个什么意思。 抬眼小心扫视一圈,没瞧见太子后,她拉上郑越,礼貌婉拒了几家的邀请,跟着徐文洲走到一处偏僻角落。 命泊春和满枝在外看着,林净月快速将自个儿所知,全说了出来。 徐文洲略作沉吟:“我就说你大哥什么功劳都没挣得,陛下怎会赐下世子之位,原来是你的功劳。” 对郑津而言,这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郑越出身郑家,与郑津乃是表亲,更知成远侯府内里的龌龊: “十几年前成远侯欲迎娶续弦时,我爹曾提出两个要求,要么让郑津改姓郑,要么,请立郑津为世子。 原本成远侯答应了后者,但被那续弦劝了一句后,立即改了口。 成远侯方才贸然开口,应当就是打着抢先一步立那续弦的儿子为世子的主意,得亏太子来的及时,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林净月和徐文洲同时点头。 别看老夫人平日里和蔼好说话,实则倔得很。 当年为嫁前任成远侯,不惜与徐家断绝关系,再未回过娘家。 直到前任成远侯去世,才慢慢与徐家恢复联系。 唐成远妄图借悠悠之口强逼老夫人认何氏的儿子为世子,分明是在自断后路。 当时老夫人不曾开口,并非默认成远侯立世子,而是想看看这孽子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来决定日后该怎么对待成远侯。 “对了。”郑越略过扫兴的事,望向林净月,“你让采买药材,是为南方时疫做的准备?我就说主收的那几味药材……” “不止。”林净月将她让糖酒商会的人,以及万掌柜私底下采买药材的事,都说了出来。 徐文洲眼睛一抬,眸子里露出几分不赞同,但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些药材,都是林净月花银子收来的。 纵使她高抬药材价钱,从中赚取暴利,也是她应得的。 林净月却勾唇一笑,低声说了几句话:“南方时疫的消息现在还没大肆传开,等过几日看看朝中局势如何,我再……” 话音刚落,郑越和徐文洲深深看了林净月一眼,眼底的不赞同尽散,只余真心劝告: “如此一来,你岂不是亏大了?不如一半一半……” 林净月冷静摇头,一一陈明缘由:“南方时疫一解,这些药材留在我手里也没用,倒不如……” 此举,亦是为她假千金身份暴露,提前做的准备。 简单聊了几句后,徐文洲挂念南方时疫,急着回屋翻书找解决之法去了。 时疫影响不到北疆,但郑越得趁早将此事告知父亲,另作打算。 两人离开后,林净月深吸一口气,正想交代泊春去找万掌柜,余光瞥见角落滚来一辆紫檀木轮椅。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 那辆轮椅突然停下,病恹恹的男子散漫抬眼望着她,笑容莫名: “原来林小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孤还以为林小姐是心系百姓,怜悯苍生呢。” 林净月心尖一颤,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殿下,高看净月了。心系百姓、怜悯苍生的,是陛下与殿下,净月不过一介俗人……” “一介俗人?”太子轻呵了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林净月半蹲下身,低头,任凭他打量,并不担心太子借题发挥。 就像她跟泊春说的那样,太子想杀她,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没必要借其他事迂回杀人。 半晌,一张簪花帖子被递到林净月面前。 第47章 但危险越大,机遇越大 “巧了,林小姐也高看孤了,孤可不是什么好人。” 太子白皙细长的手指夹着帖子,摆在了她的眼前。 林净月迟疑抬头,没看错的话,这是寻芳宴的帖子。 莫非她还真没察觉错,此行太子就是冲她来的? 见林净月眼底的踌躇与一抹无声的挣扎,太子信手将簪花帖子丢去。 林净月赶紧接住,就听太子嗓音薄凉:“孤要的孤本,林小姐可抄好了?回头送去京雅轩。” 刚要点头的林净月一怔,品出太子话里的意思,瞳孔猛地一缩。 京雅轩那一场火,她有想过可能是意外,也想过或许是书铺相争。 但从未往其他方面多想。 听太子话里的意思……那场火,是冲着他去的? 林净月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太子那日在糖铺对面酒楼看她,她擅自为左常渊求情却只被罚抄书,以及太子突然出现在徐家拜师宴上,都有了解释。 她正想客套两句,问问太子身体如何,又听他道: “前几日父皇发下消息,命睿诚王派兵沿着遭了水患的村落一路搜索,清晨南方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处时疫的消息。” 太子偏过头,紧盯着林净月,语气意味不明:“你很聪明。” 林净月一惊,前世时疫消息传来,大概是水患过后一个月的时间。 当时整个南方大半村落遭了殃,就连八百里加急的侍卫身上,也染了时疫,一路带入京城,致使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如今水患刚过十来天,就找出时疫的踪影…… 林净月攥着簪花帖子,直觉这封帖子烫手:“臣女愚钝,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望了眼天色,没再跟她绕来绕去: “适龄皇子众多,寻芳宴准备已有半年,不可能因南方出现时疫苗头而取消。 以成远侯府近年来的名声,够不上寻芳宴的门槛,但孤,要一个看得顺眼的太子妃。” 林净月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捧着簪花帖子,恭恭敬敬地道: “殿下,臣女何德何能,臣女绝无……” “你当得。”太子身形前倾,大手拽住林净月纤细的手腕往前一带,一双眸子染上戾色。 林净月被抓得一个踉跄,身体险些趴在轮椅上。 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林净月顺着力道慢慢仰起头,冷静看向太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太子眼一眯,视线扫过她明艳的脸庞,林净月平日里故作沉稳平静,硬生生压下眉眼间的艳色,但方才骤然一抬眼,眸中锋锐中不失潋滟。 太子苍白脸上勾起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却让林净月浑身发凉: “孤不是在跟你商量。林小姐回侯府数日,想来也听过孤的名声,心甘情愿,亦或被迫心甘情愿,就看你如何选。” 太子松开手,推着轮椅后退两步,暗处立刻闪出一道身影,推着轮椅离开。 “记得明日将定情信物,送到京雅轩。” 目送太子的背影消失,林净月慢慢站起身,眉头紧紧蹙起。 太子生性狠戾无情,引起他的兴趣,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也并非全无好处。 她很快平静下来,果断做出了决定。 从顶替林景颜的身份回到侯府起,林净月每一步都剑指荣华与权势。 嫁与太子的确危机重重,但危险越大,机遇越大。 凭成远侯府的底蕴,她绝无嫁与其他皇子再进一步的可能,倒不如大胆赌上一把。 起码,前世她被封一品诰命的三年后,太子仍未被废。 “小姐?小姐你没事?我们不知被谁打晕了,刚刚才醒过来,是我失职了。” 泊春急匆匆跑来,眼眶微红,满枝紧随其后,上下打量着她。 林净月搀住泊春,眸子瞥着两人,沙哑着嗓音说道: “是太子的人。” 泊春立刻瞪大了眼珠,太子? 她转念想起那天和林净月私下商量的事,背着满枝不停给林净月使眼色,生怕太子拿那件要命的事要挟自家小姐。 林净月缓缓摇头,收回放在满枝身上的视线:“太子不是那等卑劣之人,只是有要事与我商量。” 泊春还有些紧张,但听小姐的语气,似是不想多言,便强压下心慌,没有再问。 “泊春,你让小九去打探一下林家的人,尤其是林景颜最近在干什么。”林净月收起簪花帖子放入袖中,踱步行到徐家院子里,“满枝,你去让人套车,回侯府。” “是。” 两人散开后,林净月走在徐家花园,手扶着游廊扶栏,陷入沉思。 她前世心思再缜密,也不过会些后宅、行商的手段,在成远侯府勉强够用,但对上手握实权的太子,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就连郑越亦是如此,郑家世代镇守北疆,手握三十万兵马。 但皇后一声令下,郑越不得不前往寻芳宴,就算被赐婚个不喜欢的皇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 林净月从来不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前世做生意时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老夫人许久不曾回徐家,打算歇一晚上再回侯府。 郑津从旁作陪,正好趁休沐让徐文洲指点一番。 林净月只能一个人乘马车,回到了曦明院。 喝了盏茶喘口气,她便铺开纸笔,开始抄书。 只是一瞥见那本孤本,林净月难免联想到太子说的那句‘定情信物’。 她眼皮一跳,强行压下多余的思绪,赶在天黑前,抄完最后几页。 晾干墨迹后,将两本孤本小心放好。 林净月看了眼天色,平时这个时候,泊春早早端来饭菜,催促她用晚膳了: “泊春?满枝?人” 声音传到屋外,小八轻轻扣门而进,低垂着脑袋:“小姐,泊春姑娘去了大厨房,马上就回来。” 林净月打量他几眼,察觉到气势不对:“说实话,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八顿时跪在地上,红着眼眶气道:“小姐,不是小的故意欺瞒,是……是泊春姑娘说您正忙着,不让小的打扰到您。” 林净月猛地站起身,大步出了屋门,眉心紧蹙:“跟上,边走边说。” “小姐,何夫人欺人太甚,晚间大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两位姑娘退了饭菜,前去理论,厨房的人格外敷衍,还……” 小八猫着腰跟在旁边,仔细说起刚刚撞上的事,他越说越气,龇牙咧嘴的,撸起袖子恨不得跟人打上一架。 第48章 京城有一位南方商人,感染了时疫 小八小心瞧着林净月的表情,豁出去把话说完了: “厨房的人还说,府上是侯爷做主,小姐惹恼了侯爷,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有本事……有本事就滚回林家去。 两位嬷嬷和郑叔张叔气不过,理论时闹成一团,伤了何夫人的心腹。侯爷正……正抓了人到祠堂,要执行家法!”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知早早来禀?”林净月眉宇间染上厉色。 小八为难地道:“两位姑娘不让小的说,而且,小的也刚才趁人不注意从祠堂偷溜回来,正想着该怎么跟小姐说这事。” 老实说,这件事不好处理。 老夫人和郑津都在徐家,整个侯府就是成远侯的一言堂,谁还能拦得住他? 再加上何夫人和她三个孩子从旁挑唆…… 成远侯今日在徐家丢了大面子,本就心中憋屈,回府撞上这事,难免怒火四起。 顾忌着郑津被封为世子,不好贸然对林净月下手,只能动她身边的下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小九和鸣鱼呢?” 小八小跑在前面给她引路:“小九得了小姐的吩咐去查事情了,这会儿还没回来。鸣鱼……他一向不跟我们说话,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林净月面露沉吟。 不怕人多势众,也不怕不讲理,就怕人多的一方还不讲理。 成远侯和何氏两人都不是听得进话的人,尤其郑津被立为世子后,何氏再没了任何顾忌,也不怕老夫人的威名。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动…… 拐弯跨进祠堂门槛,就听里边传来争执声。 “大哥,此举不妥,到底是净月身边的下人,其中两个还是她的大丫鬟。你当众杖打净月的贴身丫鬟,你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滚,谁是你大哥?我没你这么个跟我争爵位的弟弟!我现在可是成远侯,连府上的丫鬟都打不得了?难不成她林净月身边的丫鬟,比我这么个侯爷还要重要?” “二弟,你大哥喝了点酒上头了,让他撒撒气就好。你别拦着,再等下去,净月来了也得挨一顿鞭子抽。” “你!大嫂,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此事我定会禀明母亲,让她……” “好啊,叫的那么亲热,不知道的还当你才是她亲儿子!也对,谁家母亲不疼儿子疼到心尖尖上……哪像老夫人,连世子之位,都要拱手让给外人!” 小八站在原地,战战兢兢抬眼瞧着自家小姐,莫名察觉到了一丝杀气。 “开门。”林净月面无表情说道。 小八劝了两句,被冷冷瞪了一眼后,赶紧推开祠堂的门。 此时天早就黑了,祠堂院里闹哄哄一片,推门声被淹没在无尽嘈杂中。 曦明院里的下人都被押着跪在地上。 两旁分别站着几个粗壮的小厮,手里攥着根拳头粗的木棍。 正前头,唐成安满脸无奈,连番劝说只引来成远侯成倍的暴怒和叱骂。 原本三十棍子,已加到了五十棍子。 真要打下去,身体再硬朗的人都要躺上一个月,更别说两个不过十五的大丫鬟。 平时有母亲管教,大哥不敢闹出太大的事,今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醉酒回府,又闹成这番模样。 唐华盈躲在唐成安身后,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爹爹,大姐姐来了。” 唐成安正要让女儿拉上林净月先离开祠堂暂避,他定会全力护住曦明院的下人,却见她越过一众下人,大步走到成远侯跟前。 成远侯被何氏狠狠掐了一把,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林净月后怒气暴涨,不顾形象破口大骂: “你,你个孽女!我成远侯府容不下你,你给我滚回……” 话音未落,一桶冰凉的水迎面泼在成远侯脸上。 闹哄哄的祠堂瞬间一片死寂,包括唐华盈和唐映思在内的所有人,瞪大了眼望向林净月。 她疯了不成? 小八抖着手丢了木桶,咬牙挡在小姐跟前,双腿都在打颤。 林净月信手将他拨开,直面愣在当场的成远侯和何氏,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 “还要再闹下去?” 成远侯浑身湿漉漉的,抹了把脸,沉着脸,扬起巴掌就要扇下。 “小姐!” 泊春一脚踩在押着她的下人脚上,趁人吃痛之际,挣脱冲了过来。 两个嬷嬷和郑叔张叔都出身行伍,力气大,看管的人也多,再加上泊春跑了后,侯府下人有所警惕,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唐成安眉头一皱,正想阻拦,唐华盈和唐映思急得下意识上前几步。 但另一道纤细的身影更快,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林净月身前。 她用力攥住成远侯的手,反手干脆将他撂在地上。 “侯爷?!” “爹爹!” 何氏、唐映柳、唐印元和唐印庚惊呼出声,赶紧去扶成远侯。 林净月后退的动作一顿,看了眼护在她身前的满枝,再看看张大了嘴、身上没有明显伤口的泊春,回头面无表情瞥向怨毒盯着她的成远侯: “侯爷,你糊涂成这样,难怪老夫人不待见你。郑津被封侯府世子,本是天大的好事,你闹成这样,是存心给外人把柄? 故意向太子殿下证明,成远侯府不必递折子请封世子,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定下? 你不想活了,干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抹脖子了事,别牵连到我们。” “什么?!你说世子是谁?”搀着成远侯的何氏松开手,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净月,恨不得摇着她质问,“不可能!侯府世子明明是我家印元!怎么可能是郑津?!郑津,郑津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林净月懒得跟她废话,扫了眼角落的唐成安三人,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带着刚刚挣脱的其他人信步离开。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郑津被封世子?爹明明说了,世子之位是我的!”唐印元黑着脸上前,拦在门口。 唐印庚和唐映柳全然不信林净月的话,蹲在成远侯身边大声质问。 林净月递了个眼神,满枝默不作声撂开唐印元,一行人踱步离开。 徒留满院子侯府下人慌成一团。 大公子成了侯府世子,他们刚刚还得罪了大公子的亲妹妹,那……那以后,他们该怎么办? 回到曦明院,嘈杂的声音才散去。 林净月将抄好的孤本交给小八: “你和郑叔出府一趟,先将孤本送到京雅轩店家手中,再去郑家借一队侍卫。今日之事,是我顾虑的不周全,以后绝不会如此。” 泊春垂丧着脑袋,是她没用,让小姐担心了。 郑家来的人同时低下脑袋。 他们不是反抗不了,只是顾忌着这里毕竟是成远侯府,小姐和大公子还要在侯府生活,就…… 满枝等了又等,没等来小姐的问话,刚要主动道明,房门被大力推开,前去打探林家消息的小九满脸严肃: “小姐,大事不好了,京城有一位南方商人,感染了时疫!” 第49章 一个军户,一个商户女,谁也别嫌弃谁 京城出现时疫意味着什么,没人比林净月更清楚。 短短时间,她思绪转过数遍,倏地看向手捧孤本还没来得及走的小八和郑叔:“赶紧去郑家,顺带让大表姐查查此事是真是假。” 两人一听‘时疫’二字,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咽下请罪的话,匆匆从后门离开。 两位嬷嬷和张叔你看我,我看你,默契退下,趁小姐余威犹在,又去了趟大厨房。 屋内,泊春小心翼翼端来热茶:“小姐,你不信京城会有时疫?” 林净月轻叩桌子,缓缓摇头,凝重的视线看向小九:“我只是觉得,时疫出现的太过突然。” 小九忙将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左家被抄家砍头当天,林恒安突然花重金盘下一间药铺,开始大规模采买药材……” 但有糖酒商会的人采买在先,郑越又包揽了大部分北疆而来的药材,林家进展缓慢。 林恒安便动了联合其他商贾的心思。 林家初来京城不久,根基浅薄,刚开始只有些小商贾愿意与林恒安合作。 但没两天,他被一个小商贾引荐,认识了京城四大药铺之一,济云堂的掌柜。 林恒安不知怎么的劝动了这位掌柜,压低价收购京城及周边的药材,其中主收的几味药材,似与林净月托糖酒商会囤的相差无几。 小九喘了口气,接过泊春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 “原本事情好好的,也没人会管采买药材一事,但济云堂掌柜仗着背后有贵人扶持,把主意打到了南方商贾头上。 使劲压低价钱收购,断了南方商贾的后路,还不愿意一次性交付银子,只给了一成的定金。” 林净月眸子一闪,顿时了然。 想必林景颜将前世时疫的事,告知了林恒安。 林恒安妄图牟取暴利,并传出时疫的事,借机攀上了济云堂的掌柜。 而济云堂的掌柜更是贪得无厌,谋划做无本买卖,就把主意打到了南方商贾头上。 被逼到走投无路,兔子也会咬人,因此闹出了事端。 小九随后的话,证实了林净月的猜测: “济云堂毕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药铺,南方商贾们一开始咬牙收了定金给了药材。后续去催结账,却无人理会,甚至被驱赶出京城,方知济云堂打的什么算盘。” 其中有一个商贾,家中本就快走到绝路,就等着这笔银子起死回生。 讨银子反被济云堂的人殴打几次,绝望之下,当众跑去济云堂,宣称自个儿得了时疫。 小九艰难吞咽了下口水:“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济云堂往来买药材的,不乏有钱有权的,听说刚巧有个大官休沐,到济云堂买补药。 一听这话,当场脸色大变,叫人抓了南方商贾,关了济云堂,还派人请来大夫,给当时在济云堂附近的百姓诊脉。” 由此,事情便闹大了。 林净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两天时时注意京城的风向,看时疫究竟是真是假。对了,林景颜可闹出了什么事?” 相处多年,林净月深知林景颜的脾性,性情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比唐映柳差上多少。 两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林景颜身在商贾家,懂得斗不过时稍稍隐忍。 小九低头琢磨了一下:“的确有一件事,今天她去了趟酒楼,不知邀的谁。 但有消息说,同一时间国子监祭酒蔡鹤大人家的管事,在酒楼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酒楼,无论是去吃饭闲聊,还是喝酒吟诗,都不可能坐个一盏茶就走。 况且蔡家管事离开后,林景颜立刻下了楼,怎么看怎么奇怪。 林净月揉按了下脑袋,明白蔡鹤为何会说上那么一番话。 好在只是提醒,并未对她有任何恶意。 小九说完查得的消息,刚想继续找人打听时疫一事,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小姐,还有一件事……是我从林家马夫那儿打探来的。 他说,林夫人找了媒婆为林景颜说亲,对方是一个军户,名叫周肆然,似是想让周家主动上门提亲。 但周家的人,还没给出回应。” 林净月眼一眯,慢慢抿了口茶,心中知道周肆然的母亲,定会主动上门提亲。 ——即便周肆然不乐意。 周母原本就在担心,周肆然今年武举过后,得贵人赏识迎为女婿,到时候她降不住身份贵重的儿媳妇。 而林景颜同样身份低贱,一个军户,一个商户女,谁也别嫌弃谁。 甚至周肆然一朝当了武将,周家的人身份还隐隐比林景颜高上一筹。 再加上林家身为商贾,不缺银子,正好可助周肆然一臂之力…… 想起前世遭受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磋磨,林净月白皙指尖摩挲着茶盏,蓦地抬眼瞟向安静站在角落的满枝: “说说,你是谁的人?我一个刚认回府无权无势的侯府小姐,身边也能埋了钉子,你幕后的主子,也太高看我了。” 同样安静听着的泊春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在祠堂时,满枝身手利落,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 满枝走到烛光照得见的地方,盈盈一行礼: “奴婢,寿康宫洒扫宫女,见过小姐。出宫后奴婢便没了名字,小姐继续唤我满枝即可。” 寿康宫? 林净月脸色微变,她甚至想过满枝是太子的人,都没想过满枝是太后派来的。 泊春更是震惊,大张着嘴: “你是宫里的人?难怪小姐次次去刘嬷嬷院里,你都没跟着去!” 刘嬷嬷亦是宫中出身,前两年册封新后,才被放出宫,说不定曾见过满枝。 满枝低垂着头:“小姐放心,奴婢绝无对你不利的想法,只是目的为何,恕奴婢无法告知。” 林净月盯着她看了半晌,只问了一句话:“你何时离开?” 满枝错愕抬头,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态度:“奴婢既已跟了小姐,就是小姐的丫鬟,但凭小姐吩咐。” “我知道了,你去同两位嬷嬷交待一声,日后在曦明院小厨房生火,不必再去大厨房受气。” 满枝谨慎看了眼林净月,又看看气鼓鼓的泊春,应声退下。 “小姐,她怎么……我还当……”房门刚被关上,泊春就憋不住火气告状。 林净月平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50章 还当她得了教训,不想还是如此糊涂! 泊春一惊,知道小姐还在生气刚才的事,连忙请罪: “小姐,我就是……就是看侯爷和何夫人都在,何夫人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担心您来了也吃亏,这才……” 过了好一会儿,林净月略有些疲惫地道: “侯府世子已定下,何夫人往后便成了没牙的老虎,明面上尊着敬着便是。至于成远侯……” 京城官员权贵都有自个儿的消息渠道,不是在忙时疫一事,就是在调教自家女儿,以备寻芳宴。 唯有成远侯府,侯爷不像个侯爷,侯夫人也没个侯夫人的样子。 不过也正是如此,她才好浑水摸鱼,借势而上。 这时,张叔突然敲了下门:“小姐,新烧的饭菜已取来,可要食用?” “进来。”林净月一下午都在抄书,早就饿了,也不想枉顾嬷嬷们的一片心意。 泊春主动上前开门,将人和饭菜迎了进来。 因着祠堂闹出的事,成远侯府一整晚都闹腾不休。 翌日, 曦明院偏僻,林净月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出门去刘嬷嬷院子里时,唐华盈三人乖乖候在院门口,笑着朝她行了一礼: “大姐姐。” 林净月扫了眼站在最后略显尴尬的唐映念,领着三人踱步而行: “昨晚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二叔,华盈,稍后我去你院子一趟。” 唐华盈诧异地应了声,回头看了眼昨晚没去的唐映念,迟疑了一下: “大姐姐,你昨日说大哥被封世子……” 看在唐成安帮忙的份上,林净月没有隐瞒: “是,太子亲自去徐家送的圣旨。这段时间,何夫人气不顺,或许会日夜不休地闹腾,你们尽量别主动和她冲突。” 唐映念紧咬下唇,大步走上前: “大姐姐是不是早就得了大哥会被封为世子的消息?你既提前得了消息,怎么不告知我们,害得我姨娘……” “映念!”唐华盈和唐映思同时厉声喝道,“大姐姐本就当着我们的面提醒过,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多余的话,三姨娘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怪得了谁?” 那天过后,三姨娘抱着唐印臣和唐映念一道跪去长寿院门口,唐华盈二人才知道三姨娘做了什么糊涂事。 ——她竟唆使成远侯,私自立唐印臣为世子! 侯府世子之位,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况且有郑津、唐印元三人顶在头上,再怎么也轮不到唐印臣。 老夫人知晓侯爷为此事大动肝火,险些处置了三姨娘,得亏大姐姐出面摆平,这才没有再重罚,仅仅是扣了三姨娘半个月的月钱。 唐映念却不知怎的埋怨起了大姐姐,几天不曾与大姐姐搭话,今早得了大哥被封世子的消息,才急匆匆跟着她们来曦明院。 唐华盈二人原本还当她得了教训,不想还是如此糊涂! 被唐映念质问,本想解释的林净月眉头一挑,平静地道: “你不去问老夫人,不去问大哥,不去问侯爷,偏来质问我?” 唐映念脸色一白,正想辩解她不过是个庶女,见不到这三位,就听见林净月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声音: “因为我待你们一向和善,不似唐映柳那般傲慢?还是觉得我刚回侯府,根基不稳,就得低声下气讨好你?” 唐映思再傻,也听出了大姐姐话里的冷淡。 她刚想帮着唐映念开口解释,却被唐华盈重重拽了一把,错过唐映念投来的求助视线。 唐映念不再看唐映思二人,倔强地扬起头:“大姐姐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无论你是什么意思,都别再来找我。”林净月转身继续走向刘嬷嬷院子,不管后面的人跟没跟上,“有空质问我,不如多抽点时间,劝住三姨娘,照顾唐印臣,伺候老夫人。” 唐映念被林净月的话堵的无法反驳,再看唐映思和唐华盈跟屁虫似的追了上去,她重重一跺脚,不情不愿地跟上。 刘嬷嬷昨晚也在侯府,听了府上下人的只言片语,并不意外何夫人和唐映柳今早没有前来。 按部就班教了一上午,刘嬷嬷赶她们离开前,提点了一句: “上次老身出门,就是宫里传来消息,即将举办寻芳宴,为诸位皇子选亲。 寻芳宴过后,老身得抽出半个月的时间,去教被选中女子宫里的规矩礼仪。 成远侯府,按理来说,有资格参与寻芳宴,只是……净月,你记得同老夫人说上一声。 无论成远侯府能否收到帖子,提前做好准备,总不会有错。” 成远侯府适龄的姑娘,也就林净月和唐映柳两人,都是十五岁即将及笄的水灵年纪。 林净月轻声应下。 唐华盈有些羡慕,但不多。 一则,她年纪小了些。 二嘛,家世一般,连寻芳宴的门槛都进不去,便是被皇子看中,至多当个侍妾。 不如再留几年,寻个年岁相当、人品不错的举子当正室。 唐映思早已定亲,更是不敢乱想。 唐映念却眼神一闪,偷偷瞪了林净月一眼,第一个离开刘嬷嬷院子,不像往常那样去给老夫人请安,而是去了主院。 得了刘嬷嬷的话,林净月先随唐华盈去了她院中,正儿八经地同唐成安道了谢,而后来到长寿院。 正巧撞上长寿院里众多嬷嬷小厮板着一张脸离开。 “祖母,”林净月随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踏进院中,恭敬请了安,“幸好昨晚上祖母身在徐家,否则得被扰到无法安睡。”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让嬷嬷带泊春和满枝出去: “用不着你告状,昨天天刚黑,老二就派了小厮前来……你大哥今日还要回国子监,我便摁下此事,打算孤身回来。” 谁知刚收拾好东西,唐成安又遣来个小厮。 她不用想也知道侯府闹成什么样,干脆在徐家住上了一晚,今早才回。 林净月笑着给老夫人斟茶:“侯爷受不住打击,醉酒而归,许是一时糊涂。祖母可别罚太重,省得他心中不甘,闹出更多糊涂事。” 老夫人呛了口茶,饶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林净月哪是帮唐成远说情,分明是劝她下手果断点,断了唐成远折腾的底气。 第51章 王府侯府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室? “他毕竟是成远侯。”老夫人幽幽看向祠堂方向,眼里闪过自嘲。 曾几何时,她也被眼前的浓雾所蒙蔽,摆不正自个儿的位置。 是云华县主闹市纵马,迎面几鞭子强行将她抽醒。 成远侯又如何,太后手帕交又能如何? 无用、贪得无厌且不识好歹的人,不被庇护理所应当,也怪不得旁人。 老夫人收回视线,打量着眼前的林净月,笑容慈和: “我已让人夺了何氏的管家权,让她交出库房的钥匙。至于你父亲,他不是个小孩子了,往后犯下的过错,闹出的事端,得他自个儿承担。” 有老夫人的话,林净月稍稍放下心,略过满枝的身份,说起寻芳宴一事。 老夫人目露沉思,眼角细微的纹路皱起:“以往皇子选亲后,都是皇后指定宫中嬷嬷教授规矩。 但……锦仪先皇后去世七年,陛下已换了三任皇后。这次,许是太后出面,选中离了宫的嬷嬷。” 林净月忍不住咂舌,足足换了三任皇后,可太子还是太子……她不由得怀疑起前世林景颜所说,太子不得陛下喜爱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见她脸色有些紧绷,老夫人伸手拍拍林净月的肩膀:“若想再保侯府百年荣华,寻芳宴,你得亲自去一趟。” “可……”林净月欲言又止。 她前世今生都不曾参与过朝堂诸事,却也知道不可随意站队皇子,插手储君之位。 稍有差池,整个成远侯府上百人头都不够砍的。 尤其现任皇后乃是三皇子生母,她就不想让亲生儿子当太子? 皇位之战注定无比残酷。 若非被太子盯上,郑越又牵扯其中,林净月不想走前世林景颜的老路。 老夫人还当她是在思量寻芳宴帖子一事,沉吟片刻:“我会想办法,实在不成,就让你以郑家人的名头,随郑越一道前往。” 林净月眸子低垂,思绪逐渐放空。 以成远侯府的德行,前世不可能得来寻芳宴的帖子,再加上前世老夫人对林景颜态度不冷不淡,绝不会屈尊帮她谋划…… 也就是说,林景颜前世,是随郑越一道,以风头正盛的郑家人的名头,去的寻芳宴。 但一个得皇后赏识,被赐给太子当侧妃;而另一个,醉酒伤了太后,被斥失仪祸及郑家。 再一联想林景颜前世曾哀叹被唐映柳算计……林净月不信其中没有阴谋。 她最不明白的是,太子,竟当真迎了林景颜为侧妃。 就林净月对太子的浅薄了解,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可能是个乖顺听话的人。 林净月脑子乱成一团,更觉太子递来的那张簪花帖子,无比烫手。 抬眼看了下正冷静与她分析几位适龄皇子利弊的老夫人,林净月没有告知她已得了张寻芳宴帖子的事。 老夫人待她好,处处庇佑,可不仅仅是看在那点血缘份上。 若是知晓她招惹了太子,老夫人不定是个什么态度。 “……三皇子最大的优势,便是有皇后和强势的母族,但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毕竟,谁也不知……咳咳。” 老夫人清楚林净月长于商贾家,从未接触过皇室秘闻,仔仔细细给她分析: “除了三皇子外,二皇子仁善聪慧,且与诸位皇子关系都不错,亦颇得陛下看重。六皇子、九皇子年纪小了些……” 林净月静静听完了,诸位皇子中,老夫人最看好的,是二皇子。 太子甚至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老夫人眸子意味深长看向林净月:“当然,以成远侯府如今的名声和处境,无论哪一位皇子,都看不上。 但寻芳宴,不能不去,否则日后再难进入权贵择亲的范围。 我不求你攀上哪位皇子,也不求你在寻芳宴上出多大的风头,只求你稳妥些,不要出任何岔子。” 成远侯府势头刚刚好上一些,可不能被骤然袭来的风波打回原型。 林净月微微颔首,示意她会谨慎行事。 老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林净月伺候她老人家喝了药膳,又说了几句趣话后,便离开了长寿院。 走到无人的花园,满枝主动上前一步,声音略低:“小姐,奴婢方才见映念小姐从主院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泊春神情惊悚,她和满枝几乎都在一块儿,也就分开了不到半炷香去更衣。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满枝哪来的消息? 林净月并不意外,扫了眼主院方向,继续迈步前行:“不用管。” 满枝诧异一抬眸,明白上头的人为何让她主动在小姐面前暴露身份了。 小姐是个聪明人,眼界也够宽广,从来不曾被后院所局限。 同一时间,主院 唐映柳得了唐映念偷偷报上的消息后,在屋里来回踱步。 昨天闹一晚上折腾出的黑沉暗淡眼圈尽消,憔悴疲累的脸上容光焕发。 她走了几圈后,攥起拳头猛地一捶手心,看向眼睛红肿的何氏和两个哥哥:“娘,二哥三哥,我要去寻芳宴!” 林净月不是仗了云华县主和徐家的狗势,逼迫祖母上奏请封郑津为世子? 她就攀上皇子,吹枕边风,为两个哥哥抢回本属于他们的爵位! 王府侯府再大,还能大得过皇室? 到时候,整个侯府都得听她的话,她就罚林净月跪祠堂,让下人抽林净月耳光,将林净月指给个缺牙断腿的老屠夫为贱妾……狠狠出一通这些天受的窝囊气! 昨儿休沐得知了侯府立世子后,唐印元唐印庚哪还读得进书,干脆遣人去国子监请了假。 闻言,唐印元抬眼打量妹妹,看她眉眼娇媚眼尾轻挑,身段窈窕腰肢柔软,再加上泼辣又柔顺的性子像足了何氏,顿时无比赞同: “不错,娘当初不过是个小丫鬟,如今都当上了侯府主母,你可是成远侯府嫡千金,还能攀不上个皇子?” 唐印庚皱眉,戳破了两人的如意算盘:“寻芳宴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唯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和权贵嫡女才得能个帖子,侯府……” “帖子,让侯爷去讨要便是。”何氏一咬唇,盈盈眸光中满是不甘与算计,“立世子一事上,他亏欠我们良多,总得弥补一二。 况且老夫人和郑家不可能不让林净月去,都是侯府嫡女,林净月能去寻芳宴,我家映柳凭什么不行?” 第52章 不怕,小姐一看就是个好人 唐印元紧抿着唇,对昨晚装醉不给半句回应、今早趁老夫人回府前又出去鬼混的成远侯不抱任何希望: “可若郑家和老夫人全力之下,也只弄来一封帖子……” 何氏和唐映柳对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印元印庚,去把侯爷找回来,就说我病了。” 唐印元心思深沉,意识到两人私下有话要谈,喊上唐印庚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格外安静。 唐映柳扣了下染了昂贵蔻丹的指甲,眼珠子微转: “娘,二哥说的对,若只有一封帖子,祖母那么偏心林净月,必定会让那小贱蹄子去寻芳宴。” 唯一攀上皇室的机会,不得不拱手让给林净月,唐映柳不甘心! 何氏更是不甘心,自从林净月回府,明里暗里给她添了多少堵? 不仅踩在主院头上,还教唆老夫人夺走了她的管家权,害她买副头面,都得从私库掏银子。 “娘听说她前段时间,经常出侯府,不知去干什么龌龊事……”何氏眯起眼,那张妩媚的脸上写满怨毒,她声音轻飘飘的,“寻芳宴可是为皇子选妃,总不能让一个失了身子的淫妇前去,否则陛下暴怒,侯府不得通通被砍头?” 唐映柳眼睛骤然一亮,两人视线交错,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诸多官员因伸了不该伸的手、被太子一一找出砍头的血气萦绕在京城上空还未消散,两个爆炸性的消息再度引得京城百姓哗然。 其一,南方商贾跑到来客如云的济云堂,当众宣称得了瘟疫。 所幸当时有大官在场,牢牢把控住了局势。 朝廷又派了太医一一问诊,看顾当时在场的百姓整整三天后,确认不过虚惊一场,但济云堂掌柜不知怎的得罪了正对着账簿挨家挨户抄家砍头的太子。 太子一声令下,皇城司出动,抄了济云堂充实太医院。 连带济云堂幕后的靠山也吃了挂落,不得不掏银子赔给在此事中受了委屈的众多南方商贾。 京城对太子的举动议论纷纷,说他是个好人,太子砍头可半点不含糊,任谁求情都没用;说他与贪官污吏蛇鼠一窝,太子又让人赔偿安抚了南方商贾。 不过京城百姓对太子的性情早有了解,只当他又一时抽了风。 乍然听闻时疫的慌乱过后,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为诸位皇子选亲的寻芳宴。 要知道上次皇室选亲,还是数年前为陛下办的选秀。 闻听皇室八卦,明面上私底下,官员百姓商贾等等议论纷纷。 处处酒楼瓦肆、茶馆小摊、勾栏大街,都有好奇宫闱之事的,亦有闻听京城贵女名声,暗中下赌注的。 林净月坐在一捧雪对面酒楼厢房,都能听见窗下大街、楼上楼下热闹喧哗声。 “太子虽是储君,但……咳咳,众所周知,陛下不怎么待见他,曾数次当着朝臣宦官的面怒斥太子,若不是怜惜他断了腿,只怕太子之位早就……况且三皇子母家可是镇国公,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皇后所生……” “算了,我更看好二皇子。二皇子最是宽厚,他当上太子,定不会同现在的太子那般嗜杀。” “嘘,你不要命了?太子也是你能议论的?聊这个不如聊聊谁家贵女可堪为后……”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卖关子了,街角往左行五十步的赌坊,刚开了赌局。当前押注最多的,是郑家嫡女和……” 听着听着,林净月眉头微拧,满枝见状,主动开口: “小姐许是不知,本朝男女大防不比前朝严苛,甚至有贵女主动出行,在大街上露面,亦或参加诗会书会扬名。” 言外之意,赌局或许有贵女家眷从中引导。 林净月沉默了下,没再说什么,幽幽抬眸看向沉默寡言站在角落的鸣鱼: “睿诚王府可还好?最近都没得来县主的消息。” 鸣鱼回想了下太子遣人带的话:“县主让我带话,这几日,又发现了几处村落有人染上了时疫,估摸着寻芳宴后,消息就会传来京城。” 林净月料到了时疫不可能牢牢控制住,思量片刻后问: “县主在忙什么?我若登门,可会打扰到她?” “县主……买光了京城几处旧书铺的书,誓要从中找出治时疫的方子,恐怕不方便见小姐。 不过小姐放心,县主早早派了手底下的人采买药材,进展很是顺利,不会耽搁之后的事。” 鸣鱼话音刚落,厢房门就被敲响。 万掌柜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跪下,指着年长的那位说道: “小姐,这便是时老,他家世代制糖,一直在琢磨怎么改进石蜜和糖霜。他得知了一捧雪的事后,主动提出要拜见小姐。” 时老爷子比林净月前世第一次见到他时更为年轻,一双眼珠闪烁着精光。 林净月赶在他开口前,扫了眼老爷子身边安静跪着的小姑娘,平静地道: “并非我想出来的方子,是……我一个朋友想出的,她花了毕生心血,才制成了这沙糖。 但她离开前告诉我,此糖还有改进的余地,你们可愿接受一捧雪的雇佣,改进这糖? 放心,银两和练手的蔗糖管够,我还能提供她当时的想法。” 前世,她两年后意外救下家中产业被占的时老爷子和时芸,全力支持两人制糖。 两人果然没错付她的信任,时老爷子琢磨出了更多品种的糖果,而时芸成功改进了石蜜和糖霜,制成甜度更纯且无杂质的沙糖,热销全朝内外。 可惜…… 林净月打量着时芸,暗想无论如何也得将她留下。 时老爷子闻言,有些犹豫,他时家再是落魄,也不缺被雇佣的那点银子。 被时芸拉了下衣摆后,时老爷子果断改口答应下来:“多谢小姐赏识,我这就回家将吃饭的家伙全搬来京城!” 林净月看他飞快改了主意,不由得好奇问时芸:“不怕我是在哄骗你们?” 时芸搀着时老爷子站起身,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道:“不怕,小姐一看就是个好人。” 好人…… 林净月失笑,招呼万掌柜将人带下去好好教教,不能轻信任何人。 时芸离开前,迷惑回头望了林净月一眼,不明白她长得漂亮说话好听,怎么就不算个好人。 林净月摇头,这姑娘还是如此没心眼。 她发了会儿呆后正想回侯府,酒楼小二佝偻着身形,端着一壶热茶,低头推开了门。 第53章 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拿什么跟太子比? “茶放凉了,小的这就换上一壶热茶,供贵客享用。” 酒楼小二弯着腰走进,正要将桌上放凉的茶壶收起,就听林净月平静地道: “不必。满枝,结账。” “好嘞,小姐。”泊春揣上荷包下楼,林净月则带上泊春和鸣鱼离开厢房。 此行出府,是因万掌柜托小八带话,说找到了她吩咐要找的制糖人。 如今人见到了,也与万掌柜定下接下来糖铺的发展方向,再没旁的事,不如回府去找刘嬷嬷,趁这几日苦学一番规矩礼仪。 留在厢房的酒楼小二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离开。 上了马车后,满枝附耳轻声道:“刚刚那名酒楼小二,不太对劲。” 往常她们不是没来过这间酒楼,亦中途撞见过小二换茶,但…… 满枝眯起眼,回忆方才那名酒楼小二的言行举止:“他动作非常僵硬,头埋的很低,叫人看不清神情,不像其他小二那般,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话到最后,她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许他是新招的,也说不定。” 闻听满枝的话,林净月还不曾开口,护卫在马车另一边的鸣鱼却是意味深长地瞥了满枝一眼,没有再多嘴。 林净月眸子缓缓上抬,露出前世不曾出现过的锋芒:“鸣鱼,去查。” “是。”鸣鱼正愁满枝在侧,全然没他动手的时候。 虽说领了命令,但鸣鱼坚持先将林净月送回侯府。 林净月没有拒绝。 自接到太子亲手递来的帖子起,不,应当说从她机缘巧合拦下京雅轩那场大火起,她就卷入了皇室、朝堂的风波当中。 前世身为商贾,尚且遭遇过数次危险,更别说她如今成了侯府千金。 泊春听了满枝的话后,脸上满是担忧,她不懂什么朝堂争端、皇位之争,只知道小姐有危险。 泊春不由得再度怨恨起林恒安等林家人。 若非林景颜不愿回侯府,若非林恒安过度偏心,小姐好端端待在林家,又怎会置身危险中? 再想想小姐回到侯府后受的委屈与遭遇过的诸事,泊春恨的咬牙切齿。 “凡事有坏处,亦有好处。”林净月从车厢角落放置的冰浸果盆中,取出一把冰镇了许久的椒核枇杷递给泊春,“身在林家,别说时兴果子,我连冰都用不上。” 看她心态如此好,泊春也只能勉强笑了笑,擦干净手后,先给小姐剥了枇杷,自个儿吃下剥坏的一个。 枇杷入口,清凉与清甜入喉,诸多烦恼尽散。 反正,小姐厉害着呢。 后宫,寿康宫 太后正听嬷嬷报上寻芳宴宴请贵女的名单。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放下皇后送来的几张画像,慢慢偏过头: “成远侯府?哀家记得,成远侯府有两位嫡女,却是不知皇后,想给哪一位下帖子?” 坐在一旁的皇后立时明白,成远侯府原本不在太后的考虑范围内,莫说两张帖子,就是一张,也不曾想过。 思及以往旧事,皇后并不觉得太后此举过分,反倒是成远侯府,太不争气了。 “太后明鉴,陛下吩咐臣妾举办宴会时,提过凡四品官员嫡女,与权贵家中适龄女子,皆可入选。臣妾定下名单时,突然记起前不久云华县主曾言,与成远侯府的嫡女交好,这才做主添上了成远侯府。 太后若是觉得不妥,便是撤了也无妨,左右帖子还未下到贵女们手中。” 太后定定盯着皇后看了片刻,猜出她打的什么算盘,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是听皇帝的命令行事……寻芳宴可是宫中难得的大事了,哀家也想去凑个热闹,赏一赏夏日盛开的花骨朵。” 皇后笑盈盈应下:“臣妾这就交代下去,换在避暑山庄举办寻芳宴,也好让太后避避夏日里的暑气。” 太后慢悠悠点头,扫见一旁写帖子的太监落下‘林净月’三个大字,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愈发和蔼。 当着太后的面,皇后吩咐下发帖子后,恭恭敬敬退下,回到了椒房殿。 三皇子正候在殿内,把玩着皇后新得来的极品徽墨。 一看皇后凤驾回宫,三皇子连忙迎了上去,行了一礼: “母后。” “都下去。”皇后屏退侍女太监,只留了两个大宫女,“今日不是休沐,你来做什么?” 三皇子喉间一干,后知后觉记起皇后的嘱托。 莫要进后宫太频繁,免得行踏就错,连累母后走了先前两位废后的老路。 他见皇后坐下,慢悠悠喝着茶,赶紧道明来意: “过几日的寻芳宴,母后,您看?” 皇后扫了眼蠢儿子,知晓他的心思,不轻不重地提点:“你有镇国公府这个外家,有本宫这个母后,在诸位皇子里,已是占尽了优势。过犹不及,而且做人做事,最要命的便是贪得无厌。” 若非某些人贪得无厌,又怎么轮得到她来当这个皇后? 三皇子沉默了下,还是忍不住试探道:“儿臣记得太后的母家梅家,已数年不曾参与过朝堂事,梅家适龄女子中,有位正是太后的亲外孙女。 以及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与孟贵妃乃是一母同袍……” 皇后抬抬手,大宫女立刻上前给她揉按脑袋:“你父皇最忌惮外戚势大,你若不想本宫继续当这个皇后,直说便是,没必要如此委婉。” 三皇子一僵:“儿臣绝无此意,只是……梅家和孟家,都曾与儿臣示好。况且……况且纵是儿臣拒绝,太子也……” 皇后阖上眼睛,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太子是太子,你是你,你拿什么跟太子比? 行了,本宫已为你物色好了一位侧妃,家世低调,人却聪慧。 且陛下亏欠她一次人情,拿捏得当,说不准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三皇子眼睛微转,对母后口中的人选,起了几分好奇心。 丝毫不知被皇后惦记上,林净月正提了几个糖铺金匣,和私库中挑出的一枚羊脂玉佩,来到了刘嬷嬷院子外。 迎面撞上了唐映柳,在她身后,几个下人抬了两个大箱子。 见到林净月前来,唐映柳冷哼一声,抢先一步进入刘嬷嬷院中,笑容真心地道:“嬷嬷,前段时间是映柳怠慢了您,今日特地带了礼物前来请罪,还望嬷嬷收下。” 她一抬手,抬来的两个大箱子被打开,露出黄澄澄雪花花的金锭银锭。 第54章 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如此重视他 唐映柳算盘打的很好,她与母亲何氏商量过了,府上与宫中有联系的,除了老夫人,便是刘嬷嬷。 而老夫人偏心林净月,必定不会对她据实相告。 反倒是刘嬷嬷,她来侯府,不就贪图每个月三十两的月钱? 真金白银砸下去,不怕刘嬷嬷不心动。 刘嬷嬷正在院子里看书,闻言先扫了眼笑脸盈盈的唐映柳,再看向那两大箱金银,冷淡地道: “映柳小姐怕是想岔了,老身前来成远侯府,可不是为了侯府的银子,而是得了云华县主的命令,不得不为之。 再说了,老身不过一个下人,怎能让映柳小姐屈尊道歉?来人,送映柳小姐离开。” 平时摆出一副倨傲不屑的模样,眼看她有了用处,便腆着脸凑上来。 唐映柳当她是什么东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见点好就迫不及待凑上去的狗? 唐映柳傻眼了,她不尊刘嬷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以往她摆出谦卑恭顺的态度时,无论明面上的态度如何敷衍,刘嬷嬷都不曾将她扫地出门! 她思绪转了两圈,见刘嬷嬷温和迎上林净月,顿时恍然大悟。 ——怕是得知郑津当上了侯府世子,刘嬷嬷便迫不及待站队林净月! 唐映柳恨恨咬牙,林净月抢走本该属于二哥的世子之位还不够,还要抢走本该属于她唐映柳的一切?! 被丫鬟请出了小院,唐映柳听着身后林净月和刘嬷嬷你来我往的对话,俏脸愈发冰冷。 她唤来一个丫鬟:“去催催,让他尽快下手。” 她倒要看看,这事过后,林净月哪来的脸再苟活世间! 院外的响动渐消,刘嬷嬷吩咐丫鬟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接近。 她收下林净月送上的金匣,婉拒了那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一捧雪的招牌,老身闻名已久,只是懒得排队,这回托小姐的福,可算能吃上了。” 林净月诧异地望了刘嬷嬷一眼:“嬷嬷这是……嬷嬷教我礼仪,便是净月的先生,如此客气,净月如何担待得起。” 刘嬷嬷打开金匣,取出一颗包裹了几层糖衣的话梅放入口中,慢吞吞吃完,才道: “你平日谦虚好学,老身都看在眼里。不像某些人,搬来我院中后嫌弃这嫌弃那的,碰上个什么事,又一声不吭搬了回去,也不来学规矩了。 如今见着好,又凑了上来,真把自个儿当一回事了。老身在宫中教导过数次秀女,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目中无人的贵女。” 要不是云华县主下了命令,刘嬷嬷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京城可有无数权贵官员,乃至商贾,捧着大笔银子低声下气邀她过府,何必厚着脸皮赖在成远侯府受气。 林净月垂眸,只当听不出刘嬷嬷话里的意思:“是侯府怠慢了嬷嬷,嬷嬷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千万莫要气伤了身子。 还有这块羊脂玉佩,是净月的一番心意,净月有事想请教嬷嬷,嬷嬷不收,净月都不好问了。” “不必,老夫人得知了映柳小姐和何氏几日不曾前来的事后,已送上赔礼。”刘嬷嬷打量着林净月的眉眼。 五官明锐艳丽中带着几分英气,周身气质沉稳,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硬生生压下眼角眉梢的一丝妩媚。 也难怪老夫人会把宝压在这位新认回府的侯府千金身上。 刘嬷嬷沉吟片刻,直白地道:“老夫人提点过,但凡你来寻,都让老身言无不尽,你有何想问的,但说无妨。” 林净月挥退泊春,斟酌良久后,慢慢开口: “净月想问的是,太子……” 林净月全心为寻芳宴做准备时,林家闹成了一团。 林景颜院子里,又砸碎了一批琉璃器具,下人战战兢兢跪在门外,一句也不敢劝。 不知过去多久,贴身丫鬟听屋内响动渐渐平息,大着胆子换上新的茶具,端了壶热茶进屋: “小姐,您消消气。这事,也怪不得老爷,谁知道济云堂那么大的药铺,当家的掌柜竟如此没有眼界。” 林景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我爹呢?先前采买的药材,他可有办法拿回来?” 贴身丫鬟欲言又止,委婉地开口:“小姐,那些药材都被太子抄走了,便是再大的官,也不敢担保拿得回来。” “太子?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一个双腿残废的丑八怪……” 眼看林景颜又要发疯,贴身丫鬟忙道:“不过小姐放心,老爷正一边重新收买药材,一边打探南边的情报,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 林景颜眼里闪过一丝嫌弃,爹爹连采买药材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干得成什么大事? 她敲了敲桌子,很快下定决心:“调杂货铺账房严岁去药铺,再让他和药铺掌柜来府上一趟,接下来我亲自出马去收药材。” “这……”丫鬟面露为难,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林景颜喝了口茶,瞥她一眼:“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还能比花了六千两银子收来的药材全被抄走更严重?” 丫鬟一想也是,索性一闭眼全盘托出:“严岁……辞了杂货铺的活计,回家全心照料他母亲去了。” “什么?”林景颜重重拍在桌子上,本就踹过几次的桌子再也承受不住,当场垮塌。 摆放在桌上的茶壶跌落在地,过热的茶水溅在林景颜衣服上,留下难看的印记。 丫鬟赶紧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什么时候的事?我不是派了两个丫鬟和大夫前去照料?”林景颜扭曲着一张脸,不明白近期怎么桩桩件件事情都在跟她作对。 “就……就刚刚传回的消息,严岁称他母亲不适应被外人照顾,就……” 林景颜不想再听下去,狠狠闭了闭眼:“烂泥扶不上墙,枉费我如此重视他!也罢,辞了便辞了,不必再去寻他,京城厉害的账房多了去,再找便是。” “对了,”林景颜估摸了下日子,故作不经意地道,“京城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丫鬟想了想:“要说大事,唯有寻芳宴,是为皇子们择亲……” 林景颜眸子一顿,不对啊。 前世寻芳宴明明被推迟到时疫过后,今生怎么突然提前了? 第55章 没有,你不会找人去闹? “就没别的事了?和成远侯府有关的呢?和林净月有关的事呢?”林景颜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丫鬟琢磨了半晌,瞧着小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顿时明白她想听什么,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侯府的事,又岂是我们探听得到的?至于林净月……她那间糖铺,倒是出了些事,但……” 但小姐不一定想听。 林景颜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她这会儿心底正憋着气呢,就想听听林净月的糟心事开心开心。 丫鬟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支支吾吾道: “一捧雪上到皇宫权贵,下到商贾百姓,都挺喜欢的新上的糖,奴婢听说外地的商贾大多定了一大批糖,准备贩往全朝各地。 糖铺人手周转不过来,前几日万掌柜特地挑了几大箩筐沙糖去了趟慈幼局,回来时挑了上百年岁合适的孤儿和……” 林景颜踹开歪歪斜斜的椅子坐去贵妃榻上,冷着一张脸:“你到底是林净月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我让你说什么,你都听不懂?” 不过是一时荣光,等糖酒商会的人注意到,她倒要看看林净月还能耍得出什么手段! 丫鬟吓的连忙跪下,想来想去谨慎地道:“人手不足,是糖铺当前最大的问题了,那日后奴婢专门遣人去探查过,旁的问题,却是没有。” “一捧雪生意那么好,别的糖铺就没眼红的?也没一个流氓来掀铺子打秋风?” 林景颜拧着眉头,不应该啊。 凡在京城开铺子,谁能不被同行欺压,谁又能不被流氓无赖找事,甚至被小吏登门要银子? 丫鬟点头,刚欲解释糖铺另一位东家,是睿诚王府的云华县主,京中无人敢登门闹事。 林景颜一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干脆打断她的话: “没有,你不会找人去闹?京城多的是给几两银子就卖命的,还有糖铺的伙计,人多嘴杂的,难免会漏口风。” 丫鬟诺诺应声,正想吩咐人去办,又听小姐说道: “等等,你再让人写封信,送去糖酒商会名下的铺子,但别露了名姓。” “……是。” 丫鬟前脚刚走,房门又被推开。 林景颜只当是来打扫收拾的下人,不耐烦地吩咐: “赶紧打扫干净,去给我换一套龙窑青瓷,琉璃茶具太容易摔坏了,往后不要再摆来我院里。” 许久没听见回应,林景颜皱眉探头看去,只见蒋氏青着一张脸,环视一圈屋内,没好气地道: “你当琉璃是什么便宜东西?几十两银子一套的茶具,被你摔了好几套,还敢张口要龙窑青瓷? 我且问你,景川入学国子监的事,办的如何了?” 林景颜脸上一黑,强忍住发怒的念头,委委屈屈扑进蒋氏怀里撒娇: “娘,都怪林净月从中作梗,我本来都与国子监祭酒攀上了交情,谁料蔡大人说,林净月仗着有成远侯府撑腰,发话不许林家人进国子监。” 蒋氏面露狐疑,养了林净月十五年,她深知这丫头是个沉闷且内敛的。 昔日被颜儿欺负时,都不曾来找她和恒安告状,又怎么可能一进成远侯府,就性情大变? 但对上林景颜理直气壮的面孔,蒋氏到底没说出来,只哼了声: “上次成远侯府宴会,我本想送上玉佩缓和林家与林净月的关系,若不是被你拦下了,两家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说不定她还能看在抚养十五年的情分上,让景川入学观闲书院呢!可怜我家景川,明明满腹诗书,却因商贾的身份,只能憋屈地待在一处无名私塾……” 蒋氏越说越气,忍不住轻瞪了林景颜一眼。 蒋氏这副嫌弃嘴脸,从来只会针对林净月,对上她时总是明晃晃的和善偏爱! 林景颜冷哼了声,直白拆穿蒋氏那点小心思: “娘,你还当我是小孩子那般好骗呢?小弟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聪明绝顶,观闲书院和国子监早就三催四请求他入学了! 你我之间,别来这套,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别在这儿云里雾里的说上一通。” 蒋氏尴尬地笑了下,也是,颜儿可是疼在她心尖尖上的,机灵着呢。 不似林净月那般蠢笨好哄,随随便便说上一句,就不管不顾四处奔走。 “娘这不是担心嘛。”蒋氏牵着林景颜到贵妃榻边坐下,眉宇间满是焦急,“先前让你回成远侯府,当个侯府千金,你硬是不肯,还说什么成远侯府早晚会倒大霉。 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成远侯府什么事都没发生,安安稳稳立了世子。还有那间糖铺,你拱手送给林净月,说什么会被糖酒商会找麻烦…… 麻烦我是没看到,只看见一捧雪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反倒是你爹,投入多少银子采买药材,都成了空……” 几千两银子,丢水里都能听个响,可听了林景颜的话去收劳什子药材,连本都赔没了! “那是爹找的人太贪心,你看那闹事的南方商贾,就知时疫一事为真。”林景颜不悦地摆起脸色,“娘若不信我,又何必再来找我。” 咳咳。 蒋氏想起被砍头的左家,和时疫一事,就知颜儿做的梦并非全然虚假,态度柔和了些: “娘这一趟,是给你送好消息来的。” 林景颜一愣,似有所感地站起身,紧紧攥住蒋氏的手。 “就是那姓周的军户,他娘答应过几日去合了八字,就托媒人上门说亲。” 太好了! 嫁给未来的镇国少将军,还愁她日后当不上一品诰命夫人,享不上荣华富贵? 随着寻芳宴越来越近,林净月不再出门,缠着刘嬷嬷加紧补缺补漏,不想当着那么多贵人贵女的面失仪。 寻芳宴前一天,长寿院一个丫鬟突然拿着枚郑家的玉佩找上林净月: “小姐,郑家的大小姐让你去一趟城外浮远寺,她想和你见上一面,聊聊寻芳宴的事。” 林净月擦拭了额间的细汗,打量着丫鬟,平静地问:“郑家的人怎么连门都没进?我正想托人送信呢。” 丫鬟茫然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是随老夫人出门时,在侯府门口撞见的郑家下人。那人似是有急事,便请老夫人帮忙带话。” 林净月接过玉佩看了看,的确是郑家人随身佩戴的。 张叔前几日借来的一队郑家侍卫身上,就有这玩意儿,只是质地没有这么温润。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浮远寺外,林净月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来到寺院后面一处客房。 “贵客请在此处稍等,那位女施主心情不佳,只想见你一人,其他人请随我到隔壁房间。” 第56章 谁知冤家路窄,还是撞见了 林净月狐疑地瞥了小和尚一眼,但郑越前几次与她会面,也曾屏退过下人。 尤其涉及寻芳宴一事,旁的人听多了,于自身也无益处。 泊春满枝退去隔壁后,小和尚坐去了角落,低声诵经敲木鱼。 木鱼响声颇有节奏,伴随着沁人心脾的檀香,叫人昏昏欲睡。 林净月等了半晌,都没瞧见郑越的人,正想催催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帘子后面。 同时,小和尚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长相粗莽的汉子掀开帘子,恭恭敬敬低头: “净月小姐?大小姐一时兴起在后山舞剑,恐怕来不及回客舍,特地让我前来引路,邀你同赏美景。” 林净月眼眸微转,不着痕迹扫了眼房顶:“大表姐还是这般脾性,走,你在前面带路,我先去隔壁交代丫鬟们几句。” 莽汉笑着伸手指向小门:“小和尚会同隔壁房里的人说的,小姐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小姐久等。” 林净月深深看了莽汉和小和尚一眼,莲步轻移,跟着来人走出小门。 一路上,来人脚步沉重,气息虚浮,浑然不似郑家军在战场上操练过的将士。 林净月心中已有决断,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绕过后山散步或赏景的路人,迈步走进无人的花径小路。 身影消失在小路前,另一边正好迎面走来一人。 他回头看看浮远寺,再仔细看了看小路,思绪转了两圈,默默跟了上去。 没记错的话,这条路通往后山山顶。 寻常香客爬到浮远寺已精疲力尽,怎么可能再攀上后山山顶? 尤其,那道身影纤细窈窕,一看就是个不常出门的大家闺秀。 走到半山腰,周围空无一人,唯有时不时惊起的鸟鸣声。 “不行,我走不动了。”林净月手扶着一棵树,停下脚步,冷声问他,“大表姐到底在哪儿?我怎么还没看到人?对了,你是郑家的下人?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你。” 莽汉赔笑走近,指了下腰间的玉佩:“郑家下人多,您贵人多忘事,难免……” 身后偷偷跟着的男人眼看那人找了借口凑近,握紧拳头,正要上前。 莽汉脸上的笑容消失,借机欺身上前去抓林净月,同时大喊一声:“还不快出来抓人!个小贱蹄子可算被骗过来了……啊!” 趁他分神,林净月利落拔下鬓间的金簪,狠狠划破莽汉不怀好意伸来的手。 她动作连贯、下手果断,半点也不像个娇弱的大家千金,莽汉和偷摸前来救人的男人同时愣住。 林净月分外冷静,伺机一簪子刺入莽汉胸膛,毫不犹豫地一划,鲜血四溅。 她再一脚将疼的直叫唤的莽汉踹在地上:“说,是谁让你来的?” 女子一身月白轻便裙裳,两手紧攥着金簪,手上难免染上了鲜血。 脚下的恶徒不停挣扎,但她没有半分惧意,面容格外淡然冷静。 跟在身后的男子瞳孔缓缓睁大了些。 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射来,他干咳一声,僵硬地走了出来,态度尽量温和地道: “我跟他不是一伙的,跟他一伙的人往那边跑了,姑娘,我这就去帮你将人抓回来。” 林净月看清来人后眉心一挑,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不用。” 这辈子,她故意远离周肆然常去的几个地方,就是为了避开他。 谁知冤家路窄,还是撞见了。 眼瞅着女子态度冷淡,周肆然也不好再搭话,顺势重重一脚踩在莽汉身上,谦和地道: “姑娘受了惊吓,不如先休息一会儿,这人,就交给我。” 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林净月收了脚,退去远离两人的地方,掏出一块手帕,慢吞吞擦拭金簪上的血迹。 金簪上的血迹刚擦完,两个男人被丢了过来,正好砸在周肆然脚边。 同一时间,难得畅快一回的鸣鱼转着手腕走了出来,单膝跪在林净月面前: “小姐,恶徒的手脚俱已折了,但凭小姐处置。” 林净月无视惊讶的周肆然,眯起眼打量其中一个人:“你不是……王管家?哦,不对,你都被赶去马厩了,不能再叫你管家了。” 王管家浑身痛不欲生,仍不甘心地用一双怨毒的视线瞪向林净月。 要不是她,自个儿还是何夫人眼前的第一人,何愁没有银子来路?! 看他死不开口,林净月温和笑了笑,环视周围:“无人的荒山,三个心怀不轨的恶徒……看来有人起了龌龊心思啊。” 郑家玉佩、长寿院丫鬟带话,浮远寺小和尚接人……桩桩件件都做的并无太大错漏。 但莽汉一出现在客舍,林净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郑越这个大表姐一向当的称职,即便起兴舞剑,也不会让她随下人登山,而是亲自下来会见。 “鸣鱼,废了他们。”林净月背过身,拿干净的手帕裹好金簪,贴身放进怀里。 为引出同伙,她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可不能轻易放过。 王管家三人傻眼了,赶紧蛄蛹着求饶:“我说,我知道是谁要害你的,但不能……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叫声惊飞一群鸟雀。 鸣鱼办事一向利落,林净月话音刚落,就射出了三枚飞刀。 三人胯下血迹斑斑,几要痛死过去。 “姑娘,他们已受到了教训,你又何必……”周肆然欲言又止。 又是这样。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善良得让人恶心。 林净月面无表情直视周肆然: “他们得了教训,是事没成,是我没受到伤害。若我没带上小厮,若你没跟来,你以为他们如何待我?到那时,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 周肆然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是我思虑不周,还望姑娘莫要生气,我……” 林净月没有理会,见鸣鱼拿藤条牢牢拴住三人,干脆迈步下了山。 鸣鱼拽住藤条跟上,经过周肆然时仔细瞅了他两眼,记下这人的相貌。 日后可不能让他再出现在小姐面前。 林净月的背影慢慢消失,周肆然怅然片刻,没有追上去,而是沿着另一条路,来到浮远寺正殿。 周母正好揣着荷包出来,脸上满是笑意: “肆然,娘找大师算过了,你跟林家小姐林景颜,乃是天作之合。” 第57章 孩儿的亲事,但凭娘亲做主 周肆然愣怔了一瞬,脑海中闪过方才那位小姐的脸,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呦,这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周母仔细将剩下的银子放回荷包里,贴身系在周肆然腰侧,“娘也觉得真是巧。 林家虽然是个商户,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人家小姑娘看好你的前程,托媒人送来整整一百两银子,还说无论成与不成,银子尽可收下。 娘心疼你常年穿着旧衣服,练武都没有合适的兵器,时常被同窗耻笑。又偷偷去瞧了那位林家小姐一眼,勉强配得上我儿,娘这才应下……” 周母从浮远寺正殿到门口,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期间周肆然屡次张嘴想打断,直白道明不想与林家结亲,但看着周母脸上的沧桑与疲态,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娘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 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拉扯着三个孩子,从边关来到京城投奔父亲生前的旧友,日夜操劳辛苦……都是为了他能在京城娶妻生子、建功立业。 原本他早早就该定下亲事,但三年前他武举名次被顶替,那人为防暴露,故意打压针对他。 三年里,娘为此唉声叹气无数次,活生生熬白了头发…… 周肆然定定盯着周母,牵起她满是老茧的手:“孩儿的亲事,但凭娘亲做主。” 周母一路上没得来回应,心里正忐忑着呢,一听这话当即笑开了花: “好好好,娘立刻去请媒人上门提亲,你赶紧去练武,娘这边不用你费心思……” 周肆然笑了下,余光瞥见浮远寺门口站了两队侍卫,无端想起后山的事,抬眼望了过去。 “林小姐,这三个就是欺辱你的歹人?赶紧交给我。幸好你家丫鬟及时报了官,否则还不知会……” 林净月眼睛一眯,审视着满脸络腮胡的捕头。 据说是衙门的人,刚巧路过浮远寺,听见泊春急匆匆找主持要报官,便主动出面救人。 眼看捕头抬手招呼手下上前接管王管家三人,林净月干脆打断他的话:“你弄错了。” 捕头一愣。 身后一队捕快和郑家侍卫也是一愣。 泊春同样稀里糊涂,但也知道小姐不会故意闹事。 她偷偷看一眼满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护卫在小姐身边。 泊春大声道:“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小姐清清白白,不曾离开我视线半步。 还有,我刚刚报官时明明说的是寺庙有恶徒,又没说其他事情,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捕头眼睛一闪,强硬地道:“但是……” 林净月平和笑着指了下鸣鱼:“捕头许是记岔了,被歹人袭击的是他。他,是睿诚王府的人。” 捕头又是一愣,后知后觉明白林净月话里的潜藏意思后,立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林净月直接把话挑明了:“睿诚王镇守南疆,为朝廷为百姓立下赫赫战功,他府上的侍卫,却在寺庙上香时,险些受了埋伏…… 捕头可要好好查查,这些人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对睿诚王府的人不利,幕后的人很可能是敌国来的暗探。” 王管家下半身痛不欲生,昏迷过后又被痛醒,亲耳听到林净月扭曲黑白的话,拼尽全力大喝 “你放屁!我就是冲着……” 鸣鱼一手刀砍在王管家后颈,干脆将人砍晕了,他冷脸望向络腮胡捕头,面露睥睨 “这位小姐说的不错,这三个人的事,不是你能管的,我要带回睿诚王府。” “啊?这……这不太好,这,这也不归……” “你有异议?难不成……”鸣鱼‘噌’的一声抽出佩刀,指向络腮胡捕头,眉眼锋锐,暗含杀气。 捕头连忙咽下争取的话,瞥了眼另外两个不停给他使眼色的‘恶徒’,默默收回视线。 不怪他拿了银子不办事,实在是,打不过啊。 林净月将捕头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当着捕快们的面,鸣鱼反手一拽捆住了三个恶徒的藤条,直接拖着三人离开。 捕头沉着脸,带着手下一声不吭地离开。 “小姐,你没事?差点急死我了。”泊春还真以为像小和尚说的那样,小姐被恶人劫走了,吓得她赶紧报官。 幸好有满枝从旁提醒,她自个儿也长了个心眼,没跟捕快提起具体出了什么事。 林净月眸子冰冷:“那个小和尚呢?” 满枝拍拍手,角落立刻走出三个人,被死死摁住的,就是那故弄玄虚的小和尚: “我让浮远寺主持亲自看过了,这人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周围村子里的混混,剃了个和尚头,不时就来寺里骗吃骗喝骗银子。” “送给鸣鱼,让他一块儿收拾了。” 林净月走上马车,取出长寿院丫鬟送来的那枚郑家玉佩,把玩了几下后,让郑家侍卫去送个口信。 前方不远处,鸣鱼拽着三个恶徒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左右看看后打了个呼哨。 一道风声刮过,枝繁叶茂的树上突然多出一道人影。 鸣鱼还要回去保护林净月,干脆道:“带回去审问,死活不论。” 胆敢对太子殿下看上的人下手,也是活够了。 马车赶回成远侯府后,林净月正想去长寿院,找老夫人问问那个丫鬟的事,陈管家迎面找了上来。 “老夫人请您去一趟长寿院。”陈管家讨好地透露口风,“下午宫里来了位姑姑,许是来送寻芳宴帖子的。映柳小姐为着这事,正在长寿院伺候老夫人用膳呢。” 听出话里暗含了几分讽刺,林净月忍不住摇头。 成远侯和何允芳也不知怎么管教的女儿,连世代为侯府家仆的陈管家,都乐得看她笑话。 长寿院一改往日的寂静,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得不行。 “祖母,饭后可得用点银耳金丝羹,来,我亲自来喂祖母。” “母亲,您瞧映柳多孝顺,来日许了人家,可是那家的福气……” 随着吱吖一声,房门被打开,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净月迈步而进,一一扫过何氏和唐映柳,见她们满脸震惊且不可思议,眉毛微微一挑。 第58章 这寻芳宴,大姐姐也想去 何氏到底更为老成,迅速收敛好脸上的神情,捏着鼻子招呼道: “净月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等了你许久都没见着人,正要去找人寻你呢。 唉,你也别怪我这个当母亲的多嘴,只是别人家的千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连老夫人要找,都见不着人影,未免也太……” 林净月垂下眸子,明白何氏这是故意装作不知情,同时踩她一脚,给唐映柳铺路。 她给眼带讽刺的老夫人行了一礼,踱步上前,到老夫人身旁坐下: “祖母莫怪,明儿个就是寻芳宴了,净月心中忐忑,生怕给侯府丢了面子,便去了浮远寺一趟祈福,谁知……” 林净月捂着胸口,目露惊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唐映柳脸上一喜,飞快接话:“大姐姐出了什么事,赶紧说啊,说出来也好让老夫人给你做主。” 女儿迫不及待想坑死林净月,何氏却早早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明明交代王管家,得将林净月抓走一整晚,使出任意手段狠狠琢磨一整晚,再把人放回来。 最好赶在下午人最多的时候,在夜间寻芳宴开始前。 如此一来,老夫人拿着寻芳宴的帖子,也无脸交给林净月,只能让年岁相当的唐映柳代替前去。 可林净月竟提前回来了! 要么是半道上出了什么岔子,要么,就是王管家一行人出了事…… 短短呼吸间,何氏脑子转了几圈,嗔怒地拍了下唐映柳: “说什么呢?浮远寺可是京中有名的寺庙,时不时就有捕头带队巡逻,又怎么会闹出事?” 她维持着笑容,看向老夫人:“母亲,净月似乎受了惊吓,不如请大夫来看看?最好静养几日,再行……” 老夫人早就不耐烦应付何氏母女的虚情假意,再听这话,更是冷哼一声: “请大夫?请什么大夫,净月明儿个可是要去寻芳宴的,这会儿请大夫,像什么话? 况且净月还没说什么呢,话全让你们俩说完了!赶紧闭上嘴,让她说!” 何氏本就僵硬的笑容更显尴尬。 唐映柳却迫不及待地盯着面色惶惶的林净月,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都得往失了身子上扯。 “哦,倒也没什么大事。”林净月看够了何氏母女的神态,心中已有决断,唯独不明白丫鬟送来的那枚郑家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浮远寺不愧是京中名寺,后山的风景乃是一绝。 只是后山太高,爬得我腿疼,还出了一身大汗。” 何氏瞳孔微微一缩,再一看林净月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便是一慌。 她知道了! 何氏很快想起后手,再有王管家的家人在手,他绝不可能吐露半句对自己不利的话。 何氏强壮镇定,后背浸湿了一片冷汗。 唐映柳不知何氏私下对王管家的交待,闻言似笑非笑地放下玉箸: “爬个山,大姐姐怎么就慌成这样?该不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 “行了,”老夫人再看不出唐映柳安的什么心,就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她往后看了一眼,长寿院嬷嬷立刻呈上一本簪花帖子,“侯府又不是大牢,你想爬山爬山,想祈福祈福。 但你明日还得去寻芳宴,可不能拖着累坏了的身子前往。待会儿别忘了叫丫鬟给你按按,我让人给你送些沉香,记得点上,晚上好好休息。” 林净月接过簪花帖子,点头:“祖母待净月的好,净月铭记在心。” 同理,哪些人背地里算计她,她也绝不会忘。 簪花帖子一拿出来,唐映柳便看直了眼。 见老夫人连问都不问她一句,就将寻芳宴的帖子送给了林净月,唐映柳黑着一张脸: “祖母偏心,大姐姐什么都不缺,你还把寻芳宴的帖子给了她,却不知我也快要及笄,正是急需见见世面的时候。” 唐映柳说话间,推了下何氏,示意她赶紧帮忙争取。 何氏知道林净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得知真相就记恨上她,干脆一咬牙: “映柳说的有道理,母亲,再过几个月,映柳也要寻夫家了。 况且寻芳宴上,都是权臣权贵家的大家闺秀,还有几位龙子,净月再好,毕竟是商贾人家养大的……” 林净月翻开簪花帖子,慢悠悠地道:“可是母亲,这帖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真要让给映柳,叫她带上帖子前去,你就不怕宫里的贵人降罪?” 何氏一梗,极力无视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脸,呵呵笑道:“这……这倒也无妨,都是一家人,都是成远侯府的千金,贵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懒得再听下去,本以为何氏能勾住唐成远多年,合该是个有脑子的,却不想脑子里全是浆糊,“净月,你来说。” 何氏和还欲开口的唐映柳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吭声。 林净月合上簪花帖子,对上唐映柳满是恳求的眼神,轻声一笑: “母亲和妹妹为了寻芳宴,可谓是煞费苦心,用尽心思。” 何氏心脏猛地跳了下。 唐映柳揣度着她话里的语气,以为她被糊弄住,伸手就想接过簪花帖子。 谁料林净月话风一转:“我原本还想将帖子送给妹妹,但……被人争抢的,才是好东西,这寻芳宴,大姐姐也想去,映柳妹妹还是等下次。” 唐映柳手顿在半空,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等她当场发疯,何氏飞快给丫鬟使了个眼神,随意找了个借口后,强行拽着唐映柳离开。 老夫人乐呵呵看人走了,这才略带疑惑地看向林净月:“你就不怕惹恼了何氏?她虽失了管家权,但在成远那儿给你上上眼药,不过顺手的事。” 以往,林净月可不会当面故意戏耍唐映柳。 顶多话里藏针刺上两句。 林净月缓缓收敛了笑容,平静看向老夫人,一一道出今日的遭遇: “往日是我太过和善,当真以为和气生财,殊不知对某些人而言,和善就是好欺负可欺负能往死里欺负。 祖母您说呢?您若是我,又会如何?” 老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反了天了,来人!” 第59章 成远侯府的天,要变了 老夫人心知肚明,林净月是在逼她做第二次表态。 她执意让林净月去寻芳宴的举动,为林净月引来何氏母女的敌视与算计。 那就该由她出面,收拾何氏母女,还林净月一个公道。 ——没错,跟林净月全无证据的情况下,只看何氏母女两眼,就直接敲定是她们下的手一样,老夫人一听王管家参与其中,当下给何氏母女判了罪。 思绪翻转间,长寿院小厮推门而入:“老夫人,小姐。” “何氏、唐映柳二人,”老夫人顿了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屡屡不尊侯府家规,闹出大小事端,今日特请家法。 先将两人带去祠堂跪上三天,你们把人给看住了,谁发话,都不许放。” 说完,老夫人看向林净月。 言外之意,当前寻芳宴乃是重中之重。 何氏母女的事,不如等到寻芳宴过后,再行严惩。 林净月垂眸盯着簪花帖子,不语。 上回成远侯醉酒闹事,这回何氏母女百般算计,她可都还记着呢。 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年成远侯执意迎何氏为续弦,为此连她这个当娘的和郑津这个儿子也不管了。 再又想起郑津拜师宴时,成远侯一把甩开她阻拦的手,不顾大局要私立他人为世子…… 小厮等了片刻没等来后续,抬眼小心翼翼地问询。 老夫人摆摆手,有嬷嬷捧着两张厚厚的单子上前: “带上长寿院所有下人,将我和郑家两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通通取回。 缺了少了的,就按着后边写的银子数,直接从主院私库中取。郑氏全部嫁妆连带徐家嫁妆的三分之一,都送去曦明院。” “是。”小厮偷偷望了林净月一眼,匆匆捧着两张嫁妆单子,喊上长寿院所有下人离开。 成远侯府的天,要变了。 林净月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婉笑道:“祖母考虑周全,净月拜服。” 无论寻芳宴成与不成,她作为郑雪晴的‘女儿’,即将及笄嫁人,郑家的嫁妆本就该取回来。 老夫人借今日之事发作,不过找了个恰到好处的理由。 但林净月白得一大笔好处,也乐意给老夫人一个面子。 另一边,何氏一出长寿院,立刻交代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快,去醉仙楼把侯爷找回来!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尽快回府!” 林净月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今日之事,她必定会颠倒黑白同老夫人告状。 现在侯府能护住她的,唯有成远侯! 小厮不明所以,被何氏冷着脸凶了一顿后飞快领命。 唐映柳尤在龇牙咧嘴,恨不得回头杀了林净月,见何氏拽上她逃荒似的往主院跑,忍不住埋怨: “娘,我就说那姓王的成不了事,应该再找几个牢里的死囚,你偏觉得不妥……” “闭嘴!”何氏慌的不行,唯有回到主院,回到自个儿的地盘,才能平复下心中的不安。 唐映柳从来都是被何氏宠在手心的,不曾受过她半句凶话,愣怔回神后顿时不干了。 她强行拽住何氏,刚想当场大闹一通,却被一群下人包围住。 “都给我滚开。”唐映柳叉腰皱眉,大声呵斥道,“反了天了,这可是在成远侯府,就凭你们也敢拦我的路?” 何氏强装镇定,板起脸,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让开,否则我让侯爷发卖了你们。”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面无表情走出,几下子押住何氏母女,将她们带往祠堂: “老夫人有令,何氏及其女唐映柳,屡犯家规,罚跪祠堂三日。” 罚跪祠堂? 在唐映柳大嚷大骂中,何氏暗暗松了口气,任由嬷嬷押着她去祠堂。 反正成远侯很快就会回府。 等侯爷回来,向老夫人求个情,莫说三日,她甚至跪不上三个时辰就能…… 何氏正这般想着,觉得老夫人还会看在成远侯的面子上,像以往那样轻拿轻放,就见一个小厮取出两张有些眼熟的单子: “何夫人,老夫人说了,主院把持郑、徐两家的嫁妆已久,合该送还给曦明院。” 何氏两眼一黑,受不住打击,当场晕死过去。 晕倒前,何氏突然想起,当年郑雪晴怀上郑津、她身为陪嫁丫鬟勾搭上成远侯时,贪图的不止成远侯府一场荣华。 还有郑家的十里红妆。 谁知多年后再看,成远侯府荣华不过一场虚浮的梦,本属于郑雪晴的十里红妆,也得通通还回去了。 翌日,天晴,正是举办宴会的好时候。 林净月换了身广袖长袍,通体月白,其上绣有云纹点缀,金丝银线精细镶边。 走动间,长袖长袍如同拍岸水波,一层层荡开。 眼看老夫人高价请来的妆娘给小姐梳妆打扮,换上与衣服合宜的步摇金簪等配饰,泊春屏住了呼吸,满眼都是惊艳。 在林家时,小姐哪用得上如此好的东西,经常都是林景颜挑选过后,再给她院中的丫鬟挑了又挑,才送到小姐手上。 不是颜色暗淡,就是缺胳膊断腿,半点都不亮眼。 哪像今日,明明华服素雅,妆容、首饰低调,依旧衬得小姐无比好看。 满枝扫了一眼没出息的泊春,低声提议道:“小姐,不如换下红玉镯,另换一个?” 林净月收回打量铜镜的视线,瞥了眼血玉镯,缓缓摇头,平静交代两个嬷嬷: “娘亲嫁入侯府时的嫁妆单子,我手里也有一份,待会儿长寿院的人送来部分清点过后的陪嫁,记得当着她们的面重新清点一遍,再入曦明院的私库。” “是。”两位嬷嬷喜笑颜开。 早在她们被留下时,郑大夫人就交代过,得找个时机将属于净月小姐的嫁妆全拿回来。 不曾想她们还没开口呢,净月小姐自个儿就给办成了! 林净月望了眼屋外的天色,鸣鱼推门而进:“小姐,郑家出了点事,郑家大小姐带话,请您在出京最近的一处酒楼稍候,她会尽快赶过来。” “我知道了。”林净月吩咐泊春送送妆娘,并打点银子后,从妆匣中取出两张簪花帖子。 一张上边的字迹锋芒毕露,隐隐带着几分恣意不拘;另一张却是工整的隶书,用词尤其严谨。 她想了想,让泊春将两张都带上,而后坐上金漆重工翻新过的马车,慢悠悠来到一处酒楼。 还没等满枝去找掌柜开一处雅间,一个侍卫步行下楼,瞥一眼护卫在马车旁的鸣鱼,冲着马车里的林净月抱拳: “林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第60章 换我,我也得看花了眼 郑越满心复杂又激动地来到酒楼雅间,见到的就是同样面容复杂的林净月。 她愣了下,恍惚间从今日的林净月身上,依稀看到几分姑姑的影子。 注意到门被推开,林净月散去眸中的若有所思,笑着迎上去: “表姐,怎么来的这么晚?眼瞧着都快到下午了。” 寻芳宴夜间在宫外避暑山庄举办,而避暑山庄距京城足足三个时辰的路程。 再晚上半刻,怕是赶不及出城赴宴了。 郑越回过神,看了林净月一眼又一眼,不着调地调笑两句后,卖起了关子: “你猜猜?可是一件大好事。” 只不过在这个当口,不一定全然是一件好事。 林净月笑了笑,招呼酒楼小二麻利上菜,等人走后,才道:“还用我猜?全京城都传遍了,大舅舅被封忠勇侯,三代内承袭爵位,不必降等。 众人都道,郑家,不,忠勇侯府,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郑越表情依旧复杂,‘嗯’了声:“陛下下旨,允准爹七日后赶赴北疆,我估摸着,应当是想让爹亲眼看着我定下亲事,也好安心。” 听出郑越话语里的不安,林净月拍了拍她的手: “表姐,‘忠勇’二字,可不是随便就能给出的。想必大舅舅在陛下心中,是个既可信任又为国为百姓不畏生死的人,你无需太过担心。” 纵使前世闹出郑越醉酒伤及太后的事,陛下也不过去了郑家‘忠勇侯’的爵位,并未抄家砍头流放。 也就是说,郑家老大,挺得皇帝信任。 若不是多年后出了林景颜那档子事,郑家想必已重获圣宠,再次立下战功,博得一个爵位。 得她相劝,郑越渐渐放下心,边飞快用了些吃食填饱肚子,边派侍卫打包糕点茶点果子。 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不多备点吃的,只怕半路上会饿着。 林净月早早便交代鸣鱼给她和郑越一人备上一份吃食,却也没有拦着郑越继续囤货。 毕竟随行的,还有一众下人、侍卫。 很快,林净月和郑越分别上了成远侯府和忠勇侯府的马车。 泊春满枝二人与林净月同坐马车内,侍卫鸣鱼则骑马走在最前面带路,郑家一群侍卫慢悠悠跟在后面。 因宫中来旨,郑越晚来半晌,她和林净月出发已经算是晚的了。 但在两人即将出城门时,还有贵女更晚出发,强行挤占大道,抢先一步出了城门。 林净月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郑越马车里哐哐拍桌声。 她想了想,朝前方招了招手,鸣鱼便降慢马速,凑到窗边: “小姐?” “方才是哪家的贵女?” 鸣鱼眼都不眨一下:“是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 林净月眸子动了动,提出一个一捧雪新出的糖匣:“送给表姐,让她消消热气。” 若她没记错的话,云华县主先前闹市纵马,亦是因这位孟小姐的缘故。 即便云华县主纵马跑到明安坊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不过顺势借老夫人下坡,但追根究底,还是这位孟小姐故意上门闹出的事。 林净月眨了眨眼,接过泊春递来的果子,突兀想起方才太子约见她时说的话。 孟家棠溪,是太子妃备选之一。 已是夏末。 避暑山庄专门辟了处风景秀致的地方,大办寻芳宴。 山水相称,花草繁茂,处处点上繁复华丽的宫灯,不留半点阴暗地。 林净月和郑越被宫女引到此处时,恰好听见有人低声问询: “这寻芳宴,怎么办的如此仓促?还定在避暑山庄……” 陪侍的宫女笑容得体,没有应答。 另有贵女低声道:“似是前些天太后娘娘打算前来,皇后娘娘这才定在了避暑山庄。若按惯例,合该在宫中……” 林净月和郑越对视一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她原本还在猜测,前世寻芳宴是时疫过后,在宫中大办的,这辈子怎么时间地点都对不上。 早上见过太子后,林净月方恍然。 前世许是因太子没能逃过京雅轩那场大火,受了伤,泰丰帝便往后拖延了下寻芳宴举办的时间,想等太子伤好后再办。 却不想拖着拖着,南方时疫突发…… 郑越来过几次避暑山庄,主动牵着林净月在一处无人的亭廊处坐下,一声不吭地打量周围。 夜幕低垂,四周灯火阑珊,透亮如白日。 林净月眼神恍惚了一瞬,余光瞥见十二位宫女手提月灯,引着数位贵人前来。 她赶紧回过神,和郑越一道迈步上前,隔着几步远行了大礼。 “都起来。今儿不是什么严肃的朝会,哀家特地让皇后别弄什么大场面,就想叫你们别太紧张,有情人彼此多接触交谈,免得日后后悔。” “多谢太后娘娘,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见其他贵女们一一起身,林净月跟着照做,偷偷瞟了眼行在前方、曾与老夫人青梅一场的太后。 满头华发都挡不住的贵气与朝气,难怪人家能成太后。 眼看一些贵女们如潮水般涌去另一边门口,或含蓄或大胆或安静站在后面,另一些的贵女找了个空旷地方,或吟诗作赋或当场作画表演才艺。 还有些贵女默默跟在太后一行贵人身后,打的什么主意不必多说。 林净月回头看向郑越:“表姐,我们……” 她没来过相亲宴,着实没经验啊。 郑越干咳了一声,她也没来过寻芳宴,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跟我来。” 不用郑越多说,林净月出发之前,就打定主意要跟在郑越身边,尽量帮她和忠勇侯府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片刻后,林净月后悔了。 郑越领着她来到方才暂坐的亭廊,默默观察起来。 既不主动与迈步进来的皇子们搭话,也不像其他并无太大志向的贵女一样安静找了个角落猫着。 就堂而皇之坐在亭廊,边吃茶点边吐槽:“你瞧,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别提多漂亮。换我,我也得看花了眼。” 林净月:“……”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完成太子交代的重任时,几位贵女笑着迎了上来,打头的那位身着淡黄映红宫裙,容貌温婉秀丽。 她一上来,就给郑越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地道:“郑小姐,方才急着出京赴宴,不知下人竟抢了你的道,棠溪过意不去,专门前来请罪。” 第61章 她骂我牙尖嘴利,还说我争强好胜 郑越颇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孟相孟成烽可是文官头头,出了名的就爱跟武将过不去。 不止郑家,就连睿诚王都被明着坑过,几次送往边疆的粮草银两延误数日才送到,还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叫武将不好当众发作。 平日里孟家这位小姐,也都是一副瞧不起武将无脑莽夫的样子,谁知私下竟是这般谦和有礼的性子。 郑越心里总觉得有点古怪,但人都赔礼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便笑着搀了孟棠溪一把: “孟小姐用不着如此客气。当时都急着赴宴,也不是……” 林净月在旁听着,见郑越就想说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之类的话,轻咳了一声打断: “表姐,这位是?” 郑越话一顿,想起净月刚回侯府不久,又因成远侯府的龌龊事没去过几次宴会,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退后几步,认真给林净月介绍:“穿蛋花裙的,是孟相家的嫡次女孟棠溪,她比你年长一岁,是京城闻名的才女。” 孟棠溪一僵,勉强维持住笑意,扬眉看向林净月:“呦,这位小姐倒是有些眼生。” “眼生?眼生就对了,这是我姑姑的女儿,你可唤她净月。”郑越随口糊弄了孟棠溪一句,继续给林净月介绍,“左边一身紫的,是梅老爷子的孙女,梅潞。右边满头珠翠的,是镇国公府长孙女,郁青菱。” 林净月乖乖听着,余光瞥见几位贵女含笑对视一眼,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冷意。 联想起前世寻芳宴时闹出的事,以及前几日京城开的赌局中,郑越高居榜首……林净月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三家联手,对郑越的围剿。 “跟在她们后面的……我看看啊,户部右侍郎的嫡女于芳菲,还有两个,是梅家和镇国公府的庶女……” 郑越偏过头看了眼跟在孟棠溪身后的几人,补充说道。 朝臣权贵的庶女,原本没有资格前来寻芳宴,但其中也有转圜的余地。 每张帖子规定可带上两个丫鬟,梅家和镇国公府的庶女,就是钻的这个空子,以丫鬟的身份前来。 林净月恍然点点头,看来前世林景颜和唐映柳都是装成了郑越的侍女,从而顺利进入寻芳宴。 见郑越被岔开话茬,孟棠溪中途几次欲插话,都没能成功。 她一双眼眸弯起的弧度愈平:“原来这位是成远侯府刚被认回的小姐?久仰大名,今日可算得来一见。唐小姐如此美貌,不愧是郑小姐的表妹。” ‘唐小姐’三个字一出,郑越脸上多了几分不悦。 看在场合不对,另有贵人就在不远处,她一字一句纠正:“孟小姐喊错了,我表妹姓林,跟她自己姓。” “哦?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商贾养大的成远侯府千金?”镇国公府一个庶女睨着林净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嘀咕道,“难怪姓林……” 镇国公府嫡女郁青菱闻言皱眉:“不许胡说,林小姐矜贵大气,岂是小小商贾家里能养出来的?” “我又没说错,京城都是这么传的……” “青青,世人皆爱以讹传讹,但你我可不能随波逐流。”孟棠溪勾唇,轻声呵斥后,满含歉意地看向林净月,“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了些,还望林小姐莫要怪罪,棠溪在此……” 不等她借此机会继续认错,静静看着一群人一唱一和的林净月,拦下气急忍不住拍桌的郑越,平静地笑道: “听表姐方才说,镇国公府上的贵女都已及笄?我原本还盼着早日及笄,及笄后就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懂得谨言慎行。如今看来,这得看人,而非看年纪大小。 孟小姐,郁小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郁青青脸一黑,什么时候成远侯府的人也敢当面呛她了? 郁青菱眼瞅着坐在一旁的郁青青面色不对,和孟棠溪对视一眼后接了话: “林小姐说的有道理,不过身在寻芳宴上,自是看皇子们的喜好,青青性子直率,说不准正合了哪位的意呢。 倒是林小姐,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可非女子应有的德行。” 林净月睁大了双眼,伸手拽住郑越的胳膊,委委屈屈地道:“表姐,她骂我牙尖嘴利,还说我争强好胜,我不喜欢她们。” 郑越犹在云里雾里,她当然听得出林净月在跟镇国公府两姐妹打嘴仗,但一,不明白孟棠溪一行人前来的目的。 二……左右净月占上风,再怼怼也无所谓,正好出出朝堂上的闲气。 如今一听林净月这话,当即冷下脸,豁然起身: “净月是我亲表妹,郁小姐骂她,就是在骂我!如今身在寻芳宴,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份上,我不同你们计较。 待明日,我定禀明父亲,请他问问镇国公府和孟家是如何管教的女儿!” 说完,郑越无视孟棠溪一行人错愕的神色,拉上林净月: “不喜欢就不必委屈了自己,净月,我们走。” 林净月打的就是让郑越主动离开的主意,孟棠溪一行人存了心算计郑越,不达成目的绝不会罢休。 明知有问题,她可不会坐等着被坑,倒不如扯个借口干脆走人。 孟棠溪勉强维持住娴雅的气度,跟着起身,再度主动赔礼:“郑小姐,林小姐,青菱不是这个意思,她不过……” 林净月回头,冲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不是她本人,还是说……这都是你们私下商量好的?” 孟棠溪、郁青菱和梅潞同时心中一跳。 郑越招呼上丫鬟往外走,同林净月往亭廊外走,经过孟棠溪一行人时,眼神淬满冷意: “不错,纵是要赔礼道歉,也该是说错话的人道歉才对。你与郁青菱、郁青青好到如此程度,连赔礼道歉都能替她们出面?” 孟棠溪面色一讪,不好接话。 陛下最是忌讳朝臣勾结,她可不能为了郑越一番话,置孟府于危险境地。 郁青青被冷冷扫了一眼,面子上挂不住,当下气恼道: “你林净月敢对天发誓,说自个儿不是被商户养大的?我又没说错话,用不着道歉!反倒是你们,狼狈为奸,故意挑拨事端!” 郑越嗤了一声,当着林净月的面,不欲与她争辩。 两人刚走出亭廊,却见几个男子被争执声吸引,正好奇地踱步行来。 第62章 如此,勉强当得他的侧妃 郑越赶紧带着林净月退到角落,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净月去看正中心一身玄衣,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 “他就是三皇子,乃中宫皇后所出独子。” 她没明说的是,昔日也有几位皇子是中宫所出,但除了太子沈时宣外,中宫所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林净月视线飞快扫过三皇子,五官俊朗,眉眼出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看谁都情深似海。 似是注意到林净月的眼神,三皇子迈步而来,朗笑着让大家免礼: “方才听见这边似是有些不愉快,可解决了?若是没有,可与我们说道说道,正好二哥和六弟九弟也在,绝不会有所偏颇。 是?二哥?” 被叫二哥的男子一身浅蓝色长袍,斯文儒雅的像个书生,乍一看气质与徐文洲有几分相似。 他看了看从亭廊中走出的一行女子,个个面色紧张,再见一旁的郑越恭敬之余,满脸无所谓,顿时来了兴趣,温和地道: “三弟说的不错,是谁受了委屈,尽管说来……郑家小姐,你先说。” 郑越错愕一瞬,很快瞥了孟棠溪几人一眼,在她们忐忑的视线中,干脆地道: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镇国公家的千金对我和我表妹有所不满。我表妹尚未及笄,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就争辩了一句,谁知刺痛了郁青青的心…… 不过说来都是闺阁女儿家间拌了几句嘴,不必劳烦诸位了,我这便带表妹去往别处,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低垂着头的林净月看了郑越一眼。 这位表姐有些时候格外小心谨慎,但有的时候又过于耿直。 这番话听着是没什么大错,既说明了原委,又不至于将事情闹大,还暗暗讽刺了郁青青一句。 然而很难让妄图主持公道的三皇子满意。 尤其镇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三皇子的外祖家。 三皇子笑容依旧爽朗:“青菱,你来说说,郑越说的可是真的?” 郁青菱注意到了二皇子看向郑越若有所思的视线,隐隐后悔不该不按计划行事。 被成远侯府的人嘲讽一句就嘲讽了,事后再清算也不迟,左右成远侯府落寞已久,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下倒好,事不仅没成,还让郑越勾搭上了二皇子! ……她可没有与三皇子亲上加亲的打算,几位皇子中,最适合她的,也就一个二皇子。 郁青菱斟酌说辞时,郁青青抢先一步开口: “表哥,她胡扯!我不过说了句实话,那成远侯府的,就是被商户养大的,她竟当面嘲讽我,要不是……” 三皇子爽朗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瞥了眼安静站在郑越身边的女子,衣着首饰都很低调,但遮掩不住眉眼间的明艳。 他无意识摸了下腰间的玉坠,面露沉吟。 上次听母后提起林净月后,他专门遣人查了一番,原本以为时疫一事不过碰巧,谁知林净月既与文臣一派的观闲书院少山长有交情,又和武将一方的郑家、睿诚王府关系匪浅。 如此,勉强当得他的侧妃。 “行了。”三皇子见二哥全然不在意郁青青说了什么,六弟、九弟更是当面嗤笑一声后离开,忍不住皱眉,“舅母就是这般教你的?当面说人闲话,还不思悔改。” 郁青青一愣,没想到身为表哥的三皇子不仅没站在她这边,还厉声呵斥她:“可……” “殿下说的是,臣女回头就让母亲好生管教她一番”郁青菱干咳一声,打断郁青青的话,“青青,是你说错了话,还不赶紧赔罪?” 郁青青委屈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嘟起嘴:“是青青错了,还请……” 二皇子长身而立,轻飘飘地道:“道错人了,受了委屈的,可不是我三弟,而是被你当面闲话的林净月。” 三皇子皱眉,看了二皇子一眼,却没有反驳。 林净月被点了名,含笑看向郁青青,示意她准备好接受道歉了。 郁青青气得涨红了脸,声音又细又轻地含糊了一句:“是我错了,还望莫要见怪。” 郑越不满意地啧了声,可也知道两位皇子都在场,不好做的太过分。 再看三皇子无视含羞带怯的孟棠溪,盯着自己身旁的林净月,眼神愈发意味深长,郑越故意粗鲁地抱拳行礼: “两位殿下,我急着去更衣,就不多留了。” 她挤眉弄眼看向林净月:“我们走。” 林净月嗯了声,朝两位皇子欠了欠身,赶在三皇子伸手阻拦前,小步溜的飞快。 两人被宫女引去一处偏殿。 林净月吩咐泊春满枝,随郑越的丫鬟在外盯着。 她拧紧了眉头,刚欲说话,就被郑越抢先一步问道:“你注意到了吗?” 林净月重重点头。 三皇子眼神蠢蠢欲动,就差在她身上戳个洞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郑越慌的在殿内来回走了几趟,她想过自个儿会因郑家兵权被三皇子惦记上,都没想到林净月会被三皇子看上。 虽说净月确实好看且性情沉稳柔顺,整个京城都找不见第二个,但皇子择亲,看的是女方个人吗? 当然不,看的是女方身后的家族势力与人脉。 就凭成远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不应该啊。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分析了几句后,眉头始终紧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再度回到寻芳宴上,已是歌舞升平。 贵女们纷纷前往正中央,落座观赏的同时用膳。 林净月离开前瞥见过孟棠溪的眼神,深知她不会善罢甘休,干脆以初来宴会谁都不认识为由,随郑越一道落座在忠勇侯府的位置上。 旁边一桌空着,另一边,就是孟棠溪。 见林净月随郑越同坐,孟棠溪眸子闪了下,再次主动攀谈: “郑小姐,方才是我的不对,本该拦着青青才是。为表歉意,来人。” 孟家丫鬟立刻捧着一壶酒,轻轻放在郑越手边。 孟棠溪拂了拂袖子,做出‘请’的手势:“这是我去年冬日亲手酿的雪梅酒,滋味还算不错,两位千万别跟我客气。” 郑越面露狐疑,举起本就放在桌上的酒杯,刚要找个理由拒绝。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突然伸出,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第63章 毕竟,谁能拒绝和皇子同饮一种酒? 林净月放下酒杯,笑脸盈盈: “表姐,孟小姐一片好意,我们怎好推辞?不过今日乃是寻芳宴,不适合过度纵酒,不如先收下,待来日寻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慢慢细品。” 郑越英气的眉毛一皱,孟棠溪明眼一看,就知她心怀不轨,净月怎么…… 林净月冲她眨了眨眼。 孟棠溪不蠢,怎会在当众送上的酒水里动手脚,万一查出不对,岂不是惹火上身? 郑越向来不会反驳这位好不容易寻回的表妹的话,望向笑容依旧温婉的孟棠溪,耸耸肩示意: “表妹说的有道理,这酒,可是孟小姐送上的歉礼,我若推辞不收,岂不是白费了孟小姐的一片心意。” 孟棠溪瞥了眼被林净月放下的酒盏,美眸流转间,笑容半点不曾变过:“两位喜欢就好,回头尝了觉得味道不错,我再送你们两坛。” 看她如此有恃无恐,林净月知晓这雪梅酒里,应当没什么问题。 也有可能,单饮这一味酒,于身体无碍,倘若掺和上其他东西……就不一定了。 林净月扫视桌面上的茶点吃食,思量片刻后,让泊春和满枝奉上在京城买的吃食和特意备的一壶流光饮。 郑越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换了泊春另准备好的酒杯,慢慢喝起京城风行的流光饮。 坐在斜对面的郁青青眼尖瞅见,隔着腰肢窈窕、舞姿轻盈的舞女,故意扬声道: “呦,郑小姐,可是宴上准备的吃食酒饮不合胃口,怎么吃起自家带的东西来了?不知道的,还当宫女故意怠慢呢。” 宴席上本就安静,唯有乐人弹奏舞曲,稍稍有一点声音就格外突兀。 郁青青的话一说出,顿时数道视线投向郑越二人,其中就有坐在上首,太后皇后等人。 郑越暗暗捏了把冷汗。 这种事,在私下宴会上并不算少见。 就算身处寻芳宴,吃吃自家的点心,也没人会揪着不放。 但如今被郁青青挑明了,就得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旁人还当她不满皇后的布置。 郑越捏着拳头思索间,林净月站起身,满含歉意地朝着太后皇后等贵人行了一礼: “还望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初次前来如此宏大的宴会,也从未吃过宫里御厨做的点心,一时贪心,便央着表姐留些点心让臣女带回侯府,也好让妹妹弟弟们开开眼界。 表姐心软纵着我,取了些京中带来的点心果腹,却不想如此行径犯了大忌,多亏郁小姐点出,多谢。” 林净月无视恨不得当场呕吐的郁青青,再度向太后、皇后请罪: “这事说来,都是臣女的错。若要罚,就罚臣女好了,表姐只吃了两块点心,她什么都没做。” 郑越拧眉,跟着起身抱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我贪嘴,不怪净月,还请……” “行了。”太后阖了下眼皮,慢慢打量起徐雁的孙女,半晌,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怪罪的。 你头回赴宴,还能念及家中弟妹,倒是个有心的。来人。” 太后指了下桌上一盘没动过的玉蒸酥,立刻有宫女双手捧起,一路端到林净月桌前放下。 见太后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皇后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 她轻扫了眼郁青青,看向一脸感激的林净月和郑越: “太后说的有道理,宫里规矩倒没有如此森严,不过一件小事,何谈罚不罚的。 赶了一下午的路,你们也该饿了,本宫再让人送上几份,你们想吃就吃,想留着回家就留着回家。” “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林净月和郑越先后落了座,对视一眼,同时垂眸,敛去眼里的庆幸。 她们倒是松了口气,镇国公府郁青菱平白挨了皇后一眼,心里慌的不行,不由得暗暗瞪向身旁的郁青青。 郁青青紧咬下唇,不敢与她对视。 片刻后,郁青青偷偷瞥了眼上方的三皇子,他正抿着酒,探究地看向林净月。 察觉到有人看向他,三皇子偏过头望来,一双眸子浸透深情,叫人看了心醉。 郁青青赶紧收回视线,垂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三皇子一抬眼,便触及数道贵女仓促收回的眼神,个个娇俏含情。 他却提不起半分兴趣,一一看向几个不曾投来一个眼神的贵女。 忠勇侯郑家、承恩公梅家、右相孟家……还有母后提前给他定下的侧妃,成远侯府林净月。 镇国公郁家,是他外祖家,天然站在他的阵营,不必刻意去拉拢。 倒是这几家,得费些心力。 三皇子指尖轻触玉坠,思量起正妃的人选。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二皇子捏着酒盏起身,顶着一众好奇揣测的视线,来到郑越桌前,朝她举了举酒盏: “听闻京中名酒流光饮,百金难得,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尝上一口?” 郑越尴尬笑了下,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躲开她的视线,招呼满枝给二皇子满上:“二殿下说笑了,能得二殿下一尝,流光饮身价必定暴涨。” 毕竟,谁能拒绝和皇子同饮一种酒? 反正对面镇国公府郁青菱,是羡慕的眼都红了。 二皇子挑眉,那张斯文雅致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不愧是郑小姐的妹妹,跟她一样会说话。” 郑越:“……” 换做平时,她就大大咧咧跟人痛快饮酒去了,但……离府前,娘亲特地交代,郑家刚封了忠勇侯,风头正盛,让她尽量低调行事。 尤其皇子择亲,图的是她身后的郑家站队,更是不能轻率行事。 郑越习武日久,五感敏锐,早就察觉到明里暗里投来数道意味深长的视线。 如今二皇子主动前来,郑越心中不喜,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不给他面子: “二殿下,臣女……” 不等郑越回话,对面郁青青突然站起身,扬声道: “诸位,日日看舞听曲,未免有些无聊,不如今日就夜宴作一回诗,如何?” 宴上所有人不由得看向太后和皇后。 低调多时的孟棠溪眸子微微一闪,遮掩去眼里的势在必得,抬头等待皇后允准。 第64章 但择亲,总不能光看容貌与家世 “这……”皇后征询地看向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自个儿做主。 皇后当然知道宴上作诗于文官一派的贵女们有利,她深思熟虑几息后,正想折中而行。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兀传来,打断了皇后即将出口的话: “寻芳宴又不是学堂,作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换个更有趣的法子。” 林净月顺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去,只见那名唤汀南的暗卫,正推着太子赶来。 同时涌来的,还有一众带刀侍卫。 宴上众人都听过太子嗜杀的名头,当即噤声行礼。 皇后面上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太子来了,本宫正想遣人去唤你呢,快入座,别吓着这些小姑娘。” 太子嗤了声,没有接话。 林净月低头行礼,耳听轮椅声越来越近,然后……在她面前停下。 正在忐忑间,却听太子散漫开口:“二弟,你一向矜持寡言,今日倒是主动起来,可见心中有了意中人,就是不一样。” 郑越硬着头皮,强忍住退开两步的想法。 她根本不想掺和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 二皇子注意到郑越的抗拒,想了想将杯中的流光饮一饮而尽,平静背过手: “大哥说笑了,我久等大哥没来,一个人喝酒太过无聊,一时想起父皇夸过忠勇侯海量,这才来找郑小姐,顺带蹭一杯流光饮。” “是吗?”太子哼笑了声,饶有兴趣地打量半蹲在近前的林净月,“这位又是……” 暗卫汀南俯身,低声说了一句话。 “哦,孤想起来了,你是成远侯府的人。”太子抬抬手,汀南立刻推着轮椅离开,“皇后可真是有意思,连冒犯过父皇的成远侯,他府上的小姐也请了来,是存了心让她来受气的?” 林净月眼睛一眯,知道太子再是狠戾再是恣意再是疯批,也不会在泰丰帝的事情上胡言乱语。 再一想老夫人偶尔提起太后时的神态,与皇城司张大人知晓她是成远侯府上千金时的眼神…… 她垂着头,打定主意得抽个时间好好问问郑越。 郑越亦是提心吊胆,原本以为此次寻芳宴递了帖子给净月,就是皇室揭过当年那事的意思。 谁知太子竟在这时提起,她心知太子不过借净月借成远侯府为筏子,苛责为难皇后。 但成远侯府上,除了净月外,没一个有用的,太容易被拿捏了。 她就怕在太子问责皇后这件事中,净月成了被碾死的炮灰。 皇后眼皮一抬,在三皇子略显紧张的视线中,冷静回应: “此次寻芳宴的名单,本宫已上禀过太后和陛下,太子若是心有不满,可遣人禀告陛下,再行商议。” “孤身体不适,不宜下跪,太后莫怪。”太子在靠近太后的一侧落座,挑眉嚣张地道,“皇后放心,孤早早遣人去禀告了父皇。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皇后和几个膝下有适龄皇子的妃嫔不约而同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皱眉偏头看向太子。 宴上家世不算出众的贵女们更是心思浮动。 陛下正值盛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 今年为着百年难遇的南方水患,泰丰帝并未特地迁宫避暑。 恰逢太后想来寻芳宴上看个热闹,皇后提议将寻芳宴定在避暑山庄 况且为皇子择亲,既是家事,亦是国事。 泰丰帝便早早带上几个心腹大臣,包括今早荣升忠勇侯的郑家老大郑卫疆,一道来了避暑山庄。 他原本只想来消遣半日,不欲亲自前往寻芳宴,谁知太子诚心遣人带话,劳他费心给选个顶顶好的太子妃。 左右奏折都在赶来的路上批完了,泰丰帝念起太子难得有事求他,便龙爪一抬,迈进了寻芳宴所在的花园。 “都起来。”泰丰帝扫了几眼,摸不准太子的心思,慢吞吞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宴会进行到哪一步了?继续。” 皇后温和地道:“方才镇国公府的贵女提起,想让大家就夜宴作一回诗,陛下您看……” 泰丰帝面无表情。 镇国公府是皇后的外家,难怪太子让他前来,这是担心皇后有所偏颇。 “不妥。”泰丰帝信手夺过太子手上的酒杯,把玩片刻后,慢吞吞地道,“文臣武将,家中教养女儿的方式本就不同,此举,岂不是为难武将一方?” “陛下,请听臣女一言。”孟棠溪从容站起,如初荷般亭亭玉立,“武将中擅长吟诗作赋的女子也不少,譬如镇国公府的郁青菱郁小姐, 何不任凭诸位选择?不会吟诗作赋的,亦可舞剑投壶射雁……” 舞剑? 林净月眼珠微转,前世郑越,想来就是这么一步步被坑的。 只是孟棠溪的说辞太过周全,泰丰帝和皇后都不可能会拒绝。 正当她思索法子时,太子赶在泰丰帝应允前,突然插话:“平时宴上,不是吟诗作赋,就是剑舞投壶,未免太无趣了。” 孟棠溪脸上笑容一僵。 “那你说,你想如何择亲?”泰丰帝睨着太子,无视几道暗中灼热的视线,再度纵容了太子的放肆。 太子随手抽出附在轮椅上的剑,再招招手,让人送来弓箭:“今日可是寻芳宴,专为皇子择亲,但择亲,总不能光看容貌与家世。” 林净月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太子此举,是冲着她来的。 但全听完后,她慢慢放下心,太子不是冲着她,是冲着几个皇子的小命来的。 “不如这样,贵女们手捧酒杯站成一排,让皇弟们隔百米远射箭,射中了谁手上的酒杯,就娶谁。 亦或反着来,哪位贵女射中皇弟们手中的酒杯,就互成姻缘,父皇觉得如何?” 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乃至皇后、淑妃等妃嫔脸色同时大变。 万一谁手抖了一下,岂不是…… 泰丰帝脸一黑,重重一拍桌:“成何体统!” 许久不吭声的太后叹了口气:“寻芳宴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她态度略显强硬地道:“还是遵循旧例,一一唱名,让贵女们依次上前。彼此有意者,私下再聊聊,无须即刻定下。” 此话一出,皇后等人立刻应和,暗暗催促泰丰帝赶紧答应。 泰丰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就按母后说的来。” 提前做足准备打算惊艳全场的孟棠溪、郁青菱、梅潞:“……” 林净月却狠狠松了口气,趁无人注意时,给太子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本以为太子忙着皱眉,不会有所察觉,却不想抬眸时,恰好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视线。 第65章 若有喜欢的,干脆收入后宫 太子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垂下眼皮,把玩着手里的剑: “既然父皇和太后都定下了,孤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这么办。” 皇后等见识过太子疯样的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直到又听他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不过父皇已有数年不曾选秀了,正好让父皇也看看,若有喜欢的,干脆收入后宫。” 太子扫视脸色倏地难看的皇后等人,丝毫不觉自己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本正经地询问泰丰帝的想法: “父皇,您说呢?” 林净月微微垂头,再度了然为何郑越对太子的评价不算高。 就这派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任谁嫁进东宫,都得狠狠头疼一番。 不过太子此举,倒是将皇后等后宫妃嫔的注意力,从给皇子们挑正妃,转移到泰丰帝身上。 ——泰丰帝本就不是个偏好纵情声色的,后宫多一位妃嫔,便多分去一份恩宠。 后宫妃嫔,包括皇子们在内,开心得起来才怪。 皇后青着一张脸,嘴开合几次,都说不出一句贤良淑德的话。 其他几个妃嫔各有各的思量,也不敢吭声。 反倒是太后,认同地点了点头:“太子平日里尽干些糊涂事,但方才的提议,皇帝大可以考虑考虑。后宫,也是多年未进新人了。” 太后都发了话,皇后不得不勉强扯出笑容,体贴地道:“母后说的是,只是今日……不如待来日重开选秀……” 再多一个字,她都说不出来了。 她脑子飞快转动,视线飘向镇国公府,眼底沉沉看不明情绪。 泰丰帝面露沉吟,在皇后皇子们心提到嗓子眼时,摇摇头: “今日是为皇子们择亲,又非选秀,自当你们为先。不过皇后还真提醒朕了,大选未免太过劳民伤财……” 泰丰帝话点到为止,场上脑子活泛的,却都已知晓他的未尽之意。 大选未免太过劳民伤财,不如就趁今日,选几个称心的入宫。 被几道视线直刺脊背的皇后有苦说不出,再想想后宫不日就要进新人分宠,原本稳固的后宫局势又得再生动荡…… 泰丰帝大刀金马坐在上座:“来人,一炷香后唱名。” 站在近前的宫女们鱼贯而出,低声同在场每一桌的贵女们道明此次皇子择亲,因循旧例,得总管太监唱名,依次上前行礼。 得皇子赏赐玉佩或赐酒,即算称心如意。 且加重语气提点,便是未被皇子们看上,也不必太过伤心失落,若是举止得体,福运临头,后头还有更大的喜事等着呢。 闻言,贵女们心思各异。 郑越更慌了,嫁给皇子,偶尔还有出府的机会,但进了后宫,可就别想再出宫了。 她苦练武艺数年,本是想效仿爹爹,纵马边疆力扛外敌,谁知……谁知……唉! 察觉到郑越面容愈发苦涩,林净月悄悄在桌底下拽了下她的衣袖。 郑越心头一凛,飞快调整好情绪,重新扬起得体的微笑,幽幽看向林净月: 表妹,救命! 林净月也有点头疼,她敢担保自己不会被选入后宫,却无法拍着胸脯保证郑越会如何。 毕竟前世泰丰帝并未重新大选,仅是挑了几位金陵家世顶尖的贵女入宫,似是着力平衡后宫局势。 如此想来,身为忠勇侯之女的郑越,被选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无论是被选入后宫,还是被哪位皇子看中。 林净月缓缓攥紧了衣袖,视线默默投向二皇子。 前世,郑越醉酒失仪,舞剑伤了太后,忠勇侯府因此被夺爵位,郑越更是被罚永世镇守北疆,不得诏令严禁回京。 ——林景颜出嫁前,回林家时透露的。 当时林景颜不停埋怨,郑越闹了这么一通,害她失了一大依仗,不得不再度向唐映柳低头。 这辈子她费时费力与孟棠溪等人周旋,就是不想让郑越和郑家再落得前世下场。 不单单是为报郑家待她的善意,更是为自个儿的将来做打算。 手握兵权且待她极好的忠勇侯府,可比成远侯,更能成为她的靠山与底气。 郑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坐在太子身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似是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后白净的脸上通红一片,偏偏推拒不得其他人的敬酒,不知被谁轻轻一推,整个人就往旁边倒。 ……看着比双腿残废的太子还要弱不禁风。 她忍不住目露嫌弃,但也知道净月是为了她好。 几个皇子中,也就二皇子性情稍稍过得去,人品也还行,想来成婚后不会太过严苛。 最关键的是,二皇子母妃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上位的可能性最低…… 思绪转了几圈,郑越冲林净月坚定地重重点了头。 一炷香过后,总管太监陈诲挥退侍宴的舞女、宫女,取出名册,扬声喊道: “噤声。择亲开始,现请镇国公府郁青菱、承恩公府梅潞……忠勇侯府郑越,起身上前。” 郑越立刻站起,随同被唱到名字的贵女们上前,排成一行,低垂着眼,朝上首行了一礼。 林净月挑了下眉,这不跟选秀差不多? 她没亲身经历过选秀,却也听酒楼说书先生说过大概流程。 心中的不安稍稍放缓了些,林净月这才抽出空,余光瞥向旁边一桌和对面。 只见孟棠溪笑容依旧得体,姿态从容,似乎并不把没能作诗出风头一事放在心上。 而对面独坐着的郁青青,红着脸看向正低声问话的三皇子,不时还狠狠瞪一眼包括郑越在内的贵女。 林净月见背对着她的郑越收下二皇子递过的玉佩,刚要收回视线,眸子骤然一顿。 不对!! 上辈子林景颜说她被唐映柳算计不得不嫁与太子,但传到宫外的消息,分明说的是林景颜得皇后赏识,被赐为太子侧妃…… 况且林景颜一向都是明着使坏,因为林恒安夫妻从来都偏心她,做的再过分也不会对她如何。 但以侧妃身份嫁入东宫后,林景颜故意设计,引林净月去了太子所在的正殿,妄图借太子之手杀了她! 林净月看看天色,夜色已深,泰丰帝绝不会让她们连夜兼程赶回京城,想必会安排在避暑山庄住下。 正当她灵光一闪就要想明白时,陈诲拖着细长的声音扬声喊道: “镇国公府郁青青、成远侯府林净月……孟家孟棠溪,上前见礼。” 第66章 选与不选,选谁不选谁 林净月和刚坐回原位笑容僵硬的郑越对视一眼,迅速站起身。 成远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个侯府,因此第二批择选,并无太大不妥。 倒是郁青青,身为镇国公府的庶女,连寻芳宴帖子都不曾拿到手,却被安排在第二批第一个……林净月再一想方才宫女的话,得了郁青青的白眼,也只笑了笑没作声。 旁边的孟棠溪亦是眸中明暗不定。 皇后这是想让郁青青入宫,替她争宠? 毕竟郁青青出身镇国公府,又是个庶女,想在后宫立足脚跟,单凭美貌,可是不够的。 到时候郁青青再不情愿,也只能投靠皇后,为三皇子上位添一份力。 只是……孟棠溪思及方才郁青青看三皇子的眼神,眉头轻轻一蹙。 林净月同时想到了这一点,行礼柔声问安后,微微垂下眼帘,任由皇子们审视打量。 她尤在不停回想林景颜前世说过的细碎的话。 林净月先前就心生疑惑,几次会见接触,她能看得出郑越偶尔大大咧咧,实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绝不可能明知寻芳宴如此重要,还放纵醉酒。 除非……是中了亲近之人的算计。 若她没猜错的话,上辈子唐映柳借郑越进入寻芳宴前后,就与孟棠溪等人勾结上了。 唐映柳借林景颜的手,帮孟棠溪算计郑越,赶在皇子们择亲前,除去郑越这么个最大的威胁; 而孟棠溪,帮唐映柳设计林景颜,让林景颜意外进了太子的寝宫。 危在旦夕之际,被皇后等人当众撞破。 为遮掩宫中丑闻,皇后不得不将林景颜赏赐给太子做侧妃,而太子不知出于什么思量,并未拒绝。 如此方能解释,一场寻芳宴,同一张帖子入场的三位贵女,一位冒犯皇室被罚去北疆,一个被赐婚太子嫁入东宫。 而唐映柳,身为成远侯府千金,却连个侧妃都没捞到,只被三皇子收为贵妾。 林净月沉思时,三皇子抢先一步,走到贵女们面前。 他先将一枚玉坠,递到了林净月身边的孟棠溪手上,再掠过一张张含羞带怯的容颜,视线定在了林净月脸上。 身后,皇后举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孟家……并非在她预期内的正妃人选,皇儿许是见郑越和郁青菱,分别被二皇子和六皇子定下,有些心急了。 但也无妨,有选了武将之女郑越的老二在先,皇儿再选孟棠溪,不算惹眼。 只希望他别太过任性,记得她的嘱托。 三皇子原本是打算定下母后三番两次提起的林净月,但他瞧着林净月那张过于明锐艳丽的脸,难免想起太子方才那番话。 成远侯,得罪过父皇…… 那林净月身为成远侯府千金,再是立下滔天功劳,父皇顶多抹平成远侯此前的罪责,绝不会亏欠林净月人情。 成远侯又是京城出了名的废物,于他继任大统,并无半分助力。 三皇子思前想后,到底收回了玉坠,低声同孟棠溪说了一句话后,转身恭敬行礼: “父皇,儿臣愿以孟氏女棠溪为正妃,还请父皇应允。” 皇后见他转身,眉头顿时一蹙,下意识看向了太子,暗暗攥紧了帕子。 蠢货! 她怎么就生下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蠢货?! 泰丰帝正与太后闲话,闻言看了收了玉坠面不改色的孟棠溪一眼,眼神在几个儿子中逡巡片刻,没人再上前择选,便微微点头: “可。” 三皇子强忍喜悦坐回原处,眉眼间露出从未有过的晴朗。 太子轻啧了一声,把玩着手中代表东宫身份的玉牌,没有择选的意思。 年仅十四的九皇子同样没有上前,安静站在仪贵嫔身边。 早在太子亲手将帖子送到她手上时,林净月就料到了太子的意思:主动争取,而非靠他择选。 因此落选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意外。 倒是郁青青,听到退回原位的命令后,满脸错愕与震惊地扬起头去看三皇子。 似是不敢相信三皇子没选她一般。 三皇子头也不抬,正和二皇子敬酒,皇后揉按了下眉心,警告地看了郁青青一眼。 郁青青满腹委屈,轻咬下唇,含恨离开。 适龄皇子拢共五位,被皇子选中的人更是寥寥。 接下来这段时间,三皇子挑了位家世不显但容貌娇媚的侧妃,九皇子选了个与他年岁相当的正妃之外,再也无人中选。 没什么想法的贵女们通通松了口气,但也有贵女心不甘情不愿,那一双双眸子里,满含野心与渴望。 林净月不在其中,她正思考该如何赶在回宫前,争取到太子正妃的位置。 ……总不能靠救了哪位贵人的小命。 上首,泰丰帝面无表情盯着太子,一副‘你已及冠,是该选妃’的黑脸样子: “宴会几十位贵女,就没一个你看中的?” 太子耸耸肩,将玉坠递给泰丰帝:“不然您帮我挑一个?” 偷听到这话的三皇子恨恨咬牙,都是皇子,凭什么太子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换做其他皇子,敢如此态度对泰丰帝说话,早早就被拖下关禁闭,甚至连累母家。 但是太子出面…… 泰丰帝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朕倒是想,可你母后临终前,求朕允你自个儿选一位合你心意的正妃。” 太子略显失望,收回玉坠,饶有兴趣地道:“儿臣是没看上的,父皇您呢?如此多贵女在场,你就没一个合心意的? 我瞧着,梅家嫡女是太后的亲侄女,正好亲上加亲,还有……” 皇后笑着插话打断:“参与过皇子择亲的贵女,怎可让陛下再选入宫?如此,也不合规矩。” 太子表情微妙,长长叹了口气:“倒是我们不孝顺了,早知就该让父皇先选的。” 泰丰帝瞪了太子一眼:“行了,选与不选,选谁不选谁,朕已有定夺,用不着你操心。” 他和蔼地看向诸位贵女:“更深露重,你们就在避暑山庄住上一晚,皇后都已安排好了。” 林净月随贵女们起身:“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派宫女两两结对给贵女们引路,再遣人喊住欲与孟棠溪加深感情的三皇子,强忍住怒气回了在避暑山庄的宫殿。 屏退下人后,她冷冰冰质问:“本宫交代的话,你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三皇子赶紧跪下,一五一十道明心中的顾虑:“母后,我与二哥同时递出玉坠,郑越却接了二哥的,不正说明郑家看不上我? 郑越身为郑家嫡女,势必会支持二哥,即便我迎娶林净月为侧妃,也得不来郑家臣服于我。” 皇后忍了又忍,低声斥道:“糊涂!你可知……” 第67章 却不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 三皇子嗅出内里似有隐情,不自觉跪直了些,双眼直勾勾盯着皇后,等待她道明一切。 皇后望了眼寂寥的殿外,重又平复下情绪,淡淡道:“你可知泰丰二年那件事?” “泰丰二年?当时儿臣还未出生,只后来听几位先生偶然提起,与世家有关。”三皇子更觉稀里糊涂,这事,可算得上整个京城的禁忌,又能与成远侯府搭上什么干系? “太子所说的成远侯,并非现在这位,而是前任成远侯,也就是林净月的祖父。”皇后没再卖关子,直白地说道,“泰丰二年,几个落败就封的藩王与世家联手生乱,以裴家领头的世家,借一本世家录,大告天下。 称太后出生卑贱,陛下非嫡非长,得位不正,携浩浩民意要求陛下让位已逝端贤太子那位年仅三岁的儿子。只因,端贤太子的母亲和端贤太子妃,皆是世家出身。” 三皇子悚然,他甚至不敢想泰丰帝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与手段。 别看太子在京中颇有疯名,他某些手段,可都是跟泰丰帝学的。 只不过一个大权在握,无人敢言,而另一个,半点不在乎自个儿的名声。 ——否则哪还有他们这些个皇子什么事? 皇后扶着额头,语气慢慢变得严肃:“当时陛下即位不久,朝中局势本就动荡不安,不好轻举妄动。 就在事情愈演愈烈时,陛下派出前任成远侯带兵前往世家所居处招降。当时成远侯府老夫人与太后关系不错,陛下亦是十分信任前任成远侯,谁知……” “谁知,前任成远侯阳奉阴违,疯的不成样子。”皇后想起当年的事,尤觉心悸,“他,他没有听陛下的话招降世家,直接带兵包围了世家祖宅,将人一一押出后,直接一把火烧了连同河东裴家在内的数个世家祖宅,和无数珍贵典籍、孤本。” 三皇子眉头缓缓皱起,显然也没想到有人敢挑衅世家望族。 “事后,前任成远侯也知他得罪太多人,正好撞上南疆百越生乱,主动请缨前往镇压。围剿时百越族人躲入深山,搜捕几日不见踪影,前任成远侯又疯了,执意纵火烧山。 却不想当时天干物燥,火势绵延上千里,烧死烧伤百姓将士近千人!前任成远侯心知犯下大错,处理好后事后,不等陛下下旨押他返京,干脆自刎了。” 三皇子瞳孔狠狠一缩,他不敢干的事,这位可谓干了个遍啊。 难怪先生们偶尔提起成远侯府,都说是个疯子。 他面露不解:“母后,既然成远侯府犯下大错,您又为何……” “前任成远侯的举动,虽引得天下质疑,但成功替陛下解了围,又一力镇压南疆数月,一直撑到睿诚王领兵前来。”皇后脸色莫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远侯府立下了大功。 况且,太后尚且记挂旧时与徐老夫人的交情,陛下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焉知他不会想起昔年的事?” 与此同时,避暑山庄某一处殿内 郑越长长叹了口气:“也就是这两桩事,让姑姑误以为成远侯府个个都是有血性的,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君分忧。她及笄过后,不顾祖父祖母阻拦,嫁入了成远侯府,谁知……” 谁知现任成远侯,是个只会窝里横的窝囊废,还不如前任成远侯呢! 林净月喝下一口放凉了的茶水,目光若有所思。 她先前就在奇怪,成远侯和何氏凭什么觉得太后会庇佑成远侯府。 老夫人偶尔提起太后,为何又是怨恨又是复杂。 原来前任成远侯为陛下立下过大功,无论手段如何疯狂,但终究解了世家之困,和南疆之乱。 而前任成远侯又是因陛下的旨意离京,自尽身亡。 成远侯一家人,甚至早年间的老夫人,便觉得太后陛下有所亏欠,庇佑他们理所应当。 却不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 保住成远侯府的爵位至今,已是陛下看在那点功劳,以及太后和老夫人的交情上,网开一面。 郑越还想再说两句,满枝突然插话,恭声道:“小姐,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郑越一愣,林净月也是一愣。 “太后诏我?”林净月眨眨眼,反手指着自己,“可有说什么事?” 满枝摇头:“并无。” 林净月沉默片刻,压下欲起身同往的郑越:“表姐,你在殿里等我回来。在此之前,无论谁来找你,都遣个丫鬟说睡下了。” 刚刚来到无人的宫殿后,林净月就与她细细说了孟棠溪几人的打算。 郑越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殿前失仪倒还好,若是醉酒伤了太后……那郑家不被砍头,就当真是陛下看在她爹一片忠心,留郑家镇守北疆了。 此时一听这话,郑越有些不乐意。 一个寻芳宴,暗地里藏了那么多算计。 她摸不准太后天黑召见净月是好事还是坏事,便想一同过去,就算在太后殿外候着,也无妨。 再一看林净月冲着自己缓缓摇头,郑越沉默片刻:“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带人去找你。” 林净月笑着应下后,在满枝的引路下,带着泊春走无人的小路来到了太后暂住的殿内。 “成远侯府净月,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千岁金安。” 林净月笔挺跪下,暗暗庆幸赴宴前为防万一,跟刘嬷嬷学完了宫内一整套繁琐的礼节。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咳嗽了一声,话里语气不明。 林净月缓缓抬起头,眼睛微微下垂,目光顿在太后脚上。 “不错,”太后端详几眼,猝不及防发了话,“想来你已知晓了成远侯府昔年的旧事,再有提醒时疫一事……看在徐雁的份上,你可求哀家一件事。” 林净月猛地抬眼直视太后,脸上带着些许错愕。 太后眯起眼打量手中的猫眼石,淡淡道: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的话,你可回京与徐雁商量后,再往宫里递话。” 林净月思绪飞速转动,深吸几口气后,大胆开口: “臣女,想求太后做主,让臣女当太子妃。” 太后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回应,攥着猫眼石的手一顿。 第68章 半身瘫痪?不能人事?性子不定? 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发话可允你一个要求,谁能不心动? 而且太后此举,泰丰帝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他愿意开恩,全了太后与老夫人昔年那点旧情。 一个不限定的要求,上可平步青云,下可荣华一世。 纵是求太后开恩,让郑津不考武举,直升三品大将军,也不是不可能。 但越是如此,林净月越心惊胆战,行事越要谨慎小心。 她不信这么多年,老夫人和成远侯没有明里暗里敲边鼓,求陛下看在前任成远侯昔日大功份上,允成远侯蒙父荫,得官位,掌兵权。 也不信何氏以前没有撺掇成远侯上奏,立唐印元唐印庚为成远侯府世子。 只看成远侯府现状,就知老夫人和成远侯的要求都被拒绝了。 无论合理与否,无论要求是贪心还是本分。 林净月甚至猜测,泰丰帝是故意晾着成远侯府,一看侯府的人何时才能觉悟,二亦是一种暗戳戳的庇佑。 世家望族,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更别说前任成远侯火烧典籍孤本,是与天下读书人作对。 ……也难怪徐家对成远侯府一向不阴不阳的。 单凭猜测出的少许信息,林净月就知她用不着回去同老夫人商量什么。 即便商量出了个小小要求,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允郑津不降等承袭爵位,已是额外开恩。 太后,是想探探她的态度,究竟是和成远侯一样,心中有怨,还是别的什么。 满枝在老夫人入寺礼佛时认出林景颜的当天,就出了寿康宫来到成远侯府当丫鬟,亦是同一个意思。 唯一出乎太后意料的,是她林净月和云华县主一起,上报了时疫的事,立下大功。 再有今早赴宴前太子莫名其妙那番话,林净月近乎笃定,太子早早得知太后和泰丰帝的打算,故意给她暗示。 “太子妃?”太后摩挲着猫眼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可知太子他……” 半身瘫痪?不能人事?性子不定? 林净月没有贸然接话,静静垂眸听着。 太后抿了口茶,不经意地道:“太子他不行。不若哀家让陛下下旨,封你为三皇子正妃?” 比起阴晴不定的太子,三皇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更大。 ——不单单是因太子双腿残废,更因太子,很可能没有子嗣。 林净月哪里听不出太后是在故意试探,也知晓太子为何要让她主动争取,定了定神,平静地道: “太子殿下容颜绝世,器宇不凡,臣女一见便心生欢喜,还望太后允准。” 太后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朗声道:“还不快出来?果真如你小子所料,她是个聪明的。” 林净月一怔,余光见内室推出了一辆轮椅,脸上瞬间浮上红晕。 饶是她经历颇多,练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但私下胡言乱语还被本人听见……未免太过尴尬。 太后望着瘦弱不堪的太子,露出和蔼的笑:“哀家就说你来了也不吭声,合着是早早做好了打算。 此事,哀家会帮你隐瞒,但陛下皇后那关,还得你自个儿去折腾。” 太子方才不直接择选林净月,不就是担心她成了皇后等人眼中的靶子? 毕竟太子除了双腿外,全无弱点。 若让人得知太子真心待林净月,害不了太子的人,都会冲林净月下手。 太子瞥了眼笑的意味深长的太后,一脸莫名:“太后既然已经知道皇后看上了林净月,就该明白我为何会选她。” 和继任皇后作对,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太后笑容一顿,摆摆手:“行了,净月,你上前来。” 林净月正在思考她是什么时候被皇后看上的,她怎么不知道? 闻言恭敬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被递来一枚通黄圆润的猫眼石,一看就价比千金。 “这枚猫眼石,你替哀家交给徐雁,她会明白哀家的意思。” “是。” 林净月小心将猫眼石贴身藏在腰间系着的锦囊后,便被连人带太子一块儿赶出了宫。 候在殿外的泊春和满枝第一时间凑了上来,看看林净月又看看不吭声的太子:“……小姐。” 林净月面无表情:“殿下,可还有事?若无它事,臣女便回去了。” “有。”太子这趟前来,就是邀林净月去看戏的,喝退泊春满枝后,他轻唤一声,“汀南。” 藏在阴影里的暗卫闪身走出,推着轮椅往前:“林小姐,这边请。” 避暑山庄西南角一处偏殿, 孟棠溪、郁青菱、梅潞,以及郁青青、于芳菲同桌而坐,脸色都有些难看。 “今晚就是最后的时机,再若失手,郑越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二皇子妃,忠勇侯府势必会水涨船高,日后可就再难有如此良机。” 孟棠溪一想起三皇子第一选择不是自己,而是出身武将世家的郑越,就满脸憋屈。 她才貌冠京城,竟成了别人求而不得后的备选!! 郁青菱脸色比孟棠溪还要难看,孟棠溪无论如何达成了嫁与三皇子的目的,但她阴差阳错,竟成了六皇子正妃! 都怪郑越! 若不是郑越跟她抢夺二皇子的关注,她早已如愿为镇国公府拉拢了二皇子! 梅潞亦是一脸不快。 她此行,是冲着泰丰帝来的。 虽说父亲看中的是三皇子,但泰丰帝正值盛年,等三皇子即位得耗上十几二十年,不如大胆一点,直接进今上的后宫! 左右姑母是太后,同出身梅家,怎么着也会庇护她一二。 谁知…… 郁青青气的重重一拍桌:“你们赶紧想办法呀!说好的联手摁死郑越,各达各的目的,现在倒好,郑越没中招,还成了二皇子正妃! 而我们几个人,也就棠溪如愿以偿……不行,除了郑越以外,还要弄死那个成远侯府的贱种,都怪她几次三番碍事!” 于芳菲叹了口气:“现在就算弄死郑越,也于事无补,除非……” 五个人视线交错,压低声音商量起了对策。 一炷香后,有丫鬟低调出门,偷摸着打听起郑越林净月二人被安排在哪一处。 同一时间,郑越所在房间的大门被敲响,来人声音又尖又细: “成远侯府林小姐可在?皇后娘娘有请,还不快随咱家前去。” 第69章 眼下,就看你命够不够硬 半晌,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忠勇侯府丫鬟走出,不卑不亢地道: “这位公公,白天赶路太久,小姐方才回殿已睡下了。大晚上的,不知皇后娘娘召见小姐有何要事?” 林净月离开后,郑越便交待两个大丫鬟一番,无论来人是谁,都得拖着不让进。 老太监眯起眼斥道:“娘娘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去,把林小姐给咱家叫醒,再耽搁下去,惹恼了贵人,没你们好果子吃!” 忠勇侯府的丫鬟半点不惧,为难地道:“可是小姐睡前特地吩咐,不许打扰……” 抬手取出一枚令牌,老太监颐气指使:“咱家也知道你的担忧,这是椒房殿的令牌,咱家是殿里掌事太监,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只是,咱家还是那句话,耽搁了时辰,贵人着了恼,可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这……”丫鬟小心接过老太监手中的令牌,看了又看后恭敬送还,掏出个荷包悄悄递去,“还请公公明示,可是找错了人?此处是忠勇侯嫡女的居所,莫非娘娘要找的,是我家小姐?” 得了一包银子,老太监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错不了,娘娘要见的,就是成远侯府林净月。咱家刚去了另一处殿内,得知那边没人住,宫女都撤走了,这才赶来。 赶紧的去把林小姐叫起来,娘娘还等着呢。” 隔着一扇门,殿内的郑越焦急地捶了下手心。 林净月带丫鬟去见太后,丫鬟倒是回来了,但净月似是被太子拐走了,至今还没回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到哪儿去找人? 况且皇后早不见晚不见,偏偏月亮都挂天上了,才派人前来,也不知安了什么心。 郑越思绪微转,赶在门开前进了内室,和守在内室的泊春满枝对视一眼后,眼神瞟向林净月带来的小包袱。 里面是几套衣服,专为以防不备。 就在郑越当即决定带上帷帽换上衣服,代替林净月前去面见皇后时,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轻响。 郑越冲着泊春指了指门口,泊春立刻明悟,出了门跟老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套话。 趁此机会,郑越悄悄打开窗户,将林净月接应了进来,再飞快关了窗。 郑越隔着窗户看了看外边,纳闷:“这窗不比在家,开的更高,你同你大哥学武了?” 林净月放慢了呼吸,摇头:“没,我踩着东西爬上来的。” 郑越又往窗外看了眼,纳闷:“避暑山庄年年都有专人修缮整改,为防出什么意外,窗边连块石头都没有,你踩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话一顿,缓缓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喝了一大口茶水,压低声音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踩在太子价比万金的紫檀木轮椅扶手上,爬上窗户的。 ……她本想让满枝接应,但拗不过太子,又担心误了时间,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郑越脸皮抽了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有心想问问,净月何时跟太子搭上了关系,还有她身边那个叫满枝的丫鬟,是怎么得来太后传话的。 但望着正抓紧时间换衣裳的林净月,犹豫片刻,干脆拿过泊春的小包袱,取了一套成远侯府上下人的衣服,麻利换上。 又飞快仿着满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林净月在满枝的服侍下换上一身橙色坠玉华服,夜间无比显眼,再一看郑越: “表姐,你这是……” 郑越正仿着泊春的眉眼,简单做了些伪装:“白天皇后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你,晚上突然要召见你,我总觉得不对劲,我陪你同去。 你那个叫泊春的丫鬟,骨架和我差不多大,只是矮了小半个头,只要我弯弯腰,乌漆嘛黑的,不会有人注意到。” 林净月拧眉:“万一有人来找你……” 郑越示意她去看另一个忠勇侯府的丫鬟:“她是我惯用的替身,装扮起来,和我有八分像,一身武功,一打五不成问题。”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林净月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认真谢过郑越后,往头上插了支金簪,领着她出了门。 门外,自称椒房殿出身的老太监等的不耐烦了,拉长了脸: “什么情况?成远侯府上的小姐就是这般目中无人,就连皇后娘娘也……” 林净月推门而出,淡淡瞥了眼老太监:“公公在宫中当差久了,应当比我更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 我们走,别让娘娘久等了。” 老太监被警告了一番,刚想反驳,触及成远侯府那位小姐一双凉薄淡漠的眼睛,后背顿时一凉。 他强装镇定,甩过脸转身:“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林小姐快随咱家走。” 眼瞅着满枝随小姐离开,泊春下意识就要跟上,却被人死死拽住。 泊春一愣,眼睁睁看着一个眉眼有几分像她的人,穿着她的衣服,学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跟了上去。 老太监在前边带路,一句话也不说。 绕过几处亭廊,经过几个月亮门,遇见好几次手提银灯的太监宫女,以及巡逻的侍卫。 林净月越走越觉得不对,太后所在的宫殿,与老太监带的路处在两个方向。 亦偏离了贵女们所住的西南角,似是朝着避暑山庄北向而行。 “公公,这地方太偏僻了,皇后娘娘当真住在这边?” 低头跟在后面的郑越也察觉到了不对,学着泊春的腔调低声问。 老太监哼了声,止住脚步,指了下不远处的宫殿: “咱家可是椒房殿的掌事太监,还能骗你们不成?林小姐快随我来,免得惹了皇后娘娘生气。” 林净月手背在后面,给郑越和满枝打了几个手势。 两人对视一眼,低眉紧盯着老太监的脚跟。 一路被带到巍峨宫殿外,老太监拍拍手,让人开了门:“请。” 黑暗中,郑越偷偷拽了下林净月的衣袖。 林净月面不改色,踱步上了台阶,走进殿内。 老太监见状命人赶紧关门,朝一处招了招手,再走过去低声道:“事办成了,还不快去找三皇子,前来救人!” 守在这里已久的宫女点头,步伐匆匆离开。 老太监回头瞅了眼夜色沉沉下愈发显得阴森的宫殿,阴阳怪气地指了下: “可别怪咱家无情,咱家不过是照吩咐办事。眼下,就看你命够不够硬,能否撑到三皇子前来救人了。” 语毕,他转身离开。 不想刚走出门口守卫的视线,突然被一手刀砍晕。 第70章 不知娘娘寻臣女,可有要事? 送走太子和林净月后,太后短暂回忆了下年轻时与先帝的相处,大宫女推门而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皇后带淑妃和仪贵嫔前来请安?”太后看了眼天色,让人将殿内一切恢复如初,“让她们进来。” 皇后此行,不仅带上了几位和她素日就不对付的妃嫔,还将六皇子和九皇子也喊上了。 一一行礼过后,太后喝了口新换的茶水润润嗓子:“都坐。趁夜前来,可是看上了谁家贵女,不敢当众求娶,想让哀家下旨赐婚?” 六皇子和九皇子心知这话,是冲着他们来的,恭恭敬敬解释了一番。 是六皇子的母妃淑妃,和九皇子的母妃仪贵嫔,主动拜谢皇后和太后大办寻芳宴,为他们二人寻了合心意的正妃。 皇后在一旁补充道:“本来老二也想来,只是您也知道他的身子……至于老三,正在来的路上。” 太后笑了下,不紧不慢地交代六皇子、九皇子好些话,话里也藏了几分敲打皇后等人的意思。 众人安安静静听着,不时说上一两句趣话,逗得太后露出笑容。 几炷香过去,还不见三皇子前来,皇后蹙眉,唤来掌事太监,低声问了两句。 掌事太监低眉顺眼回应。 “什么?!”皇后险些打碎了手中的茶盏。 太后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一咬牙,命掌事太监回话,掌事太监战战兢兢跪下:“方才……方才三皇子到了门口,突然有宫女来话,说瞧见太子……” 淑妃、仪贵嫔、六皇子和九皇子面面相觑。 被皇后冷冷瞥了一眼,掌事太监猛地埋下脑袋:“有宫女来话,说瞧见太子……遣人引贵女前往他殿内,三皇子忧心太子殿下被人误会,急匆匆去救人了。” 太后面上彻底没了表情。 忧心?误会?救人? 单凭这几个词,太子就脱不了干系。 “可知是谁家的贵女?” 掌事太监小心抬头,大气也不敢喘:“似,似是成远侯府那位初次赴宴的小姐。” 除去皇后之外的其他人恍然,也唯有成远侯府上的千金,才会不知避暑山庄的布局,被有心人引去了太子居所。 太后抬手,立刻有宫女上前搀扶她起身:“闹出这样的事,岂不是置皇室于不义?都随哀家走上一趟,可别让事情闹大了。” 皇后下意识跟上,心底却隐隐觉得太后太积极了。 即便林净月是与太后有旧的徐雁的孙女,太后也不该轻易动身才是。 还是就跟她说的那般,生怕此事牵连太广? 一行人快步跟上,来到太子寝殿,已是一炷香后。 迎面就见三皇子跪在内殿,句句恳求:“大哥,我知你不能有子嗣,心中悲苦,但这不是你视人命于无物的理由! 三弟在此劝你一句,趁父皇还不知此事,把人放了,莫要铸成大错!” 留守殿内的汀南面无表情。 三皇子的话,哪是诚心规劝,分明是想惹怒殿下。 “三皇子请回,我已经说过数次,寝殿没有您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三皇子反驳道,“有宫女亲眼看到成远侯府的人进了寝殿,你快去劝劝大哥,让他把人放了,莫要……” “闹腾什么呢?”太后来到主位坐下,瞥一眼满脸愤懑的三皇子。 三皇子和汀南连忙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三皇子抢先一步开口:“皇祖母,大哥他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门口守卫将人放了进来,这才……林小姐如今生死不明,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还请皇祖母救救她。” 太后闭了闭眼,问汀南:“你家主子呢?” 汀南抱拳,一五一十回应:“殿下心绪不宁,到周围散步去了,还不让属下跟随。” ……散步? 一行人思绪不免落到了太子的腿上,六皇子清咳一声:“大哥他……平日里也散过步?” 汀南摇头:“今日日子特殊。” 就在六皇子和九皇子面露疑惑时,皇后叹了口气:“是本宫的错,一时忘了今日是太子的生辰,也难怪他心中郁结。” 三皇子见话题歪了,赶紧插话打断:“大哥因锦仪皇后的事心情郁结,可也不能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 汀南不为所动。 三皇子求助地看向皇后和太后,沉默片刻后一咬牙:“儿臣在宴上对成远侯府小姐一见钟情,愿以贵妾之位迎娶,还请母后太后开恩救人。” 太后手一抖,握紧手中的茶盏,细细打量三皇子的神情: “哀家记得,你只定下了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 “选定侧妃,需得禀明父皇。”三皇子看了眼内室,“大哥一向……下手果断,林小姐很可能等不到父皇回话。” 不知是不是情绪激动下听错了,三皇子隐约听见一声嗤笑,似是从身后传来。 跪在他身后的,唯有太子的心腹汀南。 三皇子眼睛微微垂下,做足一副恳求的姿态。 皇后沉吟几个呼吸,刚要开口,就听汀南语气严肃: “三殿下,还请莫要再胡闹了,今夜殿内,从未来过什么林小姐。你若不信,大可以将守门侍卫,和见到人的丫鬟都带上对峙。” 三皇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朝外招了招手,即刻有宫女和侍卫被带上前。 宫女小声地道:“奴婢,是淑妃宫里的,方才奉命送盏芙蓉羹给陛下,路过太子寝殿时,正好瞧见一个太监引了位贵女进来……当时天太黑,奴婢没看清人脸,但听那太监唤了句,林小姐。” 守门的侍卫还没换班,印证了宫女说的话是真的。 一直没吭声的淑妃眉头微皱,打量几眼宫女,朝太后皇后缓缓点头:“确是本宫宫里的。” 三皇子敛下眸中的得意,握拳看向汀南:“狗奴才,还不快把我的人交出来?!” “你的人?”太子声音从殿外慢悠悠传来,“三弟说,你的人,可是孤刚定下的太子妃?” 三皇子一僵,睁大了眼睛回头一看。 林净月吃力推着紫檀木轮椅在门槛处停下,招呼汀南来抬轮椅,而后跪下行了大礼: “臣女林净月,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贵人夜安。” 三皇子看她并无半点伤势,眼珠子一转:“汀南还说你不在大哥的寝殿,纯属胡言乱语,幸好你没事,否则……” 林净月打断他的话,不解地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方才有太监来传话,说是椒房殿的掌事太监,直言您要见臣女,却不知怎么的,将臣女引来了此处,耽搁了些许时间。 不知娘娘寻臣女,可有要事?” 太后眼一眯,偏头看向镇定自若的皇后。 第71章 又是一个被狗太子那副皮囊勾住的 被诸多视线明着扫视,皇后面色如常:“本宫从未找过你,掌事太监也一直跟随在本宫身边……你来看看,可是他?” 掌事太监随声走出,跪在众人面前,稍稍抬起脸,好叫贵人看清他的长相。 林净月审视几眼后摇头。 皇后唤回掌事太监,眉头缓缓皱起:“你放心,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寻芳宴是她主持的,半道上出了岔子,合该她为林净月做主。 林净月当众松了口气,随即站起身:“那就好,臣女方才还在自责,生怕耽搁了娘娘的要事。” “你们赶了大半天的路前来赴宴,本宫疼惜还来不及,怎会大半夜唤你们前来。”说完,皇后自然而然地问起,“对了,刚刚听太子提起,定下了一位太子妃?” 太子被汀南推到上首,正好直对上跪着的三皇子,闻言,嗤笑一声: “这就不劳皇后操心了,孤待会儿会同父皇道明原委。” 皇后不是第一次被太子当众落面子了,其他两位妃嫔也知道太子的狗脾气,没敢趁机落井下石踩皇后一脚。 倒是三皇子一骨碌爬起来,看看林净月又看看太子:“大哥,你都这样了……不如放过人小姑娘。” 太子露出微笑:“你今日胆子倒是挺大。” 三皇子经母后提点,才知成远侯府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无比特殊,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把林净月收入后院。 即便被太子一笑弄的心里发虚,三皇子还是坚持道: “我并非故意冒犯大哥,只是林姑娘年纪轻轻,又刚才认回侯府过了几天好日子,我心有不忍……” 林净月定定垂眸盯着地面,心中不以为然。 说得比花还好听,实则盘算着让她当贵妾,又不愿得个贪花好色的名头,便拿太子伤疾说事,做出一副怜惜同情的模样,想得来她真心感激。 也难怪三皇子前世苦心谋划好几年,太子还是太子! 不等三皇子继续说下去,林净月柔声插话:“多谢三皇子一番好意,只是……” 她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含情脉脉望了眼太子。 在场众人瞬间明悟,又是一个被狗太子那副皮囊勾住的。 三皇子一腔话卡在了喉咙里,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初来乍到,许是不知……” “不知什么?” 威严声音突然响起,殿内除了太后和太子,所有人同时跪下叩拜。 太子原本都想等三皇子说完,再行判决,谁知泰丰帝匆匆前来,救了三皇子一命。 他哀叹一声,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父皇,三弟是在说儿臣,是个双腿残废、不能人道、暴戾无情的废人,配不上成远侯府小姐。” 刚被唤了句‘平身’的三皇子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弯着的腰不停在抖:“儿臣绝无冒犯太子之意,还请父皇明鉴!” 皇后也知道泰丰帝素日对太子的态度,他打的骂的,却听不得旁人骂上一句,维持着沉稳的做派,含笑上前: “太子许是误会了,明耀不过担心成远侯府的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事,方劝了两句,并无其他意思。” 淑妃、仪贵嫔分别和自个儿儿子对视一眼,同时庆幸刚刚当着太后的面,没敢胡乱插话。 单一个太子,她们就惹不起,更别提不知谁喊来了泰丰帝。 泰丰帝大刀阔斧地坐下,无视跪着的三皇子,看向太子:“朕刚刚听说,你相中了个太子妃?” 林净月平静站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太子屈指放在扶手上,冲着林净月挑了挑下巴:“就是她。” 泰丰帝打量林净月几眼,怀疑太子是故意想气死他。 谁不知成远侯府林净月,刚被从商户人家认回,规矩都没学上几天,就来了寻芳宴。 纵使有提醒时疫的功劳在,但无论身份还是其他原因,她都当不得太子妃! 看出泰丰帝表情逐渐变得难看,太子主动提问: “今日是儿臣的生辰,父皇可还记得?” 泰丰帝一愣,他,他近来忙于水患和时疫的事,再有北疆隐生祸乱,却是忘了这桩事。 太子垂下眼帘,慢吞吞继续道: “还得多谢皇后,将寻芳宴定在儿臣生辰当天,又特地在避暑山庄大办。 儿臣惦记母后,就屏退下人独自驱使轮椅,去到湖边散心。谁知……一时忘情,轮椅深陷淤泥中,得亏林净月不知被谁引来,误打误撞救了儿臣。 儿臣问她可要什么赏赐,她倒是个胆子大的,直言愿嫁入东宫。” 一行人下意识看向轮椅和林净月的裙摆,确如太子所说,沾染了些许淤泥。 林净月那双锦缎绣鞋,更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太子面无表情说完:“儿臣,知恩图报,应下了此事。却不想回来就听见三弟口口声声让交出成远侯府上的小姐,还说什么,是他的贵妾。 儿臣的人,竟也被三弟看上……还真是巧啊。” 三皇子后背发凉,皇后亦是额间冒出冷汗。 她将寻芳宴定在今日,定在避暑山庄,的确有几分故意恶心太子,叫他失了择妃的兴致,也好让皇儿多一个选择。 但当着泰丰帝的面,被太子赤裸裸戳穿……这事可就,可就不好收场了。 太后冷冷看了皇后一眼,突然发了话:“难为皇后一番灵巧心思。” 皇后赶紧跪下,张嘴正想周旋解释。 六皇子得了淑妃使眼色,走出恭敬地道:“父皇,大哥和林净月沾了淤泥,想必身上不怎么舒服,不如先叫她们去更衣?” 沉默着的泰丰帝沉沉点头。 林净月偷偷瞥了六皇子一眼,摸不准他的心思,但想来与太子也不怎么对付。 如今这番话,不过是帮皇后解围罢了。 得了泰丰帝应允,林净月正想回来处更衣,就见郑越急匆匆带着泊春和另一个郑家的丫鬟赶来。 泊春手上揣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身衣裳。 注意到泊春紧皱着的眉,和郑越冷峻的脸,林净月使了个眼色询问。 郑越轻轻摇头,含笑示意泊春推着她进太子安排好的偏殿,自个儿则留在正殿,扬声道: “陛下,那冒充椒房殿掌事太监的人已抓到,可要带上来审讯一番?” 第72章 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郑越面上理直气壮,心里:千万别。 抓到老太监后,郑越就将人狠狠审讯了一通,但他嘴里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坚称他被太子要挟,被逼引来个贵女供太子施虐。 前来赴宴的所有贵女中,唯有林净月出身微贱,死了也无人在意,就被太子选中了。 至于椒房殿的令牌,是太子身边的暗卫给的,为了洗脱罪责,顺带陷害皇后。 哪怕郑越拿听到的那句‘让三皇子前来救人’诈他,老太监嘴也闭的死紧,只说三皇子仁善,他心有不忍,这才请路过的宫女找来三皇子救人。 而老太监的身份,更是找不出错漏——他是避暑山庄的老人,专门看顾太子这处寝殿,名义上正是太子的人。 就在郑越忐忑、三皇子微微抬起头时,泰丰帝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杖杀,晓谕六宫。” 三皇子立刻恢复成刚刚深埋着脑袋的姿态,不敢让泰丰帝看到他脸上的惊惧与愤懑。 又是这样。 凡有可能牵连到太子的事,父皇总是问都不问,直接处理了。 他原本还当成远侯府在父皇心中特殊,林净月被设计引诱至此,父皇怎么着也该审一审宫人,谁知…… 看来提点时疫有功的林净月,在父皇心中,也就那样。 幸好太子及时开口打断,否则他就得接手成远侯府这么个烫手山芋了! 泰丰帝和太后对视一眼,神情同样的冷寂又沉默。 良久,泰丰帝淡淡开口:“沈明耀,禁足一个月,禁足期满后,再让礼部给孟家和文家下聘。 皇后,在寿康宫中的小佛堂斋戒三日,手抄佛经一本,不许任何人代笔。” 禁足一个月?! 三皇子猛地抬头,正想再说说情,半个月他都认了,但一个月,那不就…… 皇后却干脆利落磕头领了罚,一句也不多说。 三皇子只得咬牙认了。 太子换了辆轮椅出来,就见三皇子望来的视线藏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怨毒, 他挑了挑眉,刚想继续落井下石。 总管太监陈诲半提衣摆,急匆匆走进: “陛下,大事不好了!八百里快马来报,多处郡城爆发时疫,情况危急!” 泰丰帝骤然起身,和太后低声说了一句后,喊上太子一道,大步流星地离开。 淑妃等人嗅到风雨即将来袭,飞快同太后行礼告辞。 林净月换了身衣服鞋子走出,正殿仅剩下焦急地来回走动的郑越:“表姐,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提其他人,太子遭了算计,绝不会轻易放过三皇子才是。 郑越牵住林净月的手,拉着她往回赶,语气万分仓促:“时疫大范围爆发,我们明日得尽早回京城。” 林净月微怔,算了算日子,也该到这个时候了。 回到临时居所,林净月强摁下心中的忐忑,问起泰丰帝是如何处置的。 得知三皇子被禁足,她有些疑惑地问:“禁足一个月,算很重的处罚吗?” 郑越正在净脸,闻言看她一眼,挥退所有丫鬟,压低声音: “你可知诸位皇子为何只选了一位正妃?就连三皇子,也留了个侧妃之位?” 林净月摇头。 前世这段时间前后,她正忙着以林恒安的名义采买药材,发展林家的药铺——有南方而来的人偷偷告知时疫一事。 且都到了这个时候,对朝臣权贵来说,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 唯独普通百姓不知罢了。 林净月便趁此机会,冒着被林恒安叱骂的风险,采买药材小赚了一笔。 今生,她比前世更忙,自是没空去琢磨此事。 郑越穿着丝绸睡衣,坐到床榻上:“说来,此事也跟你,或者说跟成远侯府,有点干系。” 见林净月目露错愕,郑越没再卖关子:“正常来说,再过半月,就是世家女子,和民间女子入京择选的时候。 自泰丰二年世家生乱后,陛下便发话,严禁皇子迎世家女子为正妃。后宫亦是如此,皇后不得出身世家。 三皇子他们就是给世家女子留的侧妃之位,而民间选来的女子,除非条件优越,或会被赐婚大臣,被看中的,一般都是入皇子府上为妾。” 三皇子被禁足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会错失择选世家女为侧妃的机会,断去一大助力——这才是泰丰帝真正的处罚。 虽说凡事不能看出身,但都身在皇室了,为求更进一步,诸皇子自是得看挑一挑妻妾的家世。 林净月沉默半晌:“表姐特地提起,难不成……” “你猜的不错,”郑越叹了口气,“此行即将入京的女子中,有一位,正是河东裴家家主的孙女。因着你祖父的事,必定会记恨成远侯府。” 林净月:“……” 她前世今生都不曾与世家女子打过交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你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瞧着你方才脸色有些难看。” 郑越吩咐丫鬟吹灭大半蜡烛,只留床头的两支: “我抓了那老太监审问过后,正想走小路回居所换身衣服来找你,谁知半道上正巧撞见郁青青偷偷和人谋划算计我们。 我偷偷听了一会儿,就将郁青青打晕,点了哑穴,藏去了她口中的假山后。” 至于郁青青会被接应的人送去哪儿……就看她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了。 林净月眸子一抬:“郁青青好对付,但就怕她和孟棠溪等人勾结起来,暗地里害人。” 郑越摆摆手:“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孟棠溪目的已达成,她忙着请孟右相说情救出三皇子还来不及,抽不出手,也没必要再来对付我。” 至于其他人,她就更不怕了。 林净月一想也是,郑越唯一顾忌的,就是泰丰帝和皇室,倒是成远侯府…… 她怀揣着一肚子心事,辗转睡了过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被泊春唤醒,皱着脸告知: “昨儿个镇国公府庶小姐郁青青,爬上了龙床,被清早去请罪的淑妃撞了个正着,现下避暑山庄都闹开了。” 林净月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一点,后怕地看向郑越:若是郑越不知情误中了算计,那…… 郑越脸都黑了,猛地翻身而起,直接说道:“来人,去太后那儿禀告一声,就说府上有事,我们先行一步。” “等等。”林净月拦了一把,“让满枝去。” 郑越看了眼安静低着头的满枝,没有拒绝。 寻芳宴已过,其他事情与她们无关。 林净月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刚欲抓紧时间离开避暑山庄,孟家下人含笑前来,恭敬地道: “两位小姐,我家小姐愿与两位同行,不知……” 第73章 净月可不能再所嫁非人! 孟家来人堵在门口,朝着郑越露出和善的笑容,嘴上说着两位小姐,实则看都没看过林净月一眼。 林净月顿悟,孟家的人是冲着郑越来的。 很可能与昨晚上郁青青算计人不成、反被算计的事有关。 想明白后,林净月没有贸然开口替郑越解围,她这位表姐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偶尔大大咧咧了些。 应付一个下人而已,又不是敷衍皇子,于郑越而言,简简单单。 郑越瞥了孟家下人一眼,面无表情:“犯不着。” 她本来就与孟棠溪不过几面之交,私下没什么交情,没必要跟孟棠溪同行,委屈了自己和净月。 “啊?这……”孟家下人傻眼了,厚着脸皮试探着道,“我家小姐得了三皇子青眼,日后与您可是妯娌,何不趁此机会,加深一下彼此间的关系?” 郑越眉头一拧,在孟家下人暗藏得意的视线中,一把伸手将人扒拉开: “别拦路。还有,回去告诉孟棠溪,就算嫁入皇室,她日后也得唤我一声二嫂。长幼有序,得她亲自前来和我打好关系!” 派个听不懂话的下人前来传信,恶心谁呢? 不等孟家下人回话,林净月迈步走出,含笑说道: “表姐,马车早早准备好了,我们这便走。” 郑越微微颔首,看也不看呆愣在旁的孟家下人,和林净月领着四个丫鬟并肩离开。 她们提前同太后、皇后打了招呼,避暑山庄的守卫轻易就将人放了出去。 和来时不同,郑越坚持要跟林净月同坐一辆马车,摆明了要问些在避暑山庄时不好开口的话。 好在老夫人派给林净月的这辆马车够大,容得下一个郑越。 满枝和泊春都被打发去坐忠勇侯府的马车上,林净月所在马车的车夫,又是出身郑家的郑叔。 一上了马车,郑越便再无顾忌,压低声音问道:“昨晚上我担心有暗卫盯着,没敢多问……你跟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慢悠悠骑马来回巡视恰好听见了的鸣鱼:“……” 他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习武日久、耳聪目明罢了。 林净月沉默良久,顾忌着太子的性情,没敢实话实说,低声含糊地道: “早在寻芳宴前,我就与太子有过几面之缘,他还给了我一张亲笔所书的寻芳宴帖子。” 郑越立刻想起太子寝殿外,她与林净月分开时,净月偷偷递来的那张帖子。 多亏了这封帖子,她得以借用太子的暗卫,关押了老太监审讯。 偷溜回居所的路上,也正是这封帖子,让来回走动巡逻的侍卫和隐匿在暗处、属于皇帝的青龙卫放她一马。 ——太子寝殿离皇帝的寝宫太近,有暗卫来回巡视,实属正常。 郑越原本还当是太后赏给净月的帖子,并未多想。 即便泊春满枝独自回来,被她逼问出净月离开太后宫中后随太子离开,也只以为太子得了太后的叮嘱,方才对净月态度略略和缓了些。 如今一听林净月这番话,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你们早就……咳咳,看对眼了? 那就好,我本还想着,回头让爹爹赶在陛下赐婚前,提前给你定下门亲事,挑十个八个行伍出身、身材壮硕能干的汉子……” 至于太子会不会发疯……管他那么多,姑姑死的那么惨,净月可不能再所嫁非人! “咳咳,”林净月默默喝了口茶,“多谢表姐好意,我愿意的。” 太子虽身体残缺、性子冷情狠辣,但终究是大权在握、手掌天下荣华的东宫太子。 力压周肆然一头呢,她为何不愿? 郑越细细打量着林净月,看她没有半分勉强,一如既往地沉稳,只得强摁下给她定亲的念头,气冲冲骂起心思不正的郁青青。 另一边,避暑山庄 “什么?她真让你带这样的话?”孟棠溪一听,脸上温婉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了。 郑越当真以为被二皇子选中,就能踩她一头? 要知道,三皇子可是皇后独子,母族可是镇国公府! 日后谁尊谁卑,还未可知。 郑越竟无视她,去讨好注定会死在太子手里的成远侯府千金?! 还想她亲自登门?做梦! “咳咳,行了。”承恩公府梅潞瞥了眼孟棠溪,苍白着脸淡淡地道,“你派人前去,本就想试探郑越,探探她对郁青青一事,知不知情。这下可放心了,郑越若真知晓郁青青的算计,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不来找你对峙。”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含了几分不满。 郁青青这个蠢货,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害得她们家里费尽心思收买的钉子都被拔除。 还有那成远侯府的林净月,大晚上的到处乱走,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若非如此,泰丰帝昨晚上就被引去碧荷园,注意到正在月下起舞的她,将她收入后宫了! 孟棠溪和郁青菱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出主意的于芳菲更是强行挤出笑容,小声道:“昨晚上时疫来势汹汹,陛下并未回寝宫安睡,青青她说不定……” 郁青菱垂下眼帘:“陛下原本打算临幸的宫女,被换成了郁青青,又被淑妃抓了个正着,你以为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语气无比冷漠,浑似不像在聊郁青青,而是一个陌生人。 于芳菲彻底不敢吭声。 其实她看得出来,孟棠溪三人短暂的联盟岌岌可危。 孟棠溪如愿得三皇子青眼,郁青菱再怎么也有六皇子保底,郁青青现下更是极有可能充入后宫。 唯独梅潞,别说泰丰帝,连个皇子都没捞到…… 她心高气傲,怎么肯再与孟棠溪二人来往? 四个人同时默不作声,气氛格外诡异。 这时,一个太监前来,尖声道:“陛下有旨,时疫在即,推迟皇子成婚一事。凡中选者,皆不可再另行婚嫁,请诸位回府静候,何时度过时疫,何时再由礼部下聘。” 孟棠溪面色不改,她昨儿个晚上就得了三皇子的消息,并不意外。 其他几人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闻言你看我,我看你。 片刻后,眼神同时闪了闪。 马车赶到京城,京城内外的形势,要比林净月想的更好一点。 上辈子这个时候,京城乱成一团,个个城门严防死守,禁止出入。 凡有可能感染了时疫的人,都得被带去衙门关禁闭,大街小巷人心惶惶。 而今,许是前些天那被济云堂坑了的南方商人提前闹过一场,京城百姓还当又是故意谣传。 又有泰丰帝确定了时疫的消息后,加重城内城外皇城司的巡逻,因此并未闹出什么大乱子。 但马车路过几处药铺医馆时,林净月注意到都打了‘时疫灵方’的招牌,不少百姓未雨绸缪,正排队买药材。 第74章 十文钱一斤的药材,也敢卖半两银子一斤! 两人都察觉到了一丝急迫。 郑越坚持将林净月送回成远侯府门口,这才上马扬鞭急匆匆带人离开。 成远侯府上倒是一如既往。 林净月先回了趟曦明院,听留在院中的嬷嬷告了一状,得知主院在成远侯的拒绝下,郑家大半嫁妆都没能拿回。 她抬手轻轻触摸新搬来的极品黄花梨梳妆桌,质地细腻,精工细琢,桌上竖着镶嵌了一块铜镜,一照人影格外清晰。 听说是郑雪晴,也就是她母亲的祖母——前朝知名世家的后人,亲自给准备的嫁妆。 黄花梨和黄花梨不尽相同,这张梳妆桌一看就比林净月刚回成远侯府时的那张,好上数倍,价钱亦贵上十几倍。 而这张梳妆桌,十五年来存放在主院库房,何氏不敢当着老夫人和郑津的面用郑雪晴的旧物,早早盘算好了留给唐映柳当嫁妆。 林净月一抬手,嬷嬷立刻呈上嫁妆单子,低声回禀: “小姐,有好些瓷器、花樽等等,都被何夫人给卖了,奴婢便按老夫人的命令,取了价值相当的东西或银子,只是……” 嬷嬷凑到林净月耳边,小小声明说了成远侯府中馈的状况。 ——穷。 她都想不到,堂堂一个侯府,竟能穷到如此地步。 搬完近半郑家送来的嫁妆,和老夫人的嫁妆后,几乎没剩下多少值钱东西。 银子稍稍好些,却也多不到哪儿去,家底甚至比不上小小商贾林家。 林净月平静地道:“何夫人一看就不是个会理中馈的,侯爷又没当官,每月仅得那点俸禄,再加上府上人多,何氏、唐映柳……主院的人花的也多。” 如此看来,也难怪前世何氏把主意打到了林景颜头上,从她从林家手里掏银子。 不过掏林景颜的银子也就罢了,林家银子的大头,可是她林净月辛辛苦苦赚来的。 “泊春,随我去一趟长寿院。” 回成远侯府后,她本就该第一时间去见过老夫人,只是路上闷热出了一身汗,便遣人去传话,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这会儿前往,正是时候。 老夫人正与宫闱出身的刘嬷嬷闲话,问起太后身体可还康健。 一听林净月前来,刘嬷嬷止住话茬,识趣地笑道:“老身两年前便出了宫,却不知太后的近况,倒是听说这次寻芳宴,太后娘娘亲自前往。 老夫人不如问问林小姐?” 老夫人含笑点头,让人迎了林净月进屋。 半道上撞见刘嬷嬷,林净月感激地行了一礼,示意待会儿会去刘嬷嬷院子里问候一番。 刘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下来。 “进来,坐。”老夫人屏退所有下人,又叫得用的心腹在旁守着,打量几眼林净月的脸色,她突然道,“侯爷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句话里的侯爷说的是谁,林净月和老夫人心知肚明。 她沉默稍顷,点了点头,却没有顺着老夫人的话说下去,而是道: “南疆大火过后,祖母可有补偿伤患死者?” 老夫人沉沉点头,苦笑了一声:“他原来……不是这么个性子。” 出嫁之前,她特地请当时已晋升贵嫔的梅悠,也就是当今太后,打听过了。 成婚之后,也与老侯爷相处多年。 他婚前婚后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颇好拈花惹草,老夫人就是被老侯爷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勾住,执意嫁了他。 但正是多年相处,老夫人深知老侯爷绝不是传闻里那般疯魔的人。 事后,老夫人问遍老侯爷的心腹,都只道侯爷立功心切,急于为君分忧,为小世子博出个坦荡前程。 她当时钻了牛角尖,恨上命老侯爷出征的泰丰帝,又怨太后不加以阻拦。 谁知一晃,就怨了恨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自嘲一笑,刚欲提起嫁妆的事,就见林净月看着她,平静发问: “祖母可想解成远侯府今日之困局,为大哥、为二叔、为几位妹妹,谋个出路?”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猛地攥住林净月的手:“你可有办法?” 她这辈子,对得起唐成远,对得起老侯爷,唯独对不起老二唐成安,和郑雪晴、郑津,以及林净月。 却不想反倒是丢了十余年的林净月,惦记着破局一事。 林净月反握住老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祖母可曾听闻,京中盛传的时疫一事?” 老夫人得不到朝中的消息,只偶尔听府上小厮来报,闻言皱了皱眉: “这不是谣传吗?你特地提起,莫非……” 寻芳宴过后五天里,每天都有八百里加急快马扬鞭驰入京城,百姓再是当做谣传,也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其京城药铺种种药材价钱一日一日地暴涨,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直到又过了几天,时疫在京城外一处各地商贾云集的地方被发现,整个京城如同被煮沸了的水一般。 百姓前赴后继冲去药铺医馆前排队。 得泰丰帝命令,砍了好几个哄抬药材价钱的商贾后,京城药材价钱原本有所抑制。 现在再也压不住了,欻欻往上飚。 甚至有商贾,专门想出个主意好钻空子——抑制药材价钱,可以,但给钱少的,就说没货了,专门将货供给出价高的。 民怨丛生。 泰丰帝忙于国事,抽不出空再管,于是太子接了这个活计。 他心眼多得很,派人装成穷苦百姓前去各个药铺买药材,而后半个时辰内,药铺医馆所在街道,就能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矜贵公子,领着一帮皇城司前来。 拎着刀,砍头,抄家,下大牢。 没过两天,京城药铺医馆,乃至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的人,都不敢再开门。 百姓正愁苦之际,四间医馆同时开张,分别隶属东宫、睿诚王府、忠勇侯府和成远侯府,一同打出了为君分忧的旗号。 药材价钱比时疫前的市价仅仅高出一倍,且馆中有数位大夫坐镇。 另外,京中不少商户,主动捐献药材、银子和粮食,到时疫最盛的南境。 京城乱象,有所缓解。 有人获益心生庆幸,自然有人失策,气的拍碎了一张张桌子。 林家小院, “药材烂在手里,卖不出去?”林景颜砸光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恨的牙痒痒,“谁让你们不听我的话,十文钱一斤的药材,也敢卖半两银子一斤!这下怪得了谁?” 丫鬟和药铺伙计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药材价钱,分明是小姐主动和老爷商量,故意往高了抬。 小姐前两天还洋洋得意,这个价钱正合适,既不至于太过分被太子抓出砍头,又能狠狠赚上一大笔银子。 如今出了事,倒怪在他们头上了。 第75章 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出了一通气后,林景颜勉强收敛好外泄的情绪,唤了下人收拾屋子。 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盏良久,她突然轻声问丫鬟:“你说,能不能让我爹他们,联合整个京城的商人,一同用些手段?” 大丫鬟端茶呈上,闻言猛地一惊:“小姐,那几个医馆,后边可都站着惹不得的大人物。” 里边最好拿捏的,当属成远侯府,然而就连成远侯府,都不是她们能妄动的。 不提当前时疫一事,就是上次小姐吩咐,让她找人给一捧雪,也就是林净月手底下那间糖铺闹事,都没能成。 人铺子里外都有护院严防死守,偷东西、打砸强抢,甚至装成吃了她家糖闹坏了肚子等,都会立刻将人抓去见官。 任谁出面,掏多少银子,都平不了事。 至于买通糖铺的伙计,更是难于登天。 铺子里的伙计,凡能进后院的,都签了死契;只在铺子前头忙活的,收买了也没用。 林净月的铺子,都防的如此严实,更别提其他几家了。 林景颜接过茶水,轻轻吹去水上的浮沫,白了她一眼: “我说的,自然不是耍些没什么格局的下作手段,而是……能在京城开药铺医馆,后头没人可不行。” 就她所知到的济云堂,乃至其他三家大药铺,可都查不出靠山是谁。 但想来,绝不可能比济云堂身后的公府差劲。 整个京城的药铺医馆联手,还怕斗不过那三家医馆? 丫鬟埋着头,低声说道:“老爷方才出门,就是为着这事,小姐不如再等等,等侯爷回府,再行商量?” 林景颜应了声,刚想去眯一会儿,药铺伙计窝窝囊囊凑上前: “小姐,药铺的事,还得您给拿个主意。那四家医馆开张后,药铺就没了生意,到小的来林家前,也只有几个身子不适忙着用药的过来。” “什么事都要我拿主意,要你们何用?”林景颜冷眼盯着药铺伙计,半晌才道,“不是说那四家医馆限制每户人家采买药材的量?过几日若没有听到那几间医馆关门的消息,就……降点价。” 只要药材价钱比京城其他药铺医馆低,怎么着也会有生意。 赚的银子是比先前少了点,但总不能真烂在手里。 等她嫁给镇国少将军,当上一品诰命夫人,到时候连皇子都得敬着她。 到那日,她就百倍千倍将银子赚回来! 翌日清晨,大朝上 太子百无聊赖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正昏昏欲睡之际,终于等来言官弹劾。 “陛下,太子乱造杀孽、残害百姓、谋夺家产、天理不容!还望陛下怜悯苍生,施以重罚,方能服众!” “陛下,太子连同睿诚王府、忠勇侯府、成远侯府邀买人心,与民争利,犯下数宗列祖列宗定下的律法!不严惩,何以正朝纲?!” “陛下,太子他……” …… 眼瞅着言官一个个跳出,几乎没有一个不趁此大好时机站出弹劾他,太子唇角微掀,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泰丰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看向最前方的太子:“诸位爱卿所言,你可都听见了?你也来说上两句。” 太子轻轻颔首,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公然转动轮椅、驱使前行,一路来到第一个跳出的言官跟前。 一坐一跪,言官脊背挺的笔直,不被太子的目光所慑。 太子打量他两眼:“李大人?孤记得,上次弹劾,就是你与姓杨的言官领的头。可惜你比姓杨的谨慎,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李勤勉正气凛然地点头:“殿下大可放心,臣不会因旧事故意针对殿下!臣所言,皆是为了京城,为了天下百姓!” “嗤。”太子扫视他刚正不阿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 见李勤勉像是被嘲讽了一般面露愤愤,太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慢吞吞打开。 李勤勉不知太子打的什么主意,警惕地眯起眼。 “李大人方才弹劾我残害百姓,谋夺家产?”太子扫过纸上第一行,“忘了告知李大人,您夫人外兄家远房侄子,开的那间药铺,药材质量极好。 孤尽数抄没后,特地叮嘱下面的人,开张第一天,也就是昨天,就用的是李大人送上的这批。” 李勤勉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 官员不可经商与民争利,他为瞒过朝堂上下,特地辗转几道找人经营。 这事,连他府上的长子、宠妾都不知情,太子是从何知晓的?! “御史台文乔,状告孤邀买人心?”太子没理会他的视线,继续念第二行,“孤那间医馆,今日卖的正是文乔大人名下涨到三两银子半斤那批药材。 不过你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胆子,是与城防军副统领赵均搭伙,约定你七他三,之后想法子提拔他当城防军统领……” 文乔、赵均同时跪下,冷汗涔涔。 此事做的极其周密,他们商量时专门跑到城外无人的庄子上,太子是如何知晓的? 太子面无表情念完了一张纸,大殿内外跪了一地的大臣,全都瑟瑟发抖,一句也不敢吭声。 眼见一张纸到底了,太子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连镇国公、左右相眼皮子都止不住地抖了抖。 堂下跪着的这些大臣,并非全都贪欲上头,也有被人攀咬牵连的。 宴左相沉默片刻,硬着头皮站出:“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正是因怜悯时疫在即却买不到药材的百姓,这才冒着触犯律法的危险,开医馆救人。 李勤勉、文乔等人弹劾不实,险些酿成大错,合该问罪!” 孟右相干咳一声,和镇国公默契走出,应和了左相的话。 太子捏着纸张,不语,不时看看纸张,又抬头在朝臣里来回扫视,扫得众大臣头皮发麻,躬身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泰丰帝静静看着下方的动静,语气毫无波澜: “哦?朕倒不知太子竟如此为民着想、为君分忧。那爱卿们说说,睿诚王府、忠勇侯府,以及成远侯府又当如何?” “这……”宴左相不好接话。 第76章 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与他何干? 他当然听得出那几个言官看似弹劾太子等人邀买人心,实则暗暗隐喻这几家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朝臣拉帮结派。 此事若是放到其他皇子身上,不说将人拉下马,也能叫陛下心生不满。 但泰丰帝此举,分明是将这个话题,丢回给他们。 宴左相左右看看,无人接话,而太子还在用一种‘你们死期将至’的眼神打量朝臣,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 “睿诚王身在南境,忙于时疫,而忠勇侯前几日亦是拔戎前往北疆,至于成远侯咳咳……三家府上俱是女眷心善,见不得百姓花大笔银子买药材,不约而同开了间医馆,纯属,为君分忧。” 话音刚落,满殿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越来越大的轮椅声。 几个呼吸后,轮椅在他面前停下,太子眼含睥睨,皮笑肉不笑地道: “左相倒是会说话,难怪父皇如此看重你。” 宴左相艰难扯出笑容:“殿下谬赞,微臣不过尽了臣子的本分。” 再不出面拦上一把,今日朝会,怕是没几个人能平安走出宫! “左相所言有理。”泰丰帝偏过头给了陈诲一个眼神,陈诲立刻喊来侍卫,押下被太子念了名字的朝臣。 朝会散后,会有人去查清他们的罪责,依律法论罪。 太子也得了泰丰帝警告的目光,他长叹一口气,慢条斯理将两张纸收了起来。 泰丰帝一一扫过空位,目中若有所思:“今日有人来报,京中有孩童感染了时疫,且他家中几人,身体都有些不适。 时疫一事迫在眉睫,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太子推着轮椅回了原位,垂下眼帘,安安静静当他的摆设。 朝堂上的事,很快传到了京城各处,惹得不少人暗骂太子不是个东西。 用抄没的药材开医馆做无本买卖也就罢了,还大传他被官员弹劾一事引百姓心生好感。 他这不是……这不是名与利,全都要吗?! 然而就算他们恨不得当着太子的面破口大骂,太子也不会在意。 反正林净月托人送来的信,信上所求,他都办成了。 其他人是个什么想法,与他何干? 成远侯府, 林净月按例在刘嬷嬷院中苦学礼仪到晌午,被请到长寿院,方知早朝上闹出的事。 她既欣喜于太子听得进人话,又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听听听听,太子早朝当着泰丰帝的面,都敢怼得一众大臣哑口无言,全然不给自己留后路。 对她有些冒昧的请求,却认认真真做到了……林净月可不信太子还是因看不惯皇后一家,而偏向于她。 成远侯早些时候刚来长寿院撒了一通气,老夫人面上没当一回事,心里到底有些纠结于他的话: “此次寻芳宴,你当真没能讨得皇子欢心?” “祖母为何突然这样问?”林净月好奇抬眸,回府当天,老夫人就问过她一次。 按理来说,老夫人不会再问一次才是。 老夫人也知道自个儿问的不应当,只是成远侯的话萦绕在心中良久,与其暗暗憋着,不如坦白同净月说出来,也免得日后再生祸端。 “你爹,方才来过一趟。”老夫人看看林净月娇嫩的小脸,干脆把话摊开了说,“有一家的姑娘传出得三皇子看中,不日就得封侧妃。而那姑娘的祖父,欣喜过度醉酒,在大庭广众下嚷嚷…… 说什么三皇子就好容貌娇媚爱使小性子的女子,他早早料到,特意将寻芳宴的帖子给了正室生的小女儿,果然成了。” 林净月忍不住笑出声:“侯爷是觉得,这帖子给了唐映柳,她就会因容貌被三皇子看上?” 老夫人说完,也觉得唐成远脑子糊涂了:“只怕又是谁,在他耳边叽歪胡言。” 何氏母女都因算计林净月被关在祠堂未出,能在成远侯耳边吹风的,也就大姨娘和三姨娘。 而大姨娘,也就是唐映思的姨娘,为人谨慎小心,连到老夫人院子里请安都不敢多待,绝不会多嘴。 林净月轻叹一声,平静地回应老夫人的话:“我上次便答过了,几位皇子都不曾看上我。这次祖母再问,我便多说一句——只因我出身成远侯府。” 老夫人心中一突,下意识摸了下镶嵌在戒指上的猫眼石,讪讪摇头,自嘲地道: “也是。连顶梁柱都是个不成器的……” 林净月等老夫人说完,再慢慢地道:“侯府若想重复荣光,得一步步慢慢来,祖母且听我一句……” 老夫人扫空多余的思绪,耐心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当天下午,京中药铺医馆骂骂咧咧降价时,又一个消息传开: 成远侯府老夫人亲自去到医馆,当着无数百姓的面承诺,时疫期间赚得的钱财,侯府一文不取。 医馆每隔十日会一次账,这笔银子换成等价粮食,分成两份。 一份送往南境给遭受时疫无暇谋生的百姓,权当赎罪。 一份施给慈幼局、济老院等地,并在城门口无偿施粥。 赎罪? 赎什么罪? 百姓不明所以,只专注排队;但某些人心知肚明,还能赎什么罪? 不就老侯爷当年烧死烧伤无数南境百姓的弥天大罪! 奇了怪了,以前成远侯府可不是这么个路数,也就多年前掏了一笔银子补偿无端遭灾的百姓。 平时一向窝窝囊囊,没什么存在感啊。 难不成那位徐老夫人,得了观闲书院山长徐垣的指点? 就连早早同成远侯府断了往来的几户人家,都忍不住遣人来问。 云华县主和郑越,亦在心里暗自嘟囔,这跟林净月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之前商量好的计策,中规中矩,但不会被言官抓住把柄。 成远侯府如今的做法,却像有了靠山底气十足一般,也不怕被朝臣弹劾、被泰丰帝和太后怪罪了,放开了手大干一场。 说起靠山,郑越第一时间想到太子。 皱着脸沉思一天后,在林净月没跟她打招呼的情况下,郑越站出支持成远侯府,直言亲戚一场,自当共同进退。 忠勇侯府名下的医馆,同成远侯府一样,分文不取,粮食分成三份,分送南境、北疆和京城。 云华县主思来想去,大着胆子跑去了东宫,试探着问太子的想法。 不等太子看在谁的面子上给她个答案,东宫掌事太监惊慌失措跑了进来: “殿下,南城……南城有几条街时疫突发!陛下吩咐,阖宫上下都得用药材熬的水,里里外外洒上一遍,防止时疫传入宫中!” 第77章 谁不知现在成远侯府是大小姐当家? 林净月比东宫更早得到城南时疫的消息。 自上次国子监祭酒蔡鹤提点过后,她便多长了个心眼,叫小九时时盯着林家。 早间小九匆匆来报,周肆然天还没亮就叩响林家大门,没多久便拖家带口住进了林家偏院。 林净月察觉到有些不妙,遣人去到城南周肆然居所附近一查。 果不其然,周家三条街外的,有几户时常在城内外扛包做苦活为生的,突发时疫。 他们不敢报官,担心被押去大牢看管,窝在家里偷偷熬些便宜的草药。 这几处时时萦绕药香,有人察觉到不对劲,趴在墙头一看,方知是染了时疫。 城南乱成一团,周肆然看重家人,求到林家头上,也不足为奇。 “赶紧撤回在城南的人手,给一笔银子犒劳后让他们不必来侯府复命了,直接回家休息半个月。”林净月早有预料,飞快安排下去,“算好有几人前去城南,包括他们的家人在内,一人领上三份药材……对了,再熬上几份太医院新出的时疫方子,每人送上一碗。记得仔细叮嘱他们,一有不适,主动去衙门,不可耽搁。” 小九慌里慌张领了命。 林净月再看向满枝:“医馆的事,由你与老夫人院里的徐嬷嬷跟进,现下情况如何?药材可还够用?” 满枝眉宇间隐隐带着担忧:“药材倒是够用。糖酒商会海管事,以及那些个妄图分润沙糖的掌柜,采买来的药材足够整个京城百姓用上足足两个月。” 当时小姐要求采买药材时就讲明了,采买药材的银子,全由糖铺出;且事后会让他们分售沙糖及糖匣。 因此他们收购起药材,半点也不带犹豫的,甚至有人家中产业包括药铺医馆,趁机抬了点价钱。 “不过……”满枝沉默了下,继续道,“南境时疫消息传来后,海管事等人便后悔了,得亏小姐提前跟县主通了气,县主身边的侍卫统领惊风,时时注意着库房那边的动向,又遣了几队王府护卫日夜巡逻,到底没出什么大事。” 林净月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库房有睿诚王府的人看顾,王府的人个个都是睿诚王捡来的孤儿,忠心可见一斑。 睿诚王府和忠勇侯府名下的医馆,亦无需她过多担心。 唯独成远侯府那间医馆……开张当天,她派了鸣鱼和小八一同前去,又分别从睿诚王府和忠勇侯府借了两队人马。 鸣鱼一向沉默寡言,仅有老夫人从徐家请来的老掌柜,每日来府上回话,也不知医馆具体情形如何。 林净月定了定神:“你让小八抽空回一趟曦明院,我有事得问问他。还有,太医院新出的时疫方子,也不知效果如何,让人盯着消息。 有效的话,就按那方子,给百姓抓药材。” 满枝点头应下。 另一边,小九领了银子和药材来到后院,小厮正等在这里。 这一趟被派去城南的小厮共有三名,都是在侯府干活领月银,而非卖身给成远侯府。 这三人得了小姐的叮嘱,远远同人打听消息,没有凑的太近。 银子到手,年轻些的小厮考虑到家中亲戚,笑着收下了药材。 年纪最大的那个,掂了掂满荷包的银子,嗤了声: “小九哥,小姐是闺阁女子天真过头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我们可都老老实实,隔着几条街找酒楼打听的消息,还能感染时疫不成? 要我说啊,这药材你拿回去,不如多给几两银子呢!” 小九面容严肃:“时疫事大,你可别不当一回事。回去后但凡有哪里不舒服,记得立刻去官衙,衙门有数名大夫坐镇,随时看诊,绝非那些人以为的会下大牢。” 年长小厮看他不像说笑的样子,挠挠头应了下来。 谁不知现在成远侯府是大小姐当家? 看看,小九以前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哥,他都懒得搭理,现在倒好,一跃成了大小姐的人,谁敢在他面前多嘴? 嘿。 年长小厮扫一眼包好的几份药材,想起昨儿个家里婆娘说有人私底下高价收药材…… 小九不放心地拉着几个小厮,连连叮嘱几遍,又亲眼盯着他们喝下厨房送来的药汁,这才放人离开。 关好门后,小九一口闷了多送来的一碗药汁,又回自个儿屋里拿药材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澡,可算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他给小姐回话前,就彻彻底底洗过一遍喝了药汁,但他不嫌麻烦,就怕出事。 经林净月提前提点,泰丰帝迅速抓了重臣和太医院的太医令商量法子。 即便没能成功阻拦时疫的发生,但时疫蔓延有所抑制。 林净月清楚记得前世,时疫分别从城南和南境八百里加急来人两边一同爆发,并在短短三天内,城南和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就已沦陷。 如今城南事发,城中心反倒无恙。 官府派人连夜修了高耸围墙,以那几户人家为中心,前后左右五条街都被围住。 百姓不许出门,每日会有药汁和饭食送上门。 有百姓怨声载道,自然也有百姓知晓时疫的严重性,苦笑着安慰自己,送来的饭食,可比自个儿家里做的好吃。 同时,城防军、皇城司齐齐出动。 整个京城大街小巷,尽都熏香洒药汁、沸水煮衣物碗筷等消毒防疫。 同时限制城南百姓出行。 几处城门暂时还没关,但进出城的百姓都会被严格盘查一番。 这些法子,有些是文官书生提出,也有云华县主带一堆大夫翻古今医书的功劳,还有老大夫世代家传。 更有南境官员尝试过后,效果不错,快马上奏。 得了小八的回话,林净月暂时放下对医馆的顾虑,托他带了几句话给鸣鱼。 现在时疫还不算太严重,医馆仍能正常开张。 等到再过上数日,时疫蔓延到其他城区,可就会有人闹事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小八匆忙离开后,林净月接过泊春递来的压惊药,陷入沉思。 上辈子,京城闹了近两个月的时疫,南境更是……伤亡数不胜数。 想尽早解决此事,就得赶紧找到那位未来的太医令。 其实她早早就暗自派了人打听,只是还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唉,也怪前世她一开始太过守成,不敢冒险,只安静卖她的药材。 后来林恒安见药铺赚的银子多,就接了手,不许她再管铺子上的事。 蒋氏觉得她妄图贪占林景川的家业,将她关在院子里。她连门都出不了,偶尔学些女工打发时间,哪还能关注时疫后续…… 不等林净月琢磨出个一二,张叔来禀:“小姐,糖铺时芸求见,似有急事。” 第78章 厌恶,冷落,无视 时芸? 这时候,她有什么要事? 林净月不想时芸被人注意到,掺和到成远侯府这一团乱麻中,思量片刻后: “让她稍候,我这便前去糖铺” 泊春看看退下去的张叔,担忧地道:“小姐,外边时疫可严重了,你这时候出门,风险不小啊。” 林净月摇摇头:“放心,我去去就回。” 整日缩在侯府,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况且,明日正好休沐,她稍候顺道去一趟国子监,接郑津到徐家念书。 ……虽说表叔徐文洲不一定有空。 泊春满怀担忧与忐忑,去喊徐叔套了马车。 前往糖铺的路上,林净月不停在想未来的太医令,到底是谁。 可惜想来想去,只记得他似乎姓莫,京中时疫痊愈的人,都称他为莫大夫。 同一时间, 林景颜勉强维持笑意离开周肆然一家人暂住的小院。 一出门,她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回看一眼安静的院子,扬声吩咐丫鬟: “院里一应东西,都给仔细备上。记得交待厨房,除去一日三餐外,每日下午、夜间再多备上几份食物,他家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可不能饿着了。” “是。” 得了丫鬟应话,林景颜快步走向主院。 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的确不知是谁治愈了时疫,但她知道未来的太医令是谁。 太子烧伤未愈,面容狰狞之际,特地请来太医令莫疾医治。 据东宫宫女说,莫太医非常厉害,前任太医令自认医术比不上他,主动请辞的! 现在想想,比太医令医术更高明,指不定就是他想出的时疫方子。 她得赶在爹爹还在家时,知会一声让他去找人。 即便不是莫疾解决了时疫,也能提前攀上未来的太医令! “大哥,你瞧。” 周肆然看向顺着树爬上墙头的弟弟,无奈地道:“赶紧下来,在别人家做客,怎可如此没规矩?” 周随然还没吭声,纳着鞋底的周母笑道:“什么别人家?娘早早遣了媒婆登门,你与林小姐之间,就差主动上门提亲了。” 若不是时疫来势汹汹,说不定亲已定下,就等武举过后成亲了。 周母叹了一声,瞄着比他们家大上数倍的小院,再回想一番进了林家后一路上的见闻…… “娘,亲事还没定下,你可别胡说,损了林小姐的清誉。”周肆然皱了皱眉,若非形式所逼,他是不愿麻烦林家的。 回头一看弟弟趁机翻到隔壁院子里,周肆然攥了攥拳头,踩在树干上借力,一个翻身就跳入隔壁。 大手抓住周随然的衣襟正要翻回去,却见他举起一枚银簪:“大哥快看,我捡来的,这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合该归我了?” “休想。”周肆然空手夺下银簪,不经意一打量,发现这间小院比他们住的还要窄小偏僻。 也不知是谁住的地方。 “你从哪儿捡来的?”周肆然拖着周随然走到屋里,问。 周随然悻悻指了下落满灰尘的梳妆桌:“喏,就是那儿。大哥,这院子都没人住,我……” 周肆然小心将银簪放回梳妆桌上,正要离开时,余光瞥见桌上没人注意得到的地方刻了两个小小的字。 他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出是‘净月’二字。 “大哥,这屋里怎么热烘烘的,刚进来一会儿,我就热出了一身汗。”周随然张牙舞爪,不停挣扎。 周肆然回过神,拖着他往外走,先在院子里狠狠教训了他一通,再将人丢回暂住的院子。 周母心疼地扶起周随然,轻瞪他一眼:“这么高的墙,摔下来可不得了,你下次下手轻点。” 周随然满脸委屈:“啊?” 还有下次? 周肆然看看两人,再扫一眼换上林家送来的新簪子、坐在梳妆桌前不停扭头的妹妹,沉默片刻: “我想回城南看看,方衡、陆程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林小姐送来的药材挺多,能匀几份出去。” 时疫闹的沸沸扬扬,一捧雪生意萧条了不少,百姓都攒着钱盘算着买药材呢。 林净月一进一捧雪,就被等候已久的时芸拉到后院供她爷爷落脚的屋里。 时芸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略带了几分羞涩:“小姐,是这样的,我前几天出门,准备买些东西给家里的亲戚,却不想有个人跟了我一路。 昨儿个那人还在对面酒楼盯着,小八大哥说要报官,但我一时好奇,就让小八大哥把人抓了,问他可有什么事。” 林净月差点呛了一下:“你把人抓了?” 她上下打量着时芸,怎么也看不出时芸胆子竟这么大。 也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可是在京城! 时芸低头,不敢跟她对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就……就想问问,他说想见你,还说什么,与你娘有旧。” 她是当真觉得那人不是个坏人,也没有说谎,这才让张叔带话的。 林净月沉思片刻:“好,我去见他一面,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时芸激动地抬起头:“好!” “……第一,日后不许再轻信任何人,包括糖铺的伙计。”林净月与时芸相处良久,早就习惯了她的单纯与天真,“第二,等到时疫过后,你再跟你爷爷回老家,并带上小八和张叔。” 时芸眼都不眨一下,也不问为什么,利落点了点头。 在林净月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时芸嘿嘿笑了两声。 她可不是傻子,她一看小姐就觉得亲近呢。 而且小姐句句都是替她着想,她知好坏轻重。 时芸欢快地走在前面带路。 林净月望着时芸,不知怎么想起了周肆然。 都是‘好’人,周肆然对邻居外人尽心尽力,对周家人呵护备至要什么给什么,对手下更是全力相助。 唯独对她这个为周家费心操劳的娘子,厌恶,冷落,无视,叫她受尽了磋磨与猜疑,咽尽了委屈与苦涩。 而时芸,和他截然不同。 “小姐,就是这里!”时芸停在柴房前,打开木门指了下被麻绳捆成粽子的男人,“就是他。” 泊春和满枝同时上前几步,进了柴房,护在林净月跟前。 林净月看了眼男人身上的麻绳,刚要开口问话,被捆着的男人用力眨了下眼睛,慢慢抬起头,视线最终停在她的手腕处。 纤细手腕上,戴着一只血玉镯。 第79章 你像她,又不像她 时芸搬来一张崭新的椅子,仔细擦拭几遍后邀林净月坐下: “小姐,我跟他聊过了,他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我又担心……就提议将他捆起来,他亲口答应了。” 这才是时芸愿意带话的最关键原因。 这时,被捆着的男人突然蛄蛹着站起,蹦跶上前,不顾满枝泊春警惕的眼神,急切发问: “还有三颗血玉珠和一支红竹簪子呢?” 林净月静静看他一眼,遣了时芸和满枝出门望风,不许任何人靠近柴房。 她取出系在脖子上的血玉珠,平静地道:“我唯有这两样东西。” 泊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可是知道小姐并非成远侯府先夫人亲生,而是冒名顶替的,生怕这人眼尖,戳穿了小姐的身份。 可恶。 林家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定私藏了什么,留作拿捏小姐的把柄! 泊春思绪不停转动,这么些天以来日子过的太安逸,她都快忘了,小姐终究姓林,不姓唐。 男人飞快扫了眼血玉珠,垂下眼帘的同时,露出苦涩又复杂的神情。 又过了几息,他颤颤抬眸,想看又不敢看一般,定定打量林净月的脸。 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声:“你像她,又不像她。” 雪晴,从来不会用如此陌生的眼神看他,即便两人闹翻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闻言,林净月神情一怔,突兀想起初见郑家人时,郑家大舅舅似也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再一回想蒋氏那张脸……林净月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坐在时芸搬来的椅子上:“我没见过你。” “闻白,你可唤我,白叔。”男人被捆的有点难受,继续坐在地上,“知道你手中的血玉镯和血玉珠,哪来的吗?” 林净月摇头。 “是我送给雪晴的。她说倾慕大将军,我便鼓起勇气上了战场,回来时路过一处矿洞,花了整整三天,亲手挖出的。” 闻白眼神空洞,陷入了回忆中,没人接话也说的快活: “她曾说过,喜欢竹子,也嫌翠色玉镯俗气,不如红色大气……我就请了匠人教我,亲手打磨了一双镯子等物,可……” 林净月听了半晌,低眸望着手腕上的血玉镯,慢吞吞地道:“可我娘她,只拿你当大哥。” 甚至郑雪晴根本不知这一套红翡做的头面,是闻白送的,否则以她的性子,绝不会留在手里。 闻白错愕了一瞬:“你怎么知道?雪晴,不对,卫疆大哥跟你提起过我?” 林净月看着闻白那双带着执拗的求而不得的双眸,不想再听旧事,直接问道:“时芸说,你找我有要事。” 闻白不适地挣扎了一下,林净月偏头看了眼泊春。 泊春看懂了,紧抿着双唇,上前替闻白解开了层层叠叠几乎要将他捆成粽子的麻绳。 闻白站起身,松了松筋骨,一张上了年纪仍俊秀非常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 他咳了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天我去看望雪晴,路经避暑山庄时,正巧被血玉镯晃了眼。” 下意识一路跟到了京城,到了成远侯府前。 闻白进不去成远侯府,也不想进成远侯府,便到处打探消息。 得知林净月唯有个糖铺的产业,就在糖铺对面蹲守,妄图等到林净月再度露面。 谁知京城闹起了时疫,林净月许久不曾来过糖铺,而糖铺的人又都老老实实做生意,也就时芸那个小丫头经常出入糖铺…… 林净月恍然:“原来那天是你。” 离开避暑山庄时,鸣鱼悄悄传过话,言有人在暗中窥探。 她和郑越都以为是皇宫中的暗卫,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郑雪晴的坟……她听老夫人说过,郑家人不愿让郑雪晴葬入唐家祖坟,而是将她葬在了郑家祖坟里。 原先郑家的人也有提过,让她和郑津一块儿去拜拜郑雪晴,只不过回成远侯府以来,诸事繁忙。 又逢下个月就是中元节,干脆往后拖了拖。 闻白忍不住瞟过林净月的脸,一眼又一眼,满满都是怀念。 林净月看在因郑雪晴获益无数的份上,耐心与闻白聊了一会儿,得知他住在城外山中无人处,近些天都在对面酒楼柴房过夜,吩咐泊春让小八找间客栈暂住: “最近时疫突发,京城内外都不怎么安全,你先在客栈暂住些时日,等到时疫过去了,再回住处。” 闻白尴尬地收回了瞥向林净月的视线,他也知身为长辈,不该做出如此行径,只是……十五年不见,乍一看,他控制不住地忆起年幼时。 “行,正好我也想……”闻白止住了话茬。 再度叮嘱时芸凡事都得与小八和万掌柜商量后,林净月见天色差不多了,吩咐赶车前往国子监。 半道上,林净月让满枝去买点酒和肉犒劳犒劳郑津,然后取出一块六角螺钿铜镜,抚着脸问泊春: “你看,我和蒋夫人长得像吗?” 泊春听了全程,哪里不知小姐话里的意思? 她仔细端详片刻,点头:“小姐与蒋夫人,有六分像。” 但林景颜,与蒋夫人,也就是林恒安的夫人,仅有四分像。 正是因此,她们从未怀疑过小姐不是林家的人。 也是。 林净月摇头一笑,放下铜镜,不再胡思乱想。 泊春却忐忑地压低了声音:“小姐,林家手中说不定还有两颗血玉珠,一只血玉镯,和红竹簪……” “要不,我去找人……”泊春目光冷淡,狠辣地做了个手势。 林净月也知,冒名顶替一事爆出后,林景颜和林家会将罪责全推到她头上。 垂眸思量片刻,她缓缓摇头:“我现在除了你以外,并无全心信得过的人,而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一个不慎,就会被人顺藤摸瓜查出不对,到时候怕是更难收场。 马车停在国子监外,郑叔扬声吆喝了一句。 林净月望了眼泊春:“吩咐小九,继续盯着林家的动静,别的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满枝打了酒赶来国子监,正巧郑津带着书童和小厮出门。 郑津一脸凝重与严肃,外加高大的身形和过于锐利英气的长相,一看就非常唬人。 直到被小厮拽着袖子指了下巷脚朝这边挥手的郑叔,郑津露出一个微笑,大步走了过来: “净月?可是有事寻我?” 满枝笑着送上酒壶和装了肉的食盒:“大公子,小姐心疼你苦读诗书,特地提前定了芙蓉楼的桃酥肉和流光饮。” 郑津亲手接过,看了又看后满意地交给书童,让小心提着。 他单手撑在马车上,刚要坐上另一半车辕,就听半掀起帘子的林净月轻声问他: “大哥,可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我与祭酒蔡大人打过一次交道,或可从中……” 郑津左右看看后凑近,小小声地道:“并非国子监有事,我方才偷听到一东宫属官的儿子正谄媚三皇子的人,似是太子……大事不妙。” 第80章 成远侯撑不起侯府,那就换撑得起的来 林净月心脏猛地一缩,抬眼看向郑津:“此事当真?” 涉及太子的事,郑津可不敢胡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郑津跑回小厮身边,接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走,回府!” 林净月招呼满枝上马车,同时劳烦郑叔加速赶车。 小半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被强行压缩到了一炷香。 回府后,郑津来不及去老夫人院里见礼,第一时间来到曦明院。 遣退所有下人后,他大口喝了酒,纠结了下措词:“那个向三皇子投诚的学子,是詹士府下左春坊的长子。” 考虑到林净月或许不知什么是詹士府,郑津细细解释了一番。 詹士府负责东宫事宜,除太子和掌事太监外,左春坊差不多就是东宫掌权最大的了。 一般都是太子信得过的官员,才能担任。 如今就连左春坊的长子,都在暗中接触三皇子的人,甚至隐隐透露太子大事不妙的消息……这事,想必是真的。 上次去信与太子联系,已是好几天前。 这些天,林净月窝在成远侯府,一边派人到处找大夫,京城的乡野的、擅妇科的会接骨的,凡是姓莫或谐音的,都让人接触了一番。 可惜没能找到人。 另一边,她在为成远侯府谋划一条出路。 泊春也曾问过她,成远侯府一朝正名,获益最大的绝非她和郑津,而是成远侯与何氏。 泊春不明白的是,成远侯待林净月,不曾有过一星半点父女情分,她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帮侯府谋划。 林净月没有解释。 因为她知道,若想再往上爬,嫁入东宫不过是其中一道关卡。 太后尚且被人斥过出身卑贱,皇子选亲皆挑的是家世而非容貌德行,后宫众多嫔妃中,亦是母族越鼎盛日子过的越好…… 林净月既打定主意要嫁给太子,平步青云,就得扶持成远侯府,成为她的底气之一。 成远侯撑不起侯府,那就换撑得起的来。 她做足了打算,却从未想过太子会染上时疫。 ——郑津没有明说,但这个时候大事不妙,连左春坊长子都投了三皇子,还能染了什么病? 要知道,太子双腿尽废,左春坊都忠心耿耿呢。 郑津见她脸色大变,放缓了声音:“时疫不过是导火索。据我所知,寻芳宴择亲当晚,太子不知闹出了什么糊涂事,陛下让人杖毙了太子寝殿的太监,和淑妃宫中的宫女。” 泰丰帝杖毙两人后晓谕六宫,没有明说闹了什么事,但就三皇子被关禁闭一个月、皇后也被罚抄经书来看,不知情的人难免会揣度圣意,怀疑是太子故意构陷。 被杖毙的太监,不过是替太子挡灾。 林净月:“……” 那晚的事,泰丰帝下旨严禁传出,因此除去当事人外,也就郑越一人知晓。 她素来不是个多嘴的性子,外人如此猜测……多少有点点道理。 林净月还在想太子得时疫一事,上辈子太子安然无恙,她还当今生也不会有事,谁知……太子要真没了,她即将到手的荣华,不就成了抓不住的一场幻梦? 郑津继续说道:“偷听到这事后,我让人去查了查,这事被瞒的死死的,也就东宫几个信得过的官员知道,你可知太子是怎么染上的时疫?” 林净月茫然摇头。 “上上次太子处置南境贪官时手段过激,被言官当朝痛斥,有个姓杨的言官斥责他乱造杀孽,搅得九泉之下的锦仪皇后不得安生。 太子干脆拔剑杀了他,却在众多大臣的阻拦下,没有处置杨家人。那杨家小儿子花了大笔银子接触东宫养马太监,然后……” 林净月眸子微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太子不像是个如此粗心大意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凭一介残废之躯,霸占东宫数年。 她没有再追问,盯着郑津看了几眼,突然取出一枚玉佩,上边刻着个‘郑’字:“大哥,这可是你的玉佩?” 这枚玉佩,正是当初哄骗她出门的长寿院丫鬟送上的,格外精致。 其他几枚,都是照着这个仿的。 郑津被打断,愣了下,接过玉佩:“这是数年前大舅舅送我的,被映柳看上,到爹面前苦苦央求,爹就让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东宫消息瞒的再好,一天之内,太子染上时疫的消息,也传遍了皇宫内外。 三皇子还未被放出,是皇后亲自前来告知他的。 三皇子先是不信,见皇后满脸正经不像是在说笑,顿时朗笑着一拍桌子: “太好了!母后,时疫可是要命的疫病,就连太医令都束手无策,只琢磨出个减轻病症的方子,更别说寻常大夫了。 不枉我们寻芳宴当晚,故意算计一场!” 皇后轻飘飘看他一眼:“镇国公府乃是武将世家,你又选了文官孟家结亲,难免树大招风了些。” 当时陈说成远侯府的旧事时,皇后便觉三皇子太过莽撞,陛下年岁渐老,不可能不忌惮底下这些皇子与大臣勾结。 而太子与母家陈国公府关系不睦,又双腿残废没有子嗣,在诸多皇子中威胁最小,泰丰帝这才偏宠了他几分。 明耀本就有她这个当皇后的母亲,再若聚齐权臣武将,早晚会引来泰丰帝不满。 不如借成远侯府千金做筏子,主动惹出个小事,被不轻不重地罚上一罚,削弱一点存在感。 至于世家女子进京? 时疫不日就会闹到京城,即将世家、民间女子进京,也不可能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择选。 三皇子激动地来回踱步,攥着拳头大笑:“这下我那几个兄弟,可要发愁了,父皇定会怀疑是他们下的手,而不会猜忌到被关了禁闭的我头上……” “行了。”皇后偏过头,不去看兴奋过头的三皇子,“太子命硬,不一定会死于时疫,还得再添上一把火才行。” 三皇子沉沉点了头。 当天晚上,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被送到陈诲手上。 陈诲拆开看了两眼,整个人都是一惊,迟疑片刻,恭恭敬敬呈上御桌: “陛下,梅家嫡长女梅潞,有要事相求。” 泰丰帝正不时看看殿外,等候去东宫诊脉的太医令回话,闻言诧异抬眸:“何事?” 陈诲指了下那封写满簪花小楷的信,低头:“梅小姐恳求陛下,准她入东宫。她不求名分不求赏赐,只求亲自照顾太子殿下,直至殿下痊愈。” 泰丰帝眸子微眯,捡起放在御桌上的信,脸上无端有些冷淡与肃杀。 第81章 定是林净月那贱人故意污蔑陷害我! 成远侯府, 郑津攥着玉佩,沉下脸去了祠堂。 林净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思索着太子身染时疫一事,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在她身后,安安静静跟着泊春满枝、郑家送来的两个嬷嬷,和一队郑家军。 这一队郑家军,都是郑家大舅舅郑卫疆亲自挑好送来的,论起身手,个个都是营中顶尖。 万一闹了起来,也能拉拉架。 ——林净月回府时得了陈管家偷偷送来的消息,言明唐印元两兄弟喊了成远侯回府,正往祠堂去了。 想来,应当是何氏挨不住日日跪祠堂的苦,偷偷给唐印元兄弟去了信。 果不其然,刚到祠堂门口,就听见里面闹了起来。 “没规矩!观闲书院的小徐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看他徒有个大儒亲子的虚名,自个儿却是个连徒弟都不会教的!” “爹,我十天休沐一次,到现在也不过见了先生几面,他哪来的空……” “你给我闭嘴!让你回话了吗?徐家就没教你,长辈说话时不能反驳?还有,观闲书院不是最讲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 你母亲被罚跪祠堂多日,你也不知来替她受罚?你也配为人子,也配为人兄长?!” “……” 林净月听不下去了,往后抬了抬手。 敲门几次没得来回应的泊春立刻退后一步,郑家军最壮硕的两人走出,舒展了下身体后,猛地撞开了祠堂大门。 林净月大步走进,无视被撞倒在地的下人,冷眼扫向正指着郑津痛骂的成远侯: “这话,父亲不如先问问自己。” 凭你唐成远,也配为人臣,也配为人子,也配为人父! 成远侯脸一下黑了:“好啊,你反了天了是?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摁在祠堂跪上三日!这里可是成远侯府,我看谁敢阻拦!” 郑津自个儿被骂时全程耐心解释,听见这话,顿时面无表情,大步护在林净月面前: “父亲你糊涂了,这话可说不得。” 成远侯冷冷瞪了眼郑津,负手而立:“我可是你爹,你为了一个不姓唐的外人,竟敢骂我糊涂?我看你才糊涂,活脱脱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郑津对成远侯的叱骂早已麻木。 听见‘外人’两个字,他也不过愣了一会儿,抬眼扫视了一圈对面的人。 成远侯,何夫人,唐映柳,唐印元,唐印庚…… 除去成远侯以外,都与他郑津全无干系。 他父亲成远侯却大声叱骂,他不该为受了委屈的亲妹妹净月,讨要一个公道。 真是可笑。 郑津心一点点凉了。 赶来祠堂前他还想过,只有何夫人和唐映柳真心悔过,真心诚意给净月赔礼道歉,并发誓日后绝不会再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他便在净月面前,替两人说上一句好话。 当然,无论净月是否原谅,都随她心意,郑津绝不会强求。 谁知…… 郑津冷笑一声:“外人?也是,在父亲心里,唯有何氏及其子女,才是你的亲人。父亲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让我姓的郑,多年来我吃的穿的用的,也全都出自郑家,我也是个外人。” 成远侯从没想过一向任打任骂的郑津,会说出这种话! 他怒气噌地上涌,正要命下人动用家法,何氏和唐映柳赶紧上前阻拦: “老爷,津儿不过一时被鬼话迷了心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事,说来也与他无关,他……” “大哥你快跟爹爹解释一句,就说你不是存心气他的,武举在即,你怎可落得个不孝的名声,大好前程最当紧。” “我呸。”郑津从小跟郑家人在京郊大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憋不住火气,直接开骂,“亲妹妹被人算计,受了百般委屈,我这个当大哥的本就当替她出头!为了个空空落落的不孝名头,委屈了净月,我做不到!” 唐映柳一怔,视线下意识看向角落冷眼旁观的唐印元和唐印庚,很快又转回来,轻咬下唇: “那我呢?大哥,我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就不曾为我着想过?” 郑津望着这个他亲眼看到大的小姑娘,一脸冷漠:“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用我的这块玉佩,算计净月?” “我没有!”唐映柳被关在祠堂数日,本就满腹委屈,闻言更是哭的梨花带雨,“大哥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会是这样的人?定是林净月那贱人故意污蔑陷害我!” 林净月微一挑眉,等待郑津的回应。 郑津没有让她失望:“忘了告诉你们,王管家等人,已被押送到了大理寺大牢。 方才离开国子监前,有先生暗示过我,大理寺今晚就会来府上拿人。” “什么?!不可能!”何氏和唐映柳同时瞳孔一缩,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看她们如此失态,郑津哪里不知到底是谁在说谎? 他揣好郑家玉佩,深吸一口气,捏起拳头冲向唐印元和唐印庚。 常言道,子代母过。 何氏身为侯府主母,和女儿一同犯下大错,他找何氏的儿子讨一讨公道,也是理所应当! 郑津冲出的身形太过迅猛,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沙包大的拳头砸在唐印元鼻梁上,他嗷的一声痛呼,成远侯几人才后知后觉,赶紧让下人去拉架。 成远侯气的浑身发抖:“混账!混账!真以为成了世子就了不得了,我倒要看看……” 他左右看看,似是在找武器,注意到林净月平静看着这一幕,一句话也不说,当即大步走向林净月。 满枝反应飞快,拦在林净月身前。 包括泊春在内,郑家一行高大威猛的将士同时攥紧拳头上前几步,警惕地盯着成远侯。 成远侯进退不得,隔着几个郑家军,无情痛斥:“要不是你,成远侯府怎会闹成如今这副模样?本侯爷绝不认你这么个祸害!” 林净月淡淡‘哦’了声,说实话,她也不想认成远侯、林恒安这两个玩意儿为爹。 一个蠢而不自知,只会窝里横,在外连个屁都不敢放。 一个精明过头,谁有利用价值就偏向谁,漠视亲生女儿。 成远侯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林净月态度竟如此平淡。 这里可是成远侯府!! 林净月无视成远侯,抬眸朝郑津处看了眼。 他正一脚踹开来拉架的唐印庚,唐印庚从未练过武,当场被踹退数步,撞在了唐映柳身上。 唐映柳被撞倒在地,痛得扭曲了一张脸。 第82章 林净月,你可别叫孤失望 等到唐印元二人被捶的鼻青脸肿,林净月稍稍解了被何氏母女算计、险些失去清白的气后,才喊上郑津离开。 郑津全身毫发无伤,只挥拳太猛,热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眼唐映柳、唐印元三人,眼里没有失望,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漠然与冷淡。 有一队郑家军在,侯府的人无人敢阻拦,任凭他们来了一趟打了人后就走。 远远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成远侯扯着嗓子大骂。 林净月瞥了眼身旁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郑津,知道今日的事,让他彻底寒了心。 思考片刻,她调转脚步,带着郑津一道走向长寿院。 半道上撞到正巧赶往祠堂的唐映念。 唐映念脸上喜出望外的笑容一僵,退后几步欠身行礼:“大哥安,大姐姐安。” 郑津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林净月也懒得跟她多聊,只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提醒了一句:“侯爷正在祠堂生气,你还是别过去了。” 说完,林净月半点也不留恋,直接迈步离开。 唐映念眼珠一转,仍不死心,快步赶去祠堂。 长寿院, 郑津勉强挤出笑容,给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恭恭敬敬说了祠堂闹出的事。 “坐。”老夫人看他一眼,“你爹去祠堂前,特地过来长寿院,告知过我,只是我没答应。” 郑津脸一皱,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林净月察觉到老夫人态度有些奇怪,疑惑地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夫人拿白玉勺慢慢搅着碗里的燕窝银耳羹:“三皇子被关在宫里不许进出,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你爹,花一大笔银子攀上三皇子看重的太监。 那太监允诺,让唐映柳偷偷以宫女的身份入宫,全了和三皇子的好事。” 林净月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信了?” 老夫人闭眼,点头:“不止你们爹,就连唐印元两兄弟也信了。” 不然,也不会休沐后第一时间,就同成远侯一道前去祠堂。 郑津沉默了。 后宫重地,连只鸟都进不去,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觉得郑津方才骂的那句‘糊涂’,还真没骂错。 这哪止是糊涂,这分明是荒唐。 “祖母不是说过,三皇子他……”林净月看了眼不明所以的郑津,“祖母先前不是不看好三皇子?怎么不拦一拦?” “哪里拦得住。”老夫人冷笑了一下,“你们可知他是如何同那太监攀上的关系?” 林净月和郑津默契摇头。 “他趁三皇子赏赐那家世一般的侧妃时,偷偷跟在太监身后,请那太监去了芙蓉楼喝酒。” 郑津听完,也觉得不太行:“这不是截胡?如此行径,难免会得罪人。” 老夫人赞扬地看了郑津一眼,郑津都能看明白的事,唐成远虚长十数年,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就做得出这样的事? “侯爷不可能不懂,只怕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这才如此。” 林净月审视老夫人几息后垂眸,不经意地问起:“祖母,你觉得太子如何?” 老夫人和郑津同时侧目,眉心缓缓皱起。 林净月没有明说寻芳宴当晚的事——这事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出,也就意味着泰丰帝并没有立她为太子妃的打算。 即便太子说了那一通话。 她当然不会蠢到打泰丰帝的脸,瞥了眼郑津,轻声道:“大哥方才说太子殿下染上了时疫……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清脆的声音顿住,老夫人放下白玉勺,掩起袖子喝完燕窝银耳羹后,取了一块手帕擦嘴。 左右屋内就他们祖孙三人,老夫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你也知道,太子下半身瘫痪,终生都得坐在轮椅上,更何况他,咳咳……” “不能人道。”林净月贴心接了话,得来两人沉默的一瞥,她没有就太子过于明显的缺点反驳解释,而是道,“祖母先前曾说过,担心站队太早,得不了从龙之功,反倒会被清算。但父亲和何夫人他们,已经决定支持三皇子,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视作三皇子一党。”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再度沉沉叹了口气。 以唐成远的性子,绝不会听她的劝阻,反而越劝越来劲,更是铁了心跟她这个当娘的对着干。 林净月冷静地继续道:“陛下春秋鼎盛,先前已有两位皇后被废,连带着三个皇子都被囚禁宗人府,日后之事,谁又能知晓呢? 与其当三皇子党、六皇子党,乃至九皇子党,不如坚定不移地忠君保皇,谁是太子,就支持谁。” 纵使不能得个从龙之功,日后也不至于因站错了皇子被抄家清算,失了侯府荣耀。 左相宴归然、睿诚王府,甚至郑家,都走的这一条路线。 纵使郑越当了二皇子妃,郑家也不会改变中立的立场。 老夫人沉默片刻,看向郑津:“我老了,可能活不到……那天,你才是成远侯府的世子,你觉得净月的想法如何?” 两人都听得出老夫人话里的犹豫与迟疑。 郑津一针见血地指出:“祖母,父亲已做出了选择,侯府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他顿了顿:“不如你再问问二叔,看他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神情松动了片刻,缓缓点头。 东宫的宫女太监被砍了一批,很快又补上了空缺。 汀南和东宫掌事太监一道,边翻着新补上的人员名册,边低声交流情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淑妃和六皇子的人,殿下提前吩咐过,先留着,别乱砍。” “这两个太医,一位中立,对谁都一个态度,准他进殿内伺候。另一个是三皇子的人,送去治疗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 “左春坊等人……等殿下痊愈后,再行惩处……” 汀南话一顿,回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宫殿,目光有些担忧。 时疫来势汹汹,殿下身体本就不适,也不知能否撑过这一场风雨。 守在东宫门口的侍卫捧着一封信匆匆来报:“统领,陈总管遣人送来的信,似是陛下默许的。” 汀南接过信,仔细在烧着药材的香炉里熏过后,捧到太子榻前跪下: “殿下,梅家梅潞来信,可要看看?” 太子正乏力地靠坐在榻上,那张病恹恹的脸,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眼尾一抹微红,勾出危险的弧度。 他轻咳一声,略抬了抬手,汀南立刻将信丢进燃烧着的香炉中。 太子边听着汀南禀告朝中诸事,边轻声喃喃: “林净月,你可别叫孤失望。” 第83章 风险是大,但机遇更大 没过几天,隶属东宫的那间医馆夜间意外走水,再度吸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纵使火势被医馆巡逻的侍卫及时发现扑灭,但嗅觉敏锐的朝官都意识到,这事意味着什么。 起火事件中,东宫侍卫统领汀南,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事后才去信陈诲,求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更是连门都不曾出,探子偶尔还能看到太医们压抑又战战兢兢的态度。 太子,想必当真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全力掉着小命。 再等不到时疫方子,只怕,太子难逃一劫。 对此,总管太监陈诲压下医馆起火一事,只一个劲地催太医院赶紧琢磨出时疫方子。 泰丰帝,太后,乃至中宫皇后,都像放弃了东宫一般,不曾遣人问过半句话。 倒是暗中有消息传出,泰丰帝早在时疫出现苗头时,就去信世家,命世家全力配合。 包括派出世家供养的大夫、历朝历代时疫相关记录等等。 但似是世家狮子大开口,泰丰帝不愿应允,一直僵持着。 这几日宫中传出消息,泰丰帝会在不日来京的世家女子中,择选几位入宫,并封一位世家女,为太子妃。 朝官暗暗猜测,许是泰丰帝为了太子的小命,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不得不与世家稍稍妥协。 京城暗流涌动,大街小巷的医馆药铺试探着重新开了张。 顾忌着项上人头和那四家医馆过低的药材价钱,这些医馆药铺,不得不捏着鼻子降低价钱,能赚一点是一点。 然而医馆开张赚钱,并未让林家的气氛有所好转。 林景颜在主院坐立不安,不时喝上一口茶水,压下心中的忐忑。 周肆然离开林家回城南看望朋友,这一去就是几天。 城南被砌墙隔开,时疫倒是并未大肆蔓延,但京城其他几处地方,也相继发现有人感染了时疫。 每天天不亮就有一辆辆板车拉着尸体出城焚烧。 如今周肆然还没回来,这让她如何放得下心? 林恒安低头翻着账簿,心中估算药材得卖到什么价钱,才能既赶在时疫结束前卖光药材,又借此机会赚上一笔。 ——为着顶替颜儿回成远侯府的事,林净月要去的那间糖铺,可花了他不少银子。 这笔亏损,得赶紧填上。 蒋氏心疼女儿,轻声安抚:“你急什么?不是说等找到莫大夫,时疫很快就能平安渡过?肆然是个命硬的,纵使得了时疫,还怕他撑不到那天?” “呸呸呸。”林景颜皱着脸,“娘,你可别胡说,他绝不可能染上时疫!” 说是这么说,但林景颜心里也没底。 前世今生轨迹大不相同,她唯恐因一点点小差错,误了当一品诰命夫人,丢了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林恒安不置可否。 他和蒋氏想法差不多。 周肆然若真像颜儿梦里那般厉害,即便染上时疫,也定能安然无恙。 而若他撑不过去……那就是颜儿看错了人。 等咽了气,就连同周家人一道,都赶出府,管他们死活。 就在林恒安写下每样药材的价钱时,管家笑着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小姐,姑爷回来了,还带了个白白嫩嫩的小书生呢。” 林景颜‘噌’地站起,来不及喊上林恒安夫妻,提起裙摆大步走在前面: “小书生?男的?” 管家点了点头。 林景颜只当是周肆然的旧友,说不定未来也是与他一道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属下。 没走上几步,恰好撞上周肆然带人前来主院。 见林景颜担忧地急匆匆赶来,周肆然心头微暖,朝她抱拳行礼: “林小姐,我……” 林景颜隔着遥遥几步远停下,拿着手帕捂住口鼻,强忍住远离的念头: “你没事?几天没回来,我……咳咳,你家里人可担心你了。” 周肆然视线慢慢扫过她手中的帕子,低低‘嗯’了声。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站在周肆然身边的白嫩书生干咳一声,风度翩翩地拱手道: “林小姐,在下莫疾,前两天入京寻我师兄,却不想意外被困,幸得周公子相助,这才……” 林景颜眼睛一亮,顾不得什么手帕不手帕的,猛地上前几步: “你叫莫疾?听名字,你可是会医术?” 莫疾愣了下,诧异地看了两眼周肆然,点了点头:“不错,在下随师兄苦学的,正是医术。” 曦明院, 得知医馆起火和莫疾被林家找到的消息后,林净月没有丝毫迟疑,铺开纸张,提笔写就一封信。 泊春在旁边磨墨,不经意地看了几个字,脸上顿时大骇: “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京城每日有数人死于时疫,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避着躲着还来不及,你怎么主动请旨,以妾室身份,去东宫照顾太子?” 捧着更新过的嫁妆单子走进的满枝也是一惊,匆匆上前几步: “奴婢得了宫中的消息,凡去过东宫、与东宫的人接触过的宫女太监,好些都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研制出的新药方拖着性命,这才没有身亡。” 泊春更觉其中凶险万分,担忧地盯着林净月。 林净月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湖笔,小心吹干了墨迹,将其晾在一旁。 看着两个丫鬟急切的目光,林净月冷静地道: “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进东宫给太子侍疾,风险是大,但机遇更大。” 泊春一哽,想到一路走来的风雨,一时不知从何劝起。 ——但凡小姐安安分分留在林家,哪来今日的荣华富贵? 没能遂意,林家人指不定怎么磋磨小姐呢,更别提他事。 “但……但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泊春不甘心地轻声嘟囔。 林净月没有再说什么,只看向满枝:“你可有法子,将信送去东宫,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满枝顿时面露迟疑:“小姐若说寿康宫,奴婢拼死也得送到,可是东宫……” 各方探子都被清理过一遍,太后派去的人,没有被砍头,却也染上了时疫。 正在林净月低头思索要不请云华县主代为转送时,鸣鱼从屋外走进来,顶着她疑惑的视线,硬着头皮干咳了一声: “这信,便交给我,我有办法联络东宫的人。” 林净月看看满枝,又看看鸣鱼,险些气笑了。 就说云华县主怎么到了今天,还没让鸣鱼回王府复命! 第84章 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察觉到林净月骤然看不出情绪的眼神,鸣鱼本就沉默寡言,这会儿更是低下头,拿起信只说了句: “外头都在传,太子只怕撑不过时疫,再加上陛下的态度……现在不是去信的最佳时机。” 据他所知,梅家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带话甘愿无名无分入东宫,贴身照顾、侍疾。 没得回应后,又连呈了几封信入宫中。 就连皇后、淑妃等妃嫔,都得了重礼与信。 然而,医馆起火仿佛象征着太子失权一般,梅家的人再也没提过此事。 “而且,时疫凶险,绝非寻常病症能及。这信一旦送入东宫,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可就不是我能揣度的,也不是成远侯府能承受的,小姐不妨再想想。” 鸣鱼头一回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林净月看在他句句恳切的份上,没有再抓着他的身份不放: “你只管送信,别的事情,殿下会解决的。” 鸣鱼叹了口气,简单说了此行的来意。 东宫那间医馆险些意外失火后,其他三间医馆,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些许危机。 其中,成远侯府几近落寞,最好动手脚,闹出的乱子最多。 而睿诚王府那边,糖酒商会的海管事还没死心,几次想对存了药材的库房下手,都没能得逞。 “只怕他还会用些下作手段。”鸣鱼深觉侍卫这活不适合他,他更喜当暗卫,不用说这么多话,“依小姐看……” 林净月思考片刻,素白手指轻点书桌:“闹事的人,全送去衙门,来一趟送一趟,直到没人再来为止。” 鸣鱼应声离开。 林净月看了看天色,今天二叔唐成安得空回府,老夫人遣人带话,让她一起去长寿院用午膳。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林净月略略收拾了一下,带上丫鬟来到长寿院。 远远瞧见一道身影,在长寿院外来回踱步。 走近一看,是唐映念。 她半边脸颊红肿,一看便是被人扇了耳光。 看到林净月前来,唐映念赶紧上前行礼:“大姐姐。” 林净月淡淡‘嗯’了声,问也不问她脸上的伤,迈步进了长寿院。 唐映念见她没有多话,也没有客套带她一道进长寿院,愤愤起身,眼眶赤红。 昨儿个明明是她林净月惹恼了侯爷,害得她被打了一顿! 她竟连问都不问上一句……那就怪不得她了。 唐映念冷哼一声,长寿院也不去了,负气转身去了主院。 唐成安难得回来一趟,老夫人喊人用膳时,不忘叫上他夫人和唐华盈。 五个人齐聚一堂,边慢慢用着膳,边聊些闲话。 不像有成远侯那群人在时,气氛凝重又僵硬,唐成安性子圆滑,二夫人又是个真诚腼腆的,老夫人被哄的多用了半碗饭。 唐华盈早上刚在刘嬷嬷那儿见过林净月,闲聊过一会儿,吃完便拉着她说些府内府外的笑话。 “大姐姐可知,昨儿个唐映念得知侯爷回府,兴冲冲赶去祠堂,却被气急的成远侯扇了一耳光?” 林净月回想方才唐映念的脸,和她眼里的怨怼与责怪,轻声笑了下: “与我何干?自个儿做出的选择,就得自个儿受着。” 她好心告诫提醒过,唐映念不以为然,被牵连,又怪得了谁? 唐华盈说这话,正是暗暗提醒林净月注意提防,免得唐映念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 目的达成后,她正想再说上两句,陈管事抖着身子推开门,嗓子干涩地道: “府上,出现了时疫!” 众人同时放下筷子,眉头紧皱。 老夫人更是颤颤端起茶盏,狠狠喝了一口压压惊。 陈管家咽了下唾沫:“小姐命我每日给府上下人发放药材,按太医院的方子消毒防疫,熬制药汁。 但不知哪个糊涂东西,私下劝说府上下人,出高价买走发下去的药材。 厨房熬药汁的人也被说动,但现在是老夫人掌家,他不敢偷偷挪用药材,便偷出煮完后的药渣,低价卖给买不起药材的百姓……” 陈管家继续道:“小的已将染上时疫的人都送去了衙门,又命下人烧了他们接触过的东西,熏药材消毒,只是时疫难防,只怕……” 唐成安忍了又忍:“何氏是怎么调教的下人?如此短视?!” 为了一点银子,将命都搭上,也亏他们做的出来! 林净月劝道:“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甚大用。二叔,祖母到底心力不比从前,府上里里外外都得料理,不如让二夫人从旁帮帮忙?” 老夫人和唐成安同时一顿。 他们原本想着,让林净月彻底接手侯府中馈。 她早晚得出嫁,来日郑津迎了正妻进门,也不会闹出什么争端。 只是听着林净月的意思,她似是,不想插手侯府中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面露不解,但府上都闹起了时疫,得从速处理。 唐成安沉吟片刻,飞快做下决断:“我请几日假,回府伺候母亲。” 如此一来,即便何氏与成远侯心中不满,他也能护着夫人。 勤政殿, 陈诲再度捧着一封信和一本孤本,恭敬来到满脸凝重的泰丰帝跟前: “陛下,成远侯府林净月请求,以侍妾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泰丰帝扶着额头,重重撂下奏折,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不满: “成远侯府?朕以为她是个识趣的,谁知竟跟梅家的人打了同样的主意。” “这……”陈诲腰弯的更低。 泰丰帝正批着南境送来的折子。 得益于提前派人挨个村落、县城、郡城搜查,再兼那些个法子,和泰丰帝命人从国库抽调的药材,南境时疫控制还算得当。 听闻前朝一场时疫,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火烧一座郡城,死伤数万百姓。 如今南境、京城时疫有所控制,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时疫继续下去,就不一定了。 泰丰帝接过信,不停思量着万全之策,万不能坐视世家独大。 否则他如何对得起被世家压迫走投无路的黎民百姓,和不得不起义夺江山的太祖? 正烦恼间,他冷冷扫视林净月呈上的信。 陈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这信呈的不应当。 谁知泰丰帝看完信后,又拿过他手上那本孤本,孤本上的字迹,与信如出一辙。 半晌,泰丰帝合上孤本,闭了闭眼,声音威严:“陈诲,传朕的口谕,命成远侯府林净月即日,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东宫,为太子侍疾。” 陈诲一愣,大着胆子瞟了眼敞开着的信。 字迹秀气,句句真心,单纯为太子考虑。 而非梅家那封信中所言,为陛下分忧,方主动请旨。 但陈诲看的清清楚楚,泰丰帝之所以破例,口谕册封一个他不算满意的贵女为太子妃,看的并非这封信,而是东宫送来的那本孤本。 观其书名,似是泰丰帝当年,与锦仪皇后传情之物。 第85章 像条狗似的蜷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整整两日,除了时疫逐渐蔓延又被及时控制的消息外,再无任何消息传入曦明院。 泊春既庆幸小姐不必去东宫受罪,又叹息苦心算计却落得一场空。 正在纠结之际,满枝推门而进,朝她点了点头后,禀告低头看书的林净月: “小姐,侯爷让您去一趟主院。” 泊春听到‘侯爷’二字,就忍不住冷哼一声: “日日在外寻花问柳,连府上下人得了时疫也不曾理会……这位侯爷今日,也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林净月放下书,轻轻揉按了下眉心:“侯爷毕竟是府上的主心骨,他发了话,我合该去上一趟。” 满枝闻言笑道:“小姐说的是,不止我们曦明院,就连长寿院、大姨娘、三姨娘,乃至从未出过门的二姨娘处,都得了消息。” “哦?”林净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形,“那便走,喊上郑宁他们。” 郑宁,就是借来曦明院那一队郑家军的领头。 满枝应下,退了出门。 泊春赶紧找出放置在一旁的帷帽给小姐戴上,又不放心地取了个塞满药材的香囊,仔细佩在林净月腰间: “奴婢就说应当接了刘嬷嬷的邀请,随她去宅院住上一段时间,等到时疫过后再回侯府。 侯府人多,来来往往的,不知哪个身上就带了……咳咳,幸好郑侍卫他们负责,日夜守在门口不许外人进来。” 林净月看她一眼,泊春自打注意到满枝的自称后,便跟着唤起了‘奴婢’,倒是这脾气,只改了一半。 “刘嬷嬷拿银子办事,她出府避难,本就应当。没看府上都少了好些下人,除去染上时疫被送去衙门的,就是没签死契赶紧离开保命的。” 而她,再怎么说也是成远侯府的千金。 老夫人不会准她出府暂避。 泊春一想也是,只能叹着气给自个儿也戴上香囊,再取来两位嬷嬷在曦明院小厨房熬的药汁。 亲眼看到林净月喝下后,她才放下心,扶着林净月往外走时,又嘟囔起了闲杂事: “这一趟去去主院也好,郑侍卫来报,映念小姐昨天、前天各来过一次,说是送些亲手制的醉香酥给小姐。” 既然三姨娘也得了去主院的消息,想必会喊上唐映念,正好闲话几句,客套客套。 林净月脚步一顿。 她这两天待在曦明院琢磨刘嬷嬷留下的书,哪儿也没去,也不许外人进来,倒是不知唐映念还送了东西过来。 “除了她,还有谁来过?” 两人恰好走到院子门口,侍卫郑宁听到问话,抱拳低声回禀:“二夫人和大姨娘都有遣人送来吃食,只不过先前得了小姐吩咐,属下不敢冒险。” 林净月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泊春,回来有赏。” “是。” 满枝心念一转,跟上打算提醒小姐两句,但很快意识到,林净月问了这话,明显是有所猜疑,便摁下不提了。 来到主院,人远比以往要多。 林净月隔着帷帽,注意到角落的女子,容貌出尘气质孤高,就坐在大姨娘和三姨娘中间。 ——想来就是成远侯纳的那位鲜少出门的二姨娘。 见林净月姗姗来迟,成远侯冷冷瞥她一眼,正想斥责两句,何氏赶紧笑着拦了一把。 等人来齐都落了座,成远侯抽出被何氏攥着的袖子,看向头戴游凤含珠冠、打扮格外惹眼的唐映柳: “今日有件大喜事要宣布,映柳,你亲自来说。” 林净月心头一跳,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紧抿着唇,脸色尤其难看。 果不其然。 唐映柳得意地站起身,望了林净月一眼,眉眼间全是挑衅: “昨日我去见了三皇子,三皇子对我颇为满意,承诺时疫过后,就迎我入三皇子府。” “岂有此理!”唐成安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子,吓了众人一跳,“成亲前私会男子,你名声不要了?尤其三皇子还在禁足中!” 提到‘禁足’,唐映柳不免有些心虚。 但做都做了,且全程无人注意到,那就是本该属于她唐映柳的机遇! 谁让林净月使绊子,故意不带她去寻芳宴,否则她何至于出此下策? “二叔,你该不会眼红了,没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好叫华盈也一道平步青云?” 唐映柳话里提着唐华盈,实则目光紧紧盯着林净月。 她嘲讽的是谁,三岁小孩都看得出。 唐成安气笑了:“眼红?我暗地里劝过大哥数次,劝他莫要拿你换侯府前程,他既不听,我叹他用错了法子还来不及,又怎会眼红?” 华盈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要嫁绝不会嫁去皇家,更不会用如此……如此不堪的法子! 被当面嘲讽不择手段,成远侯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正是老夫人和老二反对,才正说明他用对了法子: “行了,这可是大喜事,你不愿同喜,就赶紧带上妻儿滚出侯府。” 唐成安哑然摇头,暗想怪不得老夫人不计前嫌接他一家子回侯府。 “侯爷。”何氏笑着打圆场,“再怎么说,弟妹掌持侯府中馈有功,这段时间全得母亲和弟妹料理侯府时疫,督促下人处处消毒防疫,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染上了时疫,我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唐映柳得了三皇子青眼,底气十足,直接嗤笑道:“娘,这有什么好夸的?我看啊,时疫一事,全赖的她们!你执掌侯府中馈时,府上可从未出过时疫,下人也从未闹出过半点乱子。” 二夫人再是好脾气,这下脸色也沉了下去。 唐华盈更是气道:“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主院的下人,贪心过度偷卖药材,又怎会闹出时疫一事?” 唐映柳扶了扶精致的头冠,目露不屑:“你最好说话客气着点,惹恼了我,就是惹恼了三皇子!” 说完,她冷笑地冲着林净月一挑眉:“大姐姐都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会儿像条狗似的蜷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唐华盈,你多跟她学着点,免得跟唐映思一样,被随意指了个人家!到时候,怕是连二叔和祖母,都不能为你做主。” 唐华盈一家三口和唐映思母女二人脸色骤然惨白。 老夫人闭了闭眼,造孽啊。 正当唐映柳准备再接再厉配合何氏夺回管家权时,陈管家面色骇然,不管不顾重重推开门: “老夫人,宫里来了位小太监,手握圣旨,候在门口,等着大家一块儿去接旨呢!” 第86章 为了权势与荣华,她也,绝不会后悔 成远侯‘噌’地站起,笑容无比灿烂:“定是三皇子求来陛下旨意,要封映柳为侧妃!快,赶紧随本侯去接旨!” 他费心费力花银子跟个死太监搭话,图什么? 不就图从龙之功,平步青云? 等到侯府重获荣华,母亲就知道,谁才是侯府的顶梁柱主心骨! 唐映柳望着成远侯匆匆离屋的背影,张了张嘴,眼里浮起淡淡的疑惑。 很快,几分疑惑转为恍然与笃定。 定是三殿下对她非常满意,这才破例求了陛下下旨。 她心口跟含了蜜一样甜,得意又嚣张地睨了眼林净月,踱步跟在何氏身后。 圣旨既下,老夫人和唐成安也没了法子转圜,只得同时叹了口气。 老夫人气的直发抖,拍了拍搀扶着她的林净月,沉吟良久: “你放心,若是唐成远当真不顾侯府大局,我拼死也会护住你。” 她摩挲着猫眼石戒指,一遍又一遍。 林净月轻轻应了声,一路上都在沉思。 直到跪下领旨前,她都在奇怪,皇宫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一个三皇子跟前不算得宠的太监,从宫外偷渡个人进宫,还能不被人察觉? 要真是如此,泰丰帝和太子,不知得遭多少次暗杀与算计。 但唐映柳没必要说假话,除非……幕后有人相助,且此人在后宫位高权重,都管后宫一应事宜。 林净月脑子迅速浮上一道倩影,背后蓦地一寒。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奉旨的小太监扫了眼成远侯府众人,一眼看到跪在人群中,身姿笔挺气质沉稳的林净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远侯府林净月容貌出众,德行上乘……现封为太子正妃,择良辰吉日,迎入东宫。” 成远侯愣住。 满心欢喜的唐映柳同时愣住。 其他人亦是茫然抬头。 他们刚刚听到了谁? 林净月? 她为太子妃? 不可能!定是他们听错了! 小太监无视一众僵住的人,直直看向同样有些惊讶的林净月:“成远侯府林净月,还不快快接旨?” 林净月膝行上前,低着头,恭恭敬敬伸手朝上:“臣女林净月,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端着脸,小心翼翼将圣旨放入林净月手中,弯腰搀扶着她起身: “太子妃,陛下另有口谕,命你即刻前往东宫,为太子殿下侍疾。” 林净月顺着力道站起:“还请公公稍等,我回院子收拾收拾行李。” 随后,她回头看了眼泊春。 泊春还处在巨大的恐慌和不可思议中,一时没回过神。 反倒一旁的满枝麻利掏出一大袋银子,塞到小太监手中,然后默默站到了林净月身后。 咳咳,成远侯眼都气红了。 她得看顾着小姐,万不能出事。 小太监掂了掂银子,笑容无比真心:“太子妃哪里的话,您尽管去收拾,奴才就在此处等着。” 林净月又与他客套了两句,谨慎揣着圣旨就要回曦明院,唐映柳后知后觉回过神,猛地站起身: “公公,那我呢?三皇子就没跟陛下提起过我?他明明承诺……” 小太监侧过身子,脸色冷淡下来:“咱家只管东宫,不知三皇子殿里的事。” 唐映柳微怔,注意到林净月看来的视线,她气不打一处来。 当着东宫太监的面,她不好明着怼,只阴阳怪气地道: “二叔刚刚还嫌我不择手段,却不知某些人耍起心眼来,更是不堪入目!” 太子双腿废成那样,只能靠轮椅行走,也就林净月豁得出去! 小太监直视唐映柳,眉头微皱,眼含不悦。 被当着面阴阳,林净月也不在意,视线扫过唐映柳头上的游凤含珠冠。 唐映柳尤不解气,瞪了眼敢看她的死奴才:“别怪做妹妹的没提醒你,先不说太子染上了时疫,他这么个双腿瘫痪的残废,也就……” 林净月面无表情:“满枝,掌嘴。” 满枝立刻走上前,扬起巴掌重重甩了过去。 唐映柳一瞪眼:“你敢!我可与三皇子……啊!” ‘啪啪啪’,满枝连抽三个巴掌,再看一眼欲要阻拦的成远侯: “映柳小姐当众辱骂太子殿下,小姐不过小惩大诫,替太子殿下出气,侯爷也要阻拦吗?” 成远侯攥紧拳头,余光看到小太监彻底阴沉的脸,强行咽下叱骂林净月的话。 他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唐映柳捂着又被甩了几个耳光的脸,恶狠狠瞪着林净月,恶毒地想: 太子本就是个残废,又染上了时疫,终究活不了多久。 三皇子才德具备,又懂韬光养晦,唯有他,才能在夺嫡之争中走到最后! 她就等着看林净月落得个抛尸乱葬岗的凄惨下场! 林净月没理会唐映柳和何氏,伸手接过侍卫郑宁呈上的嫁妆单子,在何氏逐渐慌张的目光中,随意扫了一眼: “这套游凤含珠头面,是我娘嫁妆里最昂贵头面之一,何夫人倒是有眼光。” 何夫人咽了下唾沫,正想厚着脸皮死不认账,老夫人面无表情唤来嬷嬷: “取下,擦干净后送回曦明院。再派人,去主院要回剩下半张单子的嫁妆,谁拦都不准留手。” 她这一次,彻底对唐成远这个亲生儿子寒了心。 还没当上三皇子侧妃的亲爹呢,就嚣张成这般模样,还有唐映柳,当着东宫太监的面都敢出言不逊,一看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莫说三皇子,就是京城其他人家的好男儿,都看不上她! 反倒是林净月,不声不响的,一封圣旨赐下,直接成了太子妃。 可比唐映柳有出息! 况且唐映柳到底怎么进的宫,还不一定呢…… 老夫人眯起眼,若有所思盯着何氏看了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 林净月草草收拾了几个包袱,没带泊春满枝,也没带郑家军,只让他们小心守在曦明院。 一路送林净月上了东宫备下价比万金的马车,泊春眼眶都是红的。 林净月低声交代:“记得一一清点好嫁妆单子,我回来后但凡找出缺漏,罚的就是你。” 泊春深知小姐是不想让她担心,半是哽咽地应下,而后被满枝拖离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林净月吐出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圣旨,知道她已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无论如何,都不能后悔。 为了权势与荣华,她也,绝不会后悔。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东宫外。 林净月手捧圣旨,走下马车,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踱步迈过高高的台阶,步入巍峨高耸又庄重威严的东宫。 汀南正在太子寝殿外候着,他深深看了眼林净月,抱拳行礼: “殿下命属下转告太子妃,一入殿内,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林净月没有作答,她径直抬脚走了进去。 半点也不曾迟疑。 第87章 知道没理也得占三分! 成远侯府, “滚!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的院子,不是她林净月的曦明院;这些都是我的头面首饰,是我爹娘给我的,才不是郑家那贱人的嫁妆!” 唐映柳怒气冲冲,指着泊春满枝大骂,不停呵斥下人将她们赶走。 下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出声。 眼下曦明院的下人代表的,可不是一个刚认回府的不受宠的小姐,而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 且在院里、私库里翻找比对两张嫁妆单子上东西的,乃是长寿院的嬷嬷。 谁还敢拦? 再说了,郑夫人的确死了多年,但这也不是何夫人和映柳小姐霸占郑家嫁妆多年的借口。 人家女儿来要回本属于郑家的东西,理所应当! “你的头面首饰?映柳小姐,你哪来的脸说这种话?”泊春狠狠瞪着唐映柳,誓要替自家小姐出一口恶气,“游凤含珠头面、鸾飞朝阳头面,这两套都是朝中一品诰命夫人方能佩戴的,是先皇亲赏给郑家老夫人,郑老夫人又在郑夫人成亲时特地送上的添妆! 而你手上这套珠玉满堂头面,一套整整六十八件,是徐家花了无数心血为老夫人撑排场的! 你还敢说是你的东西?!看来映柳小姐规矩学的不错,知道没理也得占三分!你就不会偏头看看,何夫人都知心虚,缩在角落一声都不敢吭?” 泊春可还记着,方才唐映柳在正院时,当着一群人的面,嘲讽自家小姐的事呢! 满枝站在泊春身后,身体力行地表明了态度。 唐映柳难以置信地看向何氏,久久等不来回应,她心里蓦地一沉。 她早就知道这些头面首饰,都是郑雪晴和老夫人的,但一个死了十五年,一个还不定能活上几年。 成远侯府早晚是娘亲的天下。 如今她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娘亲都不敢出面替她出气,着实太没用了! 也难怪爹日日沉醉花楼与外室处。 何氏心里也苦,老夫人发了话,侯爷又不管。 就算她出面,也是阻拦不得,说不定还会被曦明院的一窝子贱人在老夫人面前告上一状。 眼下本就仅剩主院私库那点银子,外加每个月二百两的月银可用。 再折腾下去,老夫人是个心狠的,指不定连月银都不给发了! 唐映柳紧紧抱住那套珠玉满堂头面,两眼紧瞪冲上来的长寿院嬷嬷: “你们敢!等我当上三皇子侧妃,我头一个就叫三皇子砍了你们的狗头!” 还有曦明院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丫鬟,一个都别想跑! “映柳小姐,老夫人发了话,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 长寿院两个嬷嬷一人一边用力一掰唐映柳的手腕,趁她吃痛之际,直接抢过珠玉满堂头面,放到搜罗出的嫁妆堆里。 泊春双手环胸嗤笑一声:“还说自个儿是侯府千金呢,连哪套头面更贵重都看不出。珠玉满堂头面也就看着华贵,全是金子与南珠制成,实则压根比不上其他两套。 何夫人,您可得好好教教映柳小姐,免得日后真嫁去贵人府上,随意被赏了个不值钱的物件,就视若珍宝。” 明里是说物件,实际上说的是什么,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满枝心知林净月此行凶多吉少,泊春不过硬撑着,想替小姐要回本属于她的东西,顺带出口恶气罢了,便没有阻拦。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 就算泊春少说几句,唐映柳也不会少记恨林净月几分,日后一朝得势更不会高抬贵手。 长寿院嬷嬷和郑家两个嬷嬷核对了一下嫁妆单子,发现还缺了十几样摆件,都是郑家嫁妆里的。 主院库房有记录,其中一大半被赏给了几位姨娘,另外几样不知去向。 倒是账房私下提了句花楼。 不用想也知,成远侯拿了郑雪晴的嫁妆,赏给了在外相好的青楼女子。 泊春狠狠冲着主院翻了个白眼。 真不是个东西! 等出了唐映柳的院子,泊春满枝以及郑家两位嬷嬷立刻回到曦明院,清点好两套昂贵头面,和整整一箱子贵重东西。 都是郑家老夫人私下塞给郑夫人的添妆。 当年那张嫁妆单子上没有记录——这也是何氏胆敢光明正大让唐映柳用的原因。 但郑家大舅母偷偷塞来的嫁妆单子上,每一样都记在其中,且都刻有小小的郑家印记。 禀了老夫人一声后,泊春关了曦明院的门,安排两位嬷嬷和一半的郑家侍卫看住,自个儿则同满枝、郑宁等十几人,将不在当年那张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押送回郑家。 以免成远侯、何氏私下一商量,品出不对,强行来要回。 因着时疫的缘故,京城百姓、权贵都鲜少出门。 而泰丰帝下旨时,考虑到了一切因素,林净月被封太子妃的同时,前往东宫侍疾一事,仅在小范围传开。 郑越就是其中之一。 她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冲出郑家前往皇宫,泊春一行人过来时,只有郑家两位舅母在家。 察觉两位舅母不知这事,泊春强打起精神,笑着周旋:“府上的确生了时疫,只不过有老夫人和二夫人管着,暂时没闹出什么大事。 小姐也……没事,特地让我们将嫁妆送来呢,只是她不敢随意出门,担心染上了时疫……” 满枝点头,不时补充着泊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但郑家两位舅母都是上过战场的,如今不过陪郑越留在京城,等待时疫过后定亲。 两人仔细一品,就听出泊春满枝话里的不对,追着逼问: “究竟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净月受了委屈,又或染了时疫身子不适,不想叫我们担心?” 泊春满枝同时满脸为难。 郑家大舅母见状干脆遣人去喊郑宁,坚持要问个明白。 泊春忍了又忍,红着眼眶,语带哭腔:“小姐她,她被接去了东宫,为太子侍疾。” 东宫太子得了时疫,在民间或许有百姓不知,但以郑家如今忠勇侯府的权势与地位,岂能不知? 郑家大舅母手心颤颤,正要抓着泊春问个明白,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语带惊骇: “你说什么?!” 泊春回头一看,是与郑雪晴有旧交、被小姐安排暂住在客栈的闻白。 闻白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也不管身在什么地方了,大步流星走上来: “净月真去了东宫?太子住的东宫?不断有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被送出的东宫?!!” 泊春艰难点了点头。 第88章 天可怜见,可算有人能管得了殿下了! 然而林净月此时的处境,还算不错。 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带到一处偏殿,另安排了两个宫女伺候。 两个宫女一问三不知,除此之外,倒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又一次求见太子被拒,林净月平复下有些复杂的心绪,开始琢磨起最近发生的诸事。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太子得时疫一事,未免太过蹊跷。 一个言官的儿子,花重金与东宫马厩的太监攀上了关系,偷偷塞给他时疫病人用过的东西。 没过几日,包括太子在内,东宫众多宫女太监大半都染了病…… 林净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与成远侯攀上三皇子的过程相差无几。 甚至成远侯攀上三皇子一事,更为离谱。 毕竟那言官儿子偷塞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而三皇子那边的太监,却是真真正正带了个人入宫。 她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沉思。 这两件事都超出了她的掌控——前世都未曾发生过,也不在林净月的意料之内。 反倒是林景颜寻到莫疾大夫一事,她还不算太意外。 思考许久后,林净月拍了下脑袋,暗道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终究不能一概而论。 好在在她苦心经营谋划下,今生比前世,境况大有进步。 不至于如同上辈子一样,被困在林家后院连门都出不得,时疫过后又被林景颜算计险些丢了小命,没多久就被蒋氏随意指了门亲事受尽委屈。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亲手研了浅浅一层墨汁,铺开质地细腻的宣纸,与挑了支看的顺眼的毛笔,提笔写起未来的规划。 上辈子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她先与南北两方商贾打好关系,从他们手中以比市价低上两成的价钱,购入南北时兴的各种杂货,将林恒安手中有些鸡肋的杂货铺,慢慢在京城铺开了局面。 再以送银子粮草给周肆然为由,亲自走南境闯北疆,采买各地特产,回京城放在杂货铺子高价卖出,渐渐打响了名声。 那几年,林净月吃过无数苦头,遭到过数次山匪强盗、流氓无赖,甚至有数次商人毁约,贪了定金后,将定好的货给了别人。 但眼下,有东宫有太子当靠山,南有云华县主帮忙,北有忠勇侯郑家相助,还愁杂货铺子开不起来? 这一次,不如大胆一点,放手一搏。 杂货铺子不单单要卖南北两处的货物,西域的香料珠宝、东海明珠晒干的海货、周边爪哇小国的…… 林净月兴致勃勃写到了深夜,期间宫女换了两次烛火,都不曾停下。 直到洋洋洒洒写完所有思路,林净月再也撑不下去,就地趴在书桌上,上下眼皮直打架。 很快,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手中的笔也‘啪’地倒在桌上。 不时注意着的宫女察觉后,正要上前喊醒林净月,去准备好的床榻上睡,却被人及时阻拦。 汀南扫一眼两个宫女,两人赶紧退出了殿内。 东宫偏殿寂静无声,唯有昏暗烛光摇曳晃荡。 汀南小心将停在暗处的轮椅推到书桌旁,头也不敢抬,寂静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净月睡得正香,即便书桌略高,身形趴的难受也没有醒来。 倒像习以为常一般,眉心不安地皱着,眼皮动也不曾动过。 太子隔着几步远,挑眉端详了睡颜片刻后,自行驱动轮椅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拂过她的脸。 明艳锐利又英气,但眉宇间的沉稳,往往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姣好的容颜。 也就是在酣睡之际,略略放松了心神,方露出从不示与外人的脆弱与不安。 太子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林净月不适地皱了皱眉后别过脸,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矜贵的太子。 太子气笑了,强忍住喉咙间的痒意,闷声咳了一下:“你个小没良心的。” 他盯着林净月的后脑勺,正想恶劣地把人喊醒,余光注意到书桌上的几张纸。 太子神色一动,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封先送来东宫的信,字里行间俱是情意。 他抽出纸张,对着烛火细细看去,表情从戏谑蓦地变为面无表情。 全看完之后,太子面露复杂,沉沉盯着林净月趴在书桌上不怎么舒服的身影,轻叹了声:“罢了。” 一炷香后,汀南随太子回了寝殿,守候已久的掌事太监行礼后低声道 “殿下,您吩咐的都准备妥当了,您看……” 太子剧烈咳嗽几声,松开帕子,见上边染了血,忍不住勾唇阴鸷一笑 “真当孤看不出她们的把戏?孤能废两个继后,就能废第三个第四个,直到……” 直到,血债血偿! 汀南和掌事太监跪在冰冷地面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次太子染上时疫一事,同锦仪皇后那次一样,大半个后宫都参与其中。 殿下主动以身犯险,不过是想拉着整个后宫,与前朝涉事的朝臣,一道陪葬! 身为殿下身边看重的下属,汀南二人劝过不止一次,但……早在锦仪皇后身亡、殿下双腿瘫痪后,殿下就有了厌世自弃的倾向。 连废两位继后三位皇子、处理贪官污吏毫不手软、得罪所有皇子与朝臣不给自个儿留后路…… 全是打着拖死一个是一个的盘算。 谁也不敢劝。 指尖轻叩木质扶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明显。 两人忐忑间,太子目光狠戾:“就照孤说的……” “殿下。”汀南没忍住低声劝道,“此举太过冒险,恐会牵连……恐会牵连到太子妃。” 汀南手心直冒冷汗,他在赌太子有几分在意林净月,否则也不会提前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她乖乖踏进东宫。 太子一顿,蓦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几张纸,上面写了‘太子’二字和几个地点,三月扬州、四月余杭、五月桂林、六月金陵、七月琼州……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警告地看了眼汀南:“也罢。如你所言,此举太过冒险,若是伤及父皇的龙体,孤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汀南缓缓松了口气。 掌事太监埋着脑袋,无比感激这位刚迎入东宫的太子妃。 天可怜见,可算有人能管得了殿下了! 太子面无表情望着殿外高悬的明月:“就从皇后那儿开始,她前两天不是用尽手段送了一人进宫?” 第89章 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 林净月次日苏醒时,发现自个儿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她心觉奇怪,洗漱时不经意地问伺候的宫女:“昨晚,辛苦你们扶我上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喊醒我。” 宫女早早得了吩咐,一点风声都不敢透露:“伺候太子妃,是奴婢份内的事。” 林净月打量两人几眼,没再追问。 因着一个个被抬去冷宫医治的宫女太监,东宫人影寥寥,她在殿内逛了两圈,感慨了下东宫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小小蜡烛,都精致无比。 宫女随行在后,见她视线扫过什么东西,便主动出声介绍。 其他时候,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林净月很快就没了兴趣,再度提出要去见太子,理由光明正大:“陛下命我为殿下侍疾,我身负皇命,怎能如此懈怠?” 她顿了下:“况且,我也想亲眼看看,殿下的境况如何。” 两位宫女对视一眼,不得不妥协:“太子妃稍等,容奴婢去禀告殿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去问话的宫女回了偏殿,身后还跟了个小太监,正是去成远侯府宣读圣旨的那位。 小太监笑脸盈盈行了礼,主动介绍道:“太子妃,奴才,乃是东宫掌事太监,殿下一向唤奴才小令子。” 林净月眨了眨眼:“免礼。太子殿下境况如何?我想去看看他。” “这……”小令子面露为难,低眉顺眼地道,“不是奴才多嘴,只是太子妃问起,奴才也不好再隐瞒。殿下他……身子骨本就孱弱,双腿又……如今染上了时疫,全靠太医院每日两次送来的药汤,勉强维持清醒。 但药汤又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殿下金尊玉贵的,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往往都是一天只喝半碗,有时候甚至……” 咳咳,他可不是替殿下卖惨。 只不过太子妃问起,他便实话实说了,不掺半句虚言。 林净月当然听得出小令子话里的意思。 她意味深长瞥一眼恭敬无比的小太监,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身负皇恩,本就是来为殿下奉汤侍疾,药汤何时送来?我正好一道去探望探望殿下。” 小令子轻咳了一声:“太子妃,不是奴才不听您的话……殿下提前吩咐过,疫病防不胜防,让您莫要靠近。 哎呦,这病了的滋味可不好受,殿下是在心疼您呢。” 心疼? 林净月觉得这两个字,跟太子半点也不搭边,但听着小令子的话,太子染了时疫这事,很大可能是真的。 那他受这遭罪,图什么? 小令子小心翼翼抬眼,见太子妃一脸沉吟,他想了想后笑道:“奴才也知太子妃独坐偏殿太过无趣,昨日宫里出了件事,与太子妃有关,不知您可想听听?” 林净月回过神,点了点头。 小令子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娓娓道来:“昨个儿,太子妃前脚进了东宫,忠勇侯长女后脚便求见陛下。” 林净月慢慢坐直了身子,拧眉看去。 “太子妃放心,郑小姐并非求陛下收回成命,而是请求以侍卫的身份,戍卫东宫。陛下,并未应允。” 得了准话,林净月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郑越被二皇子看中,时疫过后不日就将纳彩定亲。 无论出于宽待重臣之女,还是怜惜未来儿媳,泰丰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准她戍卫东宫。 小令子见状,笑而不语,心中不免有些庆幸。 得亏他提前叫人搜罗了消息,这时候正好拿来给太子妃解解闷。 林净月突然想到什么,问他:“昨日是你去侯府宣读的圣旨,那侯府闹出的事……殿下可知道了?” “您且安心。”小令子笑容里多了几分寒意,“殿下高风亮节,行事光明磊落,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 椒房殿, 从太子妃进宫开始,皇后隐隐有些不安。 直到派人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将阖宫上下都查过一遍,连带着清了趟三皇子禁足的宫殿,没有查出任何不对,她方安了心。 大宫女屏退下人,搀着皇后来到花窗边软榻上坐下,蹲下身轻轻给她捶腿,低声道: “娘娘,一切顺利进行,都在掌握之中,您在担心什么呢?” 皇后阖上双眼,单手扶着额头,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这段时间的事。 东宫时疫一事,她不过顺手推了一把。 即便泰丰帝亲自派陈诲去查,也查不到她身上。 淑妃、仪贵嫔、倩贵人……就连膝下皇子不过五岁的孟贵妃,也掺了一脚。 而寻芳宴后,明耀就被禁足宫中,由陛下的人亲自看守,鲜少与人往来。 泰丰帝就算疑心太子染上时疫,是有人暗中下手,也不可能怀疑到被他的心腹看管得死死的明耀身上。 除了这件事以外,就是成远侯府一事了。 寻芳宴后泰丰帝提都不曾提过太子妃一事,并严禁当日的事传出,想来是对林净月不甚满意。 皇后当然看得出,泰丰帝并不想太子被挟恩求报,不顾自身心意随意选个太子妃。 因此她派人私下接触成远侯,就是想在时疫结束前,提前定下林净月。 前任成远侯的功劳、提醒时疫的人情、开医馆捐银粮的美名,再加上救了太子的大恩……值得她冒一冒风险。 唯一可惜又庆幸的是,来的并非林净月,而是唐映柳。 也幸亏来的是唐映柳,否则…… 皇后抬抬手,大宫女立刻站起走到她身后,轻轻揉按着脑袋。 看在同样出身成远侯府,又帮了她和明耀一个大忙的份上,她不是不能允唐映柳一个三皇子贵妾之位。 正好还能羞辱一番太子——太子妃的妹妹,仅配当三皇子殿里的侍妾…… 皇后思绪万千,但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拿捏着从容大气的一国之母姿态。 直到掌事太监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娘娘,大事不好了,三殿下他……” “他又怎么了?”皇后叹了口气,睁开眼,“不是说了,他在禁足中,得……” 掌事太监强行定住心神:“三殿下他染上了时疫!” 第90章 总归,各取所需 “三殿下不知从哪儿染上了时疫,听宫中纷纷流言,似是查出禁足期间,唯有皇后娘娘和一个椒房殿宫女进过三殿下寝宫……” 小令子绘声绘色讲着皇宫里的趣事,提起皇后和三皇子时,更是无比恭敬。 仿佛提起太子‘护短’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净月下意识望向太子寝宫,只觉得毛骨悚然。 果然还是她见识太少了。 自个儿那点子商贾手段算什么,后宫明里暗里的手段,才叫一个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留影。 想必皇后夜晚安寝时,都得后悔不该冒险接唐映柳进宫。 自作自受,不外如是。 小令子继续道:“不过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颇为识大体,想来不会牵连到那宫女身上。” 毕竟,明面上可是皇后让宫女去伺候三皇子的。 知道小令子特地提上这一句,纯属是担心她多想,唯恐连累到成远侯府。 林净月笑了笑,起身走到殿门口:“殿下还是不愿意见我?” 小令子脑袋埋的更低,不敢说夜夜都能见着:“殿下的心意,岂是奴才能揣度的。不过殿下也是为了太子妃的安危着想……” 林净月心里莫名有些微妙,太子让她入东宫,不见她也不让她侍疾…… 难不成是当真担忧她染上疫病? 思来想去许久都没想明白,林净月干脆坐去新换上的书桌前,看起太子遣人送来的地方志和游记。 前朝后宫的人,心眼子太多,她还有的学。 林家, 林景颜笑盈盈进了小院,身后丫鬟手中各端着果盘蜜羹、槐叶冷淘、梅红糖匣等等。 “周公子,你也在啊?莫大哥,你琢磨整整数日,可琢磨出时疫方子了?眼下形式越发严峻,莫大哥若能尽快想出方子,定能闻名朝野上下,扬名万古。” 莫疾抓起一把棋子,看了林景颜一眼:“林小姐此言差矣,我若研制出时疫方子,绝非图名图利,而是为百姓免受时疫之苦。” 留宿林家得受林家恩德,他本不想如此毫无风度反驳。 但这位林小姐当真奇怪,隔上一日就来上一趟,比见身为未婚夫的周肆然还要勤快。 每次会面,话里话外催他拿出时疫方子,甚至林家家主林恒安,一见着他的面,问的也是时疫方子一事。 刚开始,莫疾还会耐心解释,他虽懂医术,但不擅疫病,得找到师兄才行。 只是林家人听了后,总会会心一笑,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仿佛并非他不擅长,而是他没得什么好处,不愿拿出时疫方子一般。 如今也是一样,林小姐闻言,笑而不语,反倒命丫鬟撤去下到一半的棋盘,放上各种果盆美食。 “莫大哥说的是,是我说错了话。这些吃食,全当赔罪,还望莫要推辞。” 莫疾一顿,放回黑棋子,幽幽望着对面的周肆然:“周兄,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有空,再畅快下一回棋。” 周肆然沉默点头。 扫了眼有些茫然无措的林景颜,周肆然低头看着他粗壮结实的手臂:“林小姐,周某有一句话想问,还望林小姐给个回应。” 林景颜正想跟上又欲出门闲逛的莫疾,一听这话,犹豫片刻后,遣散了下人: “周公子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不是外人,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周肆然直白了当地问:“林家当日遣人上门,可是出自林小姐的真心?若不是,定亲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左右他也不愿尚未建功立业时,早早成亲。 况且比起林景颜,他更愿意迎娶…… 周肆然顿了顿,抛开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明艳英气的脸,诚恳地道: “林小姐若是心仪他人,定亲一事,不如作罢?周某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往外透露半句。” 林景颜一怔,周肆然这是,吃醋了? 见她待莫疾更好? 她莞尔一笑,主动握住周肆然的手:“自然是真心的。周公子,我对你之心,青天可鉴。” 莫疾医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大夫,哪比周肆然有出息? 周肆然不动声色抽出手,打量着林景颜的神情,低低嗯了声。 林小姐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真意切,反倒写满了四个字,奇货可居。 也罢。 总归,各取所需。 难得看到周肆然吃醋,林景颜缠着他聊了小半天,两人亲近不少。 林景颜掰着手指头数月份,距离十月武举,没多少天了,得…… 不对。 前世今年的武举,似也因时疫伤亡太过惨重,推迟了整整两个月。 正思量间,就见跟着莫疾出门的四个下人匆匆前来,手里捧着一包银子: “小姐,莫大夫说,他找到他师兄了。多谢林家多日来的照顾,这些银子,是他的心意。” 林景颜脸色瞬间阴沉。 次日,京城巡城的皇城司张大人,往东宫和勤政殿同时送去口信。 有一名为莫疾的大夫,自称研制出了时疫方子,可使感染了时疫的百姓痊愈。 要知道,太医院、民间众多大夫全力之下,琢磨出的时疫方子,也不过仅有预防和缓解之效。 一能抑制时疫不再大规模蔓延,二可缓解染上时疫百姓的症状,不至于感染疫病即死。 然而终归无法彻底根治…… 莫疾却称,手头上的方子,可救治染上疫病的百姓! 泰丰帝立刻遣人迎了莫疾入宫,与太医院的人互相商讨思路是否可行,同时遣人熬制药汤,送去冷宫救治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 莫疾进宫前,被抓着盘了一遍研制方子的全过程,且他自身医术本就不低,对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不露怯色。 时年七十三岁的太医令望着莫疾那张稚嫩的脸,叹服。 泰丰帝正等待冷宫传来好消息时,林净月被陈诲带了上来,她没有进殿,隔着长长一段石阶,跪拜在地: “陛下福泽深厚,爱重百姓,故天赐时疫方子,一解苍生疾苦。 太子殿下听闻,不胜欣喜,甘愿效仿上古神农氏,以己身尝药,为陛下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陈诲瞳孔骤然一缩,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当场跪下。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历朝历代,可都没有太子以身试药的先例! 守在勤政殿内外的宫女太监侍卫,颇有眼色,齐齐下跪,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泰丰帝走出勤政殿,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俯视林净月:“这件事,是你,还是太子的主意?” 陈诲额间冒出冷汗,这话可不好回答,但一个回答不好,人头可就不保了! 第91章 他没有别的意思,纯纯护短 正如泰丰帝深知太子的秉性一样,太子也非常了解他这位父皇。 多疑,重情,还带着些许可笑的仁慈。 他若亲往,无论是疑心他故意算计,还是看在那点子血缘亲情的份上,泰丰帝都绝不会答应。 倒不如找个人,从中周旋一番。 而林净月,就是最好的人选。 小令子站在一旁,犹豫良久后低声道:“殿下,万一陛下怪罪太子妃……” 太子平静抬眸,看了他一眼。 小令子心间一颤,立刻闭上嘴,跪在地上主动请罪。 过了好半晌,太子突然淡淡开口:“父皇乃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后宫进了个外人这等大事,他岂会不知?” 他之所以让林净月前去,就是为了告诉泰丰帝,他没有别的意思,纯纯护短。 皇后算计成远侯府,算计太子妃,他身染时疫别无他法,只能让皇后最疼爱的三皇子,和他一起试药。 无论林净月能否说服泰丰帝,太子都能达成威慑皇后的目的。 后宫这一池污秽,正好让皇后娘娘出手,清上一清。 勤政殿前, 林净月低垂着头,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她双手反攥着,沉思良久,决定跟上次云华县主禀明时疫一事一样,说真心话: “此事,是殿下主动提出的,却也暗藏了臣女一点私心。陛下若要怪罪,臣女愿与殿下共同分担。” 陈诲余光瞥她一眼,暗暗摇头。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泰丰帝神情依旧不变:“说说看。” 林净月压下心中忐忑,一五一十地道: “臣女入东宫侍疾数日,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殿下,但也知殿下状况着实不好。 常人染上时疫,尚且日日承受疼痛、生不如死,殿下身体本就孱弱,又无端染了时疫,只会更加煎熬。臣女心疼殿下,却也无计可施。” 半晌没得来回应,林净月知道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定了定心神: “如今天赐时疫方子,诸位太医都有验过,并无任何不妥。臣女亦忍不住动了私心,殿下提前一日痊愈,便少承受一日的痛楚与难受。 如若治好殿下的同时,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就更是再好不过。” 泰丰帝沉默,扬眸望了眼东宫所在。 “咳,况且殿下本就因腿伤之事郁郁寡欢,行事更是慎之又慎,重之又重,唯恐不合朝臣、百姓的期望,白费了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 时疫方子刚刚研制出,药性尚不确定,殿下为百姓打算,担心药效过重过轻,恐会伤了百姓。 而他自知身体孱弱,更能试出时疫方子的不妥当之处,也好及时让太医院补缺。” 林净月深深叩拜在地:“还望陛下看在殿下一心为君为民为苍生的份上,成全殿下这份心意。” 泰丰帝嘴角抽了下,只觉林净月口中慈悲心肠的人,并非太子,而是哪家的活菩萨。 他于皇嗣诸事上,一向慎之又慎,沉吟片刻后: “此事,朕会与太后商议。陈诲,送太子妃回东宫。” 陈诲赶紧爬起来,笑着搀起林净月:“太子妃,请。” 今日过后,无论陛下做出什么决策,林净月的太子妃之位,稳了。 林净月双腿有些发软,强撑起身子,朝陈诲道了声谢。 陈诲一路将她送到东宫门口,离开时,提点了一句: “殿下心善,太子妃有福了。” 林净月听得出陈诲是在说反话,示意她别太傻,太子说什么就做什么,适当撒撒娇服服软,太子心善,绝不会为难她。 她知道此举非常危险,但太子给的好处太过贵重,她实在拒绝不了。 “多谢公公提点,净月谨记在心。”林净月入宫时特意带上了大笔银子,正好拿来打点。 陈诲推辞几番后,含笑收下了,看向林净月的眼神愈发和蔼。 偏殿两个宫女从她离宫后一直候在门边。 眼看林净月被殿前总管太监陈诲亲自送了回来,两人赶紧迎上:“太子妃,您没事?殿下让人备上了吃食,就等着您回来呢。” 林净月精神一振,快步走回偏殿:“殿下愿意见我了?” 先前说好,只要她去一趟,就送明德坊正街地段最好的铺子。 合该兑现承诺了! 左边宫女笑容一顿,摇头:“殿下让令公公送来两张地契,说是殿下亲自挑选,送给太子妃的。” 林净月眼睛骤然比烛火还要亮堂,顾不上身体与精神上的疲累,先去偏殿书桌前,打量着送来的地契。 一张是她看中的那间铺子,现做的是茶楼,最出名的便是楼里的茶点和说书人。 另一张是个城外的温泉庄子,离京城不远,占地百余亩,冬春时节会种些暖阁菜。 值了! 林净月抱住两张地契,只觉得不枉走上这一趟,顶着泰丰帝的压力,说上那么一大通话。 同一时间, “心疼我?”太子挑眉,品着侍卫禀告的原话,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汀南,她喜欢吃些应季的果子,将西域上供、仅分了三份来东宫的葡萄送去。” 汀南应声退下。 全程看在眼里的小令子暗暗腹诽:还说不在意,嘴硬! 泰丰帝批完奏折后,挑了个好时间来到寿康宫,恰好皇后也在。 寒暄了几句闲话,泰丰帝不经意地提起:“到底是养在侯府外边的姑娘,胆子也太大了,母后可知她今日来找儿臣,所为何事?” 太后愣了下,泰丰帝并未指名道姓,但她立刻想到林净月,略一思量: “她不是进了东宫?皇帝本就事务繁忙,又何必冒着风险见她。再有要紧事,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皇后面容有些憔悴,想来忙于三皇子染了时疫一事,却也低声应和:“臣妾也是这般想的,东宫毕竟……” 泰丰帝淡声打断她的话:“林净月前来,求朕允准太子以身试药,造福天下染了时疫的大臣百姓。” 皇后瞳孔一颤,狠狠攥紧了双手,比林净月更快意识到,太子此举,是冲着明耀来的。 后宫也就太子和明耀两位皇子染了时疫。 皇子受天下万民供养,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也无可厚非。 陛下此时在太后面前提前此事,想来心中已有了决断,可……可她唯有明耀一个儿子! 太后眸子微动,轻咳了一声:“是有些逾矩了。皇子身份贵重,身体怎能有所损伤?” 泰丰帝有些为难地道:“此事,就是太子提出的。他倒是想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却不知朕身为人父,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皇后意识到再不接话就来不及了,叹口气道:“臣妾也觉得心中不忍,太子本就孱弱难行,但凡有个万一……” “皇后说的有理,”泰丰帝平静看向皇后,“可惜不能事先知晓,否则朕,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时疫病人用过的东西,进了东宫。” 皇后心底一惊,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 第92章 你觉得,孤可还有的治? 很快,随着皇后清肃后宫消息传出,莫疾和近半太医院大夫,包括太医令在内,齐齐涌进了东宫。 个个事先仅喝了防治的药汤、挂了药材塞的香囊,不像医治其他病人那般,时时戴着布做的面罩。 汀南等在门口阻拦时,太医令义正词严: “殿下为了天下百姓,都能豁出去以身试药,我等年迈愚钝之人,又有何顾虑?” “正是!殿下大义,我等不能拖后腿!若医治期间染了时疫,便是老天爷叫我亲身体验一番时疫的痛苦,也好对症下药!” “小莫大夫,你年纪轻轻,还是带上面罩,等我们轮流为殿下诊脉后,再与你说说症状?” …… 汀南深知太医话里有真有假,但当着如此多太医,以及东宫侍卫的面,他们绝不敢耍滑头。 干脆一摆手,让人进去了。 东宫宽敞,容得下所有太医,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挤到太子床榻前。 有太医跟着行了跪拜礼后,扫视几眼正殿的人,目光定在汀南和小令子身上,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从殿下染上疫病开始,便一直伺候在侧?” 汀南和小令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太医顿时一喜,厚着脸皮凑上前:“来来来,我给你们探探脉象。” 汀南、小令子:“……” 莫疾慢上一步,没能挤进人群,更不敢直视太子那张脸,再看汀南两人都被盯上了,刚要迈步为其他宫女侍卫搭脉,突然瞧见殿外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仗着众人都在忙,光明正大地张望着。 莫疾视线微凝,又见门口侍卫全瞎了一般只当没看见,顿时明白来人正是新册封的太子妃。 他略作思量,大着胆子走过去,躬身行礼:“小民莫疾,参见太子妃。” 林净月站定身子,打量着莫疾。 白嫩又斯文,不像是个大夫,更像是个小书生。 “免礼,”林净月收回视线,平静地道,“我正觉身子不适,想找人探探脉,不知莫大夫可有空?” 莫疾坚定地点了头,在两个宫女警惕的视线中,随太子妃来到偏殿。 殿门大敞着,两个宫女安静守在林净月身边。 林净月也知不能单独见太医,并未屏退宫女,慢慢伸出手: “莫大夫,请。” 宫女立刻叠了三层丝帕,放在林净月的手腕上。 莫疾:“……” 难怪师兄说宫中规矩繁杂,不愿出这个风头。 他深吸一口气,洗干净手又擦干后,小心翼翼搭上了手。 片刻后,莫疾飞快收回手,笑道:“太子妃身体并未有任何不妥,亦并未有感染时疫的迹象。” 这倒与他所知道的,截然不同。 林净月双眼闪了下,抽开丝帕收了手:“实不相瞒,我有事想请莫大夫帮忙。” “太子妃直说便是,小民无有不应。” 隐隐觉得传闻中的莫大夫太过谄媚,林净月说出早早准备好的说辞: “殿下身弱,又染了时疫,还望在开药方时稍稍斟酌着些,以免伤及殿下的身体。 以及,莫大夫应该知道,殿下腿上有疾。若能顺手诊治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莫疾恍然:“太子妃大可放心,我与太医们事先便让迁至冷宫的宫女太监侍卫试过时疫方子,暂时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但太子妃心中忧虑,也是正常,小民这便回去,亲自为殿下熬药汤,避免出现任何差池。” 熬药汤这种事,一般都是东宫心腹,比如汀南和小令子来做的。 莫疾这是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林净月眼睛微眯,狐疑地审视着莫疾。 他答应的,未免也太痛快了。 莫疾垂眸笑了下:“太子妃手腕上的那支血玉镯,可是由极品红翡制成?小民看着颇为亲切,小民的师兄闻白,最喜的便是红翡。” 林净月一怔。 莫疾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礼,主动告辞。 林净月望着莫疾的背影,既觉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并不意外。 上次见过闻白后,她为求稳妥,遣人去了趟郑家,得知闻白的确是郑雪晴的旧交。 ——只当他是哥哥的那种。 而闻白一家,世代从军行医。 莫疾亲眼看到太子妃好端端的,并无任何不妥,完成了师兄的嘱托后,心口稍稍松了口气。 他回到太子寝殿,几个太医正为药材剂量的事,争的面红耳赤。 年过七旬的太医令吵的最大声,还喊来莫疾帮忙回怼。 莫疾与他们同吃同住数日,略略了解了诸位太医的秉性,闻言不由得失笑:“稍等,待莫某为殿下诊一诊脉,再来与诸位探讨。” 太医令一想也是,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莫疾来到床榻前,刚一靠近,就觉察到了靠坐着的太子刺来两道视线,冰冷,不含一星半点的情绪。 叫人一碰触到他的目光,便浑身发凉。 莫疾:“……” ……到底是谁厚着脸皮,说出殿下为民不顾己身这种话的? 他强忍着惧意,跪在床榻前,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小民莫疾,特来为殿下诊脉。” 太子冷冷盯着他,几个呼吸后,漫不经心‘嗯’了声。 莫疾如蒙大赦,赶紧净手搭脉。 半盏茶后,他眉心微微蹙起,为难地看了眼太子,暗道难怪太子妃特意交待得斟酌药材用量。 入京前后,他不知为多少位时疫百姓诊过脉,亲自前往时疫爆发的村落和城南。 ——也正是因此被困在高高围栏下,得亏周肆然搭救方能出来。 这几日也前往冷宫,为染了时疫的宫女太监侍卫诊治。 但太子的脉象,是其中最为虚弱且复杂的,近乎全靠一口气吊着续命。 包括腿伤在内,太子身上的暗疾数不胜数,甚至体内含有些许余毒未消…… “莫大夫,”太子撩起眼皮,“你觉得,孤可还有的治?” 莫疾思绪乱成了一团,被问话后第一反应:“殿下身子太弱,得……” 见太子眼睛一眯,再听身后一群太医的议论声,莫疾咽下不该说的话,低声道: “太子妃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殿下身子太弱,的确得斟酌药材用量……小民这便亲自去为殿下熬药汤。” 太子闻言,低低嗯了声:“记得与太医令提一句,孤的三弟还在禁足中,他也染了时疫,你们可别把他给忘了。” “……是。” 第93章 太子殿下,可从来都不是个友爱弟兄的人 “小莫大夫的药方已是谨慎斟酌过用量,其他人服用药汤,也没有半点不适。只是殿下到底身娇肉贵,不如减少一成用量?” “盛大夫言之有理,用量太少,恐会达不成治愈的效果。” “不可,殿下身子一向不太康健,怎可与其他病人同等视之?得少量多次、慢慢查验才行,就七成!” …… 太医们心知肚明,陛下派他们前来,并非真让他们用太子试药。 而是命治愈太子,同时分太子大半挽救时疫的功劳,助他坐稳东宫之主的位子。 ——自太子伤了腿后,朝野后宫风波不断,泰丰帝一意孤行不废太子,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段时间,太子的言行举止更是引起了不少争议。 有大臣觉得,太子性情暴戾,滥杀无辜,当储君只会祸害天下。 但也有百姓暗暗叫好,太子砍的,可都是贪官污吏! 就算其中有不通人情之处,但贪官不贪,不就成了? 尤其太子得了时疫的消息传出后,京城官员,有靠山的没靠山的,有主见的没主见的……齐齐上了奏折。 挟沸沸民意,求陛下废太子,另择储君。 除去中立保皇的几家之外,就连太后的母家梅家,也上了奏折,点出太子一二三四条错处,什么结党营私、与民争利、杀戮过重…… 这些消息在后宫传的飞快,太医院的人更是被抓着问询太子的情况如何,问了一遍又一遍。 如若太子能分大半时疫功劳,想来能压一压朝堂上止不住的对太子的不满。 ——毕竟也有不少官员本人,或家中亲眷得了时疫。 太医们争执不断的时候,莫疾就在一旁安静听着。 他再度在心里叹了一声,怪不得师兄将时疫方子塞给他后,连夜冒险出京前往南境。 ……咳咳,虽然师兄早早就做下去南境一解时疫的决定,只不过苦于时疫药方久久未能补全,又意外撞见故交之女耽搁了些许时间。 但正是来京的这一趟,莫名打通了关窍,叫师兄提前琢磨出了时疫方子…… 莫疾胡思乱想了一通,回神注意到太医们止住了话茬,似是打算听太医令的话,将药材用量定在七成。 他赶紧拦了一把:“诸位大人,小民刚才探过殿下的脉象,羸弱不堪。若是定在七成,很可能会冲撞到殿下的身体,依小民看来,不如再削弱两成,定在五成?” 太医们顿时沉默,齐齐盯着莫疾。 莫疾眨眨眼,不明所以。 太医令捋了下长须,只当他年少不知朝堂的局势,压低声音提点了一句: “以如今的形式,殿下时疫越早治愈越好。” 太子越早治愈时疫,泰丰帝便能越快将时疫方子公之于众,以免让百姓多遭几日罪。 或许还能多救几条性命。 莫疾听完,缓缓抿紧了唇,想了想后道:“殿下也是病人,万一服用药汤过后,与过于孱弱的身子相冲撞,就大事不妙。” 他郑重地看向诸位太医,拱手行了一礼:“莫疾知道诸位亦是怜惜民生疾苦,不忍百姓多遭几日的痛楚,不若将为殿下熬药汤一事交给莫疾。 若有不测,莫疾愿一力承担。” 言外之意,有功,大家一起得赏赐;有过,莫疾一力承担。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好决断。 太医令沉沉叹了口气:“莫小友不必如此。你既暂进了我太医院,就暂时是我手底下的人。 老夫劳烦你,以五成药量为殿下熬药汤,你可答应?” 莫疾没有犹豫,干脆答应了下来。 他也知太医令冒了多大的风险。 这事若传出去,为着被耽搁的这几日,百官都得狠狠参太医令一笔。 略一思考后,莫疾提议:“诸位大人可仔细观察一番,冷宫中喝过药汤的人,可有任何不适、身体恢复的如何……” 太医令琢磨片刻,点头应下,刚要离开,又听莫疾提了太子的话。 太医令险些扯断了一根胡子。 “咳咳,这……” 太子殿下,可从来都不是个友爱弟兄的人。 莫疾只当没看到太医们复杂的表情,赶紧取来早早准备好的药材,问明厨房所在后,邀了小令子一道去熬药汤。 当天夜间,奏折再一次如同雪花一般,飘入了勤政殿。 泰丰帝随意捡起一本,不是抨击太子身为储君,不顾惜己身,不念及天下百姓。 就是弹劾太子妃故意让太医减少药材用量,拖延公布时疫方子的时间,视死在时疫之下的人命于无物。 泰丰帝气笑了,指着那堆奏折:“陈诲,你猜猜哪些是弹劾太子的,哪些,是弹劾太子妃的。” “这……”陈诲在一旁用余光打量着泰丰帝的神情,指了下少的那几本,“太子妃初入东宫,又没得长辈细细教导,什么都不懂,也是正常。” 泰丰帝摇摇头,示意他去看堆的像小山的奏折:“这些,才是弹劾太子妃的。朕倒是不知,爱卿们对朕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有如此多的意见。” ——虽说册封林净月为太子妃一事,暂未公告天下,但朝中的大臣,都知道小令子当日迎林净月入东宫的事。 陈诲吓了一跳:“太子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都没出过几次东宫,怎么就……” 他识趣止住了话茬。 泰丰帝面无表情:“他们哪是对太子妃有意见,分明是不满太子已久,正好就太子妃心疼太子、命太医削减药量一事,妄图逼迫朕废太子。” 事关储君,陈诲从来只当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别说太子妃心疼殿下,就连老奴想着殿下身上那些伤,也心疼得很呢。” 泰丰帝沉了沉眸子,淡淡地道:“既然他们心疼百姓,你带人,将爱卿们家中的子嗣,各请一位到东宫,为百姓出一份力。” “奴才遵命。” 左相宴家, 宴归然跪在地上,听完陈诲带来的口谕后,平静地道: “湛轻,你随陈公公入宫,记得替我,问候一下太子殿下的身子。” 陈诲一挑眉,宴湛轻可是宴家嫡长孙,左相倒是舍得。 孟家派出长房第三子,太傅家的嫡幼子,梅家不得宠的偏房长子…… 任谁都知,是泰丰帝在警告诸位大臣。 某些大臣明面上屈服,不再一日三趟地上奏折,暗地里联手在民间大肆传扬,全因太子,时疫方子才久久未能公告天下。 这段时日,死于时疫的百姓,都得算在太子头上。 民间怨气四起,皇城司日日奔走,却不过扬汤止沸。 直到次日,太子服用药汤后晕厥。 同一时间,被送入东宫试药的公子中,有几位也在服用汤药后,昏迷不醒。 第94章 本太子妃的命令,你们不听是吗? 消息被小令子传来偏殿,林净月下意识往外走了两步,很快想起东宫正殿还有一窝各家来的公子,又止住了脚步。 她对时疫方子有所缺漏一事,早有预料。 上辈子莫疾拿出时疫方子治愈了染上时疫的宫女太监侍卫后,泰丰帝深信不疑,当即公告天下。 但传来的并不完全是好消息。 有时疫病人服用汤药后当场暴毙,也有人治好了时疫,但就此疯癫。 具体什么原因……林净月当时能花的银子不多,没有得来准确的消息。 她有心提点莫疾,可又不能说的太明显,只能往药材用量上说。 就算太子运气不好,同样中了招,少服用些药汤,可救回的可能性更大。 林净月在偏殿门口来回踱步,片刻后转头看向急的不行的小令子:“殿下还没清醒?” “是。殿下昏厥前,特地命奴才来偏殿保护太子妃,奴才……”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管不了那么多了,提起裙摆:“走,去太子寝殿。” 太子寝殿早已乱成了一团。 各家公子惊惧得退避三尺,却不敢离开东宫,只能游离在门外,望着跪了一地的太医,手心都在冒冷汗。 该死! 他们昨日进的东宫,喝了三次汤药,该不会…… 正胆战心惊间,就见偏殿匆匆走出了一个蓝色宫装的女子,眉宇间满是肃杀之意。 忠勇侯府来人,是郑家老二的独子,郑越的堂弟。 他一眼认出林净月,快步上前劝道:“表姐,此事尚不知深浅,你不如留在偏殿,莫要……” 林净月一听‘表姐’二字,就知道他是郑家的人,大步走入殿内的同时,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郑长陵。” “郑长陵,”林净月无视满殿的公子,走进太子床榻,汀南不敢阻拦,退后一步,将满脸惨白、气息奄奄的太子让了出来,“你给汀南搭把手,帮太子催吐,让他将喝下的汤药,全吐出来!” 郑长陵、汀南,后一步赶来的小令子,和满地跪着的太医都是一愣。 “本太子妃的命令,你们不听是吗?” 林净月声音淡淡,却带着极强的威慑。 汀南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太子,他当即做出决定:“属下遵命!” 郑长陵立刻回神,上前扶起太子,动手催吐。 林净月扫视了一圈殿内,满殿太医中没看到莫疾:“莫大夫人呢?” 太医令战战兢兢回话:“殿下刚一晕厥,莫疾就被东宫侍卫押了下去……太子妃,臣刚为太子探过脉象,只怕这一回……大事不妙。” 同样服用了汤药晕厥后的公子,早早就催吐了,至今还未醒来。 而太子,身子骨太弱,谁也不敢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催吐用药施针。 ——太子若真因汤药出事,泰丰帝怪罪,不过牵连到他们自身。 可若这个时候他们出手诊治,却不能救回太子,可就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 纵使是太医令,也不敢轻易尝试。 小令子脸一黑,恨不得将太医全拉下去砍了狗头:“太子妃放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况且,况且……” 况且殿下早早做了两手准备。 待他走后,整个后宫前朝都得被牵连进来,觊觎后位的那几位更是首当其冲。 从太子多年前被诊出双腿再也无法痊愈起,他就没了活着的念头,全靠报仇的念想支撑到今日。 如今,殿下可算能,如愿以偿。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太子妃。 好在殿下已为太子妃谋划了后路,只要太子妃不改嫁他人,一世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唾手可得。 林净月望着被强行催吐的太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心思深沉到将泰丰帝和他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太子料到泰丰帝会允准他以身试药,亦猜到了药效不稳,却依旧喝下莫疾每日送上的药汤。 不。 他可能并不知时疫药方不稳定,而是另有想法……在药汤里做手脚,非常容易。 一旦他有个万一,泰丰帝绝对会将整个后宫都翻个底朝天。 如此,就能报复皇后,报复三皇子,报复故意算计他染上时疫的人。 林净月再度坚定了前世今生不能一概论之的念头,她吩咐小令子:“来人,将莫疾带上来!时疫方子是他开的,让他来将功折罪。” 太子早已暗中下令,他出事后,东宫一切,都听太子妃的。 小令子再慌,也下意识就跑出门口,喊来侍卫押上莫疾。 见状,宴家嫡长孙宴湛轻,主动低声招呼其他人离开寝殿,莫要耽搁救治太子一事。 他们本都做好了为太子殉葬的准备。 事情有转机,就再好不过。 除了晕厥未醒的几人外,众人齐齐出了殿门,安静候在殿外,大气也不敢出。 就算有人眼珠子一转想闹事,也被以宴湛轻为首的几个公子,强行压了下来。 林净月也慌的不行,太子一朝没了,唾手可得的权势与荣华富贵不就成了一场幻梦? 泰丰帝甚至可能怪责她,请命让太子试药…… 注意到太子吐出了汤药,林净月掏出手帕坐在床边,细细为他擦去嘴角血迹,再度吩咐道: “来人,去将殿下这几次喝的汤药药渣都拿上来,让诸位太医看看,里头可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立刻有一跪在地上的宫女起身,疾步去了厨房。 同时,小令子带着形容狼狈的莫疾赶来:“太子妃,莫疾带上来了。” 莫疾正两眼发楞,又是惊惧又是不安,他一掀袍子跪在地上:“太子妃,小民绝无……” “行了。”林净月没空听他请罪,“赶紧为太子探探脉!若能救醒殿下,本太子妃恕你无罪!” 莫疾弯下去的腰一顿,膝行上前,无比郑重地搭了脉,再翻开眼皮、舌苔等地细看。 随后接过宫女带上的药渣,低头一一轻嗅。 又去看了同样晕厥的几个公子,而后若有所思: “不对啊,药渣就是按药方开的,汤药也是我亲自端给殿下的,中途并无任何人插手……但药方,明明冷宫中的病人服用过后,都不曾有过任何不妥……” 太医令突然想到什么,跪到莫疾身边:“却也不是所有病人都好端端的,有几个喝了汤药过后,当场就没了;还有人痊愈过后,得了疯症。” 只是这几个病人感染时疫日久,太医们只当汤药喝的太晚,仅仅上报了泰丰帝。 莫疾皱着脸,他忙于东宫的事,还真没注意少了几个人。 问明那几个人具体症状后,莫疾仍有些不解。 上禀时疫方子前,他和师兄私下熬过数次汤药给得了时疫就快撑不下去的百姓,都不曾出过岔子。 怎么到了皇宫就…… 林净月不停回忆着前世时疫的细节,突然不知怎么的,说了一句: “时疫传来京城,也就不到一个月,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琢磨出方子,实属不易,药方不甚完美,也……” 莫疾闻言,下意识就想说这是师兄琢磨了好些年的方子,是困了师兄十数年的心结,专为…… 想着想着,他思绪一顿,脑海中灵光乍现,猛地蹿出抓来纸笔,重新拟出了一张药方: “快!按方子抓药熬汤,我来为殿下扎针!” 第95章 陛下一向是个重情,却又无情之人 汀南利落抢过药方,抓了个太医去库房取药材熬药。 太医令紧攥住莫疾的手,嘴皮子都在抖。 这万一要真出了什么万一……他全家的小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太子妃,”太医令打量着吐完汤药后俊美的脸愈发瓷白、没有半分血色的太子,面容凝重,“此事事关重大,不如禀明了圣上,再行商议?” 莫疾一愣,同时抬头看向林净月。 眼下东宫能做主的,唯有她一人。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来回一趟最快也得耗费小半炷香的时间,莫大夫,你先遵本太子妃的命令,全力为殿下诊治。 小令子,趁此时机,你亲自去面见圣上,道明原委!” 莫疾一听,当即不再犹豫,抓开太医令攥着他的手,取出细长金针,放在烛火上灼烧消毒。 太医令明白他已做出了决定,一咬牙,招呼所有太医:“擅针灸的太医都随本官一道留在殿内,其他人,包括宫女侍卫在内,都撤出寝殿,不许大声喧哗!” 满宫的宫女太监侍卫齐齐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缓缓点了头,心底却在发虚。 小令子已在林净月发话后,第一时间蹿出寝殿前往勤政殿,侍卫强行拖出不愿走的几个太医,和同样晕厥的朝臣家公子。 殿门轻阖,遮挡住外面数不胜数的视线。 寝殿内,就剩下林净月、太子和包括莫疾在内的几位太医。 太医们听了莫疾的吩咐,忙碌着帮忙,胳膊再抖,丝毫没有影响效率。 林净月扶着太子平躺在榻上,眸子紧盯着太子的脸。 太医们轻咳一声,偏过头,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看了几息后,林净月敛下复杂的眼神,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报复人的手段有千万种,以命相搏,无疑是其中最蠢的法子。再说了,你还年轻,熬也能熬死他们,何必如此着急?” 觉得话有点怪责的意味在,林净月补充了一句:“我会陪着你。” 太子活着与否,或许对他自己来说,或许没有任何区别。 但对林净月而言,太子活着,可比死了更有价值。 无论她是怎么当上的太子妃,在外人看来,她和太子之间,是为一体。 到时候太子一死,那些个被牵连人的家人,还不得用尽手段报复她? 而且太子一死,其他皇子上位,林净月费心的筹谋,不就全白费了! 她起身,注视着没有丝毫波澜的冷峻容颜,退后几步让开位置,让莫疾上前施救。 莫疾喊了个两个太医,各取一盏燃得正旺的红烛,静候在床榻两侧照明。 林净月注意到,他取出灼烧过的金针时,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很快,莫疾眸子变得锐利且坚定,他定住金针,扎向穴窍的动作轻缓准确。 金针一根根扎下。 林净月不由得和太医们一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太子苏醒。 不知过去多久,莫疾缓慢吐出一口气,停下扎针的动作,叮嘱道: “金针得扎上小半个时辰,去问问汤药熬煮好了没有。” 太医令亲自去了门口,稍稍打开一条缝隙,让端着药汤焦急来回走动的汀南入内。 之后,再未传出半点消息。 被赶出殿内的太医正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医治晕厥的朝臣公子。 宴湛轻思前想后,悄悄走到角落郑长陵的身边,温声问道:“你出殿门前,那位可有话吩咐?” 郑长陵紧抿着唇,脸上表情平静,眸子里却盛满担忧。 先时,郑越本想挺身入宫,被母亲和婶母联手劝住。 离开时,她叮嘱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好林净月,更要保护好自己。 可惜,他怕是要食言了。 “表姐并未有过任何交代,只是……”郑长陵视线锐利地扫过在场同为朝臣子孙的人,语气格外冷静,“宴兄不觉得,殿下晕厥一事,太过巧合了吗?” 前一天晚上,他们被送入东宫。 翌日,也就是今天,太子便昏迷不醒…… 宴湛轻低垂下眸子,微微颔首:“巧了,我也是这般觉得。” 即便汤药不全,太子在他们前来东宫前,喝过几次,可都没出过岔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宴湛轻踱步往前走到几个晕厥的朝臣公子身边,一一问了太医和几人的贴身小厮各几句话。 同一时间,椒房殿 皇后脸色从未如此难看,她顾不上禀告三皇子近况的掌事太监,冷肃着脸: “云翡!派人看住每一处宫殿,以及皇宫各处门口,一旦发现有谁不对,直接将人扣下!” “娘娘……”大宫女云翡目露担忧,“孟贵妃正想方设法拉下您,好坐上皇后的宝座,您万不可……” 皇后摇头,勾唇露出讽刺一笑:“太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别说皇后的宝座,就是整个后宫,都不定能活下来几个人。” 云翡吓了一跳:“可……陛下不是一向不看重太子?怎会因他的死,而牵连到宠冠六宫的孟贵妃,甚至动摇您的地位?” “你懂什么?”皇后至今都忘不了,锦仪先皇后死的那年,后宫与她的死有直接关系的,连带整个家族,都被抄家砍头,无一幸免。 而间接出了力的,不是被贬入冷宫,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后宫中。 皇后抿了一口放凉的茶水,压下心底的惊惧与后怕:“陛下一向是个重情,却又无情之人。” 太子身在东宫却染上时疫一事,本就颇为莫名其妙。 太子若当真因此没了性命,只怕…… 她不敢多想,再度催促:“赶紧照本宫的命令去做,可不能白白当了别人的替罪羊!还有,本宫得去一趟寿康宫,禀明此事。” 掌事太监见皇后急匆匆就要出门,顿时傻眼了:“娘娘,三殿下他……” 皇后面无表情:“叫他安分点,还能保住小命。” 后宫人心惶惶,前朝重臣亦是个个胆战心惊。 不敢再上奏折弹劾东宫,调转矛头直指,先前上奏折抨击太子妃故意拖延公布时疫方子的言官御史。 时疫方子刚刚研制出,药性不稳定,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太子以身试药,太子妃担忧太子、吩咐斟酌药量,更是找不出半点差错! 反倒是某些人,药方还未验明,一听涉及东宫就上蹿下跳,也不知存了什么心! 但凡没有太子以身试药,但凡太子妃没有命太医减少用量,药方公布天下,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 太子此举,大义! 奏折再度如同雪花飘入宫中,泰丰帝却没了心思批折子,不顾陈诲与侍卫的阻拦,御驾亲临东宫。 第96章 殿下他,醒了! 与此同时,林家 试探着问过周肆然数次莫疾的下落而不得后,林景颜强行忍住怒气,花大笔银子满京城地找人。 他要研制出时疫方子,就不可能躲在个全无人烟的地方。 城南时疫最为严重,莫疾非常有可能亲自去城南探探。 派出下人后,林景颜反手琢磨起前世林净月做大的杂货铺子,正好林恒安在家,她便去了主院找人。 林恒安笑着招呼她坐下:“我正和你娘说着呢,幸好你没有回成远侯府,否则说不定还真会被牵连。” 林景颜满头雾水地眨眨眼,就近坐在林恒安下方:“爹,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蒋氏憋不住笑意,压低声音说道: “成远侯昨日醉酒,将东宫出事的事全吐了出来,还说林净月进了东宫当太子妃后,太子就晕厥濒死,指不定会连累成远侯府,他不停破口大骂,直言后悔认林净月回侯府呢。” 那丫头从小就是个灾星,哪比颜儿有福气。 颜儿貌美乖巧又懂事,还能梦见未来,几次指点林家躲开危机,赚得偌大好处。 果真是老天爷赐给林家的福星! 林恒安和蒋氏看向林景颜的眼神,一扫前些时候的狐疑,满满都是赞扬与星星点点燃起的野心。 林景颜却眉头一皱,不顾形象地抓紧了蒋氏的手:“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顿了顿,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林净月当真成了太子妃?不是侧妃,也不是妾室?” 见蒋氏不明所以地点了头,林景颜更觉荒谬。 寻芳宴提前举办时,林景颜暗暗冷笑,林净月比她还蠢还没用,只会走她被算计的老路,被一抬小轿迎入东宫! 什么侧妃,不就是个妾室? 哪比得上当镇国少将军的正妻?! 寻芳宴后时疫突如其来,她忙于药铺诸多事宜,也不想再花多余的银子到处打听消息,便没有细查后续。 谁知……谁知林净月,竟是当上了太子妃? 她凭什么?! 林景颜神情有一瞬的扭曲,很快又被蒋氏安抚住: “太子妃又怎么了?我可听人说了,太子在前朝后宫树敌无数,又不得皇帝喜欢,早就有人想处理了他,夺得储君之位。 再说了,太子这会儿染上时疫,还不知能活多久。林净月,和成远侯府,早晚会被牵连,抄家流放也不为过。” 林恒安沉默了一会儿:“毕竟养了净月这么多年,她又是为你挡的灾,到时候流放出京,我会让丫鬟送五两银子过去。” 林景颜早已听不进两人的话,整个人陷入无比的恐慌当中。 前世,太子可从未得过时疫! 也不曾陷入过生死危机。 直到北疆重新安定的数年后,太子这个储君都当的好好的! 林景颜对太子没有半点情分,唯余满腔恨意,只是前世今生的区别太大,那她,还能安安稳稳当上一品诰命夫人吗? 还能纵享荣华与富贵,受尽京城女眷的艳羡与尊崇吗? 思及北疆,林景颜突然想到什么,她睁着眼睛低声问:“爹娘,忠勇侯府……可还安在?” 林恒安和蒋氏对视一眼,奇怪地点了点头:“自然。忠勇侯府嫡长女,据说不日就会被封二皇子妃,应当不会被此事牵连。” 林景颜更慌了。 怎么会这样? 本该在寻芳宴当天被罢爵贬官的忠勇侯府还好端端的,勉强苟活到数年后的太子和成远侯府,却一个濒死,一个…… 在林恒安和蒋氏诧异的视线中,林景颜猛地站起,拎起裙摆跑出了正院。 下人不敢阻拦,纷纷跟在身后。 周肆然刚送完东西,从城南回府,还没来得及摘去面罩喝药、沐浴更衣,就被迎面撞上来的林景颜抱了个满怀。 嗅着浓烈的花香,他下意识挣脱,退开几步,皱着眉道:“林小姐还请自重。” 林景颜管不了那么多,扬声问他:“武举在即,你可有信心?” 周肆然攥紧了拳头,莫名想起三年前名次被顶替的事。 原本武举一年一次,那人为求稳妥,遣人来周家以家人相威胁,命他三年以内,不许再行武举。 今年,他无论如何,都要搏得个好名次! “当然!我苦学数年武艺,就是为了这次武举!” 林景颜稍稍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不放心。 亲事还未定下,到底不甚稳妥。 她思量片刻,扬眉嚣张地道:“我会给你提供好马和武器,但有一个要求,你得在时疫过后,立刻上门提亲,求娶我!” 周肆然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方才送吃食和药材去城南时,朋友邻里对武举的忐忑与不安: “好。但好马与武器,得多给我四份,我……” 林景颜一口答应了下来。 东宫的气氛近乎凝滞,沉甸甸的险些压得人踹不过气。 已过去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好消息传来。 陈诲再一次请走来劝泰丰帝回程的朝臣家公子,转头望向寝殿门口,脸上满是担忧。 “陈诲。”泰丰帝坐在圣驾上,神情令人捉摸不定,“你说,朕以往,是不是待太子太过苛刻了?” “哎呦,陛下,您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况且念书的事,怎么能算苛刻呢……” 泰丰帝没有理会。 又过了一炷香,皇后带着后宫妃嫔和诸位皇子匆匆赶来。 行了礼后,她望了眼紧闭着的大门,硬着头皮开了口,语带担忧: “陛下,太子得您亲自坐镇东宫,定能平安无恙。” 泰丰帝不语,视线在二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身上徐徐扫过。 三人同时察觉到脖颈后凉飕飕的。 任谁都知,太子一死,获益最大的,就是其他皇子。 二皇子艰难劝道:“父皇,您不如先回养心殿,让儿臣等在此等候?若是大哥苏醒过来,想必也不愿见到父皇因他,而伤了身子,耽搁了天下大事。” 六皇子和九皇子赶紧应和,有心多说几句,却在泰丰帝冷厉的眼神下,头也不敢抬。 跪在后边的孟贵妃见状,含笑推了下年仅五岁的十二皇子,让他跌跌撞撞扑跪到圣驾前。 十二皇子看看东宫大门,又看看冷着脸的泰丰帝,软乎乎地问: “父皇,太子大哥是不是要去见他的母后了?那……那太子大哥,会很开心。” 泰丰帝神色一怔,仰起头正要说话。 寝殿大门被重重推开,汀南身形如影般蹿出,抱拳跪到泰丰帝身前: “陛下!殿下他,醒了!” 第97章 也不知表姐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 泰丰帝攥了下手心,好一会儿才道:“陈诲。” 陈诲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但没有搀泰丰帝起身,而是诚心劝道: “陛下,殿下如今已平安,您早晚都能见到。倒是陛下您,在日头底下晒了好一会儿,脸都晒红了,不若先找个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皇后也松了一大口气,由衷地道:“陈诲说的不错,朝野上下诸多要事,正等着陛下决断。臣妾身为皇后,自会时时看顾着东宫,陛下大可以放心去忙正事。” 泰丰帝回过头,见几个妃嫔余光瞥着敞开的寝殿大门,微微蹙眉。 孟贵妃更是拿着块手帕掩住口鼻,又唤离了老十二。 他眸子微眯。 汀南及时开口:“殿下刚刚苏醒,身子骨尚不算大好,他不愿以孱弱病躯,面见陛下。 今日幸亏太子妃遇事从容冷静,临危不乱,方才控制住东宫局势,安排太医救人。 莫疾大夫更是被太子妃一句话点醒,重拟了时疫方子……属下来报平安前,殿下特地叮嘱,待时疫痊愈,他定亲自到陛下面前谢恩。” 泰丰帝眉头微挑,生死关头走上一趟,这小子倒会说人话了。 他没有再进东宫,看了眼几个刚从晕厥中苏醒的朝臣家公子:“让太医们为他们探探脉。” 汀南跪地抱拳:“是!” 圣驾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开。 以皇后为首的众多妃嫔,更是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东宫,回了后宫。 众多朝臣公子你看我,我看你,宴湛轻和郑长陵主动走到汀南面前: “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等,愿全力相助。” 他们被请入东宫,无论心甘情愿还是不情不愿,性命都与太子殿下扯上了关系。 太子好端端的,他们自然性命无虞。 但太子如今出了事,事后严查起来……恐会被牵连。 汀南回想一番太子妃的叮嘱,笑道:“正有事得劳烦两位公子,还请随我入殿。” 被请入东宫后,每次喝药汤都得当着太子的面,在太子用药之前饮用。 宴湛轻和郑长陵早已不惧会染上时疫,无视其他人或明或暗的眼神,大步跟在汀南身后。 殿内, 莫疾正跪在地上,叮嘱太医令:“这个时疫方子,与前一份,并没有太大区别,只去了一味药材,又添了……” 太子虽然救回来了,但时疫方子到底出了错漏,他得去泰丰帝面前请罪。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太子的身体,只能靠太医令了。 起码,几次接触下来,太医令并无歹心。 太医令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一边死死谨记莫疾的话,一边不时瞟向榻前的地面。 地上,是一滩黑色污血,隐隐发紫。 是残留在太子体内多年的余毒。 宴湛轻二人一走近,就见太子靠坐在床榻上,双眸微闭,唇上带着不自然的血色。 两人立刻跪下请罪:“是我等失察,还请殿下责罚。” “不急。”太子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喑哑,眸中精光却比往日更盛,“孤知你们入东宫,不过是皇命不可违,也不想多作为难。” 宴湛轻没有贸然回应,安静跪在原地,看着一群太监提了水桶入内,将地上的污血擦拭得干干净净。 太监们打扫干净离开后,太子慢悠悠地继续道:“你们也都看到了,今日晕厥,反令孤因祸得福,一解体内残毒。 孤,有心感谢,却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抑或哪几位,帮了孤大忙。” 太子的语调很轻,但郑长陵头皮发麻,只觉空气都凝滞了,叫人喘不过气。 同处一室不过片刻,就能感受到无尽压力……也不知表姐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竟敢凭救命之恩,求当太子妃! 郑长陵出身郑家,性子缜密间,也带了武将一派的直率:“臣愿为殿下驱驰,帮殿下分忧!” 宴湛轻沉吟片刻,想起自家祖父时常的叮嘱:“臣与长陵方才暗中查探过,或能为殿下,添上几个人选。” “哦?”太子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似笑非笑,“说说看。” 宴湛轻膝行上前,低声说了几个人名。 其中一个,刚从晕厥中清醒。 太子清醒过后,就将林净月赶回了偏殿。 ……倒也不能说赶,只让她先回偏殿换衣饮药汤用膳,还派了十几个宫女太监看住。 小令子余光打量着太子妃的神情,试探着替太子解释了两句:“太子妃,殿下也是担心您待在他的寝殿太久,恐会染上时疫。 殿下身子不适,东宫全靠太子妃您主持大局,万不能再出现差错。” 林净月沐浴更衣,又喝了碗热乎的预防疫病的汤药,斜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 从这个角度往窗外探去,远远能看到太子寝殿的一扇窗户。 “殿下好意,我自当领受。”两旁宫女慢慢打着团扇,林净月心思一转,就知太子接下来,要清算某些人了。 她倒不担心郑长陵。 郑家一向识趣,又只对皇帝忠心,不会暗中朝太子下手。 只是莫疾……林净月能做的,也唯有祈求他新拟的药方绝无差池,将功折罪了。 林净月用了碗御膳房出品的梨雪羹饱腹后,闲来无事,让小令子再说些宫里宫外的趣事解闷。 小令子手里握着一大把情报,有心想说些成远侯府的消息,好叫太子妃心存警惕,又觉成远侯府的事,于太子妃而言,不过尔尔。 “说起趣事,近日唯有一件较为有趣。”小令子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计较,“殿下主动请求试验时疫方子后,那些个言官御史折子成堆往宫里递,不是骂殿下分润时疫功劳,就是……” 黄昏时分,残阳照进勤政殿。 泰丰帝看了一封又一封折子,又接见了太傅和左相。 直到天色渐黑,陈诲才宣了候在殿外已久的莫疾觐见。 莫疾恭恭敬敬磕了头,请了罪。 泰丰帝看他一眼:“时疫方子不是在冷宫中试验过了,怎么会出差错?” 幸好出于各种思量,他同意了太子试药一事,否则药方公布全朝,还不定有多少百姓会因此,死了疯了。 莫疾赶来前,便琢磨好了说辞:“陛下可还记得泰丰六年,北疆战乱一事……” 泰丰帝眼眸蓦地变得锐利。 第98章 太子妃,殿下有请!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京城百姓被流言闹的人心惶惶。 无能为力之下,只能想尽办法囤药材,做足万全准备。 四大医馆的药材价钱恒定,但每天从早到晚开门,每人限量购买药材,也不能供够整个京城百姓的需求。 不少药铺医馆见东宫数日不曾管过药材一事,利欲熏心之下,试探着慢慢涨了价钱。 从一开始的五倍,到十倍,再到…… 以往药材价钱,一天天暴涨,但这次,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往上猛蹿。 发国难财的数不胜数。 林家掺在其中,并不起眼。 林景颜得知莫疾携时疫方子入宫里后,当机立断让林家手底下的药铺涨到市价的五倍,之后再不涨价,全力倾售囤的药材。 与林恒安交好的几个商人,只当女儿家家胆子小,劝了林恒安几次,让他一道涨价。 没成后,也就没再多劝。 反正林家囤的药材不多,卖光后百姓无处可去,还不得去其他药铺买? 却不想这一日,皇城城墙巷脚,处处贴满告示。 上面写了时疫方子,言明家中有人感染时疫又穷困买不起药材的,可让人前往官衙,或四大医馆门口,无偿领一份汤药。 同时,泰丰帝将改良好的时疫方子公布天下,封赏大夫莫疾为新任太医令,并连发数道赏赐。 国库连夜送了几批药材赶往南境。 四大医馆每隔十日便会往南境送上一批药材和粮食,得了时疫方子后,更是通宵达旦调配好一贴贴药方,送往南境时疫严重的几个地方。 正当京城某些医馆药铺暗中思量,等四大医馆没了药材,他们大可继续涨价,坐收渔利时。 皇城司张大人领了几队人马,挨个医馆药铺清查,凡药材价钱超过五倍的,抄没医馆药铺所有药材,送往官衙熬煮成汤药,再送去城南。 药材价钱比市价高十倍及以上的,抄没家产,全家流放南境。 张大人一脚踹开抱着他大腿痛哭流涕的某个药铺掌柜,转了转手腕,嗤笑道: “哦?你说你家人都不知情,都是无辜的?老子且问你,他们可用了你赚来的银子?他们可吃了你赚来的银子买的粮食米面、棱罗绸缎?” 满街哭声一顿。 张大人面无表情:“他们享受着你抬高药材价钱、从百姓那儿搜刮来的银子,哪里无辜?家中有人得了时疫、掏空了银子才买得半份药材的百姓,才叫无辜!” 他痛痛快快地骂完,可算明白那些个言官御史,为何不顾生死,逮着骂他们是东宫走狗了。 占了大义啊!! 不过这下,某些自认占了大义痛骂东宫的官员,只怕得跪在东宫门口请罪了。 又一封圣旨传到成远侯府后,老夫人和唐成安同时狠狠松了口气。 天知道听闻东宫出了事后,他们有多担心。 既担心林净月,又怕成远侯府被无辜牵连。 老夫人拍了拍老二媳妇的手,语气格外复杂:“这下,净月的太子妃之位,坐的稳稳当当。日后华盈、映思和映念,都能嫁得个好人家了。” 二夫人抿唇轻笑:“华盈不过十三,我还想再留她几年,等下一次春闱,再相看也不迟。” 唐成安含笑点头附和。 他注意到一旁唐华盈不时望向成远侯几人,下意识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唐映柳垮着个脸,整个人如同遭了雷劈,又气又烦闷之下,伸手就要将圣旨丢在地上。 何氏连忙阻拦,她这段时日可吃多了规矩的苦,再也不敢胡来:“我的乖女儿,这可是圣旨!还是册封你为侧妃的圣旨!” 何氏接过圣旨,美滋滋地道:“方才那公公可说了,等太子和二皇子大婚过后,三皇子迎正妃入门再过一个月,便接你和明家那姑娘一道入门,同为三皇子侧妃!” 唐映柳恨的咬牙切齿:“明明是爹花银子为我挣来的机会,明明是我伺候三殿下得力才……娘,你看看,陛下偏要将功劳全安在林净月身上,还说什么‘林净月为太子侍疾有功,特额外开恩,准封唐映柳为三皇子侧妃’! 林净月不都害得太子晕厥,差一点就……” “哎哎哎!”成远侯和何氏强行打断,不让她再说下去。 虽然太子死了,三皇子有皇后和镇国公府扶持,即位的可能性最大,但光天化日之下,万不能宣之于口! 唐映柳愤愤瞪了眼圣旨,又察觉到有道视线正明晃晃的盯着她,一看正是三姨娘。 她正气不顺,当即横了三姨娘和怀里的唐印臣一眼: “怎么?三姨娘眼红?可惜唐映念是没这个当皇子妃的命了……听说早几日她发了高热,似是查出得了时疫? 唉,这倒是大姐姐的不是了,开了间医馆,囤了那么多药材,也不知给三姨娘送去……” “闭嘴!”老夫人冷冷地斥了句,“家中妹妹得了时疫,你就是这么个态度?” 唐映柳撇撇嘴:“她一个庶女,算什么东西,还敢当我妹妹……” 见唐成远并未劝阻,老夫人摇摇头,警告了一句:“你还没进三皇子府上呢,别以为就真当上了三皇子侧妃! 没听那公公说,不日会有嬷嬷登门教规矩?嬷嬷就是来查探你的德行品性的! 虽说圣上赐婚不可悔,但德行太差,由侧妃贬为妾室通房,也不过皇后一句话的事。” 唐映柳心头一紧,很快又无所谓地挑眉:“多谢祖母提醒,我会拿银子讨好教规矩的嬷嬷的。” 老夫人无奈,摇摇头回了长寿院。 林净月赏玩着泰丰帝赏下的三斛南珠、两套点翠缀凤头面,几张庄子地契和两匣子首饰细软,边听着小令子聊起成远侯府的事。 她听完后一愣,眉头缓缓拧起。 寻芳宴后郑越曾提起,三皇子另一位侧妃的位子,是专门留给世家贵女的。 如今泰丰帝借东宫一事,封赏成远侯府,叫唐映柳占了太子侧妃的位子,三皇子不敢违抗圣令,可不得恨死唐映柳? 林净月再看泰丰帝赐下的奖赏,只觉颇为烫手。 “小令子,明日殿下彻底痊愈,我便要回成远侯府,你再说说这两天,后宫当中的动向如何。” 小令子连声应下:“孟贵妃,因孟家一个远房亲戚,也就是某个御史的儿子在殿前失仪,被陛下当众训斥;淑妃、仪贵嫔和……” 林净月越听越心惊。 后宫波澜乍起,她行事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小令子刚喘了口气,汀南行色匆匆地前来,冷峻面容隐隐带着喜悦: “太子妃,殿下有请!” 第99章 选谁为妃,助力都不过尔尔 东宫处处都是洒扫的宫女和太监。 远远见到林净月过后,纷纷低头行礼。 林净月有些不适应。 就算前世她当上一品诰命夫人,宫里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可都从未有过如此姿态。 小令子低声笑道:“太子妃放心,东宫里的人,我和汀南都仔细清理过一遍,留下来的都是听话懂事的。” 林净月没有作答,迈步进了太子寝殿,却见太子正一袭白衣端坐在窗边赏景。 对面,坐着个年迈老者。 她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汀南,以为他忘了太子在会客,正打算转身离开,就听那老者扬声笑道: “见到殿下身体痊愈,老夫也可放心了。殿下或许不知,您母后入宫,还是我一手操办的呢。 转眼间,殿下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老夫,难免心中担忧,只是……” 太子稍稍抬眸,直视站在门口的林净月,眼神示意她不许走,口中却淡淡地道: “承恩公有话直说就是,您可是太后的兄长,也算孤的半个长辈。今日特地前来探望……想来是有要事相求。” “不敢不敢,臣怎配太子殿下称一声长辈。”承恩公,也就是梅家家主谦虚地笑了下,话里却不再见外,“臣今日前来,是听成远侯说了一些事,担心殿下不能提前知晓,日后意外得知,心里难免有些不适,生分了您与太子妃之间的感情。” “哦?说来听听。”太子往小令子身上扫了一眼。 小令子赶紧小心搬来一张软椅子,不远不近地放着,再请林净月入座。 同时端来桌子,放上各色点心茶饮,好叫太子妃边吃喝边听戏。 承恩公隐约觉得太子今日脾气好了不止一点。 莫非生死关头走上一遭,大彻大悟懂得藏一藏以往那副臭德行了? 如此,也好。 承恩公垂眸敛下眼里的精光:“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成远侯一醉酒,就爱到处瞎嚷嚷,说些糊涂话。 臣前两天受人邀请,意外与他同席,成远侯喝醉后,竟然说太子妃,从小走丢,被一商贾家养了整整十五年! 殿下,太子妃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身份贵重。哪怕出身普通人家,只要教养得宜、从容有度,都并无任何不妥。 只是……臣听成远侯口口声声称,他这新找回府的女儿,生性贪财,又时常忤逆不孝…… 如此德行,怎么配得上殿下,又怎么能母仪天下?” 太子盯着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下。 “这位公爷。”林净月听明白了,这是冲着她的太子妃之位来的,她放下茶盏,笑着走近,“容我提醒您一句,身在东宫,话可不能乱说。 陛下与皇后娘娘春秋鼎盛,母仪天下二字,我可担当不起。” 承恩公一愣,转过头见林净月走来,坐在太子身侧,顿时耷拉着脸: “臣所言,句句属实,殿下若不信,大可以去问成远侯。” 太子敷衍地‘嗯’了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又被太子妃当场听见,承恩公心一狠,干脆合盘托出: “老臣也是为了殿下好,二皇子得了忠勇侯府长女为正妃,三皇子相中右相孟家的嫡次女……成远侯府对殿下的助力,远不及这两家,况且三皇子背后,还有镇国公府扶持!” 承恩公直接冲着林净月发难,言辞尖锐:“想必太子妃也不想殿下落了其他皇子一成,就此失了储君之位?” 林净月压了下唇角的笑意,眉头一挑:“忠勇侯府、右相孟家两家的确权势滔天,可……承恩公是不是忘了,殿下身份本就贵重,选谁为妃,助力都不过尔尔。” 还是那句话,皇子挑一门好亲事就能上位登基的话,那泰丰帝都当不成这个皇帝。 承恩公心口一哽:“你这是强词夺理!殿下……” 太子打量着林净月为他斟茶的手,平静地道:“孤能否保住储君之位,就不劳承恩公费心了。 对了,梅家先前送来书信,称愿为孤侍疾一事,孤还不曾谢过承恩公。” 承恩公脸色微变,不敢再仗着长辈的身份多嘴,胡乱客套两句后,扯了个要去面见太后的借口,匆匆离开。 太子没有挽留,发话命汀南将人送到东宫门口。 林净月不着痕迹地瞪了太子一眼:“殿下唤我过来,原来是为换太子妃一事。” “咳,倒也不是。”太子把玩着茶盏,唤了一句,“张邈。” 一个手持钢刀的东宫侍卫应声而进,单膝跪地:“微臣张邈,参见太子、太子妃。” 太子示意地朝林净月抬了抬白净的下巴: “他有个兄长,在皇城司做事,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从今日起,到你嫁入东宫,这段时间张邈会带两队东宫侍卫随你回成远侯府。 既是保护,也是……万一遇上什么不好解决的事,让张邈去找他兄长,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 林净月回过神:“殿下的意思是……今日就让我回成远侯府?” “不错。”太子屏退张邈,语气懒散,雅青色的发丝迎风摇曳,“小令子应该跟你说了,宫中近日不甚安稳。况且孤还有些后事要办,不能时时留在东宫。” 林净月眼珠微转,缓缓点了头。 先前赶往东宫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离开却用了足足两个时辰。 除去泰丰帝和太子送来的各色赏赐,小令子和两个伺候过林净月的宫女,都要打包带上。 又换了一辆东宫的马车,雕刻的龙凤,甚至用金漆重新描了一遍。 林净月回头望了望东宫门口,慢声吩咐:“回府。” 随侍在侧的小令子机灵地‘哎’了声,扬声唤道:“起,回成远侯府。” 马车慢悠悠启动,太监宫女陪同在两侧。 马车后面,是两队排列整齐浑身肃杀的东宫侍卫。 林净月坐在格外宽敞的马车上,左右看看,眼神有些恍惚。 荣华富贵,果然迷人眼。 一炷香后,她听着马车外愈发嘈杂的动静,知道约莫出了宫廷,来到大街上。 林净月许久没出东宫,也想看看京城的局势如何,便半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去。 不比她从林家出来的那日,大街上的百姓少了许多。 偶尔人多些的地方,不是医馆药铺,就是衙门的人在无偿发放汤药。 她心里有了计较,正要放下帘子,突然瞧见一个小摊后的妇人衣着素雅,挺着有些明显的身孕,被几个无赖围住了去路。 ……这不是,被左常渊休弃了的娘子,赵锦凌? 林净月招来小令子,抬手指了下那一处。 第100章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得势时太过嚣张 小令子喊停马车,一抬手,立刻有两个侍卫走出,赶走围堵的流氓无赖,将赵锦凌带到马车前。 “太子妃,您看……” 林净月前世与赵锦凌有过一场不算好的交情,今生也存了招揽左常渊的心思,但不想太过刻意。 小令子便替她问了话:“你是谁家的娘子?怎么怀了身孕,还出门摆摊?你家里人呢?” 赵锦凌有些惶恐地回应:“我……我被休弃后,娘家嫌我前夫家获罪被流放,处处与我为难。 前些时候时疫传入京城,家中有人意外染了时疫,觉得是我晦气,就将我赶出了家门。我无处可去,就……” 赵锦凌捏了下衣角,没有再说下去。 小令子打量她几眼,见赵锦凌虽穿着朴素,但容貌气质都属绝佳,身边又没个下人伺候。 被人为难也不足为奇。 “小令子。”林净月低声唤了一句,小令子立刻附耳过来,“你问问她,可愿到我名下的糖铺去伺候个小姑娘,和她同吃同住,每月月银一两银子。” 小令子原话说与赵锦凌,赵锦凌沉默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 “不知贵人是……” 小令子高昂起脑袋:“我家主子,可是成远侯府的千金,亦是东宫太子妃!” 赵锦凌眼睛一下就亮了,噗通一声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可是成远侯府林小姐?哎呀,我竟眼拙到不认恩人了! 先前左家的事,多谢林小姐出手相助!我愿去糖铺伺候,只要管吃住,不要银子都行!” 她被赶出家门后,方知谋生艰难。 京城普通百姓苦苦干上一个月的活计,都不一定能赚到一两银子。 “你现住在哪儿?”林净月将她喊起来,问。 赵锦凌起身,姿态有些僵硬:“我……我无处可去,暂被母亲收留,住在娘家柴房。” 林净月眉头微皱,打量着她的肚子:“你不用回去了,直接去糖铺找一个叫时芸。小令子,你找人送她过去,再请个大夫为她探探脉。” 送走赵锦凌后,小令子让马车继续前行,走在一旁笑眯眯地道:“太子妃心善,得您一句话,她日后都不用为生计奔波劳累了。” 林净月平静开口:“时芸一个人闲得慌,赵锦凌过去,正好陪她闲聊打发时间。” 小令子笑而不语。 对太子妃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那赵锦凌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大街上摆摊人杂又乱,真要有个万一,可就…… 林净月却在沉思,下一步该怎么走。 因着寻芳宴一事,她耽搁了好一段时间,没能开起杂货铺子。 虽然成功当上东宫太子妃,得了太子青眼,但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有好几个皇子在侧虎视眈眈。 再加上前朝后宫波澜不断…… 林净月揉按了下脑袋,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她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刘嬷嬷不是一向看重规矩?怎么见了我,也不知跪下行礼?如此,可失了规矩,不免叫人笑话。 来人,掌嘴,正好叫刘嬷嬷知道知道,对上主子,该是什么个态度!” 马车停在成远侯府前,林净月还在闭目养神,就听到了唐映柳冷斥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侯府大门,一眼看到唐映柳领着一队牛高马大的侍卫,正冷漠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被两个侍卫牢牢抓住摁在地上跪着,她随身的丫鬟跪在一旁,不停朝着唐映柳磕头,求她放过刘嬷嬷。 刘嬷嬷抬头看着唐映柳,失望地摇了摇头:“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得势时太过嚣张,看来二小姐还是不懂这些道理。” 唐映柳双手叉腰:“那又如何?我可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处置一个被赶出宫的嬷嬷,绰绰有余!刘嬷嬷,您说呢?” 林净月走近,脸色愈发阴沉。 小令子立刻给了张邈一个眼色,张邈‘刷’一声抽刀上前:“太子妃在此,谁敢造次?还不快把人放了!! “我看谁敢!”唐映柳凝着脸看向身后的侍卫。 这一队侍卫,可是今早三皇子派人送来的! 三皇子的侍卫一眼认出张邈,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片刻松了手,朝张邈和他身后冷冷看来的林净月一抱拳: “侧妃有令,我等不敢违背,还望太子妃和张侍卫见谅。” 张邈收刀入鞘,弯腰搀起刘嬷嬷,冲着唐映柳抱拳行礼:“太子妃回府,还请唐侧妃让路。” 刘嬷嬷捶了捶老腰,搀着小丫鬟的手,看看林净月又看看唐映柳,面容无比复杂。 她不就出侯府暂避了不到半个月? 怎么就一个当了太子妃,一个又被封三皇子侧妃? 好在后宫不缺一朝登天的贵人,刘嬷嬷也见怪不怪。 她带着小丫鬟给林净月行了一礼,笑道:“倒是老身怠慢了,未能第一时间拜见太子妃。” 林净月赶紧拦住刘嬷嬷:“嬷嬷见外了,净月能有今日,全蒙嬷嬷费心教导,我谢过嬷嬷还来不及,怎可受您的大礼。” 刘嬷嬷看出她是真心的,笑着摇摇头:“太子妃谬赞了,老身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唐映柳翻了个白眼,逼视三皇子派来的侍卫,叫他们端起架子,不要丢了三皇子的脸。 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瞎了没看到。 林净月和刘嬷嬷及时止住话茬,让人去请大夫后,扫视暗暗生气的唐映柳: “妹妹方才说规矩……小令子,三皇子侧妃见了本太子妃,可要行礼?” 小令子一甩拂尘:“见了太子妃久未行礼,未免失了规矩,唐侧妃,您说呢?” 唐映柳脸一黑,她留在现场,本想质问林净月为何要夺去她伺候三皇子的功劳,却不想林净月待她如此不客气! 她抿紧了唇,瞪了眼林净月,转身就要离开。 随侍卫一道送来的宫女赶紧提醒:“侧妃,见了太子妃,您得行礼。” 宫外失了规矩无所谓。 若叫她养成习惯,在宫里也这般作态,可就落下话柄,日后皇后和三皇子都得被抓了错处。 唐映柳憋屈地回过头,朝林净月随意欠了欠身:“见过太子妃。” 不等林净月发话,她飞快起身,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刘嬷嬷无声叹了口气。 小令子同时皱眉,对唐映柳的行礼并不满意,碍于她是太子妃的妹妹,便没有多说什么。 林净月派人将刘嬷嬷送回院子,自个儿带着其他侍卫来到曦明院,却见正门口跪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第101章 如何撑得起偌大的侯府? 听到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大的那人回过头,看到林净月时,眼睛噌一下亮了。 单手押着孩子飞扑到林净月跟前,就要给她跪下。 小令子早早查过成远侯府上下,知晓这人是太子妃的半个庶母,疾步上前搀了一把。 他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姨娘,太子妃尚未嫁入东宫,不用如此着急,以后还有的是您行礼的时候。” 打压唐映柳,还能稍稍辩解一两句。 但真要让成远侯的姨娘,给太子妃下跪,那不是平白招惹来事端吗? 他可不干这样的蠢事。 三姨娘一下子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在林净月平静的问话声中,哭出了声: “求求太子妃看在与映念同为姐妹的份上,救救映念!她,她都是为了太子妃挡灾,这才染上了时疫啊!” 时疫? 小令子后退一大步,护在林净月身前,皱着眉刚要说话,泊春打开曦明院的大门,叉腰当场痛骂三姨娘: “胡言乱语!你还有脸说是为太子妃挡灾?你怎么不提唐映念收了唐映柳的银子,故意拿府上染了时疫下人用过的茶具,装水做点心暗害我家小姐?” 要不是小姐压根就没想见唐映念,又及时被召进了宫中,还不定会被算计成什么样子呢! 林净月倏地想起府上传出时疫的消息后,唐映念几次带着亲手做的点心上门。 幸好全被郑家侍卫拦住,并未进得曦明院。 “泊春你说的什么话?”三姨娘哭的不能自已,“这事与映念无关啊!分明是……是那谁存了心算计大小姐,我家映念压根不知情! 不然她怎会染上时疫?大小姐,算我这个当姨娘的求求你,你不看在我的份上,也得看在印臣的面子上。 他人小,但聪明,将来定是大公子一大助力,您就大发慈悲出手救救她!” 泊春气急,恨不得当场撕了三姨娘那张嘴! 得小姐入东宫前叮嘱,她们送了一趟东西去郑家后,就关了曦明院再未出过门。 谁知没过两天,唐映念突然染上了时疫。 老夫人心疼孙女,命人严查后才发现,竟是唐映念亲自要了得了时疫的下人用过的茶具! 老夫人自是气的不行,也存了心要教训教训唐映念,撤了她院子里的下人,还不让三姨娘母子去见她。 但衣食和汤药样样都不曾少过。 时疫方子公布后,更是第一时间派人送了汤药过去,谁知唐映念都烧糊涂了,还不忘害人。 坚称要林净月亲自去送汤药,否则她就不喝。 存了什么心思,不用细想都知! 泊春生怕小姐答应了三姨娘的请求,回头招呼满枝一块儿出来,到时候随机应变。 在三姨娘哭闹不休间,林净月看了看她怀里茫然又惊惧的唐印臣: “医馆的事,是由老夫人亲自负责,我不曾插手。映念妹妹得了时疫,三姨娘合该去求老夫人才是,而非来求我。” 三姨娘哭声一顿,刚要强行解释,又听林净月慢悠悠地道: “还有,三姨娘心疼映念妹妹,却忘了印臣年幼,受不得惊吓。我会与禀明祖母,让印臣到长寿院住上几日,直到映念病愈。” 三姨娘一下子慌了。 她敢仗着姨娘的身份来找太子妃麻烦,还不是有唐印臣这个儿子做底气? 谁知林净月竟如此心狠,她只来求她一句,林净月就想仗着当上太子妃,强行夺走她的儿子! “大小姐,印臣年纪还小,他离不开我这个……” 林净月朝她笑了笑,没有再做理会,转身进了曦明院。 直到关门声响起,三姨娘回过神,抱紧唐印臣,跑去了主院。 她的儿子,谁也不能夺走! 回了曦明院,两个宫女手脚麻利地归置随行回府的赏赐,满枝低着头在一旁帮忙。 泊春喜滋滋拿出一封信:“小姐,我说睿诚王府怎么今天一大早遣人送了信过来,原来是早知小姐即将回府,特地送来消息呢。” 林净月让小令子安排好东宫侍卫,又谢过郑家侍卫这段时间的看顾,每人发了十两银子赏钱后,便叫他们先回郑家了。 小令子和东宫侍卫去换班的时候,林净月才松了口气,接过睿诚王府送来的信,刚要打开,小令子快步推门而进: “太子妃,徐老夫人前来,您……” 老夫人这个时候过曦明院做什么? 林净月放下信,走到门口,亲自将老夫人迎了进门:“祖母快坐,我刚回府,本想梳洗更衣后再去长寿院拜见,却不想祖母提前过来了。” 老夫人打量着林净月,只觉她进了一趟宫,倒比以往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我听下人回禀,唐映柳在府门口与刘嬷嬷发生争执,匆忙赶过来,谁知你恰好回府,出手帮忙解了围。” 一听‘争执’二字,林净月便明白,老夫人又犯了糊涂。 许是瞧见她不日就要嫁入东宫,唐映柳又成了三皇子妃,夺嫡之争中最有可能即位的两人都成了成远侯府的女婿,老夫人心飘了起来,倒也不奇怪。 林净月抬眸,给了泊春一个眼神。 泊春立刻屏退其他人,又和小令子一人一边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林净月素手把玩着极品青瓷茶盏,不去看老夫人:“原来如此……可惜祖母来晚了一步,否则还能见到三姨娘和唐印臣。” 老夫人心头一跳,顿时明白林净月怕是知道唐映念存心害她,自己却没有多作惩罚的事。 而三姨娘此行前来,亦是不怀好意。 老夫人咽下即将出口的试探,虚虚笑了下:“你三姨娘和映念,都是个糊涂东西,只是印臣到底年纪小,离不得母亲……” “我身在林家时,曾听闻大家族里的庶子庶女,都是记在主母名下,烦劳主母教养。只不过何夫人的性子…… 印臣的确年幼,但正因他年幼,才得趁早教养,否则日后长成了印元印庚那样的性子,侯府的担子,可就全压在了我大哥身上。 他一个人,又没有兄弟依仗,如何撑得起偌大的侯府?” 老夫人抿了抿唇,保养得宜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凝重,显然是赞同林净月的话。 林净月可从来不是个强忍下委屈的人,唐映念和三姨娘算计她,她自然得回报一二: “况且印臣不亲近外人,还能不亲近您这个当祖母的?祖母可是出身大儒徐家,由谁教导印臣,都不如由您亲自教导来的放心。” 老夫人思前想后,缓缓点了头。 第102章 本侯还是她亲爹呢! 三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唐印臣如今也五岁了,跟他娘待久了,指不定跟唐印元唐印庚一样,学了他娘那副小家子气的做派…… 等等! 老夫人很快从教导唐印臣的幻想中回过神,她今日特意过来,分明是来试探林净月何时跟太子搭上的关系! 余光打量林净月片刻,老夫人突然发问:“采选的世家贵女和民间女子皆已入京,想来京城时疫渐缓后,陛下就会为皇子们再选上一轮,你可有把握?” 任哪个皇子都知道,迎娶一位世家女子,能为他带来多大的助力。 泰丰帝不就因太后并非出身世家、后宫又无高位嫔妃是世家出身,吃了一个大亏? 林净月愣了下,算算日子,采选的女子也该入京了。 她眸子微微垂下:“我自知姿色普通,性情又不算稳重,且侯府于我并无太大助力……即便殿下改了心意,我也无计可施,唯有认了。” 姿色普通?性情不算稳重? 老夫人觑着林净月那张一改低调沉稳、愈显艳丽明锐的脸,再一想她连一声都不跟自个儿吭,背地里攀扯上了太子…… 老夫人无语片刻,没再跟她周旋试探,直接问道:“那陛下为何选你当太子妃?又让你为太子侍疾?不是你在寻芳宴时,私下与太子相看过的缘故?” 寻芳宴的事,被泰丰帝严令不许传出。 当日没有其他与成远侯府关系亲近的贵女在场,朝中又无人知会老夫人。 也就那一封封妃圣旨下达后,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送来贺礼,她腆着老脸问了一嘴。 但知道的不多,这话,全是猜测。 林净月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祖母您特意求了太后,亦或睿诚王府那边……总不能是殿下在寻芳宴上,相中了我。” 老夫人狐疑地打量她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对,只好收了心思:“罢了,圣旨已下,该是你的,别人也抢不走。 只是你和映柳日后互为妯娌,得彼此提携,不……” “祖母这话,可说的不对。”林净月手指拂过鬓间太子亲赏的点翠凤衔珠步摇,“且不论太子与三皇子势同水火,我不敢违背殿下的意思……正妃与侧妃,如何称得上妯娌?” 林净月有心敲打一下老夫人,压压她的糊涂心思: “我知道祖母在我们两人身上存了指望,盼着哪一位皇子上位,也好搏得个从龙之功。 嗯……祖母该不会如此糊涂,盘算着过上几年,等华盈她们长大,便送入其他几位皇子府中?”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瞬的心虚。 昨夜成远侯前来,就是如此劝的她。 “京中可不止祖母一个聪明人,您猜猜为何其他人不这么做?”林净月眉眼一凌,只觉得早点将大哥扒拉起来,侯府就没几个心思正的,“况且成远侯府,以战功和兵权起家,祖母本该盘算送父亲和二叔上沙场,再不济,也还有我大哥和印元印庚,而非将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可,可镇国公府不也……” “镇国公府再差,威名赫赫的镇国公还在,公府世子和他的几个兄弟个个武艺出众、彼此融洽,还握有十万兵权! 祖母或许不愿听,但单凭成远侯府没有一个后辈拿得出手,就知成远侯府,远不及镇国公府。” 老夫人一脸不虞:“这不是还有你大哥,他……” “祖母怕是忘了,我大哥姓郑,从小养在郑家,偶尔回侯府一趟。侯爷,可认定了我和大哥,都是外人呢。” 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泊春支着耳朵没听到半点声音,正担心老夫人被气晕了时,门被打开,老夫人气冲冲离开。 泊春喊上小令子一块儿进了屋,边收拾茶具,边忍不住惊讶: “小姐,您话里不留半点情面,也不怕老夫人被气出个好歹。”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打开睿诚王府送来的信,冷静地道:“我现在话说的重一点,打消老夫人的心思,总好过她日后受了其他人的挑唆,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太子砍头时,可从来不会顾忌谁家是谁的亲人。 小令子笑眯眯地夸赞:“成远侯府能出一个太子妃,真真是他们上辈子求来的造化。” 林净月眼神漂移了一瞬,又定了定神,认真浏览了一遍睿诚王府送来的信。 信上就几个字——邀她到芙蓉楼一叙。 “泊春,这段时日府上可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泊春仔细想了一遍,除了小姐当上太子妃,侯府倒没有其他大事: “对了,小姐。您进东宫的消息传出后,大公子逃学国子监,意外被郑家表姐抓到,狠狠训了他一通后,又送回了国子监。 大公子无故逃学,本该受些罚的,但不知为何国子监祭酒,轻轻揭过了此事。” 林净月心里有数,国子监祭酒蔡鹤,是担心她还记挂着拜师宴当天警告她一事,特地对郑津轻拿轻放,给她一个面子。 “我知道了。既然并无他事,你明日让郑叔套车,我去一趟芙蓉楼。” 在小令子不赞同的视线中,泊春应了声。 老夫人离开曦明院后,心底无端冒出火气。 林净月那几句话,不仅是在暗骂唐成远教子无方,亦是在指责她管不住侯府! 当上太子妃,真真是了不得了,都敢当着她的面嘲讽她了。 “老夫人,您看是回长寿院,还是……” “去主院。” 老夫人冷冷说道,她就不信唐成远当真如林净月说的那般不堪! “……是。” 一路来到主院,刚到门口就被气势汹汹迎面走来的成远侯撞了个正着。 老夫人被撞的腰都闪了下,得亏下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看着一手养大的儿子,压了压火气: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连路都不看。” 成远侯老老实实行了礼告了罪,还没等老夫人升起半点欣喜,就道: “娘,你是不知道林净月有多嚣张!她竟当着黛儿的面,要黛儿下跪不说,还要抢走印臣! 她不就仗着自个儿当了太子妃吗?本侯还是她亲爹呢!我这就去教训教训她,免得两个外人真做了成远侯府的主!” 老夫人愣愣盯着唐成远,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气晕过去。 第103章 她人在东宫,身后全无依仗 翌日,老夫人被成远侯气晕的消息传来曦明院。 泊春想起老夫人以往对自家小姐的好,忍不住提议:“侯爷也太不孝了,小姐,老夫人待我们这样好,要不今日就不出门了,我们去看看她老人家。” 话音一落,泊春就察觉到了满枝和小令子同时投来的诧异眼神。 泊春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林净月正在两个宫女的伺候下梳妆,她左右看了看铜镜,满意地点点头。 两个宫女含笑退去一边。 林净月起身,扫了眼等待回应的泊春,问了她一句:“我可是从小养在祖母膝下,与她感情深厚?” 泊春摇了摇头。 “又或我养在侯府,孤苦无依,只能倚靠祖母?” 泊春隐隐听出了什么,老实地摇了摇头。 林净月平静地道:“我与祖母之间,从来都不是用感情维系的。她待我好,不过是觉得侯府没人靠得住,而我刚回府,得求她庇佑罢了。” 要知道老夫人当日在寺庙见到的,可是林景颜,但当她戴着血玉镯出现在老夫人眼前,老夫人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她当真是老糊涂了吗? 当然不是。 老夫人不过见她帮着解了围,全了成远侯府的面子,又攀上云华县主,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往后种种,徐家收徒、宴上正名、封郑津为世子……可不全因老夫人待她好。 不过另有思量。 泊春正想举例说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徐家收徒郑津,的确看的是老夫人的面子,但若无小姐帮了小徐先生一个大忙,他定会如这么多年一样,不为所动。 宴上为小姐正名,老夫人是好,但在这之前,是唐映柳母女和成远侯得罪了云华县主,小姐当众帮侯府解了围。 …… 至于郑家嫁妆,本就属于郑家,是成远侯府擅自扣留了,而且还是小姐被封太子妃后才全拿回来的! 泊春一时又想起,府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再想到唐映柳命唐映念暗害小姐,老夫人却无动于衷,她无意识抿了抿唇。 林净月担心泊春心软被撺掇,直白点了出来: “我和老夫人本就是互相利用,所以我一向对她有所保留,她昨日急匆匆来见我,不过是觉得我当上太子妃,往后不好掌控了。” “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之前,先问问自己,若我和成了三皇子侧妃的唐映柳闹到老夫人面前,在摆明了是唐映柳犯了错的情况下,你觉得她会帮谁?” 泊春脱口而出:“当然是帮小姐你!” 林净月缓缓摇头:“她会劝我,和唐映柳和解,正如她昨天说的那样,互为妯娌,暗地里彼此扶持。” 至于为什么是劝她,而不是劝唐映柳……懂事的孩子通常更好摆平,不是吗? 因此林净月才得尽快将郑津抬上来,免得她人在东宫,身后全无依仗。 泊春陷入沉思。 早已认出满枝的小令子给她使了个眼色: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太过单纯可不行,得拎出去好好教导一番,起码不能给东宫拖后腿! 满枝偏头看向泊春:“……” 话虽这么说,但林净月出门前,特地派东宫宫女去了一趟长寿院,送上几株人参、补药。 宫女客客气气欠身:“老夫人见谅,云华县主有要事相邀,太子妃委实推脱不得,只能先派了奴婢前来问候。 太子妃还说了,老夫人待她一片真心,她午后回府,就来给您侍疾,替侯爷尽一尽孝心。” 老夫人眸子微动,可算明白太子又残又废,脾性还不好,为何能独占储君之位多年了。 瞧瞧,一个宫女说话都如此滴水不漏,太子心眼只会更多。 她含笑打发走东宫宫女,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嬷嬷端来汤药,伺候她喝下后,略带不解地问:“您不是说净月小姐认了错请了罪,才愿见她一面?怎么又……” “她现如今,可不是成远侯府的小姐,而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老夫人瞥着送来的极品人参,“却是我小看了她,原以为凭她的聪明才智与敛财手段,再加上郑津当世子,定能重现侯府百年荣光,保唐成远一世荣华。” 谁料唐成远不懂她煞费苦心,是为谁筹谋,反将林净月兄妹两人推得更远了些。 也怪她,听了唐成远几句挑唆,就又犯了糊涂。 只瞧见唐映柳成了三皇子侧妃,却忘了那封册封侧妃的圣旨上,写的可是对林净月侍疾有功的赏赐。 嬷嬷嗔怪地道:“先不论她还不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太子妃,就算是,那又如何?您可是她的祖母,若无成远侯府的扶持,她还能坐得稳太子妃之位?” 老夫人一顿,慢慢抬起头看了嬷嬷一眼,视线停在她发髻间的金钗上: “你倒是点醒我了,她当上太子妃,靠的可不是成远侯府。” 成远侯府于如今的林净月而言,并非底气或靠山,而是拖累与鸡肋。 若再无半点助力,弃之,亦未尝不可。 老夫人疲累地闭上眼睛,努力摆正了心态。 起码林净月还是个孝顺的,不似唐成远和唐映柳,明知她被气病了,连问都不曾遣人来问过半句。 “来人。” “老夫人。”陈管家推门而进,低声禀告,“刚有小太监来传信,奉太后口谕,安排刘嬷嬷为太子妃和三皇子侧妃的教养嬷嬷。” 老夫人猛地睁开眼,沉吟片刻后,轻叹一声: “去,告知主院这个好消息。再把印臣抱来我院子里养着,三姨娘若再敢闹腾,往后印臣的事,不许她再插手。” 林净月不是个蠢人,一听她昨天试探的话,可能就明白她又摇摆不定起来。 得想个法子,亲近些关系。 “刘嬷嬷当真成了我的教养嬷嬷?” 芙蓉楼内,林净月略带诧异,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云华县主接过惊风递来的茶盏,漱口后又取过帕子擦了擦嘴: “并非巧合。昨日得了刘嬷嬷递来的话,我便临时起意去了趟宫中,正巧太后娘娘与皇后在商量教养嬷嬷的事。” 她挥退惊风后,抬眸看向林净月,眸子里万分复杂。 谁能想到几个月内,险些挨了她一鞭子的林净月,竟成了东宫太子妃? 连她都得小心陪话,不敢轻易得罪。 “嗯?”林净月从糖铺账簿中抬头,似是在好奇后续。 这副模样,倒是与以往,并无太大差别。 云华县主笑容亲昵:“然后啊,我不经意地提起刘嬷嬷与你有过一场教导情谊,至于太后是如何考量的,我也猜不出。” 第104章 她哪比得上我家小姐 林净月听出云华县主不想邀功,想了想后放下账簿: “县主不必如此,净月能到今日,多亏县主的伸手相助。” 无论是摆平糖酒商会的人,好叫一捧雪平安开张;还是冒险将时疫的消息传入宫中,传到泰丰帝面前……都少不了云华县主的帮忙。 云华县主脸上谦虚地摆手,心里则狠狠松了口气。 她也担心林净月当上太子妃后,会仗着太子的势欺人。 如今看林净月与先前变化不大,可算放下心。 “行了,都是熟人,你也别太客气。”云华县主恢复成以往直率的性子,大手一挥,让人送上吃食,“我邀你来芙蓉楼,是有要事得告知与你。” 林净月认真倾听着:“可是世家贵女入京择选一事?” 云华县主并不觉惊讶,东宫一向搜罗情报手段高超,又有小令子陪在林净月身边,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贵女择选,倒在其次,反正你我也左右不了殿下的心意,只能听之任之了。”云华县主微微蹙眉,“我要说的,是梅家的事。” 看她一脸淡然,云华县主眼一眯:“梅家是太后的母家,但当年夺嫡时,并未站在陛下这边。因此虽然被封承恩公,实则和成远侯府一样,沉寂落寞了多年。” 且梅家和成远侯府相差无几,府上的人都自诩有太后当靠山,气焰无比嚣张。 林净月平静摇头:“一家是血脉至亲,一家不过仗着些许旧交,攀扯太后罢了。” 但旧日交情,总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云华县主突然想起林净月正是出身成远侯府,尴尬地咳了下:“反正,梅家刚开始看中的是三皇子,后不知怎么的,又打上了太子的主意。 虽然受了挫,但梅家不会轻易放弃。” 林净月占了太子妃之位,梅潞可不会屈居人下,必定会对她下手。 云华县主也是担心林净月不知情时中了梅家的算计,这才急匆匆送了信会面。 林净月挑眉,没有明说已在东宫撞见过承恩公的事,只有些好奇地问: “说起梅潞,我记得孟棠溪成了三皇子正妃,郁青菱当上六皇子正妃,那郁青青呢?” 郁青青当日算计人不成自个儿反受其害,送上龙床后被淑妃当场抓到,也不知后续如何了。 云华县主眼睛愉快地弯了弯:“她啊,还能怎么办,在镇国公府的运作下,不日将随其他选中的人一道,入后宫,当帝妃。” 听说位份都定下了。 寻常公府贵女入宫,怎么着也能得个贵人的位份。 偏因着避暑山庄那件事,郁青青只被封了个才人,又得罪了淑妃,入宫不定得吃上多少苦头。 林净月眉头微微一拢,泰丰帝竟也同意了? 还是说……就像他册封唐映柳为三皇子侧妃一样,是在打压皇后一派? 琢磨到茶都凉了,林净月索性先将这事抛之脑后,和云华县主聊了些闲话。 “今天一大早我爹传来喜讯,南边时疫控制得当,时疫方子又公布的及时,想来再过上半个月,时疫就能尽消。” “我算了一下,糖铺这段时间盈余七千余两,大头尽在糖匣……时芸来禀,她和她爷想法子改良了一下制糖方子,每斤糖的成本,能降低整整两文钱……” “净月,因着时疫的事,我养了几十个大夫,其中不乏擅长治腿疾的,不如让他们去一趟东宫……” “此事,我得回东宫和殿下另行商量。对了,我正想另开一间南北杂货铺子,你可有兴趣?” 云华县主沉思过后,冷静地拒绝了:“先时我们四家同开医馆,本就惹来不少争议,我这段时间故意没有与你会面,就是担心会被弹劾结党营私…… 这样,我为你引荐几位南方商贾,个个都是有手段又老实的,你用起来也放心。” …… 闲聊过后,云华县主心满意足,先行一步离开。 林净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搀着泊春的手即将上马车时,她突然回头吩咐小令子: “去沽两壶流光饮,一壶送去国子监给我大哥,另一壶,送到东宫,让殿下尝尝鲜。” “太子妃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您的心意带到。” 小令子欢天喜地应了下来,转身去沽酒时,他敏锐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望来。 时疫尚未过去,酒楼不比往日热闹。 小令子一回头,就看到右边门口站了个高大的汉子,五官硬挺,身材结实。 那汉子注意到他的眼神,顿了下,礼貌地点了点头。 小令子冷哼一声,扭头就去沽酒,没有注意到那人将视线,投向了放下车帘的马车。 “太子妃?”周肆然盯着镶金嵌玉的马车,以轻不可闻的声音一字一顿,“她竟是,太子妃。” 直到马车驰离,周肆然久久未能回过神。 他想过浮远寺那日的女子,是大家贵女,也想过以她的胆识,许是将门虎女,却从未想到,她竟会是太子妃! 难怪。 难怪他后来托了好几重关系,去衙门去大理寺打听那几个恶徒的下落,却终究不得半点消息。 “大哥,你站这儿干嘛呢?” 肩膀突然被拍了下,周肆然僵着身子回过头,看到笑容晏晏的林景颜和他的妹妹周灵然。 他松了松攥紧了的拳头,很快冷静下来:“刚刚东宫太子妃的马车停在门口,我一时好奇,就看了看。” “你说什么?!” 林景颜松缓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她视线来回打量周肆然,生怕他被林净月勾去了心思。 周肆然面无表情看着她,轻易察觉到林景颜情绪不对:“怎么了?可是走路走累了?” 林景颜狐疑地收回视线,拉着他进了芙蓉楼:“是啊,走的我好累。对了,首饰都买好了,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妹妹周灵然笑嘻嘻催促:“就是就是,大哥,你看嫂子多好,还给我买了一对手钏呢,都是金子做的! 唔,说起太子妃,我还从未见过。早知就早来两步,说不定还能看看太子妃可有嫂子貌美。” 周肆然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定个时间,却听林景颜身边的丫鬟插话: “太子妃?也不过如此。你们或许不知,这位太子妃从小养在林家,还是我家小姐的妹妹呢,前不久才回的侯府。 论起容貌论起身段论起脾性,她哪比得上我家小姐。” 周肆然一怔。 第105章 她名唤,净月么 “可别这么说。”林景颜声音带着明晃晃的嫌弃与厌恶,即便在周肆然兄妹面前,也半点不曾遮掩,“她现在毕竟是太子妃,我们得好好敬她才是。” 丫鬟低声嘟囔:“什么太子妃,还不是小姐让给她的。而且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太子病恹恹的,铁定活不了多久,到时候……” 周灵然全副身心都系在了那句‘曾和太子妃是姐妹’上,没有注意丫鬟的话,坐到林景颜身边,殷勤地给她斟茶: “我就说大嫂最是貌美,整个京城有几个比得上大嫂的?大哥,你可要待大嫂更好更体贴一点才行。” 林景颜笑意加深了几分,接过周灵然递来的茶,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周肆然,温声地道: “整个周家,就数你最会说话。” 听出她话里略带埋怨,周灵然灵机一动,来到周肆然身后,将他往林景颜身边推了推: “我会说话有什么用?我也想跟大嫂一块儿过日子,可惜大嫂相中的不是我,是我大哥。大哥,还不快来?嫂子嫌你嘴笨呢。” 周肆然稳定住身形,被连推带拉都不动弹,只垂下眸子望着杯中的茶盏:“别闹。” 注意到周肆然兴致不高,林景颜收敛了笑意,细想了一会儿,只当他是不喜说人是非,也不爱听旁人说他人是非。 尤其林净月还是个太子妃,日后可是周肆然上官都要小心巴结的人。 林景颜一想到这事,心中不免烦躁。 好在太子是个废了双腿不能人道的病恹恹废物,而周肆然容貌俊朗,身形健硕却不显夸张,叫人看了心动。 而且…… 林净月勾唇露出冷笑,林净月一心攀附高枝,却不知太子并不受陛下待见。 京中贵人、贵女们更是面上恭敬,实则暗暗鄙夷东宫。 她前世可受了整整三年的窝囊气! 林净月还真以为太子妃是这么好当的吗? 就叫她也尝尝,处处遭冷落与算计的滋味。 “行了。”林景颜瞧着周肆然格外冷峻的脸,没了闲聊的兴致,喊来小二上菜。 周灵然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看了两人一眼,眼珠子微微一转。 这几日京城时疫渐渐好转,但城南暂未完全清净,周家人在林景颜的百般挽留下,仍暂住在林家。 周肆然送林景颜回了她的小院,一路上沉默寡言,只在林景颜不满地问及时,不假思索地开口: “太子妃身份尊贵,岂是我等能议论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也知,我三年前武举被夺了名次,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更要谨慎小心才是。” 林景颜上下打量他几眼,算是接受了周肆然的这番说辞,按例催了他赶紧提亲后,便让他离开了。 周肆然站在小院门口,第一次抬眸打量林景颜的住处。 不比他曾去过的林家主院小上多少,宽敞透气,院子里种了好几种金贵的牡丹与茶花。 西南角那棵巨大的金桂底下,还摆了一架格外精致的秋千。 秋千架子似是用的上等楠木,好几十两银子一斤,磨的无比精细的绳索底下,是更为精贵的木头座椅。 座椅扶手上,镶嵌了两枚透亮的夜明珠。 “周公子?”随行小厮唤了他一声。 周肆然回过神,转身走向偏院,半道上不经意地道:“方才听林小姐身边的丫鬟说起,太子妃曾在府上养过几年……林家倒是低调有分寸,旁人家里出了位太子妃,早就满京城地宣扬了。” “太子妃?”小厮愣了下,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您说的是净月小姐?她啊,回了侯府后,就不认林家了,连声招呼都不曾打过,活脱脱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慎言!”周肆然脸骤然一沉,冷冷盯着小厮。 小厮慌忙回过神,想起林净月再也不是任由他们叱骂欺负的可怜小姐,而是侯府千金,是东宫太子妃! “是小的失言了,但小的说的也是实情。当初她林净月还养在林家时,老爷夫人疼她如至宝,要什么给什么,把人宠到了天上。 谁知一朝回了成远侯府,只遣人送来二百两银子,往后更是全当不认识林家。您说说,整整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呐……” 周肆然挑了下嘴角,单看小厮、丫鬟的态度,他就知太子妃身在林家时,绝不像小厮说的那般受宠。 净月……小姐? 她名唤,净月么。 打断小厮一通贬低的话,周肆然走到落脚的小院前,左右看看无人后,轻巧地翻身越墙而过,再次翻进了隔壁院子。 再一次前来,心境截然不同。 他上次不知是谁的院子,只当是来林家暂住的远房亲戚,抑或下人。 这一趟瞧着院子窄小萧条,唯有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小院落脚的地方尽是泥。 房间内,家具摆件格外简陋,纸糊的窗户,闷热又不透气。 别说林景颜的院子,就连他们暂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好。 再加上林家下人提起她时的态度…… 难怪她在浮远寺后山时那般警惕。 难怪他不过说了句求情的话,却被她毫不客气地冷言回怼…… 周肆然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来到厢房,周肆然指腹摩挲了下桌上的字迹,着了魔一般,捡起静静放在一旁的银簪,攥在了手心。 半盏茶后,周肆然回了院子,刚要跟娘提起不愿定亲一事。 周母颤颤握着他的手:“娘找人看了,明天就是个好日子,刚让林家下人去回了蒋夫人,明日,娘就请人上门提亲。” 周肆然皱眉:“娘,我……” “我知道你打算先干出一番事业,再成家生子。”周母拉着他坐到石阶上,语重心长地道,“可林小姐待我们这么好,全是因她相中了你。 先不说我们在林家打扰了多少时间,方衡娘的药钱,你们兄弟几个的马和武器,还有……” 周灵然悄悄从旁边冒出来,摇头晃脑展示了一番发髻间的簪子金钗等物,又晃了晃带着金钏的胳膊: “还有我的首饰细软,给娘的十两金子,二哥得以入私塾,也多亏了林家老爷花银子打通的关系。” 周肆然抿紧了唇,正想说就当他借的,日后五倍奉还林家。 周母突然止住了话茬,幽幽叹口气:“也怪娘没用,是娘没出息,不能帮你找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只是肆然,林家小姐人当真不错。而且你成了亲后,再进武举上疆场,也少了些顾虑。日后真要有个万一,娘也对得住你九泉之下的爹。” 周肆然沉默良久,终究在娘亲和妹妹满是恳求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第106章 与侯府,荣辱与共 同一时间,林净月抄着本账簿,听着小九禀报林家的事。 “……那间药铺没赚什么银子,只勉勉强强没亏本,别的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周家人住到林家,街坊都在传闲话,小的估摸着,周家不日就要上门提亲。” 林净月翻开新的一页:“嗯,你继续盯着,有大动作了再上报。” “是。” 小九琢磨琢磨退下了。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命泊春拿上账簿:“去长寿院。” 说好的侍疾,可不能不信守承诺。 泊春在林净月和云华县主闲聊时,被满枝抓去念叨了好一通,听了这话,她想说上两句,又憋住了。 满枝说了,不懂的事,可以直接问,但得瞧准时机。 满枝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她说的准没错。 泊春估摸着这会儿要出门,算不上什么好时机,赶紧收拾了一下,跟在小姐身后。 其中一个东宫宫女小声禀告了出门期间侯府发生的事。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就唐映柳得知刘嬷嬷就是宫里指派给她的教养嬷嬷后无比震惊。 既低不下头去讨好刘嬷嬷,更不想被她得罪过的刘嬷嬷教导,担心反被为难。 唐映柳便想传消息进宫求一求皇后,却被皇后派来的贴身宫女拒绝,且宫女略带强硬地让唐映柳去给刘嬷嬷赔礼道歉。 “唐侧妃身边的那位宫女,是椒房殿中最重礼数的一位。她出身卑微,刚入宫时被地位稍高的宫女太监们欺压,因此最是看不惯不守规矩的人。” 那宫女昨日本就不赞同唐映柳得势太过嚣张,只不过初来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找到由头,更不可能坐视唐映柳为皇后添乱。 林净月‘嗯’了声:“可算有人能管住她了,祖母在病中,也可稍稍宽慰些。” 宫女小心瞥了她一眼:“徐老夫人,得知太后口谕后,病还没好呢,就下狠手整顿了一番侯府。” 连长寿院的嬷嬷,都遣了几个到庄子上。 主院和三姨娘院中,亦是狠狠清了一通,重新安排了下人。 林净月心知肚明,这是老夫人做给她看的呢。 她扬起笑容进了长寿院,正巧到了老夫人喝汤药的时辰。 伺候着老夫人喝完汤药后,林净月笑着喊来泊春,接过账簿: “祖母病了,原本我不该拿医馆的事来麻烦祖母,只是……” 林净月将账簿递上:“只是掌柜传来消息,父亲几次到医馆账上支银子。祖母早些时候不是发了话,时疫期间的银子都捐出去? 掌柜不敢违逆祖母,又不敢不给父亲银子,只能自个儿掏腰包。单这几天支的银子,足有五百两,都快掏空掌柜和医馆大夫、侍卫们手头上的所有银子。 我来,是想问问祖母,是个怎么打算?五百两银子倒算不得什么,我也不是不能补上。 只不过父亲支了一次又一次,就连两位哥哥宴请同窗,也要从医馆账上支银子……掌柜他们总有撑不下去的那天,侯府好不容易凭借善事一洗往日坏名声,再这样下去可就……” 老夫人闭了闭眼,知道林净月此行,既是来告状的,也是表明她的态度。 ——她也盼着侯府蒸蒸日上。 毕竟女子出嫁后,娘家立的起来,才有底气在夫家挺直腰板。 身在后宫,更是如此。 但主院那群蠢货,眼界浅薄,只会给侯府拖后腿。 老夫人轻轻摇头,她当真是瞎了眼,才叫唐成远当上了侯爷。 “我知你一片孝心,只是我老了,精力不济。”老夫人顿了下,睁开眼紧握住林净月的手,“医馆的事,我打算全交给你二叔,你觉得如何?” 林净月略一沉吟:“二叔稳重识大局,医馆由他坐镇,必定能平稳开起来,只是父亲那边……” “你放心。” 得了老夫人承诺,林净月稍稍放下心,想了想后主动为老夫人分忧: “侯府凭借时疫时的仁善之举,的确能挽回一些声誉,但祖母也知,单靠这些,不可能恢复侯府往日荣光。” “你可是有法子?”老夫人沉沉点了下脑袋,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紧盯林净月,停了下后继续道,“想用什么来换,你直说便是。” 医馆虽开在成远侯府名下,但里边的药材,都是林净月无偿送来的。 开张前便说好了,就当是老夫人拿徐家近半嫁妆换的。 老夫人深知林净月是不想亏欠侯府什么,见她提起振兴侯府,第一反应就是拿东西去换。 林净月含笑摇摇头:“祖母多虑了,净月到底出身成远侯府,与侯府,荣辱与共。” 半个月后,随着南方时疫大好的消息传入朝堂,养病许久的太子,终于上了朝。 和朝臣们担忧的一样,太子被推入大殿后,当场施以雷霆手段。 当日早朝还没结束,言官孟氏、陈氏、徐氏、御史白氏……,户部、吏部、兵部,一一被揭发不法。 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祸害人命、私卖盐铁、买卖公田、私德有亏……桩桩都有证据,件件都有证人、证词。 一封封血书被送到泰丰帝,及其他大臣手中。 泰丰帝震怒,当场派青龙卫、皇城司核实,确定一个砍一个,下手绝不留情。 连带太子也吃了挂落,被罚没三年俸禄。 消息传入京城,百姓一面觉得太子下手太狠,一面又暗暗唏嘘那些大臣寒窗十余年,却因一念之差,没了小命。 直到另一个消息传出,争议全消,百姓无不夸赞泰丰帝仁德。 “……因时疫之缘故,秋闱未能正常举办,故于明年增开恩科?武举一切照旧,于十月底进行。 且朝中官员不少亡于时疫,明年秋闱、今年武举,都将增收生员?” 此事太过重要,林净月得了消息后,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前世。 前世朝廷不知时疫的恐怖,不曾提前做足准备,也没有取消秋闱,无数身体孱弱的书生死于时疫。 十月底的武举,则在此事过后,被推迟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冬雪彻骨,北疆草原见底,牛羊纷纷冻死,敌戎越界前来打谷草。 而郑家被夺忠勇侯府的爵位,又在边疆被打压,话语权降低,击退了敌人,却也损失惨重。 不得不让武举选出的新人顶上。 林净月垂下眼帘,问代太子送来红珊瑚手串的鸣鱼:“殿下被罚没俸禄,心中难免委屈,他现在何处?我去看看他。” 鸣鱼捧着玉石匣子:“殿下正循着名册,挨家挨户抄家呢。” 林净月:“……?” 第107章 你也是个溺于美色的昏君! 这就是林景颜口中的,泰丰帝不待见太子? 前脚当庭训斥完,又罚了俸禄,后脚就让太子带兵抄家,奉旨补全缺漏。 这哪是不待见,分明是有些偏心了? 林净月隐隐觉得不对。 她取过太子精心挑选的红珊瑚手串,顺手戴在手腕上,正和血玉镯相得益彰,衬得她皓腕白净如雪。 “鸣鱼,就你看来,陛下待太子殿下如何?” “这……”鸣鱼将玉石匣子递给满枝,依次看过小令子和两个东宫宫女,决定发挥他沉默寡言的良好品行,当即低下头,“属下不知。” 林净月摆摆手:“都出去,小令子、泊春和满枝留下。” 门阖上的声音轻微响起。 鸣鱼小心翼翼抬眸,见太子妃还盯着他,犹豫片刻后,委婉地道: “太子殿下乃是储君,陛下自是爱之重之,但……世事难料,谁也不知未来会如何。” 小令子反驳的话顿在口中,他自是听得出鸣鱼话里的意思。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并不在意太子势强,甚至不介意亲自扶持。 可历朝历代,不乏皇帝年轻时倚重太子,老迈后却起了防备之心,废了太子的事。 林净月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珊瑚珠子:“满枝,你说呢?” 满枝瞥了小令子一眼,沉默片刻,没有藏私:“外人盛传,陛下故意纵着殿下在朝中放肆,一是为借太子这把刀整顿朝堂,二,是为真正看中的储君,当挡箭牌。” 小令子和鸣鱼同时看向满枝,难以置信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净月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追问:“外人,为何会有如此念头?” 满枝一五一十作答:“在外人看来,太子殿下半身瘫痪,注定不会有子嗣,即位的可能性非常小。 若陛下当真看重他,就该拘着殿下,不叫他将整个朝堂的大臣和皇子们都得罪完,为日后留下活路。但……” 但泰丰帝从未有过如此念头,反而任由太子在朝中生乱,这不就拿他当挡箭牌? 待泰丰帝没了,上位的皇子与太子有仇,朝中大臣亦看他不顺眼,只怕到时候太子…… 林净月扫了小令子和鸣鱼两眼,严命他们不许说出去后,又看向安静站在一边的泊春。 “你呢?你怎么看?” 泊春受宠若惊,她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道:“我……我并未随小姐入东宫,对东宫知道的不多,但街上百姓都说,太子殿下性子不太……良善。” 得了满枝的耳提面命,泊春可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就算在小姐面前,也不能什么话都说的。 林净月无意识点了点头。 鸣鱼、满枝和泊春三人,分别代表了王公勋爵、妃嫔大臣和普通百姓的看法。 她就说哪里不对……竟无人看好太子即位么。 林净月命鸣鱼吩咐侍卫套车出府,自个儿支着下巴望向窗外,一脸沉思。 小令子挤开泊春和满枝,压低了嗓音:“您别听他们瞎说,殿下可得陛下看重了,不信您看其他皇子,哪个像殿下一样,手握皇城司,肩负抄家重担?” ……糟糕,越听越觉得满枝说的有道理。 城东徐言官家, 整箱整箱金锭银锭、珠玉细软,一叠叠地契租约被抬出。 有一侍卫捧着一匣玲珑剔透的宝石呈上,大如鸭蛋,小的也与鸽子蛋相差无几。 “殿下,这一匣子宝石,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每一枚没有个千两银子可买不下来。” 侍卫故意扬声喊道,引来凑热闹的百姓纷纷哗然。 玉骨伞下,太子眉头微挑,抬手捻起一枚打磨得格外透亮的红翡,对着阳光看了看: “质地是挺不错。” 他随手丢回匣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可惜太脏了,孤不喜欢,一道送去国库。” “是。” 旁边,徐家人被押在烈日下跪地暴晒,听着太子轻飘飘的话,恨的咬牙切齿。 徐言官犯的事比不得其他人,因此并未被拉去砍头。 现着一身囚衣跪在最前面,吞咽了一下唾沫,他努力挺直腰板: “殿下,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他们都是无辜的!” 皇城司张大人一喜,摩拳擦掌凑上前,打算发挥自个儿抄了十几家医馆药铺得来的经验,为太子殿下分忧。 却被握着伞的汀南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太子似笑非笑瞧着徐言官,没有理会。 “殿下记恨臣于时疫期间屡次弹劾你,但徐某自认,问心无愧!”徐言官被无视,更是火气上涌,“臣身为言官,替陛下监察百官,本就是份内之事!” 听到这里,太子可算给了他一个眼神:“监察百官?孤怎么记得,你当时连上七封奏折,弹劾孤的太子妃漠视百姓性命,不堪为人?” 徐言官愣在原地。 言官弹劾太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趁太子在病中落井下石的,亦不止他一个。 他冥思苦想过数次,不懂明明太子以往都是跟与其他皇子有瓜葛的言官御史过不去,怎么这次就挑中了他? 他从未亲近过哪位皇子,一向不偏不倚弹劾所有人,是最坚定不过的中立派。 因此才能以一介寒门、全无靠山的身份,得泰丰帝看重,于朝堂中立足。 谁知……谁知不过一念之差,弹劾了还不是名正言顺太子妃的林净月,竟就被太子挑中,当了靶子! 徐言官气得直吐血。 左右都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干脆豁出去了,指着太子大骂:“为着一个女人,不择手段构陷朝廷大臣,往后纵使坐上皇位,你也是个溺于美色的昏君!” 汀南脸一沉,姓徐的,是想叫这话传到陛下耳中,离间陛下与殿下! 他抬起手,正要命张大人将人拿下。 停在街角已久的马车突然打开门,随行侍卫纷纷上前,在人群中挡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 林净月下了马车,走到太子身边,觑着徐言官,平静地道: “这就不劳徐大人您费心了。陛下正值壮年,有的是时间教导太子殿下。况且,若连自己的家人都庇佑不了,何谈为君王分忧,为百姓做主?” 第108章 又不是我挑侧妃,问我有什么用? 不等徐言官反驳,她视线扫了眼徐府门口堆了一地的金银宝贝:“藏了那么多宝贝,却叫家人跟你一道受苦……听闻徐大人出身寒门,难怪如此节俭。” 短短两句话,既替太子向泰丰帝表了忠心,又暗暗夸赞太子护着她。 还点出徐大人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得罪了谁的缘故,而是私德有亏,贪婪无度。 果不其然,周围百姓的注意力,一下就从太子身上,转移到了徐大人贪的银子上。 太子余光瞟了眼身旁的林净月,状似不经意地道:“徐大人许是忘了,孤在朝堂上弹劾的是,你收受各方贿赂,只要给银子,就甘愿为马前卒。” 那七封弹劾太子妃的奏章,不知有几方势力插手…… 徐大人心虚了一瞬,还要再叫嚷,张大人麻利一脚将人踹在了地上: “收了那么多银子,给殿下找了几年的事,还有脸说问心无愧?果然是言官啊,脸皮就是厚!” 林净月微怔,稍稍垂眸看向太子。 她本以为太子不过拿她当由头,搅乱京城一池浑水,谁知竟真是替她出气? 不然这徐大人弹劾太子数年,他怎的都没出手? 同一时间,太子视线上抬。 两人目光交错,短暂接触一息后,便动作自然地收回视线。 太子不再管抄家的事,声音淡淡:“国子监祭酒蔡鹤,求见你一面,你可要见他?” 林净月想了想:“我这两日有事要去找表姐一趟,劳烦殿下遣人回话,下次国子监休沐,我会亲自前去接大哥回府。” 到时候顺带与蔡鹤见上一面,不会引来没必要的注意。 太子应了声,又说起一件事:“时疫将过,三日后民间采选的女子入宫,皇子们会二次择选。” 林净月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有些摸不准太子的心思:“殿下,可是要我随行出面,替您选……” “不。”太子面无表情,“二次择选前后,会有人对你旁敲侧击,劝孤多选几个侧妃。孤可不打算放哪家的探子进东宫,你那边,也不许松口。” “……好。”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林净月再次偷看被抓住,刚要厚着脸皮告辞,就听太子低低地道: “钦天监算好了吉日,就在十月十六,礼部会提前上门纳采。” 等到了郑家,林净月方才明白,太子说有人劝不动太子选侧妃妾室,就会来劝她,是个什么意思。 “妹妹,不是我故意挑拨你和二皇子,只是男人嘛,哪个不偷腥?你又是个……咳咳,不如你亲自替二殿下选一两个称心的,也能帮衬帮衬你。” “男人就爱身段妖娆、容貌娇媚的,你别看二殿下面上正儿八经的,他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我与郑家世代交好,才……” “你等会儿,我表舅家的孙女就是这般的,而且那丫头可老实了,不是那些个心思不正的。她都答应了,日后提前生下皇孙,就抱来你膝下,让你亲自教养。” …… 被一路引到主院,林净月还没进门,就听到一群夫人叽叽呱呱的声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下意识转身:“表姐在忙,我就先不打扰了,我去她院子里等。” 郑家管家有些为难:“这不太好……” 林净月现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万一被误会郑家怠慢了她,又得闹出一场风波。 “无事。”林净月来过郑家几次,知道郑越住在哪个院子,转身就走,迎面却撞上刚刚回府的郑长陵。 郑长陵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林净月,连忙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臣郑长陵,参见太子妃!” 门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就停了。 林净月刚让郑长陵起身,身后郑越推门而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干脆地道: “管家,太子妃亲自登门,可是有要事寻我!你还不赶紧请我母亲过来,招呼诸位夫人?” 不顾一群夫人的阻拦,郑越大步走近,主动为林净月引路:“太子妃,这边请。” 郑长陵回头看了看,怜悯地瞥了眼管家,快步跟在两人身后。 一直来到郑越住的庭院,三人才松了口气。 林净月唤下人收拾好庭院里的石桌,铺上一层雅致的布后,再命东宫宫女摆上街上买来的吃食。 三人齐坐下,面面相觑。 郑越不客气地拿了一块点心,直接丢进了嘴里,囫囵咽下后又喝了一大口茶: “挑挑挑,又不是我挑侧妃,问我有什么用?一大早就过来了,用膳的时候还追着叫唤,害的我都没吃饱,要不是……唉!” 林净月无比同情,又给她递了一块点心。 郑越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接,郑长陵轻咳了一声,提醒:“大姐,大伯母说了,不让你吃太多点心,容易发胖。” 郑越耷拉着脸,目光呆滞:“连点心都不让吃,我哪来的力气练长枪?” 林净月看她一脸了无生趣,正想劝劝,却见郑越强行摁下郑长陵的脑袋,趁他无力反抗之际,胡乱塞了几块点心到嘴里。 郑越:“你要敢跟我娘告状,下次郑津休沐,你就跟他一块儿练练。” 郑长陵闭了嘴。 打趣一番后,林净月坦白了此行的目的:“上回采买药材时,表姐不是说大半北疆商人,都愿意与郑家做买卖? 我这半个月,经由云华县主介绍,联系好了几个南方商人,为我提供南边的时兴货物。 郑家在北疆的声誉不错,不知表姐可愿与我一同开了南北杂货铺子?” 郑越推开郑长陵,摸着下巴斟酌片刻:“倒也不是不行。但你怎么老是要开这个铺子那个铺子的,成远侯府不是有好几家开了几十年的铺子?” 林净月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个铺子,是侯府仅有的为数不多的产业,得养着侯府一家子人呢。” 郑越眉头一蹙。 这是什么道理? 将来林净月出嫁,成远侯府总是要给铺子当嫁妆的,不过提前一个来月而已。 郑长陵却看出了内情:“是不是表姐上回送了姑姑的添妆回府……” “这倒在其次。”林净月打断道,“比起接手开了几十年的老铺子,新开的当然更好。只是近来入秋,京城夜间渐凉,草木枯黄,不知草原牛羊可还壮硕?” 郑越和郑长陵你看我,我看你,隐约品出她话里有话。 第109章 三殿下,忙,没有理会 郑长陵眯起眼想了一会儿,挺直了腰板,徐徐说道:“我与宴家湛轻,不日将往北疆走上一趟,太子妃若是好奇,我到时候多注意一番,回京后再报与东宫。” 郑越早早知道了消息,并不觉惊讶。 林净月眼里却带了几分诧异:“武举在即,怎么这个时候出京?” 有她提前提醒时疫一事,泰丰帝早早做了防备,又命太医院研发药方,整个京城因时疫死去的人不多。 其中也有好些个官员,再加上太子前后几次在朝堂上搅浑水,拔起一连串的官员…… 武举在即,京城各处人手不足。 就连郑越都被喊了去,忙活了近半个月。 又逢太子迎亲过后,就到郑越与二皇子……郑长陵身为郑家唯一在京的子嗣,不能,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京才是。 郑长陵略作迟疑,见院子里的下人都退下了,唯有东宫侍卫戍卫在侧,便轻咳一声,朝皇宫方向抱拳: “太子殿下清醒当天,我与湛轻联手,抓出了几个有嫌疑的人。承蒙殿下厚爱,得知陛下找人奔往北疆一趟,就推举了我们。” 郑越诧异的一握拳:“还有这种大好事?你怎么不早早跟我说?” 早知她就代替郑长陵去东宫,也能接下这桩顶顶好的差使了! 郑长陵无语了:“姐,您可是二皇子妃。” 陛下让谁离京皆有他的思量,但这桩差使,绝不可能落到郑越头上。 郑越语塞,悻悻抬手让他继续说。 郑长陵继续回道:“这一趟差使不算繁琐,顶天儿了一两个月就能回京,说不定还能赶上送越姐出门。” 冬日即将到来,忠勇侯郑卫疆得镇守北疆,郑家老二郑卫民也得留守,倒是郑越亲弟弟,十四岁就上了战场的郑长安,可能随他们一道回京。 林净月垂下眼帘,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北疆已有忠勇侯坐镇,泰丰帝这个时候还让郑长陵和宴湛轻两人,一武一文悄然前往北疆…… 她心下有些不安,试探着道:“这一趟前去,可有危险?要不多带几队护卫,危险关头,也能拖延点时间。” 郑长陵内心无比挣扎,可一想两位都不是外人。 虽朝中知晓这事的,也就泰丰帝、陈诲和太子三人,顶多再加上个宴左相,不能明白告知,但不触及关键,提上一句,还是可以的。 不然,郑家人也难以安下心。 “两位姐姐可还记得,泰丰六年北疆战乱一事?” 林净月还在沉思,泰丰六年,郑雪晴似乎还未嫁入成远侯府,就见郑越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郑长陵一口气把他能说的都说了:“新任太医令莫疾医治好太子殿下后,去请罪时提起,他手头上的时疫方子,就是为了那年的事所研制。” 都是因水而得的疫病,且试过数次药,并无任何不妥。 时疫来势汹汹,即便有太医院琢磨出的方子控制蔓延,每日却也有不少人死在时疫中。 莫疾心急之下,主动将时疫方子上交,未料两种疫病表面上相似,实则大不相同。 再加上有人故意加重了其中一味药的用量,这才致使体弱的太子晕厥。 而泰丰帝担忧旧日北疆之祸重现,故遣人前往探看。 能说的都说了,郑长陵自顾自地斟了杯酒,慢慢喝着。 林净月还在思索中,郑越一把抢过酒壶满上,连喝一大口后,冷着脸给她解释: “泰丰六年……那场战役中,爷奶领兵上沙场,击退敌军数次。乘胜追击时,草原使了卑鄙手段,将病死的牛羊丢入水源上游……” 郑越话一顿,眼眶微红,没有再说下去。 林净月恍惚了一瞬,没有再问下去,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表姐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方才被那些个夫人那般为难,也不拍桌离开。” “还不是我娘。”郑越收敛好情绪,丢了块点心到嘴里,威胁般瞪了郑长陵一眼后,郁闷地道,“我娘说了,往后成了二皇子妃,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现在应付的还只是与郑家关系亲近的,日后可就是太后皇后、妃嫔公主了,让我尽早学学该如何应对。” 她一寻思也是。 宫里的女眷大多身娇体弱,不似郑津和郑长陵一般壮实,一拳下去,人都得吓晕。 谁知一朝开了头,是个人都仗着长辈身份找上门,劝她说服二皇子纳这个接那个的。 烦死了! 林净月心有余悸,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往后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与其说话委婉了些被人蹬鼻子上脸,不如一开始就严词拒绝,或推到太子头上。 郑长陵摸了块点心,在旁偷笑。 大伯母故意在磨郑越的性子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看着从小打他到大的郑越憋屈喽。 见郑越无比烦恼,林净月给她出了个主意:“表姐可有与二殿下的母妃见过面?” 郑越摇摇头:“明贵人身子弱,鲜少离开住处,便是宫宴,也不多去。” “那就更好了,再若有人劝你给二殿下纳侧妃,你就干脆推脱说你做不了主,让去找二殿下。” 二皇子岂是轻易就能见到的? 他母妃不出,无人压得住郑越,也能减少些麻烦事。 至于中宫皇后? 这位,想来正心烦三皇子两个侧妃之位都定下了,没有多余位置给世家贵女。 哪还会管二皇子的闲事。 郑越摇摇头,摩拳擦掌地道:“我早有了主意,就是担心我娘,眼下你来了,我可不怕她!” 林净月无奈摇摇头,刚要再聊两句,满枝急匆匆前来: “太子妃,椒房殿来人,带皇后娘娘口谕,训斥了唐侧妃,老夫人让您赶紧回府。” 郑越嫌恶地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质问:“唐映柳又干了什么?” 满枝见林净月同时看了过来,低声禀告道:“她得刘嬷嬷教导了半个月的规矩,觉得……觉得刘嬷嬷太过严苛,且优待太子妃。 心中不忿之下,瞒着赐下的宫女,偷偷写信给三殿下告状。三殿下,忙,没有理会。 她又越过宫女,去了另一位侧妃府上,提议要与她换个教养嬷嬷。” “啪嗒。” 郑长陵手中的点心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第110章 成远侯和何允芳,没一个能洗脱责任! 他飞快捡起,拍了拍灰后一口吃下,满脸都是迷惑: “徐老夫人,就没有劝过她?” 至于成远侯和何氏? 女不教,父母之过。 唐映柳被养成这样,成远侯和何允芳,没一个能洗脱责任! 林净月揉按了一下肿胀的脑袋:“你先下去,我再聊上两句就来。” “是。” 满枝来了成远侯府这么久,几乎每隔上几日就会被府上的事惊到,早已麻木了。 她没有多言,直接退了下去。 郑越嫌弃地攥紧了拳头,再想起上次郑津传话回郑家,说唐映柳借郑家令牌算计林净月,更是当场冷哼一声: “一家子糊涂东西!净月,你别费心思去管侯府的事,说不定人还骂你多管闲事呢!” 还有那个徐老夫人。 嘴上说的好听,实则每回成远侯府那群人闹出了什么事,都要净月去收尾。 上回唐映柳和何允芳得罪了云华县主,就是她命人喊净月前去,冒着被云华县主问罪的风险,竭力为不相干的人周旋! 这次又是这样。 自个儿儿子和孙女,自个儿都管不好,凭什么次次都烦净月?! 郑越一想,反手抓住林净月的胳膊,又怕力气太大,抓伤了她,一心两用地道: “这事你别管。我就不信成远侯府,除了你以外,连个担得起事的人都没有。” 林净月任由她抓着,没有强行挣脱,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二叔倒还行,只是他太过孝顺,太听老夫人的话,而老夫人……” 而老夫人,对上成远侯永远心软。 “唐成安?”郑长陵回想了下,略带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在大理寺当个小吏,当的还挺称职,我听宴相夸过他一次呢。只可惜……” 郑越紧抓着林净月的手,不叫她偷偷溜回侯府当冤大头:“可惜什么?不过他再怎么说也是成远侯府的人,怎么沦落到了大理寺当个小吏?” 郑长陵给两人解释:“我是在可惜,他有一身本事,却施展不开,只能当个小吏。” 唐成安既没有走科考一道,又不能蒙祖荫当官,即便做的再好,也无济于事。 郑越‘哦’了声,对唐成安并不感兴趣,而是借着这个话题,劝告林净月: “你看,没了你,也还有唐成安。你不回去,成远侯府垮不了,不如今夜就在我院子里睡下?我这就让人去……” “表姐。”林净月反握住郑越抓着她的手,平静地道,“你即便嫁与二皇子,也有郑家作为底气,但我不同。” “谁说的?”郑越急眼了,“郑家也是你的靠山!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也还有太子呢!” 郑长陵在旁默默点头。 林净月无奈笑了笑,只道:“人心易变。” 这话,既是言明谁也说不准太子日后会待她是个什么态度,又是在隐喻帝王之心,不可揣测。 郑越和郑长陵同时沉默。 家族世代都是武将,他们比谁都担心,日后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凄惨下场。 也知道林净月的担忧,不无道理。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太子随时可能改变的心上,不如…… 郑越眸子微微一闪,结合林净月扶持郑津当上成远侯府世子一事,轻易就得出了结论。 她没有点明,而是松了手,叹口气,捶了下肩膀笑道: “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我与郑家,都会全力相助。” 郑长陵顿了一下,神情坚定地点头。 林净月等的就是郑越这句话,微微一笑:“我正有件小事,得劳烦表姐帮忙。” “造孽!造孽啊!” 成远侯府,老夫人气得在长寿院来回踱步。 唐映柳这事,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不过是个蠢人,做了件蠢事,还闹到了人家府上罢了。 比起成远侯当年,原配头七还没过,就在灵堂大闹要迎娶何允芳为续弦,也不过尔尔。 可,可皇后娘娘亲自派了身边的太监前来,到底顾忌着侯府还有个太子妃,没有大动干戈,只发了口谕让唐映柳亲往同为三皇子侧妃的温家道歉。 但唐映柳哪肯答应? 唐成远心疼爱女,又求到了长寿院。 老夫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是实在没了办法,只好遣人把林净月给找回来,让她代唐映柳去向温家赔礼道歉。 谁知下人去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回来! 再耽搁下去,侯府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的声誉,就又得被拖下水! 老夫人气的头晕眼花,等不及了正要去曦明院看看,唐成安迎面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问: “母亲可是要去找净月?叫她帮唐映柳解决了这桩子事?” “你不是正当值?怎么突然回来了?”老夫人诧异开口。 唐成安答也不答,只重复问了一遍。 老夫人略有些心虚:“我也没办法,唐映柳宁愿跪祠堂,也不肯去道歉。你大哥又是个蠢的,他去一趟,还得再结仇……” “所以你就想叫净月去?她不日就是太子妃!你让她亲自上门,替三皇子侧妃,去给另一个三皇子侧妃赔礼道歉?” 唐成安当真不明白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此屈辱之事,便是净月在老夫人的苦苦哀求下应了,太子也绝不答应! 老夫人抿紧了唇,嘴角浮现细密的皱纹:“此事若是不趁早解决,影响的可是整个成远侯府的声誉。她当日承诺过,会全力振兴侯府,恢复侯府百年荣光!” 侯府真因此事跌了名声,林净月这个当太子妃的,也落不到半点好处。 唐成安早在老夫人当日提起请封郑津为世子时,就知晓她打的什么盘算,闻言讽刺一笑:“主院的人都在拖后腿,她再有通天的手段,又能如何?” 他停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可是大哥又来求你了?” 老夫人不语。 唐成安摇了摇头,第无数次对老夫人失望。 明明徐家个个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子,怎么就养出个老夫人这般……被唐成远哄上两句求上两句,就松动了的人? 当年唐成远为迎娶续弦,宁愿让郑津改姓时如此;今朝再生事端,又是如此。 唐成安摇摇头,若非当日老夫人再三坚称不会再对唐成远心软,他可不会再搬回侯府。 如今,也是该搬出去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声响,林净月走了进来,神态平和得叫老夫人直皱眉。 第111章 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相干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大哥又不在家,你不得……” 老夫人刚被唐成安嘲了一通,心底憋着火气,又犯了糊涂。 唐成安皱了下眉,到底还是耐着性子替她周旋:“侯府没个镇得住的,老夫人心里没底,这才急急请了你回来。” 罢了。 这一回过后,还是分家。 任老夫人说的再好,他也不愿时时给成远侯收拾残局。 “祖母一向疼我,我都知道。”林净月笑盈盈搀着老夫人进了长寿院,扶她坐下又亲自斟了茶,“事情大概,我都了解过了,我只问祖母一句,您觉得这事,是谁的错?” “都怪唐映柳,要不是她,哪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老夫人想也不想地回道。 唐成安叹了口气:“老夫人,这事说来,都是大哥的错。” 他忽视老夫人投来的不悦视线,一一给她分析:“当日大哥若没生出贪婪之心,管住了主院的人,唐映柳又岂会犯下今日的大错?” 老夫人顿时沉默。 她只在与成远侯有关的事情上犯糊涂,但大事上,鲜少含糊过。 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道:“不管是谁的过错,如今人已得罪了,皇后娘娘让亲往温家道歉,唐映柳拉不下这个脸,不就只能叫别人代替她去一趟?” 唐成安知道她还打着让林净月代为道歉的盘算,心思转了两圈,不停思索如何打消她的念头。 却听林净月从容平和地道:“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唐映柳是三皇子侧妃,而三皇子有皇后做靠山,成远侯府得罪不起三皇子,但得罪得起太子,对吗?” 老夫人浑身一震:“你说什么胡话,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况且,况且你不是颇得太子喜欢?就算丢了东宫的脸,太子也不至于怪到你头上。” “哦……”林净月恍然大悟,“原来祖母还真打的这个主意?” 她倒并不觉得奇怪。 老夫人本就是这样的人,否则她也不可能顺顺利利进入成远侯府。 不过为了‘有利可图’四个字。 老夫人视线飘忽了一瞬。 唐成安觑着林净月过分平静的脸,深觉看不透她的念头。 “这事,我可以答应祖母,也能求太子殿下不就此发挥。”见老夫人眼中闪烁着精光,林净月笑容晏晏,“但此事过后,我与成远侯府断绝关系,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相干。” “……不过是件小事,何至于此!”老夫人脸上略有些不满。 “我也是为了成远侯府着想。祖母您想想,三皇子侧妃闹出的事,求了太子妃去摆平……这事传出去,东宫的脸还要不要了?被外人知晓三皇子的两个侧妃闹得不可开交,陛下会怎么想? 万一陛下问罪成远侯府……我可不想被牵连。断了关系,对你我都好。” 唐成安点了点头:“不错,母亲,我早与夫人商量过了,本该在爹去世后,就分家断亲。只是顾及您的身子,就往后拖了一段时间,如今,也是时候了。” 侯府中馈乱七八糟,又时不时闹上一回,甚至前几天何允芳还跑到他们院里,冤枉他夫人贪了公中的银子。 这一滩浑水,唐成安老早就不想掺和了。 老夫人被成远侯哄的糊涂了的脑袋迅速冷静下来,不停权衡利弊。 唐成安也就罢了。 林净月说的不错,她与侯府荣辱与共,开医馆这法子虽说费银子,但也提高了侯府的声誉。 而且半个月前提出的法子,听着是能振兴侯府…… 老夫人一闭眼:“罢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净月不日就要出嫁,你不在侯府出门,可会落得他人闲话。” 林净月单手支着下巴,笑盈盈看着老夫人,没有应声。 没等来期盼的回应,老夫人沉默片刻:“来人,带话给何允芳,让她劝动唐成远,亲自上门给温家赔礼道歉!否则每月月银,减半。” 嬷嬷远去后,林净月一挑眉:“这不有的是法子吗?祖母聪慧,远非我能及。” 老夫人闭了闭眼,只觉得没一个称心的。 这一次拿月银做要挟,下次再想说动何氏,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何夫人可是映柳的亲娘,帮她收拾残局理所应当,母亲,您说是?” 唐成安明指何允芳和唐映柳,实则隐喻的是老夫人和成远侯。 老夫人心情乱糟糟的,摸了下戴在手上的猫眼石戒指,烦闷地赶两人离开。 长寿院外,唐成安照给太子妃的规矩行了一礼,林净月干脆领受了。 两人客套几句后,唐成安正要继续回去当值,却听林净月低声问了句: “二叔,你能力出众,却因侯府的事无法升迁,未免太可惜了。要知道,有的时候,官越大,可选的女婿越多,质量嘛,也越好。” 唐成安一向疼爱唐华盈,有唐映思这个先例在,老夫人又事不关己,他心里不可能没有意见。 唐成安瞳孔一缩,不明白林净月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试探着道: “臣愚钝,不知太子妃是……” 林净月笑了笑:“二叔心知肚明。你若动了念头,晚上便叫华盈和映思来曦明院用膳,一捧雪新上了糖匣,正好叫两位妹妹试试味道。” 说完,林净月欠身后离开。 唐成安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眼就在近处的长寿院下人,心思浮动片刻后,很快做下了决定。 成远侯被何允芳画的大饼劝动,怀揣着三皇子对他另眼相看的念头,去了趟温家,敷衍给人道了歉。 温家人可比成远侯懂规矩,客客气气请了他入府,不经意地夸了下自家女儿,再请成远侯赏看了一番宫里赐下的古玩珍品。 成远侯漫不经心赶来,气冲冲地离开。 再一想是何允芳和唐映柳害他受了这趟气,丢了一次次面子,成远侯干脆连家也不回,又跑去了时常流连的翠青楼。 龟公迎上来,赔着笑给他引路:“侯爷,您今天还要花魁?这银子可……” 成远侯不耐烦地把人推开:“记在账上,回头让人去侯府取银子。” “得嘞,”龟公笑容加深,躬着身子,“您这边请。” “你个贱人,都到了青楼,还装什么装?伺候好了老子,老子还能让你舒舒坦坦的,不然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砰!” “啊!来人,快来人!” 成远侯刚走到二楼拐角,最近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娇娘子惊慌失措扑到了他怀里。 他正要伸手将人推开,低头却对上了一双盈盈垂泪的眸子。 第112章 关完,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成远侯府, 唐映思战战兢兢陪同唐华盈来到曦明院。 不是她不争气。 上一回前来,大姐姐还是大姐姐。 这还没过多久,大姐姐就成了太子妃。 那可是东宫太子妃! “华盈,你说太子妃找我们有什么事?这段时间刘嬷嬷奉命,专心教导太子妃和唐侧妃,我们都安安分分待在自家院子里,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还是说,她做了什么冒犯太子妃的事,自个儿不知道? 唐华盈思量着爹爹的话,轻声安抚她:“放心,不是什么坏事。真要是坏事,映念不可能没来。” 唐映念拿了唐映柳给的银子,故意暗害曦明院的事,可在侯府闹的沸沸扬扬。 也就唐映思心思单纯,觉得唐映念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为了姨娘和弟弟,不得不向主院低头要银子,还时不时去探望她。 可也不想想,何夫人管家的时候,几个姨娘是都不好过。 但如今是老夫人和娘亲管家,她们三姐妹每月的月银都是一样的。 也没因唐印臣年纪小,就缺了少了他那份,而是给了三姨娘,让她给存着。 唐映念说是为了银子,当谁不知她心眼小,暗暗记恨大姐姐一般。 唐映思被唐华盈的话诡异地劝住了,她稍稍松了口气,余光偷偷打量着守在门口高大的侍卫,脸红了一瞬,很快又变得惨白。 等大姐姐嫁去东宫后,她就快十五岁了,也得,嫁人了。 “两位小姐来了,快进来,太子妃正等着呢。” 泊春笑着接过两人递来的亲手做的点心,先迎了两人进屋,再让东宫宫女仔细探查一番,免得又闹出上回唐映念那样的事。 唐映思垂丧着脑袋,跟着唐华盈行了礼,又分别坐在林净月两侧,攥着手帕,心中无比忐忑。 林净月已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两个妹妹,认真打量几眼后,忍不住推了推曦明院小厨房做的几道菜,关切地道: “映思似是瘦了不少,可是厨房的人又折腾了?你放心,大姐姐明日就找厨房的人,好好敲打一番。” 唐映思赶紧摇头:“婶娘主持中馈,行事非常公正,并非小厨房故意慢待我,是……是另有原因。” 见她不肯如实说来,林净月看向唐华盈。 唐华盈轻咳了一声,直白地道:“还不是她那门亲事给闹的。大姐姐,你是不知道,何夫人身为主母,拿捏着庶女们的亲事,而祖母她……” 她说话委婉了些:“祖母,一向不怎么看重侯府庶女。” 唐映念讨好主院,也存了一两分求何允芳给她指个好人家的念头。 这事,林净月刚回府不久,唐映思就曾提起过。 只不过当时林净月自身都尚未在侯府扎稳脚跟,更别说帮唐映思了。 “映思,你仔细说说,你那门亲事,是怎么一回事。大姐姐现在可是太子妃,我定会为你做主。” 唐映思咬了咬下唇,纠结地绞着手帕:“三年前,我才十一岁的时候,三姨娘怀上了印臣,在府上很是得意了一阵。” 何夫人一为敲打,二也想结交个人情,就劝动成远侯,将唐映思许给比她大了三十岁的宗室子弟。 老夫人不赞同,但被成远侯一劝,也没说什么,只坚持等唐映思及笄后再出嫁。 唐映思红肿着眼睛:“大姐姐,你不知道,那人……那人是个天阉!他就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娶了好几房婆娘,都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她嫁过去,都不知续了多少道弦,也不知还能活上几天! 林净月脸色一沉:“就没人报官?” “谁敢啊?”唐华盈叹了口气,“我爹说了,他是宗室,是皇亲国戚,打死几个人,报了官也没用,顶天儿了关他十天半个月的。” 关完,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唐映思无声啜泣,既恨何夫人太狠心,又恨成远侯和老夫人太过无情。 可她和姨娘,都无力反抗,只能惶惶不可终日,眼睁睁看着及笄那一天,越来越近。 林净月一抬眸,一边思量对策,一边用公筷往两人碗里夹菜,温声劝道:“你且宽心,离你及笄,还有一段时间,大姐姐给你想法子。” 唐华盈也拍了拍唐映思的背,让她喝口水歇一歇。 唐映思年长她两岁,小时候也一起长大,谁知…… 她突然想起什么,垂了下眸子,心中也有点忐忑:“大姐姐,我听爹爹说,祖母,似是动了送我和映念去皇子府上当侍妾的念头?” 唐映思哭声一停,结结巴巴地道:“不……不可能,祖母不像是这么糊涂的人。” 当妾室,哪有做正头娘子来的舒坦? 唐映思和唐华盈又觉不是不可能,老夫人都能坐视何允芳将唐映思许给那样的人家…… 被两人紧紧盯着,林净月也不想瞒着,缓缓点了下头。 这下唐华盈也慌了神:“我不喜皇子,我喜欢斯文些的书生,要长的俊俏,最好会点武功,能保护我,也会陪我吟诗作画……” 林净月忍不住侧目,这小丫头心思还挺多。 挺好的。 唐华盈每说上一句,唐映思就在旁边跟着点头,但她跟唐华盈的要求,又有一点不同: “我也喜欢俊俏书生,但他要有主见,身子骨要正,不许纳妾,也不能太过风流。” 左右都是在做梦,唐映思说了个痛快。 林净月顺着两人的思路畅想了一下,顾及到处都是东宫暗卫,她没有贸然说出口,只催着两人用膳: “快吃,这些都是郑家嬷嬷的拿手好菜,专为你们俩做的。这道藕夹肉,脆而……” 唐映思和唐华盈二人吃的心满意足,离开时,一人手里揣了个荷包。 同一时间,主院 青楼的人又来要钱,何允芳捏着鼻子给了,正想问问成远侯的下落,就见成远侯满脸喜气地回了主院。 他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坐去主位,看看等着用膳的何允芳和唐映柳,当众宣告: “我要纳新人入府,就在后天。你收拾出几桌酒席,不必太过铺张,就请母亲、印元印庚和其他几个姨娘来凑个热闹。” 何允芳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当初娶我时,明明说了,府上不再纳妾,你怎能言而无信?!” 唐映柳也一脸不快:“爹,你在外面养了几个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把人纳进府上?” “云娟跟她们不一样,她没了我,活不下去。我既然将人救下,就不能坐视不管。” 成远侯回府前就做下了决定,咬死了不松口。 一如当年在郑雪晴灵堂前,当着一群人的面,坚持要迎何允芳为续弦。 第113章 娘如今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了 唐映柳不明白,她本该顺顺当当的人生,怎么在林净月回府后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先是老夫人为林净月,强行夺走了主院的两份嫁妆; 再是她费了好大的心思,花银子讨好一个死太监,入宫伺候了三皇子,可林净月竟成了太子妃。 甚至册封她唐映柳为三皇子侧妃的圣旨上,也写了林净月的功劳! 本以为能仗着三皇子的宠爱,力压林净月一头,故意闹出事,逼着老夫人劝林净月去道歉,借此贬低东宫,同时狠狠踩林净月一脚。 可事情没成也就算了,爹爹出了趟门后,竟然要纳一个贱婢入侯府! 唐映柳听着屋里娘亲的哭声,烦躁地来回走了几趟,最后一叹气: “娘,爹咬死了要干的事,谁劝都拦不住。你越拦,他反倒越要跟你对着干,你哭也没用,不如去求求老夫人,叫她出面?” 何允芳哭声渐渐小了点,仍带着哭腔:“你不懂,老夫人若是管得住侯爷,娘也不会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当上侯府的主母。而你和印元印庚,都只是庶出!” 唐映柳面容有一瞬的狰狞,她最听不得‘庶出’两个字! 都怪林净月! 她没回侯府前,府上一切都好好的。 大哥郑津不常回家,但尊敬父亲,爱护她这个妹妹,也从来没有生过抢夺二哥世子之位的野心。 娘亲主持中馈,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而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掺和府上的事…… 唐映柳恨毒了林净月,只怪当日浮远寺一事没成,否则看她还怎么敢叫唤! 屋里安静片刻后,何允芳红着眼睛打开门,看了眼天色:“你快去刘嬷嬷院子里,可不能耽搁了时辰,娘如今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了。” 唐映柳沉闷地应了声,转身离开主院。 而她那位好爹爹,昨晚上嫌娘亲哭声太烦,去了最为安静的二姨娘院子里安置。 还没走到刘嬷嬷院中,椒房殿的宫女绿尘呈上一张帖子,恭敬地道: “唐侧妃,孟家小姐,也就是殿下的正妃,邀您和温侧妃前往芙蓉楼一叙。” 还没当上三皇子正妃呢,就摆上当家主母的谱了? 唐映柳不耐烦地摆手:“我忙着受训呢,没空。” 绿尘脸带不赞同:“唐侧妃,您还是去一趟为好。孟家小姐毕竟是正妃,日后您跟她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可不能坏了关系。” 椒房殿宫女就差明着说,得罪了正妃,往后日子可不好过。 唐映柳想起自家母亲今日受的委屈,闭了闭眼:“让侍卫套车,我学完规矩就来。” 她刚被训了一顿,可不敢再得罪刘嬷嬷。 成远侯从小要得到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丫鬟,就没有不如意的时候。 正如眼前纳妾这事,何允芳不同意? 无所谓,他去趟长寿院,叫母亲给他做主! 老夫人转着佛珠,闻言眼皮都不抬:“你自己的事,何必来问我。” 成远侯嬉皮笑脸上前,亲昵地给老夫人揉了两下肩膀:“娘,这不是允芳不乐意吗?我没了法子,只能来求您做主了。 我爹走后,府上就您疼我,儿子不怎么聪明,还得娘替我主持大局!” 不停转动的佛珠骤然停住,老夫人刚想一口答应下来,脑海里突然想起林净月那句‘分家’的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等成安回来,娘跟他商量商量。” 唐成安的夫人,和她同管侯府中馈。 纳妾办酒,总得从公中拿银子。 成远侯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吊儿郎当走到梳妆桌边,顺手捡起一对水头绝佳的镯子,揣进了怀里。 然后火速逃离:“娘,我去看看云娟,去去就回。” 老夫人连声‘孽障’都懒得骂了,面无表情让嬷嬷去侯府门口守着,等林净月或是唐成安一回府,就请来长寿院。 另一边, 林净月忙着开杂货铺子,正缺一个得用的账房。 一捧雪的账房王苑是个备试秋闱的秀才,秋闱未能正常进行后,他也考不成春闱,只能等来年增开恩科。 这段时间,他正愁没地可去,干脆留在糖铺继续做账房。 也亏得他没辞工,时疫期间糖铺不缺药材,顺顺当当活了下来。 王苑能力是够,可也不能一人兼顾两间铺子。 太子给的那间位于明德坊的茶铺,掌柜倒还好,账房却差了点功夫,林净月只能提前叫人物色新账房。 “太子妃,这两个账房如何?一个曾管过好几家药铺,只不过那药铺东家……咳咳,就此没了活计。” “另一个,”鸣鱼翻了下资料,“另一个名唤严岁,是一间小杂货铺的账房,后来那东家……咦,那东家姓林,那不就……” 他抬起头看了眼林净月,默默将写了严岁情报的纸藏到最后。 林净月坐在靠窗的茶桌前,正望着窗外的行人,见他不吭声了,有些纳闷: “严岁能力不错,那杂货铺也还开着,他怎么辞工了?” 鸣鱼又将那张纸给翻了出来:“哦,当时时疫将至,林家的人让他分管药铺、杂货铺的账,又逢他娘重病,实在支应不过来。” 林净月屈指敲了下茶盏,思量几个呼吸后,定定点头: “就他。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我有事不能过来,你叫王苑先带他清清糖铺的账,行的话就把人留下。”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知以严岁的本事,照顾家人的同时,兼顾几家铺子的账都不成问题。 借口辞了工,很可能是觉得太累了。 严岁这人,什么都好,也有能耐,就是太过懒散了些。 林净月一直忙到黄昏才回侯府。 得了消息的唐映思挣扎片刻,脑海中闪过唐映念说的话: “你真想嫁给那天阉,被虐杀而死?你死了倒是清净,那你姨娘呢,她可就你一个女儿。” “林净月的话你也信?她都当上太子妃了,帮你不过一句话的事,你看她帮了吗?” “又不是让你直接害她,只是叫你带她出去玩,其他的事,都用不着你操心。她一个太子妃,身边都是侍卫,能有什么危险? 事后太子替她出头,那宗室子注定活不成,你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唐映思望了眼烛火底下给她绣手帕的姨娘,轻咬着下唇: “娘,我去一趟曦明院,你注意着眼睛,别熬到太晚。” 第114章 该心软的时候心软,该试探的时候试探 泊春刚送走长寿院的嬷嬷,突然看到唐映思过来,还有些纳闷。 她抬头往唐映思身后看了看,没见着唐华盈,更是觉得奇怪。 唐映思一向胆子小,次次来曦明院,都是跟在唐华盈身后。 今天怎么…… 想归想,泊春笑着引她进门: “我家小姐在外忙了一天,累的不行,您来了正好,两人一块儿聊些趣事,也能……” 泊春说了什么,唐映思都没听进去,只埋着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泊春推门而进的时候,林净月正坐在梳妆桌前,双眸微闭,面带疲累。 两个宫女一人站在一边,拆卸发髻上的物件。 “小姐,映思小姐来了。” 唐映思照规矩行了一礼,低下头小声道:“太子妃,我有事要说,能否……” 她看了眼房间里繁多的下人。 林净月闻言睁开眸子,自行取下耳坠,挥退其他人:“你们都下去,泊春满枝留下,还不快上茶。” “是。”泊春殷勤引着唐映思在茶桌前坐下,“三小姐,您试试这茶合不合口味,这是小姐今日新买来的。喝不惯的话,我就换回平时喝的那种。” 唐映思抿了一口,低声说道:“我,我有点喝不惯。” 泊春被满枝和小令子单独拎去教导一番后,也多长了个心眼,一听这话就知道,唐映思是想支开她。 “那好,我这就给您换回原来那种。” 屋里有满枝在,门外小令子守着,泊春也不怕她对小姐不利。 林净月梳拢头发后,走到桌前,笑着道:“大晚上的喝茶容易睡不着,我让人送碗汤羹?” 唐映思略显拘谨地点了点头。 看着大姐姐将满枝也打发去了小厨房,她垂着脑袋,没有直接开口。 林净月只当她是担忧亲事,想了想后轻声道: “侯爷又要纳妾室进门,府上很快又会闹腾起来。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我要去祭拜母亲,不如你随我一块儿同行?就当散散心。” 唐映思身为成远侯的女儿,也得唤郑雪晴一句‘母亲’,她陪同祭拜,并不会惹来非议。 唐映思愣了下,绞着手帕的手空出,轻轻摸了下鬓间的发簪。 是林净月刚入府时,给她的见面礼。 挣扎良久,唐映思终究狠不下心,埋着脑袋支支吾吾将唐映念的算计,原原本本告知了林净月: “大姐姐,你别怪她,她也不过是为了我,这才……” “你傻不傻?”林净月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得跑去主院指着成远侯和何允芳的鼻子痛骂一顿。 再怎么说也是辉煌过一阵的侯府,到底怎么养孩子的? 主院一窝太过嚣张霸道,而唐映思和唐映念,一个过于心软怯懦,一个又短视阴毒。 唐映念十岁不到就知讨好主院,听唐映柳的话算计她; 唐映思也才十三,担忧她问罪唐映念,还为唐映念说话,把错全揽在了自个儿身上。 果然侯爷偏心、主母失德,早晚会祸及全府! 林净月披散着头发,耐着性子给唐映思分析: “唐映念若真心为你着想,就不该私下和你说这些撺掇离间的话,而是去求老夫人。 你以为她是为你好,实则是想让你当替罪羊。到那时真要发生了什么意外,她可不会站出来,帮你解释脱罪。” 唐映思脸一白,不愿信林净月的话,可心底又清楚她说的都是真的。 “还有,唐映柳前脚和孟棠溪见了面,后脚唐映念就找上了你,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她身染的时疫,早就痊愈了,早不来见你,晚不来找你,偏偏这个时候,又说了些奇怪的话……” 唐映思急急解释:“映念……她说不敢来见我,怕我生她的气,我……” 林净月知道唐映思心里不好受,她和唐映念几乎是从小长到大的情谊,要接受被算计的事实,没有那么容易。 “这样,你明天把祭拜一事说与她听,其他的一句也别说。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出京,亲眼看看是否像唐映念说的那样,没什么危险。” 唐映思能主动跟她说这事,就说明她不是个心狠的人,只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林净月前世今生都有过如此经历,唐映思也不曾得罪过她,她愿意搭把手。 但若之后,唐映思还想不明白的话…… 唐映思思前想后,犹豫地道:“这法子……不妥,万一伤到了你……” “放心。”林净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此行,忠勇侯府的人也会随我一块儿去。” 唐映思瞬间安了心。 郑家人人都有一身武功,加上东宫侍卫,再不济也还有她,怎么着都伤不到大姐姐。 唐映思松了口气,定定盯着林净月片刻,恭敬行了礼后离开。 “小姐,你怎么把郑家也会去的事都说了出来,这要有个万一……” 泊春从内室走出,有些不解。 满枝端了盆温水进来,放在洗漱架子上:“小姐是在试探三小姐呢。” 该心软的时候心软,该试探的时候试探……这位太子妃,想必不会落得锦仪皇后那样的下场。 中元节期间,百官休沐三日,宫中不设宫宴。 国子监同样不上学。 休沐前一天,林净月亲自到了国子监,接郑津回府。 不像上回前来,只能待在国子监门口等候。 侯府马车一路被迎进了内院,刚停下,就有一身青衣容貌俊美的助教带路,领着去了祭酒所在的院落。 郑津正百无聊赖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黑棋,拿棋子当暗器,丢进角落的琉璃水缸里逗弄金鱼。 听到脚步声,郑津不耐烦地回头:“祭酒还没来?不就翻个墙逃个学,又不止我一个,用得着……咳咳。” 看到林净月带着两个丫鬟踱步走了进来,郑津翻身而起,灰溜溜跑到跟前: “妹妹,你怎么来了?咳,祭酒也太不给面子了,我不就……” 林净月抬手示意他噤声:“回头。” 国子监祭酒蔡鹤,和观闲书院的小徐先生徐文洲,也就是郑津拜的先生,从内室联袂走出。 两人原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但在听到郑津的抱怨声,看到角落散落一地的棋子后,蔡鹤冷笑一声: “郑津,我没因逃学一事处罚你,你似乎很不满意?” 郑津偷偷瞟了眼不吱声的徐文洲,身形挺的板正,摇头表示他并无此意。 第115章 于他而言,不亚于痴人说梦 蔡鹤懒得管他。 要不是郑津得了徐文洲这么个好先生,找回来的亲妹妹又成了太子妃,整个国子监那么多学生,他可没空一个个管教。 他朝林净月行了半礼,抬抬手:“请。” 领路的助教早就识趣地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徐文洲与林净月熟的不能再熟了,笑着行了全礼:“太子妃莫怪,我这学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缺了根筋。” 他收了好几个徒弟,唯有郑津,最叫他烦忧。 得亏郑津练了武,备的是武举,否则,前途无亮喽。 郑津后知后觉,跟在徐文洲身后照做。 他都忘了,圣旨一下,妹妹就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 林净月伸手搀了下徐文洲,语气习以为常地温和:“先生见外了,您是大哥的老师,也就是我的先生,且你我两家,本就是亲戚,不必如此客气。” “礼不可废。”徐文洲拂开林净月的手,坚持行了大礼。 郑津蔫蔫扶着徐文洲起来,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落了座。 他看了看安静站在妹妹身后的两个侍女,思考片刻,干脆站在徐文洲身后。 一个太子妃,一个国子监祭酒,一个是他的老师…… 他不配与三人同席而坐! 察觉到从郑津身上散发出的悲愤,徐文洲无奈摇摇头,由着他去了: “太子妃事务繁忙,我也就不多废话了,徐某今日前来,是想问问蔡大人,郑津前途如何。 毕竟徐某只是个书生,不懂武举那边的事。” 而蔡鹤身为国子监祭酒,兼管武学数年,想来深谙此道。 林净月原本还想问蔡鹤寻她有什么事,一听这话,当即看了过去。 这事,她亦有些担忧。 郑津毕竟是她大哥,又是成远侯府的世子。 若能谋划个好前程,便是再好不过,起码,不能让他走上前世拼死杀敌当上副将又被牵连砍头的老路。 蔡鹤沉吟了几息:“蔡某请太子妃前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他深知上回徐家拜师宴,因林景颜而牵连警告林净月,这事做的不怎么妥当。 担心得罪了这位太子妃,又不好光明正大给她送上大礼,干脆从郑津身上下手。 “武举,同文试一样,皆分三甲。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于他而言,不亚于痴人说梦。” 郑津刚起了期盼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忍不住嘟囔: “蔡大人,你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我从小跟着郑越郑长陵和郑长安习武,能跟郑长陵打个不分上下,怎么就夺不得个状元了?” 郑长安十来岁上战场,至今战绩颇丰,但郑津自认年长些,自是不愿跟郑长安做比较。 而郑长陵……就比净月小上几个月,可全身都是心眼,他比较起来,毫无压力。 蔡鹤看不得他嚣张的样子,冷笑一声:“武举也得考学识。 成远侯府从小就没给你请过老师,郑家是请了先生,但郑卫疆与我喝酒时,提过数次你不爱念书。” 就郑津只通武功的样子,考得上二甲,都是徐文洲用了心下了狠功夫去教! 郑津悻悻,不敢再吭声。 徐文洲摇摇头,叹道:“郑津拜师太晚,且每隔十天才来上一回课……若是一年后再上场,我倒有几分把握,眼下离武举不过一个月,着实……不好补救。” 林净月也有些头疼,想了想后道:“蔡大人既然说了这番话,想必有法子可解我大哥之忧?” 蔡鹤镇定点头:“这法子,文洲兄也会,我就不说了。只提醒一句,郑津,必须得考上二甲前列。” 如此一来,无论是被分沿海卫所当百户,还是去到北疆做先锋,前程都挺不错。 顺利的话,立下赫赫战功,几年之内就能升官发财。 蔡鹤余光瞥了眼面露沉思的林净月,没有明说有忠勇侯一家在北疆,郑津很可能会被派去南境一带。 这就是帝王的平衡之术。 郑津全程苦着脸听完,也就在徐文洲为他请假到武举前稍稍开心了一下,很快又被打回了现实。 徐文洲和林净月并行走在国子监内,压低了声音:“往年武举,都是由兵部出文考的题,但今年不同。” 林净月和郑津同时想到一个人名,礼部尚书‘宋鸣’。 早在林净月与徐文洲头一回碰见时,他就提过这个名字,也叫郑津暗地里揣摩宋鸣宋大人的笔墨文字。 徐文洲轻咳一声:“兵部尚书,年迈,时疫期间身子骨没缓过来,又被太子殿下惊吓到,前不久请辞了。”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被推上来的愣头青。 “不过你们放心,文考的题,早在时疫前就出完了。听闻陛下尤其看重此次武举,特地点了一道策论,回头我让郑津仔细揣摩一番。” 徐文洲提起兵部两任尚书,意在提点郑津武试,至于他能领略到几分……再说。 林净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小徐先生没有特地点出这一回是谁出的文考卷子,很有可能就是礼部尚书宋鸣。 回头得叫大哥深深钻研一番。 小徐先生给郑津请了假,许是跟她打了一样的主意。 踏出国子监门槛,林净月纠结片刻,还是请小徐先生给郑津一日的假: “就中元节当天,去祭拜我母亲,当天去当天回来。” 郑津巴巴睁大了眼睛,期盼地看着徐文洲。 徐文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中元节祭祖可是大事,你去,记得路上保护好你妹妹。” 郑津利落答应了,目送徐文洲走出老远,这才幽幽地问: “我才是老师的学生,他怎么不关心我念书念久了人会不会傻,却叫我时时保护你?” 虽然他是这么打算的,但不妨碍郑津耍嘴皮子。 林净月学着徐文洲的样子,老气横秋拍拍他的肩膀:“大哥,你也该懂事了。” 还没及冠的郑津:“……” 中元节当天清晨,林净月在小令子的坚持下,乘坐东宫那辆马车出行。 忠勇侯府、成远侯府的马车都跟在后面。 而郑津和郑越并行骑马走在最前面,一行人热热闹闹出了京。 唐映柳紧跟了一段距离,确定他们往避暑山庄的方向走后,叫人去传了消息。 第116章 老夫人这是想攀高枝啊 一行人出了京城,便加快速度,全力赶路。 郑家祖坟在避暑山庄一带,不远不近,一天之内勉强能趟个来回。 还能赶得上连夜将郑津送去观闲书院,交与小徐先生,赶在武举前临时抱一下佛脚。 林净月上回去寻芳宴,路上都没这么赶。 唯一的好事,就是东宫马车远比侯府的宽敞舒坦。 泊春和满枝分坐车厢两侧,一个揉肩,一个捶腿,小令子则跟赶车的侍卫坐在车辕上,压低声音说些能说的情报: “中元休沐前,皇子们二次择选完毕,当天殿下醉酒,并未前往。 奴才听说,三皇子原本有意再择一位侧妃,都瞧好了人选,却被皇后娘娘以祖制从未有过三位侧妃的先例为由,拒绝了。 倒是六殿下,和九殿下,各选了一位出身清白的良妾。其他女子,除去运气好被陛下看上的,按照规矩,一般都是送回原处。” 至于被泰丰帝看上,是选为妃嫔宫女,还是赐予皇亲国戚,总归有个不错的去处。 林净月放下车帘,转动了一下快要僵硬的脖子:“殿下醉酒,可还无恙?” 小令子等的就是她关心的话,嘿嘿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再慢声说道: “唉,不瞒太子妃,殿下酒量一般,偏偏又好饮酒,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好说什么,还得您时时在旁劝着才行。” 林净月和满枝嘴角都抽了抽,才不信小令子这个东宫掌事太监轻易就把太子的弱点说出来。 只怕重点放在了后面那句。 泊春没听出小令子的话有什么不对,还在那儿轻声嘟囔:“嗜酒可不行,奴婢看过那些个酒鬼,一喝醉就失了规矩,乱来。” “咳咳,泊春,你翻翻准备好的吃食,可不能饿到太子妃。” 满枝听不下去了,主动插话打断。 泊春‘哎’了声,松了手侧过身子去翻车厢里的抽屉。 小令子在外面听了一耳朵,早知道泊春缺根筋儿,单纯得很,倒不觉得有什么,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趣事。 直到日头升起,赶在最前面的郑津调转马头过来,同马车旁边的鸣鱼打了声招呼,扬声道: “妹,表姐说就在前边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脚,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对了,你坐马车累不累?我骑马倒不怎么累,要不你回程,也骑一骑马?不会的话,大哥亲手教你。” “多谢大哥好意,只是我更爱坐马车。” 郑津一听,也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几句后,骑着马继续往后走,去通知其他人。 林净月撑开车帘,目送郑津远去,心底有些纳闷。 “满枝,我记着大哥今年,也有十八了?” 满枝听出这话不是在问郑津的年龄,而是疑惑他怎么还没定亲: “大公子今年,正好十八,就比小姐大上三岁呢。上回拜师宴后,都有人看中大公子,打算迎他当女婿,只是……” 只是有意说和的,老夫人又看不上,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泊春翻着吃食,轻哼了声:“老夫人这是想攀高枝啊。” 就凭成远侯府的境况,和府内不省心的主母,哪个高枝看得上郑津? 林净月疑惑顿消,琢磨了一下:“倒也不是不可能……若大哥武举顺遂,一举夺得二甲前列的话。” 京城嫁娶,除去看家世以外,更多的是看个人潜力与德行。 成远侯府是靠不住,也就只能看郑津本人如何了。 泊春、满枝会心一笑。 中途歇了一炷香左右,马车晃晃悠悠继续前行。 过了避暑山庄没多久,一行人进了山,绕过狭窄的山路,一路来到一处小竹屋。 竹屋背后,就是漫山遍野的坟冢。 都是郑家,以及郑家军中战死,却无亲人在世的人。 郑越卸下马鞭,走到林净月身边,指给她看:“闻白叔每年会来四趟,一住大半个月,就住在竹屋里。 这竹屋,还是他当年亲手搭的。他平时就住在京城外的小山村里,当个赤脚大夫,给村人、路过的人看病。” 林净月眼眸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何必呢。” 郑雪晴泉下得知,也不会开心。 郑越摇摇头,带着她走向忠勇侯府女眷们的马车: “我也这么说过他,好端端的不去边疆军中治疗因战受伤的将士,偏要守在小山村里,白白浪费了一身医术。” 林净月张了张口,正想解释此次时疫方子,就是闻白琢磨多年的结果。 郑大夫人走下马车,虚点了点郑越:“你知道什么?闻白当年没能救下你爷爷奶奶,心中有愧,便是上了战场,也直发抖。 倒不如留在京城外,好好将养,或许还有去了心病的一天。” 郑越眨眨眼,凑到郑大夫人跟前:“娘,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姑姑她知道吗?” “我能骗你,还能骗净月不成?”郑大夫人抬抬手,招呼下人准备好祭祀用的东西,“你也就比郑津大上一天,不知道这事也正常。至于雪晴……不如你亲自去她墓碑前问问?” 郑越被话一堵,不吱声了。 徒步进了山,林净月一眼瞧见山坡上被坟冢包围的一处。 郑津指给她看:“娘就在那儿呢。父亲也是个狠心的,从没来看过,这一次竟还……” 成远侯无情,郑津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但谁能想到今年中元节将至,成远侯不来看望亡妻也就算了,竟还在侯府闹个没完,坚持要纳新人进府! 说话间,林净月走到郑雪晴墓前,郑家人默契给她让出了位置。 纸钱漫天飘拂,山上尽是坟冢与枯枝,叫人无端生出几分萧瑟与感慨。 林净月高举三根清香,望着‘母亲’的墓碑,虔诚地跪下磕头。 无论如何,她沾了郑雪晴的光,才得来今日的一切。 这三拜,是郑雪晴应受的。 祭拜完郑家祖先后,林净月随同郑家人和郑津,又为战死沙场的将士,大祭了一场。 再度下山,已过了晌午。 唐映思跟在林净月身后祭拜了郑雪晴后,就下了山回到竹屋前等着。 见林净月走来,她赶紧起身凑近,低声说道:“大姐姐,回程可得小心,唐映念说了,那宗室子喊了一帮子狐朋狗友出游,就在京城附近。” 第117章 我,可是寿王府的沈祥安! 林净月不知唐映思说的是真是假。 但回程路上,就能分晓。 郑津重担在身,被逼着快马扬鞭回京,由郑越同行督促,免得他半道上贪玩跑了。 ——难得休沐三天,郑津闷在国子监太久,嘀咕一整天要四处纵马玩玩了。 过了避暑山庄后,林净月在车厢里换了身干练利落的衣物,同忠勇侯府的人招呼一声,跟在成远侯府的马车后边,慢慢悠悠开始回程。 半道上休息片刻,林净月受邀登上了成远侯府的马车。 前方几十里外山林里, 寿王长孙沈祥安,懒散坐在凉亭内,眯起眼打量着动作蹁跹的舞女。 贪婪目光一一扫过弱风扶柳的腰肢,丰韵的胸脯,和一张张或秀美或明媚的脸。 “爷,您觉得如何?可有看上眼了的?” 随行的人都是各家纨绔,平时被人管着,不敢做的太过,顶多私底下干些混不吝的事儿。 今天寿王世子在,有的是人兜底。 有纨绔当场拉过一个舞女,揽入怀里,低头灌酒:“啧啧啧,美人舌,嫩如水啊!” 沈祥安不屑地摇摇头:“也就那样,比不上前些个进京的几个世家女子。那小脸蛋,那巴掌大的柳腰,那……可惜了,本世子不受待见,享用不了啊。” 纨绔们互相对视一眼,寿王长孙是个天阉这事儿,他们早就知道了。 况且就算他得陛下看重,这世家的女子,也轮不到他来享受。 有机灵些的立刻岔开话题:“哎呦,您不都定了亲,听说这回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长的可水灵了,只可惜……是个庶女,哪儿能配得上您呀。” 沈祥安一听这门亲事就来气,爷爷还说疼他,结果挑来挑去,给挑了个成远侯府的庶女当续弦。 这让外面的人怎么看他? 哦,他堂堂寿王世子孙,只能娶个庶女当正妻? 就算在他手里活不了几天,沈祥安也觉得膈应。 他不耐烦地抬抬手:“都下去都下去。看舞什么时候不行?我今儿个出来,可是有正事的。” 众人笑着起哄:“沈爷,寿王爷不是说了,你再干你那正事儿就打断你的腿?他老人家一向言出必行,您就别为难自个儿了。” “再说了,中元节又不是春日踏青,哪来的小姑娘?您就消停消停,回京去教坊司里头瞅瞅?也许还能找着两个嫩点的。” “是啊,回头您真被王爷打瘸了腿,我们也落不得好。而且这周围,也就几个小村子,能有什么美人?别为着几个丑八怪,被关了禁闭……” 沈祥安嗤了声:“寿王府上就我一根独苗,祖父心疼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打断我的腿? 你们来之前,可说了有乐子可看,该不会就是这几个跳舞的贱婢?” “唉,谁让我们不是独苗苗,身上也没几两银子,只有这些拿得出手呢。沈爷,要不您带我们长长见识?” 沈祥安不屑地抬着下巴:“走,去官道上,有一个拦一个,爷带你们开开眼界。” 沈祥安一马当先,唤人抬着下了山,其他人赶紧跟上。 看他真停在山口官道边,纨绔们不免有些忐忑:“官道来往的可都是朝臣女眷,勋贵世家,万一来了个得罪不起的,可就……” “权臣勋贵?我还是皇亲国戚呢。”沈祥安不止一次干过这样的事,半点都不带怕的,“来人,把路给我堵上,来一辆马车,都得给爷看看脸才准走。” “这……爷,要不,算了?王爷可说了……” “闭上嘴!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不想干了就直说,拖下去……” 下人连忙求饶,磕的满头都是血,才被放过。 下人去拦路的时候,沈祥安便带着纨绔们坐在路边树丛下,支了个休息的地方。 还没等上一炷香,一辆马车慢吞吞开了过来。 沈祥安眯起眼,招呼纨绔:“瞅瞅,这是谁家的马车?我怎么没见过这标志呢?” “好像……是成远侯府的。嗯?这不就是您那未过门的娘子府上?沈爷,我听人说成远侯府和忠勇侯府一同出行去祭祖,后面还跟了几辆马车,好像就是她们。” “她啊。”沈祥安一下子来了兴致,唐映思今年正好十三,等及笄再过府,可就没十三岁这么水灵了,“把人给我叫来。” 纨绔们面面相觑:“这不太好,忠勇侯府的人还在后面呢。” 沈祥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忠勇侯府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我兄弟的一条狗?我就不信了,有祖父在,陛下还能为一条注定要被杀的驴出头。” 他摇摇晃晃走到官道正中央,打量几眼赶车的小白脸,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可能是定亲的时候见过。 管他呢。 坐在车辕上的小令子也瞧见了拦路的人,和他身前的一堆碎石树枝,当即停下马车:“谁敢拦路?” 沈祥安懒得搭理他,看了眼身旁的纨绔和小厮。 胆子大的纨绔当即狐假虎威:“瞎了你的狗眼!没见着沈爷在此?还不快停车,快喊你家小姐出来!把沈爷伺候舒坦了,有的是你们的赏钱!” 小令子差点气笑了。 随行在马车旁边的鸣鱼更是当场沉下脸,纵马上前:“你可知车厢里的是谁?” “我管你是谁,都得给我下来!”沈祥安闹事次数多了,也不是头一回见如此没眼色的,有些不耐烦,“我,可是寿王府的沈祥安!” 寿王,可是泰丰帝的堂祖父。 而沈祥安,勉强算得上是泰丰帝的远房堂兄弟。 鸣鱼和小令子面无表情。 沈祥安不想再跟他们周旋,费那功夫,不如去玩小娘子。 他手一招,周围涌上一群侍卫,从两侧包围住了侯府的马车。 鸣鱼利落抽刀挡在马车前:“大胆!太子妃在此,谁敢乱来?” 沈祥安愣了一下,不是说这是成远侯府的马车? 不等纨绔们帮着解释,他很快想通了,眼里泛着淫邪的光:“我听谁说过,太子妃容颜绝世,连见多了美人的太子,都为之着迷……” 今日他倒要看看,太子妃可有传闻里说的那般倾国倾城! 沈祥安微微抬手,几个侍卫顿时上前,同鸣鱼等侍卫厮杀到一块儿,又辖制住了小令子。 沈祥安慢悠悠走近,掀开车帘探头往里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似是受了惊吓一般,连滚带爬蹿出老远。 打斗的侍卫和纨绔纷纷停下,纳闷地盯着马车。 不就看了下太子妃的脸吗? 至于如此惊讶? 还是说…… 正暗暗嘀咕之际,小令子卷起车帘,露出一张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脸。 第118章 真的有这样的人? 太子端坐在马车里,双眸微挑,语气淡淡:“怎么?孤长的这般吓人?” 纨绔和侍卫们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天……天杀的! 到底是谁提议,出京玩玩的? 又是谁没长眼,拦路拦了个煞星出来? 众多视线隐晦地汇聚在惊魂不定的沈祥安身上。 不等沈祥安爬起,太子突兀笑了下,叫一群人毛骨悚然:“也是,孤,的确没有太子妃那般倾国倾城,倒是叫皇叔,失望了。” 沈祥安咽了口唾沫,手脚并用站起身,硬着头皮行了一礼:“呵呵,太子说笑了,这声‘皇叔’,我可不敢当。” “都敢拦太子妃的马车,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便是哪天跑到父皇面前,叫他传位于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祥安头皮一麻,听出太子是不想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放过他了。 挤在脸上横肉里的小眼珠子一转,他一边客套着说不敢,一边不着痕迹地退到路边吃草的马跟前。 只要赶在太子大开杀戒前跑回京城,只要回到寿王府,太子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今天也是凑巧,我……” 话音未落,沈祥安晃荡着全身肥肉,急匆匆翻身上马,他扬起马鞭一甩,就要逃走。 其他人瞬间慌了,张嘴就要告状。 罪魁祸首一跑,他们这些人不就都得当替罪羊? 太子又是个狠戾的性子…… “殿下!他……” 声音刚出口,山林里突然响起嗖的一声。 一道铁箭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贯穿眉心。 沈祥安当场摔落马下,气绝身亡。 隔着百米远的大树上,林净月睁开眯着的一只眼睛,收敛张弓搭箭的架势,跳下树喊上汀南就要离开。 “太子妃。”汀南接过长弓反手负在背后,恭敬垂眸,“殿下有话,命属下带与您。” 林净月平静转过身,等待和周肆然一样,指责她太过心狠手辣的话。 汀南不知她的心思,只道:“不过杀一个人而已,何必脏了您的手?殿下说,今日破例,但下回,你只管说要杀谁,他亲自动手。” 林净月瞬间抬眸,嘴唇微动:“沈祥安,是宗室子弟。” 说不定还跟太子,有过旧时交情。 汀南不解地问:“所以?” 殿下杀过的宗室子弟,也不止一两个了。 林净月抿了抿唇,压下心底莫名涌上的轻松与愉快,转身上了安静停在一旁的马车。 她本也不想动手杀人,只打算震慑沈祥安一番,再想法子摆平他和唐映思的亲事。 直到出发前一天,鸣鱼传来情报。 沈祥安,不止偏好十来岁的小姑娘,还好刚成亲不久的女子。 林净月顺着这条情报,让人接着往下查,竟发现前世借合作的名义,设计迷晕她的那个商贾,就是沈祥安手底下的人。 也就是说,前世泊春的死,以及她受过最大的屈辱,都来自沈祥安。 不亲手射杀,难解心头之恨! 林净月和唐映思会和时,太子已命人抬着沈祥安的尸体,押着几个纨绔,带着一群侍卫提前回了京城。 唐映思刚刚得知沈祥安被凭空而来的箭射杀的消息,吓的浑身发抖,一见着林净月,就扑进了她怀里: “大姐姐,他……他死了,我,我没想他死的,我就是不想与他结亲,我……” 林净月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死了一了百了。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都怪他品行低劣,作恶多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唐映思还当她说的是太子,噙着一汪眼泪:“大姐姐,太子那么凶,你这一嫁入东宫,不就……” 当着小令子的面,她不敢明说。 林净月却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摆正了唐映思的脑袋,逼她直视自己: “太子是个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人,恩怨分明,他可比起某些忘恩负义、甚至逼着恩人谅解仇人的狗东西要好。” 唐映思久在侯府,鲜少出府一趟,擦干眼泪后疑惑地道:“真的有这样的人?” “当然。” 上辈子的周肆然,不就是这样的狗东西? 她任劳任怨打理周家上下,照顾年迈的周母和年幼的小叔子小姑子,可换来的,是周肆然一次又一次苛刻的对待。 甚至后来得知他征战疆场三年里,周母等人使劲磋磨欺负她,也只叫她原谅宽恕,别放在心上。 当真是可笑!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情绪:“沈祥安是死了,但你与他的亲事还在,回头还得想个法子,摆平了这桩亲事。” 唐映思一愣,人都死了,总不能让她嫁过去守活寡? 另一边, 太子命纨绔们抬着沈祥安的尸体,大摇大摆进了皇宫。 一路上撞见的宫女太监侍卫纷纷当场愣住,赶紧去禀告了各家主子。 王府中的寿王和寿王世子很快得了消息,心神俱颤。 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多疑的泰丰帝猜忌,两人系上根白头巾,就哭闹着进了宫。 “我的儿,我的儿才三十六岁,他可是我寿王府的独苗,年纪轻轻就遭了毒手!陛下,陛下可得为我儿做主啊!” “太子连亲皇叔都杀,日后岂不是更没了顾忌?求陛下严惩太子沈时宣,以正宫闱!否则,我这个当堂祖父的,今日就撞死在金銮殿下!” “还我儿性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没娶妻生子,还没行孝膝前……” 泰丰帝被一路跪到金銮殿门口的寿王父子二人搅的头昏脑涨,指着太子重重哼了声: “看看你惹出的好事!杀谁不行,偏要杀寿王府这小子,你可知就连朕,都得给寿王几分薄面?” 太子倒好,直接把人王府唯一的独苗给杀了! “这两个老不死的。”太子半点都不顾忌跪在殿内的纨绔,和下人们,冷眼道,“儿子当初被封太子时,和伤了腿后,就属寿王叫的最嚣张,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想叫父皇,让位给沈祥安呢。” 泰丰帝一顿,瞥了眼叠在御桌上的厚厚几沓奏折,面无表情: “人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没的,你得给寿王一个交代!” 也得给朝臣勋贵,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第119章 殿下亲自前来迎亲 回到京城后,林净月便按照先前的计划,派了人在京城中大肆扩散消息。 “听说了吗?就那件事,啧啧谁能想到……唉,寿王当年也是名声赫赫,能争一争皇位,谁知竟养出了造孽的儿孙。” “不可能,寿王爷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温和贤王,他主动让位于陛下的祖父,免了全朝一场祸乱……老了怎会糊涂成这样?我不信!” “不止寿王府的,还有那谁,那谁和那谁谁,都是宗室子弟,都干过不少坏事,还有几个纨绔……隔壁村就有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遭了毒手,唉。” …… 流言如同烈火滚油一般,飞速在京城中沸腾。 时疫期间不少宗室开的医馆药铺趁机抬高价钱牟取巨利,本就引得无数百姓心生怨言,只不过顾忌着身份,不敢多说什么。 现下流言四起,只是添上两句乱,还能降罪到他们身上不成? 同一时间,宫门口登闻鼓敲响。 在家休沐的朝臣一惊,几个可随时进宫的大臣,立刻换上朝服,来到宫门口。 就见几十户人家跪在宫门口,状告包括寿王长孙在内的宗室子弟和各家纨绔子。 求一个公道,求一个交代。 宴左相年近古稀,好不容易得了三天休沐,正在家颐养天年,又撞上了这件事。 他思绪转了两圈,想起嫡长孙宴湛轻离京前,曾说过的话,曾提过的几个名字。 “……祖父,太子殿下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算计他的人,和墙头草,都不会有好下场。” 宴左相望着跪了一地的百姓,不止一次赞同宴湛轻的话。 他沉吟片刻,不顾左相、镇国公等人的阻拦,喊上领头揣着血书的妇人,和几个惨兮兮的百姓: “你们可敢,随本官去面圣?” 领头妇人那双晦涩绝望的眼眸一亮,捧着血书重重磕头:“我敢!” 她的女儿才十一,赶集时被那畜生看上,然后……相公与公婆拿了银子,当即决定再生一个。 但她,怎么能就此不闻不问?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我也敢!” “我也去,康王庶子夺我家财,害我全家,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报仇!” 围在宫门口的一群官员和其他百姓纷纷沉默。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天道何公? “太子妃,一切都按您吩咐的办了,殿下承诺,会保全他们的性命。”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低低嗯了声。 寿王、康王等藩王,三年后在藩地造反生乱。 泰丰帝派周肆然带兵镇压,为他送上一大份功绩。 林净月查过沈祥安的事情后,不想再等三年。 这三年里,不知会有多少百姓遭了他们的毒手,造反时,亦会苦了百姓。 不如趁此机会,一一拔除。 至于泰丰帝那边……帝王多疑。 林净月和太子商议过了,此举,亦是想试探一下,泰丰帝对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是一把锋利的刀,是挡箭牌,还是踏脚石? 唐映思听了大姐姐的话,待在长寿院侍奉老夫人,心中却是万分忐忑。 老夫人拨弄着佛珠:“怎么了?” 唐映思迟疑了一会儿,想到大姐姐的吩咐,低声将唐映念和唐映柳勾结,蛊惑她暗害太子妃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转动的佛珠一顿。 老夫人徐徐睁开双眼:“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二次了。”上次,就是唐映念弄巧成拙染了时疫一事。 “你父亲人呢?” “正在新纳的姨娘院子里,何夫人和二姐姐也去了,两边闹着呢。” 老夫人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同气连枝、互相帮衬之类的话,只道: “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 她老了,不可能时时追在唐成远身后,帮忙收拾残局。 唐映思沉默了良久:“祖母,万一寿王府不肯罢休,要我嫁过去替沈祥安守活寡……” 老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闭了闭眼。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怪她三年前听了唐成远一声哄,就任由何允芳将唐映思定给沈祥安。 她攥住唐映思的手,谆谆教诲:“切记,别像唐映念一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唐映柳如今有唐成远和何允芳当靠山,而唐映念…… 老夫人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直到翌日,宫里才传来消息。 “寿王府沈祥安祸害百姓,罪行累累;寿王及寿王世子教养孩子无德,致使其损伤百姓,削去王位,贬为庶人,并收回封地。” 另有些小一点的惩处,小令子并未一一说明。 康王遭受的惩罚大同小异。 可笑的是,时疫期间太子开医馆时,康王还上了奏折弹劾太子与民争利,谋夺家产。 而他自个儿,借当靠山的名头,谋财害命、吞人家财之类的事,可没少干。 林净月微微垂眸:“沈祥安并非死在殿下手中,陛下可有罚他?” “这……”小令子小心觑着林净月的表情,“殿下被罚禁足,不许他上朝,直到大婚前。” 泰丰帝原话,是说太子上一回朝,就死一批官员。 虽说那些人罪有应得,但群臣惶恐不安,再加上今日的事……便叫殿下禁足东宫,不许外出。 林净月缓慢眨了眨眼,一时猜不出泰丰帝是个什么心思。 要说挡箭牌,可对太子而言,眼下避避风头是挺不错……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林净月抬手翻开账簿:“正好,这段时间让茶楼关门重修,建个杂货铺子。大婚当天开张,与一捧雪合作,做个热热闹闹的生意。” 太子禁足后,京城再无半点波澜。 刚开始林净月学规矩时,抬头望天,偶尔还会想想太子在做什么。 随着纳采、问名、纳吉……一个个步骤忙活下来,日子飞快过去。 转眼间,就到了太子大婚当天。 曦明院挂满了彩布红绸,林净月着一身凤冠霞帔,坐在梳妆桌前,听着全福人一下一下给她梳头。 身后是老夫人和满脸骄傲的郑越等郑家人,正在给她添妆。 林净月眼神恍惚了一瞬。 小令子喜气洋洋前来禀告:“太子妃,殿下亲自前来迎亲,现已到侯府门口了。” 第120章 恩爱到白首,并肩偕老! 太子大婚前半个月,整个京城就陷入一片热闹当中。 包括一捧雪在内,隶属东宫、睿诚王府、忠勇侯府、镇国公府、成远侯府、陈国公府等名下的铺子,纷纷降价两成庆贺。 时疫期间同时开张的四家医馆,更是无偿在城门口舍药施粥,并招收一部分孤儿当药童。 大婚当天,迎亲的人从东宫打马到成远侯府的一路上,一捧雪和新开张的俱全杂货铺伙计,个个拎着装满糖果和铜板的篮子,沿街洒过去。 碰到人多的地方,还会多洒几把。 一捧雪的伙计挤在人群里,笑嘻嘻给护卫在街道两边、拦住百姓的皇城司塞了一把混着糖果和铜板的福气,扬声喊道: “承蒙皇恩浩荡!太子殿下今日迎娶正妃,一捧雪所有糖果,一律降价到平时的一半!” “谁还没接住福气的,招呼一声!只要为殿下和太子妃送上一句祝福的话!” 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声: “愿太子与太子妃恩爱偕老,和和美美,齐眉比翼!” “好!恩爱到白首,并肩偕老!” “祝两位情深不渝,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老朽祝愿两位贵人,两世结缘,十全十美……” …… 一把又一把糖果和铜板洒到天上,又掉落到人群里,没几个呼吸就被捡的干干净净。 皇城司张大人捡起角落没人注意到的一颗糖果,退去纸皮后塞进嘴里: “唔……糖里包了梅子?怎么这么酸。” 一个皇城司的人凑上来:“大人,太子殿下已顺利进了成远侯府。” 张大人被酸得直皱眉,暗暗后悔不该咬破外边裹的那层糖浆:“嗯,让大家伙都打起精神,太子很快就会接了太子妃出来,路上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不可能,殿下进去,不得耗个一炷香才出来?” 他当年娶婆娘的时候,可是在岳父家憋了好几首催妆诗,又投了几次壶,还被灌了一壶酒。 一一过了关,才准进屋接娘子呢。 张大人翻了个白眼:“殿下亲自上门迎亲,有几个人敢拦的?” 皇子迎亲,顶天儿了在宫门口接应新娘子。 当年泰丰帝迎娶锦仪,就是如此。 更多的,则是在皇子们居住的宫殿,或是府邸门口迎花轿。 太子此番坚持亲自登门迎亲,可叫礼部的人愁的头发眉毛齐掉。 一来么,没有这个先例;二来,太子又不良于行,登门迎亲,到底不怎么方便。 整个礼部的人齐齐上阵规劝,求太子殿下按规矩照祖制行事,都被太子一一无视。 太子甚至去求了泰丰帝的旨意。 张大人是不知道太子怎么劝得陛下答应的,但他深知殿下无比重视大婚,可不能出一点差池。 皇城司的人想想觉得大人说的就是有道理。 太子登门,谁敢为难他? 就算成远侯胆大包天,殿下此行还带了一群侍卫,和几个在京中颇有才名的才子。 其中一个,出身观闲书院,正是小徐先生的大弟子呢! 想通了后,皇城司这人赶紧去招呼两边的守卫,又叫街道上来回巡逻的人加强警惕。 虽说太子大婚封了几条街道,但被一捧雪和俱全杂货铺的大手笔吸引来的百姓太多,万万不能被人钻了空子。 张大人好不容易吃完酸倒牙的糖果,又惦记起吃点甜的。 他遥遥看了眼成远侯府门口,瞧见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背着新娘子一步步走了出来。 而门口八抬大轿前,停着一辆轮椅。 太子正坐在轮椅上,似是刚被汀南送出成远侯府,抬手招呼随行的人。 随行的人颇有眼色,早早开始干活,吹拉弹唱、洒糖洒花洒红绸……整条街都洋溢在喜庆的氛围中。 张大人顿时收了心,吆喝大家伙都打起精神,三步一个带刀皇城司,绝不能让百姓冲撞了花轿。 交代完,张大人刚要凑近去看热闹,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站了个男人,身形高大健硕,不比太子妃的大哥郑津差上多少。 甚至眉眼间,更显锐利俊朗。 这人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目光却注视着成远侯府门口。 张大人‘嘿’了声,还以为是功劳自个儿送上了门,走过去笑着试探道: “兄弟,门口正洒糖洒钱呢,你不去捡点儿?” 男人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视线却黏在花轿上:“人太多,懒得去挤,我就是好奇太子大婚是什么样的,过来看看。” 他更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被林净月看上。 如今看来,太子除去身份地位和长相外,也……不过如此。 男人,也就是周肆然,望着手牵红绸进了花轿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胸口莫名有些喘不过气。 答应迎娶林景颜后,周肆然开始重复做同一个梦,一个成婚的梦。 在梦里,明媒正娶了林净月的,是他。 周肆然只当被林净月乱了心思,没当成一回事,但今日亲自过来看看,心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像那日茶楼初见林景颜,他也觉得不对劲,不该是林景颜一样。 若换做是他迎娶林净月…… 周肆然眸子暗了暗,眼看八抬花轿起,他拂去多余的心思,正欲转身离开。 “肆然,我听你灵然说你来看热闹,还不信呢,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儿。” 林景颜快步走来,望向花轿时,眼神和周肆然如出一辙的复杂。 但比起周肆然的疑惑,林景颜眸子里多出几分不甘与憎恶。 明明都是一样的经历,凭什么林净月成了太子妃,而她前世,仅仅是个侧妃? 声势远不如今日浩大,太子没有亲自登门给她长脸,就连礼部那群官员,也捧高踩低…… 林景颜视线一一扫过随行八抬花轿后的郑越、郑津四人,和唐映思唐华盈二人,再看连绵不断从成远侯府抬出的嫁妆,心中的不甘如同惊涛骇浪般,逐层高涨。 回到成远侯府当嫡长女,本就是她;得忠勇侯府郑家当靠山的,本该是她;可享举世荣华、绝世富贵的,本该是她林景颜! 都怪林净月这个不要脸的贼,偷走了本属于她的富贵荣华,与美满人生! 这个念头一冒出,顿时如同心魔一般,死死缠绕住了林景颜。 即便她知道太子和成远侯府、忠勇侯府,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就是来看看。”周肆然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武举过后,我们也将成婚,到时候只怕,做不到这般热闹。” 张大人闻言挑了挑眉,打消了对周肆然的怀疑,默默离开。 林景颜搀住周肆然的胳膊,目光直直看向精致奢华的八抬大轿,一眼又一眼: “无妨,我早知你家的境况,只要你真心待我,足以。” 第121章 这话,孤不满意,重来 同一条街上,林净月盖着红盖头,坐在花轿上。 回想起刚刚郑越和郑津两人大着胆子要太子作一首催妆诗,否则就不开门。 结果被太子冷冷一个眼神扫来,两人同时怂了。 门打开的瞬间,太子又让随行的礼部员外郎,也就是小徐先生的大弟子,郑津的大师兄作诗,给足了郑津两人面子。 至于主院一行人? 前一天被老夫人严令警告过,主院的人,包括成远侯在内,都不敢当着太子的面闹事。 郑津背着林净月,跟在太子那辆轮椅后面,慢慢走出成远侯府时,还语带哽咽地说: “是大哥没用,你才认回府几个月,就又……妹妹放心,大哥一定会考个二甲头名回来,给你涨涨面子!” 林净月笑着应下了。 东宫离成远侯府还有一段距离。 她坐在花轿中,隔着一层红纱,隐约能看到外面的百姓与守卫,也能听到一捧雪和杂货铺的伙计,漫天撒糖撒钱讨个祝词。 直到喧闹声渐小,林净月就猜到,许是进了皇宫。 又过了没多久,花轿慢慢停下,外面传来轮椅响动的声音。 一只手掀开花轿帘子,递到了她面前:“太子妃,孤接你进东宫。” 林净月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把手放在了太子宽厚的手心上:“愿与殿下,同心同德,相敬如宾。” 正当她以为太子要牵着她出花轿时,太子稍稍用力握紧她的手: “这话,孤不满意,重来。” 花轿两旁的喜婆顿时紧张了起来。 林净月想了想:“……愿与殿下,心心相印,举案齐眉?” 太子这才满意地牵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人牵出。 林净月顺着力道起身,花轿早已压低,轻易就能踏过。 因着太子双腿带伤,不能背着她进东宫,小令子早就准备在一旁。 他刚要上前背起太子妃,就被人一把拽住衣领,提溜到一旁。 跟上来的郑津主动接上,等太子一松手,就俯下身体。 在泊春和满枝的帮助下,他背起林净月,跟在推着轮椅的汀南身后,一步一步迈进东宫。 小令子强忍住没有叹气,火急火燎追了上去。 郑津一路将林净月背到了正殿,什么跨火盆跨门槛的,他都长腿一伸,直接横越。 直到被提前赶来的成远侯瞪了一眼,又看到泰丰帝和皇后端坐在上头,郑津才把人放下。 林净月不是第一次成婚,却是第一次行如此繁复的礼仪,全程司仪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然后被送入了太子寝殿。 临行前,她听到泰丰帝叮嘱太子:“待会儿就别出来喝酒了,有你几个弟弟在,你就安心留在房中休息。” 泰丰帝显然是心疼太子,废了一双腿,今天还奔波忙碌了一整天。 太子扫了眼笑容一个比一个温和的几个弟弟,一眼看出他们是在庆幸,他这个当太子的,娶的正妃,于夺嫡没有半分助力: “儿臣,多谢父皇。” …… “你们都退下。” 喜房里,林净月刚喘了口气,就听太子命下人都退了下去。 她呼吸一紧。 老实说,林净月原本没对太子有过任何期待。 就像拜师宴当日说的那样,太子需要一个看得顺眼的太子妃。 而她,愿意为一场荣华富贵,赌上一把。 无论太子是真不能人道也好,假不良于行也罢,单凭他的权势与地位,林净月就不会有半点不愿。 但真到了洞房之时,她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喜婆宫女们不敢违抗命令,纷纷离开,屋里只剩下林净月和太子。 听到关门声,林净月坐在拔步床上,大着胆子去看太子: “殿下身体如何?可还受得住?” “嗯。” 太子呼吸声粗重了些,抬眸看着乖乖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眸子不由得暗了暗。 他伸手拎着红盖头,重重揭开后丢到一边。 林净月睁开眼看着近前的太子,他今天换了把极品红木制的轮椅,身着一身喜服,倒衬得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血色。 “殿下可饿了?我让人提前准备了些吃食。” 太子直勾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含糊地嗯了声:“桌上也有莲子羹,是东宫小厨房做的,可比御厨的手艺要好。” 知道还有个喝交杯酒的步骤,林净月起身,推着轮椅来到桌边,一一放好酒盏,斟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太子面前: “殿下请。” 东宫正殿,新人回房后,泰丰帝和皇后没有多留。 太子不在,郑津郑越郑长陵郑长安各拿上一坛子酒,来到几位皇子面前。 二皇子当仁不让,和郑越找了个空桌对饮,边慢慢喝着,边说道: “过上半月,也就是武举过后,你我成亲,我也亲自到忠勇侯府迎你。” 说实话,太子如此举动,让几个皇子心思都有些浮动。 不是说太子并不喜欢林净月,不过碍于救命之恩,又逢时疫期间生死与共,这才勉为其难娶她? 可今日都亲自登门迎亲了,再不喜欢,也有几分情谊在。 还是说,那次时疫,反倒促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二皇子心思微微转动,却听郑越干脆地道: “都行,看你方不方便。” 二皇子举着酒杯的手一顿,正要再说上两句,郑长陵和郑长安一屁股坐在两边,隔开了他和郑越。 “哎,二殿下,今日太子殿下大喜,你不得多喝点酒添添喜气?这小破杯子,未免太小气了,来人,给二殿下换上海碗!” 二皇子往左看,郑长陵递上海碗,往右看,一脸稚气的郑长安给他倒酒:“……” 他默默看向郑越。 郑越果然不赞同地皱眉:“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可不能怠慢了其他几位皇子。” 郑长安年纪还小,胆子又大,硬是给二皇子满上一海碗的酒,才笑嘻嘻往后一指: “大姐放心,有郑津表哥和宴湛轻、礼部员外郎等人在呢。” 郑越回头看了看,见郑津依次跟几个皇子干了,无奈摇摇头。 在二皇子殷切目光中起身,她撂下句话走了:“我去劝劝郑津,他今晚还得回徐家读书,可不能喝醉了。” 另一边,洞房内,气氛正好。 林净月卸下凤冠霞帔,为太子脱衣服时,忍不住多看了某个地方几眼。 宫里教导人事的姑姑,提前提点过她,太子可能不行,让她尽一尽力。 在太子不经意垂眸间,林净月耳朵尖微红,正要将他推去浴房。 第122章 你看梅家那姑娘如何? 翌日,得大清早去给太后、皇后请安敬茶。 林净月坐在梳妆桌前,边任由宫女为她梳妆,边听着泊春叽叽喳喳说着昨日闹出的事: “小姐……咳咳,太子妃,你是不知道,昨天大少爷闹的可凶了,凭着他一个人,硬灌了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三人,后面醉酒上头,连身子骨弱的二皇子也没有放过。” “郑小姐喊上两个弟弟去劝,没劝成,只能强行将他打晕带走……还有……太子妃?太子妃?” 林净月回过神,无意识抿了下唇:“除此之外呢,京城的消息,可知道?” “这……”泊春顿时有点为难。 东宫位在后宫,小八小九既不是侍卫,又不能真当了太监,便没有跟来。 严格来说,被带入东宫的下人,整个成远侯府,也就她和满枝两个人。 ……鸣鱼本就是东宫的人,现跟在东宫侍卫统领张邈手底下,当个小队长。 也就是说,她们几乎没了从外往东宫递情报的手段。 要想知晓京城的消息,得另找心腹才行。 林净月垂眸,想起昨晚上的事,和前世记忆里比北疆战乱还要早发生的一件事:“你去找鸣鱼,叫他……” “咳咳,”小令子赶紧凑上来,“太子妃,京城外边的事,一向是我收集好情报,将要事上禀太子殿下,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不说禁足期间,太子殿下耳提面命,叫他听从太子妃的命令。 就是连日和太子妃共处下来,小令子都忍不住暗叹,难怪惹了殿下的眼。 凡事进退有度,容貌又是个顶个的好看,性情温和从容。 待下人随和,不像其他宫里的小主那样,一进宫就立规矩散银子收买人心。 只让他们像往常那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说小令子,就是东宫伺候的宫女们,都觉得舒坦。 林净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问太子殿下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问外边不都说太子不能人事,昨晚上怎么…… 只想了想,问道:“一捧雪和俱全杂货铺的生意如何?” 进了东宫,就是这点不方便,不能随时跟下边的人沟通。 好在三天后回门,她早早去早早应付完成远侯府的人,还能去两间铺子逛逛。 “嗐,奴才还当太子妃担心什么呢,您放心,这两间铺子,昨儿个撒了不少铜板和糖,反倒扩大了在京城的知名度。 尤其是俱全杂货铺子,原本连个名字都没人知道,默默开的张。 昨天过后,不少好奇的百姓去了一趟,又看它地段虽好,但里头的货物有贵有便宜的。 再加上开张三天内,货物价钱减半,生意那叫一个兴隆,排队的人,都从明德坊,排去了明安坊呢。” 至于一捧雪,在京城本就非常出名,这下更是吸引了一众外地商贾的视线。 ——太子大婚时撒的糖! 婚嫁待客时来上一盘,那叫一个有面子。 小令子很快又想起有关糖铺一捧雪的另一件事:“对了,太子妃,糖铺刚刚开张时,您不是跟糖酒商会的人短暂达成了合作? 时疫过后,皇后娘娘整顿后宫,放了不少宫女太监出宫,其中就有司马监的副管事。 那马公公出宫后,就没了消息,糖酒商会的海管事,也闹腾不起来了,正想通过万掌柜,再搭上您这边的关系呢。” 时疫期间,包括海管事在内的几个商贾,眼红药材的利益,当场撕毁契书。 几次三番找到藏药材的地方,要强行夺回药材。 没成。 也有两个目光不怎么短浅的,倒是老老实实两不掺和,早早兑了制糖方子,在京城做起了买卖,生意可谓是日进斗金。 海管事一行人又后悔了,再次反口讨好万掌柜。 但万掌柜自个儿立得住,没叫他们拿好处给糊弄了,海管事如今只能一边到处找鸣鱼,一边继续劝万掌柜。 林净月嗯了声,刚要再问什么,衣冠楚楚的太子被汀南推了进屋。 她视线忍不住往太子的脖子上瞅。 昨晚上…… 注意到林净月眼神发飘,太子戏谑地挑了挑眉头:“可打扮好了?太后正等着呢。” 见太子没有提到皇后,林净月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和太子并肩行出: “给太后敬茶后,我一人前去椒房殿,如何?” 太子摇摇头:“她会在寿康宫等着。” 皇后本就因时疫的事,引得泰丰帝不快,正努力整顿后宫,不敢再摆架子。 没看大婚前,镇国公府名下的铺子,也跟着大肆一道庆贺? 林净月慢慢点了头,再次意识到后宫、前朝息息相关。 而成远侯,仍天真的以为女儿当上妃嫔当上皇后,就能吹枕边风,叫成远侯府过上好日子。 “殿下,我大哥昨天失了礼数,是他的不对,回头我就叫大哥,亲自登门挨个给皇……皇弟们赔礼道歉。” 两人坐上轿辇,行在宫道上。 太子从荷包里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夜明珠,把玩片刻后丢给汀南。 汀南立刻捧着,呈给林净月。 “不用,”太子慢吞吞回复,“大哥真性情,想来孤的几个弟弟,都不会放在心上。” 林净月拿着夜明珠,正纳闷呢,又听太子说道:“这颗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是孤赏给大哥的,就当谢他帮孤挡了酒。” 林净月侧过脑袋,轻易就能看出太子脸上的轻笑,似是在回味。 她嘴角一抽,应了声,收下了夜明珠。 乘坐轿辇,没多久便到了寿康宫。 林净月扫一眼发现,不止皇后,就连孟贵妃、淑妃等人,都在这儿。 她轻吸一口气,给太后皇后敬了茶,得了两对金镯和一套昂贵头面。 皇后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你是皇家第一个媳妇,也是本朝的太子妃,可得担负起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重担。” “皇后娘娘说笑了。”林净月可不上勾,“殿下的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开枝散叶这样的事,还是少提为好,免得伤了殿下的心。” 察觉到太子望来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林净月只当没看到。 咳咳。 这不是外人都不知道他,能行人事嘛。 皇后被当着一群妃子的面,不软不硬地回怼了一句,也没有生气,反倒笑道: “还是你心疼太子。只不过太子的身体,你一个人恐怕照顾不好,不如本宫为太子,指一位侧妃? 你看梅家那姑娘如何?上回寻芳宴,你们可是见过的。” 林净月眸子微敛,可不信凭皇后的心机,会在这个时候故意说这种给人添堵的话。 若真如此,皇后不可能斗得过满宫佳丽,夺得后位。 这里头,只怕藏了什么算计。 第123章 凭她唐映柳,哪配当三皇子侧妃? 在皇后慈爱可亲的目光中,林净月羞涩垂头:“这事,我怎么好做主,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像是害怕皇后误会,她赶紧补充道:“毕竟殿下才是纳妃的人,我可不能越过殿下,替殿下应了娘娘的话,还望娘娘莫怪。” 孟贵妃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说来说去,这位新上位的太子妃就一个意思: 我做不了太子的主,劝你也别做太子的主。 脾气倒是率性,可若想在后宫活下来,肠子太直了,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太子妃说的不错,”太后疲倦地揉按了下眉心,“纳侧妃一事,还得太子松口才行,否则就他那脾气,你前脚赐婚,他后脚就给人踹出东宫了。” 太后话里敲打着皇后:“况且人家小两口刚刚成亲,感情正是最好的时候,皇后何必横插一脚当这个恶人。” 皇后慌了一瞬,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净月毕竟出身……不比其他几位皇子妃,我也是担心她到时候被……这才……” “哦?”进寿康宫后跪也不跪,一声也不吭的太子笑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说其他几位皇子妃会欺负太子妃? 唔,孤记得,二皇子妃是忠勇侯府的人,郑家人一向忠君仁孝,不会胡来。那么,您是在点孟贵妃的妹妹孟棠溪,和镇国公府的郁青菱?” 九皇子年纪还小,选的正妃,跟他同龄,不可能仗着家世欺负林净月。 太子便着重点了下三皇子妃,和六皇子妃。 泰丰帝进寿康宫时,恰好听到了这话。 他大步走到太后旁边坐下,抬手免礼后,打量着太子和皇后: “在说什么呢?” 太子无视林净月隔空投来的眼神,原原本本说出了经过,笑道: “三皇子的正妃,可是孟贵妃的妹妹,在宫中有皇后娘娘和孟贵妃庇佑,想来不会受了欺负; 而六皇子妃,则是镇国公府的郁青菱,就更不用担心了,唯独太子妃心地柔软好说话,只怕…… 唉,父皇,您可得多赐些宝贝给孤的太子妃,安抚安抚她。” 孟贵妃当即撇清关系:“孟棠溪是我亲妹妹,但她也是三皇子正妃,她有自个儿的主见。” 孟家把宝押在了三皇子身上,就是放弃了她和小十二。 孟贵妃没给孟棠溪使绊子,已经看在同为姐妹的份上。 还想叫她对皇后恭恭敬敬,当皇后手底下走狗? 不可能! 泰丰帝一一扫过笑容勉强的皇后,孟贵妃,淑妃等几个宠妃,顿了下,收回视线看向太子,淡淡地道: “你今日倒是话多,可见成亲过后,果真改了性子。” ‘话多’二字,既是点太子,也是在暗指皇后。 林净月埋着脑袋,默默降低存在感,暗叹后宫果然杀人不见血。 一句话里,甚至埋了几道弯。 却不想泰丰帝突然口风一转,夸道: “太子妃伺候太子真真是辛苦了,陈诲,将朕私库里那匣北海珍珠,赏给林净月。” 林净月颇感受宠若惊,战战兢兢谢了赏赐后,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太子。 太子抬眸与她对视,视线平和而淡定,远不似初见时那般狠戾寡情。 敲打完皇后,又赏了太子妃后,泰丰帝平静提起另一件事: “上回寻芳宴,太子提议选秀,朕虽不愿耗费钱财,但经太后建议,还是决定纳几位新人入宫。” 林净月和太子在一旁,安静听着。 而妃嫔们,气氛瞬间僵硬了起来。 能进寿康宫的,大多是在后宫在泰丰帝面前得脸的妃嫔,亦或有皇子皇女做依仗的。 可即便有圣宠有依仗,这些妃嫔一听这话,笑容依旧有几分勉强。 “太后和太子,也是为了陛下的龙体着想,后宫几年不曾进过妃嫔。上一回,还是六七年前,本宫记得,孟妹妹,就是在那次选秀中脱颖而出。” 皇后出声打破僵局。 泰丰帝点了点头:“人选,朕还在考虑,皇后觉得,河东裴家来的那位贵女,如何?” 皇后心头猛地一跳。 世家裴家这回来京的那位贵女,名唤织锦,是她早早为三皇子定下的侧妃人选之一。 要不是出了意外,凭她唐映柳,哪配当三皇子侧妃? 直到回了东宫,林净月还在沉思,泰丰帝在她给太后敬茶时,提起纳新妃一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屏退下人,拍了拍大腿,挑眉看向林净月: “坐过来,孤一一说与你听。” 林净月干咳了一声,正要自个儿分析,说与太子听听。 太子伸手揽过她的腰,强行将人带入怀里:“你无需多想,只要知道,父皇不可能放任世家壮大,也不可能坐视外戚干政。” 泰丰帝能忍承恩公,也就是太后的母家,以及镇国公府,也就是皇后的母家。 一是两边都没实权,二是太后、皇后与母家的关系,并不算亲近。 承恩公府也就罢了,当年夺嫡之争,没有与泰丰帝和太后站在同一边。 这些年,不过苟延残喘,空有个公府的名头,实则朝野上下空无一人。 而镇国公府,主脉乃是郁青菱郁青青那一支。 皇后不过别支庶女出身,与公府,比起血脉至亲,更多的是利益牵扯。 林净月听得心尖一跳:“那我大哥……” 太子朝她勾了勾手指,没有说话。 殿外,泊春忍不住凑近,又被满枝强行扯回原位,低声叮嘱: “宫里规矩多,可不能乱听。” 泊春知道是知道,但有些担心自家小姐。 今早她去给太子妃穿衣服时,可亲眼瞅见了,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看得人心惊肉跳。 太子不能人道,那太子妃身上的痕迹…… 泊春面露担忧,眉头紧紧皱起。 满枝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无须担心。” “是啊。”站在对面的小令子笑眯眯走了过来,看一眼门窗紧闭的殿内,意有所指地道,“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管不到主子身上,只能管好自个儿的嘴,满枝姑娘,你说呢?” 听出小令子话里的警告,满枝缓缓点头:“既然进了东宫,做了太子妃手底下的侍女,自当谨言慎行,免得给太子妃引来麻烦。” 泊春余光瞧瞧满枝,再望望小令子,决定待会儿偷偷找个空子,说与小姐听。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殿门才打开。 泊春走进去一瞧,太子妃眉眼含春,脸颊通红,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嘴里正嘀咕着什么话。 第124章 虽然,是实话 泊春端了盏茶凑近,只依稀听见是在骂太子。 “太子妃,可要喝茶?我刚斟来的,是只供宫中的极品大红袍。也就陛下、殿下和皇后娘娘宫里分了些,就连孟贵妃,都……” 林净月被泊春那双眼睛一打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坐直了,接过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阖着茶盖。 茶盏碧玉,指尖葱白,看得从内室走出的太子眸子暗了暗。 “汀南来报,父皇有事寻孤,孤得去一趟勤政殿。” 林净月不着痕迹地轻瞪了眼太子,也不怕他生气了:“殿下快去快回。” 太子眉头一挑,抬抬手吩咐汀南推他出宫。 等太子走后,林净月抿了口茶水,听着泊春说起小令子和满枝之间的交谈,上下打量她几眼,突然问她: “你可想嫁人?东宫虽地位崇高,但也危机重重,我有的时候,很难顾得上你。” 小令子和满枝,并非故意为难彼此。 而是就跟她和老夫人之间一样,各有各的小心思。 满枝出身寿康宫,曾经的主子是太后,如此侍奉在她身边,小令子身为东宫掌事太监,自然不太放心,得敲打敲打。 满枝的话……林净月暂时也探不明白她的心思,很少见她与外人联络交谈,只自顾自干活,偶尔闲下来,不是在教泊春长长心眼,就是在拿着把剪刀修剪花枝。 说实话,身边的下人里,也就泊春的心思最为单纯浅薄,轻易就能看穿。 泊春如遭雷劈,噗通一声跪下: “小姐,你不要我了?我这条命,是小姐救下的,我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也全托了小姐的福,我又怎么能在小姐刚嫁进东宫,就……就离开呢?” 林净月放下茶盏,摇摇头: “我不是在考验试探你,而是担心。泊春,你与我一同从林家出来,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也曾与我,生死与共,我当然信你,也舍不得你离开。” “但……”林净月摆手喝退进屋的宫女,让满枝守在门口,不许外人进来,“但如今我身在东宫,成了东宫太子妃,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她们找不出我与太子身上的错漏,就会从身边人下手。” 而泊春心思单纯,又知道她最大的秘密,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远离东宫,说不定泊春会安全些。 林净月愿意为权势荣华赌上一切,却不想泊春再因她没了性命。 泊春紧咬下唇沉思半晌,突然灵机一动: “小姐,我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也知道,我受不住严刑拷打,在外面万一被抓了,可就危险了。但待在您身边就不一样,除了那些个胆大包天的,谁敢动太子妃的人?” 林净月错愕了一瞬,仔细想了想后失笑: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若留在东宫,可得再跟满枝和小令子学学,他们俩一个武力高强又不失脑子,一个收集情报能力强又为人谨慎,都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她当然清楚放泊春出东宫,无异于将把柄往外递,只是泊春终究跟了她这么久,林净月下不了手。 泊春目露幽怨,这话,不就是说她又没脑子,又没武力,还不谨慎? ……虽然,是实话。 闲话说完,泊春小心提起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小姐,万一林家那边,拿……当把柄要挟你,那可怎么办?” 林恒安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蒋氏又爱财又偏心林景颜。 而林景颜就更别提了,亲口说定的承诺就跟放屁似的,以前小姐为一枚银簪,拼命绣手帕攒银子,托她买了回来。 谁知买回来时正巧被林景颜看到,不仅抢走了银簪,还要打她三十大板。 逼小姐跪下求饶,才肯放过她,送回银簪。 可后来,银簪还是被丢进了池塘里,她也没能逃过一顿板子。 泊春一想起当日的事,眼眶都红了。 得亏离开林家时,没带上那枚银簪,否则不知道有多膈应。 林净月伸手轻抚探到窗边的小花,眸子稍抬:“早晚的事。” 早在林景颜逼她冒名顶替回侯府时,林净月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她目光闪了闪:“回门当天,你去找一趟现在一捧雪当差的小八小九,让他们帮我做件事。” 泊春凑近,静静听完,又是担忧,又是不解:“小姐,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被殿下知晓……” 林净月摇摇头:“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武举在即,京中很快会再起波澜,会有大事替我们吸引注意。” 若真有人上钩,得来的结果,想来不会令她们满意。 * 同一时间,椒房殿 三皇子早已解了禁足,不过被时疫染身,亏损了身子,一直在将养。 闻言如遭晴天霹雳: “母后,你说的可是真的?父皇,要纳孩儿的女人为妃?!他,他怎么能……” 皇后平静纠正三皇子的话:“慎言。裴家姑娘与你一没定亲,二没有互换信物提前定下,她跟你毫无关系。” “可……”三皇子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阳光爽朗,扭曲着一张脸,“可河东裴家不是……不是早早与我们来了信,约定好裴织锦此行入京,给我当侧妃?” 皇后闭了闭眼,声音逐渐冷淡:“你是在质问本宫?” 要不是寻芳宴时,三皇子执意不选成远侯府林净月,她又怎会百般帮他谋划,误打误撞惹了陛下的眼? 那封册封唐映柳为三皇子侧妃的圣旨,就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警告三皇子,不要妄图谋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譬如太子之位,又譬如皇位。 皇后隐隐有些后悔,早知皇后的宝座,就是个立在后宫的靶子,只怪镇国公府贪心,全力推她上位。 也怪她自己,被眼前的荣华迷了眼。 却忘了前边被废的两位皇后,个个家中都是权臣,手握实权,远胜过镇国公府。 “儿臣,不敢。”三皇子赶紧请罪,又说道,“可是……母后,若不能与裴家联手,那储君之位,还能落到儿臣手中吗?” 太子纵然被父皇不喜,可是锦仪先皇后的唯儿子,父皇,绝不会废太子。 皇后沉默了一瞬,揽过衣袖,以手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东宫,一时半会儿动不得。本宫听闻淑妃另有谋划,你暗中推波助澜,叫她得偿所愿。” 三皇子探头一看,水痕划在桌上,留下个‘二’字。 第125章 不如我们打个赌? 太子妃入东宫次日,皇后因一时失言,被太后训斥,免了每日的请安,待在椒房殿不出。 消息传到东宫,林净月顿时明白太子当日所说,皇后又是在故意藏拙,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就跟寻芳宴那次一样,三皇子被禁足,紧接着太子染上时疫。 泰丰帝试探过几个皇子,却从未怀疑过三皇子牵涉其中。 林净月揣摩着皇后的想法,再一联想很快就会遭殃的二皇子,暗暗摇头。 皇后这是想跟二皇子出事一事,撇清干系啊。 她正思索间,小令子笑着走来:“太子妃,云华县主前来拜见。” “让她进来。” “是……”小令子离开前,不忘提了一句,“殿下担心您吃不惯东宫小厨房做的饭菜,特地从民间寻了两个江南大厨,那一手鲈鱼羹,爽滑可口,定合您的心意。” 林净月对太子查到她小时候住在江南一事,并不惊讶:“嗯,眼看就到晌午了,让人摆上一桌,正好款待云华县主。” “是。” 小令子恭恭敬敬退下了。 林净月望着窗外的天空,开始理解郑越,困在后宫不得出,当真有些无聊。 偶尔来人拜访,都算得上是难得的新鲜事了。 云华县主携礼而来,进门就亲切唤了声:“堂嫂。” 林净月有些不习惯:“县主不必如此,直接像以往那样,唤我净月就行。” 云华县主一向倨傲,初见时便是为她美色所迷,也不曾温柔至此。 还是那句话,权势,果真是个好东西。 云华县主非常识趣,一看她不爱如此亲昵,便改口笑道: “唉,我也是想与太子亲近些,你是不知,他连一句堂哥,都不许我叫。” 成婚当天,云华县主顾忌着‘结党营私’四个字,没有亲自前来,却是派了心腹中的心腹,也就是她身边的侍卫统领惊风,送来一柄祥云翡翠玉如意和一整个红珊瑚制成的珠冠。 两人一直维持着友谊。 林净月抬手,命人上茶和点心:“殿下只是不太习惯,你也知道,他在宫中,没有几个亲近的人。” 算起来,也就汀南和小令子,勉强与太子有几分亲近。 可他们,终究不是太子的亲人。 云华县主自然听得出林净月不过是在客套,上回京城时疫,上上回时疫刚出了点苗头,她都大着胆子来找过太子求助,可惜…… 云华县主回过神,笑着跟她调侃了两句,突然说道: “唉,早知你会当上太子妃,当日初见,我说什么,也不该为难徐老夫人。” “当日的事,祖母确有不对,且有人存心引诱,并非县主的错。” 云华县主就怕林净月拽着往日她犯下的错处不放,听了这话,顿时安心了,手一抬。 惊风立刻捧着几个匣子送上。 云华县主取出一枚玉石雕成的玲珑七窍球,和其他两样宝贝:“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想求净月。” 林净月顿时有些好奇。 据她所知,南方时疫已解且睿成王连退两次敌国兵马,立下大功,不日就将回京得赏。 云华县主这个时候,有什么事要求她? “咳咳。”云华县主余光瞥了眼身姿笔挺的惊风,轻声说道,“太后,催我成亲。” 几个同龄人中,年纪最大的太子,都已定亲迎娶太子妃。 其他适龄皇子,也都定了正妃人选。 而与云华县主同龄的公主、郡主、县主,早在及笄过后没多久,便挑了夫婿,将于来年逐个成亲。 唯独她,既无未婚夫,又没有看中的男子,太后就心急了些。 惊风猛地一抬眸,察觉到失礼后,又赶紧垂下脑袋。 林净月看看两人,嗯了声:“你想托我,帮你寻个满意的夫婿?” 这就有点为难了。 她回到侯府后,认识的人不多,适龄男子更是寥寥。 况且云华县主毕竟是太子的堂妹,她也不能随意给人指个夫婿。 云华县主赶紧摇头,又看了眼惊风: “太后,打算在此次武举中,为我挑一个兴趣相投的。但我……还没想好,太后,叫我多去些宴会,我想求你陪我同去。” 上回寻芳宴,郑越险些遭了算计一事,别人不知道,云华县主关心林净月,可是认真派人查探过的。 若非林净月力挽狂澜,郑越很可能就中了旁人的算计,毕竟以有心算无心,一次不成,几次三番,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林净月如今可是太子妃,人又机灵会说话,请她作陪,便不用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净月想了想:“我可陪你一次两次,却不好次次都陪你同去,不如这样,回头我问问太子,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得了这话,云华县主放下心,陪着林净月用了午膳后,高高兴兴离开了。 没多久,太子回宫,听她说起云华县主的事,不以为然地取下林净月鬓间的一枚发簪: “我看,云华身边那个侍卫,叫惊风的,就挺不错。和她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之前在京雅轩,太子就看出来了,云华县主倨傲莽撞,只听惊风的劝;惊风得云华器重,却从不逾矩,又有一身本事在身,是个顶顶好的人选。 林净月瞪了眼太子,抢回他手中的发簪放回梳妆桌上: “你说的倒是轻巧,只是太后和睿诚王,不一定看得上个小小侍卫。” 太子轻佻一笑:“不如我们打个赌?云华若是跟惊风成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反之,一样。” 林净月不想以云华县主的终身大事打赌,不肯答应。 太子只好让林净月过来,揽住她的腰,直接兑现了奖励。 小令子当即喝住就要推门而进的泊春,带着她连退五步外,提点到:“这个距离最好,既能听见殿下们的吩咐,又能不打扰到他们。” 泊春木着脸:“多谢公公教导。” 当天晚上,惊风如同往常一样,护卫在云华县主院子外,正闭着眼睛假寐时,突然听到一阵风声。 他立刻吹响哨子,命手底下的侍卫追去。 惊风迟疑了一瞬,转头正要进房间探查一下云华县主的安危,却见阴影处,走出来一道人影。 “鸣鱼?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太子有吩咐,我这就去唤醒县主……” 鸣鱼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安静:“殿下愿给你个机会,你可想考武举立战功,镇守边疆?” 惊风手心一颤。 第126章 侯府颜面往哪儿搁? 太子口中的边疆,自然不是郑家世代镇守的北疆,也不是镇国公与人同管的西域,更不是骠骑大将军执掌的东海,而是南境。 睿诚王年事已高,顶天儿了再撑上十几年,可南边一带几个爪哇小国时不时便会试探生乱,得提前为南境,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接管。 最好出身睿诚王府,如此一来,交接之时,不会引得军中动荡。 当然了,可选的俊才不少,多一个惊风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太子给的,仅是一个机会。 能不能成,全在惊风。 惊风听得懂言外之意,顿时陷入挣扎。 武不武举倒在其次,太子这话的重点,是在后面那句。 立战功,镇守南境。 他若想前往南境,就不能再侍卫在云华县主身边;他若执意留在县主身侧,凭他侍卫的身份,绝不可能成就良缘…… 察觉到惊风正在挣扎,鸣鱼好心提醒:“三天,殿下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他顿了顿,以从前手下的身份,给了惊风一个诚恳的建议:“统领,凭你的本事,当王府侍卫,太过屈才了。” 鸣鱼虽猜不透太子此举是个什么盘算,但就眼下看来,对惊风好处多于坏处。 惊风没有回应,转身推门进了房间。 云华县主耳聪目明,也听到了哨声,正侧身躺在床上,手里摸着枕头底下的匕首。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云华县主起身,见是惊风,顿时松了口气: “人抓到了吗?” 惊风不语,上前伺候云华县主穿好衣服,又看她嘴唇有些干燥,端来盏温茶。 云华县主习以为常地随他伺候,惊风年长她三岁,从小就是这么伺候她的。 这么多年过来,她都习惯了。 等到侍卫没追到人回来请罪,惊风一一将人唤退后,缓缓道出鸣鱼此行的目的。 云华县主一怔,艰难吞咽了下口水:“难不成太子他想……勾结朝臣?” 看她父王坚持中立,便打算扶持惊风执掌南境,叫她和惊风记着太子的好,在往后夺嫡之争中,站队太子? 按理来说,她父王只忠君,维护正统。 只是顾忌太子的腿……说句难听的话,历朝历代,可都没有几个残废能顺利登上皇位的。 惊风心中早有猜测,慢慢说道:“县主觉得,凭太子的性子,他会屈尊拉拢朝臣?” 云华限制一想也是,那太子突然发癫,只有一个原因——听太子妃说了她的事,决定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顾全一下她这位堂妹。 云华县主抛开顾虑,思前想后,咬牙做出决定:“去!本县主命你必须夺得武举前三,去南境护卫我父王!” “县主……属下担心,太子是想借我削弱王爷的兵权,彻底将南境收归朝廷。” 惊风更怕被云华县主和王爷误会,以为他狼子野心。 云华县主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 “南境本就属于朝廷、属于陛下。况且我父王征战多年,一身伤病,撑不了多久,就算你不去,也有的是人抢着上。比起其他人,本县主更信得过你。” 同一时间,东宫 太子闭着眼,脸上殷红一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问道: “你可知,孤最看重惊风哪一点?” 林净月轻轻踢了他一脚:“殿下还跟我卖关子呢?快说来听听。” 太子笑着将她揽入怀里:“忠心。孤挑人,只看重‘忠心’二字。” 林净月若有所思。 她突然想到什么,试探地给太子撒娇:“殿下,听小令子说,宫里没有出嫁三日回门这一说法?” 本来打算回门当天见见两个掌柜,这下可就…… 太子摸了摸她的头发:“扶孤起身。” 林净月乖乖扶起太子,又看他全靠一双手支撑着腿,慢慢坐上轮椅,下意识抿紧了唇。 太子……不能人道这事,是假;但双腿残废,无法走动,却是真真的。 余光瞥见她瞧着一双废腿,太子微微侧过身,带动轮椅偏离她的视线: “回门,确是不行,但孤久居东宫,闲着也是闲着,方才特地向父皇请旨,那天与你一道出宫,在京城游玩。” 至于到什么地方游玩,全看林净月的心思。 林净月眨眨眼,很快开心地盘算了起来。 成远侯府,定是要去一趟的,就当是为大哥郑津撑腰,免得老夫人又被成远侯哄糊涂了。 郑家就不必去了,过上不到半个月,郑越成婚时再去,正好拿些宝贝给她添妆。 中午在芙蓉楼用膳,顺便见一见万掌柜和杂货铺的掌柜伙计…… 太子侧目打量着林净月,只觉在整个死气沉沉的后宫中,唯独她无比鲜活,且可爱。 没几日便到了民间回门的当天。 成远侯府一大早又闹开了。 郑津一回府,就听小厮来报,当即找到成远侯,冷着脸质问: “净月出嫁还不过三日,你就命人搬光曦明院的家具摆件,你也不怕太子陪她回侯府时瞧见怪罪!” 成远侯更是气得不行: “回门?回哪门子的门?我可是你亲爹,你敢质问我? 还有那个孽女,你还有脸提她?成亲时就差搬空整个侯府!郑家嫁妆、徐家大半的嫁妆,整个侯府私库里一半的东西都被她薅了去! 明年开春,映柳出嫁时怎么办?而且云娟院子里,连套得用的梳妆桌都没有,侯府颜面往哪儿搁?你身为侯府世子,就关心她林净月,可有关注过整个侯府?!” “郑家嫁妆,本就是娘亲留给净月的!而徐家,也就是祖母的嫁妆,是她拿出换药材,与成远侯府的声誉的!”郑津寸步不让,“父亲,您说的侯府私库一半的东西,就是指两家的嫁妆?” 听出郑津话里的讥讽,成远侯面子上挂不住:“你问我之前,先问问你自己,可有尽到世子的责任。 别以为林净月给你撑腰,你就了不起了,整个成远侯府就跟你一个外人姓郑了。太子腿废成那样,绝无可能坐上皇位,到时候三皇子登基,休怪我无情。” 成远侯府世子之位,他本就属意印元。 若不是林净月花言巧语蒙蔽了母亲,郑津怎么可能当得上世子? 成远侯铁了心,等太子落马当天,便上奏折请封印元为世子! 郑津苦笑一声,摇摇头,转身就要回徐家,与成远侯府断绝关系,给自个儿博出个锦绣前程。 陈管家火急火燎跑了过来,隔着老远扬声道:“侯爷,世子,净月小姐携太子回府!” 成远侯一愣。 郑津无视他,快走几步,来到门口含笑相迎。 第127章 谁家会做的如此不体面? 再回到成远侯府,明明不过几天,却已是恍然如隔世。 林净月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回头时太子的轮椅已在地上。 东宫侍卫张邈亲自带着鸣鱼在门口的石阶前放平木板,方便推动轮椅出入。 等待的空隙,泊春左右看看,轻声嘟囔:“跟小姐刚刚回府时,截然不同。” 林净月闻言,莞尔一笑。 的确不同。 但差别不大。 木板刚放好,郑津急匆匆从侯府走出,第一眼先打量林净月,看到她平安无恙后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太子。 郑津赶紧跪下行礼:“臣郑津,参见太子,太子妃。” “大哥不必如此客气。”太子慢吞吞开口,叫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林净月定眼一看,是一柄雕琢精细的长弓。 乍一看平平无奇,但郑津接过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这……这是……”他正要开口,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郑津起身将长弓负到身后,给林净月使了个眼神后,热情地上前: “殿下,侯府石阶太高,不如我扛你……” “咳咳。”林净月笑着出声打断,觑了眼不急不缓走来的侯府全家老小,老夫人、成远侯、唐成安、何允芳……甚至刚纳入侯府的迟文娟也在,“大哥,我与殿下出宫游玩,一时口渴,便来讨口茶喝。” 郑津犹豫了一下,不想她回曦明院,瞧见院子被糟蹋成那样,指不定有多闹心: “正好祖母也念着你呢,不如去长寿院里,陪祖母聊上几句?至于殿下……臣得了把好弓,正想试试箭术,不知殿下能否赏脸一观?” 太子视线轻飘飘扫过跪了一地的成远侯府亲眷,淡淡点头:“净月尊着敬着大哥,孤自是遂她心意。” 郑津喜不自胜,和林净月低声说了两句话后,无视一地的人,走在前边引路。 成远侯本想仗着泰山的身份,跟太子好好说上一番话,劝劝他别太针对三皇子。 全程被无视,当下脸就黑了。 他懒得去看林净月,转身扶起柔柔弱弱的迟云娟,陪她一道回了院子。 何允芳、唐映柳等人,笑容一个比一个勉强。 “净月今日回门,也不知提前通报一声,突然就回来了,万一哪里招待不周……你身为太子妃,也该大度些,千万莫要生气。” 林净月温和笑了下,没把何允芳话里的不满放在心上,走到老夫人身边,平静地道: “母亲可千万别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什么回门,我不过思念大哥和祖母,求了殿下出宫游玩。 万一这话被谁听了进去,闹到了朝堂上……殿下被弹劾惯了,倒是无所谓,只怕母亲受不住言官御史的指责。 指责母亲,身为续弦,却口无遮拦,不知收敛性子,连带着侯府,也遭了罪。” 何允芳一怔,突兀想起林净月刚认回侯府当天,就敢当着一群人的面,不给她面子。 现下成了太子妃,姿态愈发倨傲嚣张,倒也正常。 近日侯爷待她越发冷淡,何允芳也不想在这个当口闹出事来,低声喝住了唐映柳,同老夫人行了一礼后,体面地带着女儿离开。 唐映柳转身前,不忘隔空狠狠剜了林净月一眼。 林净月挑了挑眉,笑着同老夫人说道:“看来规矩没白学,母亲和映柳的性情,倒是安分了不少。” 老夫人静静看着两人交锋,再度感慨起当初她没看错人。 是个绵里藏针,受不住气的性子。 早先在侯府受了那么多委屈,也难怪她不顾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也不管太子随行在旁,干脆怼了人。 “迟文娟进侯府后,唐成远对她颇为宠爱,理所应当地减少了去主院的次数。”老夫人搀着林净月的手踱步走回长寿院,暗暗提点林净月,“你别看男人待你一片真心,可当有了新人,什么山盟海誓、花前月下,都得被抛在脑后。” “比起虚无的话语,钱财地契细软等等,才是你的底气所在。” 就像何允芳,当初在郑雪晴怀郑津时勾得唐成远魂不守舍,可如今新人入府,她又比当年的郑雪晴,好上几分? 陪同在另一侧的唐成安:“……” 林净月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猜测,老夫人这话,未必不是在提点她,泰丰帝如今不愿废太子,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她垂眸敛下眸子里的复杂,低声聊了些闲话,又与唐映思和唐华盈一一见过聊了几句。 唐映思低垂着脑袋,语气轻快: “祖母掏银子,解了我与沈祥安的亲事,只是到底不怎么体面,决定让我等上三年,再同华盈一道谈婚论嫁。” 林净月眉头一挑,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杵着鹤头拐杖,淡淡地道:“以往,是我岔了心思,险些害了她。现在趁还没彻底老透,还有时间整顿一下侯府。” “祖母明智,这些小辈,才是侯府未来的顶梁柱。” 在长寿院闲聊了小半个时辰,林净月望了望天色,便起身欲走: “今日出门游玩,不宜在侯府待太久,日后有空,我再回府好好待上两日。” 知道某件事的老夫人等人顿时面露迟疑。 唐华盈不顾她爹的提醒,徐徐说了成远侯搬空曦明院的事:“连张梳妆桌都没留,着实太过分了。” 谁家会做的如此不体面? 也就成远侯,脑子犯了浑,连侯府脸面都顾不上了。 林净月笑容微敛,平静开口:“无妨,留在曦明院的那些个家具摆件,都是何夫人先前添置的,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 郑家送来的那套,和主院搬来的郑雪晴的嫁妆,都被打包抬进了东宫。 唐华盈和唐映思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就是放在私库落灰,也比被成远侯那一窝子人糟蹋了好! 命泊春满枝一一送上随礼,林净月出了长寿院,穿过一条游廊,瞧见太子正在门口的荷花池边赏花。 她笑着上前,亲自推着太子出侯府。 除了成远侯和身子孱弱的老夫人以外,整个成远侯府的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路送到了侯府门口。 期间唐映柳不耐烦过数次,都被椒房殿派来的宫女劝住。 林净月正在与大哥辞行,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个形容落魄的书生。 落魄书生难以置信地看了林净月两眼,狠狠揉了下眼睛,看清人后拔腿跑了过来: “月妹妹,月妹妹是我呀!我是你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你我早早定了娃娃亲的!” 正要上马车的太子眸光骤然一冷。 第128章 林家待你,自然是顶顶好的 京城九月气温不算太低,依旧艳阳满天。 整条大街的人,却无意识摸了下胳膊,缩着脖子看热闹。 太子大婚当天,成远侯府门口这条街无比热闹。 今日一瞧见东宫马车前来,就有不少闲人探头探脑挤了过来。 哪想到糖和铜板没撒,倒是亲眼瞧见了场好戏。 林净月察觉到身边突然涌现的杀意,安抚地看了眼太子后,回头望向落魄书生。 他衣衫破旧,脚一瘸一拐的,走来时两眼都在冒光。 “月妹妹,我离家出走,一路从江南找了过来,可算找到你了。你……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就住在我家旁边,我还时不时偷拿家里的银子,带你去吃糖葫芦。” “月妹妹,你可叫我好找,我好不容易找着了林家,可他们说你回了侯府,侯府的人又不待见我,将我关在门外。 我身上的银子都被偷了,在破庙里睡了好几天,天天来侯府门口,幸好你没什么事,幸好,我找到你了。” 落魄书生半点没有眼色,太子浑身冒寒气了,他还在叽叽呱呱: “月妹妹,我此行来京,一是为了科举,二则,母亲当年与林家,我与你定了娃娃亲,算起来你前几日刚刚及笄……你看,我们俩的亲事……” 围观百姓听完,看看林净月,再瞅瞅落魄书生,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这……我没看错的话,书生口中与他定了娃娃亲的人,正是前几日才出嫁的太子妃?” “好像,是她?不对啊,都定了娃娃亲,怎么还嫁进了东宫?不怕被太子查出……砍头抄家?” “你懂什么?这就叫富贵险中求!娃娃亲是在江南定下的,隔着上千里的路程,谁知道她定亲的事?你再瞅瞅,这书生胳膊上还带着伤,说不定就是某人心虚,想杀人灭口!” “啧,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听听这书生话里说的多详细,就连孩童时住在林家隔壁,日日给她买糖葫芦的事都还记得,总不可能是随口瞎编的。” “嘿,我早就看出某个人,说是懂事识大体,实则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看林家养了她十几年,一朝回了侯府,一次也没去过林家,当真叫人寒心。” “真的假的?生恩都大不过养恩,林家就算是低贱商贾出身,可也给了她一口饭吃,辛辛苦苦将人养大,怎么就……” 林净月将一切都听在耳中,没有急于解释,而是低声吩咐小令子支伞,为太子遮阴,再端来茶水点心,不要让太子饿着。 太子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 今日之事,必须得当场解决,就这么挥手离开,只会后患无穷。 侯府门口,郑津听得眉头紧皱,想上前驳斥落魄书生,又担心鲁莽行事,反让净月为难。 趁他犹豫的功夫,唐映柳大步走下石阶,眉宇间全是轻蔑与挑衅,口中却温声说着调和的话: “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认错了人?我家大姐姐是刚认回侯府不久,年幼时也的确住在江南一带,只是……大姐姐从未说过与谁定下了娃娃亲。 更何况,她前几天已嫁入了东宫,当上太子妃。她若真与你定了亲,又怎么可能胆大包天到欺君,欺骗太子殿下? 我看啊,你还是早早回你的江南,莫要因一时意气,丢了性命。” “你说什么?”落魄书生大睁着一双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随即露出受伤的眼神,“你……净月你嫁人了?” 他呆滞着一张脸,茫然无措地来回打量林净月和太子,见两人站姿格外亲昵,眼眶瞬间通红。 落魄书生低声喃喃:“既然你……就当是我认错了人,就当,我从没来过京城。” 他期盼地抬了抬头,盯着姿态平静的林净月,缓缓吐出一句: “你放心,我这就回江南,听父亲母亲的话娶妻,就当,没有娃娃亲这回事。你现在可是太子妃了,是我,是我没用,配不上你。” “我可去你全家的!”泊春再也忍不住了,甩开满枝阻拦的手,冲上前冷着脸,“我从小与小姐一块儿长大,陪她从江南到京城,从林家到成远侯府,可从未听说过娃娃亲这档子事!” 泊春就不明白了,怎么老有人在小姐刚刚过上还算美满幸福的日子时,跳出来闹事! 郑津同时面无表情开了口,斥责落魄书生:“我不知你有何居心,但我妹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她?!” “我害她?我爱慕她还来不及,我怎么可能害她!”落魄书生被两道质问声气笑了,随即翻出贴身藏着的一封信,“这信,是定娃娃亲当天,她回我的,不信你们亲眼来看看,比对一下字迹,就知真相如何!” 郑津冷着脸,嗤笑一声:“你若当真为她好,绝不可能当着一群人的面闹上门,你是何居心,还要我说出来吗?” “大哥,我知道你偏心大姐姐,可你也不能不分是非黑白,说出这般无理取闹的话。” 唐映柳不赞同地摇摇头,让丫鬟接过落魄书生手中的信,她拆开看了一眼后脸色猛地一变,当场将信撕碎, “你这书生,分明是在胡说!大姐姐一向清高寡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写出那样……那样不知礼数的话!” 她拧眉看向东宫侍卫:“来人,还不快把他押下去!乱棍打死!” 东宫侍卫一动也不动,只当没听见。 落魄书生像是生怕被当成污蔑乱棍打死,赶忙解释: “她……她年幼时性子活泼,与我有着说不完的话,我们都是通过墙角的洞互通心意……咳咳,就当,就当是我误会了,看错人好了,我今日,就不该来京城。” 他越说声音越低落,无力地垂着脑袋,引得一群百姓连连摇头。 林净月喝住怒气冲冲的泊春和郑津,在唐映柳得意且倨傲的目光中,冷静地问落魄书生: “你说我与你定过娃娃亲,是谁给定的?” “当时你养在林家,当然是林家的夫人蒋氏给定下的,她与我母亲乃是……” 林净月再度打断他的话:“既然你与林家曾是邻居,那你觉得养父养母,待我如何?” 落魄书生愣了下,回想起从林家打听来的消息,与林净月的话,支支吾吾回应: “林家待你,自然是顶顶好的。” 林净月突然笑了一声,眉宇间俱是嘲讽。 第129章 一饭之恩,无以为报 众人被她一笑,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落魄书生又紧跟着说了些从林家打听来的事情佐证: “林老爷一向偏心你,首饰细软、绫罗绸缎都紧着你,甚至忽略了亲生女儿。 你住的院子,也是整个林家最大最好最通透的,还有……还有林老爷经常带你出门,一来二去的,我就认识了你…… 谁能想到,你竟,你竟成了太子妃,真是恭喜啊。” 唐映柳叹了口气,拨开撕碎的信,有些不赞同地朝着林净月摇头: “大姐姐,你这就不对了,林家到底抚养了你十数年,又宠你爱你至今,甚至你回侯府,林老爷还送了你一间日进斗金的铺面。 可你回侯府两个多月,不仅没回过林家一趟,连前几日成亲,都不曾邀林家人过府同喜……未免有些忘恩负义了,妹妹我都看不过眼呐。 至于这位公子,他说的句句都不像是假的,大姐姐,你如今可是太子妃了,怎么着也不能如此无情,连人都不认了。” 围观百姓暗暗点头,觉得唐映柳说的有道理。 可比连人都不认了的林净月要有心。 泊春气红了眼,担心太子误会小姐,强摁住骂人的念头,阴阳怪气地冲着唐映柳说道: “映柳小姐,你既然不清楚真相到底如何,还是别随意替人出头,免得中了旁人的算计,丢了侯府的脸。” 她再无视唐映柳,余光瞟着落魄书生: “你当真是从江南来的?整个江南无人不知,商贾林家唯有一个小姐,就是林景颜! 还扯什么娃娃亲……你若当真是从江南来的,与你定下娃娃亲的,也绝不可能是我家小姐! 还说什么林恒安偏心我家小姐,我呸!谁家偏心人,是把人藏在家里,只给一口饭吃的?” 落魄书生愣在原地,思前想后也没想到,竟是花重金买来的消息出了岔子。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后悔也没用了。 他强行狡辩:“你才是在胡扯。林老爷可是江南、京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时不时就去城门口施粥施药,又怎么可能如此薄待家中女儿? 不信……不信我们去找林老爷问问!” 他就不信了,林恒安还能当着太子的面,说出他早些年苛待太子妃之类胆大包天的话。 唐映柳及时插话:“大姐姐,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商贾,也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妹妹。 但林家养了你十几年,一饭之恩,无以为报,你的丫鬟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林家听了,只怕要后悔好端端把你养大到今日。” 亏欠林家的,林净月上辈子早已还清,甚至只多不少。 遭两人步步紧逼,林净月并未失态,也没有自证清白,而是轻声提点唐映柳: “我的好妹妹,都是一面之词,你不信我这个当姐姐的,偏要去信一个外人,当真叫我心寒。 姐姐劝你一句,日后到了三皇子府上,可切记要信任夫君,莫要轻信外人,否则闹出笑话,侯府也不能帮你收尾。” 唐映柳涨红了一张脸,指着地上那堆碎纸: “我亲眼看了你写给他的信,信上字字句句暧昧至极,还能有假不成?若要我信你,你先给出证据!” “一个不信血脉至亲、而偏帮外人的人,我用不着,也没必要费尽手段,叫你信我。”林净月大概猜出落魄书生是谁找来的。 不是唐映柳,她没那脑子。 而是这人,话里行间都在败坏她的名声,想方设法与她扯上关系,摆明了是冲着她太子妃之位来的,只怕……是承恩公府梅家派来的人。 手段当真下作又歹毒。 林净月坐在小令子搬来的板凳上,慢悠悠喝了口茶:“林家待我如何,江南、京城的邻居都有目共睹。亏欠林家的,我早已偿还了。 至于你……” 小令子忙跳了出来,清了清嗓子: “你说你是江南人士?平远,你不也是从江南一带入京武举的?老乡相见,想必你们正有说不完的话可聊。” 名唤平远的侍卫平静上前,冲落魄书生说了一串话。 落魄书生强壮镇定,眼里却闪过一丝茫然。 这人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林净月暗暗摇头,提醒:“他说,他两年前见过你,就在江南集市桥边的柳巷里,与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 落魄书生赶紧打蛇上棍:“不错,那小姑娘,不就是你?当时他瞧见的,定是你与我一道去买糖葫芦。” 平远皱起一张脸,一嘴大碴子官话脱口而出:“你说啥呢?老子是在问你,你瞅着不像江南人。 老子见过上百个江南来的书生,你不像江南来的,也不像个读书人,整一个四不像,哪来的脸皮敢冒充江南人?” 落魄书生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小令子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刘成,京郊燕子村人士,因偷鸡摸狗屡屡犯下大错,被分家赶出家门。 五天前突然发了一笔横财,花了大笔银子从林家马夫那儿得来与太子妃有关的消息,故意碰瓷闹事。” 小令子大手一挥,鸣鱼和平远立刻摁住落魄书生,从他包袱里翻出一张假造的身份凭证,一荷包银子,和破旧发黄的内衫。 落魄书生还在负隅顽抗,坚持他就是江南人,就是与林净月定了娃娃亲。 其他的事,都是污蔑造谣。 鸣鱼严肃着脸,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那你说两句江南话听听。” 落魄书生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净月视线一一扫过刚才起哄的百姓,暗暗夸赞小九心细,从林家马夫那儿得了消息后,立刻找上万掌柜。 万掌柜再通过京雅轩的掌柜,联系上鸣鱼,把查到的与刘成有关的消息,传入了东宫。 否则就算她有法子撇清干系,也不免会被百姓质疑,甚至被人抓准时机将事情闹大。 刘成被带下后,林净月淡淡看了强装镇定的唐映柳一眼,低头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嗯’了声:“得太子妃求情,孤便不再追究……既然刘成信口雌黄,嘴里没一句实话,就叫人拔了他的舌头,再让太医把他治好,送去服苦役。” 林净月眨了眨眼,她没求情啊,她不就说了句,唐映柳交给她处置? 不过……她可算知道,被鸣鱼带走的王管家等人,也就是在浮远寺算计她的三人,落了个什么下场。 服徭役本就艰苦,服苦役,更是受罪。 只怕连同算计她的假和尚在内,早就挖矿累死了。 比起周肆然那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嘴脸,太子一报还一报的举动,更得林净月的心。 第130章 今生今世,可还不够 事已至此,百姓都能看出究竟是谁在说胡话。 ——人群中有人正是京郊燕子村的,仔细打量故意披散着头发的刘成几眼,轻易把人认了出来。 再加上他一个‘江南人士’,既听不懂家乡话,又不会说江南话,假的不能再假了。 一窝蜂的质疑,顿时从林净月身上,转到了唐映柳身上。 “我刚开始也觉得不对,早不找人,晚不找人,偏要在人出嫁后回门当天找上门,哪有这么巧的事?都怪那坏心眼的妹妹误导,害我误会了。” “可是那封信……” “嗐,你懂什么?你看着了?全程不都是那刘成和妹妹在做戏?而且你记不记得,刘成之前说他银子在上京途中被抢了?那信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不得撕开了摸摸里头藏没藏银票?” “唉,果然侯门深似海,看似姐妹情深,实则那妹妹故意坑害姐姐。这万一真被误会了,欺瞒君王,那可是砍头的大罪,太子又是个……咳咳的性子,怎么可能还留着谁的小命!” “铁定是故意的,你没听她说,太子妃刚刚认回侯府,和那妹妹没什么感情?一口一个大姐姐,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们都让让,我是书生,听我的。别看那妹妹字字句句都在为太子妃着想,实则话里话外都埋着坑呢,先是替太子妃说话,叫人以为两人感情深厚,之后接信撕信时失态,让大家伙都信了她……” “嘶,小小年纪,满腹算计,听说她还是未来的三皇子侧妃?三皇子能看上她,想来也是一样的人……” …… 唐映柳僵着脸,不敢去看椒房殿宫女冷漠的脸,也不敢看何允芳愈发失望的眼神,回头见东宫马车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求助地看向郑津: “大哥……我没有要害大姐姐的意思,我……” 郑津失望地摇摇头:“我本以为你认真得了刘嬷嬷教导后,会端正态度改了心思,谁知你竟为害净月,闹出这么大的事…… 往后你别叫我大哥,也别唤净月大姐姐,我们担待不起。你们尽管在侯府闹,出了什么事,别再来找我求助。” 先是成远侯搬空曦明院,再是唐映柳两次找人要毁掉林净月。 郑津失望透顶,和唐成安点了点头后,带着小厮离开了。 唐成安全程没有出面,是信得过林净月的为人,也清楚她的本事。 这会儿瞧着唐映柳强装镇定、却苍白一片的脸,低声教导唐华盈二人: “净月一向是个温和的性子,你不惹她,她绝不会欺负你。 如今她当上了太子妃,旁人巴结还来不及,就盼着关键时候她救上一命,唯有蠢货,才会妄图拖她下水,甚至不顾侯府会否被牵连。” 显然,唐成安也将这事,扣在了唐映柳头上。 唐华盈收敛了紧张的神情,若有所思。 爹爹这话,是让她莫要像唐映柳一样,一时岔了心思,与大姐姐交恶? “爹爹放心,大姐姐纵然不是太子妃,我也会与她交好的。” 侯府里人人都有算计,唯独林净月,是为整个侯府考虑。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唐成安,委婉提醒他应下大姐姐提的那件事。 三皇子手段下作,又有唐映柳这样的侧妃,绝非储君人选。 唐成安沉吟片刻,看看唐华盈,再看看唐映思,缓缓点了头。 他管不住大哥与母亲,总得为孩子和夫人考虑一二。 芙蓉楼,天字一号雅间 整个厢房寒冷如冰窖。 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后背直冒冷汗。 太子时常带着嘲讽冷笑,一朝面无表情沉下脸,散发出的无形威慑,叫人跟走刀尖似的,心尖都在颤。 林净月只当看不见,笑吟吟斟了茶后,屏退下人,一脸无辜地问太子: “殿下喝茶,这芙蓉楼的茶水,可不比流光饮差上几分。” 太子慢慢撩起眼皮,细细打量着林净月的脸。 林净月乖乖凑近,努力降低自身的气势,稍抬着下巴,任凭太子审视。 太子抬指捻起她的下巴,危险地眯起眸子,声音轻柔冷酷: “孤的太子妃,当真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惹得无关紧要的人觊觎。 你说,毁了这张脸,是否就不会被人惦记了?太子妃,要不,试试看?” 林净月察觉到一股凛然杀意,无意识缩了缩脖子,料想太子是在不满‘娃娃亲’三个字。 就算泊春全力帮她撇清,太子到底心里有个疙瘩。 她暗暗有些无语。 分明之前说好了,两人合作,各取所需。 她替太子占了正妃的位置,不被他人觊觎;太子予她权势地位,与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都没计较说好各取所需,太子却整夜整夜叫水的事,这人反倒不满了起来。 林净月拂开太子的手,头一次当着太子的面,脸带不悦: “殿下明明听了全程,知道娃娃亲一事,不过子虚乌有,还来质问怪罪我,可是觉得我哪里伺候的不周到?” 太子指尖残留着属于林净月的温度与清香,他搓了搓手指,淡声开口: “外人纵是胡言,总要有个根据。” 就像那人胡乱指摘造谣,也一一说了与林家、与江南有关的事情佐证。 林净月明白了:“殿下是在计较,娃娃亲确有其事,只不过是与旁人?” 太子没有直面回应,大手紧紧攥住林净月的手腕: “孤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找来个勉强看得顺眼的太子妃,她心里却藏着别人。” 无论是人是狗,都不行。 林净月心虚了一瞬,很快理直气壮回答:“殿下放心,今生今世,我只是您的太子妃。” 今生今世? 太子望着她,眸色愈发深邃。 今生今世,可还不够。 林净月素手拂过鬓间的牡丹金步摇,看在荣华富贵的份上,柔声哄了太子几句。 满枝守在门口,无视屋里的动静,吩咐鸣鱼: “让两位掌柜再等等,顺便喊小九候着,太子妃很可能想见见他。” 鸣鱼应了声,觑了眼房门,果断闪身离开。 小令子凑过来,问满枝和泊春:“你们说的小九,可是传消息的那个?” 泊春满枝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小令子嘿嘿一笑:“他可真是个人才,咱家手底下就缺这样的,不如……” 他做了个手势:“叫他去了烦恼根,随咱家在东宫办事?” 刚走到芙蓉楼门口的小九全身一冷,嘀咕两句这破天气后,跟着上了楼。 第131章 低贱商贾飞上枝头 泊春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抖了下。 幸好自己是个女人,不然还得剌一刀才能进东宫,多疼啊! 小九被召上楼时,迎接他的,就是一众同情的视线。 就连比鸣鱼还要沉默寡言的汀南,都忍不住朝他投来怜悯的一瞥。 小九满脸茫然:“你们怎么都这样看我?难不成,我查错了人?” 不应该啊。 他来之前都听说了,侯府门口有个无赖闹事,被抓了。 泊春摇摇头,引他到了隔壁雅间。 林净月正坐在桌前,对面两个掌柜两个账房站姿笔直,大气也不敢出。 小九悄无声息站去了最末。 林净月也没再让他们坐下,轻声吩咐:“万掌柜,你来说说这段时间铺子的进项如何,还有王账房,你是个什么打算。” 王苑被点了名,有些紧张,不停撺掇万掌柜赶紧说。 万掌柜还在晃神,原本以为傍上个侯府千金当东家,已是了不得了,谁知东家拉了王府县主合开铺子,现下又一跃成了东宫太子妃! 不仅如此,太子妃似乎非常看重糖铺…… 泼天富贵,这可是泼天的富贵与财遇啊! 王苑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拿拳头重重一捅他腰子。 万掌柜一个激灵回了神,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躬身行了礼,扬声说道: “太子妃容禀,糖铺一切正常,生意比起时疫前好上数倍,几乎都是各地来京的商贾,抢购一批又一批的货。 纵使有几家商贾得了我透出的制糖方子,有太子妃镇着,他们也不敢随意往外透露…… 其他地方倒还好,北疆一带贩糖生意,我都没有沾手,直接让人去找郑家名下的杂货铺子…… 开张至今,赚得银钱,拢共这个数。” 万掌柜比了个‘五’。 一旁杂货铺掌柜,也就是以前太子手底下的茶楼掌柜忍不住‘嘶’了一声: “五万两银子?啧啧,一捧雪才开不到两个月,殿下大婚前半个月降价两成,当天又白白撒了好些糖和钱,还能赚得这么多银子?” 如此,他倒能理解,为何太子妃执意关停茶楼——茶楼三年都不一定能赚到五万两银子! 王苑解释道:“虽然降了价,但买的百姓更多,都愿意趁此机会买些糖果放家里囤着,偶尔来客人,或是逢喜事、过节庆,都可以甜甜嘴。” 当然,大头还是出自入京的各地商贾。 林净月沉吟了下,又听万掌柜说起宫里也来人采买的事,出声提点万掌柜: “想来京城不少掌柜都在私下研究制糖方子,你也别拼命卡着,互惠互利的道理,你应该也懂。 至于会不会影响生意……我正想与你说道说道,万掌柜,你可曾听说过西域?” 不比北疆,西域与本朝通商,只是盐铁等朝廷管控的物资,都得经过严格审查后才准放行。 万掌柜愣了下:“您的意思是,放弃京城这边糖铺生意,专供西域?” “当然不是。但你自个儿也清楚,制糖乃是暴利,不可能牢牢把控在谁手里,别的不说,那些个眼红的人,想必很快就能琢磨出类似的方子。” 林净月耐心给他说道,“京城的铺子照旧开,但我会将制糖方子,以一捧雪的名义献给陛下。” 上辈子糖并未像盐一样被严格管控,但泰丰帝早晚会看到‘糖’也是百姓日常不可或缺之物。 朝堂百官也不可能坐视太子借糖牟取巨利。 与其等大刀砍下来,不如献上方子,搏个‘皇商’的名头。 万掌柜咂摸了一下,想到西域,莫名觉得热血沸腾。 他想了想,又禀报了另一件事:“随左常渊流放的人回来了,他在琼崖、岭南一带,以太子妃的名义买了好些甘蔗地,并雇佣当地的百姓种甘蔗。” “人还活着吗?” 林净月问的,当然是左常渊。 看到万掌柜点头后,她便没有再问,转而问起杂货铺的事。 严岁被杂货铺掌柜推了出来,他干咳一声,低着头:“杂货铺刚开,比不得一捧雪那般生意好,且……” 且有些货物,都是藩王封地才有的,价钱卖的很高,暂时还没谈下来。 林净月揉按了下脑袋,给两间铺子指了下方向:“你们找万掌柜合作,拿制糖方子去跟他们谈。” 严岁一愣,下意识抬起头,直视林净月。 太子妃端坐着,目光轻柔,姿态随和。 不像是提出这种法子的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矜贵千金。 察觉到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和太监同时面露不悦,严岁赶紧埋下脑袋:“是。” 林净月打量他几眼,温和地调动他的积极性:“王苑明年会下场科考,平时也得时常温习,兼顾不了太多铺子的事,只能靠你来回跑。 不过你放心,鸣鱼正物色合适的人选,期间也会派几个会算数的学徒给你,绝不叫你多干不必要的活。” 严岁还以为林净月也跟上一个东家一样,拿三倍工钱诱惑他拼命干,谁知就这? 他正纳闷呢,林净月提了下他的月钱,严岁一下子就松快了。 每个月月钱五两银子! 还不用多干活! “太子妃放心,莫说两间铺子,就是八九间,也不在话下!” 一一禀报完事情后,掌柜账房纷纷退了出去,回铺子继续努力。 小令子喊来侍卫,开窗重点熏香,散一散屋里的浊气。 小九被小令子盯了大半炷香,正疑心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又听守在门口的泊春来报: “太子妃,未来的三皇子妃孟棠溪,携侧妃温氏书烟求见。” 孟棠溪? 她来做什么? 林净月思索片刻,先让小九下去:“请两位进来,再叫芙蓉楼掌柜送一桌席面和酒。” “是。” 门外隔着一段距离,孟棠溪耐着性子,等待林净月回话。 她此行是专为拉拢侧妃温书烟而来,谁知到了芙蓉楼,两间最好的雅间都被人占了。 三皇子侍卫前去与掌柜交涉,不成后来到雅间外,本想拿重金砸,命人将雅间让出来。 只是没想到占了雅间的,竟是太子和林净月。 寻芳宴当日,孟棠溪身居高位,林净月不过仗着郑越的势,才配与她平起平坐。 谁又能想到,如今她见林净月,还得在门外候着,等待通传禀报! 温书烟再是愚钝,也看出孟棠溪端庄的笑容底下,透露出些许不悦。 她轻轻踱步,以东宫侍卫听不到的声音低声道: “低贱商贾飞上枝头,也难成凤凰,只会落得个站的越高、摔的越惨的凄惨下场,孟姐姐,且耐心些,等着瞧。” 第132章 帝王多疑心 温书烟有自己的盘算。 她爹看中三皇子的未来,她看上三皇子俊朗的脸和爽朗的性子。 三皇子也在人群中一眼瞧中了她,碍于温家的家世,只能让她做侧妃。 而三皇子正妃,是孟右相家的孟棠溪,容貌、家世、才气都不俗。 入了三皇子府上,她就得在孟棠溪手底下过活,就算得夫君宠爱,也越不过正妃,倒不如提前与孟棠溪打好关系。 再加上同为侧妃,她跟成远侯府的唐映柳,注定是竞争关系。 不趁着这个时候讨好孟棠溪,以后可就难得机会了。 况且说上两句卖乖讨巧的话怎么了?反正太子妃听不见。 温书烟容貌娇媚,笑容自信,说完得来孟棠溪赞赏的一瞥,眼角眉梢更是藏不住喜悦。 “两位,太子妃有请,请随我来。”泊春在前面引路。 温书烟刻意避让一步,让孟棠溪走在前面,正得意于贬低太子妃的同时、踩了唐映柳一脚,突然注意到有个侍卫站在角落,望来的视线格外意味深长。 她心尖一颤,突然想起话本里传闻大内侍卫个个都是高手,隔着百步远都能听到细语声,顿时有些慌张。 温书烟强自镇定下来,跟在孟棠溪身后,进雅间给太子妃行了礼。 孟棠溪笑容亲昵,到林净月对面落了座,亲切地说道: “上回寻芳宴时,我看太子妃的面相,就知您的福气还在后头,今日再瞧,果真如此。” “哦?是吗?”林净月似笑非笑,她可还记得那天,孟棠溪百般算计郑越,连带踩了她好几下,“却是不曾听说过,孟家嫡女,会看相。” 孟棠溪心底松了口气,不怕她为难,就怕她藏的深,一肚子算计: “不过看了几本相面的书,算不得什么,只是太子妃福泽深厚,这才隐隐看出。 同为妯娌,太子妃一朝荣华,可切莫忘了我们才是。” 不愧是孟家嫡女。 旁人说来有些谄媚的话,在她口中,显得格外真心与诚恳。 林净月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没接她的话,转而看向温书烟,随意打量几眼,这人的确如老夫人所说,长了一张娇媚的脸。 也难怪成远侯敢大着胆子将唐映柳献给三皇子。 “这位是……” 温书烟本就心神不定,又听到与她同仇敌忾的孟棠溪一改方才的态度,吹捧起林净月,心境有些不稳。 回话时,略显尖锐:“太子妃不认识我?不应该啊,您妹妹前不久还……” 孟棠溪笑着插话打断:“容我来介绍一番,这位,是三皇子挑中的侧妃,温家温书烟。家世比不得成远侯府,但也算京中出了名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 林净月垂眸,掩去眼里的沉思:“原来是温侧妃,是我冒犯了。” 温书烟被孟棠溪瞪了一眼,早已回过神,惨白着一张脸,勉强地道: “不关太子妃的事,是我……是我不常出现在人前,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寒暄客套一番后,林净月不经意地问起两人的来意。 孟棠溪顿了下,面露为难:“说起来是我的错,不知何时得罪冒犯了云华县主和忠勇侯嫡女,登门请罪几次都不得相见。 听说太子妃,时常往来睿诚王府与忠勇侯府,棠溪想请您牵线搭桥,为我……” “不能。” 开玩笑。 云华县主和郑越同被孟棠溪算计,恨不得离她三千里远。 她这会儿牵线搭桥缓和关系,还不得被两个脾气火爆的,当场赶出府门。 ……也有可能看在太子的面上,勉强见上一面,但往后,就别想交心了。 孟棠溪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愣了下:“太子妃若是觉得不妥,我另有重礼送上,来人……” “不必了。”林净月叫住孟棠溪,直言不讳,“既然是孟小姐做下错事,自当亲自登门赔礼道歉,我在其中牵线,未免显得孟小姐心不诚。孟小姐,你说呢?” 孟棠溪僵着脸,点了下头,又客套了几句,找了个借口离开。 下楼时,落后一步的温书烟忍不住问道:“孟姐姐,你刚才……” 也太谄媚了? 孟棠溪瞥她一眼,余光扫视周围,片刻后轻声道: “你猜猜太子,和太子妃身边,有没有陛下安排的暗卫?” 温书烟恍然,合着是想在出嫁前,给泰丰帝留下个好印象。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懊恼,方才她的表现,可不算好。 孟棠溪一瞧,就知道她的想法,暗暗摇头。 她身为未来的三皇子妃,句句都在恭维太子妃,泰丰帝得知后,定会觉得太子势强到连孟府、和三皇子都不敢轻易招惹。 太子妃又时常往来睿诚王府和忠勇侯府…… 帝王多疑心,一日日疑心下去,太子还能落得什么好? 天字一号雅间, 汀南抱拳站在原地,头也不敢抬。 太子徐徐抬眸,唇角笑容残酷:“三皇子侧妃温氏,胆大包天,竟敢言语间贬低太子妃。汀南,你说,孤该怎么处置她?” “这……”汀南冒出一身冷汗。 温书烟是三皇子侧妃,又不是太子侧妃,岂是轻易就能处置的? 不过跟随太子多年,汀南也能揣度出他的心意:“不若……动一动温家?” 太子温和一笑,笑得汀南和隐匿在暗处的暗卫同时头皮发麻: “她敢贬低嘲讽太子妃,不过仗着老三乃是东宫嫡出,又有镇国公府撑腰……你去回了老二,就说后天京郊野狩,孤会与太子妃同往。” 汀南硬着头皮:“是。” “再把云华县主和惊风叫上,考虑这么久了,也该给孤一个合乎心意的答复了。” 林净月正巧走进来,听到云华县主的名字:“云华县主怎么了?可是……” 太子微微收敛了笑容,平和地朝林净月勾勾手指:“老二送来请帖,邀我们后天到京郊野狩,大表姐和云华县主,都回了消息,去。” 汀南悄无声息退下,只留两人在屋里。 林净月顾虑着太子的腿,刚打算找个体面的借口推辞,转念突然想到什么。 她坐到太子对面,捡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慢吞吞咽下后,沉声道: “我们也去。” 正好前往,看看热闹。 第133章 果真是钱帛,动人心 “武举在即。”太子瞟了眼林净月,慢吞吞说道,“武举过后,便是秋狩,在京的文武百官都得参与。” 他顿了顿:“到时候你就跟在郑越和大哥身侧,鸣鱼也会随行。这场由老二操办的野狩,就当做热身,先适应适应。” 西山秋狩,父皇也会去。 其他皇子为脱颖而出,势必得挑几个射术绝佳的公子辅助。 后天的野狩,就是一次考验,方便让诸位皇子们了解一番各家的公子哥,是个什么水平。 再逐一挑选。 林净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开玩笑般说道:“我还没见过京城男儿的风采,这次可算能大开眼界了。” 说完,小心翼翼瞥了眼太子。 看他神情一如刚才,没有半分不妥,林净月干咳一声:“不过我不会射术,只怕连只兔子都射不中,还是留在殿下身边,等着看热闹。” “哦?”太子偏头,有些疑惑,“你知道当天会出事?” 林净月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还用问,人多就会有摩擦,人多就会有彼此看不顺眼的。 不提几位皇子,就是我大哥,与镇国公府的世子,也彼此看不顺眼。” 郑津偶尔与她提过,同为武将之子,镇国公府世子郁陆离,也就是郁青菱的大哥,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看不顺眼。 太子玩味一笑。 他之所以给惊风一个机会,就是知道本次武举中,无人压得住郁陆离。 郑津不行,其他人更是不行。 一旦郁陆离考中武举状元,泰丰帝必定会重用他,而镇国公府与皇后一派的势力,必定士气大涨。 林净月不懂他的心思,单手支着下巴好奇: “我大哥当初打算考武举时,还不是侯府世子,不得蒙祖荫,才走了科举一道。可镇国公世子,没必要往这条路上走。” 她前世因周肆然,对这次武举多了几分关注,知道郁陆离考中了状元,而周肆然,得了个榜眼。 只是镇国公一脉的势力在西域,郁陆离便被运作前往西域一带当个四品武将。 周肆然则与好些武举人,同往北疆,阴差阳错,一举破获赫赫战功。 “真想知道?那太子妃打算,给孤什么奖赏当做报酬?”太子挑眉,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净月木着脸。 太子一边坚持她年纪小不做到最后,一边拼命撩拨……惹火上身,伤的,还不是他自个儿的身体? 她选择装聋作哑:“殿下也不知道?也是,回头我问问大表姐,说不定她知道内情。” “太子妃想什么呢?房事太频繁,伤身。”太子收敛了笑意,捡起林净月没吃完的那块点心,丢进嘴里吃下,“镇国公府看似有实权,拿捏着本朝与西域的通路,实则西北一带稳定,没什么好管的。” “且分到西北那边的郡守,个个手下都有权调兵,分了镇国公府的兵权。 父皇本就有意分散镇国公的势力,郁陆离不拼上一把,只怕日后,留给他的,唯有交出兵权,降等袭爵一条路。” 镇国公不知皇后宝座可争,却很难坐稳? 他当然清楚。 只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唯有放手一搏,起码皇后膝下的三皇子,还算争气。 让郁陆离参加武举,同样是想破局。 林净月也了他一眼,心知太子所言,只怕都是真的。 又慢慢聊了些闲话后,两人各自分开,太子去了勤政殿,林净月则回了东宫。 接下来两天,东宫都在为野狩做准备。 没人前来东宫,林净月难得得了一日的空闲,太子也跟着轻松了一天。 野狩当天,小朝会上。 太子正眯着眼睛假寐时,突然听见有言官出列,弹劾他以糖铺一捧雪敛财,吃相难看。 要求他交出糖铺,不与民争利,普惠天下百姓。 太子笑了。 安静听完,他才调转轮椅,抬眼瞅瞅这是哪个不要命的。 上回时疫过后,闹了那一通,砍了好些狗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 又因时疫试药一事,不少官员间接承了他的情,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敢再弹劾东宫半句。 也不知净月名下的糖铺赚了多少银子,都能让言官不要命,也要逼他交出铺子…… 果真是钱帛,动人心。 “呦,这不是严大人?孤可记得,成亲当日,你可是亲往东宫,送上了重礼。” 一听太子阴阳怪气的语调,诸位大臣就知道他起了杀心。 顿时,无数道视线投向离太子最近的二皇子,盼着他劝上一句,千万莫要牵连到无辜的人。 二皇子虚弱地咳了一声,只当背后刺来的视线不存在。 这一次,言官做得实在过了。 糖铺一捧雪,乃是太子妃的嫁妆之一,而非陛下所赠之产业。 这些人竟然敢逼太子上交太子妃的嫁妆,真真是不可理喻! 若是不发一次火,日后岂不是要逼他们这些皇子,一一将正妃的嫁妆都收归朝廷? 明台上,泰丰帝上半张脸被垂珠阻拦,看不清情绪。 身侧的陈诲却知道,陛下没有阻拦,便是认可太子的做法。 而此时,太子步步紧逼,问起这位敢当出头鸟的严大人:“不知严大人的女儿嫁到夫家,可也会一件不落交上嫁妆,供夫家享受?” 严大人还没出口的话卡了一瞬。 他刚想说这哪能混为一谈,就被太子轻飘飘一句话,怼得满脸错愕: “况且你们逼孤交上一捧雪,不过觊觎制糖方子,以势威逼不成,就动了弹劾的心思。 可惜……制糖方子,在大婚前,便由太子妃,以糖铺一捧雪的名义,献与了父皇。” 太子耸耸肩,转头看向泰丰帝: “父皇,您瞧。有人为了个制糖方子,连脸都不要了,足以说明糖方有多值钱。 太子妃无偿献上,是为国库赚钱,为遭灾的百姓打算,您可得好好赏赐太子妃才是。” 没人再管严大人不严大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糖方上。 尤其户部和工部,一一出列,为争抢糖方,闹得不可开交。 太子冷冷瞥了眼愣在原地的严大人,摇了摇头,这种蠢货,他都懒得动手收拾。 “二弟。” 二皇子正专心听着两边打嘴仗,闻言稍稍倾下身子,温声问道:“大哥,可是有事吩咐?” “今日因件小事被弹劾的是我,来日,可就不知会轮到谁了。” 二皇子脸色一凛,强忍住咳嗽的念头,缓缓点了头: “大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134章 你脑子何时灵光过? 朝中几位官员被贬到云贵一带的消息传来当天,京郊野狩早早开始了。 今日正是休沐,街上多了好些年轻学子。 等到京郊一看,亦是人山人海。 有些书生自小习得六艺,射术精湛,也拢在外围,兴致勃勃说着趣话。 西山秋狩,轮不到他们,但若能在皇子、贵人面前露露脸,为未来前程做做打算,也是不错。 角落,周肆然背靠着树,长腿交叉放着,半眯着眼睛假寐。 “周兄,哎呀周兄,你在这儿啊,可叫我一通好找。” 周肆然睁开眼睛站直,朝着来人一抱拳:“小公爷。” 来人乍一看就是个纨绔,簪花染脂,一身粉色长袍,不像是来狩猎的,更像是在逛青楼。 “嗐,都是兄弟,周兄没必要跟我如此客气。”小白脸纨绔笑眯眯地道,“叫我陈域就行。肆然啊,你可有信心,胜过其他人,一举夺魁?” 周肆然说话非常谨慎:“来人众多,个个都是射中好手,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陈域有一瞬间的失望,很快又振作起来: “无妨,你上场,总比我上场要好。唉,你是不知道,就我这胳膊腿儿,连弓都拉不开,我爹还让我前来,他也不怕丢光我们陈国公府的脸。” 周肆然静静听着,不时说上一句,视线在人群中扫视: “小公爷可是想在二殿下面前露脸?是的话,我可另想法子。” “哎,”陈域摇摇头,“二皇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没必要在他面前露脸。我是想着,万一太子殿下前来,也能叫他知道知道,陈国公府还没没落。” 见周肆然愣住,陈域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说,我是陈国公府世子,也是太子的表弟,我姑姑,就是人人尊崇的锦仪皇后。” 可惜锦仪皇后去世后,太子情绪消沉,少与陈国公府往来,只安排宫人在节庆时送礼。 说来也是他不争气。 要是他有周肆然这样利落的身手,当年太子也不至于被逼到绝境,以至伤了腿。 周肆然回过神,定定点了头:“小民必定竭力而为,不叫小公爷失望。” 陈域合上扇子,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有志气,我看好你。回头我就跟太子表哥举荐,让你也露一露脸!” 周肆然还没应声,几辆东宫的马车先后停了下来。 陈域赶紧跟他招呼一声,带上下人拔腿就往那边跑,周肆然不知怎么想的,跟在陈域身后,来到东宫马车前。 却没有像陈域那样直接扑到窗户底下,而是远远站在人群中,沉默地望着这边。 “表哥,表哥,我送了拜帖请帖数次,你怎么就不愿意见我,是不是还……” 陈域愣愣看着从马车里走下的妙龄女子。 她一身干练劲装,格外飒爽,与眉眼间的锐利相称,瞧着像是将门出身。 陈域皱起脸,他可还记得表嫂,是个柔柔弱弱的侯府千金。 这人,又是谁? 林净月踩着马凳走下,一眼瞧见守在近前的陈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陈域戒备地退后一步:“你谁啊?怎么从东宫马车里下来?你是不是……” 后脑勺被重重拍了下,陈域回头一看,是汀南替太子表哥动的手。 他火气一下子消了,掉头跑到太子身后,挤开汀南,谄媚地给太子推轮椅: “表哥,你怎么又让汀南拍我后脑勺?我爹说了,拍的次数多了,脑子就不灵光了。” 太子余光注视着林净月,凉凉开口:“你脑子何时灵光过?” 陈域悻悻闭了嘴,没过几个呼吸,又调整好了郁闷的心情,朝着安静站着的林净月嘿嘿笑道: “那你一定就是表嫂了,表嫂好,你可以叫我陈域。表嫂可真英气,不输忠勇侯府郑越!” “陈域可算说了句人话。”郑越和郑津纵马赶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朝太子和林净月一行礼,“忠勇侯府郑越,成远侯府郑津,拜见太子,太子妃。” 陈域后知后觉,跟着抱拳行礼:“陈国公府陈域,见过太子,太子妃。” 有了三人带头,周围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行了礼。 落后一步的周肆然,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林净月扶起郑越和郑津时,余光注意到了,脸上笑容一顿:“大表姐,大哥,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如此客气。” 郑越板着脸,束头发的红色绸带随风飞扬:“君臣有别,不能逾矩。” 郑津黑着眼圈,连连点头。 林净月便趁宫人搬东西搭营帐的时候,问起郑津学的怎么样了。 郑津大手拍了拍胸脯:“放心,你还信不过你大哥我吗?我可是……” “可是跟我一起逃过课的。” 太子喊了免礼后,陈域起身,接话,语气幽幽。 郑津脸一下子红了,瞪了眼陈域:“我,我那是……关心太子妃,而且又不是天天都逃。” 陈域阴阳怪气:“我也是关心太子,我也不是天天逃学。” 时疫期间,太子妃被迎进东宫为太子侍疾,郑津是为这事逃的学。 而陈域,同样担心太子,连连递了两封拜帖都不成,逃学回府翻出他爹的令牌,打算持令牌进宫。 谁知还没出府,就被他爹陈国公发现,当场行了家法。 陈域越想越郁闷。 他逃学这事被发现,都怪郑津! 他半道上被郑越拦截,消息传出后,陈国公突发奇想回府一趟,刚好截住人。 郑津和陈域四目相瞪,撸起袖子就要打成一团。 太子冷着脸:“我看你们,是不想野狩了?不如都送去徐家,劳小徐先生好生教导一番。” “不不不不……不用。”郑津和陈域同时摇头。 郑津不敢跟太子求情,委屈地看向林净月:“太子妃,我苦学数日,连夜背了一本书,才叫先生放我出来野狩。” 就可怜可怜他这个大哥。 早知读书如此艰难,他就不该埋怨大舅二舅考验他时用力太猛。 唉,后悔。 陈域眼珠子一转,飞窜出去,拉住周肆然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兴地扬声喊道: “表哥,我为你引荐一位学子,他可厉害了,隔着百步远,还能射中野兔!” 周肆然没有挣扎,被拽着到了近前。 “在下周肆然,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林净月正与郑越低声说着话,随口喊了声‘免礼’。 周肆然克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飞快低头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太子淬着寒冰的双眸。 第135章 梦,又怎能当真呢? 周肆然心猛地一沉,错开与太子对视的目光,安分站在陈域身边,默不作声。 陈域叽叽呱呱夸了周肆然好一通: “那天我独自跑到山里游玩,意外撞见一头野狼,追着我跑了一路,恰好碰到肆然受人所托来猎兔子,一箭射死野狼,救了我。” 太子脸上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恰好? 还真是巧啊。 “回头孤会与陈国公商议,派一队侍卫贴身护卫,你也就不会碰上危险了。” 陈域一下子蔫了,偏偏太子是为他着想,回家哭都没商量。 他左右看看,唯有太子妃这位表嫂可救他一命,赶紧挪到林净月身边,低声喊了句‘表嫂’。 林净月和郑越商量好武举过后西山秋狩的事,被他喊了一声,下意识抬眸,就瞧见不远不近的周肆然。 她惬意的神情,瞬间变为疏离与冷淡:“小公爷有事?” 陈域刚要求她劝劝太子表哥,不要限制自个儿的自由,就听他那位表哥突然问周肆然: “这位,周公子是?孤看你年岁见长,应当及冠了,可有家室?” 陈域纳闷地回头,刚刚表哥不是对周肆然不感兴趣吗? 怎么突然又问起人家的私事? 周肆然沉默了下,回道: “家母已为我定下亲事,是……是林家的小姐,听闻,曾与太子妃,有过一场姐妹情分。” 周肆然本来不想提起这件事。 虽然是因林景颜的胡闹妄为,才叫他救下陈域,并与陈国公府攀上关系。 但前几日成远侯府门口闹出的事,可谓在京中热闹一时。 好些八卦的百姓都在林家附近打听,得知林家唯认林景颜这么一个女儿后,更是在京中大肆宣扬。 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 眼前这些人,或与太子,或与太子妃关系匪浅。 得知他与林景颜定亲后,势必会疏远冷淡,只是周肆然品着太子刚刚的眼神……保全自身要紧。 良好名声、结交贵人当然要紧,但前提,是保住性命。 太子闻言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没有再理他,转而轻声交代侍卫鸣鱼和张邈: “随时跟在太子妃身侧,不得让她置身危险中,也不得,让不相干的人离她太近。” 两人同时抱拳:“属下遵命。” 林净月看也不看周肆然,同太子说了声要与郑越二人同行,让郑越教她射箭。 太子轻轻颔首:“去。” 林净月一行人离开后,陈域狗狗祟祟跟在后面,也想偷溜,却被汀南拽住衣领,强行扯到轮椅跟前。 陈域苦苦求饶半天,才被放过,走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两个东宫侍卫。 周肆然跟在他身后,视线不时望望太子妃离去的方向,再回头扫了眼安静眺望的太子。 半晌,他苦笑了一下。 当真是糊涂了。 梦,又怎能当真呢? 也不知为何,他竟会做出那般荒谬的梦——林景颜才是侯府千金,嫁与太子,成了太子侧妃; 而林净月,嫁给了他…… “周公子,这场野狩,你尽力发挥就行。我听人说了,二殿下设下奖励,射中猎物数量排名前三的,赏百金与一匹好马。” 陈域一改方才亲昵的态度,笑容微微收敛了些。 他也听说了太子妃幼年时的遭遇。 周肆然既与林家定了亲,就是与太子妃过不去。 一方是亲人加贵人,另一方不过是刚刚认识的恩人,如何选,他清楚得很。 周肆然也察觉到了陈域有些冷淡的态度,并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 “多谢小公爷给周某这次机会,野狼一事不过顺手而为,且小公爷已帮了周某一个大忙,你我早已两清。” 陈域对他识趣的态度非常满意,叫人送了把好弓给他后,转头钻进了纨绔堆里。 同时,太子扫了眼小令子。 小令子弯下腰:“殿下?” “去查查,周肆然与林家,与陈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不远处,林净月正与郑越同骑一匹马,半眯起一只眼,瞄准山下竖起的靶子。 郑越慢慢给她调整姿势:“肩膀放松,别太拘着,容易受伤,再……” 林净月一边听着郑越的话,一边思考周肆然出现在野狩一地的原因。 不必说,周肆然能攀上陈域,里头铁定有林景颜的插手。 毕竟前世,她可从没听说过周肆然与陈国公有任何牵扯。 “好,就是这个姿势,张弓,射!” 林净月眸子一冷,绷紧弓弦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旁边刚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夸夸的郑津:“?” 这就是太子妃口中的,不擅骑射? 他跑到靶子前仔细瞅了眼,箭尖进靶三寸,几乎将靶子射穿。 “好!” 远远传来一声夸赞。 林净月下了马,接过泊春递来的丝帕擦了汗,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云华县主与惊风一前一后骑马赶来。 到了近前,惊风抢先下马,为云华县主拽住缰绳。 云华县主今天也是一身干练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她下马先行了礼,再挑衅地看向郑越和郑津:“二位,我们比比?” 林净月身份比她们高上一筹,比试是输是赢,都会引来争议。 而且忠勇侯郑卫疆和睿诚王同为武将,一向不怎么对付,见了面不是拳头对拳头,就是阴阳怪气。 两人之间有输有赢,上一次碰面,是郑卫疆略胜一筹。 云华县主身为他爹的女儿,当然得替睿诚王找回场子。 郑津顿时来了兴趣,行了礼后笑道:“早前听闻县主有王爷的八成风采,今日难得一见,我正想与你较量较量。” 跟女子,不好肉身搏斗,比箭术方为上策。 云华县主就当他们俩答应了,反手取下背着的弓箭,正要定下规矩,就听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 听了叫人作呕。 “县主?郑小姐?你们都在呀,那可太好了。”孟棠溪跟在三皇子身后走来,迎面朝云华县主和郑越屈膝行了一礼,“以往的事,就当是棠溪的错,还望二位莫怪,棠溪这厢,亲自与二位道歉。” 云华县主和郑越顿时像吞了苍蝇一样,直犯恶心。 第136章 你与那姓周的,认识 云华县主和郑越同样出身将门,性情一样的飒爽果断。 唯一不同的是,云华县主得泰丰帝宠爱,性子更为张扬,而郑越身为臣女,多了一分谨慎与内敛。 被孟棠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坑上一把,郑越再是不爽,先给三皇子行了礼后,也得含笑同孟棠溪说上一句: “孟小姐说笑了,你我之间从来没有误会,又何来道歉一说。” 而云华县主放回长弓,直白朝着孟棠溪翻了个白眼:“太子妃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都没看到,都不行礼,给我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不知道的,还当你孟棠溪眼里只有王府,没有东宫呢,我可担待不起。” 上回被坑了一把后,云华县主找人狠狠补了一通心眼,知道这时候解释没用,反倒可能被孟棠溪抓住机会,再坑上一把。 倒不如借其他事情打断,让大家的注意力放到另一件事上。 至于太子妃何其无辜……哼,谁让太子堂哥要惊风替他办事? 虽说她打定主意,要让惊风抓住这次机会,扶摇而上,但并不耽误云华县主心里憋屈,想尽法子找补回来。 孟棠溪愣了下,显然郑越的反应在她预料之内,而云华县主这一出,却出乎她的意料。 “棠溪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云华县主朝林净月讨好一笑,收回视线时看向孟棠溪愈发不善,“你有空跟我解释,不如赶紧行礼,免得被言官御史抓住了错处。三殿下,您说呢?” 三皇子脸一黑,云华县主分明是在点他,来了京郊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给太子行礼,反倒跑来女人堆里,替孟棠溪撑腰。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看不到孟棠溪求助的眼神,爽朗笑道:“云华说的是,是我一时疏漏。沈明耀这厢,见过太子妃。” 林净月笑容平和:“都是一家人,原也不必如此客气,只是今日人多口杂,东宫前几天才被言官参过……” 她看向孟棠溪:“孟小姐,还望体谅一二,我可不想因一时之失,害得殿下被弹劾。” 孟棠溪努力挤出笑容,恭敬弯腰行礼:“太子妃说的是,我不日也得嫁入宫中,可得同太子妃好好学学行事作风。” 云华县主嗤笑,阴阳怪气地道:“你就不用学了,谁不知道左相是你亲爹?有他在,朝堂上哪个言官御史胆大包天,敢弹劾你啊。” 孟棠溪险些维持不住笑容,她不明白云华县主一向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今天跟脑子进水了一样,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而且这话可不好回答,一个不慎,就会引人误会。 “行了。”三皇子打圆场,轻笑着扫了一圈周围,“今日出来野狩,本就为散心而来,朝堂上的事,还是等到休沐过后再说。” “云华,你也别把心思,都用在孟小姐身上。野狩来的男子不少,有书生,也有武学学子,你且多打量打量,免得太后挂心。” 云华县主笑容一僵,赶紧给林净月使眼色:“这就不劳三殿下费心了,太子妃乃是我至交密友,她答应会替我张罗,再说父王还没回京,我不急于一时。” 三皇子面露不赞同,谁不知道太子妃从小被养在商贾后院,前不久才回的成远侯府。 凭她,认识几个好男儿? 还不如将云华的亲事交与母后,母后看在睿诚王的份上,定会为云华挑一个乘龙快婿。 他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道凉薄寡淡的声音: “野狩即将开始,老三,你不去提前准备,倒带着还没过门的正妃,来跟孤的太子妃闲聊……这,有点不太妥当。” 三皇子僵着脸回头一看,太子携同二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前来,几个人脸上都有些不解。 得知太子也在场,无论是在人前表现出兄友弟恭,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都该第一时间去找太子才是。 孟棠溪轻叹一声,赶紧出声帮三皇子解围:“是我央着三殿下,陪我来给云华县主和忠勇侯嫡女赔礼道歉的,却是不知诸位皇子有言在先,是我的错。” 太子抬抬手。 汀南立刻将轮椅推到林净月跟前。 林净月顺势低头,直视太子的眼睛,轻声问:“殿下?” “你不必进山狩猎了,就跟在孤身边,陪我赏景。” “……是。” 二皇子则看向郑越:“一场狩猎得耗上一两个时辰,我的身体承受不住,只能靠你给我长长脸了。” 郑越抱拳,严肃地回道:“二殿下放心,郑越定当全力而为。” 云华县主挑了挑眉,爽快地道:“正好,我也不想射这些一动不动的靶子,郑越,我们就来比比,谁射到的猎物最多!” “得县主邀请,郑越自当同意。” 全程看热闹的郑津:“……还有我!我也来。” 陈域被声音吸引过来,好奇探头:“赌什么?我也来。” 孟棠溪被无视,比被当面回怼还难受,笑容尴尬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眼看陈域和郑津商量起以野狩的前三名做赌,二皇子咳了一声: “四妹正在那边吆喝做庄家打赌的事,你们可以去找她,现在嘛……” 陈域和郑津利落滚了。 一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日头大亮,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四周响起阵阵鼓声。 二皇子当着众人的面,招呼手下将猎物放入林子里:“谁猎得老虎,谁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其他名次,则按猎得的动物大小与数量,一一计分。 二皇子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扬声道:“本次野狩,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一匹匹快马如同射出的箭一般,跃入丛林里。 云华县主和郑越两人不分先后。 郑津稍稍逊上一筹,而周肆然,与郑津几乎并驾齐驱。 林净月陪着太子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望见这一幕,不由得拧眉。 周肆然这是故意藏拙,只怕他藏了什么算计…… 不等林净月想出个法子,太子屈指轻敲桌面:“你与那姓周的,认识。” 他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在质问,也不是在疑心,而是近乎笃定。 第137章 只能拱手让人喽 林净月心脏骤缩,面上却淡然地点了点头:“曾见过一面。”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怎么愉快。” 太子眨眨眼,状似不在意地道:“说来听听。” 林净月实在不想提周肆然的事,干脆喊来鸣鱼,让他一五一十交代给太子听。 随鸣鱼一道过来的,还有陈域。 他拿了一块玉佩,赌周肆然得前三后,觉得得趁此机会开解开解太子表哥,就跑了过来。 “额……周肆然这人,有点……过于良善了。”鸣鱼站在一旁,老老实实交代,“他竟为险些伤了太子妃的人打抱不平,觉得我不该断了他们的命根子。” 陈域还当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得了教训?那群恶徒得什么教训了?被打了一顿,也叫教训?” 换做是他遇上这样的事,别说断命根子了,就是剁成肉馅喂狗,都算是心慈手软了! 鸣鱼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他见过心慈手软的人,也见过无恶不作的人,唯独周肆然,叫他觉得有点无语。 遇到危险的不是他周肆然,险些失身的也不是他周肆然。 那他凭什么替恶人求原谅,让差点被伤害的人宽恕? 陈域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周肆然当时怎么说得出‘得了教训’如此……脑子有病的话。 只能归结为脑子有病。 他暗暗后悔不该赌上一块玉佩押周肆然赢得前三,并庆幸地说道: “幸好表嫂没出什么事,否则还轮得到他说什么‘得了教训’,表哥,你说是?表哥?” 半晌没等来回应。 陈域战战兢兢又谨慎小心地偏过头一看,太子那张脸上再度染上狠戾,活脱脱一个地狱阎王在世。 他赶紧闭了嘴,躲去林净月椅子后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鸣鱼受不住压力,单膝跪在地上,深埋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 “唐映柳、何允芳出的主意,长寿院的丫鬟拿郑津的玉佩哄骗,假僧人和恶徒联手……” 太子眉眼锋锐,整张脸显得格外冷酷无情:“鸣鱼,人呢?” “回禀殿下,那三个恶徒被断了命根子后,被流放到北疆垒城墙,只是运气不好,死在了流放途中。” “嗯?” 鸣鱼心底发苦,早知今日还不如留在宫外,当个糖铺护院呢! 林净月想了想,开口替他解围:“长寿院的丫鬟,被老夫人处置了,至于唐映柳母女,跪了小半个月的祠堂,我还……” 太子薄唇轻启,眼含轻蔑:“跪祠堂不到半个月,也叫惩罚?太子妃,你太心软了。” 林净月有些纳闷,鸣鱼早就是太子的人,太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怎么突然问起旧事来? 鸣鱼也在奇怪,此事他早早禀告过,当时太子不过将人流放了,今日怎么又…… 正当两人疑惑时,太子眼尾染上戾气,没有告知缘由,只道: “小令子来禀,前两天成远侯府门口的事,与唐映柳无关,但孤,不想放过屡屡加害太子妃的人。 陈域,你说呢?” 陈域探头探脑点头:“表哥说得对!表哥,我上回还在赌场门口看到了唐印元,他一晚上连输上千两,眼都不眨一下。 表哥你放心,我回去就让人到成远侯府追债。还有成远侯,他不是颇好女色,流连花丛,我这就……” “咳咳。”林净月担心陈域下手没轻没重,清了清嗓子提醒,“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身上。” 陈域‘嗯嗯’点头,至于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山林里, 纵马闯进林子里后,云华县主和郑越各自带着惊风和郑津,分开狩猎。 云华县主有些担忧:“我刚可能得罪了太子妃,太子他会不会故意针对你?也是我不小心,还当净月是当初那个侯府千金,时时帮我说话呢。” 惊风一边扫着附近,一边轻声劝道:“县主别太担心,太子妃以身份压孟棠溪,就是站在你这边呢。” 云华县主回想片刻,摇摇头:“你说的不错,净月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回头我再给她送间铺子……” 她话一顿,和惊风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东边好像,有虎啸声。” 同一时间, 周肆然也听到了虎啸声,拽住马绳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后,他回想起太子那道警告的视线,不再犹豫,骑马赶了过去。 放生老虎时,郑津一直注意着呢,一进林子就往老虎逃跑的路线找了过去。 即便半路上跟郑越跑丢了,也没在意,专注摸索老虎的行踪。 他得博得个好名次,为太子妃挣一挣颜面! “嘿,听说了吗?就太子妃林净月的事。我听人说,林家另一位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这位太子妃,故意使坏,冒名顶替。” “错了错了,我一时好奇,亲自派人去问过林家的下人,都说林家老爷夫人,都对另一位小姐更好。他们怎么可能薄待自家女儿,厚待别人家闺女?” “那你就不懂了,商人都看重利益,谁带给他的利益更大,他就宠谁呗。你想想,养大侯府千金,可比养大自家女儿来的划算。” “对啊,我可听说成远侯府千金,刚出生就丢了,那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但林家人铁定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女儿……” “你们说,林家会不会,故意宠坏林景颜,甚至纵着她欺负亲生女儿,就是为了让外人以为亲生女儿不是林家的人,好安排亲生女儿回侯府当千金享福? 啧啧啧,这下可好,林家还真达成了目的,就是可惜那位真千金,失了侯府,乃至东宫的一场荣华,只能拱手让人喽!” 郑津耳聪目明,隔着老远清楚地听到这些话。 他当即脸一沉,顾不上什么老虎不老虎、第一不第一的,调转马头就冲了过去,直接将一群好事的纨绔冲散。 “哎哎,你干什么呢?来人,还不快……”有不善马术的纨绔差点被冲的掉下马,气急败坏招呼侍卫。 却见来人正是他们刚刚议论的侯府千金的亲大哥,顿时闭了嘴。 郑津用力甩着马鞭,冷下脸骂道: “太子妃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再敢胡说,我……我请表姐挨家挨户登门,向诸位的长辈讨个说法!” 纨绔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懒得搭理郑津这么个只会告状的家伙,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一头斑斓猛虎突然蹿出,一口咬在马上,纨绔被甩倒在地,吓的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 凄厉叫声响彻整片山林,无数参与野狩的人被叫声吸引而来。 第138章 活脱脱一个累赘 郑津退后数步,取下弓箭时,眼尖瞅见二皇子、三皇子、云华县主和郑越先后赶来。 他毫不犹豫一箭射出,正中老虎的眼珠。 老虎吃痛,被刺激到了,猛地蹿起扑向跑在最前面的二皇子。 “嗖嗖嗖。” 三箭齐出,射穿老虎的皮肉。 正常来说,老虎被射伤,应该扑向射箭的人,但这头老虎不知怎么的,一个劲扑向二皇子,似是被引诱了一般。 三皇子大惊,打手势招呼侍卫的同时,扬声大喊:“二哥,快往林子外跑!” 二皇子直面猛虎,脸都苍白了一瞬,下意识就要掉头。 胯下的马却剧烈挣扎,一个劲往林子深处冲。 这时,郑越骑马冲出,又是连着三箭射向老虎,直接射瞎它的眼睛。 再看老虎眼睛都瞎了,浑身带伤,不逃也不跑,径直冲向二皇子。 她脑子瞬间灵光,大喊了一声云华县主和郑津:“射杀猛虎!二殿下交给我!” 郑越不顾这场野狩,扬飞快鞭骑马追向二皇子。 云华县主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二皇子所骑的马上,或是他身上,只怕带了刺激老虎的东西。 她应了声,唤来惊风,两人和郑津联手,射出利箭,形成三角包围之势。 三皇子看看林子深处,再看看这头被围困的老虎,几次射箭妄图抢功劳,却被老虎灵活躲避。 眼看老虎被三皇子激怒,再度试图突围,云华县主忍不住朝着三皇子大吼: “三殿下,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侍卫身边,不要乱动!” 三皇子攥紧了长弓,却也知道已经错过了出手的时机,再屡射不准的话,难免会引来怀疑。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林子深处,盼着里头的布置不会再出差错。 赶在下一波来人前,云华县主抓住惊风和郑津合力逼猛虎露出的弱点,一箭射出。 猛虎轰然倒地。 来不及心疼虎皮残破严重,云华县主见惊风下马翻找老虎身上系着的红绸,刚要催他尽快。 惊风脸色一变:“县主,这头老虎,身上并无红绸!” 云华县主瞳孔一缩,扬声正要问明可是红绸在老虎挣扎过程中断了,就见郑津扬鞭一甩,追着二皇子和郑越而去。 山下, 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有押下赌注妄图获利数倍的。 而在场静候的人当中,太子身份最高,他不发话,无人敢打扰。 接了太子表哥下发的任务后,陈域屁颠颠跑去找开赌局当庄家的四公主,打算从她那边下手。 他走后,整个高台格外安静。 林净月远眺山林周围骑马的身影,不时回头望望面无表情的太子,想了想后试探地说道: “上回时疫,我亲眼见过莫太医医术有多精湛,听闻他还擅长治疗外伤,不如……” 太子垂眸,看着他那双毫无知觉的腿,扯了扯嘴角: “莫疾能当上太医令,并非因医术高明,而是将功折罪。” 不管莫疾当日是被陷害,还是一时失误,汤药是他亲自端给太子的。 太子晕厥,莫疾难辞其咎。 只是泰丰帝怜惜他一手医术与胆识,再看太子也是被他救醒,便稍稍抬了手。 林净月不知道莫疾当上太医令这件事,里头牵扯太多,还当太子被断言过太多次双腿残废救不了,不再对这事抱有期望。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想让莫疾试试: “殿下,可准我再说上两句?” 不等太子开口,林净月抢先说了一通为太子着想之类的话。 听得汀南和小令子暗暗摇头。 这样的话,他们劝了殿下何止几百上千次,可惜…… 太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净月试探着又道:“我绝没有嫌弃殿下的意思,只是坐着轮椅,处处都不方便。譬如我想与殿下独自赏月乘凉,都得汀南推着殿下到庭院里,还有……” 汀南:“……” 林净月说的口干舌燥,太子也没给个准话,态度一直淡淡的,情绪毫无波澜。 就在这时,山林里突然响起一道虎啸。 同一时间,有侍卫骑马载着个伤患回来,伤患全身都是血。 林净月猛地站起身,眉头紧皱,有点紧张:“不是说放入山林的老虎,驯养了两年,乖顺得很,不会伤人?” 汀南也暗暗皱起了眉头,正想让小令子去探明情况。 紧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侍卫之一抢先一步上了高台:“太子殿下,林中不知为何出现两头老虎,侍卫正在排查原因。 其中一头,被云华县主和成远侯世子射杀,但在这之前,老虎几次扑向二殿下,二殿下飞奔进了山林深处。 忠勇侯府千金骑马追向二殿下,暂时不知二殿下的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又是一匹快马冲了出来,火烧屁股一样爬上高台: “太子殿下不好了!二殿下和忠勇侯府千金遭遇了另一头猛虎,似是中了药,极其凶悍。 忠勇侯府千金为保护二殿下,冒险骑着二殿下的马诱敌,虽然成功杀了老虎,但后背被老虎抓伤,血流不止!” 林净月瞳孔一缩,远远瞧见一群人急匆匆出了山林。 匆忙跟太子交代一句,她提起裙摆冲下高台,找来早早等候在一旁的大夫,让他们赶紧救人。 再交代侍卫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提前离开。 林净月在下方忙着找人救人收拾残局,高台上的太子脸色愈发阴沉,不知道的还当受伤的人是他一样。 太子闭了闭眼,一时脑海中响起侍卫那句‘郑越为保护二殿下受伤’,一时又想起林净月遇到大事,第一反应是叫他等在原地,并让汀南鸣鱼护卫在侧。 若今日遇到猛虎的,是他,林净月又会如何? 他双腿残废,活脱脱一个累赘,只怕还比不上身子虚弱的老二。 只怕到那时,林净月又得顾全他,又得躲避猛虎,伤的只会比郑越更严重,甚至…… 太子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夫为郑越和二皇子处理了伤口,二皇子咬牙坚持主事善后,林净月狠狠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高台上。 她同太子细细禀告了郑越和二皇子的伤势,笑中带着些许勉强: “大表姐没有伤到要害,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养好伤之前,不能再剧烈动作了……” 太子突然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表姐乃是忠勇侯长女,又是为保护皇子而受的伤,孤会命太医令莫疾出手,用极品药材帮她治疗。 顺便……让莫疾来一趟东宫。” 林净月豁然抬头,诧异地盯着太子。 第139章 他怎么不知道? 郑越和二皇子疗伤期间,陆陆续续有人携猎物从山林中出来。 等二皇子借来的皇城司侍卫一一带走人群中行踪可疑的人后,出发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 小令子报上消息,神色有些迟疑:“名次暂且不论,奴才听人群中好些人说……” 林净月走下高台,有些奇怪小令子怎么支支吾吾的: “说什么?可是与山林无端出现两头猛虎有关?” “倒也不是。”小令子低声应道,“山林里本就有猛兽居住,就算皇城司的人提前排查过,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不知为何,百姓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子妃您的身上,说您……并非侯府千金。” 紧跟在后面的泊春瞪圆了一双眼睛,差点崴脚摔下高台。 幸好满枝注意到了,伸手将人拽住,等她稳定好身形,这才放开手。 林净月没有回头,也知道泊春在惊讶什么,她垂眸做出一副沉思状: “今日这么多贵人在,也有人敢妄议这种事情?” 小令子干咳了一声,不敢说正是因为今日贵人多,八卦起太子妃的身世,就更无所顾忌了。 “要不……奴才让张邈同皇城司的张大人说说?抓上几个典型,说不定就……” 林净月踏到地面上,想了想后走向郑越的马车: “不用管,这种毫无根据的事,不过都是捕风捉影,抓了人,反倒更显心虚。” 小令子望着太子妃的背影,皱了皱眉,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也就前两天的事情,瞬息间便传遍了京城……分明有人在背后推动。 他打定主意得跟太子殿下提上一句,又屁颠颠追了上去:“太子妃说的是……” 还没走到忠勇侯府的马车前,林净月远远听到郑津正怼着几个纨绔,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火: “用不着道谢,我也不是为救你去的,射杀老虎,不过是想赚得第一名,为太子妃挣个脸面。 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你们何须与我道谢?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滚。” 几乎被指着鼻子痛骂,纨绔们看在郑津救了他们的份上,忍了。 其中一个知道郑津是个顽固性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京城都是这么传的,而且我家下人还特地去林家探过情况,并非毫无缘由地胡扯。 你就没想过,你这么为太子妃着想,万一她真不是你亲妹妹,你的一腔感情,岂不就……” “滚犊子。”郑津扭过头,抱臂骂骂咧咧,“净月不可能不是我妹妹!还有,我再跟你们说最后一遍,太子妃对我,对整个成远侯府,都恩重如山。 无论她是谁,是个什么身份,她待我一片真心,是真真拿我当亲大哥,又是为我求得名师又是为我博得世子之位,还为了我的前程煞费苦心。 你们要真因刚才的事想谢我,就闭上嘴不提太子妃,我郑津,在此谢过了。” 纨绔们被当面喷了一顿,悻悻离去。 郑津还在气头上,忠勇侯府马车掀开了帘子,郑越白着脸从马车上走下,紧皱着眉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牵扯到了太子妃?” 郑津重重哼了声:“那几个王八蛋在林子里说太子妃的坏话,被我逮了个正着,他们运气不好,撞着我又撞着了老虎,我就……” 说着说着,他突然察觉到有道视线正打在他身上。 郑津心底还憋着火气,扭过头一看是林净月,火气又消了。 他快走两步,来到林净月身边,干咳了一声: “太子妃,他们都是蠢蛋,在说胡话呢,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郑越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林净月因着背后遭人议论这事生气,也不想那几个纨绔说了两句闲话,就被罚。 林净月眨眨眼:“啊?大哥,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郑津狐疑地打量她,没见着林净月生气,干脆就当不知道: “没,没什么。对了,表姐独自猎了一头老虎,可是铁板钉钉的第一名,不枉我重金下注,押表姐赢得头名! 你们先聊,我这就去找四公主,可不能让庄家跑了。” 郑津一溜烟跑了。 郑越一想到他在林净月面前耍心眼,就觉得好笑:“别管他,一个没脑子的莽夫,打仗都当不上大将军。” 林净月失笑,打量她几眼,关切地问:“表姐伤势如何?太子已命人拿手令进宫,请太医令莫疾前来为你疗伤,定不会留下后患。” 郑越精气神还算不错,还有力气骂郑津呢:“替我谢过殿下,今日的事……” 她想问两句,又有些担心,便换了个说法。 “野狩开始前,你曾与我提过一句,我当时就请二殿下查过所有马匹,可……” 林净月猜到郑越是想问她这件事,迟疑了一瞬,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太子殿下前几日查出了些事,又不好明说,只提醒了我一句。” 身后,小令子隔着三步远,耳朵动了动。 太子殿下查出什么了? 他怎么不知道? 林净月当着郑越的面说了谎,并非太子查出马有问题。 太子不过觉察出后宫的动向,隐隐猜到有人会对二皇子动手。 林净月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上辈子时疫期间传出消息,二皇子京郊散心时惊马,被马蹄踩到胸口,终身瘫痪在床。 原本消息被泰丰帝封锁,严令传出,但不知怎么的,有个目睹了现场的侍卫醉酒,在人流最多的酒楼说出这件事。 并暗暗将二皇子受伤一事,扣在了太子头上。 这辈子时疫提前大半个月结束,没有散心,唯有野狩。 林净月不确定事情会否像上辈子那样发展,只能委婉提醒了郑越一句话,却不想又闹出了两头老虎的事。 幸好郑越并无大碍,二皇子也没事,否则还真有可能,怀疑到了太子头上。 郑越抿了抿没有一丝血色的唇。 她不蠢,当然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性子。 就算知道有人暗中算计二皇子,也只会一句不提,全当看热闹。 跟她说那句话,分明是林净月自作主张。 不过现在计较这事也没用。 “无论如何,我和二皇子都要谢谢你,和太子殿下。” 半个时辰后,皇城司扫荡过两遍山林,将迷路的人都带了出来。 每个人猎得的猎物都被一一记录在册,二皇子一身白衣,面如冠玉,扬声宣布: “本次野狩,第一名,忠勇侯府郑越;云华县主和郑津,并列第二……第五名,周肆然……” 林净月眉头一挑,站在高台下方,望向人群当中的周肆然。 周肆然五感敏锐,同时抬头。 四目相对。 林净月冷淡地挪开视线。 第140章 主持公道 周肆然垂下眼帘,领了八十两黄金,找到陈域,跟他打了声招呼: “野狩结束,我名次不高,辜负了小公爷的信任。” 陈域‘唉’了一声,盯着周肆然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误以为陈域有什么不良嗜好,抱拳就要告辞。 “你再高两个名次,我就不用亏一块玉佩了。” 他可听说了,前三名都是猎过虎的狠人。 尤其是云华县主、郑津这两个第二,和第三名的那个武学学子。 除了联手猎了头老虎外,还各自猎了不少野物,没系红绸的也算。 他刚还瞧见郑津要了一只野山鸡,打算回头给郑越炖汤补补。 ……不过用不着他郑津,二皇子说了,送一头老虎到忠勇侯府,拿虎骨熬汤,最是大补。 陈域正打算跟郑津套套交情,从忠勇侯府买根虎鞭呢。 周肆然摇摇头:“是我运气不好,没撞上老虎,倒是猎了一只獐子。” 陈域想想也是,没再多说什么,又盯着周肆然看了一会儿,轻声嘟囔: “唉,好端端一个人才,偏偏结了那么一门亲事……算了算了,你走,好走不送。” 周肆然目送陈域走远,拿着装了只野物的布袋翻身上马,赶在最前面回了京城。 林景颜早就在家里等候多时了。 都怪林净月,在侯府门口闹出不要脸的事,还牵连到了她和林家。 这两天,她一出门,到处都是人指指点点,又是指责林恒安偏心,又是暗骂她欺负林净月。 呸! 林净月能当上侯府千金,能嫁入东宫当太子妃,桩桩件件不都是她的功劳? 还有那个林净月,在林家时窝窝囊囊沉默寡言,实则一肚子算计。 这下倒好,她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而林净月美美做受人尊崇的太子妃……凭什么?! 林景颜越想越气,抬手就要将桌上的茶盏扫倒在地,丫鬟欢喜来报: “小姐,姑爷回来了,还带了只獐子呢。” 林景颜眼里一喜:“快快,让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周肆然刚被领进院子,迎面听见一声质问: “你夺得第几了?有陈国公家的小公爷在,没人敢抢你的名次……可是第一?” 他摇摇头,取出八十两黄金:“前三名都猎了老虎,我运气不好,只拿了第五名。” 实则当时虎啸山林,他听的清清楚楚。 只是骑马过去一看,围拢了好些人,个个都是权贵,便没有闯入抢功。 林景颜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周肆然顿了顿,又说道:“陈国公府的小公爷得知你与太子妃交恶,让我往后不要再去找他。” 什么?! 林景颜气的一拍桌子,声音有些尖锐:“你可是救了他一条命!陈国公府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如此薄情寡义,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关在后院苦苦想了几天几夜,才想到前世陈国公府小公爷遇险的事,又撒娇砸钱劝动周母,逼周肆然请假前往救人。 谁知竟成了一场空! 周肆然平静地说道:“小公爷身边带着侍卫,本来也无需我出手相救。” 林景颜可不管,她只觉得都怪林净月。 抢了她侯府千金的身份还不够,偏要处处与她作对,事事为难她! 再一想今天小厮报上的消息,和送到林家的一封信…… 林景颜咬紧了嘴唇,执拗地盯着周肆然: “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他人再夺走你的功名,你合该纵马边疆,力退万敌,当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将军!” 周肆然被她如此信任,心底多少有些触动,缓缓点了头。 无论如何,他与林景颜定了亲,但求不再徒生波澜,安安稳稳应试。 武举过后,便成亲。 三天后,东宫 小令子偷偷瞄了两眼后院,压低声音禀告: “殿下,野狩过后,有关太子妃的传言越演越烈,奴才老觉得这事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且很有可能……” 且很有可能背后推波助澜的,就是太子妃本人。 太子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看书,闻言头也不抬:“太子妃怎么说?” “太子妃……不让奴才管,可奴才听着那些话,心底不免憋了火。” 听到脚步声传来,太子合上书本,淡淡开口:“太子妃不让你管,你就别管。她有她的盘算,你且带人准备好就是。” 这话,小令子听懂了。 这是让他做好万全准备,万一哪一处出了错漏,就聪明些,帮忙扫尾。 两人话音刚落,林净月带着太医莫疾前来: “殿下,现在可有空?莫太医刚从忠勇侯府回来,就被我请来了。野狩时答应我的事,殿下没忘?” 太子当日答是答应她了,但耍了个心眼,叫莫疾治好郑越的伤后,再来东宫一趟。 一推,就推了整整三天。 直到郑越今天来信,说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将养,林净月赶紧把莫疾请来东宫。 太子无奈摇摇头,屏退所有宫人后,扫一眼笑容温和的莫疾: “既然太子妃如此为孤着想……那便劳烦莫太医了,对了,这事,父皇可知道?” 莫疾提着小药箱,亦步亦趋跟在林净月身后,走近行礼回道: “陛下听闻殿下愿意治疗,不胜欣喜,又得知是太子妃劝动了殿下,当着微臣的面,夸太子妃是个福星呢。” 林净月无奈一笑:“父皇谬赞了,我要真是福星,就保佑殿下与陛下平平安安,百灾尽消,长寿万岁。” 三人同时朗笑出声。 莫疾来之前,一一查探过太医院中太子所有脉案,加上时疫时他为太子把过一次脉,对他的情况,大概了然在胸。 只是能否完全治愈…… “殿下,恕微臣多嘴,您的腿伤,拖到现在已有六七年之久。微臣,也不敢保证治的如何,但一定竭力而为。” 太子听到过太多次类似的话,心中毫无波澜:“孤知道了,你且治,能否治愈,全看天意。” 林净月赶紧塞了块糕点,堵了太子的嘴:“呸呸呸,这话可说不得,这事怎么能看天意?得看大夫探脉过后怎么说。” 今日的糕点比以往更甜。 太子咽下糕点,笑了下,没有回答林净月的话:“莫大夫,劳烦为孤把脉。” 莫疾可还记得上回把脉时,太子阴冷狠戾的样子,但太子显然忘了。 他摇摇头,打开小药箱,取出小脉枕,刚要请太子伸手,小令子冷峻着一张脸,推门而进,语气格外冰冷: “殿下,太子妃,御前陈公公前来,接两位去一趟御书房。” 察觉到太子面色不善,小令子沉默了一下,补充道: “裴家女带林家人进宫,以泰丰二年的令牌,求陛下为成远侯府千金林景颜,主持公道。” 第141章 别大白天的胡乱做梦 林净月和太子到御书房时,不止林家的人,就连成远侯、徐老夫人和郑津,以及郑越都被传唤前来。 郑津刚开始还有些茫然,听了小太监的话后憋了一路的火气,正冷眼狠狠剜向包括林景颜在内的林家人,以及站在最前面一身淡雅绿裙的女子。 林景颜余光瞥见林净月进来,故意楚楚可怜,委屈着一张脸: “大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如此看我?” 郑津别过脸,暗暗呸了一声。 不要脸! 他妹妹唯有净月一个,才不是其他人,长的再像,也不是! 太子被推着进了御书房,就跟到了东宫一样,吩咐小太监取个椅子过来。 小太监不明所以,看了泰丰帝一眼,赶紧捧来个椅子,就放在轮椅旁边。 小令子没有资格进御书房,推轮椅的汀南便取出手帕,仔细擦干净椅子,再抱拳: “太子妃,请。” 林净月眼皮抽了抽,安静落了座,用眼神示意提着小药箱的莫疾站去轮椅后面。 莫疾找的借口,是他与太子妃的母亲有些渊源,特请同来看看,顺带观察一下太子的腿。 考虑到今日这事与宫中秘闻无关,太子到底点了头,准他跟着一道过来。 太子未免落下话茬,主动提起莫疾:“父皇莫怪,莫太医刚要为我把脉,便收到来御书房的消息。 他好不容易来东宫一趟,我就让他跟着,时时观察我的腿伤。” 泰丰帝点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 身旁的陈诲却知道,陛下默许了莫疾在场,同时也是对某些人的敲打。 “民女有错,耽误了太子殿下看诊,还望陛下恕罪。”绿袍女子气质淡雅,说起话来平心静气,一看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只是……民女听闻了近日京中的传言,难免有些好奇。” 成远侯常年混迹酒楼青楼,还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冷笑着瞥了眼林净月,主动接了话:“哦?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这……”绿袍女子略显为难。 陈诲瞧准泰丰帝的神情,含笑开了口:“裴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听到‘裴’字,不吭声的老夫人冷着脸抬起头。 “既然公公和侯爷都好奇这件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绿袍女子娓娓道来,“蒙四公主挽留,我得以参与野狩,看遍了京城男儿的风采。 只是野狩时,听闻林家出了位侯府千金,又得知这位千金身份存疑,织锦便来了兴趣,主动往林家一探。” “谁知林景颜林小姐得知太子妃凭一只红玉镯认亲后大惊失色,话也不接就赶我走。 在我三番两次追问之下,林景颜方才坦言,太子妃认亲的那对玉镯,自小就戴在她手上,不久前遗失了。 陛下若是不信,林景颜和林家二老,以及林家的下人都在场,大可以一一问话。” 泰丰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慢悠悠地道:“你手中的令牌,乃是泰丰二年,朕赏赐给裴家的信物。 凭令牌入宫,可求朕一件事。你倒是大方,将令牌用在了别人身上。” 绿袍女子早早猜到泰丰帝有此一问,态度一如方才那般平和: “我可怜林景颜的境遇,又不愿陛下、殿下与成远侯府遭人蒙蔽,这才冒昧前来,还请陛下宽恕。” 包括裴家在内的世家,都清楚泰丰帝给出令牌,不过是想叫他们息事宁人。 而非当真让他们提什么要求。 就算提了不合理的要求,泰丰帝也不会同意。 倒不如将令牌用在小事上,不叫泰丰帝心生反感。 “你很聪明。”泰丰帝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林景颜是?你可有话要说?” 林景颜不是头一回见到泰丰帝了,心底有些忐忑,但并不紧张: “陛下容禀,我与净月从小一块儿长大,姐妹情深。按理来说,我本不该拆穿,只是…… 因着她一句话,家中的生意遭了巨大打击,父亲熬白了头发,我着实心中不甘,这才求裴小姐为我做主。” 林景颜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脊背挺直:“那一只红玉镯,本就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东西,父母以及贴身丫鬟,皆可作为见证。 我手中另有一只红玉镯,与她手上那只正是一对……景颜别无所求,但求东宫高抬贵手,放过林家。” 她的贴身丫鬟立刻捧着一只木匣呈上,木匣里头,装了一只殷红如血的镯子。 太子听完,嗤笑了一声:“姐妹情深?素日里欺压太子妃的事,你当别人不知情? 若是时常欺压忽视,也叫姐妹情深的话……父皇,那我与诸位皇弟,您与几位皇叔,亦是兄弟情深了。” 不过林景颜做的更恶心。 皇室兄弟相争,是为皇位,是为天下权柄,亦是为保全自身性命。 小小一个林家,争来争去也就那点家产,还都得给林恒安唯一一个儿子。 有什么可争的必要? 不等林景颜回应,林净月看了太子一眼,她有被嘲讽到。 太子眉头一挑,顺手拿过御桌上的点心,示意林净月拿一块吃。 林净月:“……” 那可是专供皇帝的糕点! 见她不肯动手,太子随意捡了两块完好的,一块自个儿边听书边慢慢吃着,一块塞给林净月。 林景颜被无视,火气噌噌往上蹿:“殿下对她这么好,可有想过她林净月是个冒名顶替之人,可有想过她享受的一切,本都该属于我?” “呦呵,刚刚是谁说‘别无所求’的?这就露馅了?”太子吃下糕点,慢吞吞接过林净月递来的手帕擦手,“而且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是太子妃抢了你的东西? 你以为换成是你,孤就看得上你,对你如此好了?” “天还没黑呢,林景颜是?别大白天的胡乱做梦,说出来也不好听。” 林景颜一哽,脱口就想说才不是做梦,前世明明她才是太子侧妃! 被裴织锦警告地看了一眼后,林景颜强行找回理智,不再多言,示意林恒安照计划行事。 林恒安看向林净月的眼神有些复杂,恭恭敬敬行了礼:“陛下,净月,才是小民的亲生女儿。 颜儿是我十五年前路过一座寺庙,捡来的孩子,却不想侯府老夫人认亲时,净月提前得了消息,偷走红玉镯,顶替颜儿认亲。 是小民管教不当,这才闹出假冒顶替一事……净月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还望陛下,宽恕。” 第142章 放心,交给我 林净月早已习惯林恒安夫妻明晃晃的偏心。 即便他们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即便他们明知她冒名顶替被坐实会没命。 要不是当时她被逼到绝路,又不想重走前一世的老路,林净月绝不会答应顶替一事,留下致命的把柄在他人手中。 她习以为常,在场除了成远侯以外的其他人听完,却同时眯了下眼睛。 事情还没下结论,林净月一句解释的话都还没说过,林恒安就干脆替她认了罪。 无论林净月是真顶替还是被陷害,林恒安此举,都不像是个真心待孩子的老父亲能说出的话。 郑津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嘲讽: “好一个管教不当!好一个什么都不懂!按我说,就该把你们一个个都拉下去,各打上五十大板,看谁还敢胡扯,还敢当着陛下的面,攀咬太子妃!” 林净月是个什么样的人,用得着林恒安说出来,他郑津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侯府时百般忍让,为了他这个大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处处为侯府着想不说,就是唐映柳闹出那么大的事,顾全侯府的颜面,净月也没有大肆张扬,更没有睁着吵着逼老夫人处置了唐映柳母女。 为他这个当大哥的费心心思,拜名师,当世子,挣前途……林净月这个妹妹,当的是尽心尽力,一片真心。 成远侯府和忠勇侯府,亦受了净月颇多恩惠! 她还不是太子妃时,就为两府苦心谋划; 当上太子妃后,主动疏远手握兵权的郑家,而不像他人一样,以往日恩情要求郑家支持太子,反倒是两府因她当上太子妃,受益良多…… “当着陛下的面,你怎么说话的?”成远侯低声斥了郑津一句,他早就看林净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再加上太子在拜师宴当天给他没脸……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我本来还在纳闷,母亲那日来信,明明说的是林家长女……我本以为母亲年迈,眼力不行,出了些许岔子。 听了林老爷的一番话,这才知道,不是母亲的错,是某些人胆大包天,闹出冒名顶替这样的事…… 难怪太子妃在侯府时不孝不敬,时不时就闹腾一回,搅得府上无一日安宁,一点也不像她母亲。” 郑津和郑越脸同时一黑,皱眉盯着成远侯,想当场反驳,又顾忌泰丰帝在场。 林恒安的夫人蒋氏趁机摸了把眼泪: “唉,我知外人都在传我偏心,可那都是有原因的,净月自小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在家时就对我和夫君冷冷淡淡,还百般欺负颜儿。 反倒是颜儿,当时年纪小,处处忍让,我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偏宠了颜儿几分。 但我对净月,也已是用心至极,从没少过她的吃食衣物与首饰。 只担心她出门闹事,才将她关在后院,谁知外面流言传来传去,竟成了我苛待孩子……净月是我的至亲骨肉,我盼着她好还来不及,又岂会……” 林净月脸上沉沉,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淡嘲讽的笑容。 看呐,她的三个亲人,在众人面前百般诋毁她,恨不得逼她去死。 怪不得前世她百倍千倍还给林家,林恒安夫妻尤觉不够。 只怕逼得她将手头上的一切,通通交给林景颜,林恒安夫妻还嫌她给的少了。 也是。 与亲生女儿之间,无论如何也有血脉联系;但与收养来的女儿,全靠真情与钱财维系。 察觉到林净月情绪有些波动,太子轻轻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放心,交给我。” 林净月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下,笑容明艳,叫人心醉。 她低声附在太子耳边,摇头回道:“不用,我都安排好了,殿下放心。” 太子还没开口,郑越抢先一步,冷着一张脸,平静质疑: “我不知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但净月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真诚且真心,与你们口中的人,半点都不像。 光凭一张嘴说出的话,可没有亲眼所见可信……不如这样,你们一一摆上证据,证实净月正如你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安分、闹事、偷东西。” 林景颜咬了咬唇,指着木匣子:“表姐,这只血玉镯,还不算证据吗?” “林家夫妻刚才说,有一个孩子是他们从小收养的。”郑越脸色愈发冷淡,“当时小孩人太小,不可能保管得好镯子这些信物,必定是林家夫妻代为收着。 他们如此为你着想,不定拿了净月的东西给你留着,未免有所错漏,还是另找证据为好。 还有,一切还未分明,劝林小姐先别喊我表姐,我也不会认。” 林景颜眼里闪过一瞬的不满。 凭郑越如此目中无人的性子,上辈子在寻芳宴上刺伤太后,致使郑家遭了殃,纯属活该! 陈诲及时替泰丰帝出面,笑盈盈说道:“裴小姐既然喊了人过来,应当做足了完全准备、收罗好了一切证据,还请拿出来,让大家伙都看看。” 绿袍女子望了眼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的林净月,莫名有点心慌。 莫非…… 记起搜罗来的证据,她又很快安下心,事已至此,不能再退了。 绿袍女子回头,示意林景颜拿出证据。 “呦呵,裴小姐还真是心思缜密,叫人佩服啊。河东裴家,不愧世家之名。” 绿袍女子朝着出声的郑津点了点头: “郑世子,我也是为成远侯府考虑,府上嫡女身份存疑,你也不想亲妹妹在外吃苦,而冒名顶替之人,享尽富贵荣华?” 郑津嗤笑一声,不予理会。 林景颜急匆匆取出证据,小心呈到陈诲手上:“公公,您看看,这些证据……” “等会儿。”太子懒散开了口,漫不经心地道,“你们那边人证物证充足,孤的太子妃可不能白白被污蔑……汀南,叫人进来。” 汀南迟疑,看了眼泰丰帝。 陈诲赶紧给他使眼色:去去去,还不快去! 汀南立刻转身出了御书房,喊来两个人,站在轮椅后的莫疾一看走在后面的那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第143章 何不成全了她 成远侯扭头一看,顿时有些错愕:“老二?怎么是你?你怎么……” 唐成安朝他点了点头,几步上前一掀衣摆跪下,手高高捧着一个木匣: “陛下,在看林家的证据前,还请看一看小民呈上的东西。” 林恒安心突地一跳,隐隐有些不安,可当着泰丰帝的面,不可能强硬阻拦。 他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一切都早办妥当,不会、也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陈诲试探地问了句:“陛下您看……” 泰丰帝脸上的神情依旧平和。 陈诲了然,先将林恒安送来的证据放到御桌边,再接过唐成安献上的木匣,笑道: “既然刚刚都是林家人在说话,这会儿合该听听东宫是如何解释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 绿袍女子却心知,泰丰帝对她,有几分不满。 她心思转了几圈,暗暗揣测太子与林净月的亲事,是泰丰帝亲下的旨意。 他们质疑林净月的身份,不就是打泰丰帝的脸? ……总不至于,是泰丰帝偏心太子。 毕竟人人都知,锦仪先皇后死后,泰丰帝一直不喜太子。 木匣打开,露出三粒血玉珠和一支红翡制成的竹簪。 陈诲看了一眼:“这……” 唐成安如实禀报:“公公可翻看压在木匣下边的几张契书,都是死当,乃是十五年前,林恒安发家做买卖第一笔钱财的来处。” 林恒安愣在原地,瞳孔大睁着,‘扑通’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哦?”泰丰帝抬抬手,陈诲立刻拿开木匣,取来林景颜呈上的证据,略一翻看过后,似笑非笑,“朕记得,方才郑越怀疑信物的归属,现在看来,不愧是郑卫疆的女儿。” 认亲信物被林恒安死当,足以说明郑越的质疑,合情合理。 侧面也能说明,林恒安不如他话里说的那般老实可信。 林景颜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觉得信物都是她的,林家的钱财也是她的。 即便林恒安死当信物换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陛下看了我送上的证据,也信了他们的胡话?她林净月就是个……” “噤声。” 陈诲和绿袍女子同时开口,低声斥道。 林景颜只能强行忍耐,不停安慰自己,他们这边证据充足,等到真相大白,她要林净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泰丰帝难得面露不悦,睨一眼林景颜,视线再扫过成远侯,摇摇头。 就这副谁也不看在眼里的嚣张姿态,倒是与两任成远侯,十足十相像。 “林家呈上的证据,是十五年前在族老见证下,滴血验亲后做的凭证,上面还有十五位族老的手印。”绿袍女子镇定开口,“民女也是看了此物,方才打定主意,为林景颜做主。” 郑越轻笑着摇头,抱拳说道:“陛下,十五年前,在林家族老见证下,滴血验的亲。 单凭此物,不足以让臣女信服,不若请来太医,当场滴血验亲。让成远侯分别在两个杯盏里滴血,逐个验过。” “什么?滴血?我可不干!”成远侯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郑津冷哼了声:“父亲刚不是还为林景颜说话?你不是正盼着亲生女儿回府尽孝?2她可是你的血肉至亲,不过滴上两滴血,你就不愿意了?” “反正我不干。”成远侯想想针扎到肉里,就疼得很,“你也是血肉至亲,你来。” 郑津面无表情,他早已对成远侯失望,此时不过多失望一重罢了。 就在两方对峙时,一直紧抿着唇的老夫人开了口:“验。你是她们亲爹,唯有你滴血,才能验个明白。 若是不愿……那就我与你滴血验亲,叫陛下看看,你个孬种到底是不是成远侯府的种!” 成远侯从来没见过老夫人这幅样子,一时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吱声。 老夫人跪下,低头恳求泰丰帝:“陛下,既然这位河东裴家的小姐,执意要为林家主持公道,执意要替我成远侯府寻回亲人,何不成全了她。” 她可是知道,林净月与太医莫疾认识,而且顾虑着东宫,莫疾也绝不会让滴血出差错。 不等泰丰帝应允,林景颜再度不满地开口:“我不同意!林净月认识太医莫疾,两人狼狈为奸,我……” 莫疾被点道,有些莫名其妙: “林小姐,论起关系亲近,我合该与你更亲近些……时疫期间,我借住林家数日,你可是天天带恩人来找我,你又是恩人的未婚妻……” 说出的话当场被挡了回来,林景颜脸色又青又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绿袍女子不得不委婉说道:“太子妃千金之躯,滴血验亲未免有些不妥,不如……” 泰丰帝眉梢间隐隐有些不耐烦,说滴血验亲可当证据的是你,不愿当场滴血验亲的又是你。 就在这时,跪了已久的闻白突然扬声开口:“陛下,十五年前是我亲手为雪晴接生的,可允我说上一句?” “说。” 闻白膝行上前,左看看林净月,右看看林景颜,口出惊人之语: “十五年前,我为雪晴接生的,是双生胎。 先出生的那个,后腰处有一胎记,状似梨花;后出生的那个,脊背有一块骨头突出,陛下大可以命嬷嬷查探。” “不可能!”林景颜瞳孔骤缩,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双生胎,我不信!” 比起滴血验亲,认胎记显然更为容易,且不易被人动手脚。 泰丰帝大手一挥,陈诲赶紧喊来两个宫女,分别将林净月和林景颜带去他处。 “太子妃,这边请。”宫女为林净月引路,声音无比轻柔。 林景颜看看前面,再瞧瞧身边面无表情的宫女,气的直咬牙。 等候的间隙,太子状似无意地提起: “早些年听闻郑小姐生产之前去寺庙祈福,意外遭遇惊吓,惊惧过度早产,却不知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闻白沉默,冷冷抬头看向成远侯,平时颓废空茫的眸子格外锐利,就差在成远侯身上捅出几个血洞。 “并非到寺庙祈福,而是去捉奸。成远侯染指了雪晴身边的陪嫁丫鬟还不够,又与雪晴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勾搭上,还在寺庙这等地方厮混。” 闻白无视白了脸的老夫人和成远侯,一字一句吐出心中藏了数年的秘密, “雪晴的陪嫁丫鬟早早得了消息,跑去提前告状,又在殿外阻拦。 那贱人明知雪晴快要生产,不断用言语刺激她,阻拦之时甚至……装作无意踹中她的肚子,致使她当场早产,我赶到时,血流不止,人也……救不回了。” 说到后面,闻白几近哽咽,咬牙切齿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成远侯! 郑津全程安静听着,面无表情。 第144章 只能接受,不可拒绝 “这……”陈诲望望徐老夫人和成远侯,委婉地道,“咱家记得,成远侯迎娶的续弦,正是郑小姐身边的陪嫁丫鬟?” “就是她,一个贱人!要不是雪晴临死前苦苦相求……都怪那贱人故意让雪晴身边的丫鬟抱走两个孩子,否则孩子怎么可能会丢,还一丢就是十五年!” 闻白极力冷静下来,“当年雪晴晕厥之时,受那贱人的命令抱走孩子丢弃的丫鬟,正在殿外,大可以问问她当年之事!” 林恒安后知后觉回过神,刚想大喊他当年明明只捡了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是双生胎。 可惜因典当认亲信物一事,他的话早已失了可信度,说了反会被认为是心思歹毒。 林恒安跪在原地和蒋氏对视了一眼,同时面露苦涩。 商贾最会投机。 这一次,是他误信世家声誉,是他贪心过度,也是他耳根子软,轻信颜儿和夫人的话! 这下可好,验明正身后,太子绝不会再留手,整个林家都将遭受重创! 林恒安暗暗后悔。 他不后悔当年趁乱捡走小孩一事,也不后悔典当信物换来第一笔金,而是后悔心太软,当年就该掐死林净月,免了今日这一场无妄之灾! 丫鬟被传唤上来,战战兢兢一五一十说了当年的事,再度为双生胎添了几分可信度。 没一会儿,林净月迈步进了御书房,宫女紧随其后,笑容晏晏:“陛下,太子殿下,奴婢亲自验了,确有胎记。” 后一步进来的林景颜脸露骇然,却阻拦不了为她验身的宫女老实禀告: “陛下,这位林小姐背后脊梁骨上倒数第三根,的确突出了一块骨头。” 遭了。 绿袍女子早在唐成安捧上木匣时,就知道是她棋差一招,错信林家,未能及时抹除证据。 眼看泰丰帝眸色不明,她笔直跪下,欲要解释:“是民女错信……” “不关你的事,你也是为了成远侯府着想,朕今日,便成全了你。” 泰丰帝这话,让绿袍女子心中更加忐忑。 泰丰帝淡淡看了眼一直没为自己辩解过的林净月,平静说道: “河东裴家裴织锦,手持令牌入宫,不惜己身,为成远侯府求公道,朕大敢欣慰。 特允裴家所请,赐婚裴织锦与成远侯府世子郑津,武举过后,立即成婚,不得拖延。” 绿袍女子和郑津同时震惊抬眸。 裴家与成远侯府,乃是世仇! 皇帝口谕,只能接受,不可拒绝。 郑津直觉敏锐,强忍住厌恶,头一个谢了恩。 裴织锦小心抬眸,见泰丰帝盯着她,咬牙谢了恩:“民女裴织锦,谢吾皇赐婚,感激涕零,惟愿吾皇万岁,千秋。” 泰丰帝满意地点点头,再度看向躲到徐老夫人身后的成远侯: “唐成远身为朕亲封的侯爵,却枉顾朝廷法度,宠妾灭妻,间接害了忠勇侯府郑雪晴的性命。 罚庭杖五十,流放北疆一年,同时废续弦正妻身份,贬为贱妾。 徐雁身为唐成远的母亲,教子无方,纵容府内乱象,罚庭杖二十。念在徐雁年事已高,可准子孙代为受杖。” 成远侯赶紧呵斥郑津:“身为人子,你合该替为父受杖,还不快……” 郑津冷冷看着他。 陈诲轻声提醒:“侯爷,陛下的意思,是徐老夫人可找人代为受杖。” 而不是你个罪魁祸首! “与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太子大手一挥,有侍卫当即上前,将吱哇乱叫的成远侯当场拉了下去。 郑津拦住愿主动为徐老夫人受杖的唐成安,慢慢走到老夫人面前,冷静地问她: “我娘的死,你是否早早得知了真相?” 老夫人沉默了一瞬,想否认,却不知为何,缓缓点了头。 当年的唐成远,还没落到如今这般不可挽救的地步…… 她没有再三阻拦郑津改姓,正是对郑家,多少有些愧疚。 郑津惨笑了一下,主动跟着侍卫前去受杖。 原来成远侯说的都是真的,整个成远侯府,他郑津,不过是个外人。 该罚的人都罚完了,泰丰帝看向低眉顺眼的林净月:“太子妃献上制糖方子,造福天下百姓,赏东海夜明珠一对,红珊瑚两株,黄金千两。 另,特准糖铺一捧雪经营贩售糖,宫中用糖,都从一捧雪采买。 研制出糖方的时年、时芸,调入宫中司造局,专门负责制糖一事。” 林净月喜出望外,如此一来,一捧雪不是皇商,也胜似皇商。 顺带还提拔了一波时芸爷孙二人,她本就因今生提前用了时芸琢磨出的糖方,心中有愧。 现下帮她谋了个好差事,可算能安心了。 林净月跟在太子后边谢了恩,被喝退后回到东宫,没有第一时间休息,而是静静等着某人前来。 半炷香后,莫疾携他师兄闻白前来,开开心心劝动闻白,一起给太子把了脉。 林净月朝闻白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闻叔不做计较,诚心相助。” 她话没说明白,但两人心知肚明。 闻白盯着林净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旁的太子咳了几声,才挪开视线,哑着嗓子慢慢说道: “我更愿意是你。” 明明容貌有几分相似,可他委实不喜林景颜,见了她总是心生厌恶。 而林净月不同,她和雪晴不算非常像,但眉眼间那股子英气与锐利,恰与年轻时的雪晴,一模一样。 “况且我大仇得报,再加上莫疾的事,都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的功劳。” 闻白为太子把完脉后,一一指点莫疾写下药方,调整每一味药的剂量,而后平静说道: “三日过后,我将前往北疆。” 莫疾一愣:“师兄,你的医书远比我高明,何不留在东宫……” 闻白摇摇头:“时疫方子一事,是我犯下大错,你不过当了替罪羊。陛下不会准我留在宫中。 况且,我在京郊耽搁了这么多年,也该前往北疆,为北疆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话一说完,闻白赶紧告辞。 他得赶去宫门口,等着看成远侯受完庭杖后的凄惨下场! 第145章 不求……但求…… 闻白火急火燎跑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林净月迟疑地道:“闻叔该不会……是想陪被流放的唐成远一道前往北疆?” 陪他是假,嘲讽并落井下石才是真。 “咳,”莫疾终究不好背地里议论待他如师如父的师兄,强行转移话题,“陛下为何不同意滴血验亲?” 分明连成远侯府的老夫人都同意了。 林净月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太子难得主动为莫疾解了惑:“一旦滴血验亲,无论太子妃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是打东宫打父皇的脸。” 要知道,这桩亲事,可是林净月以‘救命之恩’求来的,是泰丰帝亲下圣旨赐的婚。 时疫期间,林净月又为太子侍疾,立下大功。 成亲前,还主动献上制糖方子,不让泰丰帝为难。 最重要的是,她还劝动太子,请来太医治腿,一心为东宫着想。 如此称心得意的太子妃,纵是整个成远侯府全捆上,都没她一个人重要。 是真侯府千金也好,是假侯府千金也罢,泰丰帝看人,只看谁有用,谁没用。 就像太子看人,只看‘忠心’二字一样。 沉默良久,莫疾感叹后宫心思果真深沉,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定了定神,拿起修正过数次的药方:“殿下放心,这一次微臣会先用些小动物试药,没有问题后再到宫里寻一二患了腿疾的宫人,而后再到民间,找上几个与殿下患有同样症状的人……” 三重保证,以免时疫期间的事,再度重现。 林净月对莫疾的本事,还是挺放心的,将人送走后,她坐在书桌对面,悄悄打量着太子的神态。 太子果然如她所料,沉着一张脸,望向窗外花花草草,不知在想什么。 小令子前来斟茶时,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滋溜一下就跑了。 “殿下是在生气?”林净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太子为何生气,明明在御书房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淡然冷静的姿态。 可回宫路上,一双剑眉紧紧拢着,一瞧就心情不甚畅快。 太子收回视线,眸子顿在林净月身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是孤的太子妃,孤信你,你是不是当礼尚往来?” 林净月心头一跳,知道太子是为她没提前跟太子打招呼,故意试探他一事而生气。 也是为了她一声不吭,主动以身犯险而愠怒。 “我……”林净月张了张嘴,很想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但秉着对合作伙伴的坦诚。 且太子刚刚在御书房的表现,让她非常满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一切道来。 她是真是假,她为何冒名顶替,她在林家时的境遇,她初回成远侯府时的忐忑与不安…… 太子认真听着,不时抬手给见底的茶盏倒茶。 林净月通篇话里没有情绪,只有她被逼无奈冒名顶替的事实,只有她在林家以及成远侯府境遇艰难,说错一句话就危险重重的真相。 她没说为什么不信太子,但太子从她的话里知晓,她不是不信,而是不敢再信。 从为一枚银簪逼她下跪的林景颜,到说话从无信用偏心的林恒安夫妻,再到互相利用互相依靠的老夫人唐成安…… 太子抬眸,望着桌子对面,一改初见时不得已的沉稳与体贴,林净月笑容依旧,眼尾却带着几分不安。 “我可把致命把柄,都送到殿下手中,不求殿下对我真心一片、长长久久,但求殿下保我荣华,予我权势,许我终身富贵。” 太子终于明白,林净月所求的是什么。 也后知后觉,拜师宴当天,林净月接过他给的簪花帖子,当时是个什么想法。 合作伙伴么? 他允她荣华与权势,而她甘愿以身入东宫,以自身做赌注。 太子垂下眼帘,把玩着碧玉茶盏,突然问她: “若当时给你递帖子的,不是孤,而是老二、老三,甚至老六老九,你又当如何?” 林净月有一瞬的错愕,显然没想过太子会问这话。 但她清楚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正要表忠心。 太子却不敢再听下去,他重重将茶盏放在桌上,收敛了平日里对着她时的柔和笑意,漫不经心地道: “一换一,既然太子妃告知孤一个秘密,孤,自当礼尚往来。” 他薄唇轻启,缓缓说出一句话。 林净月瞳孔一缩,下意识追着他问:“您是说陛下……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太子抬手附在唇边,声音淡漠中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 “太子妃,有些事你知道就行,别深究,也别多想。” 不等林净月回神,太子轻声唤道:“汀南,送太子妃回侧殿,往后没有孤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孤的寝殿。” 躲在暗处的汀南闪身而出时,险些分神摔倒在地。 被太子冷冷瞥了一眼后,汀南赶紧来到林净月身边:“太子妃,您请。” 林净月迟疑地回看了眼太子,不懂他又在生什么气。 明明拜师宴当天就说好了,各取所需,不是吗? 太子没有理会她的眼神,反而看向汀南:“怎么?孤的话,你也不听了?” 汀南看向太子妃,面露为难。 林净月无奈,只得行礼告辞。 看她走的如此利落干脆,太子又憋闷又生气:“取酒来,孤今日不醉不罢休。” 汀南劝道:“殿下,方才莫太医说了,诊治期间,不得嗜酒,否则……” “反了天了,连你也敢违抗孤的命令,你……” 小令子带了两个人前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侍卫鸣鱼,与睿诚王府惊风求见。” “不见!” 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小令子听得都怕下一刻掉了脑袋。 “……是。” 还没将人送走,太子又改了主意,缓了缓语气:“你去告诉太子妃,孤不会再陪她回成远侯府,让她好自为之。 至于另外两个人,留下。” 小令子可算知道他家殿下的这通火,是冲着谁发的了。 “奴才遵命。” 小令子转身离开的同时,鸣鱼默默躲去了惊风身后,全程沉默寡言,安心当他的哑巴。 第146章 迎唐景颜回府 东宫偏殿, 泊春听完,整个人都在后怕:“幸好小姐提前做了准备,叫人在外头传扬些禁不起细思的流言。 推动幕后之人提前找上林家,又说动了唐成安,一路寻到了被林恒安卖到京城的信物,还有闻白……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这会儿东宫已经闹腾起来了。 林净月单手支着下巴,深深叹了口气: “下回出宫,你让小八小九分别找上万掌柜和杂货铺掌柜,让他们发话,凡是与林恒安合作的商人,一捧雪和俱全杂货铺不会出售任何东西给他们。” 一捧雪的糖,如今可算皇室特供,原本大批量采买的商人就不知凡几,这下更是不愁商路。 俱全杂货铺开张太晚,情况没那么好,但两间铺子合作,也能有点声势。 而且这次,是林恒安主动出的手,在泰丰帝面前污蔑打压欺辱她,林净月就算出手,也不会背负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是。”泊春认真答应了下来,却不明白闻白为何愿意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站在太子妃这边。 林净月乏累地闭上眼:“比起对郑雪晴女儿的疼爱,他对成远侯的恨意更深,一有机会报仇雪恨,你猜他可还会顾忌谁才是郑雪晴的女儿?” 正如初见时闻白说的那句‘你像她,但又不是她’。 郑雪晴的女儿再像她,也终究不是她本人。 泊春迷迷糊糊明白了,本想再问问当时包括林景颜在内的林家人是个什么表情,却见满枝悄摸声走了进来,低声道: “太子妃,小令子求见,他说……殿下有话带与太子妃。” 两人刚刚才闹到不欢而散。 林净月有些不解,但还是让小令子进来了。 听完太子让带的话,和小令子呈上的通行令牌后,她眨了眨眼:“殿下气可消了?” 小令子回想了下太子阴着张脸的模样,老实地摇摇头。 “唔,那便算了,我还让小厨房做了爱吃的菜,本想请殿下过来一尝……小令子,让厨房上菜,我饿了。” 小令子怀疑太子听了这话还得生气,犹犹豫豫看了林净月一眼,试探地道: “殿下心里,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只是……” 只是他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今天怎么突然生了气。 闻白守在宫门口,欣赏够了成远侯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宫门的惨状,欢欢喜喜来到郑家。 是郑越招待的他。 闻白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停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他的话,蒙得了谁,都蒙不了郑家人。 因为当年送回浑身染血的雪晴后,他亲自跪在雪晴父母的牌位前,掩下了早产的真相,却明说了雪晴产下的是个小女孩。 郑越前几日受伤,伤势还没好全,惨白着一张脸,嘴唇紧紧抿着。 在闻白提心吊胆中,郑越突然扶额,叹道:“闻叔,你合该早些说明真相,父亲与二叔如今身在北疆,如何还能为姑姑出气?” 闻白混不吝一摊手:“我正打算等成远侯屁股上的伤势稍稍好上一些,就随他流放,一道去北疆,与大哥二哥请罪。 至于为何不说……” 闻白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她求我的事,我不可能拒绝,也永远不会拒绝。” 郑越揉按了下眉心,凝着眸子看了他许久,终究没有问出藏在心中的疑惑。 林净月不论是不是姑姑的女儿,她都待郑家如亲人一般,屡次帮她解围,为郑家谋一条赚钱攒军饷、以免被某些官员辖制的路子。 还考虑到了疆场重伤退下来的老兵,让他们当护院、镖师,甚至为他们谋一条生路。 当上太子妃后,亦是别无所求。 不求郑家公开支持太子,不求郑越劝动二皇子投靠太子,甚至…… 她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如此真心,远远胜过某些亲人的虚情假意。 既然陛下都宣判净月乃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她又何必过多纠结? 御书房面圣后,情绪最为复杂的,当属徐老夫人。 孽子被庭杖,伤势稍稍好上一些,就得被流放北疆整整一年。 一向看不起的儿媳被废成贱妾,这事倒没什么好说的。 但赐婚郑津与裴织锦、林净月的身份、唐成安摆明了支持林净月、以及大孙子的离心…… 一日之间闹出太多事,徐老夫人回家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唐成安前来侍疾时,被死死攥住手腕,问他:“你是如何打算的?” 唐成安早早猜到老夫人会有这么一问,他平静拨开老夫人的手,将其掩在被子底下: “母亲,我要分家,往后成远侯府与我唐成安一家三口,再无干系。” 不等老夫人开口,他继续说道:“我知我乃是庶出,从小被养在母亲膝下,母亲待我严苛,很是正常。 但您太偏心了,明知大哥毫无格局与眼界,不配当成远侯,却当着族老的面下跪逼我退让。 这么多年,大哥闹出的事情还少吗?而我呢?您一句话,我就带妻女搬出侯府,不沾侯府一切事务。 您对大哥稍稍失望,就命我携妻女回侯府,无视何氏身为主母或会给华盈随便指上一门亲事。” 唐成安闭了闭眼:“处在成远侯府庇佑下,我这辈子当个小吏,就算是到头了。 我是无所谓,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华盈年纪还小,我不能看着她为成远侯府的名声所拖累,也不能让她终身,仅是个小吏的女儿,寻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老夫人死死盯着唐成安坚定的神情,缓缓闭上双眼: “好,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趁这两天,趁你大哥还没被流放,断亲分家。 侯府也没什么好给你的,那间医馆,和账上的银子,都归你了。另外再分给你……” “不必。”唐成安摇摇头,“医馆我收下,但账上的银子和别的东西,我都不要。 郑津得陛下赐婚,将在武举过后迎娶裴家女入门,聘礼可少不得。” 他夫人手握一半的侯府中馈,唐成安自是知道侯府亏空有多严重。 不单单是每年送往南境的银子,何允芳主持中馈时,私底下拿公中的银子贴补成远侯、唐印臣等主院的人。 侯府私库,早已空空荡荡,维持不了多久体面日子。 老夫人一听‘裴家女’三个字,眸子骤然锐利,她强撑着坐起身,拍拍唐成安的手: “分家前,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出面。” “母亲但说无妨。” “明日,你亲去林家,迎唐景颜回府。” 第147章 会让你万劫不复 翌日, “唐景颜?”林景颜瞪大了眼睛,质问唐成安,“凭什么林净月回府时不需要改姓,偏偏要我改?” 唐成安冷着一张脸:“你若不想回成远侯府,那就安安分分待在林家。” 他挥袖就要离开,话里不容置疑。 贴身丫鬟一看,赶紧拦在唐成安前边,低声恳求:“这位大人,我家小姐只是心中好奇,绝无不满的意思。” 唐成安回头,平静说道:“准林净月以林姓上族谱的,是老夫人;命你改姓后回府的,也是老夫人,你大可以到长寿院去问她。 至于族谱,老夫人说了,等成远侯从北疆回来后,再命他请出族谱,为你添上名字。” 林景颜紧咬着唇,心中愈发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今天传来消息,林家名下的商铺遭到了连环打压,与林家有过合作的商贾亦纷纷断了往来。 林恒安急得不行,一大早就带上各色礼物,到处求情请人高抬贵手。 这种情况下,她再留在林家,哪还能过得上以前的好日子? 唯一一条路,就是她曾走过,重生当日后悔,如今又不得不走的路——认亲侯府,当侯府千金。 好在成远侯府不复前世的颓势,何允芳又被废成了贱妾,处处与她为难的林净月和唐映柳一个出嫁一个早晚也得出嫁。 成远侯府世子,更是她的亲大哥郑津。 她在侯府,定会比前世过的,好上百倍千倍! 反正上辈子回府后,她也改了姓,只要能享荣华富贵,这不过是件小事。 林景颜熟练地安慰好了自己,温声劳烦唐成安在院子里稍等,带着贴身丫鬟开始挑挑拣拣。 上辈子她在侯府混的还算不错,全靠银子给力,今生可得多带些银子走。 只是没了林净月的扶……经营,林家产业比前世何止少上百倍,她可拿的银子,也不过寥寥几千两。 幸好屋里的摆件、首饰、细软还值不少钱,全带上! 再带上那间杂货铺子和药铺的商契,她就不信有成远侯府做靠山,有东宫当底气,还有人敢与她为难,还经营不好两间小铺子。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带上……对了,我记得景川屋里,还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你去拿过来,到时候送给我大哥,当见面礼。” 蒋氏走到门口,就听林景颜指挥下人卷走所有值钱的玩意儿。 她冷冷扯出一道笑容,原以为一手养大的颜儿是个孝顺懂事的,却不想是她瞎了眼,看错了人! 林家因她落入谷底,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而林景颜不想着回侯府求情,帮林家解围,反倒卷了包袱,打算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啊。 不愧是她和恒安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比林恒安还要重利无情! “金悦,你下去,东西都留下。”蒋氏迈步进了屋,屏退了下人后,冲着林景颜笑了笑。 林景颜见蒋氏面无表情,原本还有些害怕,这下又轻松起来,拉着蒋氏的手撒娇: “娘,家里还有多少银票?不如都给我,反正……” 话还没说完,屋里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 林景颜捂着被打红了的半张脸,难以置信愣在原地:“你打我?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你……你才不是我娘!” 蒋氏扇完巴掌,便就近坐在桌边椅子上,平静笑容中带着淡淡的疯感: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只是可惜,你还真是我的亲生女儿。” 不等林景颜想个明白,蒋氏慢吞吞说道:“当初侯府认亲,我让你拿上信物回侯府,你执意不愿。 现在倒好,赔上了整个林家后,你就想回成远侯府享福了?还要把林家最后一点产业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 林景颜隐隐觉得蒋氏的情绪有些不对,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来到门口,方便随时逃离。 蒋氏全身心陷在绝望里:“你可知,景川的小厮刚刚来报,景川被私塾赶了出来,正在跪求先生宽容。” 林景颜瞪大了眼睛,话到了嘴边,又不敢问出来。 蒋氏低低说了几句后,突然诡异地笑了下,偏头看向林景颜:“你想带走家产去侯府享福?没门! 颜儿,娘亲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爹当年的确只捡了一个孩子,但不是你,而是林净月。 你猜,我将这事说与外人听,你还能继续做你的荣华富贵梦吗?” 什么? 不可能?! 林景颜缓缓攥紧了拳头,眸子里闪过一瞬的狠辣。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蒋氏笑个不停: “你想杀我?颜儿想弑母?可惜了,家里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你杀了我跟你爹,景川会立刻去衙门报官,并公布此事。 就算你把景川也杀了,林家身在江南的族老,好些也知道实情。 为夺回家产,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会报官,会公布此事,会让你万劫不复!” 林景颜沉思片刻,服软了:“娘,您待我一片真心,我怎会如此?你放心,待我回府,我便让老夫人去求太子妃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可还不够。”蒋氏朝她勾了勾手指,低声说了些话。 坐马车回成远侯府的一路上,林景颜不断安慰自己,林净月回府时来接的不过是个管家。 今日接她的,可是成远侯府二老爷。 单是排面上,就胜过林净月不知何几。 只是这份心里安慰,在瞧见停在侯府门口的东宫马车时,消失殆尽。 整个成远侯府的人,除去不该出来见人的外,都围在林净月身边嘘寒问暖。 全然不顾她的到来。 林景颜勉强扯出笑容,迎了上去:“妹妹见过太子妃,见过老夫人,见过……” “免礼。” 林净月似笑非笑看着这位‘妹妹’,并没有多作为难。 反倒是硬撑着起身的老夫人,看向林景颜的脸色有些不佳。 林景颜赶忙说了些卖乖讨巧的话,做出一副她以前最厌恶的乖顺姿态,勉强叫老夫人气顺了些。 “今日回府,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拿了些见面礼,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见没人讽刺反驳,林景颜含笑喊来贴身丫鬟:“金悦,快,将见面礼一一送……” 话还没说完,停在侯府门口的东宫马车突然掀开车帘。 太子一脸阴鸷被抬下马车,他冲着林景颜抬了抬下巴: “一个下人也敢冒犯太子妃的名讳,来人,杖毙。” 第148章 她也算如愿了 丫鬟金悦全身一软,软趴趴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惊慌: “小姐救我,小姐!这名字可是你给我取的,小姐救救我!” 林景颜脸色一僵,金悦的名字,的确是她给取的,取来故意贬低嘲讽林净月。 就连刚刚提起,也是一时心中憋闷,打压一下林净月的嚣张气焰。 什么狗屁太子妃,在她面前,不就是个低贱的丫鬟? 若林净月因这事生气,那可就更好了,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不得找身为世子的大哥哭诉? 谁知林净月并未生气,反倒是太子,脱口而出就是杖毙! 她眼里闪过一瞬的慌乱,既怕太子杖毙金悦后依旧不满,捎带着杖毙了她,也怕这件事情闹大,她连成远侯府都进不去! 林家已将她视作弃子,得发挥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再若认不了亲,那她不就……更无路可走? 眼瞧着两个侍卫走近,林景颜赶紧冲着太子行了一礼: “殿下,丫鬟再卑贱,也是一条人命,您不如高抬贵手,放过了她? 况且……况且太子妃,并不在意名讳被冒犯一事,您执意杖毙她,恐怕会引起民怨。” 太子勾唇露出嘲讽一笑,却并未开口。 凭林景颜的身份,不配与他对话。 小令子及时走出,掐着嗓子指了下林景颜,语带厌恶:“你以为你是谁,还敢揣测太子妃的想法,我呸,凭你也配? 至于民怨……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来人,打!” 侍卫当场将人拖下,林净月思前想后,到底站了出来。 她没说什么不在意之类打太子脸的话,而是蹲下行了行礼,认真地道:“殿下,今日乃是唐景颜认亲回府的大日子,不宜见血。” 太子刚冷下的脸色稍缓,却轻抿薄唇,不发一言。 林净月听着传来的哀嚎声,深知太子是个什么脾气,可不会给林景颜面子,只得道: “观今日天色不错,不知能否请殿下,陪我逛逛京城。我来京城数月,还没见识过京城的璀璨夜景呢。” “罢了,”太子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既然太子妃如此为成远侯府着想,孤便不多做为难。 来人,杖二十,送往掖庭,充当洗衣婢女。 取名的主子杖三十,也好叫某些人知道知道,太子妃乃是皇室中人,可以不避名讳,但故意冒犯太子妃,就别怪孤,手下无情。” 立刻有侍卫出列,拽下林景颜行庭杖。 林景颜从没想过火会烧到自个儿身上,被拖下去时还在大喊:“太子殿下,你因一件小事就杖打侯府千金,就不怕民间百姓议论纷纷吗?” “大惊小怪。”小令子跟着来到行庭杖的地方,指挥打板子的侍卫,“用点力,不然别人还当东宫是什么破落地方,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公公放心。” 当着一群百姓的面,林景颜被打的痛不欲生,都不敢哀嚎出声,更不敢再叱骂质问太子。 她终于醒悟过来,上辈子太子就是个暴戾冷酷的性子。 别说侯府千金,就是公府世子,他也杀过! 林净月此行回府,是来探望重病的老夫人,不想这么巧,撞上了林景颜回府。 闹出一桩不愉快的事,她也不想再在侯府多待,问候了几句老夫人的身体,得来‘并无大碍’的回复后,便与太子上了马车。 泊春等在马车边上,偷偷回头看打板子。 该! 林景颜罪行累累,欺负小姐的次数太多,早就该打她几板子了! 金悦身为林景颜院里的大丫鬟,许多欺辱小姐的主意,都是她提的建议。 每回欺负小姐,金悦也总是一马当先,亲自动手。 被取了那么个名字,也不觉尴尬,甚至好几次故意借名讳轻贱贬低小姐。 也就是小姐脾气好,换做旁人,青云直上的当天,就得杖毙这两个贱人! 泊春回想起旧事,越想越气,恨不得抢过侍卫的板子,亲自打。 但她没动。 不是突然心软了,而是她力气没侍卫大,打起来不得劲。 一行人走出老远后,泊春附在缓慢前行的马车窗边,含蓄地夸起太子: “太子妃,今日殿下可真是丰神俊朗,威风凛凛,叫人一看就闻风丧胆,退避三尺啊!” 小令子没眼看,更不敢想太子听到这番话,会是怎么个想法,问一旁的满枝: “谁给她开蒙认的字?” 平时说话好端端的,怎么夸起人来,如此……如此夸张。 满枝瞥泊春一眼,隐隐猜出她是因林景颜主仆挨了板子,正开心呢。 便冲着小令子摇头,示意太子不发话,就当没听见。 马车里,林净月听完,有些不敢去瞅太子的脸色。 他本来就不知在生什么气,今日林景颜这一出,不仅是打她林净月的脸,更是将东宫,将整个皇室的颜面,当着一群人的面,扔到地下践踏。 太子发怒,实属正常。 纵是泰丰帝得知,也不会因这事,发作了殿下。 林净月迟疑了一会儿,主动找了个台阶: “泊春所说,皆发自真心,她的一番话,亦是我想说的。” 她感激地握住太子的手: “我在林家待了十五年,小时候无数次想过林恒安夫妻公正些,亦幻想过,何时有人来帮帮我。 不用将我高高捧在手心,也不必宠我至深,只需为我主持公道就好。” 上辈子的林净月没等来盼望的一切,但这辈子,她也算如愿了。 察觉到太子神情微动,林净月再接再厉: “好在,我等到了太子殿下为我做主,为我一出幼年时的憋屈与苦闷。 我感激不尽,惟愿殿下身体康泰,长寿万岁,所愿皆成真。” 长寿,万岁? 太子撩起眼皮,偏头盯着林净月。 林净月不避不让,直视太子投来的探究眼神。 良久,太子反握住林净月的手,慢慢说道: “孤,便再信你一次。” 无论林净月入东宫,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没有丝毫,后悔的余地。 他也不会,再给她留任何退路。 眼瞧着太子的目光愈发深邃,林净月乖顺笑了下,转移话题聊起另外的事: “今日,似乎没瞧见鸣鱼。” “跟他老大惊风一道,被送到观闲书院苦读去了。” 林净月诧异地眨眨眼:“殿下的意思是……” 第149章 她还有周肆然呢 马车仍在大街上缓慢前行。 太子平静地说道:“镇国公府的郁陆离,不日将参加武举,妄图获得头名。” 无论是出于夺嫡,还是出于给老三、皇后、乃至镇国公府添堵,他都得挑人抢占先机。 只可惜今次武学学子当中,没有尤其出挑的,便只能另想办法。 他原本看中了睿诚王府惊风,但单凭惊风一人,不甚保险,干脆多塞了个鸣鱼。 左右只要能力出众,兵部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惊风和鸣鱼,都出身睿诚王府,在南境沿海一带待过,也曾跟着睿诚王上过战场。 而郁陆离被镇国公府盯的紧,别说上战场,就是出门一趟,都得前呼后拥一大群侍卫保护。” 连血都没见过的废物,即便当上武举状元,也担不起什么大用,反倒会拖累更多的将士。 林净月隐隐觉得太子在下一盘大棋。 就是不知他是从一开始便如此安排的,还是迎她入东宫后,觉察到她与睿诚王府,乃至郑家有着不浅的联系,突发奇想挑的人。 她不敢再深思,笑着说起芙蓉楼新上的醉花酥、点金银楼新出的点翠牡丹簪子和江南一带的时兴玩意儿。 太子看她一眼,却没松开紧握着的手。 与此同时,成远侯府 府上又多了位受伤的主子。 陈管家带人抬着这位刚刚认亲的千金唐景颜,来到老夫人命令下人收拾出的一处院落。 轻轻将人放下后,陈管家低声说道:“景颜小姐,这便是您日后的住处了,您先在此休息,大夫正在为侯爷诊治,马上就过来。” 与林净月相比,林景颜身娇体贵的,从没挨过板子。 东宫侍卫下手又重,打完三十大板,林景颜当场痛得晕厥。 被陈管家恭敬的声音唤醒,她费力睁开眼皮,瞟一眼院落后眉头微皱: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听说林净月那个贱人嫁进东宫后,住过的曦明院空了出来。 曦明院多好听多宽敞多亮堂多大气,怎么偏偏将她安置在上辈子住过的石榴院? 连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就以院里种的一株石榴树为名,未免也太寒碜了。 陈管家被质疑,语气依旧恭敬:“这里是石榴院,老夫人说了,您刚刚回府,身上又受了伤,住在僻静的地方,更方便养伤。” 狗屁! 林景颜强忍住屁股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屈辱,细声细语: “我听说祖母病重在榻,无人伺候,不如给我换个挨着长寿院的地方,我也好为祖母侍疾。” 这破石榴院偏僻,少有人来,只怕她死在院子里,都得好几天才有人发现! 陈管家面露为难:“这……院子里的家具摆件可都安置好了,都是老夫人亲自为您挑选的府上顶顶好的东西。 况且……” 他含蓄地道:“长寿院里多的是下人,不用劳烦小姐您,您当前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尽快养好伤。 您与太子妃年岁相当,本该早早定亲,老夫人盘算着,在今科武学学子中,为您挑一位夫婿。” 说起‘夫婿’,林景颜高抬着下巴:“不必,你去回了老夫人,我在林家,已定下一门亲事,正是今科武举的举子。 我与他商定好了,等武举过后,便上门迎娶。” 没错,她还有周肆然呢。 周肆然将来可是镇国少将军,一定能替她出了今日这口恶气,一定会替她碾死林净月那个贱人! 陈管家一愣,委婉地道:“不知您的未婚夫现在何处?可知您现回了侯府?” 林景颜一想也是,比起住哪个院子,告知周肆然她回府一事更为重要。 她紧咬着下唇,缓缓掏出一枚璎珞:“你拿着此物,到城南周家找周肆然,要他即刻前来见我。” 她得趁伤势还没痊愈,在周肆然面前卖卖惨,在他心里扎上一根刺。 今日东宫太子如此轻贱人命,以后立下赫赫战功,可不能支持太子,为狗太子卖命! “这……”陈管家想起老夫人的叮嘱,当即接过璎珞,留下两个粗使丫鬟后离开。 林景颜本想喊住管家,问问同被打的丫鬟被送去了何处。 想了想后没有多问。 算了,不过一个没用的丫鬟。 给足银子,还怕没人给她卖命,听她伺候? 林景颜望向窄小院落里两个壮实的丫鬟,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 “你们,扶本小姐进屋,再打来热水,我要更衣沐浴。” 丫鬟一板一眼地提醒:“小姐,不如先等大夫过来看了伤,再更衣?” 臀部的疼痛愈发明显,林景颜白着脸摇头,暗道侯府的下人就是不如林家的贴心: “不必,大夫来了,让他在院子里候着。对了,再去一趟长寿院,跟老夫人说上一声,我一会儿就去拜见她老人家。” 林净月回府时,不就是与老夫人打好了关系,方能在侯府混得如鱼得水? 她上辈子亦是如此。 今生当然得有样学样。 丫鬟再度提醒:“老夫人卧病在床,晚上通常是不见人的,不如……” “怎么?你还想做我的主了?要不你来当这个小姐,我来给你当下人。”林景颜气急败坏,又因屁股上的疼痛,浑身都在打颤。 丫鬟无奈闭了嘴,搀着她进了屋。 屋里的确如陈管家所说,精心打扫过一遍,但屋里的家具摆件,别说曦明院,就是连她在林家时用的,都比不上! “这就是陈管家口中的顶顶好的东西?都给我丢出去,都……” 林景颜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气得晕厥。 丫鬟慌里慌张找来大夫,闹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城南, 周肆然打开门,还当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与我定亲之人,分明是林家的小姐,怎么可能……” 侯府小厮递过璎珞,小声地道:“那就对了,姑爷!” 小厮原原本本将这几日闹出的事,一一说与周肆然听,重点提了一句林景颜回侯府,改姓为唐。 “姑爷日后,可莫要唤错了名姓。” 周肆然沉默良久,问道:“也就是说,她是太子妃的亲妹妹,连同外人,一块儿算计自个儿的亲姐姐?” 小厮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他痛快点了头。 第150章 又会走上上辈子一样的坑爹之路 京城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亮堂如白昼。 林净月和太子换了身低调的衣服首饰,屏退其他下人,就留泊春满枝、汀南和小令子。 东宫侍卫张邈带人躲在人群里,不到关键时刻不出。 第一回夜晚出门,还是在京城。 林净月看得目不暇接,一时没注意到身旁的太子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泊春,那个摊位人多,你去瞧瞧是什么东西,买点过来。” “满枝,投壶中七次以上就有大奖呢,你快上!” 林净月带着太子和汀南挤进人群里,仰头看着路边百戏,包括打铁花、耍花枪和喷火。 甚至还有训练小猴子识数的。 林净月欢欢喜喜看了全程,面上一片随和,但看她弯起的眼睛,就知她非常开心。 太子恍然想起,他的太子妃,还未及笄呢。 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不懂情爱一事很正常。 太子诡异地说服了自己,纵着太子妃高兴了一整晚,直到在河边撞见放河灯的云华县主和惊风。 不是说惊风被送进观闲书院苦读了? 林净月好奇地看向太子。 太子缓缓眯起眼,盯着和云华县主一道放河灯的惊风。 云华县主和惊风同样五感敏锐,不再执着等一阵东风,干脆放了河灯,利落转头一看。 正好对上桂花树下,险些气笑了的太子。 糟糕! 这会儿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云华县主护在惊风前面,乖乖凑近,给太子认错:“堂哥,堂嫂,是我执意让惊风逃学,他违抗不了我的命令,这才……” 惊风同时开口解释:“先生要我看的书背的书,皆已完成,我担心县主夜行不安全,这才……” 太子面无表情。 云华县主边说还边打量太子的神情,就怕他连这句‘堂哥’都不认了。 好在林净月及时劝阻,带着一行人就近找了间酒楼,一进了厢房,惊风单膝跪下认罪: “是惊风辜负殿下一片好意,但请殿下责罚,惊风绝无怨言。” 云华县主焦急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硬着头皮帮两人说好话:“殿下……” 还没说出口,太子挥手打断,他盯着惊风:“孤在观闲书院周围,放了好几个暗卫,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惊风不敢敷衍应答,老老实实地道,“速度快,再有……” “再有人相助?是谁。” 惊风窝囊着脑袋,不敢出声了。 林净月有些看不过眼,好端端的出门赏夜景,兴致都被太子的冷脸给打碎了: “殿下,惊风忠心,且有用。不如等武举放榜过后,观他的名次,再做惩处?” 太子给惊风和鸣鱼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的,其中花费的心力与打通的关系不知凡几。 若不是为了给皇后一派添堵,他更愿意将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此时惩罚惊风,前边耗费的精力,可都白白浪费了。 太子略一思索,觉得太子妃的话有道理。 就在云华县主朝林净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时,火烧到了她的身上。 “小令子,你记下,此番武举,惊风若不能夺得前二,孤亲自为云华指婚。” “太子堂哥!我……” 太子冷淡的眸子,平静扫了过去,成功让云华县主惊惧得说不出话。 惊风却是一口应下:“小民,遵命!” 云华县主苦着脸,刚欲退下,却听太子妃温声道: “我知惊风是放心不下云华,不如这段时间,你搬来东宫与我同住,旁人问起,就说我得与你共处一段时间,方能更好地为你挑选称心夫婿。” 太子脸一黑,面无表情盯着云华县主,妄图拿眼神威逼她拒绝。 云华县主犹豫了一下,摇头:“皇祖母年纪大了,前一段时间曾提起让我搬到宫里住上几日。” 她代表的可不是她自己,而是整个睿诚王府,不能轻易亲近任何一位皇子。 林净月没再说什么,她不过担心云华县主身边没了忠心的侍卫,又会走上上辈子一样的坑爹之路。 既然云华县主有更好的去处,她当然不会阻拦。 椒房殿, 三皇子不复往日的爽朗与沉稳,正焦急地走来走去:“母后还没休息够?我有要事,再去通传一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记住你的身份,你是皇子,不是街上的流氓无赖。”皇后慢悠悠从内殿走出,坐下后才道,“若是为了裴织锦而来的,就不必多说,除非太后发话,否则绝无可能。” 三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的来意,不是为了这事,不过既然提起,他就顺口问了一句: “母后,父皇那日不是打算纳裴家女为妃,怎么突然又为她和成远侯世子指了婚?” 皇后抿了口茶,没有明说泰丰帝当日故意在众后妃面前提起,并非当真考虑将裴家女收入宫中。 而是敲打,是威逼。 无论后妃的家族势力出手为难裴家女,还是裴家女不愿入宫,私底下搞出小动作,泰丰帝都能达成目的。 有二皇子野狩受伤的事在先,后妃不敢轻易动手。 却不想裴织锦过分聪明,正好落入某些人的圈套。 三皇子微怔:“您是说,太子妃身份存疑一事,是东宫故意放出来引人上钩的流言?” 皇后目光幽幽,没有说话。 三皇子捏着拳头,苦思冥想:“可我总觉得,太子妃的身世,里头还藏了些事。” 哪有那么巧合,郑雪晴当年所生,正是双生胎? 皇后漫不经心地敲打他: “她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不重要。陛下说她是真侯府千金,她便是侯府千金,陛下说是双生胎,就是双生胎。” 三皇子悻悻收了从这方面下手的心思,干脆说起正事: “侧妃唐氏的母亲,被贬为了贱妾,她往后就是庶女,于我的大计,再无任何用处……” 何不干脆,了结了她,空出侧妃之位,拉拢其他世家? 皇后冷眼一扫:“你别想打着灭口的主意。若叫旁人知道,投靠支持你的人,一旦没了用处,就得被暗下毒手,往后谁还会再支持你投靠你?” 三皇子被训斥地垂下脑袋。 皇后沉思片刻,继续说道:“不仅是唐映柳,你派人,接触一下即将被流放的成远侯。 他再怎么说,也是东宫太子妃的亲生父亲。” 第151章 就归他一人独有 后宫不得安宁,前朝也因泰丰帝对太子妃赏赐,和二皇子遇刺两件事,闹腾不休。 太子下朝回来,跟前几天一样浑身煞气,一副恨不得拔刀杀人的模样。 林净月安抚地劝了两句,才提起来意: “寿康宫来人,请我们过去一趟,听说还请了二皇子和表姐。” “什么事?” 林净月看着汀南为太子脱下朝服,换上一套月白常服:“不知。”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可能与前些天二皇子夜狩受伤一事有关。” 二皇子身体不比郑越,从野狩躺到今天,才勉强能自如行走。 而郑越因救人一事,被泰丰帝赏了又赏、 就连二皇子那位不怎么出宫的母妃,体谅郑越同样受伤,派了好几位太医,又送了好几次补身体的药材。 听小令子提起,有妃嫔在给皇后请安时提起郑越受伤,恐不利子嗣一事,那位明贵人,还反嘲了回去,坚定为即将进门的郑越说话。 太子每日上朝,没打嘴仗也听了些事,另提出一个想法: “也有可能,是因朝臣进言弹劾,提起国库因你我大婚一事空虚,妄图借太后之手,说服二皇子莫要铺张浪费。” 说起‘国库空虚’几个字,太子唇角勾着嘲讽,摆明了不信那些官员的胡话。 他前一段时间抄了那么多家,还能不清楚经手的金银有多少?还能不清楚国库空不空? 这些大臣,不过借题发挥,妄图推动二皇子对付他,分散他的注意,也好从泰丰帝手中,哄来糖方谋取私利。 林净月听得有些糊涂,她鲜少接触朝廷政事,但隐隐听得出或许还有人在背后推动。 她怀疑是三皇子和皇后。 上辈子就是他们最阴毒,想的出哄骗当上太子侧妃的林景颜暗中给太子下毒,如此毫无底线的手段。 委婉一提三皇子,太子沉思过后,却摇了摇头: “或有老三的推动,但绝不可能是主谋。” 他顿了下,冷冷嘲讽道:“这位皇后,可是个聪明人。” 不聪明的人,早就在日夜不休的后宫争斗中,没了性命。 亦或安分守己,上不了位,更生不下皇子。 两人没有就这个问题再探讨下去,太子漫不经心端过小令子呈上的补药。 这是莫疾和闻白一一为太子把脉后,商量出来的。 太子腿疾已有六七年之久,期间又一度放弃治疗,身体看着还算健壮,实则内里早已空空。 时疫期间因祸得福,晕厥一场,倒是排出了体内残留的余毒,但要想恢复身子,可没那么容易。 得一日两顿喝补药,并三日一次的药浴。 同时药浴还得佐以银针扎腿,慢慢打通关窍。 即便步骤如此艰难复杂,莫疾也不敢确保,如此一年后,就能治好太子的腿。 只能保证一年后,勉强恢复太子的身体。 盯着太子喝了补药,出东宫的仪驾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林净月刚打算动身,却被坐在轮椅上的太子虚拦了一把。 她正疑惑还有什么事,就听太子唤了声小令子。 小令子拍了拍手,立刻有四个宫女同时上前一步,手里各自捧着一个嵌了宝石的精致盒子。 小令子依次打开,笑着请林净月看看: “太子妃,这些是太子殿下所有的铺子、庄子与别苑地契,今早奴才领着人去了趟京城衙门,一一将这些地契,都改到了您的名下。 东宫宝库归属朝廷,不能乱动,但殿下私库钥匙在此,您请收下。” 林净月随意看了一张地契,价值何止万金,她赶紧放下,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颇觉烫手。 要知道,太子向来是个付出些许东西,就要收获百倍千倍的人。 上回他用两张地契,诱林净月提议以他试药,将整个后宫与前朝都算计了进去。 事后宫中朝堂死伤无数,皇城司抄家抄的头都大了。 林净月小心翼翼望了眼含笑的太子:“殿下这是……” 太子笑容不改,一如刚才那般和煦温柔:“你既是东宫太子妃,这些合该由你来管。” “况且,你名下两间铺子,都经营的非常好。” 一捧雪也就罢了,几乎达到了本朝商铺的天花板——特供皇室与宫中。 而新开的杂货铺,一开始发展的确滞后,但两间铺子合作之下,成功在京城和外地商贾当中打出名气。 现正盘算开分店呢。 听太子这话,似是想让她帮忙经营东宫名下的铺子,以赚得钱财…… 林净月眨了眨眼,谦虚地道:“这并非我的功劳,是万掌柜和杂货铺掌柜经营得当。 不过殿下赏识,是我的荣幸,我必定经管好殿下的铺子,日后百倍还与殿下。” 太子不置可否,只眼底的深邃,更多了几分。 东宫的一切地契、珍宝,包括他,都归太子妃。 往后太子妃,就归他一人独有。 寿康宫中, 郑越背部伤口正在长肉,痒得很,但在太后面前,不能失仪。 她面不改色回了太后的问题:“当时情况太过突然,臣女本来拽住了二殿下,将他拉到我的马上,打算逃走。 但看那头老虎还在疯狂追着二殿下,臣女一急,就剥下二殿下的衣物披在身上,翻身跳到二殿下的马上,诱使老虎远离……” 太后和听闻郑越入宫特地赶来的明贵人,都听得有些后怕。 若是郑越未能及时救下明卿,只怕…… 明贵人不敢再想下去,拉着郑越的手,直呼‘好孩子’:“多亏了你,明卿才能保住性命,往后你受了委屈,尽管跟我说,我一定揍他,给你出气。” 郑越心里嘀咕,她自己单手就能打倒沈明卿,也就是二皇子。 面上,还是温和谢过了明贵人的好意,并夸了二皇子,说他身体虚弱,绝不可能与她为难。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独坐一旁的二皇子,反倒有些无奈:哪有夸人,是夸身子弱的? 正当太后还要再关心关心郑越的伤势,云华县主引着太子和林净月进来,笑道: “皇祖母,您瞧瞧,殿下和净月一听您传话,刚下朝就赶了过来。” 太后不语,笑容却渐渐淡了。 她冷着脸,当着二皇子母女和郑越、云华县主的面,质问太子: “野狩出了岔子,是不是你派人闹出来的?” 第152章 都杀了 二皇子一愣,赶紧跪下替太子说话: “太后,大哥待我一向……还算不错,绝不可能做出手足相残这样的事!” 事前事后,他都派人仔细查过数遍,三皇子可疑,六皇子可疑,九皇子可疑,甚至年方五岁的十二皇子也可疑。 但太子,绝无可能。 倒不是信得过太子的为人。 而是太子一向,讲究的是前朝后宫,连根拔起。 就像被废的前两任皇后,都是被太子抓住把柄,趁夜派皇城司包围他们的母族,后宫同时动手,最后闹到泰丰帝面前。 讲究的是一个证据确凿。 而非耍阴招害人。 林净月下意识就想跟着跪下,却被太子用力攥住胳膊。 太后只当没看见,撇下眼看着二皇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你不日将与忠勇侯府的千金成亲,成功获得一大助力。 你就知道,他不担心,也不忧虑?” 二皇子顿时哑口无言。 他之所以于寻芳宴上选中郑越,的确有几分夺嫡方面的考量。 毕竟眼下,不管其他人承不承认,忠勇侯郑卫疆,都是手握兵权最扎实,最得泰丰帝信任的人。 郑越身为郑卫疆的嫡长女,她的想法,不一定能左右郑卫疆的决定,但有非常大的可能,会影响到郑卫疆在夺嫡之争上的偏向。 郑卫疆再怎么忠心,也不是个忠心过头的蠢货,待到泰丰帝力有不逮,太子又是个……他定会私下支持某一位皇子。 而还有哪位皇子,比娶了他亲生女儿,且一直待她极好的自己,更可靠更值得信任? 二皇子深深埋着脑袋,不敢再替太子解释,更不敢泄露出一丁点情绪。 郑越一看事态不妙,默默跟着跪下。 明贵人收敛了笑意,看看太后,又看看太子,温声说道:“不若容太子解释一番?臣妾同明卿一样,觉得不可能是太子做的。 毕竟当时他也身在现场,一旦老虎不可控,恐也会伤及他自己。” 太后冷哼了下,暗暗摇头。 明贵人常年待在宫中不出,许是不知,时疫期间,太子以身试药算计整个前朝后宫的事。 他不会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下? 泰丰帝都不信这话。 见太后脸色不佳,明贵人不再多言,安静坐在一旁。 林净月正要硬着头皮解释,太子先一步开口。 他没有回答太后的问话,而是喝问二皇子:“野狩距今,已过去快十日,二弟可有找到一星半点的证据,或证人?” 二皇子犹豫了下,没有隐瞒:“我派人分别沿老虎和当日的衣物、马匹上药物去寻,抓到了几个人,审问数日,却……” “没用的东西。”太子毫不留情叱骂,“将人送进东宫,孤亲自动手,审上一审,叫他们把话都吐出来,免得太后,疑心不消。” 白白被骂的二皇子:“……” 将人送进东宫,万一真与东宫有牵扯,不就更审不出什么东西? 他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婉拒,太后慢悠悠发了话: “你倒是理直气壮。行了,都起来,一个个动不动就下跪,不知道的还当哀家,如何苛刻呢。” 林净月心思一转,就猜到太后并未真心疑心太子,而是跟太子同演一出戏,打消嫌疑。 她松了松被太子紧攥着的手腕,笑道:“太后多虑了,二皇子乃是您的亲孙子,郑越亦是您即将过门的孙媳。 他们跪您,是孝顺是恭敬是理所应当,旁人羡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另有想法。” “你倒是会说话。”太后不阴不阳地笑了下,“还不快起身坐下,今天传你们前来,另有要事。” 郑越抬头偷偷看了眼太后,见她不像是在说笑,赶紧站起身。 犹豫了下,又上前搀起二皇子,摁着他坐下。 林净月和一脸懵的云华县主同时落了座,太后命人上了茶,催促众人喝茶时,才慢悠悠对着身边的太子,说道: “你应当猜到了,哀家今天喊你们前来,是为了制糖方子一事。” 话语一出,林净月不着痕迹和云华县主、郑越同时对视一眼。 咳咳。 糖铺一捧雪,是她和云华县主一同开的,郑越又从糖铺低价采买大量糖,送往北疆。 制糖方子一事,准确来说,她们三人都涉及其中。 太后长叹了口气,全当看不到她们的眼神交流,慢吞吞地说道: “但除此之外,还有明卿野狩受伤一事,外边已经有风声,将这两件事扯在一块儿。 皇帝烦得不行,哀家也非常头疼,你们私底下商量商量,该如何解决。” 不等太子和二皇子应声,太后又看向二皇子,说道: “你别看这事明面上你是受害人,全然无辜,但若不能解决了这两件事,你与郑越的婚期,只怕得拖延到明年了。” 二皇子眉心一皱,转头去看郑越,却见她神情毫无波澜,压根不在意太后的话。 他扶了扶额头:“多谢皇祖母提点,我这就与大哥商量商量。” 二皇子当着一群人的面,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 “三弟、六弟和九弟的婚期,都在我之后。我若推迟到明年才能成亲,岂不耽搁了几位弟弟的大好日子,那可就是我这个当二哥的罪过了。” 太后摆摆手:“该说的话,该提点的事,哀家都说完了,你们各个儿商量对策去,云华,代哀家送送他们。” 云华县主硬着头皮:“是。” 一出了寿康宫,二皇子走在轮椅旁边,迫不及待问太子:“大哥,我受伤以来,都没有上朝,不知朝中局势,不如大哥给出个主意?” 毕竟制糖方子,是皇嫂呈上的。 太子使了个眼神,让二皇子附耳过来。 二皇子半弯下腰,认真听太子是个什么打算。 太子懒散打了个呵欠,轻声说道:“都杀了。”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不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二皇子、郑越:“……” 太子和善太久,他们都快忘了,这位可是杀人不见血的主。 二皇子决定自食其力:“大哥说笑了,朝臣岂是一时半会儿杀得完的。我还是先严刑审问一番抓到的那几个人,找出幕后真凶。” 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抓到罪魁祸首,顺带解决了太后吩咐的事。 “等会儿。”二皇子告辞前,太子眯起眼,在一群东宫侍卫中,指了个面相最温和的,乍一看像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让他去审。” 第153章 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子和二皇子友好交流的时候,林净月正与郑越、云华县主走在后面,低声说着小话。 关心完郑越的身体,林净月正要说些近日莫要再往来之类的话,以免被朝臣抓到把柄,又参他们一本。 云华县主突然探着脑袋,问林净月:“之前有不长眼的嫔妃提起子嗣一事,容我问问,你和太子……那什么,能有孩子吗?” 她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好奇。 郑越挑眉看了云华县主一眼,其实心里也有点好奇。 林净月勉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她跟太子都没正式圆房,哪来的孩子? “如此也好。” 看两个人同时看来,郑越耐心解释道:“闻叔离开京城前,特地让我提醒你,刚刚成婚不要急着生孩子,最好等到二十岁左右。否则……” 否则血崩的郑雪晴,就是前车之鉴。 至于她……郑越今年年满十九,再等一段时间成了亲,就二十了。 平日里又身强体壮的,闻白只为她治了伤势,并未多说什么。 云华县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跟三皇子同岁,年十七,也不怎么着急。 两人同时幽幽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果断转移话茬:“明天承恩公梅家老夫人生辰,表姐身上有伤,不如就别去了,让大哥代劳?” 承恩公府老夫人八十大寿,不可能不去问候一声。 她毕竟是太后的母亲,关系再淡,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郑越迟疑了下,没有再瞒着林净月:“林家的事过后,你大哥挨了二十庭杖,屁股都打肿了,也不去看大夫,就自个儿擦了药。 我偶尔听小徐先生提起,郑津日夜苦读,每天才睡一个时辰,醒了就跟前两天被送到书院的……就那两个。” 她朝着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分别挑了下眉头,意思很明显,指的就是鸣鱼和惊风。 “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观闲书院里,就他们三个备武举的学子,互相激励互相切磋。 我担心郑津,还特地去了一趟过问了一番,可惜……让他代劳,我倒是肯,只怕郑津不愿耽搁时间。” 林净月略微一想,就知郑津觉得被老夫人和整个成远侯府的人联手愚弄了。 明明知道郑雪晴死亡的真相,明明郑雪晴是因成远侯和何允芳而死,但老夫人不曾跟他提过一句。 反倒时不时劝他孝顺,劝他成远侯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 不说郑津,换做旁人,亦会情绪失控到发疯。 林净月无奈摇摇头:“表姐,你大可跟大哥提上一句,再卖卖惨,大哥心软,不会不同意的。” 郑越也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她正受着伤。 万一宴上出了什么事,她出手也不是,不出手更说不过去。 云华县主则苦着一张脸:“太后挑中了好几位公子,让我到承恩公府送礼时,顺带瞧上一眼。” 林净月只能感慨了句,上了年纪的长辈,果然喜欢撮合小年轻。 同一时间,唐映思亦发出类似的感慨。 迎唐景颜回府次日,老夫人强硬将伤还没好全的成远侯抬到祠堂,不容拒绝地分了家。 二叔一家当天就搬了出去,不愿再淌侯府的浑水。 二叔搬走后,老夫人又喊来府上所有主子,包括姨娘和年幼的唐印臣在内,直言她留刘嬷嬷在府上教规矩。 另请了两位先生,一男一女。 往后府上的小姐公子,都得学规矩学知识学做人。 何允芳被贬为贱妾当天,唐印元和唐印庚都被国子监退了学,怎么苦苦哀求给银子,都没得商量。 一听老夫人这话,唐印元当场嘲讽请来的先生,既非二甲之列,又不怎么出名,不配当他的先生。 老夫人没有与他争辩,只次日请了媒婆上门,为唐印元说亲,要送他入赘,圆了唐印元的攀龙附凤梦。 可惜看得上唐印元的,都不是什么顶顶好的人家,或是家中闺女有缺; 唐印元一个也看不上,更不想入赘。 偏偏何允芳还得靠他,成远侯烂成一团,目前侯府身份高的唐映柳,又碍于椒房殿看着她的两位宫女,不敢替他说话。 唐印元只能窝窝囊囊听了老夫人的吩咐,跟先生赔礼道歉。 唐映思发出感慨的时候,正跟刘嬷嬷的丫鬟学完规矩,前来为老夫人侍疾,意外瞥见桌上放着的一厚沓画像。 听她好奇地问起,老夫人没有隐瞒,淡淡说道: “唐印元唐印庚一胎同胞,都已十六,换到旁人家,不是早早定了亲,就是已经成婚生子。 既然成了庶子,又被国子监退学没了用处,不就只能赘出去,发挥点余热。” 唐映思端着汤药的手一抖。 老夫人看她一眼,伸出干枯的手掌接过汤药,一口闷下: “你放心,华盈特地来求我,你的亲事,往后交由你二叔负责。” 唐映思稍稍松了口气,比起成远侯和老夫人,她更信得过二叔。 两人心思各异,屋里非常安静。 陈管家进屋时,还当老夫人睡下了,仔细看清后,才道: “老夫人,那位又要求见您,愿意主动为您侍疾。” 老夫人摇摇头:“晾着。对了,她不是说有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本次武举的举子,名唤周肆然,家中有母亲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暂住在城南槐水巷。” 城南槐水巷? 这一处不是出了名的穷? 唐映思正纳闷,这位新认回的姐姐,还能看得上这样的? 陈管家继续将查来的事情上禀:“这位周肆然,还挺有本事,三年前考上二甲第四十三名,可惜名次被广威将军曹贺的三侄子顶了。 还以家人做要挟,周肆然没什么家世,只能认了,一忍就是三年。他三年来日日练武习文,从未懈怠过,很可能考中个好名次。” 老夫人沉默良久,在唐映思好奇的视线中,缓缓道: “你派人接他进府,就说是奉唐景颜的命令,到时候直接送他去石榴院,见见唐景颜。” 正如林净月所说,当下侯府最缺有本事的人。 若能笼络一番,便是再好不过。 第154章 肆然,你去哪儿? 城南,槐水巷 周肆然提着几条用草绳串好、从城外河里打来的鱼,走在巷子里,遇到街坊邻居打招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都会点点头。 时疫过后,城南换了一拨人住。 周肆然路过方衡家门口,往里望了一眼。 包括方衡在内的几位好友兼邻居,都在家中苦读。 方衡娘亲本就重病,差点没能熬过时疫,得亏方衡豁下面子,每日城门刚开,就到城门口排队取药。 经此一役,方衡既感激无偿施药的成远侯府,又长了野心,盼着当上大官,衣锦还乡,让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离武举就那么几天了,精深武艺是来不及,但文试,还能再努努力。 周肆然这般想着,推门进了自家,一眼看到母亲又开始东南西北地拜。 拜他早死了的爹,拜周家列祖列宗,拜各路神仙…… 不仅是为他武举祈福,更是谢过列祖列宗和神仙,保佑他周家找了个侯府千金当媳妇。 周母原本还觉得大家千金不好拿捏,进门后不听她这个当婆婆的话,不肯为周肆然费心打算。 因此才选中林家的小姐。 家里有钱,地位却不高; 人长的漂亮,心眼却不多,要钱就给; 最最重要的是,林景颜满心满眼都是周肆然,给钱给粮给装备,全心都在为周肆然的前途做考量。 临近武举,周母心底还在担心万一又撞上三年前那般的糟心事,一晃神,林景颜成了唐景颜。 这可不是改姓那么简单。 而是从商贾家的小姐,一跃成了侯府千金,成了太子妃的亲妹妹! 周母心底狠狠松了口气。 刚认回侯府的千金好啊。 不像在侯府长大的千金骨子里都是倨傲,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百姓; 唐景颜刚刚回府,正是担心惊慌的时候,稍稍哄上那么两句,不就拱手送出侯府的家底了? 而且从小是商贾女,唐景颜见了侯府的荣华富贵,只会更加自卑。 唯一能让她长脸的,可就是未婚夫周肆然了,还不得牢牢抓住了? 至于毁亲? 都定亲交换了信物,这亲事哪是那么容易毁的? 起码得给个千两黄金,外加几间铺子。 周母算盘打得哐哐响,起身的时候瞧见周肆然回来,赶紧招呼他: “肆然,刚刚侯府来人,说唐景颜请你去一趟侯府呢。 她刚认回侯府,指不定心里头有多不安,你可得好好安慰她几句,别整天板着你哪张死人脸。” 周肆然将鱼放进厨房,看了眼拿着铜镜坐在树底下臭美的周灵然: “娘,她成了侯府千金,我只怕高攀不上。” 周母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她大儿子孝顺是孝顺,但太有主见和想法了: “攀不攀得上,又不是你说了算,得看人家唐景颜怎么想。 你也知道,这年头退亲对女方有多大影响,这不,前几天隔壁街的小花被退了亲,当天人就跳河了,得亏被陆程撞见救下。 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都如此,侯府只会更看重这些,到时候唐景颜不是被送进寺庙当姑子,就是一脖子吊死。” 周肆然心中毫无波澜。 他跟唐景颜本来就没多少感情,之所以定亲,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缺钱,而唐景颜看中了他的前途。 周母也清楚当初是她拿没了的相公逼周肆然定的亲,眼珠子一转,长长叹了口气: “娘也是为了你好。肆然,你想想三年前,要是你有个侯府千金当未婚妻,那广威将军的侄子还敢顶了你的名次?” 周肆然脸一冷,缓缓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周母一边打量着周肆然的神情,一边擦擦眼泪:“顶了你的名次是小,犯了律法是真,你一朝进了朝堂,难保他不会心虚打压你。 娘就是担心,你拼命考得个好名次,却上不了战场,不能圆了你爹的念想……” 但有侯府当靠山,还是府上有位太子妃的侯府,就不一样了。 周肆然闭了闭眼,迈步走出家门。 周母赶紧追了上去:“肆然,你去哪儿?” “成远侯府。” “陈管家,你说真的?肆然来看我了?” 林景颜‘噌’地起身,也顾不上屁股上还在疼的伤口,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 很快,她眉头一皱:“他主动要求来侯府见我?” 陈管家气定神闲,慢慢解释:“并非如此。是老夫人记挂着您受了伤,府上又没个熟悉的人说说话,就派小厮去了趟槐水巷。” 这话,林景颜更是不信。 御书房当天,和前几日进门的时候,林景颜亲眼瞧见老夫人看她的眼神,既冷淡,又无情。 这几天任她低声下气求见,长寿院的大门都不曾开过。 老夫人怎么可能突然记挂起她来? 陈管家叹了一声:“侯爷离府前往北疆,二老爷又分了家,眼下整个侯府的指望,就只剩下大公子。 老夫人是因您的所作所为而伤心,但她不愿见你,的的确确是病得太重,并非其他缘故。 您再怎么说,也是大公子的亲妹妹,是侯府的血脉。看您平日里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老夫人哪能不着急?” 陈管家可没说谎。 老夫人每天都惦记着林景颜,做梦都恨不得由林景颜顶替成远侯,被流放北疆。 林景颜一听‘郑津’这个大哥,心底缓缓松了口气。 也是。 上辈子她认回侯府后,待她最好的,就是郑津这位亲大哥。 前些时候郑津不过被林净月那个贱人蒙蔽,这才针对她,无视她。 眼下她认了亲,乃是大哥的亲妹妹,大哥怎么可能不跟老夫人交待两句? 郑津可是侯府世子,是整个成远侯府的希望。 他一发话,老夫人再是不喜,也得看在郑津的面上,善待于她。 “替我谢过老夫人。”林景颜吩咐丫鬟去小厨房拿些吃食招待周肆然,笑着递了一个荷包给陈管家,“还请管家替我在老夫人面前说说好话。 以往是景颜不分好坏,误信了林家那对夫妻的话,这才闹出许许多多事端,但既已回了侯府,景颜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孝敬祖母。” 陈管家接过荷包,掂了掂,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姐放心,老夫人也记挂着您,还说过上几日,您的伤势痊愈,就让您跟刘嬷嬷学学规矩呢。” 刘嬷嬷? 这不是宫里出身的教导嬷嬷,正在府上教导三皇子侧妃? 林景颜眼睛一亮。 第155章 周肆然还是不是男人? “陈管家,你回头跟老夫人说上一声,我的伤并无大碍。我就想早早学完规矩,见一见老夫人。” 林景颜前世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别说请宫里的教导嬷嬷亲自教规矩,她上辈子回到侯府,除了唐映柳和另一个庶女处处针对外,压根没几个人在意她的死活。 她可得抓住机会,学好规矩,得老夫人的夸赞。 陈管家收了银子,当然好说话,应了声后,吩咐小厮去门口接周肆然。 一路回了长寿院,恭恭敬敬将林景颜的话全说与老夫人听。 老夫人正在假寐,闻言淡淡‘嗯’了声:“做得不错。她给你的银子,你自个儿收着,让人去查了那周肆然的家世如何?” 陈管家收回荷包系在腰上,想了想后,低声说道:“别的倒也就罢了,小厮来话,与周肆然相熟的几个邻居好友,都挺有本事。 便是今科武举考不中,明年也定能上榜,夺得个好名次。其中一人,还得过侯府的恩惠……” 陈管家一一说了方衡家中的事:“那名唤方衡的,对侯府印象不错,日后若能拉拢,定能成为大少爷的一大助力。” 老夫人睁开眼睛,慢慢敲着猫眼石戒指:“这些先放放,不急。周肆然家里不是有一弟一妹,还有个母亲,都是什么样的性子?” 深知老夫人问的是周肆然可好拿捏,陈管家犹豫了下,将外人对周家的印象,都说了出来: “……还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据周家的邻居说,周肆然出身边关,十三岁那年他父亲战死,周母得周父的旧友提携,举家搬入京城。 但我查来查去,也没查出周肆然的父亲是谁,更查不出,是被谁提携进京。” “嗯?”老夫人略感诧异,从她重新执掌成远侯府开始,陈管家就没出过差池,谁知连一个小小举子的家人,都查不出来。 她略一思量:“无妨,小心提防着便是,回头我跟太子妃提上一句。 你再派人,私下与那几位好友接触接触,看看品性如何,是否值得费心拉拢。” “是。” 长寿院的话音刚落,周肆然步入石榴院,被等候已久的林景颜扑了个满怀。 “肆然,你可算来了。”林景颜紧紧搂着周肆然,哭得梨花带雨,“这些天,我在侯府受尽了委屈,就盼着你来看看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周肆然被抱得太紧,挣扎了几下,反倒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顿时不敢再动了: “林小姐如今成了侯府千金,成远侯府,又岂是我能随意踏足的。” 他觉察到了不对劲。 以往林景颜见他,可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态度,眼神里满含势在必得与……一丝复杂。 今天却…… 难不成,因着林景颜与外人联手算计太子妃,惹怒了侯府的人,故意给她使绊子? 就在周肆然胡思乱想时,林景颜啜泣出声: “什么侯府,待我也不过如此,你瞧瞧这破院子,又窄小又破旧,甚至比不得我在林家时住的。 还有丫鬟下人,整个院里也就两个,个个待我冷漠……” 周肆然眸子一顿,抬头打量着整个石榴院,是比林景颜在林家住的院子要小上数倍。 但也比林净月在林家时住的地方,好上何止数倍。 至于丫鬟……他听林家小厮说过,林净月在林家,唯有一个丫鬟,还是被林景颜嫌弃不要的。 除了林景颜哭诉的这些委屈以外,林净月还得承受来自林景颜的欺压与欺辱,林恒安夫妻的偏心与自私…… 周肆然面无表情推开林景颜,自顾自坐到桌边:“你既回了侯府,就别再惦记林家时的日子,否则对你,没什么好处。” 林景颜被推开时愣了下。 上辈子,她可就是靠着这一套,勾搭上了三皇子,当天他们就…… 周肆然还是不是男人? 美女入怀诉说委屈,他都心无波澜? 林景颜回过神,也知道周肆然说的,都是为她好。 林净月离开林家认亲侯府前,她就是用这话,劝林恒安写了封断亲书,断绝林家与林净月的关系。 谁知造化弄人,林净月命就那么好,一跃成了太子妃…… 林景颜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坐到周肆然身边,勉强笑了下: “你说的有理,是我放不下过去,也放不下你。如今我被拘在侯府不能出门,得亏我们提前定了亲,你还能来见一见我,否则……” 周肆然不知道她在委屈什么 林家小厮可是说过,林净月养在林家多年,鲜少出过门,被拘在小小的破旧的院子里,仰头就能瞧见一小片天空。 现在林景颜,也就不能出府,却可在偌大的成远侯府随意行走。 下人也只是待她冷漠,而非得了别人的话,故意欺负她。 眼瞅着周肆然露出一丝不耐烦,林景颜心中一慌,不敢再暗戳戳说成远侯府的不好。 “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觉得太子妃太过无情,认亲当天,太子命人打了我一顿,她身为我的姐姐,也不知道拦着,害我……” 周肆然猛地站起身,冷冷打量着林景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当天事情究竟如何,整个京城都传疯了。 往大了说,林景颜是在打皇家的脸,打泰丰帝的脸,别说太子本就性情暴戾,就是换了温和的二皇子,也得罚她一顿。 往小了说,拿姐姐的名字给丫鬟取名,本就是林景颜德行有亏,又蠢又坏。 太子妃不计前嫌替她求情,她反倒还指责太子妃没有阻拦?! 林景颜更慌了,眼下她的指望,可全在周肆然和郑津身上。 她咬了咬唇,一改刚才的柔弱无依,一字一句说道: “你需要我,周肆然,你需要一个家世不错的未婚妻——但凡你不想再像三年前一样,被人夺去名次。” 周肆然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林景颜。 “我可以帮你,谁让我是成远侯府的嫡次女,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呢。” 与此同时,东宫 林净月得了周肆然进侯府的消息,并不意外。 周肆然一向识趣,知道做什么选择,对他而言更为有利。 第156章 事没成,还惹来一身腥 “在聊什么呢?” 太子从门外被推了进来,林净月赶紧给小令子使了个眼色: “唐景颜不是带伤回了侯府?小令子正跟我禀告成远侯府的事。” 小令子缓慢,点了头。 太子挑眉,没有当面逼问小令子,叫太子妃难堪:“梅老夫人生辰宴,孤就不去了,云华会跟在你身边,贴身照顾你。” 林净月‘哦’了声,说实话,承恩公府指不定就盼着太子别去。 毕竟太子登门,每回不是抄家,就是出了什么大事。 “宴后,孤来迎你回东宫。” 林净月眨眨眼睛,还当自己听错了:“殿下不是忙着与二殿下处理政事?” 太子转了转胳膊,淡淡说了句:“他身子骨健全,孤只是个残废,政事上,当然得他多出份力。” 而且这事,急的又不是他。 他的太子妃,可早早迎进了东宫。 “……”这话,林净月不好接,只能转移话题,“有二殿下帮着分担,殿下可算能轻松些,也能更好完成父皇交代下的事情。” 太子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下,说起另一件事:“孤记得,你是中秋节当天出生,武举次日,也就是八九天后,及笄?” 林净月汗毛都竖了起来,默默点头。 “孤会命内务府大办,请来观闲书院的吴先生,为你行及笄礼。” 吴先生,是观闲书院唯二的女先生,不如徐先生徐垣那般名满天下,却是个学识出众、德行上乘,又有福气的。 “……但凭殿下安排。” 太子离开前,叫走了小令子。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还得发展自己的心腹,否则就跟今天一样,太子随意一个眼神,小令子就露馅了。 若是得知她在听周肆然的情报,还不知会发什么疯。 “满枝,你去一趟寿康宫,问云华县主打算何时动身。若是无事,不如提前出宫,顺带在京中玩上一圈。” “是。” 等待云华县主回话的间隙,林净月喊来泊春,两人挨个翻着小令子送来的铺子和地契。 其他的先放在一边,单看京中的铺子。 泊春翻开一张地契,满脸都是错愕:“太子妃,名满天下的芙蓉楼,竟是太子殿下的产业。” 林净月也有些诧异,转念一想,酒楼茶楼最好收集情报,太子名下有间酒楼,倒也,不算奇怪。 翻了几张后,林净月深吸一口气,攥着地契皱起了脸。 这些个铺子,生意好的,譬如芙蓉楼,不输她名下的一捧雪和杂货铺。 生意差一些的,也能维持平衡,不亏什么钱。 泊春小心翼翼将地契放了回去,这每一张的价值,买了十个她都赔不起: “太子妃,您发财了!往后都不用愁没银子花,没地方住了!” 林净月:“……” 她将心里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压下,挑出几个生意不怎么样的铺子,最后选中一家成衣铺: “今天去承恩公府前,就到这间成衣铺看看。” 泊春还在嘀咕太子哪来那么多铺子,林净月却是慢慢反应了过来——抄家抄的。 一般来说,抄家得来的金银珠宝、古籍藏画,都得上交国库。 而另一些不好交到国库的,比如签了死契的下人,和庄子地契之类的,都会交与官府贩售。 得来的银子,再度交与国库。 太子显然忽略了交与官府贩售这一步骤,直接收归东宫所有。 “太子妃,云华县主前来,邀您出宫赴宴。”满枝进了殿内,垂眸忽略桌上的地契,缓缓说道。 “请她在前殿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林净月一一收好东西,藏进私库里,换上一套烟罗织金宫装,命宫女为她梳妆。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赴宴,不能丢了东宫的颜面。 承恩公府在上一轮夺嫡之争中落败后,因着是太后的母家,明面上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反倒被赐了个公府爵位。 实则与成远侯府相差无几,甚至比成远侯府还要落寞。 空有个公府的名号,朝中一无心腹二无实权三不得泰丰帝和太后看重。 早早有人揣度泰丰帝的心意,怀疑等太后一朝仙去,承恩公府就得被削去爵位,再也不复往日荣光。 梅家人心底暗暗憋着气,打算趁这回老夫人生辰,大办一场。 最好请来几位皇子到场,一振承恩公府威风。 承恩公提前几日,就送了帖子到东宫,话里话外都是盼着太子亲自前来,为承恩公府添光。 至于太子杀人不留情? 无所谓,太后还没死呢,梅老夫人也还活着,太子绝不可能顶着不孝的骂名,在承恩公府动手! 其他几位皇子处,承恩公也一一递了帖子。 可惜唯有三皇子回了话,直言将会亲自前来拜访老夫人。 眼下时辰还没到,承恩公仔细叮嘱小儿子梅佑轩和梅潞: “今日三皇子前来,你们可得好好表现,你们祖父在太后面前拿命相博,公府爵位才顺利承袭到我头上,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公府能否再荣耀百年,全看你们的了。” 也因着以孝道威逼太后一事,泰丰帝对整个承恩公府,都颇为冷淡。 梅潞皱着脸:“父亲,当真不能送我入后宫?东宫也行,我不嫌弃。” 承恩公想起当日提起这事时太子的态度,又气又憋屈: “这事,没得商量。我放手让你对付太子妃,你一次也没成,对太子使的手段,还遭了陛下厌烦,这怪得了谁?” 他气得直拍桌:“早就让你别说什么甘愿无名无分入东宫,你是承恩公府的千金,怎么可能无名无分入东宫? 这不,一眼就被陛下看出你意在太子妃之位,事没成,还惹来一身腥。” 梅潞不情不愿地道:“我写的那封信,可都过了你们的眼,当时怎么没说,现在倒……” “行了。”梅佑轩温柔一笑,安抚住梅潞,“陛下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他不看出身也不看家世,但凡有才之人,都会启用。 与其让妹妹进宫争宠,不如我一展才能,为陛下所用。将公府从干政的外戚,变为如右相孟家那般,手握实权的权臣之家。” 梅潞瞥了眼梅佑轩,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心思一转,想到父亲往东宫递了帖子…… 当个瘸子的侧妃,也不是不行。 谁让那瘸子,是当今太子呢。 第157章 她林净月,就是个厚颜无耻的贼! 一走进成恩公府,林净月就觉察到周围气氛有些微妙。 好些贵女夫人会在她经过时噤声行礼,直到她走开老远,才低声聊起什么话。 没有人敢主动上前攀谈。 尊敬,而又疏离。 林净月看得出来,这些夫人小姐并非刻意针对她,只是畏惧东宫,畏惧太子,同样畏惧她这个太子妃。 莫非……这就是林景颜上辈子曾说过的,出门在外,贵女夫人都待她不亲不近……? 一路被引入宴客的大厅,见到好些贵女围拢在三皇子妃孟棠溪身旁,或是恭维或是逗趣或是解闷。 而她身边,唯有一个云华县主…… 林净月不觉得有什么,有人却抢先一步,为她抱起了不平。 “太子妃驾到,也不知道行礼?这便是大家贵女世家夫人们的气度?” 唐景颜被老夫人委派,和唐映思一块儿前来,代成远侯府向梅老夫人贺寿。 她本以为今生不是太子侧妃,这些个夫人小姐们合该待她亲近些。 就像她在林家时,与林家往来的商贾家夫人都会夸她,小姐们都来跟她套近乎一样。 谁知来了承恩公府,才知京中贵人何其多。 旁人忙着讨好结交贵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唐映思还好,她从小在成远侯府长大,又与太子妃亲近。 听说她那场荒谬的亲事,还是太子妃出手帮着解决的。 足以说明唐映思值得结交。 尤其同为庶女好不容易挤来宴上的小姐,她们与嫡女们聊不到一块儿,又攀不上各家主持中馈的夫人——都忙着跟人打招呼,为家里结交贵人呢。 落了单的庶女便找上唐映思,空留唐景颜满脸尴尬。 没人认得她,也没有人和她攀谈。 唯一一句,还是承恩公府的丫鬟提醒,让她别挡在门口,拦了别人的路。 唐景颜被迫待在角落,左右都是热情寒暄的女眷。 她莫名想到前世,不甘中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林净月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比她上辈子的太子侧妃还要与太子亲近。 只怕在这种宴上,还不如被挤到角落的自己。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唐景颜果然瞧见太子妃进了屋,却没有一个人看她。 有的人注意到了,踌躇着没有上前,只远远行了一礼。 就像上辈子对她一样。 唐景颜怀揣着复杂的心思,立刻走上前替林净月打抱不平。 却不想她话音刚落,满堂骤然寂静。 会客的厅内,所有人同时扭头看来,齐刷刷朝林净月行了一礼: “臣女、臣妇……见过太子妃,见过县主。” 林净月淡淡收回扫向唐景颜的视线,温声地道: “免礼。今日是梅老夫人八十大寿,并非东宫夜宴,诸位不必如此客气。” 声音很轻,很随和,但没有一个人礼没行完,就敢起身。 林净月也不在意,和云华县主一道,被引到位置上坐下。 全程,唐景颜被无视被忽略,无人在意。 她还没从震惊诧异中回过神,正依次打量几个人: 宴左相的女儿,不是一向高傲,又以嫁了个皇家夫婿自傲,仗着长辈的身份,不愿行礼? 另一个什么尚书来着,宋鸣的夫人,从来沉默寡言,见了谁都只点头。 今天怎么还凑上去跟林净月闲聊了两句? 更别说那些个侯府公府将军府,甚至惠敦王府的世子! 从来都是拿鼻孔看人,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对谁的态度都是‘哼’。 竟主动来到林净月身边,劳她向太子问一声好! 唐景颜看了这荒唐的一幕,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回过神盯着林净月,心底的震惊与诧异,转瞬变成了不甘与愤怒。 是林净月抢了她的身份,才当上的太子妃; 是林净月抢走了本属于她的荣华与地位! 她是个小偷,是个强盗,是个流氓无赖! 唐景颜稍稍对比了一下她和林净月之间截然不同的待遇,怒火上涌,险些烧毁理智。 “你在这儿干嘛?大姐姐来了,快过去行礼,祖母可说了,今天全程,我们都得跟在大姐姐身边。” 唐映思不太熟练地应付完和她攀谈的几个女眷,正要去给太子妃行礼,半道上见唐景颜愣在那儿,有些奇怪地问道。 大姐姐? 唐景颜心中嗤笑,什么大姐姐,她林净月,就是个厚颜无耻的贼! 但出府之前,陈管家细细叮嘱过,但凡在宴上出了什么岔子,就别怪老夫人没跟她机会。 唐景颜再想冲上前撕碎那张脸,也得顾忌老夫人的话,也得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她沉着脸跟在唐映思身后,看着唐映思言笑晏晏跟林净月寒暄,看着与林净月招呼唐映思吃点东西,看着…… 唐景颜狠狠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深。 走来的这个,不正是上辈子与她关系匪浅的三皇子? 他来干什么?难不成他和林净月…… 不等唐景颜想出什么话,三皇子爽朗笑着走到林净月面前,朝她拱手行礼: “皇嫂,承恩公盛情邀请,我还当大哥也会前来,谁知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他人。 看来大哥有了太子妃,就躲了懒,也是,他一向不爱到人多的地方多待。” 林净月笑着站起身,和他点了点头: “三皇子说笑了,太子殿下正与二殿下商量正事,无暇抽身,我便代他前来,为老夫人贺寿。 你若想他,大可以往东宫一趟。” 三皇子看了看含羞带笑走来的孟棠溪,和她身后的温书烟,朗声笑道: “我倒是想,只怕我走到东宫门前,大哥也不愿见我。” “你可是殿下的亲弟弟,他怎会不见你?”林净月装出一副听不懂他话里意思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说道,“三殿下年轻,心思未免浮躁了些,连东宫都不曾去过,就暗暗揣度殿下不愿见你……” 林净月脸带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三弟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当我没说过刚才的话。” 三皇子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你说都说了,不如全说完! 第158章 开什么玩笑?! 三皇子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但林净月看到他脸色有点僵,可能被她的话哽住了。 那就好。 她就烦动不动拿太子的腿伤说事的。 身后,唐景颜看向林净月的眼里有几分不满,她正要低声提醒,怎么跟三皇子说话呢。 就被唐映思蹙眉瞥了一眼,眼里的警告非常明显。 唐景颜一顿,不敢再说话,暂时忍下这口气。 待来日郑津当上成远侯,有的是唐映思求她的时候! 察觉到三皇子有些尴尬,温书烟硬着头皮,替他打圆场: “太子妃说笑了,三殿下不过担忧太子殿下,而非……” 林净月垂眸,敛下眼里的情绪:“我这人从小在商贾家中养大,不怎么会说话,还望三弟千万别见怪。 既然你不愿前往东宫,我回头就与殿下说上一声,劳他辛苦辛苦,去一趟三弟府上。” 三皇子又是一僵。 这哪是不会说话,分明句句扎在他心口。 林净月明知除东宫外,皇子们成亲后,都将搬出皇宫,在京城建府。 不在后宫,少了麻烦与烦忧,却也多了重重不便,尤其是在…… “皇嫂说的哪里话。”林净月都说了她不会说话,三皇子便是生气,也不好说什么,“何须劳烦大哥,我明日就来东宫,拜见太子。” 两人话里的刀光剑影,不比朝堂当众拽胡子扯头发打嘴仗弱上几分。 云华县主看得津津有味。 若非孟棠溪温声提醒,她都险些忘了正事。 “太子妃,不知能否……”云华县主往厅外瞥了眼,各家家主、公子都在外头互相寒暄,攀扯关系呢。 左右梅老夫人的寿宴还未开始,林净月也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跟三皇子闲聊上。 “三弟慢聊,我先陪云华赏一赏承恩公府的名贵花圃。” 三皇子目送林净月离开,才后知后觉。 这女人从一开始客套的三皇子,到不显疏离的三弟,也就花了几句话的功夫。 三皇子:“……” 果然是商贾出身,嘴皮子就是利索。 他正要收回视线,却意外发现,有个跟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子,出门前含羞带怯望了他一眼。 三皇子眯起眼,问孟棠溪:“那位是谁?” 孟棠溪笑容依旧平和,不知道的还当问起其他女人的人,并非她的夫君: “三殿下不知?这位便是传言里,太子妃那双生妹妹,名唤景颜。你看,是不是与太子妃长得极像?” 三皇子略作回忆,缓缓摇头。 不像。 林净月更……英气锐利,跟她说话做事一样,柔中带刺。 而唐景颜,比起英气,更显妩媚。 尤其刚刚给他抛的媚眼,眉眼流转间,稍显风流。 三皇子和孟棠溪对视一笑,都明白彼此是个什么意思。 温书烟尴尬地站在原地,又是担心上回在酒楼说太子妃坏话被记恨上,否则怎会如此不给她面子。 又觉三皇子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满心满眼唯有孟棠溪,不免叫她忐忑起入三皇子府上后的日子。 三个人各怀鬼胎,安静站在一处,幽幽盯着院外。 “太子妃,您看。”院子里盆栽旁,云华县主装做赏花的样子,挑眉示意林净月瞅向斜对面的男子,“镇国公府郁陆离,太后为我选中的夫婿之一。 郁陆离身边那位,是承恩公最小的儿子梅佑轩;落后两人一步的那个,是郑野侯府世子,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 还有一个……” 云华县主伸出手指,一指正带着几个纨绔在刨盆栽的陈域。 陈域没有注意到有人暗暗偷看他,刨了半天也没能将那株极品牡丹挖出来,他气哼哼喊来承恩公府的小厮: “这什么龙卧墨池,给小爷包好,回头我要带走。” 小厮抠了抠耳朵,还当自己听错了:“陈世子,你是说……带走?” 开什么玩笑?! 这里是承恩公府,不是你陈国公府的花房! 陈域理直气壮地点了头:“有问题?那你把管家叫来,让他给我包好。”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承恩公府管家笑容一僵,碍于对面是京中出了名的混不吝,没有直接拒绝: “陈世子,您要这朵青龙卧墨池作甚?须知我承恩公府,可……” 陈域懒得听他废话:“送去东宫,请太子表哥赏花。至于道谢,就不用了,小爷听闻你梅家一直想讨好东宫,顺手相助罢了。” 管家从没见过如此厚颜的人。 借承恩公府的极品牡丹,讨好东宫讨好太子,承恩公府还得谢谢他? 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小公爷……说笑了。”管家干咳一声,不接这话,“今日太子妃也来了府上,您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表嫂也来了? 陈域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滴溜溜到处打量,敏锐在角落捕捉到了表嫂的身影。 他赶紧抛下管家,喊上几个纨绔,笑嘻嘻凑上前: “表嫂,你也来贺寿啊。这位不是……云华县主?!” 陈域猛地后退一大步,差点倒进几个纨绔的怀里。 “小公爷?小公爷你没事?” “小公爷,这位,的的确确就是云华县主,你刚不还……” “住嘴。” 陈域干咳了一声,显然也清楚最近太后正在宫中,为云华县主择亲,而他七拐八拐的,画像也被送到寿康宫的事。 他一想起成亲,就颇觉头疼,也不敢在太子妃身边多待,随意胡诌了个借口: “表嫂我这就去让管家包好青龙卧墨池送去东宫表嫂我先走一步。” 陈域转头就走,没有半点留恋。 几个纨绔好友连忙替他赔了罪,跟着陈域跑了。 云华县主嗤了声:“还怕我看上他?我呸,整个京城,哪家贵女看得上……”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想起陈域乃是太子的亲表弟,陈国公府的世子。 这亲表弟,和不亲的堂妹,太子更亲近谁还用问吗? 云华县主默默转移话题:“太后她老人家暂时就看上这几个,你觉得如何?” 她不是让林净月真给挑上一挑。 而是劳烦林净月,挨个挑挑刺,回头她也有话应付太后。 林净月一想起陈域也在里头,就觉太后挑中的人选,不怎么可靠。 云华县主察觉到太子妃还望着正吱哇乱叫的陈域,叹了口气: “太后她,是真对我好,才挑中的陈域。” 陈国公府的混混二世祖,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若挑中陈域,不必担心夫家会否参与夺嫡之争,以至牵连到睿诚王府。 毕竟任谁都知,陈域是出了名的不靠谱。 第159章 为达目的,毫无底线 林净月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说不定不靠谱,就是陈域聪明之处。 她看了眼架势嚣张半点也不低调的云华县主。 想来太后之所以挑上陈域,也有一部分他好拿捏的考量。 反正不管哪个皇子上位,都不可能处理陈域这么个纨绔,留着当个吉祥物也好。 云华县主也能保住性命。 且万一中的万一……太子上了位,云华县主身为太子堂妹,又嫁了太子的表弟,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但显然,两人彼此都没看上。 林净月也不想勉强,等惊风武举名次出来再说。 比起其他人,她更看好惊风。 正如太子所言,惊风忠心,又是睿诚王府出身。 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就跟在云华县主身边伺候,两人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林净月回过神,视线不着痕迹扫了眼另一个地方:“那又是谁?” 从来到院子时起,那不知哪家的公子,一直偷偷打量着她。 与其他或八卦或惊惧的视线不同,这人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甚至……跃跃欲试。 云华县主闻言,探头一看:“哦,他啊,也在递进寿康宫的画像里,是大理寺少卿吴亮的庶长子吴庸。” 单凭他的出身,太后就不会挑中他。 林净月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上辈子周肆然能成事,一在智囊军师左常渊,二在吴庸。 吴庸……比起左常渊,手段更狠,且为达目的,毫无底线。 他还与严岁,也就是林净月上辈子的心腹账房,有那么一点交情。 吴庸躲在角落,偷偷观察着好友口中错不了的主子,是个漂亮到近乎锋锐的女人。 察觉到太子妃望来,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刚要上前攀谈。 承恩公携乘在小轿上的梅老夫人含笑赶来,恭恭敬敬将太子妃邀进了宴客的花厅。 又广邀众位来庆贺的宾客入内: “诸位,里边请,寿宴就要开始了。” 吴庸暗恨慢了一步,未能与未来主子聊上一句,无奈走进花厅,坐到后一列。 隔着长长一段花厅,遥遥瞅向上头。 承恩公邀林净月陪坐到上首,位于梅老夫人的右手边,话说的非常好听: “今日虽是我母亲的寿宴,但规矩不能废,委屈太子妃右坐,聊表心意。” 林净月不得不感叹成远侯连承恩公都比不上。 看看人家这脸皮,上回被撞破私下在太子面前贬低她,承恩公当时异常尴尬与愤懑。 可此时的言行举动,却无一不发自真心。 果然干大事的人,都是能屈能伸的。 林净月一动不动坐在原处,只当没注意齐刷刷看来的视线,只笑着道: “公爷的心意,东宫心领了,只是……出宫之前,太子特地叮嘱,今日寿宴,老夫人才是重中之重,我怎能喧宾夺主呢。 不劳公爷费心,我坐在这里就行,公爷还请上坐,方便随时看顾老夫人的身子。” 承恩公本来等着太子妃夸他一声长辈,往后也好扯东宫的大旗。 谁知反被林净月轻飘飘将话抛了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承恩公没再找事,林净月反而多生了个心眼,回头看了满枝和泊春一眼。 她们站在身后,更能看清整个花厅的动向,有什么不对劲,也能立刻反应过来。 满枝和泊春不着痕迹地点了头。 唐景颜余光一直注意着最上头,瞥见林净月回头不知干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唐映思: “你与林……大姐姐相处的时间更久,可知她是个什么打算?” “我怎么知道?”唐映思诧异地看她一眼,“我才与大姐姐相处多久?你不是与她同住林家十数年,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能知?” 说完,唐映思眉头仍紧紧皱着。 怪不得出门前,祖母特地叮嘱她,一旦发现唐景颜有任何不对,就找太子妃求助。 唐景颜新认回府,不仅没像大姐姐那般推拒了大多宴会,反而来者不拒,殷勤接了所有送上门的帖子。 府上祖母病尚未痊愈,又没个当家主母,唯一身份地位高些的唐映柳,又因规矩学得太敷衍,不准出门。 只能派她们前来贺寿。 谁知当着她的面,唐景颜还如此不安分…… 唐映思可注意到了,唐景颜方才看向三皇子的眼神。 梅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早已不比从前,一一和林净月、三皇子等人笑着点了头全当打招呼后,就安静闭上双眸养神。 承恩公笑吟吟说完一通客套话,喊来歌舞的同时,命管家唱名。 也就是唱谁家送上什么重礼。 “东宫送来长命不老松一盆,祝梅老夫人长寿如松柏……” “三皇子送来一株玉雕寿星公,祝……” 林净月安静听着,不时抬头看看歌舞,或吃上一口满枝用银针试过毒的菜。 凭她如今的身份,当众试毒,承恩公再也不满,也只能笑着夸她身边的丫鬟就是伶俐。 察觉到吴庸的视线,仍紧紧盯着她。 林净月略一思索,朝后招了招手。 泊春立刻上前:“太子妃?” “你偷偷去一趟院子,看他会否跟出去。” 泊春一眼看到刚在院子里见过的吴庸,了然地点点头:“太子妃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林净月有点不放心。 但吴庸心眼子多,他不会信同样心眼多的满枝。 心思单纯又纯粹的泊春,反倒更容易取信于他。 林净月琢磨了下,让泊春低头,轻声说了几句话。 这一切,吴庸都看在眼里。 见太子妃一说完,那侍女就悄悄走出花厅,一边走还一边睁着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打量他,吴庸举起酒杯。 借袖口遮掩,他无奈笑了下。 太子妃身边,竟有心思如此单纯的人。 怪不得好友曾说,太子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他放下酒杯,随意找了个借口,默默跟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吴庸脸色古怪地回到原处,盯着桌上的点心冥思苦想。 什么叫,看看他的本事? 正当吴庸纳闷时,站在梅老夫人身边照顾的梅佑轩,举起酒杯来到太子妃桌前。 第160章 男人嘛,都是怜香惜玉的 “听闻太子殿下身染时疫,仍不忘顾全前朝后宫,除贪官污吏,以正朝纲。 得如此储君,实乃我朝官员之幸,天下万民之幸。佑轩早就对太子殿下心愿拜服,今日不得一见,乃是我终生憾事。 佑轩在此,敬殿下,也敬太子妃一杯。” 歌舞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梅佑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花厅,整个空间针落可闻。 对面,三皇子爽朗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兴味。 梅佑轩这话,可是将太子放在火上烤。 朝中早有官员屡屡弹劾太子,动不动就仗权势派暗卫,私底下密查百官。 只不过碍于种种缘由,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梅佑轩这番话,却将太子高高捧起,不定有多少官员,因此心中不满。 太子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那他们这些弹劾太子的官员,成什么了? 奸臣?逆贼? 且父皇多疑心,太子替他正朝纲一话,传到了父皇耳中,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三皇子挑眉,踌躇着是否挺身而出,替这位牙尖嘴利的皇嫂,解一解围。 梅佑轩敬的是东宫,林净月不可能推拒,她笑着举杯: “父皇英明神武,乃是千年难得的明君。太子殿下身为父皇的孩儿,又身负东宫重担,自当事事认真,不叫父皇失望。 梅公子与其景仰太子殿下,不如敬仰父皇眼光敏锐,识人得当。” 梅佑轩还要再说,林净月没给他接话的机会,扬声道: “太子殿下私底下与我说过,他不知弹劾官员的行为做的是否得当,只是全心全意为朝廷尽忠。 如今得了梅公子的真心认同,我和殿下,可算能松一口气。 日后必当再接再厉,不叫父皇,不叫梅公子,与诸位失望。” 都砍了那么多官员,抄了那么多户人家,还要再接再厉? “砰” 好几道酒杯惊愕落地声响起。 花厅各处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梅佑轩脸一僵,深深看了林净月一眼,笑容不改干了酒后,又说道: “太子妃果然如传言里说的那般,坦荡真诚。佑轩今日便厚颜一回,求太子妃一件事。 舍妹梅潞,不知何时得罪了东宫,她年纪小不懂事,太子妃可否看在佑轩与承恩公府的份上,宽待几分? 佑轩在此,愿替舍妹罚酒三杯,求太子妃宽恕,原谅。” 林净月放下酒杯,笑而不语。 身后,满枝遵从太子妃的吩咐,强行摁住几次欲要怼人的云华县主,替林净月开了口: “得罪东宫?此事奴婢不曾听闻,不知梅公子说的是哪件事?” 梅佑轩一哑,哪里敢说梅潞时疫期间,去信求泰丰帝开恩,让她去为太子侍疾。 却在太子确诊染上时疫后,再也不谈此事,触怒了泰丰帝和太子? 泊春同时上前一步,疑惑地看着他:“梅公子方才说,您的妹妹梅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可我们太子妃,尚未及笄。 您在比您的妹妹小上足足两岁的太子妃面前,求太子妃原谅梅小姐年纪小……未免有些不合适……” 此话一出,别说满枝,就是林净月和云华县主,都下意识看了眼泊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泊春竟……竟会阴阳怪气嘲讽人了! 泊春暗暗得意,余光瞟了眼吴庸所在的桌子,还要再说,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承恩公府下人打断: “公子,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她跳湖了!” 什么?! 梅佑轩脸色大变,梅潞明明说的是,等他将林净月骗到花园湖畔,梅潞假意赔礼道歉,实则趁机跳入湖中。 到那时,整个亭廊唯有梅潞和林净月两个人。 林净月洗脱不了推公府嫡女入湖的嫌疑,再由承恩公借梅老夫人受惊的名头,告到太后面前。 东宫便只能捏着鼻子,纳一位太子侧妃! 至于太子对梅潞是个什么态度,都无妨。 男人嘛,都是怜香惜玉的,醉酒睡上一次,再卖卖可怜,自会上了心。 谁知……谁知他还没将林净月引去花园,怎么就闹出了这样的事? 承恩公亦是脸色一变,在母亲八十大寿上闹出这样的事,这不是打他的脸? 偏偏打他脸的,还是自个儿的亲生女儿! 承恩公赶紧喊来管家,让他带上一群侍卫护送梅老夫人回院子,再命梅佑轩立刻到后院救人。 花厅处处都是震惊喧哗声。 林净月没兴趣继续掺和,主动告辞: “公爷,我有些不胜酒力,贺礼既已送到,殿下又在东宫等着问我梅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我便先走一步。” 她瞥了眼欲留在承恩公府看热闹的云华县主:“云华,我头有些晕,你来扶我。” 云华县主:“……” 她苦着脸起身上前,不顾承恩公百般挽留,扶着太子妃离开。 路过花厅门口时,一道身影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出了承恩公府,林净月懒懒打了个呵欠,哪里看得出半分醉意。 还没到太子来接她的时候,林净月就近找了处酒楼,喊小二上了两桌菜肴,慢慢吃了起来。 两张桌子,一张摆在雅间入门处,一张摆在里间,只隔了一扇屏风。 泊春欢快喊来候在门口的吴庸,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疑惑和激动: “小姐让我来请你,快进屋。刚刚是你动的手对不对?哇,你好厉害。 那梅家小姐独自一人,大晚上的不来花厅贺寿,也不休息吃饭,一看就在憋什么坏主意,得亏你……” 云华县主一边吃,一边听着泊春的话,不停点头: “我也觉着不对劲,梅潞跟孟棠溪一样,都是心黑不好对付的,说不定还真在算计太子妃,算计东宫呢。” 林净月放下筷子,轻声喊了句:“泊春。” 泊春立刻噤声,看也不看吴庸,快步进了屏风后:“太子妃?” 林净月摆摆手,示意她斟茶:“大理寺少卿吴亮家的长子,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吴庸隔着屏风,一掀衣袍跪下:“小民吴庸,愿为太子妃效力,绝无二心。” 林净月并不意外,只道:“为何挑我做你的主子?谁人不知夺嫡之争中,三皇子优势最大,而东宫,危在旦夕。” “因为太子妃给的俸禄足够高,高到吴庸,甘愿为您效忠卖命。” 吴庸半点不曾犹豫。 第161章 太子妃,还真是个好人 林净月沉思间,云华县主默默放下筷子,大气都不敢出。 近墨者黑这四个字,果然有道理。 净月这一身气势,越来越像她那个不做人事的太子堂哥了。 “可以,我唯有一个要求,凡我的人,只效忠于我,只对我一人忠诚。你可能做到?” 林净月说完,看了满枝一眼。 说起来有些好笑。 林净月一路走到太子妃的位置,手下人不少,心腹也不是没有,但唯一全心忠诚于她的,唯有泊春一人。 小令子也就罢了,本来就是东宫的掌事太监,不过先暂借她用用。 满枝,虽说了忠心的话,但终究出身寿康宫。 而其他心腹,譬如万掌柜、严岁,都只会做生意,在朝中毫无势力。 林净月急需一个,只对她忠心的心腹,且与朝堂息息相关的人。 大理寺少卿的长子,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同桌的云华县主还在纠结太子妃的话,跟吴庸一进来的效忠之语,有何不同。 屏风外,吴庸心领神会,郑重弯腰磕头:“吴庸能做到。往后,太子妃便是我唯一的主子,绝无旁人可越过您。” 即便东宫正儿八经的主子太子,亦不是他吴庸为之效忠的主子。 “起来。外面那桌饭菜,是赏你们的,泊春满枝,你们可愿与他同席用膳?” 泊春愣了下。 倒不是为了男女大防什么的,只是觉得她不过一个丫鬟,吴庸效忠太子妃后,地位大大提升,怎可与她们同席而坐用膳? 满枝却了悟,太子妃是在警告吴庸,她和泊春与吴庸平起平坐,三人都是太子妃手底下办事的人。 吴庸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误伤到她们。 外头,吴庸比她先一步想明白,笑着说道: “两位姐姐跟在太子妃身边已久,颇得太子妃信任,能与两位一道用膳,是在下的荣幸。” 林净月回头看还在迟疑的泊春:“去。” “太子妃,我留在这儿伺候您……” 不等泊春继续犯蠢,满枝主动拉住她的手,走到外间桌子边。 吴庸一揽衣袖,笑道:“二位请。” 满枝客套地点点头:“吴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您也请。” 三人落了座,不尴不尬地吃着饭。 泊春不时回头看一眼屏风,盼着太子妃喊她回去伺候。 林净月狠心地没有回应,咽下一口菜后,提起承恩公府的事。 吴庸放下筷子,恭敬回话:“与泊春姑娘聊完后,我觉得花厅有些沉闷,便回到花园里散了会儿步,意外撞见梅家小姐正倚在湖中心的亭廊边上。 天色已晚,周围人影寥落,梅小姐许是在等人。只是……我瞧着那湖水幽深,唯恐梅小姐失足坠湖。 太子妃觉得,梅小姐万一失足坠湖……这事会牵连到谁头上呢?” 云华县主筷子都要吓掉了,她颤颤指着林净月,刚要说话,被瞥一眼后打断。 云华县主喝了口凉茶,勉强冷静下来。 当时她还在奇怪,梅佑轩吃饱了撑着,找太子妃的麻烦,就不怕得罪太子,惹火上身? 谁知梅佑轩竟打的如此算盘——哄骗太子妃到湖心游廊。 到时候无论是梅潞落水,还是太子妃意外落水身亡,都于承恩公府有利无害! 林净月料到承恩公府不会善罢甘休,对此并不意外: “梅小姐在等谁,被牵连的就是谁。只是可惜她大晚上的眼神不好,自个儿失足落入了水里,好端端一条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全。” 吴庸办事一向手段肮脏。 但也正因他如此,吴庸效忠其他人的时候,乃是周肆然和左常渊的一大劲敌。 直到几个主子,都被两人使计杀了,吴庸这才不得不投奔到周肆然旗下。 他今日出手,梅潞不死也得废去半条命。 “太子妃放心。”吴庸余光扫了眼睁大眼睛好奇瞅着他的泊春,说话委婉了些,“梅家小姐福大命大,自有人前去搭救,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美满良缘。” 只是这良缘,不一定是承恩公府愿意见到的。 不过管他呢。 诸事,都与他吴庸无关,更与他的主子太子妃,无关。 林净月心思转了两圈,派一路跟着她的侍卫张邈回一趟承恩公府打探消息。 这顿饭刚吃完,到了酒楼楼下,就见东宫马车候在门口。 太子正掀开车帘,含笑望着太子妃。 吴庸瞳孔一震,下意识看向泊春:他们俩,竟是真心实意,而非逢场作戏? 泊春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搀扶太子妃上了马车,然后与满枝同行在靠近太子妃的一侧车窗边。 见吴庸愣在原地,泊春忍不住赶在马车启动前提醒: “记得办好太子妃吩咐的事。” 吴庸恍惚点了头,目送印有东宫标志的马车驰离。 太子妃当时说的那般绝对,让他只效忠于太子妃一人,吴庸还当太子妃与太子…… 但他可从没见过谁家虚情假意的夫妻,在宴后亲自前来接人。 而且马车离开前,太子双眸望来时的警告与威胁,可半分做不得假。 吴庸木着脸,没有回府,而是步行来到好友家中,推门而进。 他顶着严岁和严母疑惑的视线,憋出一句: “太子妃,还真是个好人。” 心思深沉的人身边,容不下单纯好骗的丫鬟。 严岁目露茫然。 都给那么高的月俸,足足五两呢,还请了一帮子学徒帮他分担活计,太子妃自然是个顶顶好的好人。 回到东宫,张邈板着脸上报了探听得来的消息:“梅家小姐因久久觅不得夫婿而烦闷,流连湖心亭廊,意外失足落水。 幸得大理寺少卿的嫡子搭救,性命无恙,承恩公感激吴公子救人,又欣赏他的人品,决意将梅小姐,许配给他。” 担心太子妃不知大理寺少卿的嫡子是哪位,小令子贴心解释: “大理寺少卿吴亮,膝下唯有一位嫡子,名唤吴德,取自德行出众之意。 吴德在京中颇有名声,乃是出了名的才子。” 太子抬手慢悠悠摘下林净月鬓间一支连理枝发钗,笑道:“才子佳人,果然绝配。” 林净月一听,顿时明了。 吴德的才子名头,许是被硬捧出来的,名不副实。 第162章 大办! 梅老夫人八十大寿有惊无险,还成就了一场美满姻缘。 京城百姓无不感慨英雄救美,乃是千古佳话。 许是承恩公府急于嫁女,大理寺少卿又焦急求娶贵女上门,赶在武举开始前,两府便结了秦晋之好,办了场低调的亲事。 这一回,别说东宫,就是三皇子,都没有前往。 东宫照旧送了一盆并蒂莲花盆栽,祝两位新人并蒂白头,早生贵子。 林净月闲来无事,逛遍了整个东宫,能去的不能去的地方,都被小令子带着逛了一遍。 没有瞧见花房,也没看到并蒂莲花。 她想起寿宴当天的长命不老松,一时好奇去问太子: “殿下,您送的贺礼,都是由内务府安排的?” 太子正面不改色喝着补药,闻言摇头:“何必费那功夫,谁家办宴,遣人在御花园挖上一株便是。” 旁人问起,就说此乃陛下观赏过的,极其有收藏价值。 林净月不说话了,继续在殿内踱步。 明日就是武举,她多少有点担忧郑津。 虽说郑津是唐景颜的亲大哥,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相处多日,郑津待她还算尽心。 又听闻郑津在观闲书院闭门不出苦读,谁找都不见。 林净月自是不想郑津失意。 云华县主也是,顾不得什么站队不站队的,三天两头往东宫跑,找林净月求情。 她苦苦应付了太后多日,可不想一朝被太子指了婚。 林净月只得安慰她几句,回头在太子耳边试探。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太子将跟朝臣斗嘴怼人练出的嘴皮子用在了她身上,聊不上两句,就不经意地提起,她不日便要及笄。 眸子时不时泛着绿光,恍如饿了大半年的狼瞄准了猎物。 林净月自身都难保,只能盼着惊风搏得个好名次,不必为难她和太子。 林净月关注武举的时候,太子正一边敷衍再度求助的二皇子,一边筹办太子妃的及笄宴。 就在东宫办。 大办! 就在京城无数人期盼的时候,武举当天到来。 周肆然一大早就起来了,遵守承诺,牵马驾弓,一身劲装,依次到五个好友家中喊人。 今日是武试,明日才是文考。 周肆然经历过一次,且榜上有名,自然成竹在胸。 但其他几人,譬如方衡和陆程,两人参加过几次武举,次次运气不好名落孙山。 今年这次若再不成……方衡站在家门口,看了看屋内倚在窗边含笑朝他招手的母亲,胸中的野望再度上涨。 不管是为了娘,还是为了他自己,亦或为与肆然、陆程他们并肩上战场,他都不能退缩与胆怯。 然而整个京城,还有无数个像方衡一样的人,怀揣着熊熊野心,与一身本事,踏进了早早看准的考场。 郑津也察觉到了紧张,他攥紧了拳头,不甘心再当狗屁的成远侯府世子。 整个成远侯府,都是害娘亲身亡的帮凶,而他,被蒙蔽了整整十五年! 去他的内有隐情。 郑津只知道,他要靠自己立战功,当大官。 就算运气不好死在疆场,郑津也不愿再依仗成远侯府,更不愿再看到成远侯那无耻的嘴脸! “郑兄,莫兄,走。” 鸣鱼低声提醒道。 两个人都站门口发呆,堵了路,可就麻烦了。 惊风,现在是莫惊风,第一个回过神,顺着人流,大步走了进去。 鸣鱼赶紧拽着郑津跟上,话里话外还在嫌弃小徐先生给他取的姓,没有惊风的好听。 惊风回头看他一眼,都快忘了鸣鱼曾是个沉默寡言话不多的可靠之人。 看来这段时间被关在观闲书院苦读,还真把人给逼疯了。 郑长陵回京一趟,恰好赶上林净月成亲。 没在家待上几天,他又和宴湛轻、郑长安一道,去了边疆。 郑越没问他肩负了什么任务,只叮嘱郑家两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郑长陵认真记下了,郑长安却没有应声。 如今郑家府上,就剩郑越、她娘和二婶。 三个人提前包下临近举办武举之处的酒楼雅间,还邀了太子妃前来闲话。 正巧云华县主担忧莫惊风,林净月便带着她一道过来。 门一打开,林净月瞧见郑越瘦削了几分的脸庞,关切地问了几句。 郑越心底软了一瞬:“不当紧,二殿下比我伤的还重,如今不也没事了,整天精神奕奕地在朝上跟文官武将打嘴仗呢。” 林净月险些笑出声。 二皇子打嘴仗,还不是为早点与郑越成亲。 偏偏文官借口国库空虚拖延,武将不愿郑家人嫁入皇室,借口二皇子郑津两人伤势未愈推迟。 两方互相看不上眼,但各有各的目的。 二皇子几次求助太子而不得,揣度着太子是记恨他、对他不满,还送了重礼,托林净月帮着美言两句。 可惜……林净月自个儿也自顾不暇。 郑越邀了太子妃和云华县主进雅间,雅间窗户正对着办武举的地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还能看到来晚了的举子着急忙慌跑着。 云华县主一进来,先跟郑家两位长辈问了声好,好奇地问她们: “凭忠勇侯府的身份,进去旁观,应当不算什么。” 郑越母亲拉着妯娌一一行礼,然后叹道:“里头人多,好些身份够的,都去围观了。 我啊,也担心郑津那孩子,见了我们更紧张,一时错了手。” 武试考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种,举大石、马上射箭等等,万一被影响,可就…… 云华县主赞同地点点头。 她也是担心莫惊风看了她紧张,这才拒绝了太后送来的帖子,没有贸然入内围观。 这边担心着武举的人,另一边,林净月和郑越正聊着其他事情。 林净月曾托郑越,借三支时常往来北疆与京城的人马,带一捧雪和杂货铺的人来回走上几次。 既是积累经验,为以后打基础,也是探探北疆的情况。 万掌柜坐镇京城,暂时抽不出空,他亲自派了心腹前往,日夜兼程,所幸已平安到了北疆。 接下来就是往西域、东海一带发展…… 说着说着,林净月突然想起及笄的事:“表姐,后天便是我及笄的日子,你可得携两位舅母前来东宫一趟。” 提起这事,郑越心情有些复杂,她缓缓点头应下。 却不想二舅母突然插话:“净月与景颜不是双生胎?越儿,你记得后天送一份礼到成远侯府。” 第163章 谁让他们偏心呢 雅间里一切声音骤然停下。 气氛古怪得近乎凝滞。 云华县主小心翼翼打量着林净月和郑家人。 双生胎一事,她也听说了。 民间以何允芳所生的唐印元唐印庚为例,轻松接受了这事,甚至嘲讽这下好了,林家养大了两个别人的女儿,却半点富贵都没捞到手。 ——谁让他们偏心呢。 但她曾听太后提起过双生胎一事,当时太后的语气,十分古怪。 而且说实话,只看气质与眉眼,林净月与郑家人活脱脱一个模子里长出来的。 可单看长相,唐景颜的确更像。 只是这事,经了泰丰帝的口,没人敢说什么罢了。 二舅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大嫂不同,是真真正正长在闺阁里的女儿家。 从小旁人说什么,她便记着放在心里,少有疑惑反驳的时候。 双生胎这事,又被整个京城的人所接受。 二舅母问过侄女和大嫂,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她便认下了唐景颜这个亲人。 本该早早送些贺礼过府,碍于得知雪晴去世的真相,她厌了整个成远侯府,也不想再提一个跟唐成远姓的人。 今日乍然听了及笄宴一事,觉得林净月说不定会顾念亲人,这才稍稍提了一句。 但凡谁开口拒绝,二舅母坚决不会再说什么。 只是……她话一说完,没人应声,真真有些古怪。 郑越心底暗叹一声,不好当着林净月的面提醒,强行转移话题: “说起成远侯府,陛下为郑津与裴家女定了亲,武举过后便择个吉日成亲,听郑津提起,老夫人似乎将日子定在太子妃及笄后一天。” 老夫人清楚泰丰帝的赐婚推拒不得,往后拖日子,也拖不了几天,不如趁早将人迎进门。 便随手挑了个日子,恰好在林净月及笄后。 林净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哥成亲,我定会去凑个热闹,送他一份大礼。至于及笄宴……” 满枝及时上前,柔声提醒: “太子妃,您出宫时曾接了徐老夫人的消息,唐景颜这几日不巧感染了风寒,担心牵连到其他贵人,侯府不欲办及笄宴。” 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染上了风寒? 林净月心思一转,顿悟许是老夫人得知了唐景颜昨日在承恩公府寿宴上的表现,看不过眼,干脆让她染上风寒病卧在榻上。 “她到底是大哥的妹妹,后天你记得送一份贺礼到侯府。” “是。”满枝踱步退下,和泊春交换了一个眼神。 泊春茫然眨眨眼,有她什么事? 满枝看看贵人们慢慢说着话,没有直言,打算回去后再找个时间问问唐景颜可有什么不喜的东西。 太子妃让她送上一份贺礼,她自当尽心。 郑越听了太子妃的话,暗暗松了口气,点头:“不错,我即将成亲,自当时刻警惕避讳,免得耽搁了大事。 娘,你回头也送一份贺礼到侯府,略尽一份心意。” 其实她与唐景颜事先接触过一次,就是在林净月回府后办的宴上。 唐景颜当时还是林景颜,和她母亲蒋氏单独开了个桌,坐在角落里偷偷窥视着林净月。 郑越那时见了,就对她有些不喜。 倒不是因着身份地位什么的,而是她看林净月的眼神,轻蔑、不屑、又带着淡淡的怜悯与幸灾乐祸。 总之非常复杂。 就像……她不要的看不上的东西,却被别人视若珍宝,由此对那人生出的复杂情绪。 “哎,我记着了。”大舅母悄悄给了二舅母一个眼神,开始转移话题,“别的也就罢了,郑津成亲,未免太过仓促。 武举放榜,可都得一个月后,离陛下赐婚,才过去多久?侯府可都准备好了?” 二舅母顺势接话:“是啊,成远侯府如今又没个主母,又分了家,整个侯府的担子,都扛在老夫人肩上,未免……未免有些吃力。” 她倒不是心疼老夫人,而是忧心郑津成亲宴办的不行。 无论郑津迎娶的是谁家贵女,都是他头一回娶亲。 万一闹出了什么事,丢的也是郑津的面子。 郑越一听‘老夫人’几个字,就想到当日在御书房,被郑津逼问时,徐老夫人刻薄冷淡的嘴脸。 丝毫不顾及郑津不日就将武举,伤了身子于武举不利,还真就叫他替着挨了二十大板。 唐成远不是她徐雁的儿子? 怎么不让唐成远替她挨了板子? 反正他厚颜无耻,便是再挨上二十大板,也不会有什么事! “无妨,左右是成远侯府的事,我们忠勇侯府还是别插手为好,免得被人疑心妄图插手成远侯府的事。” 郑越声音非常冷淡。 两个舅母面面相觑,没有说什么。 林净月想了想后说道:“侯府唯有老夫人一人,的确有些吃力,我便指个嬷嬷过府,给老夫人搭把手。” 她毕竟是成远侯府出身,总不能看着郑津成亲当天,闹出什么笑话。 别的也就罢了,闹出了事,她不也得被人背地里嘲讽? 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下去,气氛逐渐和缓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张邈在门口叩了下门:“太子妃,太子有事来寻,可要过去一看?” 见林净月望了过来,郑越摆摆手:“去,别让殿下久等了。” 林净月对着几个人歉意一笑,随张邈走到一处雅间内,太子正与二皇子下着棋。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句话也不说。 “殿下今日倒是兴致不错。” 平时太子可都懒得见二皇子,差了汀南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太子随意将手中的白子放下,语气平淡:“二弟有事求你,孤不过当个传话的。” “对了,观闲书院那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应允了孤,后天会过来主持。” 二皇子诧异抬头,看看太子,又看看林净月。 他顶着太子不以为然的视线,轻咳了一声,开口:“朝中的事,我都办妥了,不知可否请太子妃代为问问郑越。 离今日最近的好日子有两个,一是本月二十八号,另一个是下个月六号。 让她亲自挑一挑日子,到时候我便与父皇另行商量。” 林净月走到太子身边坐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唤来泊春: “去,另开一个雅间,请表姐过来,与二弟详谈。” 第164章 仁不仁善,得看对谁 泊春乖乖应下,不等二皇子吭声,立刻离开雅间。 二皇子尴尬一笑,脸上有些苍白:“多……多谢皇嫂成全。” 他就是担心郑越会挑中后面那个日子,这才让太子妃帮忙说些好话。 谁知她竟,直接让他们单独私下谈。 二皇子暗暗有几分懊恼。 “二弟,你啊,心思多,也敏锐,但与娘子相处,你可就得学学我了。”太子语重心长地提点。 二皇子不懂他在得意个什么劲,当谁不知道太子与林净月的亲事,全是林净月在付出? 救人求迎娶、时疫求侍疾,就连平时,也多半是林净月在退让,而非太子。 二皇子不知太子妃是怎么想。 但换做是他,除非另有所图,否则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见他笑容谦和不说话,太子颇感无趣,随手拨乱棋盘,将棋子全扫进玉石匣子里。 看得二皇子又是一阵心痛。 他就差几步,全盘皆输! 林净月挑眉,还没来得及思量太子此举是个什么意思,泊春敲门而进,躬身行礼: “二殿下,郑小姐有请。” 二皇子尤在气那盘即将赢了的棋,起身告辞时眼晕了一瞬,险些摔倒在地。 得亏汀南利落扶住,一路送出雅间。 太子嗤笑一声,指着二皇子刚刚坐的位置:“你猜他拿什么收买孤,叫孤心甘情愿帮着收拾朝臣?” “地契?黄金?这些殿下都不缺,难不成二殿下送了一个人?” “不错,就是送了一个人。” 见林净月微微睁大了眸子,太子握住她的手,慢声道:“他殿里,有一个宫女,是……淑妃派来的。” 二皇子野狩时受的伤,其实不如郑越那般严重,只是他身子弱,又一时疏于防备。 日日熏的香里,添了一丁点与药性相冲突的料。 如此一来,养伤便慢了些。 “他查了几次,可算将人查了出来。这宫女,身份还不简单,是前一任皇后院里的洒扫宫女。” 前一任皇后? 林净月细想了想,才知他说的是前一位被废的皇后。 二皇子拿宫女,与野狩时抓的那几个人、审讯出的口供做筹码,请太子帮上一把,镇压朝臣。 “嘁。还说什么倾慕表姐,愿早日成亲,这话,狗都不信。” 太子这话说得轻飘飘,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在与谁闲聊,而不是骂人。 林净月笑了笑,没有接话。 几个皇子的心思都不算难猜,娶高门贵女、将门虎女,都是为夺嫡增加成算。 而非情真意切求娶。 林净月看了眼太子。 她和太子之间,亦是如此。 隔壁雅间, 郑越听完二皇子的话后,盯着他的眸子直白问道: “殿下要早日迎娶的,究竟是我郑越,还是忠勇侯府嫡女?” 二皇子眸子微抬,似是诧异她的性子为何如此坦率。 郑越眸子一动不动:“还望二殿下回答我的问题,您要迎娶的,是郑越,还是忠勇侯府嫡女?” 二皇子头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被逼问得有些狼狈。 他垂下眼帘,张口就想回应,可顿了几个呼吸后,二皇子轻声道: “郑越就是忠勇侯府嫡女,忠勇侯府嫡女,也再无旁人,本殿下迎娶的,本就是一个人。” 郑越突然笑了下,没有再说其他的话,思量片刻后平静道: “就定在本月二十八号,前几日郑津成婚,正好喜上添喜。” 得偿所愿,但二皇子并不开心,他隐隐察觉到,对上那双坚定不移的眸子时,似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武举次日便是文考。 林净月照例借口来看郑津出了宫,待在酒楼雅间里,一边听几个掌柜禀告生意上的事,一边翻看太子送的那间成衣铺的账单。 这间成衣铺在京城还算不错,主要做普通百姓的生意,每个月赚的钱不多,却也不少。 但账目上,几乎处处都是亏损。 成衣铺掌柜小心谨慎地回道:“铺子的老东家犯下大错,被砍了头。 太子殿下曾说老东家造孽太多,手底下的铺子也晦气,就让每个月送些吃食衣物到慈幼局和济老院,积福。” 林净月点点头:“殿下仁善。” 几个掌柜同时面露迟疑。 这…… 仁不仁善,得看对谁。 反正成衣铺被抄家砍头的老东家,就不觉太子仁善。 “行了,”林净月放下账簿,“京城地价铺租都贵,你们专卖平价衣物,不做权贵有钱人的生意,能做到这份上已算是不错。 我没什么好建议的,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成衣铺掌柜做了多年,早就有了一系列想法,但太子不管这些铺子,他一腔念头无从说起。 闻言赶紧把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过来前,万掌柜可特地提点过她,太子妃与别的东家不同。 有什么主意直接说,别想着敷衍糊弄,否则掌柜都没得做。 成衣铺掌柜主要提的,是再招绣娘设计衣物,在保证原有客人的基础上,提高成衣的版型与质量,抬高价钱卖与有钱的人。 但招绣娘和买好一点的布,都需要不少钱。 林净月干脆让杂货铺老板和成衣铺老板私下商量。 杂货铺广收各地货物,不说上等的绸缎布匹,就是苏绣手帕、蜀锦成衣和绣花鞋,也都有。 处理好铺子的事情后,林净月刚歇了会儿,泊春又来禀告: “太子妃,吴庸求见。” “让他进来。” 吴庸进雅间时,刻意换了身低调不显眼的衣物,举着几本书,恭敬回禀: “太子妃,您前两日让我收集朝中所有官员名单,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小的已完成了。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大致相貌、家在何处、府上的小妾是怎么来的等等,都写在上头。” 泊春面露诧异,上前接过书时,忍不住看了吴庸一眼。 京城官员可不止百人,这才过去几天,如此快就完成了? 吴庸笑着朝她颔首。 满枝看得眉头微皱,暗想回东宫后,可得跟小令子一起,再拎着泊春单独调教一番。 林净月捡起一本书翻开,头一个名字,就是国子监祭酒蔡鹤。 第165章 敲打敲打还能用 蔡鹤出身金陵一带,家中不算富裕,也没什么关系。 全靠自个儿一路熬中了举。 然后得观闲书院的徐先生看重,推荐入了国子监当助教,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家中原本有三房良妾,前些日子一房小妾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赶了出府。 家里的钱财来源,就比较广泛了。 有学生为讨好他送的,也有官员儿女犯了事花银子消灾,甚至还有商贾刻意讨好…… 林净月一一看下去,一眼看到吴庸重点拿红色墨汁圈出的地方。 蔡鹤的把柄。 ——暗中操持助教人选。 给银子的就上,没给银子的,除非考核成绩不错,否则不可能当助教。 而给了银子的这些助教,也得看成绩高低,从里头挑成绩好的上。 难得……还算有点底线。 比起那一群被太子当朝参死的官员而言。 林净月重重合上书,饶有兴趣地盯着正端坐在外间喝茶的吴庸: “你倒是有本事,连细碎小节都搜罗了出来。” 吴庸顿时挺直了腰板:“小的没别的长处,唯有多从这些小事上下功夫。” 实际上,他要算计人,都会仔细查探一番,专从弱点缺漏下手,逼得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去查。 否则吴庸早就遭了殃。 不靠他谨慎小心,还靠他那个孽爹? 靠孽爹吴亮,只怕当真前途无亮,小命早早就没了。 “哦?那你是怎么撮合你弟和梅潞的?” 撮合? 吴庸喜欢这个词。 “倒也没用什么厉害的法子。”吴庸认了主子,非常坦诚,“我那个弟弟被我爹养的自视甚高,真把自个儿当才子了。 接了下人递的手帕,就以为梅小姐倾慕于他,主动跟了过去……” 吴庸还想再说些他中间耍的小手段,但瞧着站在太子妃身后的泊春,那双格外清澈的眼睛,顿时咽下不当说的话。 “至于梅家为何甘愿低嫁……梅潞算计太子妃的盘算,恰好被人听了个正着,又恰好在假山边捡到了吴德的玉佩。” 这事真要闹大,到时候可就不是杀了梅潞能收场的。 凭太子的性子,还不得将整个承恩公府掀个底朝天。 泰丰帝本就对承恩公府不甚满意,即便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承恩公府心有顾忌。 再加上吴德自觉梅潞心悦于他,自己又与她在水中亲密接触,便主动求娶。 承恩公不是不想杀人灭口,然而外头流言比他做出决定传得还快。 吴德这时候暴毙,不就更显承恩公府心虚? 几番推动下,承恩公只能捏着鼻子,逼梅潞出嫁。 “对了。”吴庸想起一件事,“太子妃,您别看我爹是个废物,但他私下投靠了六皇子,时不时就为六皇子办事。” 而他那位好弟弟,在他的撺掇下,早已是三皇子的人。 到时候,就看谁更胜一筹了。 林净月全程听完,只觉得还好。 吴庸用的手段,还没前世那般脏,敲打敲打还能用。 而且就凭他两天之内就能搜罗出这么多官员的情报…… 林净月正愁手头上没有合用的人,只能日日借用小令子。 她上下打量着吴庸,突然问他:“你可愿来东宫,为我办事?” 泊春和满枝同时眨眨眼。 小令子曾说过,除了侍卫,其他男子要入东宫,得先去了命根子才行。 吴庸只觉浑身一凉,干笑了一声:“这……太子妃,我娘还等着我娶妻生子呢。” 担心林净月生气,他赶紧补充道: “小的没有推诿的意思,只是,东宫宫里人用着更称手,您不如留我在京城做事……为太子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净月没有强逼,就像她上回也没有逼小八小九进东宫一样: “行,这两天你辛苦了,等到武举放榜,你还有的忙,这段时间,先休息休息。” 泊春闻言,立马取出一个匣子,里头装了几张银票: “这里有五百两,是太子妃赏你的。” 太子妃让她准备了三个匣子,分别装了五百两、二百两和五十两。 凭吴庸的本事,领个五百两,值了。 吴庸亮着眼睛接过银票,恭恭敬敬跪下磕头: “多谢太子妃赏赐,多谢泊春姑娘。放榜前,我一定查明这些人的情况,为太子妃挑出可用的人才!” 他投靠主子,不就求财? 这可是整整五百两! 吴庸都打算好了,其中四百五十两给娘亲留着也好,花用也好。 另外五十两,他先揣着买上礼物,送到严岁家炫耀一番,再找个时间,请泊春姑娘用个饭。 泊春送他出门时,被如此邀请,不由得愣了下:“请我吃饭?为什么?” 吴庸笑着说道:“我能得太子妃重用,赚来一大笔银子,多亏姑娘在太子妃面前替我美言。” 泊春摇摇头:“不必。只要你用心为太子妃办事,银子不会少你的。” 话一说完,泊春就离开了。 吴庸无奈摇摇头,回想片刻方才的对话,太子妃似乎颇为不喜承恩公府…… 领了太子妃的银子,他自当用心为太子妃办事。 郑津三人刚出文考的门,就被等候多时的张邈瞄见,请上了雅间。 一看到林净月,郑津眼神有些复杂:“小民郑津,见过太子妃。” 林净月敏锐察觉到郑津自称的变化,顿了下,先让他们起身。 莫惊风急着回王府,闲聊几句话后果断告辞。 留在雅间的都是自己人。 林净月也就没跟郑津客气:“大哥可是不想当成远侯府的世子了?” 别说满枝和泊春,就连鸣鱼都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妃为郑津的世子之位,花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他们可都看在眼里。 况且侯府世子,是他郑津说想当就能当,说不当就能不当的? 郑津错愕抬头,眼神有一瞬的闪躲:“我……成远侯本就没拿我当亲人,我自小在郑家长大,又有娘亲的旧恨……” 林净月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些失望: “所以呢?你就要与成远侯府划清界限,就要将世子之位拱手让人?” 第166章 头脑单纯好忽悠 郑津一寸寸低下脑袋,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太子妃不必劝我,郑津心思已定,就等……” “侯府男丁不多,除了你,就是唐印元唐印庚和唐印臣,大哥,你是想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世子之位,拱手让给害死娘亲的人的孩子?” 郑津微怔,狠狠摇头:“不是还有印臣……” 林净月依旧一副淡定的面容: “唐印臣年纪还小,更何况他亲姐唐映念为银子不惜暗害我,妄图让我染上时疫;他的母亲三姨娘明知此事,还故意当众跪求,逼我原谅唐映念。 唐印臣年幼不知事,常年受两人熏陶,心思不定,纵然如今有老夫人看顾,将来是个什么性子,谁也说不准。” 林净月直视紧皱着眉头的郑津,直刺他心中的顾虑: “而且陛下为你与裴家小姐赐婚,就是看你成远侯府世子的身份,你贸然退让世子之位,既是对裴小姐的不尊重,又恐会得罪陛下。 你不怕牵连到成远侯府,也不怕因此牵连郑家,甚至你我吗?” “可……”郑津还欲挣扎。 林净月冷静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大哥,我知道你怨恨成远侯,也不想再与成远侯府扯上任何关系。 但你出身成远侯府,骨子里流着成远侯的血。无论你往后走到哪一步,碌碌无为也好,青云直上也罢,成远侯都是你的父亲。 就算你单方面不认,他也能打着你的名头,继续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她问郑津:“仅凭陛下对成远侯的处置,就能看出陛下与太后,确如老夫人所说,仍惦记着侯府立下过的战功。 流放一年后,成远侯回京回府,他不会因娘亲的死心生悔意,更不会对你和郑家有任何愧疚之感,只会更加沉溺享乐。 他还能继续当他的成远侯,没有半点损失,没有任何悔恨,甚至因为你将世子之位让与别人,成远侯更是顺心舒坦,这就是你想要的?” 郑津抿紧了唇,俊朗英气的脸骤然显得有些茫然。 他知道太子妃说的都是对的。 但他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 父亲联手小妾害死母亲,碍于孝道伦理,他不可能反过来杀了父亲。 他也,懦弱到下不了手。 看出他的茫然与慌乱,林净月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大哥,你心地纯善,不像那个畜生冷酷到杀害亲人,这个想法没错。 但你不想做点什么,让成远侯悔恨终生吗?” 郑津第一反应就是:“不如我去杀了唐印元和唐印庚?他们是成远侯和何允芳的孩子,成远侯平日里对他们非常看重……” “杀人非常简单,但你以后呢?前途不要了,未来不要了?”林净月耐着性子一点点给他分析,“况且成远侯有那么多孩子,不过两个儿子,死了再生就是,他顶多难过两天,很快又会继续流连花丛。” “大哥,成远侯最爱他自己,最看重的,则是落在他头上的爵位。” 郑津豁然抬起头,明悟林净月说了这么多话,费这一通唇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你是想……让我当上成远侯,抢走他的爵位,让他下半辈子只能依靠我度日?” 林净月稍稍颔首,等着郑津想明白。 郑津垂下眼沉思了良久,突然发问:“郑津大胆,想问太子妃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我,说这一通,到底是为你为郑雪晴讨个公道,还是为我在后宫走得平稳铺路?” “是。” 郑津眼神不曾闪躲,直刺太子妃的眼睛,妄图拨开迷雾,看清她的意图。 他再是糊涂,也猜得出双生胎一事不对劲。 裴织锦、林景颜和林家有备而来,突然发难,前期一定做足了准备,查明查实了一切。 但在手握证据的情况下,仍被将了一军,那便只能是东宫提前布了局。 而东宫为何提前布局……只怕太子妃认回侯府时,就对自身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 郑津甚至不敢细想,太子妃助他拜师小徐先生,扶持他登上世子之位,为他武举、前途殚精竭虑。 到底是为他郑津着想,还是为…… 林净月温柔笑了笑,想起那天太子莫名生了气,可能也是意识到类似的事。 她愿做太子妃,是图东宫的权势与地位,还是图太子本人? 敷衍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林净月却不愿骗郑津,毕竟他这些日子,是真心待她的。 “我初时认亲侯府,在侯府毫无根基,唯一可依仗的,就是大哥。” 郑津闻言,紧绷着的脸色稍松,眼神也逐渐柔和。 “到底十五年未见,我心底到底有所顾虑,既担忧大哥不认我这个妹妹,又怕大哥待我太好,妹妹心中不安。 好在,相处之间,彼此真心坦诚,才换来我们兄妹之间的深厚感情。” 满枝眼皮跳了下,转头再看郑津。 他满脸感动,拦下还欲再往下说的太子妃,哑着嗓子说道: “是大哥一时想岔了,大哥不该怀疑你的。 我刚刚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对,成远侯恨不得我不当这个世子,好让与别人。 我可不能犯了糊涂,顺了他的心意,大哥这就回成远侯府,坐稳世子之位!” 林净月眨眨眼,暗想郑津果然头脑单纯好忽悠。 等武举放了榜,可得叫小徐先生和郑越给他好好补补心眼。 “大哥当前最要紧的,还不是当上成远侯,而是应陛下的命令,迎娶正妻裴织锦。” 郑津沉了脸,没说话。 单凭裴织锦带林家人擅自求见陛下,险些害了林净月这一件事,他就心生不喜。 更别说裴家,害死了祖父,又暗暗打压成远侯府。 与成远侯府,乃是世仇。 “毕竟是陛下赐婚,你再不喜,也得尊她敬她,万万不能做出和成远侯一样的糊涂事。” “我岂会如此!我又不是唐成远,连枕边人都下得去手!” 林净月挑眉,只能盼着陛下今日没派暗卫盯梢,否则就凭这句话,郑津都得成了陛下的眼中钉。 第167章 什么叫走狗?! “那就好。裴家贵女屈尊嫁入侯府,想来心底也非常委屈,大哥待她是个什么态度,全看你自己。 但须记住一件事,不管裴织锦让你做什么事,都得提前跟我,或是跟老夫人与郑家人商量,万万不能一口应下私下去做。” 郑津听出太子妃对他有些不放心,当即以自身前途发了誓,绝不轻易听了裴家女的话! 郑津雄赳赳气昂昂离开后,鸣鱼识趣上前,抱拳跪下: “太子妃,是我主动向殿下求来武举一试,与太子并无任何干系。 没有问过太子妃,擅自参与武举,是我犯下大错,还求太子妃看在武举还未放榜,我还有用的份上,宽恕一二。” 林净月扶额,笑容渐渐淡了:“起来,你一开始便是殿下的人,何来问过我一说? 你有野心,冒着身陨的风险上战场,是为陛下为殿下为百姓考虑。如此行为,又怎算犯了错?” 鸣鱼诧异抬头,小心觑了林净月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 “是我未曾提前报与太子妃,害太子妃忧心……” 林净月摇摇头:“我有什么可忧心的,你本就是东宫的人。” 鸣鱼一事,也让林净月再度意识到,缺个自己人到底不方便。 随身侍卫张邈,同样不是她的人,只听太子的话。 鸣鱼沉默了许久:“属下,愿为太子妃效忠,万死不辞。” 林净月瞬间有些诧异,鸣鱼出身睿诚王府,现在东宫办事,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继续为太子做事,才是最佳的选择。 鸣鱼低垂着头,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而是慢慢道: “在睿诚王府,我不过是个沉默寡言无人在意的小侍卫;在东宫,我亦不过是东宫无数侍卫当中的一个。 但太子妃不同,您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侍卫做心腹,我若早早投靠,我便是太子妃身边除了泊春外,第二大心腹。 尤其,等到武举放榜后。” 简单来说,就是鸣鱼在睿诚王府、在东宫,都是可代替的,但在她手底下,地位独一无二。 泊春飞快眨了下眼睛,偏头看向满枝:满枝姐姐,他没提你哎。 满枝垂眸,记起那日见过吴庸时,太子妃话中的敲打,没有回应。 雅间内只剩手指叩桌的声音慢慢回响。 林净月略一思量,没有拒绝鸣鱼的投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本太子妃同太子殿下一样,最看重的,便是手底下人的忠心。” “太子妃大可放心,睿诚王府大恩,属下自会报答; 而太子那边……我求殿下允我参与武举,说的就是愿当太子妃手下最得力的走狗。太子殿下听后,欣然同意了。” 什么叫走狗?! 明明是得用的心腹! 林净月和满枝同时眼皮一跳。 满枝默默看向太子妃,暗想对上太子,太子妃的手段稍显稚嫩了些。 不过连鸣鱼这么个不常伺候在太子妃身边的侍卫,都能看出太子妃信得过的心腹唯有泊春一人…… 她也是时候,想想出路了。 武举过后, 朝堂上,文武百官照旧打着口水仗,吵到激动处,恨不得一撸袖子,随手抄个什么东西砸对方脸上。 太子不耐烦地皱眉,偏头看向二皇子:“不过是些小事,都吵吵嚷嚷一个时辰了,还没闹够?” 二皇子一脸无辜:“……” 看他做什么? 又不是他起的头,是老六的人非要扯什么皇子入六部,为陛下分忧之类的话。 有本事骂沈老六去!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见太子皱着眉慢慢从衣袖中掏什么东西,他赶紧拦了一把: “可别。” 上回时疫过后太子发疯,在朝堂上念了一连串名单,被抄家的朝臣接近名单的一半。 其中就有他的人,被意外牵连。 如今朝堂上都不知换了多少拨人,可不能再换了。 他脑子稍稍一转,想起郑越曾提起今日是太子妃及笄,顿时恍然: “大哥稍等,我来,必定半个时辰内结束早朝。” 太子瞥他一眼,手还放在衣袖里,但没再往外掏东西。 二皇子清了清嗓子,小心望了眼龙椅上喜怒不形于色的泰丰帝,突然冲到正情绪激动的几个朝臣面前。 说了声‘朝堂之上,严禁大声争吵’。 无人在意。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眼一闭,当场使出后宫妃子们的绝招。 ‘咚’的一声。 正在吵架的朝臣百官口中的话一顿,视线缓缓下移,几乎尖叫出声: “传太医!二殿下又又又晕过去了!” 人仰马翻之际,太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肉脯,慢吞吞吃了起来。 他边吃,还边瞅了瞅装晕的二皇子,暗道这小子还有点用。 暂时留着。 朝臣慌乱,陈诲匆匆跑去唤太医。 泰丰帝的视线,定在太子身上。 太子不以为然,还有闲心冲着泰丰帝举了举肉脯,示意要献给泰丰帝。 泰丰帝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隔了一个身位的三皇子偷偷凑近,探头:“大哥,下朝后,小弟有心到东宫拜访,不知大哥可有空?” 本朝有过皇子乱六部的先例。 因此定下规矩,没成亲的皇子,皆不能入六部为官,平时空余时间多的是。 太子看都不看他一眼:“没空。” 三皇子注意到有朝臣静静听着,顿时大喜,这不就证实了他当日在寿宴上说的,太子不敢请他入东宫的话? 这时,六皇子也凑了过来,笑道:“皇嫂及笄,大哥忙着操持上下,又得替父皇分忧,当然没空。 午间及笄宴,小弟亦会送上重礼,还望大哥皇嫂莫要嫌弃。” “重礼?”太子原本不想搭理,一听‘重礼’二字来了兴趣,他不看重金银,但净月似乎挺喜欢,“是问内务府,从御花园挖来的重礼?” 六皇子笑容一僵:“啊?” 看来不是。 太子放心了:“送到东宫就行,有空的话,还能留下参与及笄宴。” 三皇子强忍住被无视的不适,笑道:“原来是皇嫂的大日子,那小弟可得到东宫,好生道贺一番。” “哦,记得携重礼,切莫空手前来。” 三皇子暗暗翻了个白眼,东宫都穷成什么样了? 这点东西,还要与他计较。 第168章 太子不知,沈时宣也不知 一大早,得知她及笄消息的朝臣百官、勋贵皇亲,家中都送了贺礼过来。 甚至顾虑东宫位于后宫之中,不便入内庆贺,某些心眼子多的朝臣,原本打算加重几分厚礼。 但又怕太子顺着送礼这事,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纠结良久之下,只送了与平常公主郡主及笄,差不多的重礼。 “太子妃你瞧,这位管大人,送来黄金五百两,都制成了牡丹花的模样……” “哇,堂嫂你快看,金陵官员送了一幅前朝旧画,风波乍起云烟散,是前朝一个还算出名的大儒所作。” “太子妃,有位皇亲,特地送了两张地契,分别位于一捧雪左右两边,扩张时正好得用,而且成衣铺……” …… 一箱箱、一件件贺礼附了单子被送入东宫,林净月看得眼都花了,只觉样样都称心,个个都如意。 除了前朝,后宫妃嫔也送了礼,只除了太后皇后是赏赐外,其他妃嫔都只能算做送礼。 林净月吩咐宫女将东西一一登记放入私库,刚等来下朝太子回东宫,又得了泰丰帝赏的一对极品玉如意。 太子见了,捡起玉如意轻轻摩挲,眸子有些复杂: “这是我娘留下的旧物,原本应当在你我成亲之时送来的。” 林净月愣在原地。 成亲当天,拜过泰丰帝后,也得了更为贵重的大礼。 但比起这对玉如意,意义明显大为不同。 林净月还在诧异,太子放下玉如意,命泊春小心放置在太子妃所住寝殿的梳妆台上。 “许是父皇见孤在早朝上偷吃肉脯,颇感欣慰,这才赏你此物。” 太子飞快打量一眼林净月,见她今日打扮得尤其精致动人,眸子闪了闪。 林净月只当太子是在说胡话:“吴先生早就在偏殿候着了,只是吉时未到,还得再等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听太子提起二皇子在早朝时装晕讹人,林净月眯起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平时里,二弟似乎还挺沉稳的,不像是这般的人。” “哦。”太子得意洋洋,“这招,是孤教他的,还亲自领他去了后宫观摩。他人还算聪明,看过一次,就学的不错了。” 林净月从小令子口中听过后宫当天的事。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前不久入宫的郁青青,被封了个才人,又久久不见泰丰帝。 耐不住性子,跑去下跪求见皇后。 她跪了半炷香,刚巧淑妃前来椒房殿有事,两人便起了口角。 寻芳宴当天,郁青青都敢算计泰丰帝,闹出那么大的事,她进了后宫,又自认有皇后做主,更是肆无忌惮。 淑妃身居高位多年,又生了颇得陛下看重的六皇子,本身更不是个好招惹的性子。 两人你来我往骂了大半个时辰。 太子携二皇子匆匆赶到时,椒房殿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直到泰丰帝前来,郁青青柔弱无依地晕倒,被泰丰帝派人送了回去,这场戏才算了结。 至于皇后? 去了寿康宫,陪太后抄写经文。 事后得知消息,重重罚了淑妃和郁青青。 郁青青既没得来泰丰帝青眼,还被皇后狠狠斥责了一番,原本处境就好不到哪儿去,如今更是艰难。 “想什么呢?” 太子见她敛着眸子不说话,不禁问道。 林净月视线缓缓上移,整个人凑近轮椅,单手支着下巴,撑在轮椅扶手上: “在想,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哪一天我惹了殿下厌烦……还望殿下看在结发夫妻一场,从轻发落。” 太子眸子一眯,抬抬手,宫人低垂下脑袋,默契退了出去。 林净月直视着他的眸子,等待一个回应。 两人都清楚,入的宫门,并非东宫,而是,后宫。 自古帝王多薄情,先皇如此,泰丰帝如此,太子,未必不会如此。 就像泰丰帝,看似对锦仪先皇后情深不让,实则呢? 二皇子也就比太子小上半岁,三皇子小上一岁半,最小的十二皇子年仅五岁。 而锦仪先皇后去世,不过六七年…… 后宫总是新人换旧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是会赢到最后的那个。 比起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林净月更愿讨要一道免死令牌。 不管藏在身上,还是放在私库内,都安心些。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太子突然抬手,挑起林净月白皙的下巴: “太子妃会否想的太多?孤不过一介残废,何德何能,又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 太子这话,几乎将心照不宣的事情挑明。 林净月紧张地左右看看,生怕东宫也有泰丰帝派来的暗卫。 被太子妃做贼一样的神情取悦到,太子放下手,语气轻佻:“放心,东宫,唯有孤的人。” 林净月不知是真是假,却也狠狠松了口气,轻声提醒太子: “有些事情,你我都清楚就行,无需宣扬出来。” 她顿了下,继续回答太子的话:“殿下与陛下一样英明神武,我相信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太子晃了下神,或许多年前,他的确想当个跟父皇一样的皇帝,算不得明君,但也说不上昏庸。 不功不过。 但从何时起,他变了呢? 从父皇为天下,不得不步步忍让,甚至让母后受委屈? 从母后身陨,他双腿瘫痪,再也不能站起来? 还是明知母后的死、他的腿废是谁下的手,父皇却做不到立刻处置了罪魁祸首,只能暗地里一个个铲除。 甚至到了现在,仍有人还活着? 太子不知,沈时宣也不知。 他望向林净月,初见时明明带着几分稚气与野心,却拼命压制,硬装出一副沉稳随和的样子。 蓬勃的野心,与孤注一掷的勇气,是腿废了后的他,所没有的东西。 那时,太子就在想,既然她想往上爬,那孤,便给她一个机会。 而林净月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利落抓住了这个机会。 得以站在他面前,跟他说,相信他能得偿所愿。 太子突兀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林净月耳中,却不亚于重重一击: “既然太子妃如此信任孤,孤必定,不负厚望。” 第169章 递帖子?没必要 一切,水到渠成。 及笄次日,林净月醒的比往日要晚些,梳妆时没见着太子,随口问了一句: “殿下还没下早朝?” 泊春偷偷收回瞥向某些痕迹的眼神,轻声回道: “陈国公府小公爷携一盆牡丹前来,似是出自承恩公府,殿下正与小公爷闲话呢。” “那株青龙卧墨池?” 林净月对这株牡丹的印象极深。 谁让陈域寿宴开始前带一群纨绔在挖,寿宴进行时进花厅跟梅老夫人祝了寿后折返继续挖。 梅潞失足掉入湖中一群人都去围观看热闹,而据打探消息的张邈回禀,陈域不忘初心,仍带人在捣鼓,还喊他帮忙挖。 承恩公府几个小厮管事,劝了又劝,拦了又拦,全当成了耳旁风。 泊春点点头:“奴婢去看过,的确是承恩公府的那一株,也不知小公爷是怎么搞到手的。” 单看承恩公府管家的回拒,就知承恩公府的态度如何。 林净月也来了兴趣,压下眉眼间的艳色后,来到正殿当中。 陈域正手舞足蹈跟太子比划: “表哥,你是不知道,我搂了青龙卧墨池就跑,差一点点就被承恩公府的人给抓到了,幸好我腿长,跑的快,才能平安将这株牡丹送到东宫。” 不然还得太子表哥去捞,多丢脸啊。 林净月淡定点头,嗯……不出所料。 以陈域的性子,绝不会拿什么东西跟承恩公府换,更不会答应承恩公府提的要求。 剩下的路子,不就只剩下耍些小手段了。 不过手段高低无所谓,达成目的就行。 太子不耐烦地嗯了声,就一株破牡丹,有什么好送进东宫的,他又不是没见过。 但说来说去,终归是陈域的一片心意。 他正放空思绪回味时,余光瞥见林净月前来,耳尖红了红,打断陈域的话: “行了,还有别的事吗?没事赶紧回府,不然你爹又得满京城找你。” 陈域摆摆手,刚想说什么,注意到太子眼神飘向他身后。 扭头一看,是林净月。 陈域赶紧收了视线,恭恭敬敬唤了声表嫂:“表嫂快看,青龙卧墨池,我给弄来了,送与表嫂当及笄礼!” 说着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该昨天送来的,但承恩公府的人看得紧,我昨晚上才找了个空子给挖出来。” 光明正大进的承恩公府,偷偷摸摸被追了出来。 回家又被他爹陈国公狠狠骂了一顿,好在东西还是送来了东宫。 林净月没忍住轻声笑了下。 怪不得太子对陈域的态度,比对其他几个皇子要好上不少。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太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多谢表弟厚礼,回头可别再冒险了,万一被抓了,殿下和你爹都不好出面。” 出面说什么? 说陈域为偷一株牡丹,被抓的? 陈域挠挠头,后知后觉瞟向太子,见他眉宇间藏了几分不耐,顿时缩了缩脖子: “呵呵,那什么,表嫂,上回你交给我的事,我都给办妥了。 唐印元被赌坊的人找上门,拿不出钱,徐老夫人掏了银子给他还债,条件是让他和工部侍郎的女儿成亲。 赌坊的人要打断他一条腿,唐印元没办法,答应了。” 往后,可就没他好日子过喽。 林净月坐到太子身旁,唤小令子命小厨房呈上饭菜早膳: “工部侍郎的女儿?我记得工部侍郎江柯唯有一女,名唤江阙,早年间定了门亲事。 只是她家中祖父母先后去世,耽搁了江柯的前途,那门亲事,就此作罢?” 为报复唐印元,将一个无辜的女子牵扯进来,不甚明智。 太子闻言,瞥向林净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诧异。 陈域全然没放在心上,大大咧咧说道:“是啊,江柯前两年守孝完成,在家中等待起复,正好表哥下手……咳咳,空出了工部侍郎的位置,让他上了位。” 见太子妃仍微蹙着眉头,小令子低声解释: “江侍郎的独女,相貌暂且不提,性情颇为……有趣,且唐印元,并非娶妻,而是入赘。” 小令子说话再委婉,林净月也明白江阙不是个好欺负的。 而且工部侍郎江柯,守孝整整六年,仍能把握住时机更上一层楼,手段自是高超,绝非一个唐印元拿捏得了。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见宫人呈上吃食,先闭了嘴。 等人走后,林净月看向小令子,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听闻六部换了好几个侍郎,这位江侍郎能得陛下看重,看来能力尤其突出。” 小令子看了眼太子,没见他说什么,低眉顺眼地道: “太子妃说的是,一并提上来的侍郎,除去工部江左侍郎外,还有礼部右侍郎孟朝,刑部右侍郎严汾。 其中谁的能力突出,还得待陛下与殿下考察过后,才知。” 林净月眉头一挑,礼部右侍郎孟朝,就是她上辈子费尽心思搭上的六品小官。 却不想阴差阳错,他没能得那本孤本,同样升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 见太子妃似乎对新换上的这几个侍郎感兴趣,小令子多提了几句。 陈域听得脑瓜子都晕晕乎乎,饭也不想吃了,赶紧开溜: “表哥表嫂,我爹还在府上等我吃饭,我先行一步,来日再来拜访。” 太子还不想有人耽搁他和太子妃用膳呢,干脆将人赶了出去。 临走前,陈域脚步一顿,笑着朝林净月拱了拱手: “还没向太子妃道一声喜呢,三天后成远侯府世子迎亲,我必定亲自前去,给郑津兄搭把手。” 他说完就溜,小令子都没来得及送陈域到宫门口。 三天后? “老夫人有些急了。”林净月慢声说道。 先不论别的,单是迎亲前的一系列流程,譬如纳彩问吉等等,都得花上几天时间。 太子亲自夹了一筷子珍珠鱼羹到她碗里,对此不以为然: “还行,孤还见过一天之内说亲定亲迎亲入门的呢。” 林净月无奈一笑,和太子用完早膳后,才道: “听闻裴家小姐暂住在四公主府上,我欲前往拜访,不知殿下可替我递一张帖子?” 太子慢条斯理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语气漫不经心: “递帖子?没必要,直接去就是,她还能不见太子妃?” 第170章 拿她当三岁小孩哄呢? 四公主迎娶驸马后便出宫别住。 泰丰帝除了赏赐一座公主府外,另拨了侍卫日夜守卫。 今日侍卫照常接班巡逻时,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公主府外。 侍卫面不改色上前,问赶车的马夫:“你家主子,可呈了拜帖,定下何日拜会?” 马夫憨憨摇头:“并未。” 侍卫眉头一皱,想起公主府管家曾道这几日不见外客,冷着脸喝道: “你是谁家的下人?连拜帖都不知……” “哦?”马车徐徐掀开帘子,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四公主府上侍卫好大的气势,孤见四公主,也得呈上拜帖?” 侍卫瞳孔一震,赶紧跪下相迎:“属下……属下不知是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你家主子呢?孤要见她。” 太子懒得多说废话,若非太子妃要见裴织锦,他才不愿搭理沈明昭。 “公主她……正在府上,殿下可否稍等片刻,属下这就派人回禀……” 话一出口,侍卫就知道不妙。 让太子等在门外,这不是小命都不想要了? 赶在太子开口前,他抓紧时间找补:“属下的意思是,请殿下入府,属下这就派人,请公主出院子相见。” “孤听闻沈明昭与裴织锦颇为投契,让她一道来见孤,与太子妃。” 太子下了命令,不等侍卫回应,直接让赶车的小令子进府。 侍卫头皮一麻,立刻招呼心腹去找四公主。 他可是知道某些秘闻,也清楚太子与四公主关系不怎么样。 今日亲自过府,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马车进了后院,林净月好奇打量着公主府,只见亭台楼阁、檐廊画桥,半点不比东宫差。 甚至因着公主府位于宫外,占地面积更大,一个后花园,就有别家两个宅院大。 太子喝退小令子,喊汀南推着他,和林净月漫步在花园里。 “这处公主府,曾是前朝摄政王的王府,规格远超其他公主府。 不过父皇对沈明昭有那么一丁点愧疚,便让人封了逾矩的地方,赏给她做公主府。 这处花园,连接公主府与彭府,也就是驸马府上,两边互通,偶尔往来。” 林净月稍稍回忆了下吴庸呈上的书,四驸马彭玉乃是上一次科举的探花,被钦点为驸马。 但仍在朝中当官,不似其他驸马,半点都不得沾染朝廷要事。 如此看来,太子所说泰丰帝对四公主有所亏欠,许是真的。 她有些好奇,太子却没继续往下说了。 他眼尾微微勾起,似是笃定太子妃会追问到底。 林净月只当没看到,探头欣赏游廊边湖里的锦鲤。 太子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汀南顺势放慢了速度,叫两位贵人慢慢欣赏公主府尤其精致的花园。 四公主得了消息后,立马遣人喊来暂住在偏院的裴织锦。 两人匆匆赶到正厅候着,都有些火烧眉毛般坐立不安。 四公主喝了口茶压下心底的不满:“也不知太子今日携太子妃前来,究竟是为你的事,还是为……” 若为旧事,她得提前找个人往宫里传传消息,否则……可就大事不妙了。 裴织锦面上非常淡定,笑着安抚四公主:“许是我与郑津不日就将成亲,太子妃不放心,特地来敲打敲打。” 闻言,四公主并未反驳。 甚至在心底隐隐懊恼,不该为了几个身段风流的面首,就迎裴织锦入府暂住。 这下好了,平白惹来大麻烦。 裴织锦看出四公主的心思,温声劝道: “公主殿下且安心,织锦此行入京,虽然没得几位皇子的青眼,但也算寻到了如意郎君,自当安分嫁人。 只是……太子妃往日对我许是有些误会,还因我被林家哄骗一事,记恨我呢,不知公主可否替我出言劝上一句? 若能解除我与太子妃之间的误会,裴家,可再奉上五位才子,保准让公主满意。” 四公主不动声色喝了口茶,敛下的眸子里,却满是疑虑与探究。 误会?哄骗? 拿她当三岁小孩哄呢? 其他也就罢了,但跟太子对上……她可不想找死。 两人心思各异,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等到公主府管家大喊一声‘太子到,太子妃到’,四公主强压下心底的不满,盈盈笑着上前: “大哥,大嫂,你们来也不提前说上一声,府上都被备上什么好东西,不如我送大嫂几个……” 还没出口的话,被太子锐利的视线强行堵了回去。 她干笑了一声,恭敬行了礼:“昨日太子妃及笄,小妹送上的贺礼,不知太子妃可还满意?” 林净月回想起那一箱子秘戏图,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呵呵,四殿下送的贺礼,是挺,别致。” 下次别送了。 单凭一个称呼,四公主就知这位太子妃待她不怎么亲近。 她眼珠子一转,招呼两人到上首落了座。 下人端茶倒水时,四公主主动给他们介绍:“这位便是裴家姑娘裴织锦,她入京后送了重礼入公主府,盛情难却,小妹便留她暂住。” 短短一句话,果断与裴织锦划清了界限。 太子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太子妃笑容依旧随和,不知对她的话是否满意。 反正裴织锦是不怎么满意的,脸都僵了一瞬,才回过神。 她面上浮出一抹愧疚,踱步行到太子妃面前,行了叩拜大礼: “御书房一事过后,民女心中一直深怀愧疚与不安。 民女入京时间短,竟一时糊涂,误信了林家人的话,险些害太子妃名声扫地。 此事,是民女轻信他人的错,但请太子妃惩处,民女甘愿承受。” 林净月笑容扩大了些。 裴织锦主动认错,不过是觉得与她的大哥郑津婚期在即。 便是看在郑津的面子上,也不会从重处罚,否则伤的是郑津,以及成远侯府的面子。 回头成了亲,还能在郑津耳旁吹吹枕头风,叫郑津心生不满。 林净月抬抬手,泊春和满枝上前,分别从两侧扶起裴织锦: “裴小姐说笑了,再过几日,我还得唤你一声大嫂,哪有什么惩处不惩处的。” 裴织锦低头,话还没出口,又听太子妃说道: “只是裴家与成远侯府早有旧怨,我亦担心裴小姐再度犯了糊涂,闹出什么不该做的糊涂事。 裴小姐,你说呢?” 第171章 是故意来敲打她的 裴织锦没想过林净月一上来就如此不给面子,当众嘲讽敲打她。 她就不担心自己会因这事记恨她,从而在侯府更加闹腾? 但很快,裴织锦便想明白了,林净月都是太子妃了,没必要待她客气。 也不在乎侯府将被闹出什么样子。 林净月此行,是故意来敲打她的。 “太子妃说的是,民女自以为读书颇多,不曾见过人心险恶,为此吃了大亏。 好在侯府有老夫人和郑津替民女谋划,民女必定,不会再犯糊涂。” 裴织锦言辞恳切,脸带真诚,仿佛一切都出自真心。 “如此便好。裴小姐乃是裴家主枝贵女,出身矜贵,性情大气,远非我大哥可比。 只是如今陛下赐了婚,不日就要成亲,我与太子,乃至陛下,都不愿看到侯府波澜丛生。” 林净月眯起眼打量着裴织锦,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太子妃敲打裴织锦的时候,四公主让人送上一本图册,偷偷塞给太子,低声说道: “大哥,这可是我让人精心制作的,绝对让你满意。” 太子拒绝的话一顿,瞟了眼林净月,默默将图册塞进了衣袖里: “下不为例。还有,别什么玩意儿都往府里塞,免得掉进他人的圈套而不知。” 四公主猛猛点头:“大哥说的是,裴小姐不日就将成亲,的确不适合再住在公主府,小妹待会儿亲自差人,陪她觅新宅。” 她心底隐隐有些诧异,换做以往,太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别说一本图册,就是一座寸土寸金的宅院,都难换来他松口。 四公主瞥了眼林净月,决心还得与太子妃打好关系。 无论太子残废与否,只要他还活着,东宫之主的宝座,绝无可能让与旁人。 三皇子? 即便他母后是皇后,母族是镇国公府,也不行。 这边偷偷达成交易,那边裴织锦再度开了口,明里暗里就一个意思: 安分守己。 林净月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说出的事,她裴织锦就一定得做到。 成远侯府好不容易因为何允芳被废和成远侯被流放,而平和安静了些,可不能再闹出什么祸端。 离开公主府后,摇摇晃晃的马车内,太子半掀起车帘,望着京城繁华的景象,问林净月: “你可知裴织锦此行入京的目的是什么?” 林净月摇摇头,诚实地道:“不知道,但想来,与裴家与诸位皇子有关。” 否则一个好端端的世家千金,不嫁个家世相当的夫婿,何必入京被皇子们挑来选去? 太子没有再说话,而是略过这件事,说起为何二度择亲过后,裴织锦久久不曾离京。 “父皇一再打压世家,包括裴家在内的世家,不得不另寻出路。 孤猜测,裴家私底下与孤的某位好弟弟达成了协定,让他立裴织锦为侧妃,等日后登基,再扶持裴织锦的儿子当太子。 由此,一解世家之围。” 本朝太祖当年被世家逼迫,不得不起义反叛,期间杀了不知多少世家和世家的狗。 后来见太祖势强,一些世家臣服,另一些世家选择隐世。 原本为广招人才,先皇逐渐放宽了对世家的限制,亲选了不少世家子弟入朝堂,亦挑了世家女入宫伺候。 可惜某些世家就此,滋生了野心,妄图恢复往日荣光。 于泰丰二年,联手几个藩王,公然斥责泰丰帝得位不正,以出身论尊卑。 成远侯闹事后,泰丰帝看似惩罚成远侯府,安抚受了委屈的世家,实则暗中打压世家。 世家子弟唯有靠科举一道入官。 但上头,又有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徐垣压着,世家名声渐衰。 时疫本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凡世家同意出借残余的古籍旧书,泰丰帝定会提一些人入朝为官。 可惜……世家倨傲已久,怎么可能轻易同意? 待价而沽,妄图借天下百姓,逼泰丰帝退步,换来的终究是一场空。 林净月静静听完,眉头轻轻皱起:“也就是说,陛下为大哥与裴家小姐赐婚,并非随意为之,而是……” “而是,早早定下了。” 林净月越想越觉得泰丰帝只怕,当真提前做了决定。 天下谁不知裴家与成远侯府乃是世仇? 裴织锦即便嫁过去,也不可能哄得郑津轻易信她,更不可能为了她,而听任裴家的话,支持哪位皇子,与太子敌对。 而成远侯府在京中,也就剩下个侯府的爵位,名声因着时疫期间开医馆捐银两药材,稍稍好上半分。 对裴织锦而言,算不上什么非常好的助力。 而且老夫人可是因裴家死了相公,怎么可能不恨不针对裴织锦? 由此一来,裴织锦哪来的时间拉拢京中官员? 比起嫁皇子嫁其他官员勋贵,裴织锦嫁给郑津,是最好的选择。 这厢,林净月还在沉思,另一边裴织锦后脚就连人带行李,被送出了四公主府。 她非常震惊:“殿下,您该不会怕了太子?您忘了,您的母妃可是……” “闭嘴。”四公主脸色冷淡,再也不复初见时的随和,“我与太子之间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况且裴小姐,本殿下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能,在公主府出嫁?” 裴织锦还没出口的话一顿。 而后缓缓朝四公主行了一礼:“多谢公主殿下这些天的收留,织锦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厚报。” 四公主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小金子,送裴小姐出门,对了,让她走后门,可别叫驸马看见了。” “……是。” 成远侯府上下忙着操持世子大婚时,被染了风寒几日的唐景颜偷偷出了府,找上正与好友畅谈的周肆然。 她知道这几个好友,上辈子可都是周肆然的左膀右臂,为他挡了几次死劫,为他立下赫赫战功。 因此态度还算友好:“你们继续,我有事得找肆然商量一二。” 方衡、陆程等人面面相觑,目送周肆然离开后,才幽幽地道: “……我不知这位小姐品行如何,但成远侯府倒挺不错。” 第172章 获富贵荣华,得扬名万古 周肆然被唐景颜一路带到酒楼对面的小巷里,还没来得及出声质问,一张帖子呈到了他的眼前。 “再过两天,就是我大哥成亲的日子,河东裴家,你听说过? 我大哥郑津,正是被陛下赐婚裴家主脉的嫡千金。 我要你以未婚夫的身份前来道贺,顺带在贵人面前露露脸,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唐景颜自从被迫染上风寒后,只能待在石榴院,偶尔问起,才能听丫鬟禀告几句侯府的事。 本来说好的请刘嬷嬷教导,没了; 与老夫人商量好,以侯府名义前往承恩公府贺寿后,就准她时不时出一趟侯府,也没了。 就连三皇子那边,也没了消息。 只间或听下人提起,三皇子有多疼爱侧妃唐映柳,即便唐侧妃的母亲被废,成了庶女,照样送来各种贵重首饰,就待明年开春迎入皇子府上。 唐景颜又是烦闷又是生气,既恨唐映思私底下跟老夫人告状,又恨老夫人处事不公,一个庶女都能当三皇子侧妃,偏偏她一个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女,连门都出不得。 唯一能叫她稍稍宽慰些的,就是与周肆然的亲事了。 唐景颜挑眉睨着低头打量帖子的周肆然,冷哼了一声。 周肆然可是要当镇国少将军,被皇子们接连讨好的! 什么三皇子,什么太子,都不过是一群废物草包,到时候通通得低头来求她求周肆然扶持当上皇帝! 到那时,周肆然可就成了摄政王,她就是堂堂摄政王妃! 周肆然合上帖子,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知道了,当天我会去。” 唐景颜对他听话的态度勉强满意,点了点头: “记得喊上你几个兄弟,这张帖子是我亲自送的,放个人进去不成问题。 进了侯府,你们多跟人说说话聊聊天,万一撞上个赏识你们的贵人,往后仕途走的也能轻松些。” 贵人? 周肆然垂眸,太子妃当天也会来侯府吗? 唐景颜接下来说的一大通废话,周肆然都没听进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扭头就走: “林……唐小姐早些回府,一个人出门不甚安全。” 他说完后,大步进了酒楼,徒留唐景颜在原地暗暗蹙眉。 周肆然回了酒楼,当着几个好友的面,将帖子放在桌上: “后天成远侯府世子大喜,不如一道去凑个热闹?” “这……”几位好友面面相觑。 周肆然察觉到不对劲,挑眉示意他们说说看。 方衡轻咳了一声:“前天,成远侯府的管家亲自送了帖子到我家,说是侯府老夫人经由你,得了我孝顺又有本事的消息。 正好成远侯府世子郑津,又与我们同科武举,愿请我大喜之日到府上添几分热闹。” 陆程同时点了头:“我是昨天收到的,还问过陈管家,他说你那边,会由唐小姐亲自送来。” “……”周肆然看向最后两位好友,孟平和应松。 两人先后点了头:“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武举过后,有权贵子弟请同年吃饭喝酒很正常。 全当打好关系,为将来的仕途铺路。 毕竟谁也不确定,放榜过后,谁一夜登龙门,谁名落孙山无人识。 又有周肆然这层关系在,就算成远侯府略略奇葩了些,并非吃饭喝酒,而是请喝喜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得知周肆然的未婚妻唐小姐会亲手送来帖子后,他们便一一应允当天会去。 方衡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我比你们都早,可能是我有一次在城门口排队领熬好的药汤时,撞见过侯府老夫人一面。” 周肆然缓缓捏紧了酒杯,喝了一口后,看也不看那张帖子,低声问: “除了你们外,还有几位同年收到了帖子?” 陆程人脉比较广,和私塾的好些同窗关系都不错,沉思了一下: “有些本事的,似乎都收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总不可能有个太子妃当妹妹的侯府世子,还要来顶你我的名次。” 话音刚落,陆程就知道不好,这不是往周肆然伤口上戳吗? 他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现下还未放榜,谁也不知到时候哪位同年将和成远侯府世子分到一个地方,多邀些人,不足为奇。” 方衡点点头:“而且一张帖子,可带两三个人入侯府,像陆程这样认识的人多的,还不得发愁该带谁入府,我就不同了,我打算带我娘,去侯府吃一顿顶顶好的喜宴。” 孟平瞅着一声不吭的周肆然,慢声说道: “肆然,你若不想我们前去,说一声便是,我们不会让你为难。” 毕竟周肆然的未婚妻……曾与太子妃闹出了些不愉快,在外名声也不算好。 孟平还当周肆然不愿他们这些个做兄弟的,见了那位唐小姐在侯府的尴尬处境。 方衡和陆程挣扎了一下,犹豫着点了头。 应松却眯起眼,余光打量着周肆然,隐隐觉得他兴致不高,并非为着这事。 这时,周肆然回神,笑着说道: “难得有个到侯府开开眼界的机会,你我怎么能不去? 听闻第一代成远侯当年,不过是太祖跟前一个小兵,只是杀敌英勇,立下战功赫赫,甚至在几万大敌面前,护住三座城池。” 对面,四个人眼睛同时亮了。 他们拼命准备武举,不就图踏足官场,前往边疆,斩获战功,获富贵荣华,得扬名万古? 有第一代成远侯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自当得去看看。 五个人开始热火朝天讨论起放榜后期望被发往何处。 过了会儿,陆程腼腆提起娶亲一事,言就是前不久救下的那名被退婚女子,引得几个兄弟大感羡慕。 周肆然游离在几个人之外,思索的却是……投靠哪一位权贵皇亲,都不如当个忠君之臣。 纵使会有兔死狗烹的风险,但历朝历代,忠臣孤臣,向来是爬得最快的。 得了东宫赐下的两位嬷嬷帮忙,成远侯府紧锣密鼓备好了成亲的一切事宜。 虽说略显仓促,但有泰丰帝的命令在,谁也不敢说什么。 当天,休沐。 一大早,林净月便爬了起来,穿戴洗漱过后,唤醒了太子。 第173章 请帖?有 他们并非女方亲眷,也不必去迎亲,只需在侯府露个面就行。 但老夫人提前一天来了信,忧心镇不住裴家女,闹出什么不快,请她提前到场镇场子。 毕竟事关郑津,林净月便早早做起了准备,等太子醒来,正好一道前往成远侯府。 云华县主也得了帖子,得代替太后她老人家出面,一大早就来了东宫正殿。 太子收拾好后,一到正殿,恰巧听到云华县主在跟太子妃求情: “我可不想被随意指了个夫婿,况且太子堂哥连四公主的亲事都不曾插手,何苦来为难我呢。” 林净月没注意到门口进了人,悄悄问云华县主: “殿下与四殿下,关系不怎么好?” “人人皆知的事,你瞧瞧,太子堂哥跟哪个……” 察觉到身后射来阴冷的视线,云华县主没有回头,坚强地喘了一大口气,“咳咳,我在说笑呢,太子堂哥,与诸位皇子皇女之间,都挺融洽。 前几日我还瞧见二殿下,下了朝会后,偷偷夸太子堂哥给他出的主意极妙呢。” 林净月听她一通鬼扯,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汀南正推着太子,慢吞吞走来。 她轻咳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殿下就是这般慷慨仁善,会为弟弟们着想谋划。” 云华县主没有应声,再说下去,她良心都快捂不住了。 给太子行了礼后,两人重新落座。 云华县主提起‘出宫’二字,眼里都在泛光: “昨儿个王府下人寻到宫里,说惊风在府上久等我不至,我就盼着今天提前出宫,回一趟王府呢。” “不用。”林净月见她面露委屈,温声解释道,“老夫人邀了本次武举中表现还算优异的同年,惊风和鸣鱼应当都被递了帖子。” 云华县主敏锐地眯起眼:“武举同年?老夫人这是在为郑津的前途做打算?” 林净月瞥了眼太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被两个女人眼巴巴望着,太子不为所动,凑近太子妃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林净月耳朵尖一红,瞪了太子一眼。 云华县主:“……” 她僵硬扭过身,更觉惊风不在身边,太不习惯了。 林净月琢磨片刻,缓缓点了头:“成交。” 不就翻翻图册吗? 都拜过了天地,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得了准话,太子冰冷的眉头一挑,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荡漾。 “小令子,遣人准备马车,出宫。” 同一时间,吴庸得知成远侯世子大婚,太子妃亦会前往,用尽手段将送给他爹的帖子拿到手。 至于他爹没送礼,会否被记恨上? 无妨。 他从他爹吴亮的私库中掏了三样宝贝,一件当做贺礼,剩下两样献给太子妃。 吴庸美滋滋携着宝贝出了府,来到严岁家中:“严兄,伯母,你们瞧瞧,我穿这身衣裳,可俊俏好看?” 严岁正打算到糖铺干活,每三天一轮,他也该轮到糖铺了。 他端着碗,蹲在地上,瞅了吴庸几眼:“你不对劲,平时不是一向不注重外表,衣服都是能穿就行?” 严母跟着点头,吴庸来她家次数不少,她也见过几次,还撞见过吴庸穿了个缝缝补补的褂子出门呢。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咳咳,说什么呢?”吴庸回头看了看,反手关上门,指了指皇宫所在方向,“今日主子会来侯府,我如今身为主子门下第一走狗,可不能丢了她的脸。” 严岁还是觉得不对,但他急着出门,几口扒完饭后,拽上吴庸匆匆来到糖铺,找上万掌柜: “掌柜,撒糖撒铜钱的人都准备好了吗?成远侯世子乃是太子妃的大哥,他今日大婚,说不定太子妃也会前来,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万掌柜顿时严肃起来,背着手在店里来回转了两圈后,突然问严岁: “你可有帖子?铺子里有事要报与太子妃,得想个法子进侯府。” 严岁一顿,缓缓偏头看向吴庸:“请帖?有。” 吴庸:“……???” 今日郑津大婚,还邀了观闲书院的大小徐先生,和国子监教过他的几位先生。 闻名前来的秀才书生,亦不胜其数。 甚至有人私底下干起联络武举同年,卖帖子,或是带人进侯府的勾当。 方衡得知后,强忍住心动,只带了他娘和另一位家境贫寒才能也一般的同窗,打的念头就是去蹭个饭。 几个人会合后,他望了望周肆然身后:“你没带你娘和你弟、妹?难得能到侯府,吃一顿喜宴呢。” 周肆然敛眸。 他最近做梦,做到了迎娶林净月过门后,当晚被紧急传召前往北疆。 而被留下的林净月,受尽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磋磨,既要掏银子,还要打点上下,一有不顺心,就拿他来嘲讽林净月。 他本当是个梦。 可今早出门时,不知怎么的,不愿让家里人出现在侯府,出现在太子妃面前。 仿佛梦里一切都是真的,他于心有愧,羞于叫他们见太子妃一样。 “今日到场的达官贵人不少,我担心他们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到时候再到酒楼,买一桌吃食回家便是。” 方衡眨眨眼,隐隐觉得周肆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周肆然他娘哭上几句,别说去侯府,就是让周肆然随便跟人成亲,他都会答应。 甚至私塾正上着课,他娘找上门,周肆然也无有不应。 最近却……还孝顺,只是不像以前那样,愚孝了。 方衡小心搀扶着他娘,理直气壮:“无妨,我到时候紧紧跟在娘亲身边,说错了话,跟人赔礼道歉就是了。” 周肆然点点头,没说什么,转头瞧见陆程带了他那位即将过门的娘子小花,和两个同窗。 孟平亦带了三个与他不熟的同年,唯有应松,和他一样,孑然一身。 方衡陆程他们,得了陈管家的提点,送了亲手抄写的佛经当贺礼。 陈管家守在门口收礼,在几个人忐忑的视线中,含笑收下贺礼: “多谢几位赏脸前来,这便……” 他越过几个人望向远处,突然一顿,亲切唤来几个下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东宫来人,我得去招待贵人,还请几位随下人进府,千万莫要跟我们客气。” 东宫来人? 周肆然骤然转过头,望了过去。 正要跟上引路下人的方衡陆程几人下意识停下脚步,跟着看去。 第174章 不计较手段? 成远侯世子大婚,规模不比太子妃成亲,但远比那日热闹。 毕竟那天有皇城司严防死守护卫在街道两侧,又是在东宫拜的天地,纵是有人存心凑热闹,也进不去皇宫。 严岁一一安排好撒糖撒铜钱的人员,又请了皇城司侍卫前来,以防有抢糖抢钱的故意闹事。 安排好一切后,他被吴庸拽着,候在成远侯府门口,等待东宫马车的到来。 与此同时,吴庸来回打量周围的人群,一眼瞧见傻愣愣站在门口的周肆然等人。 准确来说,吴庸只认出了周肆然。 二皇子安排的野狩,他虽没上场,但一直观察着周围。 当时周肆然得了个第五,表现尤其亮眼,吴庸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 吴庸余光打量着周肆然,隐隐觉得他脸上的情绪有些不对。 不像是旁人见了东宫那般既恭敬,又惊惧的样子。 见周肆然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吴庸大大方方看了过去,朝他点了点头。 这人,是挺有本事。 列入备选。 周肆然拧眉审视吴庸时,东宫的马车慢慢停下。 马车左右两边的侍卫上前,挡出一片空间,让太子妃和太子下马下车。 右手边的两个丫鬟,低眉顺眼上前,搀着太子妃下了马车。 今日她穿了一身水青色的宫装,鬓间海棠步摇,与衣裳相称,不算高调,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直视太子妃,未免有窥探女子之嫌疑。 周肆然正要敛眸跪下,却见刚刚一直打量他的那个阴郁书生,主动携身边的人上前,大大方方跟太子妃行了礼。 接着又拽过身边的人,让他和太子妃说上两句话。 周肆然模糊辨认了下口型,似乎是说‘主子’‘东家’‘铺子’之类的话。 “你是说,时芸和时老爷子前些天得了官位后告假回了家,带上了小八,现在还没回京?” 林净月眉心微蹙,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怪严岁匆忙赶来。 严岁点了头后,擦去额间的冷汗。 时芸爷孙二人,被调入了宫中司造局,就不归万掌柜管。 万掌柜每天忙得不行,又要招揽生意,又要帮扶成衣铺,还是被派去伺候时芸的赵锦凌挺着个大肚子找上门,才知道时芸回老家一事。 林净月思量过后,看向吴庸:“这事,交给你了,你尽快将人找回来。” “嗯……”吴庸不经意地瞥了眼太子妃身边的丫鬟,小声说道,“不计较手段?” 林净月回想起上辈子时芸爷孙俩的惨状,闭了闭眼:“可。” “小的遵命。” 太子妃给了一日的时间,叫他将京城的事宜准备妥当,吴庸来都来了,当然拽上严岁,进了侯府蹭一场喜宴。 严岁没注意到侯府门口望着他们的人,低头轻声说道: “你不对劲,你刚看了太子妃身边的丫鬟三次。” “咳咳,多亏了她,我才能与太子妃搭上关系,赏了我足足五百两银子呢。换做是你,你不谢谢人家?” 吴庸抬头挺胸地说道。 况且,他也好奇,太子妃为何会留那样澄净单纯的人在身边。 严岁诡异地被说服了,一边走进侯府,一边说起自个儿从万掌柜那儿得来的消息: “那位泊春姑娘,可是太子妃跟前的大红人,非常得太子妃信任……据说还在林家时,就跟在太子妃身边伺候……” 吴庸嗯嗯应声,回头看了眼随人潮进府的周肆然,眉头微蹙。 不知是不是错觉。 刚刚太子被抬下马车时,周肆然眼含轻蔑与不屑;看向太子妃时,周肆然的眼神却,有些压抑。 似是觉得……太子殿下配不上太子妃? 吴庸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摇摇头,拽上严岁,大步追上被陈管家引入府上的太子妃。 太子与太子妃,一路被引到了长寿院,也就是老夫人的居所。 长寿院里,唐映思、唐华盈和唐印臣都在。 唐映柳、唐印元,包括唐景颜在内的人,都被守在长寿院外的嬷嬷客气请走了。 而三姨娘和被废了的何姨娘,有一个算一个,被严防死守不让出院子。 大喜的日子,太子妃受邀前来,可不能让他们胡闹。 “太子殿下,太子妃,还请喝茶。津儿去迎亲了,马上回府。” 老夫人顿了下:“津儿不愿跪唐家祖宗,特地从郑家请来雪晴的牌位,放在高堂座上。” 林净月只当看不见老夫人眼里的感慨,笑道:“大哥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老夫人没再说什么,招呼唐华盈和唐映思上前,与太子妃闲聊。 这两个丫头,倒是运气好,比她待太子妃还要真心。 换来的,也将是好的结果。 二房分家后,唐华盈日子可比以前好过,今日换了身嫩黄绸缎做的衣裳,簪了支亲手做的桃枝步摇,好看得紧。 相比之下,唐映思略显寒酸,却也比何允芳执掌侯府中馈时,要好上数倍。 两人恭敬行了礼,凑到林净月身边,低声说了些趣事解闷。 五岁的唐印臣被从姨娘身边带走,养在了长寿院,刚开始还惊惧惶恐,时日多了,倒也习惯了。 他跟着两个姐姐行了礼,就跑回老夫人身后,悄悄打量坐着轮椅的太子。 太子面无表情看他,突然慢吞吞说了句: “孤记得成远侯出发北疆将近十日?也不知光靠他那双腿,走到哪儿了。路上寒风瑟瑟,可千万莫要感染了风寒。” 老夫人笑容一僵。 林净月同时诧异回望太子。 也不知是谁惹恼了这位祖宗,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到底顾及太子妃的面子,太子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老夫人,小一辈可得好好教,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落了跟他爹同样的下场。” 几道视线投在了唐印臣身上。 老夫人恍然,这是瞧见唐印臣那张跟唐成远极像的脸,叫太子想起了唐成远。 正要说上两句缓和气氛时,小厮欢欢喜喜来报: “太子殿下,太子妃,老夫人,诸位小姐公子,世子爷迎亲回来了!” 侯府门口, 陪同郑津去迎亲的陈域正在起哄,让郑津背新娘出轿门越火盆。 转头冷不丁瞅见不远处,凑热闹的云华县主身后,有一道身影正死死盯着她。 阴鸷,晦暗,带着些许疯狂。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大吼:“小心!” 第175章 云华县主遇险? 周围闹闹嚷嚷的,没人注意到陈域的话。 再一看云华县主还待在原地,跟身边的侍卫低声聊着天,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悄无声息朝她走来。 陈域一咬牙,也不起哄了,撂下迎亲的郑津,猛地冲了过去。 郑津有一瞬的错愕,不是,先前陈域分明跟他保证过,今天纵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不会闹事。 怎么突然就……陈域一向说到做到,不是个满口胡言的性子。 郑津脑子转了转,远远瞧见陈域冲向人群,赶紧上前掀开轿门,牵了新娘子出轿。 同时大喊:“新娘子出轿了,堵在侯府门口的都让让啊……” 自己喊还不够,还让一同去迎亲的媒婆丫鬟侍卫、同窗等等一道招呼,吸引百姓们的注意。 陈域冲的英勇,觉得救下云华县主后,可得问太子表哥讨个赏。 却没想到半道上,那暗中窥探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干脆利落亮了刀子就要动手。 他瞳孔骤缩,正要扑上去,云华县主身边的侍卫,利落转身一个擒拿手,当场将人拿住。 并捏碎了那人的手腕,信手接过刀子。 陈域僵在原地,后知后觉云华县主带了侍卫,顿时有些懊恼。 他气哼哼翻了个白眼,连声招呼都没打,跑了。 云华县主有些纳闷,陈域冲她翻什么白眼? 她今儿个可没闹事,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跟莫惊风一块儿看热闹呢。 惊风随手将行凶的人扔给皇城司,擦干净手后,给她解释: “陈小公爷许是瞧见那人意图对县主不利,特地跑来救人,谁知……” 云华县主了然接了话:“谁知眼神不好,没瞧见你就在本县主身边!” 莫惊风笑了下,没有就这件事再提下去,而是一边请县主入了侯府,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王爷不日就要回京述职受奖赏,期间这样的事少不得,县主可得保全好自己,莫要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 云华县主抱臂,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惊风从小就是个婆婆妈妈的性子,她的事什么都要插手,尽力做到最好。 当然,她也习惯了惊风的行事作风。 “知道了,武举很快就会放榜,你有几分把握?” 莫惊风一板一眼说道:“属下不知,但属下已经拼了全力。” 云华县主对他的本事,还是挺信任的,也没再多问,循着人流来到正堂。 郑津正牵着红绸,红绸另一头牵着新娘子,一拜天地呢。 太子和太子妃各坐在两侧,静静看着两人成亲,乍一看表情并无太大波澜。 云华县主定眼一看,却发现郑津拜的高堂,是一块牌位。 她飞快眨了下眼睛,知道大概是忠勇侯府郑雪晴的牌位,没有说什么。 注意到这一处的,不止云华县主,不少围观的同年,也瞧见了不对。 寻常人家成亲,坐在高堂上的,不是亲爹就是亲娘,除非爹娘都没了,才空着高堂虚拜一场。 郑津怎么拜的是牌位? 新娘子知道吗? 新娘子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知悉了这事。 红盖头底下,本就不怎么愉快的表情都僵了。 纵使成远侯被流放北疆,不是还有徐老夫人在,为何不让老夫人顶上,偏要拿个牌位来寒碜她? 随着一声‘二拜高堂’声起,裴织锦想起这是泰丰帝为她赐的婚,强行忍了气,跟在红绸的牵引下,拜了‘高堂’。 见她全程安安分分没有闹出什么事端,林净月可算松了口气,送走郑津和新娘子后,瞥见陈域鬼鬼祟祟凑到太子身边,说起刚刚在侯府门口的事。 “太子表哥,你是不知道,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救下云华,让她感激我一辈子,从而决心不嫁我了。 唉,就差一点点,也怪我时常不带侍卫出门,险些忘了,睿诚王府的侍卫,个个都有一身本事。” 云华县主遇险? 林净月眸子一抬,环视一圈后瞧见正和惊风说着话的云华县主,可算松了口气。 她沉思片刻,很快就将睿诚王回京述职,和云华县主遇袭一事联系起来。 上辈子,云华县主正是在睿诚王返京途中,闹出了事端。 当众踹翻秀才,鞭笞举子,甚至险些误伤大儒,口出狂言,称陛下少得了文官,可少不得武将镇守边疆。 林净月当时不在场,但到酒楼时曾听人提起过。 此事中最巧的是,云华县主口不择言时,恰好被民间私访的泰丰帝听了个正着。 睿诚王一回京,直接被去了兵权,下半辈子只能坐守王府,再也不能回南境抗敌。 “殿下,太子妃,还请上座,津儿马上就出来,与诸位敬酒。” 老夫人主持大局,镇定从容地说道。 林净月淡淡‘嗯’了声,命满枝唤来云华县主同坐一席。 陈域被太子冷声训了一顿,悻悻耷拉着脑袋,跟着坐了下来。 还没等陈域让云华县主佐证,她门口遇袭确有其事,并非他臆想或故意闹事,陈管家急匆匆行来,笑道: “二皇子携忠勇侯府小姐前来,三皇子独身前来道喜,六皇子与九皇子,分别送来贺礼。” 老夫人瞅瞅坐满了的花厅,干脆让人在正堂再摆上一桌,再请唐映柳出来,伺候三殿下。 满枝笑着上前,温声劝道: “映柳小姐性子一向……不怎么温和,万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了起来,丢的可就是郑世子的脸。” 老夫人顿了一瞬,缓缓点头:“我亲自去喊她过来,再若闹事……” 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不过何允芳被废正妻之位后,唐映柳,连带着唐印元唐印庚也安分了不少。 想来,应当不会当众闹得大家都没脸。 小厮一路引几位贵人穿过花园游廊与花厅。 三皇子本就不愿娶一个对自己毫无助力的唐映柳,今日若非太子来了侯府,他怎么可能会来道喜。 他一路上面无表情,路过花园时,见好几桌客人颇为粗俗,跟十几天没吃饭的狗一样不停往嘴里扒饭,不由得皱了皱眉,问小厮: “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请了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进府吃酒?” 几桌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闻言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目露嫌弃。 第176章 羡慕不来,当真羡慕不来 同行的郑越忍不住蹙眉:“三殿下还请慎言,吃个酒,哪有什么上不上得台面之说?” 三皇子瞥了郑越一眼,爽朗笑道: “是三弟的不是,都忘了忠勇侯府出身将门,行事不拘小节,只是我担忧影响到了其他人,那可就不妙了。” 郑越脸色一沉,连带着二皇子也面露不悦。 几桌客人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皇子。 小厮回头看三皇子一眼,战战兢兢禀告: “三殿下恕罪,这些都是世子的同年,是今科武举的举子,老夫人特地请他们前来侯府喝喜酒。” 三皇子闻言愣了下,转过头仔细打量起他们,被其中几人当众翻了个白眼,也忍下了心中的不满。 打量过后,见花园中的客人,每个都虎背熊腰,眼神闪着精光,跟从小在郑家习武的郑津极像。 他干脆将刚才的顾虑抛之脑后,露出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就近挑了一桌还算看得过眼的,笑着夸道: “本殿下就说诸位怎么个个精神奕奕、气宇不凡,原来是今科举子……” 慢吞吞吃着饭菜的周肆然离三皇子最近,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一桌子莽汉,三皇子并不在意他们的冒犯,嘴里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二皇子打断: “三弟,你别杵在桌边,多影响人家吃饭。来人,再上几道菜添几壶酒,就当是我为三弟刚刚的冒犯,向诸位赔罪了。” 小厮赶在三皇子开口前,利落答应下来:“您三位这边请,世子这会儿想必已在挨桌敬酒,很快就会敬到花园。” 三皇子一哽,再看几桌的莽汉明知他的身份,却看也不看一眼,甚至都不曾搭理过他。 罢了。 又不是每个人都识趣有眼色。 三皇子暗暗记下最近一桌的几张脸,打的什么主意,他自个儿心里清楚。 等人离开后,方衡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娘,轻声问周肆然: “好像是个皇子,我们刚刚没搭理,不会惹事上身?” 同桌的七八个人同时抬头,目露担忧。 倒也不是他们不识趣,只是刚被奚落了一通,何必再眼巴巴凑上去? 周肆然摇摇头:“他若气量如此狭小,担不起大事。” 也登不上皇位。 没必要在三皇子身上多费功夫。 反倒是那位二皇子……看着羸弱不堪,走两步都喘,但心思可深着呢。 方衡对周肆然看人的眼力,还挺信任的,稍稍放下心,开开心心继续吃饭。 见伺候在一旁的小厮果然如二皇子所说,添了新菜和酒,他挨个给人倒了一杯,站起身举起酒盏: “今日借成远侯府的美酒,祝诸位同年,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同桌的陆程笑着,第一个响应:“好!金榜题名,平步青云,斩获战功,尽享荣华!” 孟平和应松举杯站起,周肆然稍慢一步,向同在花园的几桌客人敬了酒,随大家一同饮尽杯中酒。 另一边, 郑津赶过来时,正好撞上二皇子三皇子和郑越落座。 他无视轻咬双唇面含委屈坐在一旁的唐映柳,先与太子皇子行了礼,再从太子太子妃和老夫人、陈域云华县主等人一桌敬了过去。 再走到二皇子三皇子郑越一桌,笑着敬了酒。 唐映柳原本想趁此机会,当众诉说自己的委屈,求三皇子怜悯,求大哥原谅。 被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视线一瞥,只能含恨咽下委屈,勉强和郑津敬了酒: “小妹祝大哥,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郑津平静看她一眼,当着三皇子的面纠正:“唤我世子,我不是你大哥。” 唐映柳一怔,三皇子也是一怔。 两人都没想到郑津今日,不仅没给唐映柳面子,还不给三皇子面子! 三皇子脸一沉,放下酒杯就要质问。 郑越轻飘飘说道:“也是,谁会认害死自己母亲的人生下的女儿为妹妹?” 三皇子话还没说出口,又咽了回去。 他冷冷瞥着唐映柳,冷哼一声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郑津不以为然,敬完二皇子和郑越后,又走向下一桌。 这桌都曾是他的先生,徐先生无暇前来,但小徐先生来了,正含笑看着他。 而国子监祭酒蔡鹤蔡大人,与几个教过他习武的助教先生,纷纷面露复杂。 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傻憨老实,命还真是好。 妹妹是太子妃,妹夫是太子,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小徐先生,自己又是成远侯府世子。 娶的夫人,竟是陛下为他指的婚,乃是河东裴家主脉的千金! 羡慕不来,当真羡慕不来。 郑津挨桌敬酒时,林净月夹了一筷子酸萝卜老鸭汤,命满枝试毒后,自个儿亲自吃了肉喝了汤,才给太子舀了一勺。 “殿下尝尝,侯府厨子就这道菜味道最是不错,我住在侯府时,最爱喝了。” 太子正被蹲在轮椅边上的陈域揪着衣袖哭诉,闻言让汀南将人踹走,他稍稍抬眸,喝了一口汤,缓缓点头: “确实不错,小令子。” 小令子心领神会,退去了厨房。 陈域被轻踢了一脚,死死扒在轮椅边上不走,有些后怕地瞅了眼外头花厅: “表哥,你怎么才说我爹也来了?他得知我刨了承恩公府的牡丹一事,正到处找我呢,我都天没回公府了,还在这儿被抓到……” 他可不想在好兄弟郑津的成婚宴上,被他爹陈国公当着一群人的面,打的鼻青脸肿看不出人样。 见太子兴致不高,但没再让汀南踹他,陈域继续说道: “太子表哥,那株牡丹,我可是送去了东宫,没自个儿留着,也没送哪位姑娘小姐啊。 待会儿我爹揍人,你可得给我作证,帮我求情。” 云华县主今日代表太后而来,就坐在太子旁边,闻言翻了个白眼: “你爹没来,他要真到了场,怎么可能不与太子殿下坐同一桌?” 陈域傻眼了,仔细一想,云华县主说的还真有道理。 他气红了眼,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向林净月控诉太子不做人: “表嫂,你可得管管表哥,我好歹也是他的表弟,怎么能如此哄骗于我!” 林净月头也不抬,淡淡应了声:“你要不回头看看?” 第177章 而林净月,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 太子妃在陈域心里,还是挺好的,从来不会骗人。 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回过头,来回打量一圈,也没瞅见他爹,正要扭头时,余光望见一道身影龙行虎步赶来。 陈域整个人都是一僵,慌乱之下,干脆钻进了桌子底下,用手拍拍太子的鞋: “表哥,求你了,千万别说我人在喜宴上。” 他真不想挨打啊! 太子腿动不了,垂眸看着窝囊表弟,面无表情。 陈国公走到正堂,先跟徐老夫人道了喜,再一一给皇子们行了礼,而后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没瞧见他家那个废物东西,眉头顿时一拧。 他想了想后谢过邀他入座的郑越,大步走到太子面前,低声说道: “微臣有要事禀告,不知可否请殿下移步。” 太子猛地抬眼看他。 陈国公当够了被猜忌的外戚,从锦仪先皇后,也就是陈国公的姐姐没了后,再也不愿插手朝堂诸事。 今日竟…… 他缓缓点了头,跟林净月交换了一个眼神,让汀南推着他跟上陈国公。 桌子底下,陈域可听得一清二楚。 等两人走远后,他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朝林净月和老夫人拱手: “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路过花园时,自会同郑津说上一声。” 徐老夫人还没来得及挽留,陈域一溜烟就跑了。 她无奈摇摇头,继续招呼林净月用膳:“许久不见太子妃,老身吃饭都觉得乏味。” 林净月客套一笑:“祖母说的哪里话,不是还有映思和华盈陪着祖母,为祖母侍疾? 不过若是食不知味,可得请个大夫入侯府,仔细给祖母瞧瞧。” 老夫人讪讪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余光紧紧注视着另一桌的唐映柳,唯恐她不分场合闹腾,丢了整个侯府的脸。 好在唐映柳被刘嬷嬷与椒房殿宫女教导日久,勉强懂了些规矩,全程只顾着讨好谄媚三皇子,并未提及半句别的事。 三皇子看她一眼,不复当日禁足时的热切,语气淡淡: “你不是还有个新认回府的姐姐?今日怎么没见着她?” 承恩公府寿宴当天,同样前往的唐映思正安静站在徐老夫人身后,不时为老夫人布菜。 新认回府的唐景颜,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三皇子视线瞟向林净月,新认回府的那位小姐,可与太子妃,乃是一母同胞。 又与成远侯世子郑津,乃是血脉至亲。 唐映柳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撂筷子,问三皇子是个什么意思,却被椒房殿宫女冷冷看了一眼。 她心头顿时一桶凉水泼下,知道老夫人绝不会为她做主,又清楚三皇子是她唯一的靠山,只能温声慢语笑道: “景颜姐姐,似是染了风寒,久在石榴院不出。” 说完,她继续转移话题:“三殿下,您吃啊,这菜可是……” “不用。”三皇子眸子微微一转,站起身,“本殿下刚过来时,瞧见花园坐了不少有才干的举子。 他们可是我朝将来的将士,我可得前去,好好慰问一番。” 二皇子和郑越安静吃着饭菜,心里都知道三皇子打的什么算盘。 不就是拉拢人心吗? 当谁不会似的。 只是,越有本事越有才能的人,越是倨傲,被三皇子那般嘲讽,怎么可能真心投靠他? 同一时间,陈域蹑手蹑脚跑到花园里时,郑津刚好敬酒到了这边。 陈域跟郑津打了个招呼,一眼瞧见一旁坐着的周肆然,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 “周兄也来了,呦,一桌都是武举同年?失礼失礼,你们继续吃喝,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 郑津和陈域也算是同赌一场的交情,今天还一起去迎了亲。 见他要跑,赶紧抓着他问了一嘴。 陈域苦着脸:“我也不想啊,我本来还打算留下闹洞房的……可我爹来了,正与太子殿下私底下说着事。 我要不想被打成猪头,只能趁这个机会赶紧溜。” 周肆然放下酒杯,眸子闪烁了一下。 郑津一听原委,顿时松了手:“你好自为之。” 他也算见过陈国公打人的,那可是往死里抽,陈域都被打断过几次腿了。 这回承恩公府的事闹得那么大,陈域真被陈国公抓着了,腿还能不能好,就说不准了。 目送陈域逃跑,郑津摇摇头,与一桌同年叙了叙微薄的情分,笑着聊了几句。 待他走到下一桌时,周肆然视线环视一圈,低声跟方衡说道: “唐小姐寻我有事,我去一趟石榴院。” 方衡心大,又喝了点酒,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去就是了,你可是,成远侯府的上门女婿,还不能到处走走了?” 方母见状,小心问小厮讨来一杯解酒茶,叫孟平应松摁住方衡,强行给灌了下去。 下人走在前面引路,周肆然不时打量着周围,期盼运气眷顾。 可惜到了石榴院,也没撞到想见的人。 他挥退带路的小厮,刚打算原路折返,突然远远望见有人偷摸着走来。 周肆然眼神一闪,躲在假山后边,目送三皇子进了石榴院。 三皇子? 他与唐景颜是什么关系? 何必私下偷偷摸摸来见唐景颜? 周肆然心有疑虑,干脆躲在石榴院旁边的树后,以手贴着墙壁,耳朵也附了上去。 他听唐景颜喝退下人,听三皇子单刀直入: “本殿下知道,你才是成远侯府的真千金,而林净月,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 周肆然瞳孔蓦地紧缩,英俊的面孔也皱了起来,耐心继续听下去。 “唐景颜,你想不想揭穿林净月的真面目,夺回你的身份,你的荣华与富贵,以及,太子妃之位?” 唐景颜轻轻嗤笑一声:“殿下,你这话,跟当日裴织锦找上我时,说的一模一样。” 可惜。 裴织锦这个没用的东西,闹到了泰丰帝面前,都没能践行承诺。 甚至害得她以养病的名义被困在石榴院,出入不得。 三皇子笑了下,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她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就算她是,本殿下也能让她变成假的……” 就在周肆然继续听下去时,石榴院门口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景颜小姐,太子妃要见你。” 第178章 可是有所求? 石榴院传来唐景颜不满的嘟囔声。 周肆然趁无人注意,抢先一步沿着丫鬟走来的方向赶去,迅速没入假山花丛中。 路上,他心思稍转,打定了主意,要借此机会,向太子妃投诚。 正如唐景颜先前所说,身在朝堂没个靠山,就算立下汗马功劳,亦会被人抢走。 就像三年前,他分明武举考中二甲,却被广威将军曹贺的侄子顶替了名次一样。 甚至不是曹将军的亲儿子,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侄子! 至于为何挑中了太子妃…… 一来,周肆然探查过朝廷局势,东宫未犯下大错,一时半会儿倒不了台。 在这种情况下,向太子投诚,而非其他皇子,摆明要更明智。 二来,卫护东宫,乃是维护正统。 就算事后太子倒台,他亦能继续做他的纯臣孤臣。 不选太子,而选太子妃,亦是同样的道理。 投靠太子妃,明面上就是投靠东宫,在外能借东宫的名头行事。 但到了太子垮台那天,不得不向下一位储君投诚时,他没有真正支持太子,没有当真为太子做事,而是为太子妃肝脑涂地,旁人顶多讽刺两句,不至于不用他。 周肆然几乎在瞬间便做好了打算,甚至凭什么条件,向太子妃投诚,都琢磨了个透。 以太子妃对唐景颜和林家的处置来看,她念旧情,过于慈软,下手不够果断利落。 他愿为太子妃,出一心腹大患。 大步走了一段距离,便瞧见有侍卫远远守在湖边亭子外面。 湖中荷花随微风荡漾,亭子里,一道娉婷身影正背对而坐,赏着荷花。 身边的丫鬟和下人不时说着什么话逗趣,引得那位美人背影轻颤。 周肆然顿了几息,压下眸子里的熊熊野望,尽量心平气和找上远远守着的侍卫: “在下周肆然,今科武举举子,有要事求见太子妃,还请通融一二。” 东宫侍卫上下打量他几眼:“稍等,待我去禀告太子妃。” 亭子里,林净月被泊春懵懂的话逗得前俯后仰,正点着她的鼻子,要她多长个心眼,就听侍卫来报: “太子妃,有一名叫周肆然的求见,言有要事报上。” 周肆然? 他来,不知心底藏了什么算计。 林净月刚要拒绝,偏头又见另一个侍卫前来:“太子妃,吴庸和严岁求见。” 她心思稍转,语气平静:“都带上来。” “属下遵命。” 两个侍卫分别往两侧离开。 周肆然被带上时,恰好看到侯府门口那个阴郁书生,和他的朋友一同前来。 他眉头微微一皱,跟着见了礼:“小民周肆然,参见太子妃。” 林净月没有理他,先让严岁和吴庸起来,坐去一旁,才慢悠悠地道: “起来,不知周公子求见,有何要事?” 周肆然缓缓抬起头,看了下亭子里的五六个人:“小民有要事得告知太子妃,此事事关太子妃的安危,还望太子妃,屏退下人。” 正打量着周肆然的吴庸皱了皱眉头。 他原本还觉得这小子格外敏锐,有点本事,是个可造之才。 如今看来,是有点本事,却略急躁了些。 “你有何要事,直说便是。若是不愿说出口,还请离开。” 林净月可不会惯着他。 周肆然视线一一扫过泊春满枝鸣鱼,和吴庸严岁,知道太子妃暂时信不过他,便委婉说道: “此事,与太子妃您的身份有关,亦与唐景颜,和林家有关。” 林净月更觉可笑:“你不是与唐景颜定了亲,私底下说未婚妻的不是……可非君子之举。” “肆然自认问心无愧,还请太子妃,听我一言。” “说。” 听她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冷漠与严肃,周肆然不敢再让她屏退下人,干脆将刚才在石榴院外的事都说了出来: “……三皇子居心妥测,还望太子妃时时警惕,早些做好防备。” 重来一回,林景颜竟提前跟三皇子勾搭上了。 还是三皇子主动找上的人。 林净月面露沉思,她缓了缓神:“你来这一趟,说上这么些话,可是有所求?” 周肆然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双膝跪地,低眉顺眼一抱拳: “小民愿效忠太子妃,供太子妃驱驰,但有命令,无有不应。” 一旁,刚投诚的鸣鱼和吴庸瞬间抬起头,眯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周肆然。 有野心,也有本事。 又是今科武举举子,三年前名次还不错,今科只会更高…… 纵使有不怎么愉快的旧事在,但周肆然一身的本事,足以抹平一切不足。 只怕又得多出个…… 一亭子,几个人心思各异。 就在周肆然亦万分有把握,认定太子妃势必会顺势收拢他时,林净月半点不曾迟疑,一口拒绝: “我手底下,容得下手段脏心也脏的,也容得下有过几个主子的,更容得下弃暗投明的,唯独,容不下不辨是非的人。 周公子,还是另寻明主。” 被点到的吴庸和鸣鱼:“……” 周肆然顾不上尊卑有别,当即错愕抬头,脱口而出: “太子妃可是在介意浮远寺一事,亦或介意我与唐景颜的亲事,这些……这些都是可以……” 林净月还是头一次见到周肆然这般急切解释的模样,欣赏够了,才慢吞吞说道: “周公子本事不错,人也聪明识趣,今科必定榜上有名。无论投靠哪位主子,都会被视作心腹重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辨是非,而我,尤其看重这一点。满枝,送客。”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周肆然都是个不辨是非的。 前世周母和周肆然的妹妹周灵然,对她百般磋磨践踏羞辱,周肆然不知道吗? 周肆然当然知道。 但他花着林净月给的银子,用着靠林净月花重金从各地贩来粮食药材送往边关才保下的心腹,享受着林净月给他提供的种种好处。 却称周母辛苦操劳全家,却道周灵然年纪还小不懂事,叫林净月宽恕,叫林净月大度些别放在心上。 这一世亦是如此。 他与唐景颜定亲的时候,不知道唐景颜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知道。 可那时唐景颜于周肆然而言有用,所以他摁在心里不提。 一旦没了用处,就出卖唐景颜,作为向自己投诚的筹码。 这样的人,林净月可不敢用。 第179章 别祸害了旁人 满枝含笑上前,掏出一张银票:“周公子,辛苦你送来消息,这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主子的赏赐,还不快快收下。” 周肆然定定盯着林净月看了几息。 直到被满枝低声提醒了一句,才缓缓垂下脑袋: “多谢,太子妃赏赐。” 没等他起身,又来了个侍卫:“唐景颜已带到,可要即刻请她上来?” 林净月不语,看了眼周肆然。 周肆然识趣拱手告辞,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净月才道:“请她过来。” 侍卫去请人的功夫,吴庸大着胆子说道: “太子妃,我瞧着周肆然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射术就挺不错,还在野狩中拿了第五的好名次。 小的估摸着,这回武举,他一准能搏个二甲前列。” 鸣鱼同样好奇。 论起武功,他不比周肆然差,甚至因从小在战场上长大,隐隐胜过周肆然一筹。 但三年前武举,周肆然就得了二甲的好名次。 本朝能人众多,鸣鱼尚且不敢保证能在二甲之列,过了三年,周肆然武举时的成绩,定比上一回还要好。 二甲前列? 那可就小看周肆然了。 林净月瞥了鸣鱼和吴庸两人一眼: “当官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不辨是非,自私自利。地位低些还好,一旦高高在上,他的一言一行,关乎无数人的性命。一念之差,就会铸成大祸。” 吴庸隐隐感觉被敲打了一下,他笑着搓搓手,没有再说什么。 鸣鱼站在角落,若有所思。 唐景颜过来时,就见林净月懒散坐在亭子里,身边几个下人侍卫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唯恐有一次不合她心意的地方。 前世,她在东宫的待遇,远远不及。 压下心底的不甘与妒恨,唐景颜勉强扯出笑容,进入亭中,躬身行礼: “小妹景颜,见过长姐。” 泊春当即纠正:“景颜小姐,小姐如今可是太子妃,您得用尊称。” 吴庸偷偷瞟着泊春,心底纳闷她不像是会故意为难人的人。 转念注意到泊春眼里的畅快与解气,顿时恍然: 只怕太子妃在林家时,没少受过类似的气。 唐景颜刚要起身的动作一顿,见林净月并未表态,而是静静看着她。 她强忍住抽泊春几巴掌的念头,温声细语: “是小妹许久不见太子妃,一时忘了规矩,还望太子妃恕罪。” “无妨。”林净月垂眸,审视着唐景颜那张脸。 比起她,唐景颜的的确确更像郑家两位舅舅。 只眉眼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媚与刁蛮。 “我听祖母提起,你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好几日,如今看来,身体已大好了。” 唐景颜起身,眼神一一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吴庸和严岁,对林净月更是生出了几分不满。 凭什么让她站着回话? 这两个男人又是什么东西? 太子知道他一心偏袒的太子妃,与别的男人私底下勾搭成奸吗? 心思乍起,骤然生出波澜。 唐景颜心底怎么想的,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 “多谢太子妃记挂,小妹身体已经好上不少,只是……祖母心疼我,留我在石榴院养病。 可我想与诸位妹妹们一同,去跟刘嬷嬷学规矩,不知可否请太子妃,替小妹在祖母面前美言几句?” 旁人不知道她唐景颜是个什么性子,泊春可清清楚楚,她故意阴阳怪气: “景颜小姐好厚的脸皮,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赶在唐景颜变脸前,她冷笑一声:“刘嬷嬷可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被太后娘娘指派,教导太子妃与三皇子侧妃。 府上几位小姐,可都是由老夫人重金请来的先生,与刘嬷嬷的丫鬟一同教导。 你让太子妃出面求情,岂不是想叫太子妃落人口实,留下个不尊太后的骂名?” 泊春一口气说完,爽了。 哈哈,怼得唐景颜说不出话,可太解气了。 唐景颜被她扇过打过踹过指着鼻子骂过的小丫鬟当众训斥,偏偏不能发作,气得眼里都浮现怒火: “小妹并无此意,只是听闻刘嬷嬷非常厉害……再有,长姐可是太子妃,让刘嬷嬷顺带教我,不过一句话的事,单看长姐愿不愿意罢了。” 狗屁,这是一句话的事吗? 泊春气的哼了声,还要再开口,被满枝支着胳膊撞了下。 她偏头刚要问上一句,却见吴庸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 泊春没看懂,但大抵是让她少说两句,别耽搁太子妃的正事。 她闭了闭眼,咽下一嘴不合时宜的回怼的话。 林净月笑着让唐景颜坐下:“看来泊春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如此……也难怪祖母不让你与其他几个妹妹一同学习。” 她好心好意劝道:“刘嬷嬷如今正在教导三皇子侧妃,你以为不过一句话的事,我就能让刘嬷嬷教你,却不知此举得罪三皇子侧妃,得罪皇后,更得罪了太后。” 唐景颜皱眉,还要强行辩解。 林净月话题一转,说起正事来: “今日大哥大喜,祖母与我提起,你似与周家定了亲,可商量好了什么时候成亲?” 说起周肆然,唐景颜不免生出几分得意。 她睨着林净月,嗤笑。 太子妃又如何,东宫迟早会换人坐。 周肆然可是镇国少将军,可是诸多皇子都得尊着敬着上赶着讨好的人! 而这辈子,周肆然,是她林景颜的未婚夫。 与林净月没有半分关系。 “这事啊,我得和肆然商量商量,他武举还未放榜,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我怎好贸然打扰。 不过既然太子妃今日提起,我便遣人算算日子,寻个最近的良辰吉日。” 吴庸瞧着唐景颜得意的模样,再想起刚刚周肆然拿她当筹码向太子妃投诚…… 嗯。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正好凑一对,别祸害了旁人。 “那就好。”林净月抬抬手,“你已有了主意,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回石榴院继续养病。” 若非老夫人提起这件事,她又想坑周肆然一把,免得他攀上别家贵女,林净月才懒得管这事呢。 第180章 了不得了不得 唐景颜来了一趟,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被困在石榴院养病,有些不甘心: “太子妃,今日乃是大哥大喜的日子,我也想出来凑凑热闹,与大哥叙叙兄妹情分。” “他成亲的日子,不跟他娘子加深感情,与你叙什么兄妹情?”林净月随口应付道,“放心,放榜前大哥应该都会住在家里,你到时候再叙也不迟。” 赶在唐景颜开口前,满枝笑容满脸送她回了石榴院。 亭子里,吴庸揣测了一会儿太子妃的打算,忍不住说道: “周肆然刚刚说的事,就是三皇子与唐景颜联手……不知太子妃是个什么盘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把唐景颜嫁出去,不就完了?”泊春一看没外人在场,当即叉腰说道。 吴庸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 嫁一个唐景颜,可不是彻底解决此事的办法。 林净月望着一湖的莲花,慢慢说道:“此事,我另有打算,你先去忙时芸爷孙的事。 她助我良多,务必将人平安保下来。严岁,你带他去找万掌柜,问明时芸这些天的情况。” 严岁老老实实站起,回答道:“来侯府前,吴兄已问清了一切,还找好了马车,就等太子妃下令后,他赶往时芸的老家。” 林净月满意地点点头,对吴庸的本事更多了几分体会。 有这么个脑瓜灵活,手段……勉强还能接受的谋士在,何愁成不了大事? 吴庸领了命,下意识又看了眼泊春。 泊春正盯着他呢,见状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刚刚使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吴庸强忍笑意,慢慢退了下去:“……” 严岁还有些铺子里的杂事得上禀太子妃,并未跟他一道离开。 几间铺子的掌柜都是能人,尤其万掌柜,行动果决,头脑清醒。 杂货铺和成衣铺遇上什么事,都来问过他的建议。 三间铺子的小事,都有几个掌柜看着,唯有几件大事,得太子妃过目。 严岁一一禀告:“万掌柜得太子妃提点,往东西南北各遣了几支人马,北疆一带,由忠勇侯府的人帮衬; 南境一带,亦搭上了几位南方商贾的线,其中一位南方商人,姓罗,行事作风很是不错,万掌柜让我提上一嘴。 至于西边和东海一带,暂未传回什么消息。” 南方,姓罗的商人? 林净月突然想起一个人,挑眉笑了下:“既然万掌柜觉得不错,大可与他稍稍加深些往来,甘蔗地都在岭南附近,有个南境的商人帮扶,也方便些。” “是,小的回去就告知万掌柜。”严岁认真记下后,面上多了几分难色,“还有一件事,得告知太子妃。 就是……有间银楼,找上万掌柜,计划与一捧雪合作,打造专供皇室勋贵权臣的糖匣。 银楼掌柜说,是太子妃名下的产业。” 林净月刚要嘀咕她名下哪来的银楼,突然想起太子送的那一沓地契,不由得揉按了下眉心: “回头我让小令子出宫一趟,找银楼掌柜聊聊。” “是。” 严岁说完几件要事,神清气爽地离开,路上撞见赶来的太子,他赶紧跪下行礼: “一捧雪账房严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顿,抬手让汀南停下:“孤记得,一捧雪的账房,姓王。” 严岁解释道:“殿下说的,应当是王苑,他正备着明年的科举,无暇抽身处理铺子上的事,由我全权接管。 每月月底、节庆和撞上大事时,他才会来一趟,帮忙会账。” 太子微微点头,不经意地问起:“太子妃刚刚,都见了谁?” 这…… 严岁深深埋着脑袋:“并无旁人,只……只见了我一人,禀告了些铺子上的事。” “是吗?” “是……是,是!” 随着轮椅声渐渐远去,严岁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爬起身加快步伐离开。 太子妃也太厉害了,竟能与如此威严可怖的太子日日相处…… 了不得了不得。 在旁人心里万分可怕的太子,被推到凉亭不远处时,静静欣赏了一番映着荷花的美人赏景图。 等看够了,才命汀南推上前。 林净月正低声交代鸣鱼一件事,听到东宫侍卫纷纷跪下拜见,偏过身子,也不起身,朝太子笑着说道: “殿下可叫我好等,快坐,湖上荷花正好,少了个人陪着,未免有些单调。” 默默退出亭子的泊春满枝和鸣鱼:“……” 嗯。 太子妃一张嘴,说出的话,就是叫人打心眼里舒坦。 纵是听惯了谄媚之言的太子也不例外。 陪着太子妃赏了好一会儿美景,他慢声提起一处行宫: “就在京城外不远处,宫里种了满院的梅花,什么颜色的都有。等到下雪时,孤陪你一同去赏看。” “谢殿下成全。” 林净月夸完,瞥了眼守在亭子外的东宫侍卫,提起见了吴庸、严岁和唐景颜的事。 太子挑眉,意有所指:“孤刚见了那个叫严岁的,是个忠心的。” 林净月一听,就知严岁管住了嘴,默默将他往心腹里划了点。 而后小心瞅着太子的神情,低声认错: “除了他们外,我还见了,周肆然。他说三皇子找上唐景颜,意图联合对付我,我心中惶恐,还请殿下出手护着我。” 太子先是眼一眯,耐心听下去后,眸子骤然冷了下来: “孤就说老三一向不怎么看重唐侧妃,怎么为她来了趟侯府,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并未承诺什么,林净月却知他动了杀心。 就像上回染了时疫一样,皇后在后边推波助澜,太子便叫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染上时疫。 还是被皇后一手安排进后宫的唐景颜传上的,叫皇后有苦也说不出。 两人安静对坐在亭子里,饮茶赏景了一会儿后,小令子匆忙赶来: “殿下,惠敦王在王府遇袭,陛下命您赶紧去惠敦王府,看看情况究竟如何,并……并让几位皇子前往勤政殿,商议由谁来查此事。” 林净月蓦地抬眸,和太子对视一眼。 林净月利落起身,交代侍卫: “同祖母和大哥说上一声,我与殿下先走一步。泊春满枝跟上,去惠敦王府。” 第181章 怪不得就惠敦王府上进了刺客! 惠敦王是什么人? 是先皇不怎么疼爱的五儿子,是泰丰帝的哥哥,是本朝为数不多的藩王之一。 他突然遇刺,可不是什么小事。 林净月和太子赶到惠敦王府的时候,惠敦王府世子早早就候在门口。 不止东宫得了消息,就连同在宴上的二皇子三皇子和身处后宫的六皇子九皇子都先后赶了过来。 三皇子本就在宫外,腿脚又利索,先太子和二皇子一步进府。 林净月和知晓事态严重不得不前来一瞧的郑越对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在京城天子脚下,对一位藩王出手? 从吴庸呈上的书里,林净月得知,惠敦王与泰丰二年同世家联手祸乱朝纲的几位藩王关系匪浅。 碍于他并未真正出面,只被软禁京城,不许前往藩地,以免又生出事端。 当然了,吴庸暗暗揣测,怀疑泰丰帝就没剩几个活着的兄弟,因此明知惠敦王牵扯其中,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个不算重的惩罚。 准确来说,全朝王爷中,得泰丰帝重用且不被猜疑的,唯有一母同胞的睿诚王。 而睿诚王不负泰丰帝期望,数年来镇守南境,战功赫赫,却从未居功自傲。 眼下睿诚王不日就要回京,这个节骨眼上,惠敦王遇袭…… 两人迅速收回视线,随太子和二皇子进了惠敦王府。 不比东宫与四公主府,惠敦王府非常低调朴素,乍一看甚至不如承恩公府。 林净月看得若有所思,再见小郡王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诚惶诚恐,提及三皇子已到院里去见重伤的惠敦王,话里亦是没有半分不敬。 与前世偶尔接触相比,没有任何不同。 注意到林净月的视线,小郡王回头看了一眼,扯出一个和善又勉强的笑容。 林净月回以微笑。 王府主子重伤,府上下人个个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拖出去砍了。 太子越过下人时,突然回头望了其中一个人一眼。 汀南立刻停住轮椅,将太子推到那人跟前。 正当小郡王、二皇子和郑越都有些纳闷太子又发什么癫时,太子眼皮微掀,打量着浑身发抖跪下的下人。 “孤记得,你似乎是寿王……哦不对,寿王被废了,称不上王爷。你好像,是那老东西的孙子沈祥安,身边伺候的下人。” 沈祥安不顾一切掀车帘的时候,这人就守在不远处。 下人颤颤发抖,点了点头: “是……是,小的有幸,曾伺候过寿王府的主子,但……但寿王府被抄家,府上下人都被发卖,得小郡王看重,便来了惠敦王府,当个洒扫的下人。” “哦,是吗?” 太子偏头看向惠敦王府的小郡王。 他盯着那下人思考了一会儿后,才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一件小事,我都快忘了。” 小郡王顿了顿:“太子殿下可是怀疑他有歹心?来人,把他给我……” “哎。”太子慢吞吞打断,抬手招呼汀南走人,“王叔的伤要紧。” “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这边请。” 走远几步后,林净月回头望了那被太子点到的下人一眼,他正身子发虚跪在地上,浑似被吓到了。 小郡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低声说道:“父王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到了脊梁骨,往后只怕……不良于行,终身都得瘫痪在床了。” 太子和二皇子沉着脸,一声不吭进了卧房,越过跪了一地的大夫和摆着脸色的三皇子,凝眸看向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的惠敦王。 “王叔,你没事?” 林净月和郑越落后他们半步,身形不动,打量着惠敦王。 惠敦王也就比泰丰帝大上不到五岁,可瞧着得老上十五岁不止。 黑发当中,掺了半头银发。 整个人气息羸弱,憔悴苍老,眼皮沉沉耷拉着。 听到小郡王禀告太子前来,惠敦王费力撑开眼皮,不停挣扎想下床给太子行君臣礼。 却终究只能无力地瘫在床榻上。 他粗喘了口气,低哑着嗓子向太子告罪:“恕臣,不能起来行礼,暂由儿子代替。” 小郡王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向太子等几个皇子和太子妃,一一行了礼。 “王叔不必如此客气。” 太子做了个手势,汀南赶紧上前搀扶。 三皇子忍不住开口:“是啊,王叔,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行什么礼? 都是一家人,大哥岂会因区区小事,怪罪于你?” 惠敦王躺在榻上,几乎说不出话。 小郡王代为解释:“父王教导过我们,礼不可废,且太子殿下是储君,我等只是臣子,行礼,本就理所应当。” 三皇子僵硬地转移话题:“不是说王叔遇袭,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还伤到了脊骨?” 这一刻,三皇子查案的心,比谁都要强烈。 寿王康王被贬为庶人后,惠敦王和睿诚王,就是仅剩的藩王了。 若能查明真相,寻出凶手,惠敦王府感激之下,说不定就放弃中立,改为支持他。 见三皇子如此积极,太子和二皇子乐得清闲。 太子回头看了眼林净月,见她眯起眼,不知打量着什么,便转过了脑袋。 “不久前,父王得知成远侯世子成亲,遣人送去贺礼的同时,忆起当年母妃刚入府时的旧事。 一时有些感慨,便独自去了后院,看望府上的姨娘。” 小郡王尴尬笑了下,解释:“父王与母妃感情深厚,母妃去世后,仅仅纳了一位姨娘,还是见她身世可怜,无处可去,方才接到府上。” 林净月瞬间回神,第一时间想起成远侯新纳入府上的那位姨娘,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迟云娟? 出身青楼,身世可怜,无处可去…… 全对上了。 小郡王继续说道:“谁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守在姨娘院子外的下人便匆忙来禀,有一个黑衣人偷偷摸入院子里,趁父王兴致正……” 太子黑了脸,让小郡王住嘴,回头吩咐汀南: “将太子妃和郑家表姐都带去正院喝茶休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不顾场合往外说。 怪不得就惠敦王府上进了刺客! 第182章 唐映柳忍了太久太久了 小郡王和三皇子同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小郡王干咳一声,趁话题还没深入,喊来管家请两位女眷到花厅喝茶。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太子到时候会跟她说,林净月没有拒绝。 和太子视线交错,就知他的意思,轻轻颔首后离开。 二皇子则低声跟郑越说了几句话,郑越目露沉思,跟着出了院子。 路过院门口站着的一排下人时,林净月眼神一扫而过,却不见刚刚被太子点了名的那个下人。 她眼里的笑容加深,和郑越来到花厅,遣人在门口守着后,郑越沉声说道: “二殿下方才与我说,他不欲插手惠敦王府的事。” 二皇子瞧着瘦弱,身子骨差,实则是个心思深的,说不定发现了什么她没察觉到的动静。 郑越顿了下,没有继续说惠敦王府的事,改为提起另一件事: “太子妃可还记得,上回野狩时出的事?” 林净月拿染了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敲着茶盏:“我听太子提过,二殿下抓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派了个东宫侍卫前去审问。” 但,没有告知后续。 并非太子故意不说,而是此事与他无关,他没必要过多注意。 郑越就不同,她身为受害人,又与二皇子关系不一般,自然得知了些许消息。 她左右看看,见花厅并无外人,压低了声音: “审讯结果究竟如何,二殿下并未告知,只提了一个字。” 郑越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写完立刻又倒了点茶水,化作一团。 招呼随身丫鬟,将水痕擦干净后,郑越闭了闭眼: “父亲中立的做法与立场,终究引来他人的不满。” 但亦说明,中立,谁家都不牵扯其中,才是正确的。 林净月尤在思量刚刚看到的那个‘六’字,闻言轻声安抚了几句: “野狩一事,我估摸着是冲二弟来的,与你与忠勇侯府,都没有太大干系。” 郑越摇摇头,没有就着这事继续说下去,而是再度向林净月道了谢: “若非野狩当日得你提醒,只怕我和二殿下,无一幸免。” 她本来打算将林净月提醒一事,告知二皇子,不求什么,只盼他念着太子妃这份情。 无论日后局势如何,都将欠太子妃一个人情。 但被告知野狩一事,与六皇子有关后,郑越及时闭了嘴。 人情倒在其次,就怕二皇子误会此事与东宫有关,否则东宫为何会得来消息? 试探人心这种事,郑越一向不怎么熟练,也不愿再三试探。 两人心思不同,很快又转到了成远侯府今日的喜宴上。 郑越拧着眉,说出自个儿的担忧:“郑津,打小脑袋就不怎么灵光,别看他长了一副聪明相,实则跟成远侯和徐老夫人一个样,耳根子软得很。” 小时候练武,郑津被大舅舅郑卫疆爆锤了一顿后,连哭三天不愿搭理他。 但郑卫疆稍稍一哄,再给他一颗糖,郑津就轻易原谅了,追在郑卫疆屁股后面,大舅舅大舅舅地喊。 “我是担心,世家女子从小被精心培养,可非我们能比的,这要有个万一……” 说实话,郑越忧心的,正是林净月所担忧的。 她甚至怀疑,御书房讨要公道失败一事,也在裴家的计划中。 为的就是不进泰丰帝的后宫, 裴织锦二次择选过后,坚持留在京城,不过打着寻个家世相当的门第,做裴家连襟的主意。 日后,裴家在京城,也有个照应与人脉。 只是没想到泰丰帝神来一笔,将裴织锦指给了郑津,让成远侯府捡了大漏。 可细细一想,成远侯府反而比其他人家,更符裴家的要求。 在京城有个爵位,不算低嫁; 郑津亲妹妹是东宫太子妃,舅家乃是忠勇侯府,自身又拜在观闲书院小徐先生门下。 最妙的是,成远侯府非常低调,又与裴家是世仇,能打消泰丰帝的猜忌之心。 裴织锦若劝动了郑津,将来可就…… 林净月敛下眸子,掩去复杂的情绪:“我已提前敲打过裴织锦,又与老夫人提过此事。” 她刚刚还吩咐鸣鱼寻到小九,在府上暗暗挑唆裴织锦、唐映柳和唐景颜斗起来。 无论结果如何,裴织锦都得抽出部分精力应付侯府杂事,没有太多时间与精力,设计对付她。 郑越稍稍放下心,有心想提点郑津两句,又担心他跟成远侯是一个性子,硬要跟大家反着来。 与此同时,成远侯府 三皇子匆匆前来道喜,又匆匆离开,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唐映柳觉得不对劲,派了心腹丫鬟在府上一路问过去,问到一个打扫花园的下人后,可算得了消息。 “你是说,三殿下从喜宴上离开后,就偷摸着去了石榴院?” 唐映柳扭曲了一张脸,重重将桌上的首饰都扫落在地。 丫鬟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那……那下人就是这么说的,还说……还说三皇子向他打听唐景颜住在什么地方后,他觉得不妥,就悄悄跟在后面。 亲眼看到石榴院的两个粗使丫鬟,都被赶了出来,若……若非太子妃及时召见,还不知……” 小院的气氛骤然冰冷。 丫鬟立马闭了嘴。 唐映柳狠狠闭了下眼睛,平摊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握拢,发出刺耳的声音: “好啊,一个林净月,抢了祖母和大哥,抢了世子之位还不够,又来一个更不要脸的唐景颜,竟来抢我的夫君?!” 椒房殿两位宫女闻言,慢声提醒:“唐侧妃慎言,‘夫君’二字,唯有正妃才说得,您不过是……” “给我滚!” 唐映柳忍了太久太久了。 每天安安分分到刘嬷嬷院子里学规矩,她甚至都能猜到,刘嬷嬷和她的丫鬟,背地里是怎么嘲笑她不识抬举的。 学完规矩,还得规规矩矩到长寿院给老夫人请安。 椒房殿宫女说什么,待日后嫁入皇子府上,侧妃每日给正妃请安站规矩,是常有的事,叫她先在侯府适应适应。 放她们的狗屁! 当她不知道,这两个椒房殿宫女,是对她不满,故意磋磨她? 眼下母亲又被废了正妻位置,被丢进无人的小院里苟延残喘。 二哥三哥个个都是废物,一个为还赌债,不得不入赘江家;一个久待院子里,日日看书翻书。 有什么用? 全家的希望,就落在她唐映柳身上了。 她无论如何,都得当上三皇子正妃! 唐映柳心思一转,又唤回两个面色不渝的宫女,温声问了些三皇子的喜好。 同时,她给心腹丫鬟使了个眼色。 第183章 轮得到他迎娶自家小姐? 回到东宫,太子才与林净月提起惠敦王府的事: “别的也就罢了,惠敦王受伤一事,着实有些蹊跷。好在父皇已命了太医前往医治,又让老三前往调查,想必没多久,一切皆能水落石出。” 林净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和太子提出自个儿的猜想,太子直勾勾盯着她,懒懒发话: “孤出一趟府,一身的汗。” 话里的意思,林净月一想便知。 她忍不住提醒:“殿下您的身子还未痊愈,不能纵情过度,还是说说别的事,不知陈国公寻来,是有何事?” 此话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犹豫。 仿佛太子理所当然就该与她说说一样。 话音一落,林净月和太子都愣了下。 她干咳一声,打算找补:“我是说……不知陈域……” 太子短促笑了笑,握住林净月的手:“无妨。” 两人视线相触,都清楚太子的未尽之意。 无妨。 纵使事关国事政事,林净月感兴趣的都可问,他也都会说与她听。 林净月扯出笑容,安静听太子说话。 “陈国公鲜少参与朝政,已有数年不曾上过早朝,与他有关的要事,除了事关陈域外,就是与我母后的死,有关。” 太子说的轻飘飘,林净月却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太子。 她可听小令子偶尔提起过,锦仪先皇后身亡不久,整个后宫前朝的势力,都遭到了不止一番的大动荡。 右相孟家,与孟贵妃,都是锦仪先皇后没了后,才冒的头。 林净月思绪混乱之际,太子话音一转:“但今日陈国公找上孤,并非为了这两件事,而是……他查到了当年,伤了孤腿的人的踪迹。” 太子和陈国公都心知肚明,泰丰帝不可能为了锦仪先皇后的事,再大动干戈。 毕竟朝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再掀起波澜,只会致使百官惊惶,百姓不安,时局动荡。 锦仪先皇后的事不能提,太子的腿伤,却可一一查明真相。 “可还记得老二送孤的一个宫女,明面上出自淑妃宫中,实则与被打入冷宫的废后关系匪浅?” 林净月‘嗯’了声,她还记得,太子就是为了这个眼线,才愿出手助二皇子一次。 ……虽然出的招,有些损了。 太子目光冷厉,幽幽说道:“七年前孤生辰当天,母后遭算计身亡,而孤的腿,和陈域这个人,都是在那一天废的。” 陈域从小就是他的伴读,太子又怎会不知他有多聪明有多敏锐有多厉害? 只可惜,一切都在那天,被彻底摧毁。 林净月欲言又止,陈域现在,也不算废…… “陈国公与孤提起,他查到了,是谁冒充黑衣人,拿染了毒药的刀,砍伤了孤的腿,害孤瘫痪一事。” 林净月眉头微皱,委婉接了话:“殿下是说,与淑妃,或是那位被废在冷宫的废后有关?” 太子狠戾一笑,还不止呢。 他一个眼神,林净月立刻明白,今日惠敦王受伤,太过巧合了。 陈国公前脚找上太子,没过多久,惠敦王便被人暗算,伤到脊骨…… “殿下是怀疑,惠敦王是在贼喊捉贼?” 正如时疫时太子服用过量的汤药晕厥,而一同晕厥的世家公子其中之一,就是偷偷往药里做手脚的人一样。 “孤不过有所猜测,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太子敛下眼里的狠辣,看向太子妃,轻声吩咐:“太子妃,夜深了,伺候孤沐浴。” 太子妃翻了个白眼,顾及太子情绪有些低落,终究遂了他的意。 东宫夜深时,成远侯府大红花烛燃得正旺。 郑津独坐桌边,慢慢饮着酒,平静说道:“你我都知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只要你安分,我便不会亏待了你,但若……” 他话没说完,可盖着盖头的裴织锦明白郑津是个什么意思。 她轻咬红唇,抬手主动掀起红盖头,花烛映衬下,俏脸微红: “既已嫁入侯府,织锦自当谨慎行事,事事以夫君为先。” 郑津放下酒杯,嗤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多做为难: “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看你的言行举止,如若成远侯府因你波澜丛生,就莫怪我手下无情。” 陛下赐婚,不可和离,但别的事,没说不行。 裴织锦起身,盈盈走到郑津身边,摁住他还欲举杯的手:“夫君,夜深了,早些歇息。” 郑津面无表情甩开裴织锦的手:“你先睡下,我去书房。” 不等裴织锦回应,郑津转身推开门离去。 守在门口的裴家丫鬟左右看看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小姐,这人可真难搞,你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他还不领情,当真是不识好歹。” 不过一个小小侯府世子,当真以为自个儿了不起了? 要不是郑津有大用,轮得到他迎娶自家小姐? “唤我郑夫人。”裴织锦笑容平和,坐在郑津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似是对‘郑夫人’这个称呼,非常满意。 “……是。可是小姐,我不明白明明三皇子……” 裴织锦拿过一个全新的茶盏,倒了热茶,盯着在杯盏中上下沉浮的茶叶: “你可别小瞧了郑津,他远比三皇子有用。况且族中明明与镇国公府的人商量好了,允我侧妃之位,待来日,再将我扶正。 可是三皇子先后择了一位正妃与两位侧妃,分明没将我裴家放在眼里。爹爹忍得下这口气,我可忍不了。 与其当某位皇子的女人,不如当某位皇子的谋士,为其铺平夺嫡路,事后再论功行赏。” 而郑津,就是她铺路过程中,非常关键的一个人。 出身成远侯府,‘妹妹’是太子妃,忠勇侯府又是他的舅家,待他极好。 同时,拜在了徐文洲名下。 偏偏本人,瞧着勇武过人,智勇双全,实则心思单纯。 这样的人,她不利用一番,岂非可惜了? 翌日, 得知郑津早早出了门,裴织锦笑容不改,提前来到长寿院请安敬茶,顺带请罪。 听闻成远侯府老夫人徐雁,与太后交情不错。 长寿院的嬷嬷不一会儿便出来回了话: “世子夫人,老夫人不知你如此早前来请安敬茶,还没起呢,还请你在院子里,稍等片刻。” 第184章 还不简简单单就能弄到手? 裴家丫鬟跟在后面,眉头微皱。 她分明听到了老夫人的说话声,怎么可能没有起身? 摆明了是在为难她家小姐! 裴织锦很是体贴,笑道:“没有遣人提前来报,是我的不对,我在院子里候着就是,嬷嬷快进屋伺候祖母起身。” 长寿院嬷嬷瞥她一眼,欠了欠身后进了屋。 裴家丫鬟也只能忍着,耐心等在院子外。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光大亮。 期间长寿院的嬷嬷出来过两次,不是说什么老夫人正沐浴更衣好见新妇,就是正翻找库房,送新妇重礼。 嬷嬷第二次出来时,正巧唐映柳也带了三四个宫女前来请安。 嬷嬷贴心让两人在院子里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唐映柳和裴织锦没什么可说的,尤其在她隐约得知,她这个三皇子侧妃,原定的是裴家女。 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裴织锦后。 两人面上笑容晏晏,实则一个比一个心思深。 裴织锦眼瞧着侯府的三皇子侧妃,都得恭恭敬敬等在院子里,心底那口气顺了不少。 看来徐老夫人,并不是在针对她,而是平等对待每一个来请安的。 唐映柳过了好些天被晾在院子里的待遇,一朝有人陪着,心里同样幸灾乐祸。 世家贵女又如何? 既嫁进了成远侯府,就得按成远侯府的规矩来。 直到唐景颜第一次前来请安,由陈管家作陪,被长寿院的嬷嬷亲自接进了屋里,两人心态瞬间失衡。 裴织锦还好,勉强能按捺住不满。 唐映柳却是气得当场板起脸质问陈管家:“明明是我和裴……大嫂先来的,祖母凭什么先见她?” 陈管家拱手行礼,低眉顺眼回应: “老夫人提前交代过了,景颜小姐刚回侯府,又是世子爷的亲妹妹,好不容易大病初愈前来请安,可不能让她等太久,伤了身子。 您二位还请稍后,老夫人见完景颜小姐,心情舒坦了,自会请两位进屋请安奉茶。” 裴家丫鬟和唐映柳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什么意思? 老夫人看到她们,心情就不舒坦,得叫唐景颜解解闷? 唐映柳本来不想顾及太多,提起裙摆就要冲入屋子里,左右陈管家和几个嬷嬷,也不敢拦着。 但椒房殿来的两个宫女,立刻拦住了唐映柳: “唐侧妃,每日的请安可是大事,您莫要坏了规矩。 今日在侯府,老夫人不会说什么,可来日进了宫,您给皇后娘娘,甚至太后娘娘请安时,也要如此行事吗?” 唐映柳脚步一顿,咬咬唇,又一步步退回原位。 她心有不甘,喝令陈管家:“你,去问问老夫人,心情可舒畅了,我等着到老夫人跟前请安呢。” 陈管家看了看笑容不变的裴织锦,和她身后看似恭顺实则倨傲的丫鬟,从容进了屋里禀告。 老夫人说是见唐景颜,可她还没出卧房,只让唐景颜在里屋坐着。 陈管家朝明显松了口气的唐景颜点了点头,进了卧房,请出了老夫人。 老夫人坐在上首,睨了唐景颜一眼,招呼陈管家请裴织锦和唐映柳进来: “大清早就来请安,三催四催的,是不想让老太婆我睡个安稳觉啊,请她们进来。” “是。”陈管家退了出屋。 唐景颜却被老夫人刚刚瞥来的一眼,弄得有些忐忑。 眼前的老夫人,与她上辈子见到过的,除了长相外,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气势惊人,精神奕奕,浑身散发着斗志。 乍一看,不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更像是个年岁正合适、野心勃勃的,中年人。 唐景颜起身,朝老夫人欠身行礼,笑着介绍道: “祖母唤我景颜就好,我刚刚回府,与大哥和……大姐姐都不怎么亲近,唯有祖母待我一片真心。 景颜感激不尽,愿每日前来长寿院中,伺候祖母用膳,陪祖母说话逗趣。” 老夫人定定盯着她好一会儿,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才慈祥地说道: “好孩子,快起来,先前我缠绵病榻,不好见你。 如今病情已经大好,你想什么时候来长寿院,就什么时候过来。 你大哥日日待在郊外大营,你大姐姐又不便经常出宫,祖母就盼着你来陪我说说话呢。” 唐景颜心底的忐忑与不安一扫而空,再度确定陈管家说的都是真的。 老夫人的确有些不待见她,但不是冲着她本人。 而是冲着林家或裴织锦,让成远侯府让林净月,险些在御书房在泰丰帝面前,丢了大面子。 如今看在郑津的份上,老夫人勉强看她顺眼了些。 只要日日前来请安,陪老夫人说说话,哄她老人家高兴了,林家那边要挟她做的事,要的那间医馆和糖铺一捧雪,还不简简单单就能弄到手? 唐景颜忽视背后走来的人,主动笑着走上前,亲自给老夫人斟茶: “祖母厚爱,景颜无以为报,只能为祖母做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哄祖母高兴。” 老夫人慈和笑了下,端起茶盏吹开热气,刚要夸她两句。 裴织锦和唐映柳一同入内,温声请安。 老夫人笑容逐渐散了,让唐景颜落座,慢慢放下茶盏: “都起来,坐。” 对唐景颜,和对她们的态度,堪称天差地别。 唐映柳最是不忿,明明她自幼在侯府长大,与祖母待的时间最长。 祖母待她的好,远远比不上林净月就罢了,人家毕竟是太子妃。 可对唐景颜,也比对她好上数倍,凭什么? 裴织锦心底也有点淡淡的落差感,更多的却是疑惑。 同为孙女,唐映柳还是未来的三皇子侧妃,老夫人为何待唐景颜更好? 唐景颜是怎么回的侯府,她心知肚明。 莫非……唐映柳在侯府,闹出过什么事? 心思转瞬即逝,裴织锦没有像唐映柳一般听话落座,而是微微掀起衣摆,恭顺跪下,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端着一盏热茶奉上: “孙媳裴织锦,见过祖母,愿祖母长寿吉祥,康健平安。” 没等来老夫人的回应,裴织锦强忍手上的烫意,谦顺垂着脑袋,继续说道: “孙媳今日前来,亦是来请罪的,孙媳昨夜身子不适,未能与夫君圆房,还请祖母责罚。” 第185章 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 老夫人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她。 昨日的事,嬷嬷都报了上来,老夫人清楚是郑津自个儿去的书房,怪不到裴织锦身上。 她如今主动揽了罪过,无非是想在自己面前卖乖讨巧,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罢了。 老夫人一个眼神,嬷嬷立刻上前接过茶盏,放在了桌上。 “你身为侯府长媳,我对你,和对郑津的要求是一样的高,盼着你早日生下孩子,为侯府开枝散叶。 既然你主动请罪,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你若有心,就手抄一本佛经送来长寿院。” 裴织锦心头微紧:“祖母教训的是,孙媳铭记在心,定早早抄了佛经送来。” 老夫人闭了闭眼,嬷嬷取过放在桌子上的两个木匣,将其中一个递到老夫人手上。 老夫人打开木匣,露出一只金手镯,上头雕龙画凤,尤其精致。 “你上前来。” 裴织锦见过家里表亲成亲,知道接下来是老夫人代郑津父母送她礼。 礼越重,则越是得老夫人的心; 礼越轻,就代表着老夫人对她不怎么满意。 裴织锦踱步上前,余光瞟了眼老夫人手上的精致手镯,刚要松口气,却见老夫人将金手镯放了回去。 她另打开一个木匣,取出一只秀气的银手镯。 “伸手。” 裴织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满,缓缓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将一只家里丫鬟都嫌弃的银手镯,套进她的手腕上。 “这银手镯,是当年我嫁入侯府时,我爹送的,料子不算好,但到底是一份心意,你可别嫌它旧。” 裴织锦摸了摸银手镯,忍不住又看了眼金光闪闪的金手镯,笑道: “怎会?祖母待我的心意,织锦明白。” “你明白就好,坐,景颜,你上前来。” 一句话,两种语气。 前半句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后半句温声细语,无比慈祥。 裴织锦听得都起了几分不满。 再看老夫人将那只金手镯送给唐景颜,两人祖孙一心、和和美美的样子,更觉刺眼。 回到郑津所住的青竹院,门一关,裴家丫鬟怒气再也憋不住了。 “小姐,徐老夫人欺人太甚!晾你在院子里大半个时辰不说,竟还罚你手抄佛经,还有那破镯子,我都不稀罕说!” 趁她说话的功夫,裴织锦翻出一本佛经,坐到书桌前:“积玉,有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万不能说到外人面前。” 整个成远侯府,夫君不喜冷落,祖母冷淡区别对待,唯有随身丫鬟积玉,与她一体同心。 裴织锦思绪翻飞了一瞬,莫名想起在家的父亲母亲与族人,很快定了定心神: “研墨,祖母的话,不可不从。” 积玉无比心疼自家小姐,对侯府更添了几分不满。 深夜,郑津回青竹院书房,路过卧房窗户,见里头烛光大亮,面无表情去了书房。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五天,夜已深了,照旧烛光亮堂。 郑津皱眉喊来丫鬟,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几天,积玉每晚守夜,揽过了青竹院所有丫鬟的活计。 被郑津这么一问,积玉温声回话:“世子夫人正在为老夫人手抄佛经祈福,得再写一炷香,才能睡下。” 顶着积玉期盼的视线,郑津没说什么,转头就要回书房。 这时,屋里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响声。 积玉一惊,来不及跟郑津说什么,飞快推开门进屋:“小姐,小姐你没事?小姐!来人啊,快来人,找大夫!” 郑津一愣,进屋一看,就见裴织锦惨白着一张脸,晕倒在书桌上。 “……世子,不是奴婢瞒着你,实在是小姐不让说。她每天天不亮就得去长寿院请安,还得在院子里站上大半个时辰; 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抄佛经,抄到眼睛都不舒服了,也没停下。 天天忙活到深夜,又天不亮就得醒,就睡不到两个时辰,便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因洞房花烛那夜的事,小姐本就自责,郁结于心之下,就……” 裴织锦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就听积玉在跟谁说着话。 她轻咳了两下,喝住积玉:“说这些做什么?可是世子回来了?” 积玉噤声,赶紧扶她坐起身,靠在床榻上:“夫人,是世子爷,世子爷在关心您呢。” “当真?”裴织锦眨了眨眼,就见郑津慢慢走了过来,眼里带着一丝探究。 她笑了笑,抬手就要掀开被子起身。 积玉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郑津隔着五步远,平静开口:“抄佛经一事,我已问过祖母,她说不急,下月中旬前抄好就行。” 裴织锦微怔,而后朝郑津欠了欠身:“多谢世子体恤。” 郑津说完就走,毫不留情。 积玉关了门,顿时收敛了难过着急的神情,细心扶着裴织锦回到床上: “夫人,您说的还真没错,世子爷还真关心您呢。” 这位成远侯府世子,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稍稍示弱,就能耍得他团团转。 怪不得小姐一早在京郊野狩时,就瞄中了他。 裴织锦垂眸,敛下眼底的得意与算计:“下回可不许在世子爷面前胡说,否则我饶不了你。” “夫人放心就是。” 成远侯府五天来的大小事情,都被小九攒成了一封封信,送到东宫案头上。 太子忙着顺藤摸瓜找陈国公所言之人,没空理会成远侯府的事。 林净月便独自看信,处理成远侯府的事,再喊来鸣鱼一一禀告。 “唐映柳耍手段对付起唐景颜?” 上辈子,这辈子,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鸣鱼点点头:“不错,唐侧妃到底是三皇子侧妃,在侯府地位超然,谁也不敢得罪。 她遣人往厨房稍稍示意了下,石榴院的伙食,便差上不少。” 偏偏唐景颜从来都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一状告去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又让裴织锦处理这件事。 裴织锦两边都没讨来什么好,还被老夫人敲打了一番,安分了许多。 “不过……”鸣鱼垂下的手轻挑着自由出入宫的令牌,想起自个儿的身份后,如实禀告,“我瞧着郑世子,不像是个心硬之人。” 只怕过不了几日,郑津就会沉醉在温柔乡中。 第186章 无毒 林净月笑了一下:“你小看我大哥了。” 上辈子郑津无人帮扶的情况下,仍能考中二甲; 被放到边疆当个不起眼的小兵,照样能一步步爬上四品副指挥使的位置。 郑津脑子不怎么机灵,城府也不深,但直觉非常敏锐,认定的事情,也绝不会轻易更改。 论起自身本领,他也就比周肆然稍稍差上一些。 也没周肆然那般好的运气,得两个智囊与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互帮互助。 提到智囊,林净月不由得想起左常渊。 这人被流放南境,早晚得捞回来,送到郑津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太子妃都这么说了,鸣鱼干脆认了错。 ……也是,他与郑津的接触非常少,也就在观闲书院时,相处了大半个月, 但那大半个月里,三人都拼命苦学,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闲心观察旁人? 林净月又看了几封信,意外得知老夫人正背着周肆然和唐景颜,私底下接触周肆然那一帮兄弟。 定定盯着信上一个名字许久,林净月抬指轻点了下他的名字: “你让我二叔找一趟方衡,问他若是榜上有名,可愿留在京城,在皇城司里做事。” 方衡,上辈子为保护周肆然而死,家中唯一的亲人,哭瞎了眼睛。 方母被送到林净月手中时,寻死过好几次,都被她劝住了。 之后便在林净月院子里好好养着,但她不愿意白吃饭,日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起周肆然他娘,要银子时态度和缓,花光银子后倨傲骂人,不知好上多少。 鸣鱼诧异抬头。 不知道这个叫方衡的,有何可取之处,竟让太子妃都上了心。 他一一将太子妃提到的事情认真记下,正要出门,迎面就见云华县主带着莫惊风,进了东宫。 云华县主一看他就笑,跑到林净月跟前,凑近小声说道:“太子妃,你可知道鸣鱼被小徐先生,取了个什么姓?” 鸣鱼和惊风都是睿诚王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没有家人,也就没有姓氏。 从小只被云华县主拎着书,挨个取了名字。 但武举,没有姓,可不太行。 尤其他们俩是太子私底下运作,方能得以进武举的。 更是半点错漏都不能出。 两人便叫小徐先生,依着名字,给取了个姓。 林净月倒是知道惊风姓莫,莫惊风,听着还挺好听,是云华县主主动告知她的。 至于鸣鱼……咳咳,无人在意。 鸣鱼一听云华县主的话,顿时黑了脸,瞪了眼身旁的惊风,有些不满。 凭什么惊风的姓那么好听,而他的就…… 赶在云华县主开口前,鸣鱼鼓着脸:“属下,姓石,石头的石,全名石鸣鱼。” 本来‘鸣鱼’二字挺有韵味,再添上这么个姓……听着就憨憨的。 云华县主、泊春和满枝毫不客气笑出了声。 林净月也有些莞尔,其实,还挺符合鸣鱼一开始沉默寡言的样子的。 鸣鱼满脸幽怨,木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看她们笑够了,林净月命宫人送上新制的茶点,笑着说道: “这是我特地让小厨房做的桂花糕,本来是给太子殿下吃的,先让你尝尝。” 云华县主迫不及待捡起一块桂花糕,刚要下嘴,鼻子就是一皱。 她赶紧偏过头,另一只手熟练地拿起手帕捂住嘴,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她连打三个喷嚏后,皱眉:“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一闻见花香,就有些难受,心急气喘的,烦躁得很。” 林净月本来还眼角带笑,打算安慰云华县主两句,一听这话,突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 那日大街上,云华县主瞧着就有些急躁,甚至当着一群百姓的面,当场扬起马鞭。 就林净月这些日子和云华县主的相处来看,她非常注意睿诚王府在百姓中的名声。 云华县主为人嚣张跋扈,也仅在权贵朝臣一圈中盛传。 可那日却…… 林净月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听这话,脸色逐渐严肃: “满枝,让小令子去请莫太医前来,就说我身子有些不适。” 满枝立刻抽身出了偏殿。 注意到林净月满脸严肃,云华县主吓了一跳:“倒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入京后有些水土不服,我找大夫探过了,并无什么不妥。 太子妃若是不信,我吃一块桂花糕给你看看?” 云华县主试探着拿近桂花糕,鼻头又是一皱。 林净月飞快拍了下她的手,将桂花糕打落在地。 泊春和鸣鱼同时上前,一个端起盘子,一个捡起地上的桂花糕,撤得远远的。 泊春回到太子妃身边后,鸣鱼摸着下巴,盯着桂花糕看了片刻。 惊风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从袖口抽出一根专门用来验毒的银针,扎进了桂花糕里。 几个呼吸过后,银针被抽出,不见半点漆黑。 无毒。 惊风和鸣鱼面面相觑,走回近前,就听太子妃一一问起云华县主些许事情。 “你是说,入京过后,就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前些天住在寿康宫时,可有去过御花园?” 云华县主沉思后点头:“太后时不时就会去一趟御花园散心,我次次都会跟着,可……” 林净月补充了她没说完的话:“可御花园中繁花盛开,亦有桂花开放,却不曾感受到过不适?” 顶着几道关切的视线,云华县主缓缓点了头。 林净月没有再说什么,等莫疾前来查过,就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莫疾正在书写脉案,一听太子妃身子骨不适,匆匆提了小药箱前来。 听了原委后,给云华县主探了探脉。 林净月屏退宫人,就剩泊春惊风四人。 看着莫疾把完脉后,脸色逐渐疑惑,林净月心也提了起来。 莫疾低声问云华县主:“不知县主可否撩起袖子,让满枝或泊春两位姑娘,查看一番?” 满枝主动请缨,带云华县主到里间查探。 不等两人出来,莫疾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 “如若我没猜错,县主只怕不是对桂花糕感到不适,而是对另一些东西不适应。 桂花等花的花粉,不过是另一个引子,只会加剧身体的不适感,不致死。” 过了片刻,满枝出来回禀:“县主两只手臂上,长了几个红色的小疙瘩,瞧着像是被蚊子咬出来的。” 第187章 殿下,还请自重 莫疾闻言,笃定地点点头: “后宫到处都会放置驱虫蚁的熏香,县主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同样装了相同功效的香料与药材,蚊子轻易不会近身。” 如此一来,云华县主胳膊上的红疙瘩,到底是怎么来的,就大有问题了。 泊春三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脸色难看的云华县主。 云华县主脸色一沉,攥起的拳头上现出青筋:“不知是谁费尽心思要害本县主,等我将人找出来……” 莫惊风同样脸色难看。 他日日随伺在县主身边,竟未能发现此事,实在失职! 林净月趁莫疾翻小药箱的功夫,轻声提起初见当日的事: “你刚刚说近几日心浮气躁,我们初见那次,你可有类似的情况?” “没……”云华县主否认的话说到一半,突地想起那天孟棠溪来见她时,鬓间簪了一道刚摘下的牡丹。 再仔细一琢磨,她不免有些后怕,重重一拍桌子,气得手都在发抖: “定是孟棠溪她不安好心!当天的事情过去太久,我已记得不甚清楚,但孟棠溪平时为了彰显孟府节俭,都是戴的绒花或通草花。 那天特地簪了一朵夏日难得的牡丹,必定是想算计我!” 莫疾手一抖,都不敢再听下去。 孟棠溪? 这不是孟右相的女儿,将来的三皇子正妃? 这……这要有个万一,两方都得得罪! 果然,当太医,真难。 林净月注意到莫疾有些微妙的神情,轻声安抚云华县主: “事情还没查清楚,不一定就是她所为,不过当日之事,疑点重重,你我往后行事,都得谨慎小心。” 别的不提,就是徐老夫人身边撺掇事被遣到庄子上的嬷嬷意外身亡一事,就够奇怪的。 云华县主咬了咬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莫疾干咳了一声,让云华县主随他到离太子妃稍远一些的桌子前。 桌上放了好几个木盒子。 “县主,这几个木盒子里,装的都是些可引起人不适反应的东西,我们先将可能引你不适之物找出来,才好对症下药。” 惊风拧眉,下意识上前两步,就要阻拦。 莫疾眼看云华县主喝退了惊风,打开最近的一个木盒子,往云华县主手边凑了凑。 “此物是南境一带传来的,据说是海商不知从何处运来,有些人对其种子和香气,都有些不适。” 云华县主警告地看了眼还要说话的惊风,主动捡起一颗种子,并凑近嗅了嗅。 片刻后摇摇头:“不是这东西。” 接连打开两个木盒子,都不是,惊风稍稍安心了些。 并非他不想县主痊愈,只是不愿,也不敢让县主再度置身危险当中。 直到最后一个盒子揭开,云华县主眉头一皱,下意识摸了下胳膊: “这什么东西?我还没碰呢,光闻着味道,汗毛都竖了起来!” 莫疾赶紧盖上盒子,劳烦前来替太子妃探看情况的鸣鱼点了熏香,散了气味后,才慢慢说道: “这是生漆,常人碰触后就会像县主一般,立时生出红色疙瘩,颇感不适,严重者,甚至可能窒息而亡。 不过……按理来说,贵人们不该,也不会接触到生漆才对,寻常使用的昂贵漆器,都是经过重重处理的,接触时不会有如此反应。” 云华县主努力回想这几天用过的东西。 漆器昂贵,但在她府上,乃至寿康宫暂住的偏殿,都不止一个。 漆盒最常用来放置些首饰细软,她今日早上用的螺子黛,就是放在漆器匣子当中。 鸣鱼隔着几步远,给太子妃回了话。 林净月听后,若有所思看向云华县主、惊风和鸣鱼三人。 幕后之人,使得出这般手段,不是仔细打探过云华县主的情报,就是……伺候云华县主的自家人。 最巧的是,前几日郑津成亲,云华县主代太后去吃了顿喜宴,顺势在睿诚王府睡了两晚。 前天才回的宫。 再一想云华县主曾说,她在宫里并未有过不适…… 惊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声跟云华县主禀告了几句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鸣鱼连忙喊住他:“武举还未放榜,你可不能闹出大事,否则太子殿下也不好收场。” 惊风垂眸,盯着云华县主,不语。 云华县主思量过后,冷静点了头:“鸣鱼说得有道理,太子堂哥为你与鸣鱼二人的身份,费了不少心思。 若在放榜前,以睿诚王府侍卫的身份大肆查案,反倒会让堂哥堂嫂的努力白费。” 林净月还没来得及感慨云华县主前世太冤,就见她哭着一张脸,惨兮兮扑到近前: “堂嫂,您也看到了,我为了堂哥的谋划,牺牲了这么多,甚至被人暗害,不知堂嫂可否随我到陛下面前,讨一个公道?” 林净月盯着她沉思片刻,猜到云华县主是想趁机在泰丰帝面前卖卖惨,替即将回京的睿诚王,博得几分同情与宽纵。 她应了声:“我先陪你回一趟寿康宫偏殿,同时遣小令子求见父皇,待沐浴更衣过后,我亲自陪你殿见父皇。 说起来,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父皇了。” 太子回到东宫已是深夜,听小令子禀告了生漆一事,情绪毫无波澜: “云华这不是没事吗?等查出真凶,不就妥了。” 小令子犹犹豫豫,又说了太子妃携手云华县主,去见了泰丰帝的事。 太子慢慢坐直身体,招呼汀南将他推入寝殿。 太子妃正斜躺在贵妃榻上,素手支着脑袋,烛火照耀下,她有些犯困,正微眯着眼睛假寐。 喝退寝殿宫人后,太子取过林净月的一缕头发,凑近轻嗅了一下: “听小令子说,你今日去见了父皇?” 林净月睁开眼,刚要下榻给太子行礼,却被阻拦。 “殿下应当知道了云华县主的事,父皇龙颜震怒,命皇城司张杳彻查。” 皇城司张杳,就是东宫张邈的兄长,众所周知的东宫自己人。 由他亲自来查,用谁不用谁,就方便多了。 鸣鱼和惊风都能浑水摸鱼,加入其中。 鸣鱼正愁不能报答睿诚王府大恩,此番若能抓出真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对了。”林净月冲着太子眨了眨眼,正当太子凑近,要讨个吻时,她抬起指尖抵在太子薄唇上,“父皇说,云华县主这事,不宜大肆宣扬。 唯恐太后担忧,又因云华县主惊惧过度,得找个知心人日夜陪着。” 太子正啄吻着她的手指,闻言心底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撩起眼皮看林净月。 林净月干脆利落收了手,取出手帕仔细擦拭: “县主暂被安排在东宫侧殿,只怕得住上十天半个月,殿下,还请自重。” 第188章 不怕郑津不为她做主! 与此同时, 张杳、惊风和鸣鱼彻查了睿诚王府上上下下,一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府上所有漆器、香炉,甚至刚翻新过的柱子、寝殿等等也被来回查探过几遍。 王府的侍卫和下人,都被看管起来,不准随意出入。 可翻到天亮,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张杳抱着佩刀,坐在屋檐上,盯着下方一脸沉思。 不应该啊。 云华县主分明说的是,她住在宫中时并无半点不妥,回府住了两晚后,才有些不适。 岔子总不可能出在宫中或其他地方…… 惊风还在带府上的侍卫,抽干花园湖里的水,一寸寸摸过去。 鸣鱼倚靠在涂了一层新漆的游廊柱子上,抬头看看盯着皇城司一队手下的张杳,低头瞧瞧带心腹侍卫细查的惊风。 略一迟疑,他唤来一个皇城司: “去一趟成远侯府,将郑世子请来,记得让他低调点。” 郑津短时间内经历武举、成亲两件人生大事,这些日子白天在郑家,与郑家的侍卫切磋,晚上给赐婚的泰丰帝一个面子,回侯府书房安寝。 本来皇城司上门,是找不到他的。 然而何氏被废、成远侯被流放后,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成远侯府,又闹腾起来。 皇城司被陈管家请入正院时,郑津浑身气势沉沉。 唐景颜指责唐映柳收买教规矩的刘嬷嬷故意给自己使绊子; 唐映柳嘲讽她果真是商贾养大的,学个规矩都学不好,枉费了祖母的一片心意; 而裴织锦,站在郑津身边左右为难,谁都不好偏帮,只能请他做主。 老夫人这几日被唐映柳和唐景颜闹出的大大小小事情,烦得不行,干脆撒手不管了。 唐映柳今日被冤枉,第一时间命陈管家从忠勇侯府请回了郑津,要他亲眼看看这位刚认回府的血脉至亲,是个什么性子。 唐景颜自认受了天大的委屈,站也站得不对,坐也坐得不对,吃饭时用筷子的方式不对,喝茶时嘴张得太大…… 而这,仅是一天被刘嬷嬷训的话。 “大哥,我在林家,也是请了女先生教过的,礼仪规矩样样精通,可从没有被如此嫌弃过。 若非她唐映柳买通了刘嬷嬷,刘嬷嬷怎么可能待我如此严苛?! 大哥,我在府上,唯有你和祖母两个亲人了,你可得为我做主!” 唐景颜哭腔阵阵,说的话专往郑津心窝里戳。 上辈子,一听‘两个亲人’这话,郑津什么都愿为她去做。 这一世,不怕郑津不为她做主! 唐映柳慢悠悠坐着,嗤笑一声:“大哥,你这妹妹,可没太子妃那般识趣。 刘嬷嬷是什么人?刘嬷嬷可是太后跟前伺候过的教养嬷嬷,还能眼皮子浅到被我收买?” 花点银子就能收买的话,她何必日日到刘嬷嬷院里,吃尽苦头? “旁人无法收买,唐映柳可是三皇子侧妃,纵是看在……” 听到唐景颜就要冒犯到皇后与三皇子头上,郑津冷冷喝了句:“住嘴!” 唐景颜哭声一顿,眼泪含在眼眶里,似是不敢相信郑津会如此待她。 郑津面无表情看向唐景颜: “刘嬷嬷在京中的名声非常好,你既求了祖母,又花了一笔银子,就该老老实实学规矩。 别动不动针对、苛待、嫌弃的,刘嬷嬷是怎么教你的,就是怎么教太子妃和唐映柳的。 既然你疑心刘嬷嬷针对你,日后,你也不必到她院子去。我会与祖母说上一声,往后,谁也不准打扰到刘嬷嬷教导三皇子侧妃!” 唐景颜瞳孔一缩,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求老夫人求来的机会! 郑津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转身就要离开。 皇城司的人赶紧凑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鸣鱼是以太子妃的名义,请郑津到睿诚王府一叙。 郑津清楚这位妹妹当上太子妃后,私底下甚至不曾召见过郑越,今日却…… 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大步流星地离开侯府。 裴织锦安静站在一旁,看看面露得意的唐映柳,与满脸埋怨与不满的唐景颜,唇角微勾。 侯府乱起来好啊。 不乱的话,她费尽心思,也不一定能得到郑津和老夫人的认可。 但一旦乱了起来,情况就往于她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裴织锦扭头看了下郑津离去的方向,暗暗记下了刚刚找郑津那人的脸。 睿诚王府, 鸣鱼眼睁睁看着惊风和张杳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再度将睿诚王府彻彻底底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出什么得用的东西。 三人正愁眉不展的时候,皇城司的人带上一个买菜的小贩。 张杳摆摆手:“菜送去厨房,人送出府。” ‘小贩’黑着脸抬头:“是我,郑津。” 正沉思的惊风和鸣鱼同时回头,仔细打量几眼:“……你怎么扮成这个样子?” 郑津放下肩上挑的担子,觉得两人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你们让皇城司的人提醒我,低调行事?” 鸣鱼顿了下,又听郑津问起太子妃在哪,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干咳一声:“太子妃人在东宫,并无大事,只是云华县主……” 鸣鱼在惊风和张杳狐疑的视线中,细细跟郑津说了一遍云华县主险被投毒一事: “王府厨房所有器具,都让养着的大夫查过几遍,没有任何问题。还有漆盒、柱子……都没有半点不妥。” 郑津来回打量着睿诚王府。 等鸣鱼口干舌燥地说完,他突然开口: “县主从小习武,又以王爷为目标……许久不曾回府的情况下,换做是我,别的地方不一定会去,但会第一时间前往演武场。” 不等三人开口,郑津招呼鸣鱼惊风带路,先去演武场看看。 有个思路,总比没有要好。 惊风主动转身带路。 云华县主回府住的两晚,都是他在旁伺候。 惊风一边带路,一边低声说道: “县主回府当天,的确在演武场练了大半个时辰,但当时,我和一干侍卫都在场,并无任何不适。” 郑津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缘由,直奔演武场而去。 惊风三人一寸寸翻找过,不可能漏下演武场。 地皮上的沙土,都被翻查了一遍,还没填平,到处坑坑洼洼的。 郑津视线扫了几眼后,走到武器架子上,一一拎起长弓、长枪等兵器。 张杳开始怀疑这位成远侯世子,专为王府的兵器而来。 谁不知睿诚王府的兵器,样样都是极好的? 来都来了,惊风和鸣鱼跟着郑津,细细拆卸了兵器,一一查探。 张杳摇摇头,他跟着太子,或单独抄家,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这些兵器里有没有藏东西,一掂量就知,怎么可能…… 这般想着,郑津拿起一杆红缨枪,轻嗅了下枪上残存的药酒气息,笃定道: “就是它。” 第189章 是不能,也不行 面对三人惊疑不定的视线,郑津翻转红缨枪,慢慢解释: “这杆红缨枪看着比其他兵器都要新,但王爷在疆场上,最常使的就是长枪。 照理来说,云华县主纵是不喜长枪,每次练武也会舞上一番,积年累月之下,不可能如此新。” 鸣鱼神色一动,他曾是睿诚王府的人,比郑津和张杳知道的多一点点。 云华县主从小以睿诚王为榜样,武器也学了睿诚王,最常使的是一杆长枪。 就如郑津所说,这杆红缨枪,拿在手上不怎么起眼,但放在一堆兵器里,有些太新了。 除非…… 惊风不语,伸手接过长枪,熟练地拧开枪头。 长枪杆子是实心的,气味也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枪头乃是铁制的,染上一丁点漆就很明显。 张杳正要说什么,却见郑津点了点木棍颜色不一的地方,问惊风: “有没有可能,这杆红缨枪,就是用漆木做的?与手接触的地方,涂上混了其他香料的熟漆做遮掩?” 漆木不比采集下的生漆,毒性没那么强,起不适反应也慢。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连惊风都不曾察觉到不妥。 郑津见三人脸色逐渐凝重,继续说道:“让我确定的,是这杆红缨枪上的药酒气味,太浓了。 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我一闻就知道,红缨枪上的药酒气味,不是县主练枪时染上的,而是另涂的。 练枪时顺带染上的药酒气息,没这么浓厚。” 郑津自小在郑家,经受百般锤炼,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郑家人待他再好,到底郑雪晴已去世,郑津不愿过多劳烦郑家的人,而成远侯府里,无人在意他的伤势。 每回郑家送来的药酒,他都省着用,专用在伤势最重的地方,一瓶能用上大半个月。 因此他对药酒气息,无比敏锐。 惊风鸣鱼和张杳三人,同时低头凑近红缨枪闻了闻,果真闻见一道浅淡的药酒气味。 三人齐齐看向郑津。 鸣鱼忍不住夸他:“怪不得太子妃夸你厉害,原来你平日里故意藏拙!” 郑津被侯府一群人闹得烦躁不已的眉眼一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太子妃当真这么说?” 鸣鱼连连点头。 想起侯府的繁琐事,郑津索性不走了,跟在惊风身后,带上红缨枪找到养在王府的大夫,让其辨认一番。 等待的间隙,张杳摸摸下巴,主动问郑津: “放榜过后,你要不来我皇城司?凭你的本事,便是与我平起平坐,也不是问题。” 又有太子妃的关系在,皇城司上下,谁敢为难他郑津? 郑津毫不犹豫摇头:“我要去北疆。” 娘亲郑雪晴生前,最遗憾的就是身为女儿身,不能赴疆场,救下郑家二老,与当年身亡在北疆的百姓。 ——不是去不得,是不能,也不行。 为平泰丰帝的疑心,也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麻烦,郑雪晴和郑卫疆的夫人等人,都得留在京城。 如今郑津有机会前往北疆,他自当完成郑雪晴的遗愿。 张杳偏头看向鸣鱼。 鸣鱼靠在柱子上,同样摇头。 他不论往哪一处走,都不可能留在京城。 除非……太子和太子妃不再需要他上战场。 张杳摇摇头:“我啊,是没你们那么大的追求,待在皇城司,当个不大不小的官,挺好的。” 三人聊天的功夫,王府大夫颤颤巍巍点了头: “这杆红缨枪,的确是漆木制成的,汗水浸透表层涂的东西后,就会打湿漆木,散发出生漆的气息。” 简单来说,就是这杆红缨枪有问题。 而且,府上有人时不时翻新红缨枪,不叫露出内里的漆木,免得引人注意。 惊风定定盯着红缨枪看了许久,命府上侍卫,喊来王府所有下人。 今日早朝,太子不知发了什么疯,追着六皇子紧咬不放,甚至撺掇二皇子一同针对六皇子。 六皇子气急,拉拢三皇子和刚得了上朝资格的九皇子,当场对骂了回去。 朝堂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以太子被泰丰帝狠狠训斥了一顿收场。 消息传到东宫,云华县主颇觉不对劲。 太子可不是这么个性子。 他干脆将人拉出去砍了,都比和六皇子当着泰丰帝的面对骂,可能性更大。 林净月拢了拢衣袖,赏着东宫庭院里美景,懒散说道: “谁知道呢,许是殿下心里不痛快。” 云华县主隐隐有些不安,遣退下人后,低声问林净月: “堂嫂,你说这事,查得出来吗?我看有点悬,不会又像上次徐老夫人身边那嬷嬷一样,查到最后,死无对证?” 林净月看她一眼:“我也不知,不过既然有人对你下了手,就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唯一的可能,是痕迹被掩盖,或是暂未注意到。 两人继续说了会儿话,正等着惊风鸣鱼传来消息,就见小令子走来: “太子妃,县主,四公主携四驸马楚齐云求见。” “请两位到正殿会见。” 小令子退下后,林净月领着云华县主来到正殿。 期间,云华县主盯着林净月,欲言又止。 四公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太子妃与她走的太近,恐怕…… 正酝酿着说辞呢,四公主领着三个貌美的侍卫,和矜贵雅致的驸马前来,拜见太子妃。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如此客气,快坐。泊春满枝,奉茶。” 林净月还没见过四驸马,仔细打量两眼,见他气定神闲,风度不输小徐先生,顿时明白四公主为何对他如此执着。 不愧是三年前科举探花郎。 “皇嫂,这是我和齐云的心意,还望笑纳。”四公主笑着让人送上重礼。 “四妹说的哪里话,”林净月瞥了眼镶了颗宝石的匣子,甚至不敢猜里头装了什么,“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但说无妨。” 楚齐云敛下的眸子微微一动。 这位太子妃,说起话来,直来直往的,倒是半点也不见外。 四公主正要说话,太子被推了进来。 他原本眉眼间还有些不耐烦,在看到行礼的四公主后,盯着跪下的三人来回打量,然后露出一个无比温和的笑容: “皇妹来了?正好,孤有事得请你帮个忙。” 四公主眼皮一跳,余光打量着太子脸上阴狠毒辣的神情,背后顿时一凉。 第190章 当谁不知他打着什么盘算 四公主为难之际,面对太子和善的微笑,四驸马楚齐云温声回道: “不知殿下有何事需帮忙,我与公主殿下,自当竭力为太子殿下分忧。” “齐云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都起来。” 太子微微扬眉,没有明说,被推到林净月身边,接过茶盏,问起四公主此行的目的。 四公主视线一一扫过笑容晏晏的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哪里敢说她就是来找林净月的。 专挑的太子不在东宫的时候! 这狗太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日宫里将大办宫宴,皇后娘娘请我帮着搭把手,我长久不住宫中,哪知宫宴该怎么操办? 就来找皇嫂,一问究竟。” 林净月听太子说过,四公主的母妃在她年幼时便离世,死前求了泰丰帝和锦仪先皇后两件事。 其一,将公主低调送到她母族当中,由她亲妹妹抚养。 其二,求允准公主自己寻个知心人,绝不和亲。 泰丰帝不知答应没答应,反正锦仪先皇后应下了,不顾京中沸沸流言,悄悄命人送了四公主到她母妃的母族,也就是太傅彭家。 对外的说辞,则是四公主的母妃得罪锦仪先皇后,特将四公主送到冷宫,由太妃抚养。 京中盛传太子和四公主不对付数年,归根到底,就是因了这件事,和…… 林净月神色微动,无奈一笑:“我也是头一回听闻宫宴,不知该如何操办,不如……问问殿下?” 她偏头看向太子。 太子被几双眼睛盯着,若有所思地望向四公主:“齐云,你来说。” 齐云…… 太子对楚齐云的态度,甚至比对二皇子的态度更亲近。 这人在她面前,一向不怎么遮掩过,莫非……楚齐云,也是太子的人? 楚齐云轻轻颔首,说出他刚刚当着皇后的面,不好提及的事: “宫宴一向由皇后或是宠妃操办,就我参加过的几回宫宴来看,唯有皇后、孟贵妃与淑妃有这个权力。 今日找上公主,未必是皇后口中、太后的意思,我大胆揣度,这回的宫宴,是为南境回京的睿诚王接风洗尘。 之所以让公主负责……” 楚齐云转过身子看向四公主,见她脸色有些难看,温声说道: “要么,是皇后看重公主,要么……宫宴上未必太平,而皇后她们,心知肚明。” 是以想尽法子推了这桩差使。 而皇后推无可推,就借太后的名头,让四公主操办宫宴。 出了什么岔子,都牵连不到她们身上。 云华县主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嘴:“皇后就不担心,四公主面见太后,提起这事?” “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子漫不经心抬眸,“在四妹这边,就说是太后让她接这桩差事;在寿康宫,就说四公主懂事了,主动要担些事。” 六皇子不正是如此? 年纪渐长,野心也越发大了,竟提议将皇子们一一散入六部不同官署。 这也就罢了,六皇子主动请缨,前往户部、礼部等清贵的部门。 当谁不知他打着什么盘算。 四公主回想起刚刚她接了担子,孟贵妃、淑妃二人半点都不介意,甚至温声交代了她几句以往的经验。 她本以为是看在太后的份上。 合着打的是坑她的主意! 四公主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泪眼朦胧看向太子:“大哥,您可得救救小妹我啊!我给你送图册,送五本!不,十本!” 云华县主好奇探头:“什么图册?画了什么的?” 林净月和楚齐云同时脸上一僵。 “咳。”太子视线飘忽了一瞬,很快定在云华县主身上,“这事,你求孤,没用。” 四公主循着他的眼神,看向云华县主,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太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期期艾艾看向云华县主:“堂姐住进东宫已久,可有回寿康宫看过太后娘娘?” 云华县主有些莫名其妙:“也没住进来多久啊,就一个晚上,用不着……” “用得着。”四公主抢了她的话,“太后娘娘尤其挂心王爷,与你呢。” 况且宫宴,若真如齐云所猜的那般,是为睿诚王接风。 那这事牵扯的人,可就多了去,左右云华县主是跑不了的。 趁四公主努力劝服云华县主时,楚齐云轻声与太子说道: “殿下让我办的事,暂未有头绪,到底过去数年,不可能一下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沉吟着点头:“孤知道,你且放心去做,明昭这边,孤有空会搭把手的。” 楚齐云含笑点头,又呈上一样东西:“此物,是我路过东海时碰巧撞见的,东珠两枚,还望太子妃笑纳。” 林净月入东宫后,也就见过三次东珠,一次是在太后宫中,一次是在皇后耳坠子上。 最后,就是这一次了。 她有些惊讶,静静看向太子。 太子屈指敲了下桌子:“放着,记你一功。” 楚齐云笑道:“多谢殿下。” 林净月来回打量太子和楚齐云,隐隐觉得楚齐云和四公主之间,不似她想的那样。 再加上前世今生四公主在外的风流名声…… “就这么说好了,你找个机会去一趟寿康宫,不经意地提起这事,让太后娘娘为我做主!” 四公主狠狠松了口气。 她常年养在宫外,在太后跟前的面子,可比不上小时候时常住在宫里的云华县主。 尤其,睿诚王又是太后疼爱的小儿子。 有过‘不经意’提点时疫一事的经验,云华县主得心应手:“此事事关重大,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 就在这时,小令子走了进来:“几位殿下,张杳张大人,与莫惊风、石鸣鱼求见。” 他瞥了眼四公主和楚齐云:“可要请三位入内?” 四公主识趣起身,和楚齐云并肩行礼告辞:“府上还要些事,小妹就先告辞了,待明日,再来与县主商量宫宴的事。” 奉太子妃的命令,将四公主二人送出东宫后,小令子领着张杳三人入内。 张杳单膝跪地,面容严肃: “不负殿下信任,我等已找出县主不适的根源,并抓了两个互相配合的下人,从他们口中,拷问出了一个人名。” 这么快? 太子昨晚上才知道的这事,现下还没到晌午,事情就办妥了。 他视线依次打量张杳、惊风和鸣鱼:“是谁找出来的?不像你能有的本事。” 张杳先前抓一个左常渊,都被他连逃了几次。 张杳面露尴尬。 三人同时沉默。 第191章 我看,行! 鸣鱼察觉到来自太子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再一瞅太子妃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疑惑,低声回禀: “是……是成远侯府郑世子,他敏锐机警,翻找到被我们忽视了的地方。” 其实再给惊风一点时间,他一寸寸摸遍王府,定能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郑津全凭直觉,几下子就猜了出来,而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就显得他们三人有些没用,兼废物。 太子诧异挑眉,回看了眼林净月:“郑津?” 不是他瞧不起郑津,实在是整个成远侯府,没有几个像样的。 成远侯和老夫人就不提了,单是年轻一辈,唯有太子妃最为出挑。 在太子看来,郑津,也就比唐印元唐印庚稍稍好上那么一丁点。 林净月稍稍也有点惊讶,但被很好地掩盖住了:“论功行赏的事,待会儿再说,先说说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惊风抱拳,一五一十禀告了所有的事。 找出那杆红缨枪后,他们又到处翻了一遍,从县主所居卧房窗外的树底下,翻出了一包香料,含有些许毒素。 除此之外,就是睿诚王住的王府主院,日日点着的灯笼芯不对劲。 抓出的那两个下人,一个是厨房的帮工,一个是洒扫庭院的小厮。 一个负责接应送菜人送来的东西,一个趁洒扫时翻新红缨枪。 “两人被拷打后禀告,是一个叫全安的人,给了他们一人五百两银子,每次得手后,另有五十两奖励。” 京城普通人家,一年也花不了,更赚不到五十两银子。 两人便动了心。 惊风说完,踌躇看了眼阴沉着一张脸的云华县主: “那洒扫庭院的小厮,就是县主三年前在牙人手里救下的,阿行。” 云华县主猜到了,王府的小厮,大多都是家生子,或是签了死契的。 唯有当日救下的阿行,她可怜其出身南境、年幼遭逢战乱家人全无,又心怀大志,便暂留他在王府伺候。 谁知一时心软,竟成了今日暗害她的帮凶! 云华县主闭了闭眼:“拷问清楚后,流放南境……” “一个白眼狼,何必为他费心费力。”林净月轻声安抚云华县主几句,刚要让惊风看着处置,就听太子轻飘飘吩咐, “不是有两个?留下一个就行,另一个,杖毙。” 惊风立刻应声,眼里闪过一瞬的杀意。 周肆然回家路上,正巧撞见方衡的娘亲。 她满脸愁容,坐在大树底下,不知在想什么。 走过去一问,方母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犹豫了下,才叹口气: “侯府喜宴过后,方衡就跟魔怔了一样,天天背着手在家来回打转,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肆然,你有空的话,能去劝劝他吗?” 周肆然想了想,没有拒绝。 来到方家,推门一看,方衡就在狭小的院子里踱步,眉头紧皱,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你娘,非常担心你。” 周肆然走过去,拍了下方衡的肩膀。 方衡看见周肆然,眼里的情绪更加复杂,他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可是在侯府时受了委屈?你与我说说,我们记在心里,等来日再报!” 再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兄弟,周肆然不忍看到方衡如此颓废。 方衡一咬牙,拉着周肆然坐下,犹豫了一瞬:“成远侯府来人,说放榜过后,若我愿意留在京城,可安排我去皇城司做事。” 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不必多说。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都不一定能进。 眼下机会触手可得,方衡到底记挂着周肆然这群兄弟,与年幼时立下的征战边关的誓言,这才陷入了纠结。 周肆然怔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墙头齐刷刷冒出几个人头。 “好啊,我说呢,你小子怎么吃了喜宴后心事重重的,本来还当你是眼红侯府的富贵荣华,合着是得了贵人青眼啊!” “方衡,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上一声,到时候你可就是京城的大官了,可得庇佑庇佑我们!” “皇城司不是什么清贵地方,但比边军更安稳也更安全,我看,行!” 陆程、孟平和应松跳下墙头,坐到两人身边,嬉皮笑脸拍着方衡的肩膀。 方衡没好气地拍开几人的手:“还没放榜呢,你们就惦记上得我庇佑了?未免早了些。” 应松觑了眼不吭声的周肆然:“都还没放榜,你就纠结起留在京城,还是奔赴边疆,未免想的太早了些。” 方衡被说的老脸一红:“我……我这不是头一回嘛,再说了,谁遇上这事,能忍得住不想的?” 孟平指了下周肆然:“肆然不就是喽,他未婚妻再怎么说也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 你一个小喽喽,得了侯府青眼,都能留在京城进皇城司,他岂不是更要发达了?” 他说着,拍了拍周肆然的肩膀:“老周,你平步青云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啊。” 周肆然垂下眸子,在几道起哄声中,语气坚定:“无论如何,我要去北疆。” 为圆母亲的夙愿,为解心中的困惑,为找出真相。 他都不能,留在京城。 院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陆程沉默了下:“其实,比起去北疆,我更愿意留在京城。” 他不日就将迎娶小花,一旦离京,陆家的重担,年老的父母,都得让小花扛。 他舍不得。 周肆然一怔,莫名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成亲当晚离京前往北疆,林净月遭受的压力与重担,远比小花还重。 可梦里的他不仅没有愧疚,反倒觉得林净月代他照顾全家,是理所应当,是她自个儿求来自找的…… 孟平迫不及待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嘛,有你们这群兄弟,去哪儿都行;应松他孤身一人,应该也跟我差不多。” 正当气氛越发凝重时,应松平静开口:“还没放榜呢,别想太多。万一到时候就肆然榜上有名,想再多都是一场空。” 四个人顿时有些唏嘘。 也是。 五个人里,也就周肆然最有把握。 正唏嘘着呢,方母提着菜回了家,招呼周肆然: “你娘正到处找你呢,好像说什么,你那个未婚妻让你早日上门提亲。” 周肆然缓缓抬眸。 第192章 您可得给云华做主! 寿康宫外, 林净月对云华县主,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既为云华县主自己的事,也为四公主的事。 她本来不想掺和,但人已在局中,不主动些拉拢伙伴,难道还要等歹人挨个将人坑光? 且云华县主身后站着睿诚王,不管是为南境的甘蔗地,还是为了南境的百姓,亦或为了太子登上皇位,林净月都得帮她一把。 等待太后会见的间隙,林净月压低声音交代了云华县主几句话,而后就让她自个儿发挥。 不多时,寿康宫的嬷嬷走出,笑眯眯迎了两位贵人入殿: “两位来得可真巧,皇后娘娘、孟贵妃等几位贵人都在给太后请安呢。” 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对视一眼。 林净月率先踱步上前,云华县主慢了半步。 一一行礼过后,皇后打量林净月几眼,笑道: “今日太子妃气色不错,可见身子是好全乎了,往后日日来给太后请安,都能见着个鲜嫩的小姑娘了。” 按惯例,太子妃不时就得到皇后、太后宫中请安。 纵然不像妃嫔们一样,日日都得前来,但也不可能像林净月一般,偶尔有事才来上一次。 尤其,她还一次都没去过椒房殿。 林净月闻言,半点也不惊慌:“蒙娘娘记挂,时不时出宫透透气,身子好多了。” 她视线谨慎又小心的一一扫过几位在后宫位高权重的嫔妃,笑道: “娘娘喜欢见小姑娘,我也喜欢,这不,今日特地陪云华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见她轻飘飘转移了重点,孟贵妃温声细语开了口: “还得是太子妃有孝心有规矩,不像后宫某些嫔妃,仗着自己得宠,就藐视皇后,不来请安,真真是糊涂。 这有得宠的时候,就有失宠的时候,面上的规矩不做得稳妥些,往后可就……太子妃,您说呢。” 上首的太子睨了皇后和孟贵妃一眼:“你们日日前来请安,哀家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话这般多了。” 皇后又不是太子的生身母亲,太子妃去不去椒房殿请安,都无甚大事。 皇后和孟贵妃连忙告罪:“睿诚王大胜回京,我等不甚欢喜,激动之下,难免有些失言,还望太后见谅。” 云华县主在旁听着,再度坚定了少进后宫的念头, 小时候懵懵懂懂不知后妃说什么还好,如今一听,字字都是刺,句句都是坑。 就像刚刚的事,明明被联手欺负为难的是林净月,皇后和孟贵妃却像太后告罪,一句也不提太子妃…… 云华县主暗暗摇头,见林净月笑容不改,淡定从容,她深吸一口气,扑到太后近前,亲自沏了杯茶。 “皇后娘娘说的是,我父王即将回京,听闻此次由四殿下操办宫宴,为我父王接风洗尘。” 太后端起茶盏,慢吞吞喝了一口:“嗯,这事,哀家刚刚听皇后说了,明昭闲来无事,主动请缨,有心了。” 果然跟太子猜测的一样,云华县主面上惴惴不安,叹了口气: “四殿下千金之躯,为我父王来回奔忙,云华这心里头,有些不安。 况且宫宴之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四殿下过目,岂非有些不妥? 毕竟六宫大权,由皇后娘娘与孟贵妃分管,四殿下无论安排哪一处人手,都免不了跟皇后娘娘和贵妃打声招呼。” 皇后一听就知云华县主打的什么主意,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淑妃抢在孟贵妃前边,掩嘴轻咳一声: “王爷镇守南境多年,助陛下平了南境水患与时疫,又大退爪哇小国的来袭,战功赫赫。 为王爷大办宫宴接风洗尘,想必两位娘娘,定不会嫌麻烦。” 孟贵妃笑着点了头:“淑妃说的不错,陛下让本宫助皇后协理六宫,自是不觉得麻烦。” “那就好。”云华县主狠狠松了口气,跪在太后面前,“皇祖母,云华为父王,但请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出面,指点四殿下操办宫宴,免得四殿下太过年轻,出了什么错漏都不知。” 皇后三人心同时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忽悠四公主接下操办宫宴的事,云华县主又想拉她们下水! 不行。 “宫宴办得好,也不损皇家体面,本宫自然愿意指点,只是……”皇后面露难色,“只是此事已交由明昭,本宫若贸然插手,她难免会多想。” 林净月笑眯眯接了话:“怎么会?四妹从小没了母妃,皇后娘娘就是她的母后,她得您帮衬,开心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多想呢?” 皇后一顿,不好再推辞,免得引起太后疑心。 孟贵妃和淑妃正欲趁机抽身,却听太后慢声说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明昭再机灵,终究太过年轻,不比你们经验丰富。 得你们指点,也不至于耽搁了宫宴诸事……就按你们执掌的六宫大权来分,每人承担一部分宫宴的准备工作,免得明昭年轻,出了错漏。” 皇后三人咬牙应下,借口与四公主聊聊宫宴的事后,一同离开。 等人都走了,太后摇摇头看向云华县主:“如此,可放心了?” 云华县主‘噗通’一声跪下,哭的梨花带雨: “皇祖母,有贼人暗害云华,您可得给云华做主!” “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对面,林净月清楚看到太后眼里寒芒一闪。 京城往北疆的必经之路上, 一个北疆行商坐到客栈窗边,骂骂咧咧: “狗屁的侯爷,我家大老爷还是忠勇侯呢,我都没颐气指使,他一个被流放的阶下囚,哪来的底气牛气轰轰的?!” 真要这么厉害,还会被流放? 都混成这样了,何必再闹脾气,得罪押送的兵卒和路人呢? 同一桌,一捧雪万掌柜派到北疆行商的心腹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眼正拍着柜台要住上房的成远侯,低声说了他的身份: “你们久在边疆,许是不知……” 没听之前,只一人憋闷生气;听完后,几桌子北疆行商同时拍桌而起:“什么?!” 这狗东西,就是成远侯? 那个害死郑家两位老将军唯一的女儿、忠勇侯最疼的妹妹——也就是雪晴小姐,的成远侯? 一捧雪的人赶紧劝住北疆行商,不让他们闹事。 再怎么说,成远侯也是泰丰帝亲封的侯爷,不是他们能随意殴打的。 几个行商眼珠子一转,暂且安分下来。 到了深夜,扒窗套麻袋,一通老拳狠狠将人打了一顿后才解气。 行商回到房间,正嘀咕刚刚下手太轻,就听客栈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打开窗户一看,三匹快马戴月披星,从北疆驰往京城。 第193章 全在他一念之间 京城外扬起阵阵马蹄声,睿诚王率两千人马从南境平安回京。 两千将士被安排在京郊大营落脚,而睿诚王及副将、心腹等人,被二皇子亲自接入皇宫。 宫宴,将在晚上举办。 “王叔正与父皇饮酒密话,我等不便叨扰,不过老三主动请缨在旁倒酒,父皇没有拒绝。” 太子头一回见太子妃穿上明黄色的朝服,纳罕地多看了几眼。 林净月正支着脖子,任由两个宫女恭恭敬敬给她戴上价值倾城的华丽发冠。 并非内务府一代代传下来的,而是太子亲自命匠人照锦仪先皇后的凤冠重新打造。 规格不比凤冠,但也相差无几。 旁边还簪了一对发钗一对步摇,上头的珠宝,差点晃了泊春的眼睛。 她到了这个时候,方恍然有一种,自家小姐当上太子妃的真切感受。 不是任人摆布欺凌的可怜小姐,也不是掌握不了自身命运的侯府千金,而是……东宫太子妃。 除去皇宫顶尖那几位以外,地位尊贵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林净月透过铜镜,清楚可见远处轮椅上安静注视着她的太子,与近处正在发呆的泊春。 她勾唇笑了一下:“三弟真真是有心,殿下这点,可就不如三弟了。” 太子轻声嗤笑:“无妨,他爱倒酒,就让他倒去。” 今日宫宴上,他不想看到别的乱子,就只能,为皇后为他的三弟,送上一份大礼。 两人的视线在铜镜中相触,林净月笑意不达眼底。 一旁的满枝轻声提醒:“太子妃,宫宴上人多,我会与泊春贴身伺候,不如再让鸣鱼装扮成太监,一同……” 鸣鱼正在东宫当侍卫呢。 林净月摇摇头:“不必,我信得过你的身手。” 况且鸣鱼有眼色又识趣,一身武功不在郑津之下,今科武举,定会榜上有名。 宫宴上官员繁多,错综复杂。 现在让鸣鱼露面,再过半个月放榜,未免会留下隐患。 ——就算太子暗箱操作,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 平日里在东宫巡巡逻也就罢了,真带到大臣们面前,泰丰帝不要面子的吗? 满枝咽下满眼的担忧,低声说了句:“是。” 穿戴齐整后,还没到宫宴开始的时候。 林净月闲来无事,跟太子下棋打发时间。 太子捶了下毫无知觉的腿,漫不经心提起:“待会儿孤让张邈随行在你身边,无需担忧。 对了,听说你近日,非常关心城南几个武举举子。” 林净月一听,就知太子说的是方衡。 她执一枚棋子随意放下,抬眼正想问太子是在吃醋,还是问她,方衡有什么用。 瞥见太子眼底的狠戾,林净月突然起了点冒犯的小心思: “若我说,他人不错,又孝顺,殿下……” “孝顺的人,通常不长命。”太子轻飘飘一句话,定下方衡的结局。 汀南闪身而出,‘喏’了声正要去找暗卫动手,林净月笑容一顿,赶紧阻拦: “他人不错,又孝顺,且今科有可能上榜,我这是在为殿下,寻个得用的人手呢。” 保命机会,她看在方母的份上,给了。 至于方衡能不能把握住,全在他一念之间。 汀南脚步停住,回头看向太子。 太子捡起棋盘上几颗敌方被吃掉的棋子:“下去。” 汀南随即消失。 林净月笑了一下:“汀南对殿下,着实忠心,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他便义无反顾去做了。” 太子没有解释,盯着林净月看了半晌: “孤怎么觉得,你非常喜欢给某些人机会,或是救人呢。” 先是云华县主,再是被抄家牵连的左常渊,两个还不够,又来一个方衡。 再加上他没特意去查的…… 太子垂下眼帘,专心下棋。 林净月思绪放飞了一瞬,上辈子可都是她到处求人,费力求机会的。 如今,也算是翻身了。 “殿下不也宅心仁厚,救过不少人的性命?”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继续慢悠悠下着棋。 直到时间差不多,轿辇都备好了,林净月慢慢跟在太子身后,走出了东宫。 先前担心她不习惯,太子特地让她借口不舒服,别去椒房殿请安。 今日宫宴,与诸多妃嫔会面避无可避。 她可得谨慎着些。 目送太子上了特制辇车,林净月弯腰正要上小轿,就见小令子犹豫着前来,低声说道: “吴庸和时芸随睿诚王一道回的京,时芸现正在宫外,等候太子妃召见。” 林净月眼神微动,气定神闲上了小轿: “你去回话,让时芸明日再谈此事,至于吴庸,他应当也会来宫宴上,只是我今日不便见他。” 小令子了然点头,赶紧找了个心腹太监,去宫外传话。 小轿跟在辇车后边慢慢启动。 泊春望了眼端正坐在小轿里的太子妃,咽下问询的话,安静跟着走在小轿左边。 宫宴前后,皇宫到处都清扫了一遍。 有皇后等几位妃嫔搭把手,四公主操办宫宴顺顺当当,轿辇停在宣明殿外,没有任何错漏。 越是如此,林净月越觉得心中不安。 她看了看满枝,然后扫了眼泊春。 满枝立刻走到泊春身边,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睿诚王此番回京述职,共立下三件大功。 一是携大军治南方水患;二是得泰丰帝命令,防治时疫有功;三,濒临南境的爪哇小国趁时疫进犯,被睿诚王亲自带兵打退。 因此宫宴规格很高,不止皇室宗亲,就连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携正妻儿女入宫庆贺。 林净月身为太子妃,被安排在皇后与孟贵妃之下,与四公主相邻。 四公主见了她,第一时间凑来行礼,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这位置,是我与皇后、孟贵妃几人在太后面前拉扯许久的结果。” 她顿了顿:“贵妃,到底是长辈。” 林净月体贴笑了笑。 她隔着不短的距离,瞥见了太子眼底的阴霾:“不妨事,你回去坐。” 无妨。 她受了委屈,总有人会帮她讨回来。 对面, 三皇子趁泰丰帝和睿诚王没来,扬声在几个兄弟里故作炫耀: “王叔此番,可是立了大功,少不得会得些赏赐,也不知父皇会不会给云华赐婚。” 最好,赐婚给镇国公府的郁陆离。 文有右相孟家相助,武有镇国公府和睿诚王府辅佐。 如此,堪称妙绝。 包括太子在内,没有一个皇子理他。 唯有二皇子轻咳一声,提醒:“三弟,快坐下,父皇、王叔和太后来了。” 第194章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瞥见泰丰帝和太后一同入内,林净月跟在皇后等人身后,跪下从容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金安,康健万福。” 泰丰帝等太后坐下后,慢悠悠落了座,扫视一圈殿内:“都起来。” “谢陛下。” 林净月起身后,照样垂着眼,不敢直视泰丰帝。 她刚坐下一会儿,睿诚王便从正殿入内,一脸严肃给泰丰帝行了大礼: “微臣,见过陛下。” 泰丰帝打量他几眼,笑意逐渐浓厚:“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坐。 太子,你王叔此番劳苦功高,你可得好好敬他两杯。” 太子应了声,面上对睿诚王不算亲近,也不算冷淡:“王叔快坐,刚刚三弟,还记挂着您呢。” 隔他两个桌的三皇子闻言,汗毛都竖了起来。 同样的‘三弟’二字,不知为何从太子口中说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瞟了眼睿诚王,三皇子又将心思狠狠压了下来。 就算母后事后怪罪责骂他,他也得趁此大好机会,拉拢睿诚王。 林净月将对面几个人的态度都看在眼里,心里若有所思。 就太子而言,他对睿诚王不亲不近,才是正确的选择。 毕竟睿诚王手握南境十万兵马,太子与他亲近,只会引来泰丰帝的忌惮与猜疑。 至于三皇子…… 上首,皇后闭了闭眼,恨不得当场戳着三皇子的脑袋骂一句蠢货。 当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泰丰帝又是从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的,他还能看不出三皇子打的什么算盘? 只怕午间泰丰帝与睿诚王纵酒,三皇子坚持要留下斟酒时,泰丰帝二人就对三皇子的想法了然于心! 皇后思前想后,正要遣个宫女提点三皇子一番,就见身旁,泰丰帝淡淡望来的视线。 她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行摁下一切念头,举起酒杯温声笑道: “陛下,睿诚王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乃是陛下在后方决断有方。 臣妾今日,敬陛下一杯,愿我朝,繁茂昌盛,五谷丰登,清平安定。” 一众臣子,乃至妃嫔纷纷起身,顺着皇后的话齐声喊道: “愿我朝国运昌盛,五谷丰登,清平安定。愿陛下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声音齐整响如雷霆,声势尤其浩大,场面敦肃又隆重。 林净月前世今生,也才在今日看到过一次! 她口中振振有词,心里执念,却愈发高涨。 谁会嫌富贵荣华过多烫手呢? 她林净月反正不会。 她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很好。得皇后,王弟,与诸位爱卿的吉言,我大渝王朝,定能国运昌隆,清平安定!” 走完仪式后,舞娘上场,各自饮酒闲话。 泰丰帝正要提点太子两句,就听他率先发难:“父皇,孤听闻王叔在南境,遭遇了重重危险,其中不乏官员铤而走险刺杀。 王叔乃是有功之臣,父皇可不能轻易饶了那些个心思不正的人,需得严惩,以正朝纲。” 太子一开口,破例坐在四公主下手的云华县主顿时心惊胆战。 听完,又狠狠松了口气。 很好,不关她和父王的事。 那就是没事。 云华县主一抬手,惊风同时上前,尽心服侍县主用膳。 而刚喘了口气的大臣一下子全都沉默了。 睿诚王的几个心腹副将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纳闷太子说话,怎么没人应声,一边猛地站起,抱拳扬声道: “微臣认为,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陛下或许不知,此行回京路途中,我等遭遇了十几次袭击,次次都是冲着王爷来的。 什么酒菜里下毒,什么潜伏在水里船行过时刺杀,还有……对了,还有使美人计的,哼! 幸亏王爷得陛下庇佑,又一心回京述职别无杂念,否则……今日宫宴上,可能就见不着王爷的身影了!” 年迈的宴左相揉按了眉心,轻声应和: “陛下,太子与刘副将所言,不无道理,只现下乃是为王爷接风洗尘的宫宴。 此事,不如留到明日早朝时,再行商议?” 泰丰帝沉沉点头:“不错,宫宴之上,不谈其他。王弟,你屡建战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尽管说来,朕,一定允准你的请求。” 几个副将还有点不满意,却被睿诚王的眼神强行摁住。 睿诚王略一沉思,随即看向对面安静吃着东西的云华县主: “……臣唯有一女,但求陛下允她自行择亲,挑选佳婿。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皇后脸上一僵,她正欲劝说泰丰帝,为云华县主赐婚今科武举头名,充当赠与睿诚王的赏赐之一。 她私底下可是打探过了,本次武举,除了郁陆离之外,没有尤其出挑的。 镇国公府郁陆离,极有可能就是今科武举状元。 却不想睿诚王不要更多兵权,也不要亲王爵位,反倒为云华县主求起自行择亲来。 皇后气闷不已。 而另一侧,随镇国公前来的郁陆离同样拧着眉头。 先时皇后与三皇子分别找过他,都劝他尽力讨好云华县主,哄得她动心最好。 可是云华县主近日常住宫中,鲜少有出宫的时候。 寥寥几次出宫,他得了消息匆忙赶去,云华县主对他不冷不淡的,身边还跟了个赶不走调不开的侍卫。 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叫他如何哄下云华县主? 今日宫宴,就是最后的机会。 谁知……谁知睿诚王竟…… 郁陆离暗暗捏紧了拳头,罢了,不过一个倨傲跋扈的县主,又不是什么非得不可的人物。 他郁陆离可是镇国公府世子,本次武举头名,何至于在她身上耽搁时间? 他心思一转,视线顿在对面某一桌女子身上。 泰丰帝对睿诚王的请求,并不意外,干脆答应下来: “不过你立下如此大功,朕还得另外赏你。 除此之外,朕与太子商议过了,本次武举,原定录用一百五十人,现扩充到一百八十人……” 云华县主身旁,惊风心思一动,了然太子破例为他与鸣鱼运作,便是挤占了两个举子的名额。 如今添了三十个武进士名额,能者上,庸者下。 众臣子夸完泰丰帝与太子仁厚,殿内殿外恢复一开始的欢声笑语。 林净月正若有所思时,泊春俯身掩口轻声禀告:“殿下,吴庸求见。” 林净月面色不改,与泊春对视了一眼。 第195章 儿臣,遵命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要事?若是有事,直说就是,何必遮遮掩掩的。” 孟贵妃偏头含笑看来。 林净月笑着颔首:“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孟贵妃提起……” 她站起身,朝泰丰帝欠了欠身:“陛下,现到了殿下喝补药的时候,此药乃是莫太医亲手所制,一日也不可断,您看……” 泰丰帝警告地看了眼孟贵妃,再转头看向太子,语气平淡: “还不快去?” 太子面露无奈,不情不愿地应了声,随太子妃来到偏殿。 他端过东宫侍卫送来的汤药一口喝光,对林净月的话不置可否: “让他在宣明殿湖边候着,剩下的事,孤来办。” 两人,甚至泊春都清楚,吴庸绝不可能得了消息后仍坚持求见太子妃。 即便出了什么大事,都不会。 宫宴之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吴庸再蠢,也不会冒险求见。 “约莫是什么人妄图陷害我,与他人私会。”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趁宫宴,要她林净月的命罢了。 太子眼底一片冷凝,他握了握林净月的手:“放心。” 林净月笑了:“有殿下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她进东宫不到一个月,心腹更是寥寥。 后宫出了事,唯有靠太子,方能安然脱身。 她求过太子的事,不止一件两件,再多一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况且她与太子成了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宴上, 眼睁睁看着太子妃和太子先后离席,四公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看了眼云华县主,借为睿诚王庆贺一事敬酒的名头,快速低声问了她一句。 云华县主茫然:“啊?宫宴之上,陛下、太后娘娘和我父王都在,能出什么事?不就去喝个药?”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口:“你瞧,太子殿下回来了。” 四公主心底更是咯噔了下。 太子回了宴上,太子妃却不见踪影…… 正思量的时候,皇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太子妃回来?本宫见她的次数不多,正想趁机多看她一眼呢。” 太后瞟了皇后一眼:“皇后有心了,你如此念着太子妃,平日里可多往寿康宫走走,就能见着了。” 皇后笑容一僵。 太子落了座,看都不看皇后一眼,慢声跟看来的泰丰帝解释: “儿子刚刚喝药时腿抖了一下,弄脏了太子妃的衣服,她现在后殿更衣。” 腿,抖了一下? 泰丰帝和皇后再也顾不上太子妃的去向,凝眸盯着太子,低声问起腿的事。 睿诚王也有些惊讶:“本王记得,太子这些年腿都没有知觉,如今却……那位太医可真是妙手回春。 今日有了知觉,日后不就……” 他话到这儿,一顿。 在场的人却心知睿诚王的未尽之意。 今日有了知觉,日后,不就能恢复正常,直立行走了? 三皇子慌了一瞬,很快强自镇定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 太子都废了六七年,纵是神医在世,也救不了他,又岂是一个小小太医,能治的? 太子饶有兴趣地左右看看,见泰丰帝沉了脸,才慢慢道: “儿子也不知腿好不好得了,这么久以来,也是今日才动了一下。 说起腿伤……父皇,儿子记得当年……” “行了。”泰丰帝收回视线,赶在太子提及当年事之前快声打断,“莫疾太医救治太子有功,赏。” 陈诲应声记下,笑眯眯给太子倒了盏清酒: “殿下刚喝了苦药,想来口中有些不痛快,不如喝盏清酒掩盖一下苦味。” “不必,太子妃给孤喂了糖。” 陈诲:“……” 他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睿诚王有些纳罕,压低嗓子问一旁的二皇子:“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似是非常和睦。” 二皇子回想了下两人之间的相处,昧着良心点了头: “嗯。” 一个不以为然不体谅对方,一个为荣华不得不委曲求全,怎么不算和睦呢。 酒过三巡,舞了一曲又一曲。 太子压住心底的不痛快,眸子一个个扫过某些人,等待绝佳的时机。 很快,一个太监匆忙进了殿内,走到皇后身边时偷偷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知道,他等待的机会,要来了。 “你说什么?”皇后震惊出声,察觉到声音过大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她轻咳一声,“汪忠,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监汪忠注意到泰丰帝望来的视线,赶紧跪下,哆哆嗦嗦扬声道: “奴才瞧的真真切切,太子妃与一男子就在宣明殿外的荷花池旁,低声说着话。 两个侍女守在侧,奴才不敢凑近了瞧,有心想提醒,却也……” 太后放下茶盏,瞄一眼战战兢兢的汪忠:“夜已深了,你倒是眼尖。” 汪忠赶紧摇头:“刚开始奴才也没认出来,还在嘀咕谁家的小姐如此不检点,后来撞见太子妃身边的两个侍女,便大着胆子往湖边凑了凑,才将人认了出来。 若是不信,大可到湖边看看,人还没走呢,说不定还能抓个正着。” 太子把玩着琉璃茶盏,似笑非笑:“孤记得,宫里多嘴污蔑主子的太监,是要被杖毙的。 前两日孤杖毙了一个背主的下人,却不曾亲眼看到杖毙得打多少板子……看来今日有人,甘愿献身,圆了孤的好奇之心。” 汪忠察觉到了危险,赶紧磕头求饶: “太子殿下饶命,奴才绝无污蔑太子妃的意图,只是奴才看得真真的,当真是太子妃在与男子私会!” 不等太子再度开口,皇后为难地看向泰丰帝:“陛下,此事事关后宫清誉,总不好就这么算了,不如……” 她正想说不如遣人将湖边私会的男女抓来,瞧瞧是不是太子妃。 泰丰帝径直起身:“朕也好奇,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后宫私会。” 他偏头看了眼太子:“你不便动身,就不用去了,陪太后与你王叔在此喝酒。” 太子盯着泰丰帝,缓缓扯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儿臣,遵命。” 睿诚王全程不敢插话,看着几个人你来我往,隐隐有些不妙。 话说的这么顺畅,他怎么觉得是个陷阱呢? 瞟一眼脸俊心黑的太子,睿诚王喝了口酒,更觉此事内有蹊跷。 泰丰帝一动身,一群侍卫立时包围住了宣明殿湖边,不让人随意进出。 辨认出被看住的两个侍女就是太子妃身边跟着的人,皇后顿觉踌躇:“陛下,不如……” 第196章 要的就是让太子妃无可辩驳! 宫宴之上,接风洗尘的主角还坐着呢,泰丰帝、皇后与一众妃嫔反倒浩浩荡荡离了席。 不明所以的大臣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匆匆望一眼安然端坐着的太后、太子和睿诚王,扭头赶紧跟了上去。 泰丰帝与睿诚王、太子之间,选谁,无需多问。 转眼间宴上少了一大半的人。 睿诚王打量垂着眼帘辨不清情绪的太子几眼,笑着朝太后敬酒: “儿子先前身在南境,未能侍奉在太后身边,好在云华还算懂事,替儿子尽了一份孝心。” 太后笑而不语,慢吞吞抿了口酒,才道: “哀家正愁不能替云华寻个称心的夫婿,你今日所求,倒叫哀家大松了口气。 往后啊,就不必替她操心喽。” “云华得太后与陛下看重,乃是儿子与她毕生求之不得的荣幸……”睿诚王扫视一眼云华县主空荡荡的位置,话说了一圈,又回到太子身上,“儿子听闻,太子妃与太子,似乎感情甚笃。” 闹出在宫中私会这么严重的事,太子竟半点也不担心? 太后低头看了太子一眼,轻声笑道:“别管他,指不定心里揣着什么主意呢。” 况且净月一向是个懂事稳重的,不可能,也不会做出私会一事。 再加上太子平静的态度…… 太后几乎笃定,两人是察觉到了什么,在联手算计人呢。 同一时间,皇后也觉得今天的事太过顺利。 虽说她不知是谁故意算计东宫算计太子妃,但太子妃心思浅薄,太子可不是个好招惹的。 否则锦仪先皇后死了七年,太子腿废了七年,他怎么可能还能安然当他的太子? 要知道两位被废了的皇后一朝上位,第一个就是对太子下手,意图染指储君之位。 两位废后个个都有儿子傍身,且身后母族势力不输镇国公府,心思更是一个比一个深沉。 如此,都奈何不了太子,反被废在冷宫。 现下后宫这群蠢货,何德何能? 还是说,太子妃太过年轻,又是商贾出身,一时不慎,着了算计? 短短几瞬,皇后心思转了百次,她没有大步进去戳破私会一事,而是笑着说道: “陛下,太子妃许是年轻,一时贪玩,与相熟的人来湖边逛逛,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况且太子好不容易在太子妃的劝说下答应治腿伤,便是看在太子的份上,也请从轻发落。” 泰丰帝脸上情绪并无波动,他点了下头,刚要开口。 淑妃扬声插了话:“陛下,正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不能从轻发落。 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一旦传出,整个京城乃至大渝皇朝的百姓,都将嘲笑东宫与皇室。” 她扫视一眼战战兢兢低着头的侍女,似乎是叫泊春: “且若真如皇后所说,太子妃仅是一时贪玩,又怎会连贴身侍女,都不带上? 臣妾觉得,里头颇有蹊跷。为保全皇室颜面,为保全太子颜面,还请陛下,严查。” 孟贵妃随即温声附和:“臣妾走的慢,刚刚瞧见不少官员大臣,都跟来了,许是知道了个大概。 为免京城闹出诸多风雨,陛下还是派人严查为好,以还太子妃清白,以正宫闱。” 低着头的泊春闻言,不安地攥了下手,轻咬下唇,心底越发紧张。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告发的太监汪忠赶紧站出训斥她: “你家主子呢?可是在湖边游廊里?与她私会的男子是谁?” 泊春欠了欠身,小心翼翼解释:“我家主子……她更衣过后,有些不胜酒力,就来湖边吹吹风醒醒酒。 里头,里头除了太子妃以外,别无旁人,陛下亲临,奴婢这就去请太子妃……” 孟贵妃打断她的话:“不用去请了,我们进去看看,便知真相如何。” 汪忠在一旁阴阳怪气说着话:“就太子妃一人?不对,咱家刚才怎么瞧见还有道男子的身影呢? 还有,主子醉酒,你们两个当下人的,不在旁边伺候,反倒守在外头望风……可说不过去啊。” 泊春更加紧张,攥紧了的手微微发颤。 旁边的满枝瞧准时机,不卑不亢开了口:“陛下,诸位娘娘,湖边游廊,的确还有一人,但绝非私会,而是……” 汪忠要的就是这句话,利索打断满枝接下来的话,弯腰恭敬请泰丰帝入内: “是否私会,可不是凭你一句话就说了算的,得陛下和诸位娘娘亲眼瞧见,才作数!” 湖边的男人是谁,他还不清楚? 要的就是让太子妃无可辩驳! 泰丰帝深深看了汪忠一眼,再回过头,深沉的眼神一一扫过皇后、孟贵妃、淑妃,乃至后头的两个还算得宠的嫔妃和几个皇子。 与再后头,一脸茫然的诸多大臣。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恭敬垂下眼帘,不敢直视泰丰帝的视线。 “既然有人告发,朕,怎么说也得看看,是谁敢在阖宫夜宴的时候,闹这么一出。” 泰丰帝抬脚走进湖边游廊。 皇后紧随其后,路过两个忐忑的侍女时,重点看了眼勉强镇定的那个。 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眼熟。 她收回视线,走了不远,来到靠近假山的一处。 太子妃正跪在地上,目露惶恐:“不知父皇请来,未能及时相迎,还望父皇恕罪。” 泰丰帝和他近前伺候的大太监陈诲还没说什么,汪忠迫不及待跳了出来,指着跪在另一边埋着脑袋的男子: “陛下,娘娘,你们瞧,奴才就说瞧见了个男子与太子妃私会!” 皇后凝视垂头跪下的男子,心底的怪异更深了。 太子,一朝成了亲,连自个儿的太子妃都护不住都管不住? 不可能! 她回想了一瞬刚刚宴上太子的发挥,分明如平日一般狠厉,说话做事不留半分情面,也不给他自己和别人,留一丝后路! 皇后顿时明白,许是中了太子的算计,她轻咳一声: “都起来,太子妃,你不能喝酒,下回就少喝些,免得再醉酒闹出什么误会。” “娘娘教训的是……” 林净月正要起身,汪忠眉头一皱,真被太子妃糊弄过去,他不就完成不了主子给的任务? 稍稍一想后果,汪忠浑身打了个哆嗦,大着胆子指着一旁头也不抬的男子: “太子妃,你纵是醉酒,也不该与男子在宫中私会,秽乱宫闱! 如此行为,你可有将陛下、太子殿下与诸位娘娘放在眼里?!” 第197章 但父皇问话,我自当从命 淑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那私会的男子,怎么到了现在一句话也不说,脑袋也不抬? 宫宴本就在晚上进行,宣明殿外湖边不算亮堂。 他再一低头,更是看不清长相,更别说辨认出是谁了。 但机会千载难逢。 淑妃眼波微转,严肃说道:“太子妃纵是年轻顽劣,也不该在宫宴上撇开下人,与男子私会,终究于礼数不合。” 孟贵妃趁机添了一把火:“是啊,陛下。太子本就因旧事性情大变,若再知晓此等污秽之事,只怕……不如瞒下此事……” 淑妃摇摇头:“贵妃说得倒是轻巧,后头可跟来了不少官员、女眷与宫女太监,这事闹得这么大,如何瞒得下?” 皇后见林净月笑着看来,也不解释,心底的不妙之感更甚: “太子妃到底年轻,不懂宫内规矩……陛下,不如饶了她这一回,让她日后好好学学规矩?” 泰丰帝不语,平静看着眼前的乱象。 半晌,被污蔑与太子妃私会的男子再度跪下请罪: “臣女忠勇侯府郑越,见过陛下与诸位娘娘,不知诸位娘娘口中所说的,与太子妃私会的男子,可是臣女?” 孟贵妃、淑妃和汪忠瞳孔同时一震,猛地看向‘男子’。 一身男装,身材高大,肩背挺阔,竟……竟是郑越? 不可能! ‘他’是郑越,那她们费尽心思准备好的,与太子妃私会的男子呢? 淑妃下意识四处打量,妄图找出多余的人。 林净月视线小心翼翼扫过泰丰帝等人,疑惑地道:“我与表姐在此相见,也算私会?净月入宫不久,却不知宫里的规矩,竟如此严苛。”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中。 陈诲及时开口,笑眯眯说道:“太子妃多虑了,你们表姐妹私底下会见,本就理所应当,只是不知郑小姐今日……” 郑越‘哦’了声,抱拳捶了下自己的肩膀:“臣女曾听父亲说,睿诚王武功高超,尤其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 臣女心痒难耐,愿与王爷切磋,又担心王爷顾虑男女之别,特地换了身男装。” 郑越今天本就是打着这个目的进的宫,话说得尤其顺畅,没有半点心虚。 泰丰帝看了陈诲一眼。 陈诲不动声色退下,找来宣明殿外的小太监问话。 皇后正要出面打圆场,却听林净月看向汪忠,慢吞吞问他: “不知公公口中的私会男子……是个什么意思?秽乱宫闱的罪名太大,我可担待不起。” 汪忠慌得不行,心下一狠: “太子妃还要问奴才吗?你与郑小姐什么时候不能见面,偏要在宣明殿外的湖边,她以一身男装会见? 分明是你得知与男子私会的事被奴才看见,担心事发被问罪,这才急急请来郑小姐遮掩! 不信,不信问问守在外头的两个丫鬟!若是真无私情,她们怎么可能如此惊慌?!” 林净月瞥他一眼,低声向泰丰帝禀告:“方才醉酒,表姐不放心我,又有要事相商,便命两个丫鬟守在外头,免得有人误入。 却不知竟被污蔑成与男子私会,还请陛下为儿媳做主,为太子殿下做主。” “什么要事,值得太子妃离席相商?”淑妃见泰丰帝不置可否,笑着继续插话,“再说了,忠勇侯府小姐一身男装入宫廷,未免有些不妥,被旁人误会,也是正常。” “这……”林净月略作犹豫,没有接话。 淑妃立刻明白,林净月前面几段话,都是在胡扯。 分明就跟汪忠说的一样,她与男子私会时,注意到了汪忠急急赶去宣明殿的身影,便急匆匆请来郑越,帮她演一场戏。 淑妃轻咳一声:“太子妃可是有什么难处?当着陛下的面,不得隐瞒。” 汪忠被轻咳声提醒,赶紧趁势追击: “依奴才看,太子妃许是还未想出辩解的话! 陛下,奴才可是证明,奴才说的都是真真的,奴才刚刚趁两个侍女不注意,凑到湖边看了看。 当时与太子妃私会的男子,并非一身男装的郑家小姐,而是大理寺少卿家的次子吴德! 太子妃与吴德做下丑事,湖边又被侍卫围住,吴德定然来不及逃离。奴才认为,吴德定藏身在附近,陛下一查便知真相!” 汪忠可是知道吴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得了太子妃相邀的消息,到了现场,定会厚着脸皮死死纠缠太子妃。 而以吴德的身手,不可能赶在侍卫包围宣明殿湖边前逃走! 眼下不见吴德,唯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被郑越打晕,藏在湖里、假山里或是…… 泰丰帝没有让人搜查,而是再度给了林净月一次机会:“你与郑越,有何要事,非得在宫宴上商量?” 皇后见到郑越后,觉得不妙,全程没说过几句话。 这会儿更是闭紧了嘴。 孟贵妃和淑妃有心插上一句,却被泰丰帝轻飘飘的视线一瞟,瞬间噤声。 无比安静的环境中,清浅的呼吸声格外沉重。 林净月当着一群人的面,跪下。 不等淑妃和汪忠看准时机落井下石,就听她愧疚说道: “殿下本不愿让我与他人提起,但父皇问话,我自当从命……方才殿下饮了汤药后,腿伤稍有好转,动了一下。 儿媳大喜过望,特地请来郑越,请她采买些北疆独有的外伤药材,提前备好,留待殿下日后随取随用。 儿媳深知不宜在宫内行商贾事,就私底下请她相商,不想却被误会,是儿媳的不是。” 皇后眼尾一抽,还不愿提起,太子就差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当场站起炫耀一番了。 泰丰帝凝眸盯着林净月瞧了片刻后,平静转身,交代道: “皇后,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处理。” 皇后苦笑一下,心知肚明,泰丰帝信不信林净月的说辞,倒在其次。 林净月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他不愿再深究。 而将此事交由她,是命她洗清疑点,查清一切,还太子妃清白。 皇后回过身,依次看向惴惴不安的几个妃嫔与不曾出过声的皇子,平静吩咐: “来人,翻查宣明殿假山、湖中,和……” 话还没说完,陈诲弯着腰来报:“娘娘,不必查了,大理寺少卿次子吴德,纵酒过度,现在殿内闹腾呢。” 淑妃和汪忠等人皆是一愣。 第198章 太子仍好端端当他的太子 林净月携泊春满枝,跟在皇后身后回到宣明殿。 路过门口时,泊春冲恭敬守在门口的吴庸眨了下眼睛。 吴庸顿时明白,一切果真如他所料。 太子妃安然无恙,接下来,就是对某些人的清算与惩戒。 宣明殿,大理寺少卿的次子吴德,也就是被吴庸算计,迎娶承恩公府梅潞的那个,正醉醺醺的在殿内闹事。 当着一群人的面,大理寺少卿吴量拉不下脸扇他,只得命小厮强行将人拽下去。 谁知没人关注还好,吴德一被拽了下,当场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县主呢?不过就是个侯府贵女,还瞧不起我,还不愿与我圆房,我呸!” 吴量脑袋一疼,他清楚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从来不敢带他到宫宴之上,免得冒犯了贵人。 却不想今日他今日借了承恩公府的东风,顺顺畅畅进了宣明殿。 这不,醉酒过后,果真又闹腾起来! 他狠狠摆手,让下人快些将人拽下去醒醒酒。 吴德的话,却比下人拽他的动作还快了三分: “别碰我!一个死太监也敢对我趾高气昂的,还说什么太子妃要见我,当我不知我自……自个儿是个什么德行? 汪忠是?你背后有淑妃撑腰,老子奈何不了你个死太监,你给我等着! 等三皇子登上皇位,什么狗屁淑妃,什……什么狗屎六皇子,都……都得死!” 吴量整个人都懵了。 几乎不敢相信如此狂妄的话,出自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之口! 喧哗的大殿骤然如同死一般安静。 谨慎些的朝臣,譬如宴左相和睿诚王,早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好几个喝多了的朝臣听后,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场清醒,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皇后跪下利落请罪:“臣妾绝无觊觎储君之位的念头,还望陛下明察!” 她就说出了宣明殿后心里慌得很,合着太子是在这么个地方给她和三皇子下套!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杖毙吴德。 三皇子后知后觉跟着跪下,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泰丰帝的神情。 七年前,太子双腿被废,朝廷上易储之争闹得不可开交。 可现在呢? 太子仍好端端当他的太子。 那群明晃晃支持诸位皇子的朝臣,不是被抄家流放,就是被一再打压,送往旧京当了个闲差,从此远离朝堂核心! 吴量被一道道带刺的视线扎得浑身发凉,顾不得说话的是自个儿哪个儿子,扬起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下: “我让你醉酒胡言!还不快……” ‘啪’的一声,吴德酒醒了几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看向吴量: “爹,你打我?” “孽畜,你也不想想刚刚说了什么胡话,还不快跪下请罪!” 今日之后,他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是坐不稳了。 贬官去职都行,只求别全家抄斩! 吴德醉醺醺看着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的官员,不在意地摆摆手: “爹,你怕什么?我……你儿子我早就投靠了三皇子,就算六皇子倒台,也……” 吴量再也忍不住了,又是一巴掌甩去,打断吴德的话。 连扇几个巴掌后,吴德被脸上的刺痛激得清醒过来,目露茫然,还没开口问明情况,就被吴量强行摁着跪下。 吴量战战兢兢请罪:“陛下,臣绝无此意,是小儿醉酒糊涂,说了胡言,还请陛下饶命!” 泰丰帝凝视吴德许久,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话,语气辨不明情绪: “‘就算六皇子倒台’,也就是说,朕的大理寺少卿吴量,是六皇子的人?” 六皇子和淑妃同时跪下,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为自己辩驳。 吴量惜命,还欲强行解释,泰丰帝打断他的话: “吴德,你来说,什么叫‘三皇子登上皇位’?” 太子乃是储君。 太子不死,三皇子绝无可能登上皇位。 吴德后背汗涔涔的,当场甩了自己几个巴掌:“是小民一时糊涂,喝醉了酒,被人误导几句,就说了荒唐话,还请陛下恕罪!” 泰丰帝没顺着吴德的话,问是谁误导了吴德。 他站在上首,环视跪了一地的朝臣百官、文臣武将,声音淡然,气势却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朕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朕还没死呢,不必急着投靠哪位皇子。 储君,亦是如此,朕一日不废储另立,便一日无人越得过太子。” 被敲打的,可不止后宫的妃嫔和皇子。 前朝孟右相、镇国公等人个个头磕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宴左相带头,扬声应和:“陛下英明,储君之位,是为正统,轻易不可废立。” 底下一群官员跟着应和‘陛下英明’。 泰丰帝收回视线,看了泰然坐在轮椅上的太子一眼,慢声提醒: “太子妃,事事都为你着想,莫要忘了用药。” 太子垂眸,明白这句话,是在敲打他:“儿臣遵命。” “宫宴继续。” 泰丰帝大手一挥,立刻有侍卫将吴量和吴德拖了下去。 睿诚王暗暗摇头:明个儿大理寺少卿,就得换人做了。 皇后和淑妃强自镇定下来,心思稍转,就猜出太子这是在警告后宫嫔妃,不得打太子妃的主意。 否则,就别怪他不念及微薄的手足情份。 林净月一一觑着皇后和三皇子等人的神情,揣度今日之事,不可能轻易过去。 只是现下毕竟是在宫宴上,立下战功的睿诚王还在场,不可能闹得太大,损伤皇家颜面。 果不其然,翌日 明晃晃参与私会一事的淑妃,被贬为贵嫔,六皇子连带禁足宫内三个月不许出; 撺掇闹事的孟贵妃被训斥,一个月内不许去看十二阿哥。 而皇后和三皇子明面上并未被牵连。 但朝堂上下明里暗里投靠三皇子的人,散了大半,损伤尤其惨重。 林净月正好奇,泰丰帝对淑妃的惩罚为何如此之重。 太子端正坐在轮椅上,一边翻书一边为她解惑: “老二野狩时受老虎袭击重伤,这事早已查出是老六和淑妃下的手。” 父皇不过,数罪并罚,施以严惩,借此警告后宫嫔妃。 无论用什么手段争宠夺嫡,都不得伤及皇子公主们的性命。 林净月面露沉思。 这时,泊春领着吴庸候在殿外,等待太子妃接见。 第199章 谁敢不给她面子? 宫宴之后,东宫作为受害者,明面上受到了泰丰帝的赏赐。 实则太子同样遭了罚,半个月不许上朝,得老老实实待在东宫治腿。 泊春领着吴庸进来时,林净月正在琢磨泰丰帝对太子的态度。 说心疼偏宠,又算不上。 说严厉冷淡,对哪位皇子都一个样,更搭不上边。 叫人猜不透泰丰帝是个什么想法。 太子见状,头也不抬,只平淡说了两个字:“正统。” 林净月豁然开朗,如此就说得通了。 泰丰帝的一切举动,并非维护太子,而是维护正统。 或者说,维护锦仪先皇后留下的唯一孩子。 “小民吴庸,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吴庸的声音,打断了林净月的思绪。 她抬眼看向吴庸,没有叫他起身,说话时语气辩不清情绪: “宫宴之事,你事先可知道?” 吴庸恭敬跪在低声,垂着脑袋:“小民,有所猜测,但并无证据。” 正因没有证据,才没有提前提醒太子妃。 他没等来问话,继续往下说道:“吴量带吴德参与过数次宴会,每回都得闹出些许事端。 因此鲜少带他参与宫宴,吴德自己也担心出了什么岔子,争执几次过后,没有再提起前来宫宴一事。” 但昨天,吴德莫名其妙经由承恩公府的帖子,进了宫宴之上。 再之后,吴府的小厮找上泊春,以吴庸的名义,邀太子妃相见,实则等在湖边游廊的,是吴德…… 吴庸沉默了一会儿:“小民大胆揣测,私会一事,承恩公府与淑妃都牵扯其中,甚至……” 甚至三皇子、孟贵妃等等,都参与其中。 缘由非常简单——弄垮太子妃,打压东宫气焰。 不好对太子下手,就从太子妃开始,一点点蚕食泰丰帝对东宫的信任。 太子妃一遭殃,之后就会轮到太子,乃至整个东宫。 吴庸跪在地上,越想越觉得心惊。 都这样了,吴德昨晚回府后,还在叽叽呱呱说什么他被吴庸算计了。 放他的狗屁! 要不是他吴庸力挽狂澜,真要坐实太子妃与吴德私会,整个吴府都得遭殃! 现在不过得罪了三皇子和六皇子一伙,他爹吴量当不成大理石少卿罢了。 好歹保全了吴府几口人的性命。 林净月轻轻‘嗯’了声,没有深究,也没有问吴庸是怎么误导的吴德,转而问起另一件事: “时芸那边的事,可解决了?” 吴庸稍稍放松了些,冷静回道:“不过祖宅祖田和产业被侵,别家子嗣妄图抢夺时芸的差事罢了,并无什么大事,现已解决了。” 在他的谋划下,时芸和时老爷子成功与时家断了亲,在京城自立门户。 就是……整个时家,得没落个十几年。 能不能重新崛起,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泊春听得暗暗咂舌。 侵占祖宅田地产业,这还算小事? 这要有个万一,可就是天塌了的大事! 怪不得太子妃愿意给吴庸一个机会,这人,的确有几分手段。 不等林净月继续发问,吴庸主动提及与睿诚王同行回京一事: “时家的人坚称时芸是个女子,不能让时老爷子一脉断了根,不肯放我们离开。 我便……趁夜间意外起火,时家人救火时,偷偷带时芸二人逃离。 时家人穷追不舍,小民不得已,求助恰好路过的王爷。” “……意外起火?”林净月有些不信。 不过想来,吴庸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证据。 又有她的敲打在先,他不敢伤人性命。 如此一来,时家人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是,”吴庸不敢抬头,慢声说道,“时芸本想亲自来谢过太子妃,只是……她人在司造局,不好堂而皇之前来东宫,只能托我向太子妃道一声谢。” 林净月‘嗯’了声,又问了几句话后,命泊春将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太子慢吞吞放下书,抬起头: “你挑的几个人,都还不错。” 林净月敏锐察觉他话里有话,试探着问:“可是武举那边,来了什么消息?” 太子点点头,喝退所有宫人: “礼部有个孤的人,今早传来消息,鸣鱼或在二甲之列,郑津还要靠前,城南那人,亦在榜上。” 接下来,就看文考这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林净月没有再问,坐到太子身边,和他一起看起书来。 成远侯府, 唐景颜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瞧着有些焦急。 上回被郑津训斥一番后,她又回到了被禁足石榴院的日子,去求老夫人,也没有用。 唐景颜不免心有怨恨,郑津太过无情,分明她才是…… 思绪一顿,唐景颜突地想起那日蒋氏说的话。 她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眸子格外坚定。 明明她才是侯府真千金,而林净月,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小人贱人! 又走了两圈后,一个丫鬟匆匆进了石榴院,朝她摇头: “小姐,世子夫人正在伺候老夫人用膳,将我打发了回来。不过……陈管家去接姑爷了,大概半个时辰就来院子里。” 唐景颜狠狠揪了下衣服,世子夫人? 好一个裴织锦! 现在不是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了,便开始处处与她为难,真真是个心黑的小人! 她心思微转,不动声色问起另一件事:“近日东宫,可闹出过什么事?” 她分明将纸条送到三皇子提过的侯府小厮手中,都过去好几天了,林净月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丫鬟瞄她一眼,暗暗记下她的问话和神情,摇了摇头: “并无。昨日乃是宫宴,谁敢在宫宴上大肆张扬?” 唐景颜拧着眉头,没有再多问。 连喝几盏茶消消火气,就见陈管家带着周肆然进了院子,温声笑道: “小姐,姑爷,你们聊,我和丫鬟们,在门口候着。” 等人一走,唐景颜立刻抓住周肆然的胳膊:“肆然,不如我们挑个吉日,趁早成婚?” 成远侯府,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正好趁出嫁,揣上嫁妆到周家去。 往后没钱了,再时不时回一趟侯府拿银子,也不错。 凭她的本事,再加上有侯府和太子妃当靠山,在京城做买卖,谁敢不给她面子? 第200章 北疆,出事了! 周肆然平静抽出手,敛眸掩下眸子里的不耐:“此事,娘亲与我商量过了。” 周母的态度非常明确:唐景颜不退亲,周肆然就得给她老老实实成婚。 周肆然与她争辩几日,被连同周灵然和周随然在内,周家三人齐上,哭诉家里有多不容易,夸赞唐景颜有多体贴。 见周肆然不为所动,周母只得放了话: “你莫要忘了,景颜还在林家的时候,就花重金买了五匹马和武器,赠与你和方衡他们。 武举之上,你们就是拿着景颜赠送的马和武器!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肆然沉默良久,到底在周母的劝说下,来到成远侯府。 唐景颜见他说了一句,就不再继续,忍不住问道: “然后呢?是不是算好良辰吉日,等待即刻成亲?” 周肆然静静看着她,只道:“你如今身为侯府千金,大哥乃是世子,姐姐又是太子妃,嫁我一个穷举子,只怕会引来非议。” 唐景颜可不在乎。 她在侯府,哪里都去不了,日日被困在石榴院中,都快疯了。 照她说,侯府个个都是偏心眼。 林净月认回侯府时,既不用改回姓‘唐’,又住在最大最好的曦明院,用着极品家具,身边有好几个丫鬟小厮伺候。 可她呢? 改姓为唐也就罢了。 认回侯府后的日子,比起上辈子还要不堪与难受! 上辈子好歹郑津和老夫人都会给她撑腰,为她做主。 可这一世,两人都受了林净月的蛊惑,被她灌了迷魂汤,压根就不站在她这边! 不过是在寿宴上与三皇子打了声招呼,不过质疑刘嬷嬷待她太过苛刻,老夫人就命人将她关在石榴院! 她倒要看看,换做林净月,在宴上勾引男人,两人又是个什么态度! 周肆然心神微动,换了套说辞:“我知你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我在意,我家里人也在意。 我不想被人嘲讽是个赘婿,靠成亲攀上枝头。不如等放榜过后,再论婚嫁一事? 如此一来,你也能多陪陪老夫人和郑世子,他日成亲,嫁穷举子和嫁一甲举子,排场、嫁妆可大不相同。” 唐景颜一顿。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她最担心的,就是老夫人和郑津不喜她,故意在成亲时给她使绊子。 林净月成亲时,嫁妆可是第一抬进了东宫,最后一抬还没出成远侯府。 她再怎么着,也不能比林净月差? 唐景颜心思转了几圈,却也知道周肆然是在故意推脱,她眯起眼,冷笑着敲打周肆然: “你我可是定了亲的,肆然,唯有我好,你才能更好。” 周肆然看着她,没有回应。 唐景颜让他坐下,苦口婆心说起大道理: “肆然,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一个武将,孑然一身,哪里比得上那些个有靠山的? 远的不提,就是我大哥郑津,他若没当上侯府世子,纵是武举名次再高,也不过遣往北疆当个小兵。 但如今,他有了整个侯府为依仗,但凡名次稍稍高一些,就能运作当个六品,甚至五品千户。” 周肆然神色微动。 权势压人,他三年前,便亲身经历过了。 “有话,你便直说。” 唐景颜笑了下,没有再跟他藏着掩着:“我有法子,可举荐你到三皇子手底下当差。” 上辈子,周肆然可是位于一甲之列。 三皇子不可能,也不会拒绝如此有才能有本事的人投靠。 周肆然沉默许久,回想起喜宴当日太子妃的话,没有拒绝。 接下来几日,林净月在东宫见了二皇子和郑越,又在寿康宫,见到了睿诚王。 二皇子前来,是在隐晦洗清宫宴当日之事与他的干系。 睿诚王则当着太后的面,抱拳谢过林净月提点时疫的功劳,与庇佑云华县主一事。 两人的态度都不亲不近,只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林净月闲来无事,抓着太子的腿伤不放,日日看着他一天两碗汤药,三日一次针灸药浴。 太子开始还有些别扭,遮遮掩掩不让她在旁观看药浴。 被林净月一句‘哪一处没看过’强行镇压。 林净月趁机仔仔细细观察了太子的腿,毕竟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腿上有伤的。 许是多年来不曾见过阳光,太子的腿有些萎缩,瞧着发育不良。 被戳一下,也没有别的反应。 林净月支着下巴,静静看着坐在浴桶里的太子,纳闷:“分明宫宴当天,你腿动了一下,怎么如今动都不动了?” 太子闭着眼睛,两颊微红,耳朵就跟烧着了一样:“你怎的比我还着急,可是觉得……” “我就是有些好奇,别无它想。” 林净月麻溜打断太子的话。 太子轻哼一声,说起‘宫宴’,他还有些耿耿于怀: “父皇分明还得谢孤闹上这么一出,否则还不知后头藏了多少算计。” 皇后、孟贵妃等人都推脱着不愿掺和宫宴之事,摆明了里头不止一个人打算动手。 只不过泰丰帝被吴德惹怒,妃嫔们更是当场被敲打,这才罢了手。 偏偏牵连到他头上,真是无妄之灾。 林净月没有应和太子的话,慢悠悠转移话题: “药浴还得泡上大半个时辰,殿下不如睡上一会儿?” 太子摇摇头:“莫疾说了,泡药浴时昏睡过去,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必须得强行忍耐住疼痛,熬够整整两个时辰。 他不愿叫太子妃失望。 也不想看到那双莹亮的眸子,因他腿上的伤,而变得黯淡无光。 林净月只能在旁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小令子日日提过的后宫前朝事情打发时间。 “淑贵嫔与仪贵嫔,也就是九皇子的生母闹了口角,被皇后罚在椒房殿跪上半个时辰。” “镇国公府的郁青菱得了消息,入宫替淑贵嫔求情,却被同在椒房殿的孟棠溪几句话架在火上烤……” “京中最近颇为流行江南一带传过来的昆曲,等殿下腿好了,我们便一同出宫听听曲,赏赏景……” 太子紧闭眸子,安静听着。 直到门外传来匆促脚步声,太子眉头微皱,睁开眼正要问话,小令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在外间慌张禀告: “殿下,陛下让您与诸位皇子,赶紧去一趟勤政殿。” “北疆,出事了!” 第201章 武举提前放榜,许是……大事不妙! 太子急匆匆赶到勤政殿,殿内,睿诚王、其他几个皇子、太傅和左右丞相齐聚一堂。 正值深秋,京城寒风瑟瑟。 殿内众人脸上满是冷凝。 汀南退下后,三皇子哑着嗓子主动请缨:“父皇,儿臣愿代父皇前往北疆,一壮……咳咳……一壮我大渝将士的士气,力退敌军!” 泰丰帝扫他一眼,不置可否。 孟右相略作沉吟:“陛下,微臣认为,草原南下打谷草,许是因冬日即将到来,草原萧条,牛羊瘦弱的缘故。 为此,草原不可能轻易退兵,我朝皇子亲征,能鼓舞边疆将士士气,震慑草原群獠。” 太子瘫痪,二皇子孱弱,年轻最大的三皇子代泰丰帝亲征,合情合理。 睿诚王略作迟疑:“此事可三思而行,但有一件事,北疆兵马还算充足,只是粮草军饷等等……得抓紧时间备好。” 他打过数年的仗,自然知道后方粮草补给不足,是常有的事。 尤其某些文官,从未上过战场,却在朝堂上叽叽歪歪,百般克扣粮饷。 现下本就快要入冬,草原来袭,粮草不足,恐生大乱。 宴左相随声应和:“王爷常年坐镇南境,此话说的入情入理,臣附议。” 泰丰帝垂眸注视着放在御桌上的折子:“粮饷一事,朕早已提前命人暗中准备着,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但凡出了什么岔子,负责此事的人,提头来见。 他视线一一扫过不曾说过话的太子、太傅、二皇子和九皇子: “朕今日找你们前来,一为商议哪一个代朕出征,鼓舞边疆士气; 二为,武举名次已出,朕,打算在此次武举中挑人上沙场,为我朝领兵作战,力抗草原。” 太子眸子微闪,没有第一时间发言。 二皇子垂着头,陷入沉思。 三皇子再度主动请缨:“父皇,就让儿臣代您出征,领一众武举人,杀草原一个片甲不留!” 六皇子被禁足,泰丰帝并未让人传话。 九皇子一咬牙,跟着请缨:“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牺牲己身,在所不辞!” 太傅,也就是泰丰帝的老师,捋着胡子从容开口: “微臣倒是觉得,不妨先放榜,一一问过举人们的决定后,再做打算。 至于哪位皇子出征,全看陛下的意思。” 个老狐狸! 宴左相瞥了太傅一眼,站出扬声应和。 泰丰帝盯着太子沉默良久,视线缓缓下移到他的腿上,轻声说道: “朕心中,已有决断。” 三匹快马从北疆奔至京城,再是愚笨的人,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等到次日早朝过后,科考放榜的地方,突然来了两队禁军。 众人围过去一看,竟是本次武举的名次! 提前将近十日放榜,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莫非北疆那边…… 郑津照样到郑家和人切磋完回侯府,走在路上,却察觉到数道不算隐晦的视线。 他有些纳闷,咋了,头一回见他这个太子妃的亲大哥? 这条路,他都来来回回走了几百次,也没见过如此多复杂的视线。 正奇怪时,陈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揽着他的肩膀嘿了声: “兄弟,你可真厉害,二甲第三名!可比你那个爹要好上百倍!” 郑津拨开他的手:“你哪儿知道的?可是太子妃告知的消息?” “不是啊。”陈域眨眨眼,遥遥指了下某个方向,“放榜了,你不知道?” 郑津猛地一震。 他和陈域不同,陈域不曾关心过武举的事,当然不知何时考试何时放榜。 但郑津清清楚楚知道,是提前放榜了。 不对劲! 他郑重向陈域道了声谢,扭头就跑回忠勇侯府,一路寻上郑越: “表姐,北疆出事了!武举提前放榜,许是……大事不妙!” 郑越正被她娘亲关在家里绣水鸭子,闻言一拍桌子站起,来回在屋里踱步后,揣上令牌: “走,随我进宫面圣!” 忠勇侯府的人,郑卫疆、郑卫民,和郑长安、郑长陵,乃至无数的边疆百姓与将士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北疆出事,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管! 郑越和郑津揣着令牌,风风火火进了宫。 与此同时,皇城司的人正跟在来往各处报信的人身后,挨家挨户道明缘由。 以身赴北疆,或许当不上什么百户千户,甚至有性命之忧。 但若立下战功,升官发财近在眼前。 选择留在京城的,二甲前列,立刻就能走马上任;其他人则得等有合适的位置空出。 皇城司张杳从鸣鱼口中得知太子妃尤其看重城南的几个人,主动跟上往城南报信的小吏,率先来到周肆然门前。 报信的小吏眉开眼笑:“恭喜周公子,贺喜周公子,您可是陛下亲点的探花郎,前途无量啊!” 周肆然掏出荷包递给小吏,笑着将人送走后,忽视屋里欢喜成一团的周家人,看向走上前的皇城司: “不知大人……” 张杳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两人曾在太子成亲当日见过呢。 张杳简短说了北疆与京城的选择,周肆然毫不犹豫抱拳: “小民愿往北疆!” 张杳点点头,让人在名册上记下,提醒了一句:“此去北疆生死未卜,你莫要忘了跟娘子说上一声。” 应该是娘子。 张杳心想,那天好像是听这个……这个周肆然与一个女子说过,武举过后就娶她。 没等周肆然回话,张杳飞快转身,跟上报信的小吏,前往另一处。 等人走后,周母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肆然,肆然!你考中探花郎了,咱们家再也不用愁没银没粮了!” 周灵然挤过身子,小声嘀咕:“大哥,你要去北疆,那嫂子怎么办?这一去不得两三年?嫂子可就……” 周随然笑她眼皮子浅:“大哥现在可是武举探花郎,看好大哥的人家多的是,她唐景颜不愿等三年,自然有愿意等的贵女! 实在不行,与成远侯府退了亲,等立下战功归京再说亲也不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娶个公主呢!” “那可不行。”周母嘴一撇,“公主、贵女多难伺候?我得挑个称心又听话的……” 周肆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想起那一场梦中,他正要掀开红盖头,皇城司趁夜前来。 林净月主动撩起红盖头,望来的眼神,失望又落寞。 第202章 榜上有名就成! 借口去一趟成远侯府报喜,周肆然出了家门,还能远远听见周母得意洋洋扯着嗓子叫唤。 “还说什么我家肆然配不上侯府千金?现在倒好,可是那侯府千金,配不上我们家肆然了!” 官府小吏前来报信,自然引了一众街坊邻居围来凑热闹。 一听周母这话,眼界宽些的邻居撇撇嘴,轻声嘟囔: “嘁,科举三年一次,武举每年一回,状元郎在京城都不算稀罕,更别说仅仅是个探花郎。 还侯府千金配不上周肆然?我呸,做大梦去!” 周母当场被落了面子,一叉腰跟人对骂了起来,指名道姓骂那人是个乌眼鸡,自个儿儿子考不上,就在这儿瞎咧咧。 周肆然闻言垂眸,转道去了应松家里。 他们五个人里,唯有应松全无牵挂,家里唯有他一人。 平时有个什么事,都是到应松家里商量的。 周肆然敲开门,果真见方衡、陆程和孟平都在应松家中,正团团坐着,个个脸上既激动,又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复杂。 不像是嫉妒或是不甘,更像是在纠结未知又迷茫的前途。 应松笑着招呼周肆然坐下,说话时声音难得有些兴奋: “刚刚报信的小吏前来,报与我一个好消息……肆然可是今科武举探花郎,真是恭喜恭喜啊!” 其他三人抛开杂念,齐声笑着道喜。 周肆然敛去脸上的情绪,轻声问起他们的情况。 方衡一拍胸脯:“比不上你与应松,却也在三甲之列,得亏今年增收了武进士三十人,否则啊,我又得等到明年喽。” 陆程重重一捶方衡的胸口:“你可别谦虚了,你虽在三甲,但在三甲前列,反倒是我,居于最末。 不过我要求不高,榜上有名就成!” 四个人顿时朗声笑了起来。 五个人同时中榜,谁也没落下,是难得! 听他们打闹一阵后,周肆然眼神一一扫过四个好友:“皇城司的人,应该跟在报信的小吏身后来过一趟,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方衡笑容一僵,慢慢放下搭在陆程肩上的手,没有出声。 陆程也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我……我还没想好,我刚问了来我家的那位皇城司大人。 他说留在京城的武进士,名列三甲的,或许会留在京城当个小领头——当然,得跟人一较高下,选出武艺高强的人。 稍差一些的,或被送往外地当官,或只能当个小兵。 至于二甲……” 应松沉声接了话:“至于二甲之列,不去北疆的,大多会被外放到京城外有武职空缺的地方,最差也能当个县尉。” 其实因上回南境水患贪污,空出不少位置,文官武将都有空缺。 纵使不往北疆,被派往各地,慢慢熬着,也能升上大官。 只不过…… 应松觑着周肆然冷静的神情,平声道:“只不过北疆战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虽有性命之忧,但机遇并存,升官更快。” 得应松分析利弊后,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周肆然抬眼,轻声道:“我已与皇城司张大人说好,将往北疆。” 他看着眼神闪躲的方衡和脸色不自然的陆程: “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选择,留在京城也好,随往北疆也罢,都得慎重考虑。 方衡,尤其是你。你娘孤身一人,年纪大了,先前日日绣花,眼神也有些不好使,你莫要为兄弟,一时意气用事。 还有陆程……隔壁巷子的小花本就因退婚一事,险些投河自尽,你再在成亲这个节骨眼上离京,恐会为她引来非议。” 方衡四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周肆然。 周肆然在他们当中,一向是安静倾听的那个,从来没有说过如此长的一段话。 方衡和陆程听周肆然字字句句都为他们着想,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正要鼓起勇气说话时,孟平突然挠挠脑袋: “肆然,你不也跟那侯府千金定了亲? 我说句实话,这次武举成绩,远远超乎我的预料,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得亏她送来的好马和武举必备的武器。 我不知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我也明白她在京城的名声不太好听,但人家毕竟帮了我们大忙。 我和应松他们,还能等日后赚了钱,将钱还给她,顺带欠她一个人情,可你……” 可周肆然与人定了亲,那就不是银钱和人情,可以轻松解决的。 应松随即点头:“你如今又是武举探花郎,名声上可不能有太大瑕疵,否则日后,还要不要升官了?” 唐景颜人品再差,名声再不好,也是成远侯府的千金,有个当太子妃的姐姐。 周肆然不管是为恩情,还是为前途,都不可轻易处理了此事。 方衡和陆程同时点头。 周肆然沉默了一瞬:“还有几日时间解决我与她之间的事,先不说这个,我等五人同时中榜,可不得庆贺一番?” 方衡头一个应和:“走,阔气一回,我们去大酒楼!” 五个人笑着闹着走到酒楼,远远瞧见一捧雪门口热热闹闹的。 抓了个路人一问,才知道太子妃的亲大哥,也就是成远侯世子郑津得了二甲第三,太子妃喜不自胜,招呼手底下的铺子七折出售货物呢! 陆程一下顿住了,跟兄弟们打了声招呼: “你们先去酒楼上菜,我给小花买点糖就来,她就喜欢一捧雪的糖,够甜。” 方衡琢磨了下,想起他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摆摆手后追着陆程到了铺子外头排队。 应松注意到周肆然望向糖铺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心思微转,招呼孟平: “要不你也买点?为我们武举的事,家里人可都缩衣节食大半年,现下上了榜,总得叫他们开心开心。” 孟平心大,被应松一提醒,才恍然七折能省多少钱,火急火燎跑了过去。 还不忘跟他们俩打招呼:“我给你们也买几斤,大家一块儿开心!” 应松失笑,见人走远了,拽着周肆然来到无人的巷子里: “肆然,你到底怎么回事?从上回成远侯府喜宴过后,你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魂不守舍的。” 有句更难听的,应松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没有说出来。 ——得亏那场喜宴是在武举之后办的,否则以周肆然如今的状态,能不能中榜,还不一定呢! 几个兄弟里,应松最为敏锐,心思也更细腻。 被他这么一问,周肆然并不意外。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最后没有隐瞒,轻声说了喜宴当天投靠太子妃不成,与唐景颜要他向三皇子献忠心两件事。 第203章 不良于行又如何? 应松闻言,诧异到眉头紧皱: “三皇子……虽为中宫所出,但到底太子才是正统,纵使他的腿……但眼下东宫还未换人坐,你我无需太急。” 说实话,就他们这些初入朝堂的小喽喽,别说投靠哪个皇子支持哪个皇子上位了。 能像方衡一样,得人高看一眼,稍稍抬举一番,都算是幸事。 不过考虑到周肆然与他不同,身在一甲之列,又满怀雄心壮志,应松补充了一句: “太子妃倒是个不错的靠山,只是她不知为何没有收了你,想必有她的考量,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周肆然轻轻嗯了声,让应松先去酒楼占个座,他去一趟成远侯府报喜。 应松隐隐觉得周肆然不对劲,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就近找了个酒楼离开。 今科武进士人数远比往年多,放榜之后,京中处处酒楼人满为患。 应松离开后,周肆然慢慢往成远侯府走着。 他所顾虑的,并非投靠谁的事,而是…… 突遭草原来袭,征调武进士前往北疆——这事,几乎与他平日所梦一模一样。 若非他心有疑虑,往后拖延了婚期,说不定梦里的一切,就都成真了。 洞房花烛夜,盖头还未揭,皇城司来人…… 只成亲的对象不同,并非梦里的林净月,而是她的亲妹妹,林景颜。 周肆然思绪复杂,一路走到成远侯府,抬头正要让门房通传一声,他就不进去了。 却见林净月从一辆低调的小轿里缓步走出,头戴帷帽,身姿卓然。 见她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成远侯府,周肆然站在原地良久,转身离开了。 终究是一场虚浮的幻梦。 与此同时,御花园 泰丰帝坐在亭廊中,静静听完郑越和郑津的出征请求。 他垂下眼帘,盯住抱拳跪地、面容坚毅的郑越:“你可知,礼部正在操办你与明卿的喜宴?” 郑越缓缓低头:“臣女知道。” “那你还要出征北疆?明知你爹他们同在北疆,就不怕……” “臣女,愿为陛下,为我大渝,死而后已!” 泰丰帝轻飘飘点了下头,视线挪向郑津:“你刚刚成婚,前往边疆后,成远侯府就只剩下些老弱女眷,你可舍得?” “陛下,家国不宁,家宅如何能宁?反之,家国平定安宁,家宅必定祥和安宁。” 陈诲和郑越偷偷瞄向郑津。忍不住想问他是从哪儿学来的说辞。 这话,不像是郑津说得出来的。 泰丰帝笑了:“好,好一个家国安宁,家宅必定祥和,这话,是你老师教你的?” 唯有小徐先生,能将榆木脑袋的郑津,点拨得灵光起来。 郑津埋着脑袋,没有应声。 泰丰帝略一迟疑:“郑津的请求,朕允了。” 郑越顿时急了,顾不上别的,抬眸扬声道:“陛下,我……” “至于你……”泰丰帝扫一眼浑身散发着喜气的郑津,淡淡开口,“你既入了宫,就去与老二商量一番,朕可不想,叫你们生了嫌隙。” 郑越稍稍松了口气,眼眸微转,请郑津与她同往二皇子宫中。 好歹多张嘴一同劝劝。 泰丰帝没有多作为难,遣了个太监给两人带路,望着御花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株牡丹,轻声笑道: “出来。朕就知道,你会来找朕。” 陈诲有些惊讶,余光到处打量,就见汀南推着太子,悄无声息从假山后边行来。 太子照样眉眼如画,与御花园的美景分外相衬。 “父皇英明神武,儿子远不如也。” 泰丰帝瞥他一眼:“刚刚郑家两人的话,都听到了?” 太子明白,泰丰帝不是在问他听没听到,而是问他有何看法。 他支着下巴,目露沉吟:“忠勇侯不愧是父皇看重的良将,连府上尚未及冠的小辈,都愿主动奔往北疆,为君分忧。” 陈诲用力眨眨眼,去看太子。 不对啊。 眼前这人真是太子? 模样看着倒是像,可太子,从来不会说这样谄媚的话。 泰丰帝等他说完,突然道:“朕打算派你出征北疆,你可愿意?” 太子、汀南和陈诲,乃至藏在暗处的暗卫,一时都有些震惊。 数道视线,或隐晦或光明正大扫在太子的腿上。 太子此行前来,不过是想劝泰丰帝,莫要派三皇子前往北疆。 沈明耀就是个蠢货。 他掺一脚,本能打胜的仗,都得大败而归,死伤无数。 却不想泰丰帝雷霆一击,叫太子都怔了片刻。 他低头,重重捶了下那双毫无知觉的腿,笑了。 笑容一如七年前刚刚得知下半身瘫痪,再也无法正常行走一样。 带着几分不甘,与自嘲。 “父皇说笑了,单凭我这双腿,只怕都受不了舟车劳顿之苦,更别说到北疆,鼓舞将士士气。” 泰丰帝没有挪开视线,只道:“有郑卫疆郑卫民在,无需你上马打仗,也无需你随军出征,只要在将士们面前露个面,足以。” 若要是打仗出征,沈明耀岂会主动请缨? 不就是看这差事轻松,露露面就能捞个军功而归,沈明耀方才如此积极? 太子对此心知肚明。 他沉默了良久,抬眼直视坐在亭廊中的泰丰帝:“恕儿子多嘴问一句,父皇可是要趁机除了儿子这么个心腹大患?” 不怪太子如此揣测。 废人可当不得皇帝。 泰丰帝看在锦仪皇后的份上,又不可能废了他。 两相矛盾之下,趁机将他派往北疆,出个什么意外,正好名正言顺换了太子,叫他人稳坐东宫。 陈诲和汀南屏住呼吸,埋着脑袋,默默缩小存在感。 这话……这话可真是要了命了! 泰丰帝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太子,突地想起他小时候。 泰丰帝早已忘了当时的太子到底几岁,却仍旧记得,小小太子执拗地仰着脑袋,问他的父皇: “草原屡屡来犯,被打服后投降,没过一年再度南下打谷草,为什么不能一劳永逸呢。” 泰丰帝隐约记得他当年的回答: “一劳永逸这种事,朕做不到,朕只能当个无能的守成之君。” “时宣,你可知,明君远比昏君难当。朕,等着你日后,降服草原,一劳永逸。” 现下,泰丰帝对着年轻俊美的儿子,没有怪罪他话里的冒犯,轻声道: “朕不逼你,去与不去,全在你一念之间。” 不良于行又如何? 兵权在手,震慑得住朝臣百官,知才善用……莫说仅是伤了腿,就是伤了脑子,同样能登基称帝。 第204章 有周肆然撑腰 “什么?大哥考中了二甲第三?” 石榴院内,唐景颜既激动又疑惑,攥着手帕在院子里来回转了两圈,又问丫鬟: “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丫鬟低声回禀:“是陈管家报来的。老夫人得此喜讯,大喜过望,特地让陈管家挨个院子招呼,叫晚上一道前往长寿院用膳呢。” 唐景颜稍稍安下心,又开始疑惑这辈子郑津怎的逆天改命了。 她可清楚记得,前世郑津不过考了个二甲末,差一点点就落在三甲里头了。 郑津的骑射水平不错,但文考一项落了下乘,远远不及那些个从小就请了先生教导的。 这辈子竟考上了二甲前列…… 唐景颜身子猛地一颤,抬手招呼丫鬟:“快,遣人到榜前探探,看看周肆然名次如何!” 丫鬟有些为难:“小姐,老夫人不让您出府。” 上回拿了唐景颜的银子,冒险出府到城南一趟,回来她就狠狠被陈管家训了一顿。 连带扣了两个月的月钱,正正好抵了唐景颜偷偷给她的银子,甚至还少了好几十文。 丫鬟可不愿再度冒险。 唐景颜气定神闲:“你直接去找陈管家,让他派人去看榜。” 郑津都考了二甲前列,周肆然只会比郑津更厉害! 有周肆然撑腰,她倒要看看陈管家,看看老夫人还敢不敢为难她,将她困在院子里不许出! 丫鬟迟疑了下,被唐景颜训了一番后,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了陈管家。 陈管家闻言,主动跟丫鬟来到石榴院,朝唐景颜拱了拱手: “景颜小姐,瞧我这记性,忘了与您提了,城南那位周公子,乃是今科武举的探花,也就是一甲第三名。 老夫人刚遣人去城南寻他,盼着周公子夜间和世子一道吃个饭呢。” 唐景颜先是一喜,后又有些不悦:“就是个探花?” 不对啊。 她分明记得,前世周肆然考中了一甲第二名。 怎么如今…… 陈管家只当听不出她话中的不满,温声笑道: “还不止呢,周公子的几位好友,方衡、陆程、孟平和应松,都在榜上,名次不算低。 老夫人看在您和周公子的面上,也派了人,请了包括他们四人在内、当日来府上吃过喜宴的武进士,明日到芙蓉楼用膳庆贺。” 唐景颜没有轻易被陈管家的话转移注意,她皱着脸,质问: “那榜眼,和状元分别是谁?可是镇国公府的郁陆离?” 陈管家愣了下,想问唐景颜是怎么知道镇国公府小公爷郁陆离也参加了本次武举,但瞧着她不悦的眼神,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武举榜眼,是个名唤莫惊风的,听说是南境的人,与睿诚王府有些关系; 而今科武举状元,则是个文武双全的,姓萧,叫萧染青。 他本两年前考了科举,中了二甲第一,却不知为何,并未授官,今年转而投来武举。” 陈管家可听人说了,这萧染青命是真好。 他早早入京备考武举,却不想正巧撞上时疫,还是城南时疫爆发时头一批染上的。 本以为死到临头,可他硬生生靠着自身结实的体质,挨到制出时疫方子,这才保全了性命。 陈管家得老夫人的命令,私底下联系过萧染青,请他明日到芙蓉楼吃酒。 只是,他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 性子有些古怪。 不过……陈管家瞟了唐景颜一眼。 她正嘟囔着哪里来的狗东西,抢了周肆然的榜眼之位。 算了算了。 性子古怪,总比脑子不正常,觉得什么都归她,别人不该来抢她的东西要好。 陈管家恭敬退出石榴院前,不忘叮嘱唐景颜: “晚间用膳,太子妃也会前来。 老夫人可说了,你若表现得好,就算世子夫人不满,她也许你平日里出石榴院。” 唐景颜目送陈管家离去,脸上怒气横生。 她就知道,定是裴织锦那个贱人,故意在祖母面前撺掇,不许她出石榴院! 唐景颜思量一会儿,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今日提前放榜,可周肆然并未前来成远侯府报喜; 就连上回叫他识趣点投靠三皇子,周肆然也没给个准话。 现下他可是武举探花郎,不知私底下得多少贵女夫人看重…… 不行,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唐景颜进屋换了身衣裳,趁丫鬟不在屋里,匆忙写了张纸条揣进袖中。 “走,今日大哥和肆然大喜,我可得早早去长寿院,跟祖母禀明此事。” 丫鬟略一思量,没有阻拦。 走到门口,她心思一动,唤来丫鬟,低声说了两句。 丫鬟顿感不妥:“老夫人并未提及要请……” 唐景颜板起脸:“还不快去?肆然可是探花郎,又与我定了亲,请他全家来府上用个膳,有何不妥?”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离开,去找陈管家。 郑津在宫里劝说二皇子回府,已是下午。 一进成远侯府,门房、小厮,乃至路过的丫鬟嬷嬷都停下行礼,笑吟吟与他道喜。 得知老夫人将在长寿院办宴,郑津微微颔首。 也好。 免得他在长寿院和青竹院来回奔波,干脆在宴上宣告那件大事。 他正要走往长寿院,就听门房含笑喊道:“周公子,世子爷刚回府呢,你们同年,许有说不完的话可聊呢。” 周公子? 郑津一瞬间拧眉,记起这叫周肆然的,似乎与唐景颜定了亲。 他耐着性子回头,朝周肆然抱拳:“周兄可是来用膳的?这边请,老夫人正在长寿院等着呢。” 周肆然与好友们吃完酒后,又到京郊跑了马。 被成远侯府的人找上时,他本不想来的,可被方衡他们一劝,又记起胯下的马是唐景颜送的。 再加上上午太子妃进了侯府…… 周肆然抱拳回礼,品着郑津称自家祖母为老夫人,眸子闪了下: “侯府老夫人相邀,我怎好不来?听闻世子中榜,恭喜。” 两人客套着一路来到长寿院,院子里丫鬟嬷嬷正忙个不停,也不多话,稍稍欠身就继续忙了。 郑津正问到周肆然是个什么打算,就听屋里传来一道不曾听过的笑声: “这位小姐容貌倒是绝美,只是……女子相貌倒在其次,德行上乘气度谦和,方能得夫家敬重。” 周肆然眉头紧蹙,道一声失礼,就要大步上前推开门。 却听屋内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太子妃岂是你能评判的?来人,押下去!” 郑津整张脸骤然冷凝,重重一脚,干脆将门踹开。 第205章 有什么好得意的? 大门一开,郑津和周肆然先后冷着脸走了进去。 就见唐景颜第一次向太子妃林净月低头,低声下气替一旁面露惊恐的妇人求情: “太子妃见谅,她不过市井小民,不认识太子妃,这才不慎出言冒犯,纯属无心之失。” 林净月把玩着茶盏,身上一股摄人气势,已与太子有七成像。 她轻声一笑:“景颜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就算我不是太子妃,仅仅是侯府还未出阁的姑娘,也轮不到她评头论足、挑肥拣瘦。” 说着,她撩起眸子,直射刚进门的周肆然:“就算她是今科武举探花郎的娘亲,也不行。” 郑津面无表情,回头去看周肆然。 他就说府上的姨娘都被老夫人狠狠敲打过,又没有成远侯撑腰,怎么敢对太子妃说这样的话。 合着竟又是因唐景颜惹来的事! 周肆然拧着眉头,抱拳正要开口。 不等周肆然出声解释,郑津眸子没有丝毫波澜,走到林净月身后,轻声道: “唐景颜与周肆然的亲事,是在她回侯府之前定下,而非我侯府苦苦求来的。 这位夫人还没当上侯府千金的婆母,就如此态度…… 本世子倒不敢再与探花郎结亲了,免得有人仗着自个儿是探花郎的母亲,在侯府肆意撒野!” 周母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委屈着一张脸看向周肆然: “肆然,娘来了侯府半个时辰,就说了一句话。” 周灵然和周随然被那叫泊春的丫鬟吓了一跳,这会儿瞧见周肆然,可算松了口气。 你一句我一句地帮周母解释起来: “大哥,娘刚刚说的这话,槐水巷子的女子个个都听得进去,这位太子妃未免太过娇气,连句实话都不爱听。” “况且老夫人在此,她身为孙女,竟叫老夫人也向她行礼,岂非不孝不义,颠覆人伦?!” 太子妃算什么? 嫂子可都跟他们说了,太子是个瘫子,早晚得被废! 嫁了个早晚得被废的瘫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大胆!”泊春气冲冲就要喊侍卫将人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林净月扫她一眼,泊春顿了下,没有再开口。 周肆然没有回应,单膝跪向林净月,低头抱拳: “此事是小民的家人做的不对,太子妃若要惩罚,小民,但求替母受罚。 至于其他两人,自行担责,任由太子妃惩处。” 见周肆然突地跪下,周母三人都懵了。 不就是一个注定被废的太子妃? 肆然\/大哥用得着如此尊她敬她? 林净月视线一一扫过周母,周灵然和周随然。 还是跟上辈子一样,一个仗着长辈的身份挑刺,一个处处拿她与别人比,一个借孝道逼她不敢与周母起争执,逼她服软求全。 在所有人紧张的视线中,她突然笑了一下: “景颜跟着刘嬷嬷学了几天的规矩,你来说说,他们的话,错在哪里。” 郑津记起唐景颜前些天误会刘嬷嬷故意苛待她,不由得狠狠剜了她一眼。 唐景颜苦着张脸,温声道:“刘嬷嬷教导的东西太多,不知太子妃说的是……” “就……刚那小子,说我不该受了老夫人的礼,是谓不孝这一条。” 唐景颜强忍怒火,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给说这话的周随然解释: “‘天地君亲师’,君在前,亲在后。太子妃如今已是皇室中人,莫说祖母,就是成远侯见了她,也得恭敬行礼。 否则,就是不敬皇室,不敬君王,以下犯上!” 周随然脸‘噌’一下,变得惨白。 他向来不爱念书,也就前段时间林景颜出银子,将他送进一间极好的私塾,才念了几句孝道规矩。 今日来了侯府,他本就底气不足,便卖弄了几句文采。 谁知…… 周肆然厉声喝道:“还不快跪下磕头!纵是你等有眼无珠没认出太子妃,但错了终究是错了,快向太子妃认罪求宽恕!” 老夫人和郑津轻轻点头,觉得周家人虽不怎么样,但周肆然的态度,还算诚恳。 知错就改,倒也…… 林净月却嗤笑一声,周肆然果然还是那个周肆然。 看似对家人严厉,实则不过故意偏袒。 上辈子周随然故意撞倒她、害她跌伤了胳膊时,周肆然也是这么做的。 当着她的面,让周随然跪下,再拿棍子打的周随然嗷嗷叫。 如此一来,她就不好再计较。 毕竟,周肆然为了她,连亲弟弟都狠揍了一顿。 她再不原谅,岂非心胸狭窄,胡搅蛮缠? 她不仅得原谅,还得拦住周肆然别打了,还得说上一句好听的话圆场。 周母三人不情不愿地跪下,周肆然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等市井小民初来侯府,不懂规矩,还请……” 满枝扬声打断他的话:“探花郎,你不知前因后果就为自家人开脱,岂非不辩是非?” 又是这四个字! 不辩是非? 周肆然沉声开口:“小民晚来一步,的确不知前因后果,还请姑娘赐教。” 满枝看了泊春一眼。 泊春立刻接话:“太子妃低调前来侯府给郑世子道喜,本不愿多事,偏偏唐景颜故意领了周家人进来。 还说什么,早晚都是一家人,总该见上一面。老夫人看在郑世子的份上,本不欲多作计较,可有些人,就是贱皮子,还真拿自个儿当侯府主子了。 上来就点评说长寿院布局不够大气,指责嬷嬷下人不懂规矩将他们拦在门外! 见老夫人不理会,慢声跟太子妃说着话,这才说了你们刚刚听见的那番话,嫌弃太子妃太过强势,不讨夫家喜爱。” 赶在周家人狡辩前,泊春厉声质问:“陛下和殿下都未曾说过什么,你们倒是替陛下和殿下着了急…… 怎么?探花郎全家都想进宫伺候?况且纵与唐景颜定了亲,你们也配做侯府的主,真拿自个儿不当外人!” 周肆然脸色瞬间难看,缓缓抬眸看向唐景颜。 唐景颜心虚地躲闪了一瞬。 她又没做错什么。 不过担心周肆然考上探花郎后,就不要她了,才命人将周家人接入府上,加深一下感情罢了。 谁能想到,周母三人先时还好好的,一朝放了榜,竟变得如此刁蛮无礼! 周母忍不住嘟囔:“我可什么都没干,不就说了两句话,堂堂太子妃和侯府老夫人,竟然这么小气,还记仇了。” 周肆然听着与梦里几乎一样的话,蓦地笑了下,大胆抬头,对上了太子妃的眼睛。 那双和梦里一样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不在意与淡漠,而非百般憋闷与委屈。 这一瞬间,周肆然竟不知人在梦中,还是早已醒来。 第206章 景川许久不见姐姐…… 周肆然低头,没有再解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肆然愿替母亲受罚,还望太子妃……” 放下茶盏,林净月觑了眼满脸都是委屈的周家人和唐景颜,慢声敲打道: “你周肆然中了一甲第三,也难怪你母亲如此嚣张,连侯府都不放在眼里。 但……自陛下登基以来,三年一回科举,每年一次武举,整个京城当中,状元郎都不止十个八个,莫说区区一个探花郎。” 她偏头看向老夫人:“这一门亲事,侯府怕是高攀不起,祖母,您说呢。” 唐景颜心中一慌,下意识喊道:“不能退亲!肆然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本欲劝说一句的老夫人和郑津暗暗摇头。 蠢货。 不论太子妃这话,是在敲打周家人,还是当真不结亲了,都是为唐景颜好。 否则她嫁进周家,还不得被周母拿捏一辈子? 果然,听到唐景颜脱口而出的话,周母腰板都挺直了,扬眉挑衅道: “正好,我周家不过普通人家,也不敢娶侯府的千金,肆然,你说呢?” 周灵然跟着开口,阴阳怪气地道:“大哥,娘说的是啊,我们笨手笨脚的,可不会伺候娇小姐。” 再看唐景颜着急的神色,郑津对她的怀疑更深。 不应该啊。 无论是母亲,还是成远侯,亦或老夫人,都不是蠢笨不堪的人。 就是前任成远侯,也只是行事不顾后果,略疯狂了些…… 他这般想着,轻飘飘开口:“退亲也行,三日内将送到周家的银子、马和武器都送回林家。 林家最近正在筹措银两打算回江南,听说你母亲先前,还问林家借了五百两银子,可别忘了还。” 周母顿时哽住,心虚地低头,不说话了。 周灵然和周随然也深深埋着脑袋,不敢对上周肆然的眼神。 林净月赶在唐景颜力争不退亲前,摆摆手: “本想看在唐景颜的份上,宽恕你们不敬皇室之罪,既要退亲……来人,杖十,小惩大诫。 望探花郎谨记教训,约束好家人,若正如唐景颜所说,你当得上大将军的话,有这样的家人,只会为你惹来无数不必要的麻烦。” 侍卫鸣鱼和张邈动作飞快,两人利落上前,一人一边拽住周肆然的胳膊,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东宫其他侍卫紧随其后,分别将周灵然和周随然拖到院子里行杖。 满枝亲自来监看,在周灵然和周随然惨叫声中,看了眼攥紧了拳头不吭声的周肆然。 她道:“周公子,你们若是心中不满自觉委屈,大可到皇宫门口敲登闻鼓,叫全朝上下,都来辩上一辩。” 周肆然没有应声。 屋内,林净月打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周母。 她不知前世周母罚她一跪跪一宿时,是个什么念头,林净月只觉得无趣。 “祖母,太子还在东宫等我回去,我就不多待了。” 林净月凝眸扫一眼唐景颜,见她望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恨意,笑了下: “至于唐景颜与周家的亲事……你们自行商量,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郑津和老夫人都注意到了唐景颜的视线,不由得暗暗摇头。 郑津拱手:“臣送太子妃一程。” 林净月没有拒绝。 即将出侯府时,郑津迟疑地提了下不日将往北疆的事。 林净月并不意外,反倒问起郑越:“表姐与二皇子的亲事呢?” “我们问过二殿下的意思,后天成亲,一切从简。” 林净月恍然点点头,没有再让郑津送到皇宫,而是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津眉头微皱:“这……裴织锦她……” “祖母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离京后,府上总得有个人帮着照看。” 郑津一想也是,没有过多考虑,当即答应下来。 林净月上轿等了一会儿,鸣鱼和张邈带侍卫匆匆赶来,才启轿回东宫。 泊春走在小轿旁,还在气闷:“那唐景颜不知好歹,太子妃何必为她敲打周家人,就叫她嫁过去,日日受周家人磋磨!” 满枝干咳一声,提醒道:“太子妃既然这么做了,定有她的主意。”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无需考虑太多,照做就是了。 泊春闭紧了嘴,心底却仍有些不开心。 成远侯府可真是一滩烂泥,谁沾染上,都讨不了好! 尤其是那个唐景颜,从小就欺负太子妃,先前又几次叫太子妃置身危险中。 这回更是什么人都带入侯府,也就自家小姐脾气好,再加上对唐景颜有那么点愧疚……都这样了,还帮她呢。 轿子里,林净月没有解释,而是道: “鸣鱼不也参加了武举?可注意了他的名次?” 带刀走在一旁的鸣鱼摸摸鼻子:“比不得惊风统领,也比不上郑世子,没什么好说的。” 泊春一下撂开心底的闲气,笑着拆穿,也是让鸣鱼在太子妃面前得脸: “太子妃,他自谦呢,我可听小令子第一时间报上,鸣鱼,得了个二甲第十!” 林净月有一瞬的惊讶:“名次不错嘛,泊春,赏。” 泊春听话掏着荷包,取出两张银票,正要递给鸣鱼,就听旁边传来斯斯文文的声音: “可是……可是姐姐身边的泊春姑娘?” 泊春先将银票递给鸣鱼,见他没有推辞收下后,才转过视线,打量来人几眼,眉头就是一皱。 “是你?你来干什么?” 来人,分明是林家的林景川。 也就是林恒安唯一的儿子,从小跟着唐景颜一起欺负自家太子妃。 泊春绝不可能让他去见太子妃! 林景川笑容腼腆,略带着几分惭愧:“泊春姑娘,景川许久不见姐姐……” 看泊春冷下脸,他立马改口:“许久不曾见过太子妃,我林家,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京城回江南。 不知泊春姑娘可否通传一声,允我拜见太子妃,与她道别,顺带……顺带与她赔礼道歉。 小时候的事,景川无可辩驳,唯有真心道歉,方能弥补心中愧疚与不安。” 泊春只恨在大街上,不好当着一群人的面呸他两句。 小姐当上了太子妃,你林景川现在知道道歉了? 若道歉有用,她现在就喊鸣鱼将人拉下去杖一百大板,再亲自送去医馆,赔礼道歉! 林景川跟在小轿旁走着,脸上满是愧疚。 泊春不耐烦,正要赶他走,就听小轿里传来一声: “泊春。” 泊春一顿,凑近小轿窗口。 第207章 姑娘有事说便是 没一会儿,泊春冷着脸,走近林景川,在他紧张又期待的视线中,寒着声音开口: “太子妃不愿见你,你赶紧走。况且你的姐姐,可不是太子妃,而是唐景颜!” 林景川眸子紧缩了下,还当泊春和太子妃知道了什么事。 再看泊春厌恶的眼神,他苦笑了下,掀开衣袍就要跪下。 鸣鱼利落冲上前,拽住林景川的后衣领,迫使他笔直站着。 直到小轿离开老远,鸣鱼才松开手,笑眯眯拍了下林景川的脸:“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是回家跪给你爹娘看。” 鸣鱼说完就走,懒得搭理林家人。 林景川静静站在原地,脸色一点点冷凝黑沉了下来。 小轿边,泊春品着刚刚林景川的神态,总觉得他有点心虚。 当着众多侍卫宫人的面,泊春不好多话,迟疑了下:“太子妃,奴婢想去找一找吴庸,您上回不是叫他查着武进士们的消息?” 林净月睁开眸子,轻声道:“催催他,早些将消息送到东宫。” 最快五日,郑津等人就得赶赴北疆杀敌。 若有同年进士互相帮扶,自然安全不少,但得打探清楚他们的底细,不能什么人都用。 泊春应了声,一路找到吴庸换了的宅子前,就在杂货铺账房严岁家旁边。 她抬手,轻轻敲了下门。 “来了!” 吴庸打着呵欠懒散前来开了门,一看是泊春,一下子就精神了。 他琢磨了下,没请泊春进自家院子,而是请她来到严岁家里。 严母正绣着帕子,看到吴庸带了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进来,猜到是不想单独会见引人非议。 就背过身进屋,顺带捂了耳朵。 泊春等严母走后,先跟吴庸提了下太子妃要他做的事,见吴庸认认真真记下后,略一迟疑。 她压低了声音:“我还有件事,与太子妃有关,想求你帮个忙。” 泊春取下系在腰上的荷包,塞到吴庸手里: “我知道你因吴量丢官的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是我攒下的银子,你收着,就当是给你的报酬。” 吴庸捏着荷包,打量泊春几眼。 看她的眼神还跟平时一般清澈,不像是有了什么坏心思的样子,他心里猜测泊春是为了什么事,口中问道: “姑娘有事说便是,我能帮,一定帮。” 说个笑话,吴庸自认是个军师智囊一类的人物,可在太子妃手底下,几乎成了专门打探消息的。 只怕泊春来找他,也是为打探消息而来。 泊春谨慎地左右看看,见屋里那人关了窗,又隔的远,便朝吴庸勾勾手,让他低头。 吴庸无奈一笑,顺从低下头,看泊春踮起脚,在他耳旁细语了几句。 他慢慢听着,眉头逐渐隆起: “你怀疑,太子妃和唐景颜的身份……不对劲?” “嘘!”泊春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你想想看,怎么会有人家,苛待并纵容他人欺凌亲生女儿,反宠别人的孩子?” 吴庸了解太子妃与林家的事,也隐约猜出太子妃与唐景颜,绝不可能是双生胎。 可听泊春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扶了扶脑袋,轻声提醒: “此事,与我说也就罢了。往后无论在谁面前,都不许透露半个字!” 泊春盯着他认真点头:“太子妃早早提醒过我,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太子妃说,你可信,我又想求你帮忙查出真相,这才与你说的。” 她严肃着一张脸,反过来告诫吴庸:“你也是,这事可不许往外说,说与亲人也不行!” 吴庸从没被人如此信任过,他心底一片滚烫,盯着泊春: “今日的事,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这事,事关十几年前,又得往来江南和京城两地,不好查,只怕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泊春点点头:“不急,我不过有所怀疑,不一定是真的。” 但她就想,为太子妃讨个公道! 吴庸捏了下荷包,拉起泊春的手,重新将荷包放回她手里: “银子,就不必给了,吴量丢了官,我和我娘的日子反倒好过起来。 这一切,都得谢过太子妃,为太子妃办事,我义不容辞。” 不等泊春再把荷包塞过来,吴庸推着她出了门,让她快些回东宫伺候太子妃。 路过的邻居见了,好奇发问:“小吴,这谁家的姑娘?” 吴庸笑眯眯地道:“来找严婶买绣品的。” 东宫, 林净月坐在正殿书桌边看账簿,顺带等太子回东宫。 可等啊等,泊春都回东宫复命,天都黑了,也没见太子回来。 林净月招呼满枝去厨房看看,又喊来小令子:“殿下和汀南都还没回东宫?” 小令子恭敬点头:“殿下先时去了趟御花园,就没见回来。” 林净月放下账簿起身,正要去御花园找人,就听殿外传来轮椅滑动的声音。 她笑着迎上前:“殿下回来了?泊春,快让厨房的人上菜。” 太子一路被推到书桌前都没有说话,抬手屏退所有下人,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紧盯着林净月。 林净月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给他倒了盏茶:“殿下快喝茶,压压火气。云华派人传话,惊风得了榜眼的名次,等会儿就来东宫……” 太子突地抓住林净月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正当林净月诧异之时,太子扔下一个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父皇有意,让孤往北疆,替他慰问将士与百姓,鼓舞边军士气。” 林净月下意识低头,看太子那双腿。 太子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呢?孤的太子妃,是如何想的呢?” 林净月没有犹豫:“皇命在上,不得不从。我这就去寻父皇,求他允准我陪同殿下同往北疆。” 话一出口,许久没等来回应。 林净月正忐忑时,唇角被轻轻吻了一下。 “不必,孤回东宫前,就已禀明父皇,愿为父皇为将士为百姓,前往北疆。” 太子松了手,慢吞吞说道:“此次一去,多则一两年,少则半年,孤会让小令子和张邈留下,再留几个得用的东宫侍卫。” 他那双眼眸里,第一次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与情绪: “太后和父皇两处,东宫属官与皇城司,我都替你打点好了……你留在京城,等我回来。” 第208章 太子怎么还没死? 椒房殿内, 皇后并未因宫宴上的事情受到任何惩处,却在后面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时不时就有宫人来禀,哪位大臣主动断了联系,哪位贵人拒绝搭把手。 除去镇国公府、右相孟家,和侧妃温书烟所在的温家坚定不移支持三皇子外,许多大臣都改换门庭。 不是立场中立,哪边都不掺和,哪边也不反对;就是站队太子,维护正统,到处搜罗治腿伤的大夫。 皇后为此费劲心力,她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大太监: “宫宴私会一事,本宫分明没有说错话,更没有做错事,都是从维护皇室颜面出发,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她和三皇子实际上受到的惩处,比降了位份的淑贵嫔还要狠上数倍? 就因为吴德那狗东西醉酒后的狂妄之语? 大太监明白皇后并非在问他缘由,而是心中疑惑,自言自语罢了。 他迟疑了一瞬,低声道:“当日奴才一直跟在娘娘身边,自觉娘娘的言行,比贵妃娘娘和淑贵嫔都要得体。” 皇后闭了闭眼。 宫宴虽然交与四公主操办,但太后发了话,她和孟贵妃等人事事尽心,不敢乱动一点小心思。 任是太子细查,也挑不出半点错漏。 既然不是她这边出的岔子,那就……是沈明耀。 皇后突然发问:“北疆出事,三皇子有何举动?” “得镇国公提点,三殿下主动请缨,愿替陛下亲征,但陛下暂未应允。” 皇后正扶着额头沉思时,殿内进来个小宫女,低垂着脑袋:“娘娘,郁才人求见,她说……她说她知道三皇子失势的真相。” 郁才人就是镇国公府郁青青。 用尽手段进了宫后,却不得陛下喜爱,从未侍过寝,至今不过是个才人。 皇后猛地一睁眼,盯着小宫女看了一会儿:“唤她进来。” 郁青青高挺着下巴走进,朝皇后欠了欠身。 她瞧着不比入宫前那般倨傲,似是被宫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日子磋磨掉了棱角。 皇后看她,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自己当年的境况,与郁青青何其相似? 陛下专宠锦仪皇后,对其他妃子亦时有疼爱,而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贵人。 好在,她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到手的一切,都是她费心谋划得来的,她绝不可能坐视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地位和荣华,再一次从掌心溜走! 郁青青没见皇后请她入座,主动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口说了一句话: “宫宴当日,我虽没去,但也跟好些小宫女打探过消息……” 正当皇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郁青青巧笑着吐出一个残酷的皇后不愿接受的真相: “娘娘或许不知,太子妃宫宴私会一事,是三殿下出的主意,淑妃、孟贵妃都知情,而承恩公府梅家,亦牵扯其中。” 皇后眉眼瞬间一凛。 锦仪皇后去世后,陛下不动声色清洗了一遍后宫。 那段时日,凡是用些龌龊手段的妃嫔,无论受宠与否,或被打入冷宫,或被赐死。 皇后是亲身经历过的,因此得了警惕,也提点过三皇子,莫要将后宫的手段,用在东宫上。 谁知……谁知这个蠢货,竟瞒着她,悄悄算计东宫。 使的还是后宫女人间的那一套手段!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相求?” 郁青青直白点头:“不错,但求娘娘为我邀宠,青青愿扶三殿下登基。” 皇后视线骤然一顿。 就在这时,掌事宫女快步走来,低声附在皇后耳中说了一句话: “娘娘,早朝闹开了,陛下有意,让太子殿下出征北疆!” 朝会上,继太子时疫后以雷霆手段杀了数名官员,再度陷入死寂。 无数道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视线,不顾君臣之别,直刺刺望向大殿中央的储君。 他坐在轮椅上,背对大殿门口,身形孱弱但脊背挺得笔直。 孟右相第一个回过神,猛地跪下:“陛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是一国之储君,身子又一向不大好,此行北疆长途奔波,太子殿下如何能受劳累之? 况且北疆已然战乱,忠勇侯带兵剿灭敌军,庇护百姓还来不及,只怕抽不出空照拂太子殿下……” 他话说的委婉,但字字句句都在表明,太子前往北疆全无用处,只会拖后腿。 孟右相一说完,镇国公紧随其后,跪地沉声道: “右相所言极是,太子乃是国本,国本怎可动摇……” 太子听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话里跟孟右相一个意思。 说他双腿残废,不宜远行;说二皇子身子孱弱,又遭了惊吓,骑马不得行。 依次轮下后,最佳人选,便是三皇子。 太子撩起眼皮,瞥了几个没用的兄弟一眼。 二皇子这两天忙着筹办与郑越的亲事,故请了假,今日并未上早朝。 他一眼看到三皇子脸上志得意满,仿佛人选非他不可。 太子平生没什么癖好,独独不愿叫旁人,尤其是他不喜的人称心如意。 朝堂上,六皇子的人英勇站了出来,一一附和孟右相和镇国公的话。 但在最后,来了个大回转:“不若叫六皇子前往,将功折罪。” 九皇子人还年轻,话语权不够,支持他的人也不多,只能安安静静站着。 直到他听得丹殿上,泰丰帝辩不明情绪地说了句: “诸位爱卿说得有理,朕思及前些日子老六的话,亦觉皇子们不入六部不通庶务不太可,本想让太子往北疆,再一一将诸位皇子分入六部协理事务……” 意图死谏的孟右相和镇国公一顿,开始左右为难。 往北疆可得战功,留京可入六部。 一个是不确定的军功,一个是不稳定的拉拢朝臣…… 嗐! 太子怎么还没死? 太子一死,他们何须发愁? 等等…… 两人跪在金砖上,一文臣一武将,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交错。 孟右相猛一磕头:“但话又说回来,草原屡屡来犯,分明没将我朝放在眼里,殿下出征北疆,坐镇边关,正好扬我国威,震慑草原!” 镇国公没有接话,心底却在打着同样的盘算。 太子苟活了七年,足够了。 他也不想,再像滩烂泥一样活着? 第209章 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睿诚王就在殿上,将朝堂之上的风波涌动,都看在眼里。 他已向泰丰帝进言,忧心南境边缘的小国,趁北疆用兵之际进犯,明日一早,就得回南境坐镇。 此行匆匆,但睿诚王收获不小。 他本不愿插手夺嫡之争,一是自身身份敏感,害怕泰丰帝误会;二嘛,实在不好选。 若太子身子无恙,睿诚王自是得维护正统。 可太子瘫了腿,说句难听的,他废成这样,不一定坐得稳东宫的宝座。 只是宫宴之上,睿诚王目睹太后与泰丰帝对东宫的态度。 又早早得云华送去南境的信,知悉是太子妃冒着身陨的风险提点时疫一事,泰丰帝下令彻查防治,这才隔绝时疫的传播,保全了无数南境百姓的性命。 再有太子以身试药,填补上药方的缺漏,免了百姓晕厥致死或癫狂之危。 以及太子妃敏锐察觉云华遭了算计,一一翻找出王府里的不对劲之处,否则后果还未可知…… 睿诚王悄悄瞟一眼高高在上的泰丰帝,心想连他都能看出右相和镇国公打的什么算盘,泰丰帝只会更加心知肚明。 泰丰帝没有强行镇压,而是抛出一个诱饵,叫他们乱了思绪——只怕另有想法。 睿诚王乱糟糟想了一通,直到下了早朝,被陈诲喊去勤政殿。 他抬眸一看,勤政殿内,除了他以外,宴左相和太傅也在。 太傅率先发了话:“陛下,右相乃是三殿下的岳父,镇国公又是三殿下的舅舅,两人为他费心谋划,再也正常不过。 还请陛下莫因他们的一念之差,怪罪苛责。” 宴左相和睿诚王默契看了太傅一眼。 这哪是为孟右相和镇国公说话,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泰丰帝语气淡淡:“左相与太傅年事已高,世家又自视甚高,不愿入朝为官,往后朝堂上,朕还要倚重右相,出谋划策。” 宴左相心思一动,试探地道:“微臣愿为陛下,举荐一位得用的人才,他出身名门,自幼读书,却非迂腐蠢笨之辈……” 睿诚王听着听着,忍不住深深看了宴左相一眼。 这老滑头,是摸准了陛下的心思,故意挑了这么一个人啊。 得了太子即将出京前往北疆的消息后,林净月借口到忠勇侯府一趟出了宫,寻了处无人的酒楼雅间,喊来手底下的几个掌柜。 “万掌柜,我早些时候让你以做生意的名头,大肆在京城周边,江南和岭南一带低调采买粮草,现下情况如何?” 万掌柜只隐隐得知北疆出了乱子的消息,并不知具体情况,一听这话,拱手道: “回太子妃的话,京城周边几个郡城多余的粮食早早采买完毕,现随那支队伍,悄悄运往北疆。 江南、岭南距离太远,尤其是岭南,随行左常渊南下的那人,除了买甘蔗地外,另收了数千石稻米,正行水路运往北疆。 另,西域那边正在打通关口,应当再过半个月,就能以糖,从西域买入大量粮草。” 万掌柜一一禀报完毕,林净月又问采买大量粮草可有引起各地百姓恐慌。 “小民得太子妃吩咐,采买粮草专挑繁华富庶的地段,且手段温和,又让好些信得过的商贾分批买入,并未引得粮价暴涨。 只是……百姓心中种种猜测不明,幸亏各地官员及时安抚百姓,并未惹出什么乱子。” 万掌柜做事非常有分寸,派去的人,都是调查过当地的粮食情况,方才动手采买粮食。 数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又得太子、睿诚王等人的手下协同遮掩,并未引人怀疑。 万掌柜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派去岭南的那人,曾在来信上提及,得左常渊在旁出主意,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林净月‘嗯’了一声,想到这里,随口问了下赵锦凌,也就是左常渊娘子的情况。 “听小九回禀,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生产,只是……她日日坚持干活,时芸怎么劝都不愿休息,小民担心……” 赵锦凌本就因左家遭逢大变被休回娘家,娘家又在时疫期间将她赶了出门,身子一向不大好。 又坚持大着肚子干活,再这么下去,只怕…… “让小九去一趟医馆找我二叔,请一个产婆和一个大夫随时候着。 时芸若是觉得麻烦,就另租间院子安置赵锦凌,给她找两个丫鬟在旁伺候。 赵锦凌还要坚持做事,就跟她说一句左常渊的情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万掌柜应了声,接着迟疑道:“还有一件事……户部接手榷糖一事,京中不少商人得了糖引,可低价从官府手中买糖。 价钱比我们的要贵上不少,商人们更愿意从一捧雪采买,官府前些时候来人,委婉提醒涨点价钱……” 有东宫做底气,官府的人不敢强逼着涨价,但来了一趟又一趟,他不可能不往上报。 林净月翻着账簿:“从官府手中大肆采买,里头的门道太多,还不如与我们做买卖来得划算。 不过官府都来了人提醒,你就稍稍涨点价,旁人问起,直说就是。” 万掌柜应了声,又与其他几间铺子的掌柜一同被问铺子里头存银情况。 众人不懂太子妃为何这么心急,强行镇定一一应答。 待回了铺子,听手底下的人来报,泰丰帝下旨,命太子携今科武举一百八十三名武进士出征边关,平定草原战乱后,方才恍然。 急急按太子妃的命令,找账房盘点银子,采买粮草和药材去了。 酒楼,吴庸再度呈上五大厚本子,上头记载了每一个有潜力的武进士的消息。 林净月随意翻开一本,就瞧见列在第一的,是今科武举状元郎,萧染青。 这人,林净月前世今生都没听说过。 仔细看了他的相关情报后,才知萧染青武举前染了时疫,九死一生。 但凡时疫方子再晚几日公布天下,他的小命就没了。 林净月抬指轻点了下萧染青被红墨圈住的名字,抬眸问吴庸: “你与他接触过?这人,可值得信任?” 第210章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吴庸迟疑一瞬,抱拳跪下请罪。 林净月翻看着情报,若有所思: “你说你查到萧染青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吴庸硬着头皮点头:“他乃是江南人士,现日日住在花街柳巷里头,属下……不曾去过那样的地方,就露了馅。” 是个机警敏锐的。 林净月倒没有怪罪吴庸,手指轻敲桌子,沉吟片刻后: “他可有说什么?” “没,他就问了我是哪一方的人,我没有回他。” 林净月轻轻颔首,翻过一页,就是莫惊风。 莫惊风,太子另有安排,林净月也懒得插手。 至于探花郎周肆然,林净月更不愿过问,看到下一页,她眉头一挑: “二甲第一,镇国公府的郁陆离?倒是不曾听说镇国公府摆宴庆贺。” 吴庸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定定点头: “放榜之前,郁陆离的狗腿子在不少宴会上大肆宣扬他定是今科武状元,现下被狠狠打脸,许是心有不甘。” “他心有不甘,只怕会找人麻烦。” 林净月只见过郁陆离一面,但与镇国公府的郁青青和郁青菱接触过几次,知道一家子都是傲气的。 “你趁这两日,时时盯着萧染青,看他是如何应对的。” 吴庸应下此事后,又听太子妃轻声问他:“你也得了太子即将出征的消息,你可愿随行北疆,暂为太子驱驰?” 吴庸愣了下,反手指着自己:“我?可我一不会武,二不懂……” 话说到一半,吴庸顿住,脑海里率先闪过娘亲的身影,而后又抬眸,看向正坐在桌边艰难算着账的泊春: “小民,一时不能做出决定,还请太子妃宽限两日时间,我再,想想。” 林净月没有勉强,命鸣鱼提出一个小木箱,里头装了二百两黄金。 “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知你惦记你的娘亲,这点黄金,足够让你娘恢复自由身。” 吴量被罢了官,家中钱财都被抄没,现一家人正苦兮兮挤在承恩公府给梅潞的宅子里。 稍稍给点银子,吴庸再使点手段,不怕吴量不写放妾书,还了卖身契。 吴庸感激涕零,欢欢喜喜领了太子妃的赏赐,回到严岁宅子旁边的府邸,却见萧染青正坐在他的院子里,扬眉望了过来。 草原大肆来犯,出征北疆的,当然不止太子和一百八十三个武进士。 京城守卫以及皇城司不可擅动,便从护卫在京城周边的京郊大营和临近几个郡城调兵,征集粮草。 东宫忙的一塌糊涂。 莫说东宫属官,就是小令子这个掌事太监,和太子本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隐在暗处的暗卫,也被汀南一一调了出来。 东宫正殿时时有官员、将士来往。 太子在忙,林净月也在忙,连夜间做梦,都在奋笔疾书。 出征前一天,就是二皇子和郑越的喜宴。 林净月抽空去吃了酒,又趁机见了唐成安。 唐成安原本在大理寺当个小吏,因大理寺少卿被去职,他的所有顶头上司连升一级,空出了个主簿的位置。 大理寺卿考虑到他与太子妃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做事又勤勉有功,就提拔了他。 当初成远侯府分家的时候,唐成安又得了老夫人分给他的医馆,领了林净月交代的差事,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今天郑越成亲,大理寺卿赶来二皇子府上恭贺道喜,顺带把唐成安捎上了。 被林净月问及医馆存了多少药材,唐成安稍一估算,就给出了一个数。 林净月平静开口:“再过两个时辰,一捧雪和俱全杂货铺等铺子,将会前往官府,给北疆捐粮捐银。 成远侯府若想重振名声,有些付出,是必要的。” 唐成安一点就通:“我这就回侯府,与母亲商量商量。” 当天晚上,洞房花烛。 郑越擦拭着惯用的兵器,听二皇子字字句句殷切叮嘱,抬眸冷静开口: “殿下应当知道,此时与我成亲,可不算明智。” 毕竟沙场无眼,谁也不知她能否平安归来,若是不能……二皇子可就成了没人要的寡夫。 二皇子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本殿下倒是觉得,此举颇为明智。忠勇侯镇守北疆,力退敌军,从未败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再得你相助,如虎添翼,我等着忠勇侯被封国公的那一天。” 两人视线交错,同时笑出声。 窗外突然传来扣门声:“殿下,太子殿下请你进宫一趟,有要事需你帮忙。” 二皇子得了京中数间铺子捐粮捐银的消息后,就猜到太子夜间会派人找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朝郑越伸出手:“娘子,可要与我同入东宫,帮太子殿下清点粮草?” 朝廷从各地抽调粮草,还需要一段时间。 现下清点的,都是京城铺子捐献的粮草与银子。 二皇子和郑越入东宫时,就听个脾气暴躁的将领骂骂咧咧:“早不捐,晚不捐,偏偏出发前一天下午才捐,这不是闹吗!” 旁边有个与他相熟的人劝道:“前线打仗,后方粮草补给不足的事还少吗?我看啊,定在今日下午捐粮捐银的人,心思细着呢。” 至于为什么不提前捐? 提前捐粮草银两,不就得经户部的手,入一趟国库? 谁知道出来时,还剩多少。 周围的人一想也是,又不用他们到库房亲手清点,下边还有小吏呢。 太子殿下总不会亏待了他们。 郑越一入东宫,就去了侧殿,也就是太子妃住的地方。 整个侧殿也是一片亮堂,处处都是人。 郑越还瞧见云华县主喊来她府上会算账的侍女,正埋头苦干。 察觉到郑越的视线,云华县主抬眼瞧她,幸灾乐祸:“呦,这不是新娘子吗?今日大喜,还被喊来帮忙,太子堂哥未免有些过分了。” 郑越凑到太子妃身边坐下,徐徐地道:“不急,大败草原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林净月分了郑越一本账簿: “大哥也来了东宫,只是他不擅长此道,被分了个来回传话的活。” 两人正说着呢,郑津从门外走进来,拧着眉头低声禀告: “太子妃,吴庸苦寻严岁不到,小九又联系不上鸣鱼,就找上了我。” 他递过一封信。 林净月打开一看,信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愿往北疆。” 第211章 什么时候当了太子的走狗? 翌日, 林净月一大早随泰丰帝来到城楼上,遥望下方。 数万兵马浩浩荡荡离京而去。 最前头,太子被扶上了马,在郑越和萧染青一左一右的护卫中,慢行着远去。 郑越是忠勇侯之女,萧染青乃今科武状元,两人骑马落后太子一步,庇佑在太子两侧,既是对他们的看重,亦是对两人的认可。 林净月的视线,在萧染青的背影上停顿的有些久。 她见过吴庸的字迹,非常低调与内敛,不露半分锋芒。 而昨天郑津送来的信上,字字嚣张大气,锐意不减,正如此时的萧染青。 五万将士中,他与太子的身影,最为夺目刺眼。 林净月暗暗揣度时,站在城门楼子上的重臣亦是眼眸微眯。 短短几天时间,可调度不了五万的兵马,除非……泰丰帝早有准备。 临近京城的几个郡早早得了调兵的消息,私底下调兵遣将,等泰丰帝的旨意一到,立即派出兵将而来。 镇国公比谁都清楚几日之内调够五万兵马的难度有多大,更是悔恨不已。 瞧这架势,泰丰帝只怕早早得了草原来犯的情报,提前做足了准备! 太子这一趟前去,分明就是去蹭军功的! 甚至比他们预料之内的,还要轻松! 镇国公余光瞟着看不出情绪的泰丰帝,不免生出迟疑与犹豫,陛下一如当年那般深谋远虑。 就算太子死在北疆,也不一定轮到三皇子上位…… 可视线瞄到泰丰帝身旁的皇后时,镇国公的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为一个后位,镇国公府付出了太多太多,绝不能半途而废。 太子,必须死! 直到再也瞧不见太子的身影,泰丰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宫。” 他干脆利落转过身,离开。 皇后慢了一步,深深看了眼远去的太子,再看看一旁的三皇子。 三皇子脸上不复平日的爽朗,弥漫着浓浓的阴郁与不甘,任谁看了,都知他对太子,心有不满。 皇后在心里轻叹一声,转头跟上泰丰帝。 明黄色裙摆在孟右相眼皮底下划过,日益增长的野心愈发熏灼。 他笑呵呵起身跟同僚们告辞,却在下城楼时,意外瞟见泰丰帝身边的陈诲,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徐文洲亦在人群中,他抬眼看到了城楼上的太子妃,敛眸瞧见出征兵马当中的郑津,无端有些感慨。 这才过去多久? 京雅轩时初见的小姑娘,空有一身胆气却无足够的底气,可现在的她,已是气度雍容的太子妃。 而因她才收下的小徒弟郑津,不过是个脑子空空的莽夫,却在本次武举中博了个好名次。 眼下更是随大军出征北疆,一朝立下军功,前途无限亮堂。 徐文洲决定回观闲书院,拿郑津当例子,好好敲打敲打那群明年就要科举的学生。 周围人潮拥挤,吵闹不休。 徐文洲转身正要离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皇城司,正笑眯眯地朝他拱手: “小徐先生,上头有请。” 徐文洲眉头微皱,抬头示意他在前头带路。 皇城司……顶头可是泰丰帝! 他走动前,给了随行学生一个眼神。 学生立马顿住脚步,没有跟上,等人走远后,匆匆来到城楼处,寻上东宫侍卫: “我乃观闲书院钱途,小徐先生徐文洲座下学生,特来求见太子妃。事情紧急,还望太子妃见小民一面。” 林净月正打算找处酒楼,一一清点太子送她的那些地契铺子。 得满枝提醒,注意到同在城楼上的陈国公。 她来回看了两圈,都没看到陈域,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看陈国公脸上恨铁不成钢与心疼交织,林净月微微睁大了眼睛。 今日太子领兵出征北疆,陈域不可能不来凑个热闹。 既然他不在城楼上,那…… 林净月越过城楼下挤挤攘攘的人群,与连绵不断从京城走出的兵将,看向远处隐隐可见轮廓的几辆马车。 太子不可能长时间骑马,但又得急速行军,泰丰帝特地叫司造局的匠人打造了几辆特殊的马车。 用的材质都是顶顶好的,普通弓箭,根本射不穿。 林净月沉思时,张邈走上城楼,低声说了句话。 行军三十里后,太子叫大军暂且停下休息,他也得从马上下来,换到马车上。 腿废之后,太子从未骑过这么久的马。 虽然大腿内侧险些被磨破了一层皮,但太子精神抖擞,头脑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随军副将领命下去传消息时,汀南和鸣鱼并行上前,将太子扶下马,转送到轮椅上,再送到特制马车前。 太子正要上马车,副将拧着眉头匆匆来报: “殿下,底下火头军来报,在粮草车里发现一个奇怪的人,他全身被捆绑住,刚刚清醒,就要求见殿下。” 藏在粮草里? 太子漫不经心摆摆手:“拉下去,等到北疆派去修城墙。” “是!不过……”副将迟疑了下,“那人嚷嚷说,他是您的表弟,是陈国公府的……” 汀南和鸣鱼同时抬眼。 两人视线交错,鸣鱼拍了拍副将的肩膀:“带我去看看。” 副将纳闷地瞅他一眼,这不是今科武举选出的武进士? 什么时候当了太子的走狗? 但看太子没有说什么,副将忍了,领着鸣鱼来到粮车前。 陈域四肢被捆着,正泪眼朦胧,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表哥来救他。 一瞧见鸣鱼,他哭腔一顿,这不是表嫂身边的侍卫? 情况紧急,陈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求救:“快快,给我解开,哎呦我的手,我的腰,还有我的后脑勺!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趁我睡觉哐哐把我敲晕了,还塞到粮车里,差一点点我就……” 鸣鱼叹口气,给他解开绳子的同时,跟副将和火头军们解释: “不是探子,也不是存心使坏,他……确是陈国公府的世子陈域。” 鸣鱼思及刚刚太子的神情,面不改色补充了一句: “这位小公爷未能取得国公同意,无法随殿下出征,遗憾之下,便想了这么个讨巧的法子。” 副将看向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陈域,缓缓点了头: “嗯,小公爷勇气可嘉,正好随我等,浴血沙场,力抗敌军。” 骂骂咧咧的陈域一愣,反手指着自己:“浴血沙场?” 他吗? 不要啊!! 第212章 是个聪明人 回到东宫后,林净月便遣了小令子打听打听徐文洲的消息。 见小令子面露为难,她笑着道:“我知勤政殿不好贸然前去,你就守在宫门口,一有徐文洲的消息,就传与我。” 小令子这才退了下去。 太子这一去,带走了近半东宫属官和侍卫,整个东宫无端有些萧条。 林净月在正殿太子往日最喜欢坐的地方待了会儿,就着手忙起正事。 泊春翻着账簿,轻声回禀:“太子妃,此次三间铺子都捐了钱粮,合计……石,都是万掌柜搜罗来的,仅是其中三分之一。 另有一批,已送往北疆;岭南大批粮草,都还在路上……这一次,可出了不少血,底下几间铺子得花些时间,才周转得开。” 糖铺和杂货铺也就罢了,两处都做了起来,捐的钱粮,就当是为太子送行。 但成衣铺,狠狠出了血,没得一捧雪帮衬,只怕都得倒闭。 林净月‘嗯’了声,又听她说:“前线战事吃紧,本该是朝廷、国库出银子出粮草,太子妃捐上一半也就罢了,捐了这么多……奴婢瞧着都有些心疼。” 泊春可还记着,她和小姐被赶出林家时,全身上下全加起来,也不过几两银子。 满枝跟了她们不少时日,眼睁睁看着林净月一步步走到今天,心底明白她只怕另有打算,可这时还是点了头: “泊春说的不错,您费心赚银子,可也不是这么花的。将士们的粮草与粮饷,乃是户部,是国库的事……” 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知道两人是为她考虑,便拎过装了地契和钥匙的宝箱: “就当太子送我这么些贵重东西的回报。况且……太子一离京,某些朝臣定会蠢蠢欲动,我总得替他稳住东宫的位子。” 泊春和满枝对视一眼,依旧有些懵懵懂懂。 满枝却眼珠子一转,温声提醒: “太后身子弱,未能上城楼目送;云华县主又搬了出宫……太子妃不如去一趟寿康宫,与太后说说今日壮观浩大的景象?” 林净月摸着宝箱,若有所思看了满枝一眼,笑道:“你说的不错,太子临行前,也叫我照顾好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我可不得去寿康宫看看。” 两人眼神对视中,飞快达成了一致。 泊春往左瞅瞅,又往右看看,目露茫然。 她眨眨眼,想不明白的,干脆不想了:“太子妃稍等,奴婢这就去备小轿,往寿康宫。” 林净月‘嗯’了声:“满枝去东宫小厨房,看看可做了什么不伤胃口的糕点。” 睿诚王低调离京回南境后,云华县主抓紧时间搬出了宫,赶在莫惊风被授命前往南境当官前,带他在京城多逛逛。 寿康宫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太后正半眯着眼,在寿康宫后花园听鼓书,掌事宫女走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后挥退伶人后,慢悠悠地道:“果真?太子妃过来了?” 掌事宫女笑道:“是呢,太子妃得了太子殿下叮嘱,来陪您用膳。” “哼,哀家可不信太子有这份心。”太后抬手,掌事宫女立即上前搀扶,“不过太子妃孝顺,就是太子孝顺,哀家,自当成全。” 掌事宫女脸上带笑,没有接话。 太子离京后,文武百官迅速支棱起来,尤其言官御史,再也不怕参他一本,反被揪了小辫子。 奏章如同雪一般飘进勤政殿,十本里,有十一本是弹劾太子妃的。 ——太子刚替泰丰帝亲征北疆,这会儿弹劾,易被人反咬一口。 左右夫妻本为一体,弹劾太子妃,亦是弹劾东宫。 况且太子妃身上的错漏太多太好抓了,不赶在年底前奏上一本,回头还得交辱台钱。 陈诲端茶倒水时不经意瞥了一眼,不是弹劾太子妃经商与民争利,就是参奏她不孝不悌不堪为全朝女子的表率。 其中,孟右相弹劾的角度最为刁钻。 泰丰帝点着右相的奏折,暗暗摇头:“弹劾林净月嫁进东宫已久,却未能为东宫为皇室绵延子嗣……” 陈诲一听,脸都皱了起来。 嫁进东宫已久? 这才多久? 顶天了还不到两个月,再加上太子的腿…… 叫太子妃一个人,如何能为东宫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但这事,他说了不算,得看陛下的意思。 陈诲眼观鼻鼻观心,站去了角落,一言不发。 泰丰帝翻着奏折,突然停了笔:“徐文洲……陈诲,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诲想起这位小徐先生方才在陛下面前怯懦畏惧的表现,笑了: “依奴才看,小徐先生,胸怀大志,是个聪明人。” “哈哈哈哈,不错,都能将脑子一根筋的武将给教得巧舌如簧,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 泰丰帝不再迟疑,推开堆成小山的奏折,命陈诲取来圣旨铺开,大笔一挥,写就一封任命书。 “朕记得,御史中丞孙襄年事已高,连递三年帖子求告老还乡。 观闲书院为朝廷举荐了数位有真才实干的官员,朕,今日就任命徐文洲为御史中丞,参一切不平事。” 陈诲猛地抬眼:“陛下……” 单看徐文洲刚刚故意装傻,就知他并不想入朝为官。 尤其,御史中丞,位列正四品。 泰丰帝睨了眼右相的奏折,平静地道:“朕意已决,他若不愿入朝做官,就与徐垣说一句,朝堂用人之际,请他出山。” 徐文洲这厢还没出宫,就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叫住,不得已又回了勤政殿。 得知天降官职,徐文洲也是一惊,正四品的御史中丞,让他来当? “陛下,这……小民不曾……” 陈诲朝他挤眉弄眼,低声说了泰丰帝方才说过的话。 徐文洲面容复杂,略一迟疑:“微臣,遵旨。” 他入朝,可比他那个犟种爹出山要好。 徐文洲心情沉重地进宫,同样揣着圣旨心情复杂地出了宫,走到半道上,又被一个脸嫩的小太监拦住。 他下意识就要往勤政殿走,却被小太监请到了东宫: “小徐先生,太子妃担心您,特地派奴才在宫门口候着,不如……您亲口跟太子妃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文洲想了想,没有拒绝。 林净月刚从寿康宫回来,得知徐文洲赶来,正奇怪他去勤政殿有何要事,怎的花了这么长时间。 迎面就被他递来的一道圣旨,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第213章 父皇未免太偏心了 林净月隐约记得,上辈子徐文洲似是没能躲过京雅轩那场大火,重伤毁容,手不能提笔。 反正她出嫁后费劲心思,打算将林景川塞进观闲书院时,就没听过徐文洲的名字。 只偶尔从助教、先生口中,得知观闲书院山长有个儿子,满腹才华偏偏付之一炬…… 林净月静静端详圣旨片刻,送还给徐文洲,示意他喝茶: “先生往后可就是朝堂栋梁了,满书院的学子,都得为您骄傲。” 说实话,先前徐垣和徐文洲的确颇有才气、闻名天下,但两人都不入朝为官,在某些人眼里,这份才气就略显虚浮。 今日徐文洲一跃从布衣到正四品,往后再也无人会质疑徐家父子的才干。 徐文洲苦笑了下:“太子妃谬赞了。” 他自是清楚,入朝为官对他,对父亲,乃至对整个观闲书院,都百利无害。 只是一入朝堂,难免惊起波澜,徒生些许烦心事。 别的暂且不提,单就除休沐外,每天都得上早朝,就能叫他痛苦不已。 林净月闻言失笑: “先生果真还跟我们初见时一般有趣。 其他人一夜之间从布衣到大官,一蹦三尺高都算是内敛的,也就小徐先生您不担忧朝堂风波,反倒担忧起未能早起了。” 徐文洲将圣旨揣进袖子里,轻轻摇头:“虽然不清楚陛下为何要用我,但仔细想来,与你,与太子都脱不了干系。” 说来也真是巧,他与林净月初见的京雅轩,就是太子的产业。 “先生说笑了。”林净月短暂回忆了下往昔,也觉得太巧合了,“陛下用谁不用谁,绝非我与太子殿下能置喙的,全看先生您饱读诗书,德才兼备……” 说到这里,林净月话顿了顿,和徐文洲对视一眼,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明年增开恩科,增收进士,世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徐文洲入朝,极有可能是泰丰帝在为将来做打算。 毕竟大渝初建时,世家纵横,掀起风浪无数,又有泰丰二年的旧事……泰丰帝不敢用,也不会重用世家的人。 但为收拢天下读书人,泰丰帝定要找个担得起重任、又被众多书生认可的大儒。 整个京城,除了徐垣外,就是徐文洲了。 徐文洲:“……” 怪不得总管太监陈诲,跟他说什么,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不入朝,就得他爹徐垣出山。 徐文洲干咳一声,起身朝林净月行礼告辞: “父亲还在书院等我的好消息,微臣告辞,还请太子妃往后行事,小心谨慎。” 小令子一看徐文洲出门,颇有眼色,一路将他送到了皇宫门口。 回了东宫就见太子妃垂眸沉思,他刚要劝劝太子妃莫要太过思念太子,就听她吩咐: “你去打听一下朝堂上的消息,看有多少言官御史弹劾我,或是弹劾东宫。” 小令子恍然点了点头,在宫里转了一圈,很快传来消息。 大半御史言官都上了奏折弹劾太子妃。 弹劾最多的,就是她不该与民争利。 林净月听着听着就笑了,让泊春取来笔墨,写了一封请罪书,命小令子送至勤政殿。 前朝后宫,都因泰丰帝突如其来的一笔,惊起阵阵涟漪。 孟贵妃眉头紧锁,遥遥看着十二皇子所在的宫殿,轻轻叹道: “七年前,后宫死了不少妃嫔,前朝好些官员被牵连入狱抄家。 我爹就是在那时脱颖而出,从一个户部小官,当上户部侍郎,再一步步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而她,本来在后宫寂寂无名,却因她爹孟成烽得陛下看重,一路爬上了贵妃之位。 如今一介布衣徐文洲,突降到御史台,成了御史中丞……比孟成烽当年,升官升得更快,也更得陛下宠信。 掌事宫女轻声道:“娘娘,不过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您何必发愁? 有相爷和十二殿下在,您还怕坐不稳贵妃的位置?” 孟贵妃摇摇头,没有说话。 从宫宴前答应与三皇子联手,算计太子妃起,不,还得再往前一点……从她爹不满足于当一个右相,而让孟棠溪嫁与三皇子起。 她这个贵妃,和膝下的十二皇子,就成了弃子。 三皇子上位登基,她孟棠梨得不了什么好; 三皇子的事一朝败露,却会牵连到她和十二皇子。 甚至…… 孟贵妃不敢再细想下去,她抬抬手,宫女识趣上前,轻轻替她揉按脑袋。 孟贵妃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又听宫里的太监来禀: “娘娘,太后下了道懿旨……” 太监小心翼翼看她一眼:“晋二皇子生母明贵人,为嫔,掌一宫主位。 同时勤政殿传出消息,今日过后,二皇子入礼部,三皇子入工部,六皇子……入户部,九皇子年岁稍幼,等成亲后再入六部行事。” 同样的消息传到椒房殿,皇后狠狠松了口气。 礼部最为清闲,可里头的官员清贵识礼,拉拢再好不过。 户部掌国库与商事,工部则多匠人…… 听着似乎就数三皇子的处境最差,但皇后心知肚明,泰丰帝这是在平衡。 二皇子一无母族二无依仗,他凭什么拉拢礼部的清贵大臣? 六皇子的母妃刚被贬为贵嫔,未过门的正妃,又是镇国公府的郁青菱,进户部这等地方,正好。 三皇子入工部,就更稳妥了。 他文有孟府武有镇国公府,再进吏部、礼部或兵部,皇后都得担心陛下是在捧杀,在替太子找一个挡箭牌。 皇后对此心满意足,三皇子得了消息,却黑沉了一张脸,沉沉喝着闷酒。 偏心。 父皇未免太偏心了。 太子往北疆蹭军功掌兵权,老二进礼部笼络心腹,老六进户部赚取大把银子,偏将他安排进工部。 干最多的活,吃最多的苦,挨最多的骂,却没什么功劳。 三皇子重重摔碎酒盏,刚要喊了个宫女过来泄泄火气,心腹太监捏着张纸条走进: “殿下,成远侯府唐景颜送来一条消息,您可要看看?” “贱人,要不是她出的狗屁主意,闹出宫宴上的事,父皇怎么会……” “殿下!”心腹太监急急喝住,不叫他一时醉酒说错了话,又命宫女端来一碗醒酒汤。 三皇子冷着脸喝下后,神识逐渐清明。 他一抬手,心腹太监立即呈上纸条。 三皇子随意扫了一眼,残留着几分醉意的眸子逐渐染上笑意。 看完后,他随手将纸条丢进香炉里:“小德子,往东宫传话,本殿明日去一趟东宫,拜见皇嫂。” 第214章 她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唐景颜这几日,过得格外艰难。 先是因林净月当着一长寿院人的面,故意打压周家人,害得周家人耿耿于怀,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周家四口人,其中三个都觉得她唐景颜是在挟恩图报。 她带陈管家与周家人商量亲事时,平日里对她态度非常热情的周灵然,当场出言嘲讽,说什么‘不成亲就得还银子,谁敢毁了这门亲事’。 唐景颜满腹委屈,找上好不容易得空回家的周肆然,他的态度比周家人稍稍好上一点点,但看向她的眼神,照样冷漠异常。 对她的态度,甚至还比不上他那几个兄弟,也就是方衡、孟平他们! 他们见了她,再尴尬也念在送了武器和马的份上,打了声招呼,表明日后会还钱的呢! 当日周肆然分明答应得好好的,承诺她为他提供五人份的马和兵器,武举过后,就娶她进门。 可唐景颜得来的结果,却是三推四推,直至大退草原回京! 唐景颜本因着前世的事,对周肆然颇为信任,对周家人颇为亲切。 既然他们给脸不要脸,唐景颜便没有再同周肆然客气。 叫他白纸黑字签下契书,承诺此生唯她不娶,否则就即刻还银子。 周母借的五百两,花在周家人身上的一百来两,以及花在他周肆然身上的近千两银子…… 有陈管家在,周肆然还不起银子,不敢不签。 但临行前望来的眼神,更是厌烦与不耐。 除了周家这桩糟心事外,林家又找上了门,一向听话的小弟林景川温和地威胁她,不要什么铺子、地契了,但她半个月内,得给足五万两银子。 否则,就搅了她的荣华富贵梦! 唐景颜身在侯府,每个月月钱跟其他小姐一样,都是五两银子。 卖了她都没五万两!! 老夫人又不知发了什么疯,将侯府中馈的银子捐出小半,本就不算富裕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 得了一半管家权的裴织锦,更是处处为难她,一再削减她在府上的用度。 再被林景川这么一威胁,唐景颜气闷之下,再度给三皇子递了纸条。 上头就写了一个法子,勾引林净月。 她就不信,真有人耐得住寂寞,守着一个下半身残废的瘫子过日子! 到时候林净月必定走上她上辈子的老路,被三皇子引诱犯下大错,牵连到东宫! 唐景颜稍稍一想,就觉得畅快。 丫鬟进了石榴院,无情打断她的畅想:“小姐,世子夫人说了,府上得节俭用度,你要支五千两银子买铺子,不可能。” 唐景颜脸上一黑:“不就五千两?侯府连这点银子都没了?我不信,定是裴织锦中饱私囊!” 她选择性忽略前世成远侯府本就不富裕的经济状况,在石榴院来回踱步后,猛地顿住脚步: “我去一趟长寿院,祖母心疼我,定不会叫我白白受了委屈!” 丫鬟瞥她一眼,恭顺地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守在石榴院门口的侍卫都撤了下去,唐景颜提起裙摆就往长寿院走,却不想半道上撞见陈管家笑着引了一个男子出长寿院。 她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端详那人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在陈管家引那人过来时,唐景颜试探喊了声:“方衡?” 方衡今日,是得了母亲叮嘱,特地来谢过侯府老夫人的。 他已被皇城司录用,往后都可安稳留在京城,不必出京任职。 方衡从皇城司张大人口中得知,有心提拔他的是太子妃,而非成远侯府的二老爷或老夫人。 可凭他,何德何能入得了太子妃的眼? 还得谢过老夫人请他们来侯府吃酒,还得谢过二老爷替太子妃给他传话。 因此,在母亲的支持下,他略备了几样薄礼,分别送到二老爷府上和成远侯府道谢。 至于太子妃那边……他现不过是皇城司一个地位不算高的小官,压根见不到太子妃。 偌大恩情,只能留待日后再报。 方衡正想着,突地被喊了一声,他下意识抬头,见是唐景颜,便温和笑着行了一礼: “唐小姐。” 唐景颜快步上前,上下打量他几眼,狐疑地道:“出征北疆的人早已离京,你……不去北疆?” 方衡冷静点头。 他对这位唐小姐,算不上有好感,又因马和兵器的事,亏欠她一个人情。 唐景颜紧紧蹙着眉头,脑海中闪过上辈子的一幕幕画面,不知怎么的,心慌得厉害。 方衡礼貌拱手:“唐小姐,家母还在家中等候,我就不多留了。” 他不等唐景颜开口,转身利落离开。 唐景颜目送他走出视线,突地想起上辈子周肆然被封镇国少将军时,曾当朝提过有个兄弟,为救他而死,望朝廷厚葬那位兄弟,厚待他唯一的亲人。 这事还是三皇子说与她听的,那个兄弟,似乎……就叫方衡! 唐景颜顿时心乱如麻,方衡没去北疆,周肆然不就得…… “小姐?小姐,我们还去长寿院吗?” 丫鬟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劲,低声提醒道。 唐景颜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我来侯府多日,还不曾见过三皇子侧妃,先到她院子里,拜访一番。” 周肆然此去北疆,生死未卜,她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东宫, 林净月随手将方衡通过唐成安送来的表忠心的信放在一边,静静听完小令子的话: “你是说,三皇子有意来东宫拜会我?” 小令子拧着眉头点头:“不错,三皇子身边的小德子,就是这么说的。他撂下话就走,奴才没来得及拒绝。” 林净月摆摆手:“你跟张邈说上一声,让人把东宫大门看住了。 除陛下、太后亲至,任何人前来,都说我正在东宫闭门抄佛经,为北疆为大渝祈福。” 太子不在,谁知宫里又闹出什么糟心事。 眼下又正值被弹劾的风口浪尖,她可不想再招惹是非。 不如安安分分留在东宫,开她的铺子算她的账。 小令子松了口气:“是。” 他正要出门去找张邈,又被太子妃喝住:“再去一趟寿康宫,明说了这事,求太后应允,我不去请安,留在宫中为殿下祈福。” 往日她不去请安,是有太子撑腰。 现下太子离京,她处处行事,都得谨慎小心些。 东宫眼下就一个主子,小令子麻利将太子妃吩咐的事情安排下去,又赶着趟儿去了寿康宫。 三皇子带两个小太监,怀揣着不可说的心思过来,却被拦在了东宫门口。 第215章 “也不知太子他们可到了北疆” 林净月安安静静在东宫躲了半个月的风雨,埋头坐在书桌前,为手底下的铺子规划未来方向。 闲下来,就抄抄佛经,当个消遣,也为日后不留下把柄。 这半个月,前朝后宫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到她耳中。 前朝还是那些旧事,听小令子说,言官御史弹劾东宫的奏折,送到勤政殿,却被泰丰帝撂在一边不管。 有些渐渐回过味,安分了起来。 另一些脖子硬的,干脆趁上早朝的时候,大刺刺弹劾她身为太子妃,已得了旁人不能享的一世荣华,就不该插手商事,从贫苦百姓口中争利。 本来太子离京,东宫属官跟着离开大半,压不住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偏偏言官御史们忽略了一个人——刚被任命为御史中丞的徐文洲。 他凭一己之力,引经据典,夸夸其谈。 先从铺子的来历出发——乃是太子妃的嫁妆,而非借权势吞没旁人的家产。 再到时疫期间几间铺子,捐银捐粮捐药材,为君为民为天下分忧。 上一回被群臣讨伐时,太子妃主动献上糖方,为朝廷为国库新增多少税赋。 如若还要再计较些许小事,不如先将糖方还回去? 小令子讲得眉飞色舞:“听早朝的侍卫说,徐中丞此话一出,户部的人率先闭了嘴。” 毕竟糖方献上,户部从中获利最多。 除了以上事情外,徐文洲还谈及此行太子出征,亦是太子妃名下的糖铺一捧雪率先捐银捐粮。 单凭两次救朝廷于危急中,太子妃莫说仅开几间铺子,就是堂而皇之以东宫的名头,再开十数间铺子,也不该被人弹劾。 最后徐文洲学足了太子的言行,一一问过每一位参奏太子妃的同僚: “贵府可行商事?贵夫人名下,可有商铺?时疫期间、出征北疆,两次可有捐银捐粮,或是给予普通百姓便利?” 这话一出,更是怼得全朝上下哑口无言。 纵是吃皇粮的勋贵皇亲,都免不得私底下做买卖开铺子赚银子,其他官员同样如此。 否则仅凭那点俸禄,人在京城,都得租房住,如何养得起一大家子人? 泰丰帝与朝臣百官彼此心照不宣,彼此都不戳破,唯有徐文洲初入朝堂,毫不忌讳,大咧咧说破这事。 寥寥几个清官,也被徐文洲最后那一问,问得心虚,不敢出声。 同时,二皇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公然站出支持徐文洲的一番话。 这半个月,每日早朝都会谈到这件事,每回弹劾的官员,都被徐文洲喷了个狗血淋头。 直到半个月后的今天早上,泰丰帝封成远侯府老夫人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升成远侯府唐成安,为大理寺寺正。 再有成堆的赏赐送往东宫。 同时,宫中内务府来人,与俱全杂货铺拟定采买的货物及数量,进献宫中。 俱全杂货铺,成了林净月手底下,第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商铺子。 小令子恭敬呈上一封帖子:“三皇子明日就要成亲,递了封帖子,盼着您前去一观。” 林净月一想就知,喜宴上很可能出事。 毕竟三皇子当真娶了孟棠溪为正妃,就宣告右相府上与镇国公府联手,将全力支持三皇子。 六皇子和九皇子,岂会不心急? 她单手支着下巴,正要想个得体的理由拒绝,满枝迎面走了进来,面露为难,轻声禀告: “太子妃,方才奴婢听寿康宫的侍女说起,皇后娘娘提及,太子不在,您身为太子妃,当替太子友爱弟、妹。” “太后娘娘下了懿旨,命您明日代她前往三皇子府上,观礼。” 林净月扶额:“云华呢?” “云华县主也去。” 林净月略一沉思:“那便去,小令子,你去一趟内务府,找花房的人要一株并蒂海棠。” 小令子犹豫了下:“可是御花园的那种并蒂海棠?” “嗯,太子先时是怎么送礼的,就按惯例来。” 半个月参她奏她的言官御史,有好些就是三皇子或孟右相的人,她被骂了这么久,还给他们送礼? 到御花园挖一株并蒂海棠,她都嫌亏了。 小令子退了下去。 东宫一如太子刚离开时那般清冷。 林净月抄了会儿佛经,得知满枝送到寿康宫的佛经,被太后收下了,也就不再多说。 转眼间,就到了三皇子迎亲当天。 林净月走出东宫,惊讶地发现天上扬起漫天雪花。 泊春早有准备,抖开毛茸茸的月白斗篷给她披上,笑道:“奴婢昨儿个还在想,今年什么时候下雪呢。” 林净月看了会儿飘雪,突然轻声说道:“也不知太子他们可到了北疆。” 泊春没去过北疆,也不清楚得走多远,一旁的张邈却一板一眼地道: “殿下带五万兵马出征,他身子又不算大好,属下估摸着,得再过十日左右,才能北疆。” 泊春搓了搓冻着了的手,好奇发问:“张侍卫,你怎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去过北疆不成?” 见太子妃同样盯着他看,张邈抱拳回道: “属下曾是殿下的陪读,自幼陪在殿下身边,殿下有一段时间,对北疆非常感兴趣,属下顺带也了解了一番。” 泊春恍然点点头,才发现满枝不动声色为太子妃撑开了伞,挡住了如柳絮拂来的飘雪。 她认真记下满枝的动作,搀着太子妃上了小轿。 三皇子迎娶正妃,和太子妃被迎入东宫的时间一样,是在黄昏。 林净月早早出宫,一是为巡视产业,二为打听一下北疆的消息。 万掌柜派去北疆的人马,已成功将粮草送到忠勇侯营中,正在沿途慢慢搜罗药材。 但领头的心腹,揣度着太子妃应当好奇北疆的战事,便遣了三个人,提前回京禀告。 来到酒楼,万掌柜的人和严岁提前候在雅间里,严岁主动让北疆回来的人率先回禀消息。 “朝廷不时也有邸报送来,太子妃应当看过了,小的也就不再多说。 倒是有一件事,非常严重,又不便写在邸报当中…… 草原敌寇故技重施,意图重现泰丰六年北疆的惨案,将病死冻死的牛羊马与人,扔到河流上游。” “此事,发生在大半个月前。” 第216章 她的心思,着实歹毒! 包括严岁在内,所有人同时睁大了眼,看向从北疆回来的这人。 张邈和小令子隐隐知晓泰丰六年的事,脸上更是愁云冷凝。 “病死的牛羊堆放在河流上游……恐会生疫病,北疆百姓如何?” 北疆回来的心腹回道:“并无大碍,幸得忠勇侯府郑长陵与宴府宴湛轻日日在河流附近巡逻,发现得及时。 又得一位大夫稍稍调整了防治时疫的方子,叫官府熬好药汤分发给每一家每一户百姓,疫病并未传开。” 林净月稍稍松了口气,又听他说了些北疆的事,滴水成冰,路凝冰霜。 城墙上巡逻的将士一个不慎,就滑倒在地。 “小的回京时,草原来犯三次,幸得忠勇侯带兵奋战第一线,又有我等送去的粮草勉强应急,连退敌军三次,仅折损了上百将士。” 仅折损了上百将士。 上百条人命,在两国交战中,不过浮尘一末。 已是前所未有之万幸。 林净月轻叹一声,无比清楚草原这三次进犯,不过是先行试探。 接下来一段时日,才是重中之重。 赏了银子后,林净月沉思了一瞬,问起严岁,岭南、江南两地采买的粮草运到何处了。 严岁有些为难:“太子妃,雪天路寒,行车走路都不大方便。纵使我等全力赶路,那批粮草,也刚过京城。” 而剩下的路途,只会愈发艰难。 林净月揉按了下脑袋,没有再问,听严岁禀报了几件事。 其中一件,就是他要提拔两个慈幼局的孩子,算术颇精,正好替他分担分担越发繁重的工作。 林净月垂了下眼,记起前世严岁被人蒙骗、致使铺子损失数千两银子的事: “俱全杂货铺现与内务府做起了买卖,账目上自是要谨慎再谨慎……你先带人过一遍万掌柜的眼,再送去旧成衣铺磨炼磨炼。 你只管杂货铺的事,糖铺,让小八小九和王苑一同管账,杂事,再由学徒们一一分担。” 严岁愣了下,转念一想,铺子不比一开始,谨慎些也更稳妥,便没有反对。 一一说了几件要事后,严岁退了下去。 林净月到隔壁雅间,见了等候多时的云华县主。 莫惊风前几日得了个南境沿海的差事,早早骑马上任了。 云华县主闲着无聊,又因与三皇子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便应允代睿诚王前往三皇子府上参加喜宴。 林净月本以为会见到蔫了唧的云华县主,却不想她精神奕奕,比睿诚王在京时,还要激动: “堂嫂,宴后无事,不如随我去赏曲儿?听说京城来了个南戏班子,是从江南一带过来的,可出名了。 我私底下遣人定戏,戏班子都抽不出空,直到搬出睿诚王府的名头,才定下这两日上门。” 哈哈。 惊风和父王一样,从小就管着她,这不好那不妥的。 她可算等到惊风和父王都离京,一个人自由自在过日子了! 林净月微一蹙眉,没有反对,而是轻声问她:“定戏班子这事,是你自个儿的主意,还是别人的提议?” 云华县主愣了下,莫名从太子妃身上,感觉到了来自太子的威慑,她支支吾吾说道: “是……是镇国公府郁青菱,故意在我面前炫耀定了南戏班子,我一时气不过,就……就仗着睿诚王府的权势,给抢了过来。” 她迟疑着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云华县主在京城在南境,嚣张跋扈惯了,自认不过一个南戏班子,抢过来就是。 况且她只定了两日的戏,又不是强占戏子,当不得…… 林净月没有训斥她,温声说了北疆的战况:“……死了上百将士,往后,死的只会更多。” 云华县主本就心虚,一听当即沉默了下来。 她也不是个蠢的,自然清楚抢戏班子不过是件小事,可在北疆惨烈的局势下,这事若闹到了泰丰帝面前…… 轻则训斥她父王教女不严,重则…… 云华县主坐不住了,重重一拍桌子,猛地起身: “我这就将戏班子给退了!再痛骂郁青菱一顿!故意使计害我,她的心思,着实歹毒!” “晚了。” 林净月敢担保,云华县主以睿诚王府的名头定下戏班子的那一刻起,这事就传得到处都是。 她略一沉吟,笑道:“你再多定一天,然后……”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逐渐放轻。 云华县主清楚林净月不会害她,太子妃也不会。 她认真听着,脸上的怒气慢慢散了,朝林净月点点头:“我这就命人在睿诚王府办宴,越快越好,明日就办!” 两人商定好事情后,望望天色差不多了,一同来到位于皇宫近处的三皇子府上。 除了太子可在宫中迎亲办喜宴外,其余皇子,都得在宫外的皇子府办酒。 林净月到的时候,三皇子早早从孟家迎了新娘子上门,刚刚进门不久。 她和云华县主可不想引人注意,仅是来送个礼,喝个酒罢了。 便找来三皇子府上的管家,低调寻了个桌子坐下。 林净月刚一落座,就听有个贵妇人笑眯眯地道: “太子妃可算来了,臣妇还当棠溪没那个运气,不能沾沾太子妃的福气,好在太子妃没将往事放在心上,特地前来给三殿下和棠溪道喜。” 林净月扫她一眼,云华县主在旁气冲冲提醒:“这是孟右相的夫人,年轻时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嘴皮子利索。” 若非今日三皇子大喜,她不好闹事丢了皇家的颜面,谁敢当着她的面,说上这么一通话,她早就掀桌走人了。 林净月轻轻点头,视线一一扫过同桌的几个贵妇,有孟右相的母亲,有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甚至承恩公夫人也在场。 个个笑眼盈盈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林净月当着几个人的面,反笑了回去,语气带着淡淡的疑惑: “孟夫人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叫‘往事’没放在心上?往日孟小姐,哦不,是三弟妹,得罪冒犯过我? 这……本太子妃姑且不知这事关乎我本人,还是事关东宫与陛下,不好随便回应。 不如孟夫人明说了,叫我不放在心上的‘往事’,究竟是个什么事?” 孟夫人脸一僵。 如此牙尖嘴利,果真是个低贱的商贾女! 第217章 他觉得,不如何!! 镇国公夫人举起酒杯,笑着敬林净月: “往事何必再提,徒惹不快,太子妃没有介怀就好,我们可算能放下心了。” 林净月睨她一眼,没有接她敬的酒,转而与云华县主低声道: “你看看别人多会说话,再怎么为难的说辞,都能圆回来。你多学着点,少得罪几个人,太后娘娘也能安心了。” 云华县主瞅瞅对面三个人骤然勉强的笑容,清楚林净月明着劝她,实则是在嘲讽她们呢。 她叹了一声:“太子妃不知,有些人就仗着岁数大辈分高压人,我再如何舌灿如簧,也不好说什么。” 林净月旁若无人地继续劝道:“你年纪轻轻,跟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谁惹了你不快,回头在陛下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句。 陛下和太后待你极好,定会替你出气。” 镇国公夫人一慌,好歹记着这是在喜宴上,强行稳住了。 她放下酒杯,暗暗思量太子妃这话,是不是隐喻戏班子一事真要闹大,就让云华县主在陛下面前,告青菱一状? 她消停下来,孟夫人却是坚持得趁棠溪还没进门,提前踩林净月几脚,免得她仗着自个儿是太子妃,就嚣张起来,为难她家棠溪。 孟夫人扫了眼门口,见新人还在跨火盆,便抬手招呼来另一桌的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笑的一脸谄媚,恭恭敬敬给同桌的几个贵人一一行了礼。 孟夫人懒懒抬眸,轻声说道: “听闻太子妃颇通商事?这是我娘家远房侄子,从小就对做生意感兴趣,可惜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一直不得要领。 不如……太子妃给指点一二?就两句话的事,太子妃,应当不会介意?” 泊春眉头一拧,脸上隐隐带了些不快。 她再蠢,都听得出这孟府夫人,是在嘲讽小姐出身商贾之家呢! 还在三皇子府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被满枝轻飘飘一眼提醒后,泊春强行收敛了眼底的怒火,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多瞥了孟夫人几眼,非常小心眼地将人记下了。 云华县主也听了出来,当即一拍桌子就要骂人。 在孟夫人得意又暗含不屑的视线中,林净月轻拍了下云华县主的胳膊: “三弟大喜的日子,孟夫人话说的再过分,你总得顾及着三弟的面子。” 她又转过头,面露无奈,稍稍扬了声道:“孟夫人,不是我不指点,只是……” 这时新人跨完火盆先后走来,正是全场瞩目的时候。 孟夫人故意抬高了声音:“哦?太子妃分明颇通商贾之术,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指点,我还当太子妃多仁善,原来也不过……” “孟夫人慎言。”林净月打断她的话,面不改色顶着全场的视线,平静开口,“我为何不愿指点,孟夫人应当知道才是。” 孟夫人愣了下,承恩公夫人却道: “孟夫人久在孟府主持中馈,不比太子妃聪颖灵慧擅做买卖,您何必听她胡说,指点一两句,不过小事。” 林净月长叹了一声:“三位夫人,不是本太子妃不愿指点,只是太子离京后,东宫因我受了颇多弹劾。 什么夺民之利,什么垄断民生,言官御史们都说到了这份上,我如何再好指点旁人呢? 况且若是其他人问起,我不定就说了,可您三位问起,我可就不敢开口了。”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谁让,弹劾本太子妃最积极的,就是孟府、镇国公府和承恩公府的人呢。 呀,三位莫不是,故意随便找了个商贾,来套本太子妃的话,从而好叫言官御史们,再参东宫一本? 毕竟我可听说,诸位大人家里,都不开铺子,不做买卖,只吃俸禄的。” 这话说完,在场的嘈杂声都安静下来。 唯有奏乐鸣琴声,不绝于耳。 孟夫人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太子妃说的哪里话,我怎……” 云华县主恶声恶气:“孟夫人这是承认了?我就说孟右相一向清廉,哪里来的行商贾事的远房亲戚,合着是故意要陷害太子妃! 您如此行事,可有想过今日乃是三皇子的喜宴,可以顾全过三皇子和孟棠溪的颜面? 又或者,您敢在三皇子府上如此行事,就是得了某些人的……” 云华县主的视线,缓缓放在并行走近的两位新人身上。 孟夫人脸上的笑意彻底维持不住了。 镇国公夫人和承恩公夫人正要帮着说话,林净月提前训了云华县主一句: “云华,你怎么说话的?孟夫人或许不是这个意思,不定是我们误会了呢。” 孟夫人赶紧接住话茬:“不错,就是个误会,我……” 云华县主不屑地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有些事,别人能做,我们不能说呗。 唉,也就是我父王不在京城,否则谁敢当着我父王的面,说这么一通话,老早就一嘴巴子扇过去了。” 同理。 这些人之所以如此轻待太子妃,不过觉得太子离京,忠勇侯府又都不在,成远侯府不成大器,太子妃没了依仗,只能生生咽下委屈。 但凡太子人在京城,哪个敢在太子妃面前,仗着长辈的身份,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太子不将他全家搅得一团糟,都算是得太子妃相劝,手下留情了。 同桌三个人脸色瞬间惨白。 被喊来的远方商贾亲戚,更是当场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三皇子牵着红绸带,爽朗笑着走到近前,冲着林净月行了一礼: “嫂嫂莫怪,是府上下人的错,带错了位置……眼下父皇和母后都没来,嫂嫂就是府上身份最高的人,还请上座,千万莫要与我客气。” 他这话,是将林净月高高架在火上烤呢。 喜宴之上的上座,唯有父母双亲、或是长辈嫡亲可坐。 但林净月要是坐着不动,就得替孟夫人三人圆回尴尬的场面。 她略一沉吟,笑着站起身:“长兄为父,太子不在京城,我本该替他接了三弟的敬意。 况且今日我又是代太后前来观礼……只是父皇与母后仍在,三弟迎新人入门,一时欢喜过头忘了规矩,我却得谨记在心。 不如这样,我站着就行,替远在北疆的太子,受三弟半礼,全了三弟的一番心意,三弟你觉得如何?” 三皇子眼角一抽。 他觉得,不如何!! 第218章 不为难,不为难 全场注意力瞬间从太子妃身上,转移到了三皇子身上。 偏偏请太子妃上座这话,乃是三皇子亲口说的,怎可突然改口? 就在三皇子面露尴尬时,二皇子看在林净月是郑越的表妹,挺身而出,轻咳一声说道: “太子妃这话说的不错,太子若在京中,老三你是得给他行礼。” 无论作为兄弟,还是君臣。 储君,也是君! 另有一个豪爽的夫人大大咧咧劝道: “本就是三殿下提议让太子妃上座,且太子妃身为长嫂,又是代太后娘娘前来,于情于理,站着受三殿下半礼,也未尝不可。” 林净月略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 这人,不认识。 新晋大理寺正唐成安的夫人,也就是她的婶婶,就与这人同桌。 本欲开口,一听又把话咽了回去。 满枝仔细打量仗义出言的那夫人一眼,轻声提醒:“太子妃,似是徐中丞的夫人,名唤朱巧。” 小徐先生的夫人……曾经是个屠妇,也就是杀猪的,性子出了名的直爽。 林净月闻言,含笑冲着朱巧点了点头。 朱巧看得眼都直了,暗想,乖乖。 怪不得太子迎了正妃进东宫后,手段都柔和了点。 得了这么个太子妃,她稍稍大些声,都怕吓到人家。 现在被架着的人,变成了三皇子。 他僵着脸,正要顺势迎太子妃上座。 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人,朝林净月欠了欠身:“太子妃,今日乃是三殿下大喜的日子,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他了。” 林净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唐景颜。 偏过头一看,果真见唐景颜笑容晏晏望来。 在她旁边,唐映思冷着一张脸,拦都不拦。 也拦不住。 云华县主正看得津津有味,被突然一打岔,冷下了脸嗤笑: “你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没听到是三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请太子妃上座? 什么叫‘为难’他?三皇子要是不乐意,谁能为难得了他?是,三殿下?” 三皇子勉强挤出笑容,一字一顿: “嫂嫂莫听旁人的闲言碎语,是我,主动请你上座。不为难,不为难。” 声音就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只怕咬碎了一口后槽牙。 林净月瞥了唐景颜一眼,离开前提点了一句: “景颜,你可听清楚了?不是我为难三弟,而是三弟主动相请。 我今日再提醒你一句,莫要跟你那未婚夫学,不知真相,不辨是非,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唐景颜脸骤然一沉。 她心底骂骂咧咧,就凭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敢提点周肆然? 人家上辈子可是镇国少将军! 不比你个依仗他才得了个诰命夫人之位的废物强? 但说实话,唐景颜心里也没底。 她不敢确定,周肆然这辈子定会叱咤北疆,斩获战功,被封镇国少将军。 今日冒着被老夫人关在石榴院的风险大胆开口,不过是打着讨好三皇子,多寻一个靠山的主意。 谁知三皇子给了台阶都不下,真真是废物! 难怪前世跟个腿残人废又毁容的太子,斗了好几年都不见胜算,还得来哄骗讨好她下毒! 唐景颜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林净月站到正堂两张空着的椅子旁,受了两位新人半礼。 也就是三皇子行礼行到一半,就侧过身退让。 她拧着眉头,一时想起旁人曾说太子迎正妃时,泰丰帝亲到东宫,受了两位新人大拜; 一时又记起前世她进东宫时,莫说泰丰帝,她只一顶小轿抬入了东宫后殿,连太子手底下那小太监的面都没见着。 一旁的唐映思见她脸色不停变换,担心唐景颜又做出什么糊涂事,闹得名声刚刚好转了些许的成远侯府,又颜面尽失。 “你可别闹了,回头不提祖母,便是嫂子都得训你一顿。” 唐景颜猛地回神,不在意地嗤笑了一声。 裴织锦? 凭她也配! 上辈子尚且是三皇子侧妃,今生却了嫁给郑津,也就在她面前,嚣张得起来。 ……等等。 裴织锦,上辈子是三皇子侧妃? 唐景颜眼珠子一转,想起侯府另有个三皇子侧妃,昨儿个刚得了三皇子的赏赐呢。 离开三皇子府上,林净月再度叮嘱云华县主得抓紧时间办,莫要拖延,以免闹到前朝不好收场。 云华县主琢磨了下,一一交代好王府侍卫后,又命心腹丫鬟亲自去找那南戏班子的班主训话。 而后跟着林净月回了宫中,来到寿康宫。 林净月今日可是替太后前往三皇子府上观礼,又在喜宴上闹了那么一出,再怎么着,也得到寿康宫禀告一番。 一进寿康宫,却见皇后与孟贵妃都在。 林净月心里奇怪,面上一一给三人行了礼,笑道:“三皇子今日大喜,还没来得及向皇后娘娘庆贺。” 皇后抬抬手,饶有深意地扫了眼云华县主: “无妨,你日日守在东宫抄佛经辛苦,有些事情,难免顾不周全。” 林净月稍稍挑眉,没说话。 太后撩起眼皮,看着林净月和云华县主:“站着干什么?快坐,皇后正有事要说呢。” 孟贵妃笑着接话:“太后心疼孙女,臣妾和皇后过来时,可都是自个儿坐下的。” 太后一言不发,见林净月和云华县主先后落了座,才向皇后说道: “你大晚上赶来,究竟要说什么事?这么急,都等不到明天。” 皇后迟疑地看了看挑着点心的云华县主: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人与臣妾提了一句,云华定了个戏班子的事。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陛下从国库调了不少银子出去,还让后宫都节俭用度,不得奢侈浪费。 臣妾忧心陛下得知云华的事,恐会大发雷霆,特地前来,提点一番。” 她做出一番温和神态,苦口婆心劝云华县主: “本宫知你年轻贪玩,但……不如退了那戏班子,留待日后大胜还朝,再看也不迟。” 云华县主一顿,和林净月对视一眼,她顶着太后不悦的眼神,扯着嘴角开口: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只是娘娘有所不知,云华定南戏班子,并非贪玩成性,而是为北疆为朝廷着想,忧陛下之烦忧。” 她招招手,笑着让侍女呈上几封帖子。 帖子是临时写的,到手墨迹还未干。 第219章 呵呵,有本事参去吧 三皇子成亲次日,京城上至两位丞相、王公勋贵,下至小官大商人等等,都收到了来自睿诚王府的帖子。 邀他们,往睿诚王府,一观南戏。 连续三日,无论哪一日前往,都行。 因这三日不休沐,白天鲜少人有空,因此夜间大办,彻夜不休。 一时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不明白睿诚王府打的什么主意。 得了帖子的人更是好奇,眼下正值边关战火四起的关键时期,睿诚王一向谨慎,他的独女,又是个嚣张惯了、不擅交际的。 怎么突然就请他们过府看戏? 尤其,送来的帖子下方,还特地提到,东宫太子妃,赏了好些东西到王府。 有人好奇,自然就有人不屑。 “什么观戏,我看云华县主,就是生性纨绔,不管百姓将士的死活!来人,备轿,我这就去看上一看,回头提笔狠狠奏她一通!” “老爷,您刚下值回府,还未用膳呢,不如……” “不必,她这帖子上不是写了,特地请京中盛名的芙蓉楼琢磨了几样新酒?有酒不可能无菜,老爷我正好去吃上一遭!” “好嘞。老爷,上门参宴,少不得送礼,您看……” “……就送我新得的那琉璃玉樽,价值百两的那个。” 睿诚王府, 云华县主特地请了太子妃的手令,调来几队皇城司的人,其中领头的那个,叫张杳。 他上回领着惊风鸣鱼和郑津,翻遍了整个睿诚王府,对王府的布局了然于胸。 云华县主切切叮嘱:“每隔三步,就要有两个侍卫守着,将每个人都给本县主盯好了,万万不能进小偷!” 张杳抱拳笑道:“县主放心,我们兄弟没送礼就进了王府,可不得尽心尽力,为县主办事!” 他顿了顿,好奇地问云华县主:“县主今日打得什么名堂?太子妃可会前来?” 太子妃若要前来……他可就得回衙门,再调几队人马过来。 云华县主轻叹了一声,也有些发愁:“我本想请太子妃亲自坐镇,毕竟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只是……她人在后宫,到底不好频频出宫。” 尤其半个月前,朝廷不少大臣弹劾东宫。 太子妃行事,更得谨慎小心。 闻言,张杳稍稍松了口气,转头就见新进皇城司的一人绷紧了一张脸。 他走过去,拍了下那人的肩:“方衡,你放轻松,有睿诚王府的侍卫在,谁敢闹事? 我们不过前来盯梢,莫因来的人太多,一时看顾不过来,出了错漏。” 方衡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大人放心,小的不过头一回办这么大的差事,有些紧张罢了。” 张杳摇摇头,给他指了下另外几个人:“他们是你的同年,同样是靠拳脚从待选拔的人中脱颖而出,顺顺利利进的皇城司。 你哪里都不比大家伙差,有什么好紧张的?鼓起劲,认真办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得了新晋大理寺正的叮嘱,得知方衡是太子妃看重的人。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考核选拔上放方衡一马,谁知这小子,凭借自个儿的本事,进了皇城司。 张杳干脆把他收到手底下,平时偶尔提点他几句。 方衡认真点头,擦干手心的汗后,又听张大人扬声说道: “县主承诺,大家今晚的夜宵,明日的早饭,都由睿诚王府包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待会儿轮班,大家千万别跟县主客气,吃不完就拿回家给家里人吃!今日这顿饭,可是请来了芙蓉楼的大厨!” 方衡一听,心底的紧张稍松,琢磨该给娘拿夜宵呢,还是拿早饭呢? 愁人。 要不分别拿一点,反正现在入了冬,天气冷得很,饭菜放一天也不怕坏。 云华县主叮嘱完皇城司后,又跑去找上南戏班子的班主。 这班主男生女相,据说还是个厉害的旦角。 “彭班主,你跟戏班子的人都说了吗?今日务必不能出岔子,否则我睿诚王府的脸,都得丢尽了!” 彭班主柔着嗓子点头:“县主放心,小民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喊来一一叮嘱过,保准这三天里不会出岔子。” 云华县主这才稍稍满意:“那行,这事办成了,我赏你一大笔银子!” 彭班主摆了摆手:“县主叫我们这些个不出名的戏子,在王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唱戏,已是大大抬举我们。 且县主是为北疆的将士们筹措银子,我虽为戏子,但也知边关将士的艰难与大义,这银子啊,我们就不……” “哎,这倒不必。”云华县主倒没穷到克扣戏班子的银子,“你若当真有心,尽力给我办好差事就成。况且银子也不是给你的,你手底下的人忙活三天,累上三天,总得吃饭过日子不是?” 彭班主深深欠身,谢过了云华县主的好意。 天色渐黑,睿诚王府处处点起灯笼。 每个侍卫手中,都提了盏模样精巧的兔儿灯,柔柔烛光映照在雪地上,打出一片残黄。 睿诚王府外很快热闹起来,不少人堵在门口,盼着进去一瞧。 张杳手握未出鞘的佩刀,冷着脸站在门口,看着睿诚王府的管家和账房一一核对帖子,将送来的礼物登记入册,堆够数量后,叫侍卫拉去库房。 进去的人不少,被拒绝的人一看,同样拿着帖子,别人进去了,他凭什么不行? 当场闹嚷了起来。 管家心平气和回道:“县主交待过了,空手上门者,不许进,您还是回去。” 参宴送礼,可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规矩。 且这人分明是个言官,揣了一肚子弹劾王府的心思,还想空着手入府? 呵呵,有本事参去。 县主今日这宴,可是得了太后和陛下允准的! 那人还想闹事,被一个穿金戴银的商贾一屁股挤了出去,商贾递上帖子,再命小厮送上大礼,欢欢喜喜进了王府。 不多时,守在花园的方衡便前来禀告,花园已没了位置。 管家当即拦下其他人,和蔼笑道:“不好意思,诸位,府上人太多,容不下了,不如诸位明后两天再来?” 至于晚来一步的贵人,譬如三皇子等等,则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睿诚王府的花园远比普通人家宽敞。 花园中央有个偌大的湖,湖中央修了座尤其精致的亭廊。 亭廊离众人不算远,轻松可见里头的光景。 随着一声锣响,闹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第220章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戏一开嗓,听台上旦角耍花枪唱了两句,便知是‘穆桂英挂帅’。 可见云华县主也知赏戏的时机不对,特地挑了个正合时下氛围的戏。 但并不耽误坐落在王府花园各处的言官御史打起腹稿,嗯,先参她一个‘边关将士半死生,台上戏子尤歌舞’。 顺带弹劾云华县主借北疆战事办宴敛财,睿诚王教女不严,治军,想必也…… 正字字琢磨着词句,却听戏声一停,戏子都退了下去,胖乎乎的王府管家上了亭廊中央,对着台下众人一拱手: “诸位,听罢三折戏,只怕有些乏累了。” 四公主看得正在兴头上,闻言探头看向云华县主:“听三折戏怎么就累了,我可不累。” 云华县主笑盈盈地道:“四殿下且等着就是,绝不让你败兴而归。” 同一桌的二皇子、三皇子、孟棠溪和九皇子,与几位王公远亲纷纷纳闷,云华县主这是知道要被参,在想法子找补? 二皇子见台上管家招呼下人搬东西,不知怎么的,想到云华县主与太子妃的关系不错。 太子妃被弹劾半个月,今日甚至不愿前来王府看戏,但凭她和云华县主的关系,不可能不提醒云华县主两句,也不可能不给云华县主出个主意。 二皇子今晚前来,和三皇子打的一样的算盘——在云华县主下不来台时,出面圆场,顺势拉拢睿诚王。 但看云华县主一点不慌,再听台上管家扬声说出‘义卖,为北疆筹措银两’,二皇子摇摇头。 失算了。 等出事时圆场,终究比不过一开始便扭转局势,叫王府半点面子都不丢。 甚至因这事,在人前人后博个美名。 与此同时,三皇子眼眸也沉了一瞬。 昨晚他刚被林净月联合云华县主当众打了脸,被压着不得不在大婚当日朝林净月行礼。 他得了帖子后,经孟棠溪柔声一劝,本想着看在睿诚王的面上不计前嫌。 却不想早有人给云华县主出了主意。 枉费他一片好意! 察觉到三皇子情绪不高,坐在他身边的孟棠溪递过一盏酒,轻声道: “殿下可是渴了,不如喝盏酒解解渴?今日这酒,可是芙蓉楼新出的梅花酒,听闻香气扑鼻,极为醉人。” 刚刚新婚,正是感情和睦的时候,三皇子没有拂了孟棠溪的好意,端过酒盏一口闷下。 除了三皇子外,同坐花园里的言官御史同样一脸郁闷。 ‘筹措银子’四个字一出,别说顺带着弹劾睿诚王了,就是弹劾云华县主,都不可行。 ——泰丰帝还当是在故意捣乱,不叫北疆得银子呢。 今日这趟,就算白来了。 还倒贴了贺礼,全了睿诚王府的名声! 云华县主一一扫过近处的几张脸,烛火朦胧,映在雪地上的光,却十分明亮。 见好几个看不顺眼的人都沉着张脸,一脸不快,云华县主满意地点点头,唤来个侍卫低声说了几句。 侍卫立即跑到台上,吩咐正在吹捧泰丰帝、太后和太子妃的管家停了话茬,正式开始义卖。 王府唱戏三日,今晚是头一天,大多贵人与得了帖子的商贾都兴冲冲前来。 或为睿诚王府的面子,或欲看看云华县主打的什么名堂。 不缺有钱人。 听得管家说起‘义卖’二字后,坐在最后边的一桌子商贾本就情绪激动,再一听,此次拿出的三样东西,分别取自宫中给县主的赏赐,更是当场眼都在发光。 宫里的赏赐! 这要得手一件,不说价值几何,就是面子上也有光。 再听听王府管家怎么说的? 价高者得,皆会登记在册,献往宫中,请泰丰帝过目。 且义卖得来的银两,睿诚王府分文不取,全买粮买寒衣买肉食买药材,送往边疆! 说来说去,这银两不还会流转回他们手里? 再说了,太子领兵出京前,在场的好几位商贾都捐了银子和粮草。 不差这一点了。 既能得宫中宝物,又能叫名字在泰丰帝面前过上一遍,还能援助边关将士…… 干了! 挤在同一桌的八个商贾在心底打着算盘,不时看向他人的视线,满含戒备与警惕。 管家止住话茬,随即一个侍女捧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到近前: “这,是县主及笄当日,皇后娘娘赏赐的夜明珠,价值万金。但今日县主忍痛割爱,底价三千两,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最后一桌的商贾迫不及待,你一句我一句地抬了价钱。 二皇子兴致寥寥,却也知道来都来了,一点银子都不出,容易被言官参一本,质疑他心中并无边关将士。 父皇或许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这笔银子将会送往边关。 郑越,和忠勇侯府的人,都能从中受益。 听到价钱喊到了六千两,二皇子屈指敲了下桌子,暗想罢了,给太子妃一个面子。 他唤来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太监认真记下,等到价钱喊上八千两时,扬声喊道:“一万件过冬防寒的棉衣!” 喊价上头的商贾们立时清醒了些。 防寒的棉衣,再怎么节省料子,也得卖个一两银子上下。 但这一万件棉衣,对边关将士而言,可远比一万两银子值钱。 最重要的是,喊价的人不是他们一桌的,声音非常靠前,分明是个贵人。 商贾们悻悻坐下,不敢再喊价。 不过……是个夜明珠罢了,为它,不值当得罪一个贵人。 二皇子顺顺当当将夜明珠收入囊中,低声同云华县主说道:“十日之内,我让人将棉衣送来。” 云华县主笑弯了眼睛,她正打算找个人喊价,从真金白银,抬到粮草棉衣等边关将士直接用得到、又不易被贪污的东西上。 她真心诚意地夸了二皇子一番:“二堂哥大气!太后和陛下,定会为你欣慰!” 二皇子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接下来两样宝贝,都不算金贵,皇子公府也没出价的意思,被一个商贾和一个六品小官,分别以三千七百两和一百二十头猪买下。 ——这小官,人在户部,家里世代养猪。 他得手后松了口气,对上同僚们难以置信的视线,面上带着虚伪的笑,心里却道: 不求叫陛下记住他,但求陛下不因他分文不动、心中毫无边关将士而迁怒。 就行。 朝廷办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第221章 国库,着实不丰 一晚上的戏唱下来,中间穿插了数轮义卖,东西有贵重的,也有平价的。 最让商贾们心动的,反倒是出自东宫的三张印了章子的纸条。 凭纸条到一捧雪或俱全杂货铺等太子妃名下的铺子采买,价钱可便宜五折。 要知道,碍于官府的压力,一捧雪不得已涨了价钱,谁来都不给面子。 得了这纸条,做一次大买卖,可能省下一大笔银子呢! 尤其在义卖上狠狠出了一笔血的商贾,喊价时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自是痛快又舒坦。 但事后想想要掏的银子,不免有些牙疼又心疼。 可不得想法子赚银子回血,一捧雪和俱全杂货铺,可是当下京城最赚钱的铺子之二! 然而,打着赚钱主意的商贾,都没抢过三皇子。 戏唱罢,离席时,没抢到宫中御赐的商贾,和后知后觉的官员们都有些恋恋不舍。 直到王府管家带了一群下人赶来送客,笑道: “明后两日,府上戏班子另唱新戏,有帖子的客人,欢迎再来赏鉴。” 有性子急的官员抬声问道:“义卖还有吗?” 他本不想出这笔钱,但看几位皇子公主都大手笔喊了价。 又见宴左相家的大公子,孟右相家的小儿子,乃至前来凑热闹的太傅和镇国公府、承恩公府等勋贵,或多或少出了银子买下一两样东西…… 就连半个月前捐了一大笔银子、借此受利颇多的成远侯府,和与侯府分了家的二老爷唐成安,都低调地买下一样宝贝。 朝臣们后知后觉,云华县主大张旗鼓在京城闹了这么一出,泰丰帝不可能不知情,说不定得了他的默许。 甚至其中一两样宝贝,就是泰丰帝赐下的! 想明白里头的关窍,整场宴上一声不吭的朝臣们瞬间慌了。 阳谋! 这分明是阳谋!! 此时听着王府管家这话,脑子灵光的朝臣当即低声问他讨要起明后日的帖子。 王府管家遗憾摇摇头:“县主就定了三日的戏,帖子全都分发了出去。” 简而言之,要不花钱买,要不从其他没来的人手上弄来。 大臣们扭曲着一张脸,花三两银子买了张帖子,出府时撞见嫌头一天人多没去的同僚问话。 默默揣好帖子放进袖中,沉着一张脸: “贤兄,你没来可真明智,这出戏,听了一遍,我可不想再听第二遍,着实浪费时间!” 还费钱! “戏子纵乐,夜半喧闹,奢靡无度,这不得重重奏上一本?” 除了言官御史外,其他臣子都能上奏折弹劾,只是言官御史不以‘言论’获罪。 其他臣子上奏,就得谨慎些。 “……嗯。” 奏什么奏? 弹劾东宫太子妃半个月,太子妃毫发无伤,转眼还连同云华县主想出了个主意,狠狠坑了他们一笔银子。 偏生得了泰丰帝默许,他们有苦也说不出! 有写奏折的功夫,不如回家清点一下库房,看看挤得出多少银子,为国为百姓为边关将士做贡献。 云华县主闹了一晚上,打了两个时辰的盹后,兴冲冲捧着银子和契书来到东宫,开心到口不择言: “哈哈哈,净月,你是没看到,那一张张脸有多难看。 一个个打着参我一本的算盘进府,又不得不摁下心思花银子买了宝贝,黑着脸离府……啧啧啧,再看一百遍,我都不会厌烦!” 林净月正在练字,闻言头都不抬:“义卖得来的银子,又进不了你的口袋,怎么这么高兴?” 云华县主认真摇头:“我办这场宴会,本就不是冲着银子去的。” 她身为亲王独女,陛下亲封的县主,手底下自有食邑和俸禄,时不时还有宫中的赏赐,不愁吃喝。 她强抢戏班子,不过是一时跟郁青菱斗气。 况且银子和边关百姓将士孰轻孰重,她当然分得清。 林净月笑了一下:“记得带上银子和契书,到太后与父皇面前,再提一提你并无轻慢之心,一心为君王分忧。” 云华县主眉开眼笑地点头应下。 拿宫中的赏赐,换别人的银子,再拿得来的银子,博得陛下青眼…… 嘿嘿,净月可真坏,她可太喜欢了! 她临走前,遗憾地来回扫视林净月,突地感慨道: “都怪太子,强行抢你进宫,不然我定会迎你进王府,做本县主的幕僚!” 林净月放下毛笔,失笑:“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儿可是东宫,你也不怕被暗卫听了去。” 回头跟太子告上一状,可没云华县主好果子吃。 云华县主被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后背发凉,余光到处乱瞄,轻咳一声: “堂嫂,我先去一趟寿康宫,再让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请来陛下一观,稍解他的烦扰。” 这半个月以来,朝廷上除了争议太子妃经商一事,就是不停争吵边关粮饷。 文臣以孟右相为首,坚称国库不丰,太子离京时又带了大批粮草。 且太子前往边关蹭军功,这部分粮饷,于情于理都得东宫出。 孟右相一派的人当朝跟其他人吵架,吵到情绪激动处,孟右相再悠悠站出,采用先赞同后拒绝的策略。 首先支持敌对方的说辞,然后用一个‘但’字转圜,苦恼地表示户部也想出粮出银,但,南方水患、时疫两轮天灾之下,朝廷屡屡从国库调拨粮草赈灾,还免了受灾地区的税赋。 国库,着实不丰。 仅能出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怎么办? 问太子去。 他家太子妃,不是凭着几间铺子,赚得盆满钵满吗? 太子既在北疆,太子妃可不得为国为君为太子,一解荷包? 当然了,朝臣话说的没那么直接,引经据典,说了一大通文绉绉的话。 小令子转述的时候,直白了不少,反正就是一个意思。 在泰丰帝、宴左相等人的坚持下,国库拨了北疆所需三分之二的粮饷,现已清点完毕,刚刚运往北疆。 但余下的三分之一,因着孟右相坚持,又有镇国公在里头搅浑水,说什么他也掌过兵,知晓用不着那么多银子。 两方对峙到今日,谁也不愿妥协。 直到云华县主办宴次日早朝,有不知情的言官被忽悠上奏,一并弹劾云华县主、睿诚王和太子妃等等。 新任御史中丞徐文洲,慢悠悠站了出来。 第222章 不想在朝中混了? 徐文洲初入朝堂,没有贸然硬着头皮参这个奏那个,而是第一时间蛰伏,打探朝廷局势。 半个月来,除了在太子妃的事情上说过两句外,其余时候,并未多说半句话。 今日站出,实为……他昨晚也去了睿诚王府,还掏了银子,为夫人拍下一枚同心玉坠。 徐文洲一听有言官弹劾睿诚王府,顺带还奏了包括太子妃在内的一连串,昨晚到王府一观的王公勋贵大臣。 其中最无辜的,要数太子妃。 她分明没到王府看戏,却同样被弹劾与云华县主走得近,不免叫人哭笑不得。 那言官见徐文洲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不知中丞有何赐教?” 徐文洲耿直摇头,提点道:“赐教倒谈不上,我且问你一句,你昨晚,可到睿诚王府亲眼看过了?” 那言官下意识摇头,摇到一半,心突地一个咯噔,不懂他怎么这么问。 “我虽不曾得到帖子,却听几位同僚提起,那戏,不怎么样……” 徐文洲笑着摇摇头,当着一殿大臣的面,轻叹一声:“戏自是好戏,穆桂英挂帅亲征,正合当下北疆局势。” 那言官瞳孔一缩,猛地扭头去看满朝文武,视线重点在其中几个昨晚摆明了去过王府的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后知后觉,这些人方才,并未附和他的话。 甚至先时,也没有站出提起这事的举动…… 徐文洲不再管他,恭声对着坐在丹殿之上,看不清神情的泰丰帝说道: “陛下,云华县主年纪轻轻,尚且不顾自身与王府名声,不吝惜钱财宝物,为边关将士与百姓筹措粮饷与物资。 微臣以为,草原进犯北疆,不仅是东宫与北疆的事,更是关乎整个朝廷的大事!谁人不知‘唇寒齿亡’的道理? 若北疆因缺少粮饷而战败,草原一路南下,京城岂能独善其身?” 见孟右相背影轻晃,他善解人意地继续说道: “微臣不在户部任职,不知国库情况究竟如何,但,微臣还未入朝时,曾听闻太子殿下三次抄家,次次波及的大臣少则近十,多则几十人。 每每抄没家产,都送入了国库,尤其时疫过后那次,还抄没了好些趁时疫敛财的商贾之家。 却不知太子殿下抄没的这些家产,好端端送入了国库,怎的现在便不见了踪影?还是说…… 存放全朝上下税赋的国库,竟穷困到了如此地步,连必不能少的将士粮饷,都拿不出来,不得不叫云华县主一个小姑娘,为此费尽心思谋划?” 此话一出,二皇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悄悄仰头看了眼泰丰帝,再往后瞥着徐文洲,暗想此人不鸣则已,一鸣……这是要拿整个户部,扬名啊! 旁边的三皇子不以为然,坚信孟右相应付得来。 身在户部的六皇子,却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昨晚也去了一趟睿诚王府,更知前一天晚上,云华县主进了趟宫。 只是他的母妃已贬为贵嫔,打探消息不比为妃子时那般灵通,不清楚云华县主进宫的目的为何, 只在宴上隐隐有些预料,知道这事,约莫得了父皇的允准。 可听了徐文洲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再一结合云华县主昨晚办宴…… 六皇子垂眸,不再报任何希望,心中做足了请罪的盘算。 孟右相脑子转的飞快,明白徐文洲是借云华县主的事发作,妄图为太子夺得粮饷。 他拱手站了出来,无奈地道:“文洲此言差矣,你初入朝堂,又不曾进过户部,便升至御史中丞,或许不知朝廷百官的俸禄,皆从国库出银出粮。 另宫中与慈幼局、济老院等各处颇多靡费,再有南境……” 徐文洲笑着打断他的话:“孟右相的意思,是说国库克扣军中粮饷,为的就是给京中百官发放俸禄? 可我昨晚在宴上见诸位同僚义卖时喊价,一个喊得比一个高……如此看来,还是太子殿下有先见之明,辛苦抄家,填补国库亏空。” 孟右相头皮一麻,说不下去了。 他心想,徐文洲这狗东西,话说的这么直白难听,是不想在朝中混了? 怪不得从前颇有名声,却不曾出仕为官!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宴左相和太傅先后出列,请泰丰帝从国库拨款拨粮拨物资,送往北疆军中,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与身。 二皇子和六皇子硬着头皮,同时附和出声。 九皇子年幼,虽然聪颖灵慧,但在政事上缺了一根筋,一看两个哥哥都站了出来,便跟着出列应和。 泰丰帝没有问罪任何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将粮饷、寒衣等冬日军中必备安排下去,再慢悠悠地开口: “言官御史,以风闻奏事,略略有失偏颇。日后,除三品以上大臣外,无真凭实据,不可随意参奏弹劾。” “另,徐爱卿说的不错,太子有先见之明,为填国库亏空,立下大功。户部尚书,需得自省;左右侍郎,罚俸三个月,略施薄惩。” “云华心系边关,为君分忧,现晋为郡主,掌食邑三千,暂时负责义卖事宜。 另,林净月在此事中受了委屈,又于国于民有功,因其太子妃的身份,不得再度封赏,朕特准她经商,任何人不得再因商贾事,加以弹劾。” 徐文洲头一个跪下,声如洪钟:“陛下英明!” 被镇住的文武百官,依次下跪,恭敬开口:“陛下英明……” 散朝后,徐文洲一身轻松地走在宫里,无视同僚们诡异的视线,正要回御史台上值。 却被几个武将喊住,温和抱拳,给他行了一礼。 徐文洲礼貌拒绝:“诸位高看我了,我不过小小御史,为陛下办事,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不等武将开口,徐文洲加快脚步离开。 消息传到东宫,小令子、泊春和满枝都乐开了花。 太子妃受了半个月的憋闷,可算一一出了气,还能奉旨经商呢! 小令子眉飞色舞地说着后话: “散朝后,左右丞相与太傅都被宣召到勤政殿,孟右相第一时间跪下请罪,说他染了风寒,一时糊涂。 陛下敲打他,让他染了风寒,就少出门,莫要加重了病情呢!” 林净月轻轻抚摸着那张泰丰帝亲笔,准她经商的圣旨,眉眼间含着笑意。 她略一思索:“今日人少了些,我再去睿诚王府倒是无碍。” 小令子识趣前往准备轿辇,却在即将出门时,意外得了个消息。 “太子妃,三殿下重金买下那三张刻了印章的纸条,见到万掌柜后,他什么都不买,只要求见您一面。” 第223章 我要林净月死! 为免成为太子不在时百官抨击东宫的靶子,林净月这半个月出东宫的次数寥寥。 且每次出门,只去寿康宫请安,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东宫的门也被守住,不许外人进来。 三皇子带人来过几次,都不得进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法子。 林净月略一沉思:“见。三弟为边关将士们捐了一大笔钱,如此慷慨仁义,我岂好不见他一面。 小令子,你跟他说说,就一个时辰后,芙蓉楼雅间一会。若是错过了,那便……再等下次。” 小令子应声点头,临走时又听太子妃吩咐满枝,分别请来云华县主和四公主,以免徒生误会。 一个时辰后, 三皇子往左一看,是老四,往右一看,是云华县主,不对,现在是云华郡主了。 而林净月坐在对面,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幽幽地问: “不知三弟寻我,可有要事?不过三弟为见我一面,花了一大笔银子,可真是舍得啊。” 她姿态端庄,笑容温和,心想,三皇子私底下,定有谋财敛财的手段。 四公主不知为何有些疲累,慢吞吞吃着糕点,不时配上一口芙蓉楼新上的梅花酒: “是啊,三哥,我手底下有两间铺子,也想跟一捧雪做买卖来着,出声喊了三次价都没喊过你……可你拿了纸条不做生意,非要找太子妃…… 莫不是你想让太子妃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再给你便宜些?” 云华郡主刚升了品阶,眉眼里难藏兴奋:“那可不行。我名下的铺子,跟一捧雪做生意,都按的是市价。 太子妃若要跟三堂哥做买卖,可得一视同仁啊!” 林净月顿时面露为难,瞥了眼三皇子,欲言又止。 三皇子敛下原本来意,干咳一声,咬牙道:“你们……说得不错,我此行就是想跟太子妃做买卖,但不是一捧雪,而是俱全杂货铺。 听说杂货铺和成衣铺联手,私底下养了十几位绣娘,琢磨出了好些新颖的花样,不知……” 林净月公事公办,丝毫不因他是皇子而故意讨好: “这可不在纸条框定的范围内。况且绣娘刚琢磨出了手帕的花样,不过尔尔,比不得宫中绣娘,只怕入不了三弟的眼。” 两个人来回打太极拉扯,又有四公主和云华郡主从中搅浑水。 三皇子只得不悦地挥袖离开。 等他一走,云华郡主狠狠松了一口气,嫌弃道: “一看他就不安好心!” 林净月和四公主都有些奇怪:“他得罪过你?” 不至于…… 三皇子再蠢,也该知道云华是睿诚王唯一的软肋,不讨好就算了,怎的还故意得罪人? 云华郡主皱了皱鼻子,眉眼间俱是嚣张: “他哪敢得罪我,他是单纯的坏,且蠢!” 云华郡主将那日京郊野狩,她和郑津、惊风三人联手持弓围堵猛虎,三皇子不让侍卫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在一旁瞎嚷嚷乱指挥一事,都说了出来。 “若非他不可能对二堂哥下手,我都怀疑……” 云华郡主被林净月扫了一眼,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糟糕。 刚升了品阶和食邑一时太过得意,忘了谨言慎行,更忘了四公主也在场。 四公主只当没听到云华郡主的话,笑着转移话题: “你那南戏班子从哪儿寻来的?曲儿唱的挺不错,昨天唱穆桂英挂帅,今天唱什么?杨门女将?” 听到戏班子,云华郡主又得意起来:“这得多亏镇国公府的郁青菱,否则国难当头,我哪想得到这茬。 不过还得多谢堂嫂给我出主意,替我扭转了局势,否则云华都不知如何是好,请受云华一拜!” 云华郡主飞快站起,朝林净月福了福身。 林净月受了,只叫她往后不必放在心上,边关将士都将感激她的一腔好意。 四公主把玩着酒盏,静静看着太子妃和云华郡主之间的相处。 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并非外人传的那般,一个有心拉拢,一个没脑子顺水推舟。 分明像手帕交似的,什么话都能说。 不过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一个被皇室宗亲嫌弃出身,一个性情跋扈无人敢接近,两个人说得到一块儿去,也不足为奇。 另一边, 三皇子离开雅间后,并未出芙蓉楼,转而来到楼下一处无人在意的雅间。 唐景颜正候在雅间里,眉心紧皱。 她找遍借口,好不容易叫陈管家放松心神,让她领着两个丫鬟出门。 又想尽法子支开两个丫鬟,前来会见三皇子。 可三皇子迟迟不来,唐景颜难免想到上一次被国子监祭酒蔡鹤耍了的事。 就在她急躁欲离开时,三皇子推门而入,冷淡关门坐下: “你寻我,可有要事?” 唐景颜顾不上行礼,牢牢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三殿下可想笼络朝臣,当上太子,顺利登基?” 三皇子眉心一蹙,深深看了眼唐景颜:“什么意思?你办得成?” 他话里的语气满含轻蔑,就差明说,凭你一个商贾女,也配说得出这话? 唐景颜错愕了一瞬,前世三皇子找上她时,可不是如此态度! 分明小意又温柔,与她弹琴赏景品画,从来不说半句难听的话。 就连上回喜宴,三皇子对她的态度,也是极好的。 被她质疑,也没有徒生怒火,而是轻声解释…… 唐景颜正胡思乱想时,下巴被猛地掐住,她甚至清楚感觉到三皇子保养得极好的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中。 “说!你是谁家派来,故意坑我的?” 她仓惶对上三皇子危险的视线,急忙解释:“我不是,我……我没别的意思,我……” 唐景颜极力镇定下来,说出她曾在林恒安和蒋氏面前,说过的话: “三殿下或许不知,我梦见过未来……” 三皇子眯起眼,审视着唐景颜与太子妃有几分像的眉眼。 听着听着,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唐景颜的唇角:“你是说,林恒安和蒋氏,没有全信你的话,这才闹成现在这样? 以及……林净月,不该是太子妃?” 唐景颜故作娇羞,垂眸藏住眼里的情绪: “是,殿下若不信,大可以查一查时疫前后,林家是否买下一间药铺,时疫期间,林家就是听我的话及时收手,才保住了钱财,没被抄家。” 她勾勾手指,轻声道:“我知殿下不会轻易信我,我手头有国子监祭酒蔡鹤的把柄,殿下大可以拿去拉拢蔡鹤。” 三皇子来了几分兴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了这么一通,想必有所求。” 唐景颜扬起眸子,直视三皇子深邃的眼睛:“我要林净月死!” 第224章 叫三皇子来试探试探她 夜间,睿诚王府 林净月特地让云华郡主给她安排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既能听戏,又不至惹人注意。 云华郡主问都不问缘由,利落答应了,安排好林净月后,拉着四公主坐到昨晚坐过的最前头,慢慢品着戏。 四公主回头朝后看了一眼:“你不怕?” 怕什么? 顺着四公主的视线,云华郡主看到独自一桌的太子妃,跟前围了一大群人。 但这些人,都被东宫侍卫拦在外头,不让靠近太子妃。 唯独徐文洲的夫人朱巧,和唐成安的夫人被放了进去,正与太子妃低声说着话。 “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不得去招惹太子妃,没长眼睛的蠢人,我拦着也没用。” 四公主一想也是,干脆不再多想,眯眼隔着半片湖,打量刚上台还未唱戏的旦角: “这……是个男子?瞧着还不错,唱罢,不如请他来喝杯酒?” 云华郡主一看,妆容美艳,身段如柳……这不是彭班主吗? 再一想彭班主刚刚及冠,模样身段上佳,与四公主时常来往的几个面首相差无几…… 她呛了一下,在四公主问询的视线中,缓缓点头。 没过多久,云华郡主又忍不住问:“你不怕驸马……担心?” 四公主下意识左右看看,梗着脖子道:“我和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你可别误会,污了他们的名声!” 云华郡主眼角一抽,心底纳闷,嘴上却不问了。 想来,四公主与驸马之间,并非她想的那样。 一一和朱巧、二夫人打了招呼后,锣声便响了。 众位夫人小姐官员悻悻落了座,不敢再去打扰太子妃。 这时,小令子悄悄领了个人过来。 那人正是成远侯府的陈管家,一见太子妃,赶紧行了大礼。 起身后一五一十将府上近些天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重点提了下唐映柳不知怎么的跟裴织锦杠上了,不时就去找茬,裴织锦不得不抽出大量时间与精力应付。 反倒叫唐景颜得了喘息的机会。 听在石榴院伺候的两个丫鬟说,唐景颜最近都不怎么打骂她们了,也不成日里怒骂太子妃、老夫人和裴织锦了,只怕她暗中谋划着什么事。 陈管家压低声音,小声提醒:“老夫人也觉得不对,特地命小的与太子妃说上一声,以免事务繁忙未能及时察觉。” 林净月垂眸盯着杯盏。 唐景颜如愿进了侯府,发现侯府日子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却又回不去林家;而唯一的依仗周肆然,又身在北疆,不可能也不会替她做主。 换做旁人,只怕老早就安分了,但唐景颜乃是重生的,她定不甘心老老实实窝在侯府窝在石榴院…… 而她如今能求助的人不多,上辈子与她苟且过的三皇子,正是其中之一。 如此也能解释,三皇子最近为何坚持要见她。 只怕唐景颜给他出了什么主意,叫三皇子来试探试探她…… “你回头跟祖母说上一声,这事,我知道了。” “是。” 陈管家转身欲走,又想起一件事,犹豫了片刻,小心走上前,轻声提了一句话: “先前老夫人命我等搜集与周肆然有关的情报……他分明是北疆的人,却查不出他生父的身份,亦找不到帮周家母子进京的那位旧交。” 林净月瞳孔微微一缩。 等陈管家走后,她不停回忆前世的记忆。 上辈子……似乎听周母提过几次周父,但都是当着周肆然的面说的,私底下,从未听周母对周灵然和周随然说过半句有关周父的事。 而且当着周肆然的面提起周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就是做了亏心事,要周肆然替她们摆平,来回哭诉周父若还在,定不会让她和两个儿女受尽欺凌。 每每提及周父,周母总能得偿所愿,拿捏住周肆然。 借周肆然,来威逼欺压她林净月…… 林净月隐隐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得找个人仔细查上一查,但吴庸去了北疆,小令子又是太子的人,她用着不太放心…… 正沉思时,小令子又领着万掌柜赶来。 她出宫时提前给几间铺子散了消息,若有要事,都能低调从后门进来禀告。 万掌柜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只说了一件事:“赵锦凌生了,是一个小丫头,长得格外白净。” 林净月微怔:“她不是还没到月份?” “这……”万掌柜尴尬地解释道,“赵家人不知怎么的,找着了时姑娘住的地方,赵姑娘这几日稍稍松懈了些,就被他们找上,要银子要铺子的,一时情急,就生了。” “不过太子妃放心,那赵家人,都被小八扭送去了衙门,挨了好一顿板子。” 见林净月面露疑惑,万掌柜继续道:“赵家人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一进院子就将屋里的首饰细软往兜里塞,那些可是陛下御赐给时姑娘的。 小八通通拿了回来,将他们扭送去衙门时,提了一嘴。” 擅动御赐的东西,擅闯官员家中,赵家人挨了一顿板子后,又被抓进了大牢,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林净月隐约记得上辈子,赵家人似乎闹过一样的事,只不过当时她毫无权势,只能任凭赵家人砸了庄子。 “小八做的不错,赏。你再多找几个人护在时芸院子外,她现在好歹也是个大官了,可不能太寒碜。 至于赵锦凌,孩子满月,你替我送份贺礼过去。下回去往南境采买的时候,找个人跟左常渊说上一声,叫他放宽心。” 万掌柜退下后,就到了义卖的环节。 林净月看着一个个官员,呲着牙咧着嘴,满脸心疼地喊价拍卖,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在朝堂上弹劾东宫时,不是非常起劲? 说什么她赚了那么多银子,又是太子亲征边关,东宫出银子实属正常。 现在轮到他们自个儿为边关出银出力,就心疼起来…… 林净月稍稍看了两眼,这会儿拍卖的玉环,是敬茶当日淑妃,也就是现在的淑贵嫔给她的赏赐。 不记在内务府的册子上,她可随意使用。 尤记得弹劾她的一群言官里,就有淑贵嫔的亲人,正好拿这玉环,叫淑贵嫔为苦寒的边关,出一份力。 看罢义卖,林净月起身,打算早点回宫,还没走几步,却被一道轻柔的声音唤住: “小民彭玉,求见太子妃,愿做太子妃掌中刀,为太子妃,清扫前路!” 第225章 而他,什么都没有! 林净月回头,扫了眼被侍卫拦着的浓妆淡抹的旦角: “跟上。” 小令子忍不住瞧了彭玉一眼,无端对他生出了些许敌意……莫不是,同行相轻? 不过戏班子,还真挺方便打探消息的。 回到东宫已是大半夜,林净月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任由泊春给她揉脑袋。 泊春动作不停,心疼地道:“太子妃,您这出宫一趟,连干几天的活。 又是见了陈管家,又是见了万掌柜,还收了个戏班子当眼线……对了,还见了趟三皇子,未免也太累了。” 林净月眯着眼,接过满枝递来的宁神茶汤,轻声地道:“无妨,此次出宫,收获颇多。” 她慢悠悠喝着茶汤,调侃了泊春一句:“再说了,方才义卖的时候,你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 泊春扯了扯嘴角,眉梢俱是喜气:“奴婢一时想起那些个官员在朝堂上大肆弹劾您,再看他们掏银子拼命喊价,就忍不住高兴。” 憋了半个月的气,可算撒了出来! 林净月和满枝同时笑了下,吩咐宫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东风狂吹,披着斗篷都盖不住,叫人浑身发凉。 林净月沐浴过后,身上可算热乎起来。 趁泊春和满枝拿着熏笼帮她烘头发时,她唤来个宫人:“今日我出门时,可有人来过东宫?” 宫人细想过后摇摇头:“不曾有人来过,只是……近日天寒,宫里有几个宫女染了风寒。 未免惊动太子妃,便叫内务府另送了几个洒扫丫鬟前来清雪。” 林净月正是回宫时瞧见其中一个背对着她扫雪的宫女背影有些眼熟,刚刚想起,突然问了一句。 她心思一转:“可知道都是从什么地方送来的?” “有花房的,有掖庭的,也有……都由小令子公公的徒弟一一核对过身份,不会叫不相干的人进来。” 京城飘雪如雨如雾,仅在京城铺了浅浅一层; 北疆一带的雪,却又深又厚,严重耽搁了行军进程。 夜间找了块地方扎营休息时,陈域喊上现负责管他的郑津,两个人一步步前行,来到营地中央最大的营帐。 一进营帐,热意扑面而来。 帐中烧了三个火炉,地面上更铺了厚厚几层兽皮,都是郑越郑津萧染青等人沿途猎来的。 陈域管不了郑津了,哆哆嗦嗦跑到一处火炉边上坐下,顺势拍了拍肩膀上以及头顶的雪花。 他再一次骂骂咧咧:“我爹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是真没拿我当儿子啊……” 骂到一半,陈域还回头问太子:“表哥,你说我骂的对不?” 久久没有等来太子的回应。 郑津有些拘谨地坐到陈域身边,又等了一会儿,三个副将、郑越和萧染青先后掀开帘子进来烤火,又赶在风雪飘进来前,放下帘子挡雪。 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太子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残白着一张脸,本就没有知觉的双腿差点冻出了知觉。 他轻声吩咐:“再喊上周肆然和石鸣鱼,你们几个人各带一个小队,趁夜轮流清雪,务必探明路况,不得再叫粮车陷进雪堆里。” 副将们、郑越、郑津、萧染青和鸣鱼一脸严肃,抱拳道:“卑职遵命!” 命人喊来周肆然后,几个人坐在靠近帘外的火炉边,开始商量起哪几个人负责上半夜,哪几个人负责下半夜。 陈域压根插不进话。 不单单是话题太过深奥,更因为——这几个人都被授了官,手底下或多或少都有一支兵卒。 而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 陈域缩头缩脑偷渡到太子身边,关切地问起他的身体情况: “表哥,你腿怎么样?身子如何?今天赶路时风太大,雪又太厚,我都差点染了风寒,得亏郑大哥和周大哥帮衬,否则我就……”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太子眼都不眨一下,紧盯着汀南费力生起的火炉,突发奇想; “孤看你话挺多,不如进火头军,或是一群大夫中,或许能发挥奇效。”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用都没有,还要拖累郑津和周肆然。 陈域嘴一抖,哭着脸赶紧摇头:“我不行的,表哥,你看在表嫂的份上,就饶了我!” ‘表嫂’二字一出,莫说太子,就是正在商量事情的郑津、郑越、鸣鱼、周肆然和萧染青都忍不住回头望了陈域一眼。 周肆然情绪最为复杂,进入北疆地界后,他做的梦越来越频繁。 方衡为救他而死、应松因他被误导决策失误中了埋伏,断了一条胳膊、孟平陆程几次浴血厮杀,身上伤痕累累……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 一直以来,周肆然对周母、周灵然和周随然都没什么感情,唯独记得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亲爹。 他本以为亲爹是因草原来袭而死,即便周母偶尔提起父亲死在朝廷手中,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 周肆然回神,正好对上对面郑越冷凝猜疑的眼神。 他身边的萧染青也没逃过。 萧染青耸耸肩,邪肆一笑:“郑大人如此看我……可是想与我换换,下半夜扫雪?” 郑津回过头,看向郑越:“不如跟我换?我也是下半夜,明日我们再换回来。” 郑越随口糊弄郑津:“行,我正想跟萧参将切磋切磋,就比谁领的队伍,扫雪扫的更快更好。” 郑津纳闷,表姐不像是如此顽劣的人,今日怎么就…… 太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吩咐汀南拎起陈域丢向大夫们的住处,便叫他们一一喝上一碗驱寒的姜汤,赶紧行动。 陈域被拎走时还在向郑津求救。 见郑津面露迟疑,鸣鱼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不去大夫处,就得随你夜间扫雪干活,凭他的体力,只是个累赘。” 郑津一想也是,便不再多管,喊来临时分到他手底下的一千人,分做五个队伍,顺着前路扫雪清路。 营帐中,太子摸着暗卫新换上的汤婆子,望着被狂风刮得乱转的营帘,正沉思太子妃在忙什么呢。 她只怕睡得正熟。 太子无奈一笑,拿过北疆疆域图正要细看。 汀南猛地闯入营帐里,脸色格外难看:“殿下,军中有数百将士染上风寒,全都浑浑噩噩的,只怕不能行进了!” 几乎同一时间,正在营地周围巡逻的将士,突然发现不远处闪着一道道绿光。 打着灯笼凑近一瞧,竟是一只只亮着獠牙的狼! 还没等他匆忙跑回去禀告,就见远处朦胧可见一大片绿光。 第226章 不被人嫉妒,才最可怕 义卖按计划,只办了三天。 三天过后,任由官员女眷怎么劝说,商贾拿着钱如何收买,都不再继续。 三日得来的所有钱财与货物,都将随最后一批军粮一起送往北疆。 林净月待在东宫,听小令子一一回禀期间发生的诸事。 小令子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陛下从反对运粮边关,又没在义卖时掏银子的官员中,挑了三个出来,不日就将随军粮一道前往北疆。” 正好叫他们这些文官,也体验体验边疆将士的艰难困苦! 林净月微垂着眸子,视线落在云华郡主送来的两本账簿上,与上辈子她费心帮周肆然筹措的银粮略略对比了下。 除了朝廷从国库调拨的银粮外,相差无几。 她稍稍安下心,又听小令子打发走所有宫人,禀告起另一件事。 “太子妃,您前两天的顾虑,还真是对的。有个刚调来的洒扫宫女,偷偷往您平日里吃喝的东西里下了药粉。 奴才偷拿了一份,叫信得过的太医看了看,似是……咳咳,食用过量,恐于子嗣不利。” 小令子说完,脸上不由都动了怒气。 某些歹人,明知太子殿下不能人事,还在太子妃的饮食里下手,真真是狠毒! 林净月眉头一挑:“就这?” 小令子和正憋着火气的泊春愣了下,都有些纳闷。 这还不够? 林净月收拢好书桌上的纸张,没有再开口。 她本以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存了趁太子不在,弄垮东宫的心思。 谁知,竟与她所想的不同。 手段比她所想的,要温和数倍。 还是说…… 林净月遥遥望向勤政殿,眸子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张邈冷着脸,领了一个宫女前来:“太子妃,椒房殿来人。” 宫女笑眯眯地福了福身子:“太子妃安,我们娘娘对您与云华郡主一同想了主意,为陛下分忧一事,非常欣赏。 娘娘还夸您当为六宫表率呢,奴婢今日前来,就是奉娘娘的命令,请您往椒房殿一行,宫中诸位嫔妃,还不曾见过太子妃。” 话里话外,此行是表扬是夸赞,而非故意为难。 林净月略一沉思,正打算推拒,又听宫女笑道:“太子妃自入了东宫,便从来不曾到椒房殿请过安。 娘娘体恤您身子骨弱,您也得体谅体谅娘娘执掌六宫不易,为妃嫔们做个表率,节俭宫中用度才是。” 小令子眼一眯,寒声道:“姑姑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妥了。 太子妃不去请安,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在太后面前,为太子妃请来的恩赐。” 而非皇后体恤! 也别想借这事故意找茬! 椒房殿宫女脸上表情一僵,看向小令子的眼神有些不善:“哎呦,是奴婢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太子妃可千万莫要见怪。 不过奴婢的意思,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且看着办。” 她恭敬福身,不等林净月回应,扭头就走。 泊春气得直皱眉,什么人啊,还敢给太子妃气受! “太子妃,要不咱们别去了。看她这架势,就知她主子是个什么德行!” 这话说的,小令子和满枝都不好接。 林净月沉思片刻,却是摇头:“备轿。皇后娘娘请我去椒房殿,我怎能不去?” 她也想看看,一向温良和善的皇后,今日打的什么算盘。 太子妃一发话,宫人立即忙活起来。 小令子则急匆匆跑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小令子在前往椒房殿的必经之路上,跟上了东宫的轿子。 泊春让开位置,他便凑到轿前,压低声音说道: “太子妃,事情有些不妙。” 林净月微微颔首:“你直说便是。” 小令子扫了几眼抬轿的侍卫,都是东宫张邈手底下的人,他轻声说道: “昨晚上,镇国公府郁才人,也就是郁青青,在御花园月下一舞,博得陛下青眼,当晚便侍了寝。 刚刚她晋升清贵人的消息,传遍六宫,此行只怕……” 此行只怕正好撞上郁青青到椒房殿请安! 最重要的是…… “奴才听人说起,清贵人月下一舞,似与当年锦仪先皇后跳的如出一撤。” 也就是说,郁青青凭模仿锦仪先皇后得了宠。 她又曾与太子妃有过龃龉。 这次椒房殿一行,只怕……会处处针对恶心太子妃。 满枝微怔。 她久在宫中,可是听过锦仪先皇后从不在人前跳舞,仅与泰丰帝相处时偶尔舞上一次怡情。 郁青青竟在御花园这等人来人往的地方,故意跳锦仪先皇后曾跳过的舞…… 她眸子里闪过万千思绪,随即看向林净月: “太子妃,不如奴婢去一趟寿康宫,正好禀告一番义卖的事。” 林净月坐在轿子上,缓缓摇头:“不必,这一遭是躲不过去的。” 况且,总不能次次都请太后搭把手。 她思绪略转了转,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红玉镯,临时换了下来。 椒房殿, 郁青青正得意扬扬地请罪:“陛下起身时妾身睡糊涂了,不想来迟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还未开口,淑贵嫔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清贵人可算守得云开,被陛下宠幸,得封贵人,高兴过头,也是在所难免。 皇后娘娘大度,又与你乃是亲戚,岂会怪罪于你?” 话里摆明了是在嘲讽郁青青昨晚凭借月下一舞,方博得陛下欢心。 靠模仿一个死人上位,甘愿当他人替身,未免叫人笑话! 郁青青进宫多日,早早知道在这后宫,你得宠就是众人的眼中钉。 不被人嫉妒,才最可怕。 “淑‘贵嫔’姐姐说的是,妹妹自打进了宫,就盼着陛下召见宠幸……不过后宫之中,谁又不盼着陛下召幸呢?” 咬重了的‘贵嫔’二字,成功让淑妃脸色难看了起来。 上回两人相见,还是在寻芳宴上。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淑妃,一个是被捉奸在龙床的小姐。 如今自个儿被贬为贵嫔,郁青青反倒晋升成了贵人,还以‘清’为封号。 再兼泰丰帝已有数日,不曾到过她宫中…… 淑贵嫔敛了敛眸子,又撂下几句讥讽的话,便不再多言。 孟贵妃全程笑吟吟看着,不时注意着上头皇后的态度,见皇后久久不唤郁青青起身,便明白皇后心里头,也在膈应。 她是锦仪先皇后没了后才进的后宫,却也听说过锦仪先皇后在时,陛下几乎视其他人于无物。 偶尔会翻其他人的牌子,可次次都草草了事,仿佛给她们一个孩子,已是足够了。 可后宫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只有一个孩子? “太子妃到……” 太监叫嚷声,让孟贵妃回过神。 她看着林净月站在郁青青身边,朝皇后福身行礼,忍不住挑了下眉。 今日这出戏,可比睿诚王府唱的,还要有趣。 第227章 怎能不急?! “净月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与诸位娘娘,净月身子病弱,今日方能来请安,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林净月心知当今皇后不是太子的生母,与她相处需得谨慎知分寸。 “快起来。”皇后笑着抬手,又瞥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郁青青,“清贵人,你也起来。你与太子妃年岁相当,又颇为投契,正好在宫中有个伴儿。” 郁青青忍住‘呸’林净月一口的念头,再忍住与皇后当场翻脸的想法,咬着牙站起,走到一旁坐下。 她看着林净月被引到皇后正下方,孟贵妃的对面坐下,佯装惊讶地道: “妾身入宫久不见太子妃,太子妃的模样……瞧着可不像身子有恙。” 泊春代为开口:“回清贵人的话,太医院得殿下的命令,日日拿精贵药材调养着,娘娘身子骨已是大好。 只是冬日里频频出行,难免会染上风寒再度复发,伤了身子。” 皇后体贴地道:“净月可是皇子妃之首,身子骨可得养好了,才能为我皇家,开枝散叶。” 林净月余光扫了眼椒房殿里的六位嫔妃。 分别是孟贵妃、德妃、淑贵嫔、仪贵嫔、清贵人和一位不曾见过的罗贵人。 听了皇后这话,几个有孩子的妃嫔神情最为复杂。 而其他几人,面上不为所动,似是不明白话里是个什么意思。 唯有郁青青,笑着接了话:“可不是呢,太子妃可得调养好身子骨,等太子回来。” 泊春一听,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不知怎么的想起前两日被弄进东宫的洒扫宫女。 万一……她是说万一,太子还没回京,太子妃就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泊春后背一凉,赶紧回过神,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胡思乱想。 满枝见她表现不错,稍稍松了口气,却敏锐察觉上首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林净月冷静应付敷衍完郁青青,就听皇后柔声好奇地道: “本宫看你身边的侍女颇为伶俐,尤其是右边这个。宫宴当日,面对本宫的问话,都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另一个今日也大有长进,可见太子妃教导有方。” 泊春和满枝两个丫鬟中,满枝会武功,一向站在右边,方便遇险时及时冲出。 林净月没有自谦,微微颔首:“承蒙皇后娘娘夸赞,待回了东宫,我定好好赏赐她们。” 皇后又看了眼满枝,笑而不语。 孟贵妃等人见皇后和太子妃你来我往打太极,都没有贸然插话。 郁青青却仗着刚刚承宠,又得泰丰帝宠爱,皱着眉头大胆找茬: “太子妃,皇后娘娘乃是你的长辈,你怎可自称‘我’?再如何,也得自称儿媳才是。 亏得皇后娘娘大度,否则传了出去,不免叫人笑话。”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就连极其低调的罗贵人,都开始纳闷皇后挑了这么个助力进宫,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莫非……皇后正缺个人替她怼人? 林净月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赶在郁青青借事发作前,皇后宽宏地道:“本宫本就不是太子的亲生母后,太子妃如何称呼都无妨。本宫身为皇后,自当体谅。 对了,太子妃,听陛下说起,太医院的太医令莫疾,随太子前往了北疆。 你底子差,可不能被这风雪天损了身子,来人,去请本宫常用的廖太医,叫他每日去一趟东宫,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不等林净月含笑拒绝,皇后继续说道:“无需与本宫客气。 太子不在,你一人独处东宫,本宫自然得替陛下和太后,以及远在北疆的太子,照顾着你。” 郁青青插话:“皇后娘娘宽宏大度,只怕某些人仗着太子的宠爱,就不懂规矩了。 要知道,太子终究是太子。” 类似的话,泰丰帝也曾说过。 但话里的意味,与郁青青所言全无半点相同。 林净月突地好奇起泰丰帝看上郁青青的缘由,当真是因那支月下舞? 孟贵妃闲着也是闲着,含笑地道:“太子妃还不快谢恩?皇后娘娘的恩赐,我等可都不曾有过呢。” 皇后不慌不忙:“孟贵妃这话,可叫本宫不知从何说起了,你宫里的摆件花盆寝具小榻,可都是本宫精心替你挑的……”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圣恩。”孟贵妃睨了皇后一眼。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林净月不好再拒绝,便顺着孟贵妃的话,谢了恩。 而后又以回东宫抄佛经为由,提前离开。 太子妃一走,椒房殿里消停下来,皇后敲打了众人几句后,便叫各自回宫了。 唯独郁青青一动也不动。 其他几个妃嫔只当她要拍皇后的马屁,并未放在心上。 等人走光后,郁青青一改方才的骄纵与得意,满脸嫌恶:“我的提议,你还没给准话呢。”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闻言皱眉,不由得提醒:“清贵人,您在皇后娘娘面前,可不能大呼小叫。如此失礼,难免……” 郁青青冷笑一声,坚决不认错,等着皇后的回应。 皇后沉默了下:“人,本宫已送去了东宫,但,太子妃可不是好对付的。这事,得从长计议。” “区区一个林净月,有什么难对付的?我看你就是对三殿下不上心!” 郁青青见皇后拧了下眉头,似是对她有几分不满。 她眼珠子微转,轻声示弱:“娘娘,太子不在东宫,林净月又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商贾女,稍稍一使劲就能被扳倒……这可是天赐良机!” 皇后瞥她一眼:“宫宴上的事,你可别忘了。” “宫宴时,太子在场,郑越也在场,又由您和其他人联手摆平杂事,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如今林净月就一个人在东宫,单凭‘孝顺’二字,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您无需太过担忧。” 皇后扶了下额头:“不急,这事,再说。” 怎能不急?! 郁青青脸上染了几分不甘。 凭什么林净月个贱人能当上太子妃,而她就得守在后宫,跟一群人争抢一个糟老头子? 椒房殿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大宫女犹豫着往郁青青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娘娘是想……” 第228章 既然管不好,就别管了 皇后的语气,非常平静:“凭她一人,可没法对东宫下手。” 明耀得了她的再三命令,短期内也不敢再给她惹事。 郁青青若要动手,就得在后宫中挑一个人,一个能插手六宫大权的人。 “只盼着,孟贵妃长了脑子,莫要牵扯其中。” 孟贵妃与孟右相一损俱损。 明耀还未登基前,孟家,不能出事。 回到东宫没多久,林净月就听小令子来禀,廖太医奉皇后的命令,来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让他进来。” 廖太医提着小药箱进来,先行大礼,再请平安脉,得出结论: “您的身子骨,在冬日里容易受凉体虚,需得吩咐宫人加足炭火,饮食方面……” 泊春在后边认真记下,送走廖太医后,她忍不住地道: “太子妃,这个太医瞧着,还挺兢兢业业的。” 简单来说,就不像个干坏事的人。 林净月对此早有预料:“毕竟是皇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赐来的,出了什么岔子,皇后也讨不了什么好。” 泊春听她的吩咐,稍稍打开了点窗透气: “奴婢刚刚听着,皇后和那清贵人,都在往子嗣一处说话,不定存了什么坏心思,我们可得注意着些。” 林净月点了点头,又看向若有所思的满枝:“你在寿康宫伺候时,可是见过皇后?” “奴婢不过寿康宫后花园一个洒扫宫女,怎会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满枝也有些奇怪,总不可能是皇后记性好,连一个洒扫宫人都记下了。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子一走,整个东宫都在遭算计。 被前朝大臣被后宫嫔妃,被…… “刚来的洒扫宫女中,有一个出身掖庭的,曾在唐景颜身边伺候过多年。” 泊春一听,瞬间知晓太子妃是如何看出洒扫宫女不对劲的。 也就是她不仔细,否则那金……到了她眼前,她也认得出! 十余年被唐景颜和其欺凌,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泊春冷着一张脸:“太子妃,要不奴婢叫人,打发了她?” “不必,”林净月慢悠悠地道,“把她打发走了,谁知道补上的是什么人,留着,叫暗卫时时盯着。” 小令子立刻应下:“还有一件事,事关成远侯府……” 成远侯府长寿院, 老夫人杵着龙头拐杖,一身衣物比她先前穿过的都要华贵。 她站在廊中,头疼地看着跪在雪地里的三个人。 裴织锦,唐景颜,和……唐映念。 唐映柳身为未来的三皇子侧妃,没人敢叫她跪着,她便闲适地坐在一旁,扬声告状: “祖母,您可得替孙女们做主。自打裴织锦得了一半的管家权,府上人人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其他人也就罢了,我的院子里,竟也少了炭火。不信您问刘嬷嬷,她老人家,教导我之时,都差点冻着了。” 唐映念紧咬了下唇,抬头看向廊下,只见唐映思安静站在老夫人身边,头上簪着卖了她都买不起的昂贵头饰,一声也不吭。 而唐印臣,更是裹成了个小雪球,脚滑摔一下都不会伤着。 明明都是侯府的孩子,明明都是老夫人的孙女…… 她眼眶一红,一行清泪随即落下:“还请祖母为我做主! 冬日本就容易生病,大嫂叫人日日送来姜汤也就罢了,连一身新衣裳也不给我们做! 孙女今日穿的,还是一年前做的衣裳,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裴织锦皱眉:“祖母,您切莫听她胡说,分明是她和三姨娘要银子不要衣裳,还到处乱嚼舌根,说什么我克扣了他们的月银。 祖母明鉴,侯府因北疆战事,捐出好些银子,每个月的月银削减为每人三两。 我全都照实发了下去,从未克扣过谁的银子,也并未针对过任何一个人。” 不等老夫人发话,唐景颜幽幽开了口:“大嫂当真问心无愧?自你把持中馈后,石榴院的伙食一落千丈,甚至比不得我在林家时底下丫鬟吃的!”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老夫人敲了下拐杖,平静地道:“映柳,景颜,映念,你们先说说,你们是个什么想法。” 唐映柳早在心中打好的腹稿,迫不及待开口:“大嫂既然管不好,就别管了,让唐景颜来。 唐景颜和太子妃一样,出身商贾,本事自然不会比太子妃差上多少。 有她操持中馈,管着府上的产业,即便不能日进斗金,也能持续给侯府赚银子。” 唐映念埋着脑袋,咬牙接了话: “我……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嫂出身世家,自幼念的是圣人书,论起商贾事,到底不比唐景颜精通……” 唐印元唐印庚得知府上出事后姗姗来迟,闻言两人同时顿了下,略一犹豫: “祖母,映柳的话,不无道理。” 唐映柳和唐映念一向看不起唐景颜。 如今肯替她说话,定是暗地里达成了什么合作。 等中馈到了唐景颜手里,他们不就跟二叔一样,想拿多少银子,就拿多少银子? 唐映念忍着膝盖上的冰冷寒意,低头盯着雪地。 唐景颜承诺,等她把持中馈后,每个月给月银三十两。 三两银子,和三十两银子,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唐映柳倒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她就一个目的——不让裴织锦好过。 比起暗中与三皇子达成合作的唐景颜,她看裴织锦,更不顺眼。 这贱人,竟早早勾搭上了三皇子,差一点就夺走了她的侧妃之位! 裴织锦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今日是有备而来,提了口气正欲解释。 老夫人淡淡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孙子孙女孙媳: “行了,往后侯府中馈,归我管。还有,唐印元过几日将嫁入江府,正值兵乱的紧急关头,不好大肆铺张浪费。” 唐印元眉头一皱,心底暗觉不好。 “且你往日欠下一大笔赌债,都是侯府替你出的,因此银子的事,你自个儿想办法,侯府只出其中一半。” 老夫人又看向满腹委屈的裴织锦:“至于你和唐景颜……你们两人各领一间经营不当的铺子。 以三个月为期,谁铺子赚的银子更多,谁就把持侯府中馈。” 第229章 报喜不报忧 “据手底下人来报,成远侯府唐印元前些时候因欠下赌债不敢出府,最近固态萌发,可手头没钱。他便……” 小令子小心翼翼看了眼林净月,“唐印元将他院子里值钱的东西,偷偷拿去卖了,换上样式差不多的廉价货色。 可还是输了个精光,就……就私底下问江家小姐借了一大笔银子。” 正常来说,官员后宅的消息,是传不出来的。 但太子妃不是刚刚收了个戏班子? 那班主正巧被江家请去唱戏,意外听到唐印元借钱的事。 一琢磨,唐印元不是跟太子妃同出身侯府? 便火急火燎传了消息进东宫。 某些时候,钱财可将人高高捧起,也可让人重重摔落谷底。 成远侯府被此事牵连也就罢了,可万不能牵扯到太子妃身上。 林净月微微敛眸:“工部侍郎家的贵女江阙,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小令子略一迟疑:“奴才听人说,长相不甚精致,但尤其英气,性子的话……” 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太子妃的意思是说,江阙在故意给唐印元下套?” 换做哪家娇养的不谙世事的千金,或许会一次又一次借钱给未婚夫,填补赌债。 但工部侍郎家的江阙,明显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性子。 她屡屡借钱给唐印元,让他去赌去还钱,定是另有盘算。 林净月平静地道:“你让小八顺带盯着唐印元就是,其他的,别管也别插手。” 东宫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呢,处处都得行事谨慎。 小令子得令退下了。 此后半个月,后宫一片宁静。 泊春照旧盯完洒扫宫女回殿内,不停纳闷:“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动手?” 早早有了动作,她也好早早将人赶出东宫! 泊春近些天,可被满枝和小令子依次抓去解释了一番。 为什么故意挑曾在唐景颜身边伺候过的人来东宫——因她与太子妃有旧恨,下手的话,合情合理。 且她与唐景颜关系匪浅,保不定就是听了唐景颜的命令,还能顺带将成远侯府拖下水。 泊春听后,强行忍下为难她的念头,只日日盯着她在外扫雪清泥。 别跟泊春说什么故意为难人者非君子之类的大道理。 她在林家时,年年给唐景颜院子和整个林家花园扫雪。 她被故意为难时,怎的不见有人站出来阻拦? 林净月正拆书信,倚在窗边观看,近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形状粗犷的手炉。 这手炉不像京城中盛行的那样,由金银制成,而是由北疆一带独有的木头打造。 是太子进了北疆范围后,闲来无事,亲手制作的。 就连手炉上裹着的一层不算精致的布,也是太子买了北疆的成品,一一裁剪过后而成的。 林净月一边看信,一边回了泊春: “你且等着就是,既然人被送了来,早晚会动手。” 泊春搓了搓发凉的手,见满枝给太子妃披了件纯白狐皮制成的大氅,点了点头: “奴婢知道了,太子妃可要喝盏蜜羹润润嗓子?” “不必,你和满枝都坐,殿内有地龙,还算热乎。” 泊春和满枝前后坐下后,又低声嘟囔起后宫的事。 最近郁青青在后宫颇为受宠。 听小令子说,泰丰帝每个月去后宫的次数都是定好了的。 偏生近半个月连连翻郁青青的牌子,就算不过夜,白天也会到她宫里一趟。 还带她去梅园赏雪。 郁青青自是非常得意,后宫妃嫔们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得罪了个干净。 甚至几次侍寝过后,仗着自个儿得宠,公然不去皇后宫中请安。 泰丰帝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还为郁青青说话,说什么她年纪还小,礼数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让皇后多教教。 “尤其前天晚上,听说陛下翻了孟贵妃的牌子,却在半道上望见月影清辉洒在雪地,当即转道去了郁青青殿中,气得孟贵妃一整天气不顺。” 泊春兴致勃勃说着从小令子那儿听来的八卦。 满枝看她一眼。 也就泊春,敢在太子妃面前,公然说这些琐事了。 林净月放下太子随八百里加急送回的书信,又拢了下身上的白狐皮大氅: “既然知道她得宠,就少说两句,毕竟太子不在宫中,万一真起了争执,吃亏的也是我们。” “……奴婢知道了。” 林净月望着殿外,突发奇想:“满枝,你去把小令子喊来。” 小令子还当太子送回的书信里,写了什么要紧的事,却听太子妃问他: “你可知道太子殿下被陛下赏赐的那座行宫在何处?闷在东宫数日,甚是无趣,今日得来大胜的消息,我想出宫散散心。” 小令子一听,就猜太子妃是在记挂太子呢。 ——他可听太子殿下提过,今年下雪的时候,带太子妃到行宫赏雪看梅花。 “这处行宫离京城不远,里头还有一池温泉,在室内,还种了些温泉菜呢。太子妃既然有心,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林净月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平静地道:“到时候你们都随我去行宫,好生休息一番。 泊春,研墨,我这就向父皇请旨往行宫一游。” 换做旁的时候,泰丰帝不一定会应允。 但北疆第一次打了胜仗,又得太子家书,此时上请,泰丰帝不会拒绝。 半个时辰后,信就送到了御桌上。 泰丰帝正盯着太子写的信,眉头紧皱:“陈诲,你瞧瞧,太子去了北疆,大病一场的事,半个字也没提。 若非郑卫疆写在了奏折上,朕都不知太子险些……” 泰丰帝脸色有些难看。 粮草中被人吓了泻药致使数百将士腹泻染上风寒,再有狼群莫名其妙趁夜突袭,以及……草原来人,暗中埋伏,欲抓了太子胁迫大渝。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什么小事! 陈诲笑了一下,将东宫送来的信递了过去:“殿下许是怕您担心,这才报喜不报忧。 陛下,这是东宫送来的信,您且看看?太子妃得了太子的亲笔家书,说不准太子殿下在信里,关心您呢。” 泰丰帝冷哼一声,并不觉得沈时宣有这份心。 第230章 考上武探花没什么用? 他拆开信看了片刻,见太子妃提及太子在信中忧心自己的身体,神色逐渐放缓。 “太子妃欲往行宫一趟,朕准了。” 陈诲顿时眉开眼笑接了旨,刚出勤政殿去东宫传旨时,撞上清贵人提了个食盒,携两个宫女前来。 陈诲当即笑道:“呦,贵人来了?陛下正处理国事,政务繁忙,不如……” 郁青青睨了他一眼,没理会,越过他,带上宫女就要进殿,却被带刀侍卫阻拦。 陈诲不得不再度开口:“贵人,陛下另有要事,您还是请回。” 郁青青横着眉头冷着脸:“让开,我要见陛下!你赶紧去通传一声,陛下定会见我的!” 陈诲深吸一口气,笑着进了殿。 不一会儿,他笑呵呵出来:“清贵人,陛下说了,他这会儿不得空,待到晚上,再来见你。” 郁青青眉头一蹙,显然没想到最近待她尤其宠爱的泰丰帝,竟会如此冷待她! 她不甘地望了眼勤政殿,气冲冲离开了。 消息传到后宫,自是引起一片嘲讽。 孟贵妃接了十二皇子到宫里,得知这事后,冷笑了一声: “再是嚣张跋扈的人,本宫也不是没见过,但如此没眼色不识趣的,清贵人倒是头一个。” 就作。 她倒要看看,到时候皇后和镇国公府,该如何收场! 明贵嫔得了消息时,恰好二皇子孤身前来请安,闻言不过笑了一下,提点二皇子: “一时得意可不算什么,一世得意,才是她的本事。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是如此。” 二皇子缓缓点头,视线透过重重宫殿,望向东宫所在的方向。 今年雪灾尤其严重,就连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受到了波及。 京城内外,都有房屋因受不住厚厚积雪而垮塌。 方衡跟着皇城司跑上跑下,清雪救人,发放灾粮,忙得许久才回家一趟。 晚上到家时,方衡得知隔壁三条街有一处房子塌了,穿上衣服,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后,就跑了出去。 方母无奈摇摇头,喊他别跑太快,容易滑倒。 方衡远远应了声,跑过去一看,才知道消息有误,不是隔壁三条街,就是他们这条街。 而且垮了的屋子,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周肆然的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周母骂骂咧咧又哭哭嚷嚷的声音。 方衡晃了晃脑袋,甩去一头的雪痕,跟慢一步赶来的皇城司同僚一道进了屋,就见周家屋子塌了一半,另一半也摇摇欲坠。 他一边跟人忙活,一边问周母:“伯母,前几天我不是来提醒过,让记得清一清屋檐上的积雪? 就几天的功夫,怎么积了这么深的雪?灵然和随然都没事?” 周母抹了把眼泪,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怎么没事?人差点就被埋雪里头了,方衡啊,还是你有本事,留在了京城。 不像肆然,考上武探花又有什么用,远在边疆,连家里都顾不上!” 方衡隐隐有些奇怪。 周母不是在周肆然小时候,就切切叮嘱他,让他考上大官去北疆,击退敌国,为战死沙场的周父扬名? 现在却…… 考上武探花没什么用? 皇城司来帮忙的人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周母一眼。 方衡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笑着岔开话题:“伯母放心,肆然不在,您和灵然随然就是我的亲人,有什么事就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周母看他一眼,没说话。 就凭方衡? 他全家都还住在城南破巷子里呢,他能帮个什么忙? 周灵然哆嗦着接了话:“多谢方大哥,只是你家中本就有母亲要照顾,再加上我们,未免有些不方便…… 不知方大哥可否去一趟成远侯府,替我们跟嫂子带个话?” 当初闹时疫,嫂子不就带他们进了林家,安置到一个大宅子里,又遣了好几个下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现在可是雪灾! 嫂子又成了侯府千金,再怎么说,也得给他们买栋大宅子,再派些下人伺候? 实在不行……住进侯府,她也没什么意见。 只要穿暖吃饱就行。 方衡神情有一瞬的微妙,很快就借清理房梁遮掩过去: “我没什么空,得日日往返各处清雪救人,你不如找一下侯府的陈管家,请他帮忙带个话。” 他身在皇城司,消息再不灵通,也听说了周家人当日趁周肆然还在京时,几次没给唐景颜好脸。 甚至公然找来几个媒婆,要退了与唐景颜的亲事,另寻高门贵女进门。 可惜谁家贵女都不是傻子。 周肆然分明有未婚妻,却叫媒婆另找,里头摆明藏了什么龌龊事。 又兼成远侯府那段时日,老夫人刚封了诰命,正是炙手可热,这亲事啊,便没有寻成。 方衡不明白唐景颜为何被当众拂了面子,却仍不退婚。 但周家人明明嫌弃唐景颜,如今出了事,又眼巴巴凑上去的行径……与周肆然大有不同。 周母撇撇嘴,刚还说有事就找他,还没过几息呢,就说自个儿忙。 她早就劝过肆然,这些个兄弟没一个可信的。 看看,她说的没错? “陈管家也是个大忙人,哪有空接见我们?还得麻烦你上门一趟,告知唐景颜积雪太重,房屋倒塌的事,叫她给我们想个法子解决了。” 方衡拧着眉头,很想说一句,往年又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那时候没唐景颜收拾收尾,他们不都好好过来了? 看在周肆然的份上,方衡勉强应了声:“那成,我找个休沐的时候,上门跟陈管家说上一句。” 周随然不怎么开心:“方大哥,你要不现在就去,不然我们晚上住哪儿啊?” “……我家还有一个空房间,家母还做了些饭温在灶上。” 周母摇摇头:“那怎么成,你家里多有不便,我们怎么好贸然打扰,你还是去一趟成远侯府,替我们传个消息。” 方衡一脸不赞同。 先不说今日已到了深夜,贸然上门多有打扰,就算是找陈管家,也不能不知礼数。 只是被周家人三催四催,又嚷嚷了几句‘没法活了’‘活不到肆然回家那日’,方衡不得不应了下来。 第231章 她家肆然,可当了大官! 简单清了雪扶起房梁,不叫拦了本就不宽阔的大街。 方衡便和皇城司的人抽身离开。 皇城司同僚分别前,有个近日跟方衡一起清过几次雪的,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何必为他们的事奔走,到处得罪人?有这份心力,不如为自个儿的前途,多做打算。” 方衡无奈笑了下,没说什么,摆手跟他们道别。 母亲生病的时候,肆然帮了他家良多。 现在周肆然不在京城,又逢周家受难,他们提出一个小请求,方衡没办法拒绝。 冒着大风雪来到成远侯府,方衡僵着手敲了下门。 等门房打开一条缝,他立刻递了个荷包过去:“劳烦与陈管家说上一声,周家……” 门房捏捏荷包,看他两眼,将人认了出来:“方衡?快进来,陈管家今天还念叨着你呢。” 方衡正要摆手,打算说一下这事后,就赶紧回家。 门房强行将人拽进侯府,又退了荷包,两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带他往府内走: “老夫人交待过,你是世子爷的同年,又性情和善孝顺,她非常欣赏你,叫我们多多关照呢。” 比起周家人的态度,成远侯府一个门房的话,都让人心里暖了暖。 方衡当然明白,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 就算有,也不可能砸到他头上。 成远侯府如此行径,定是有所图谋,或是看中了他的资质潜力,或是…… 还没等他散发思绪,得了消息的陈管家笑着赶来,打发门房回去睡觉后,就道: “老夫人昨日出门施粥施汤药时,还念叨着你,让我记得给你家送几份预防风寒的药材过去。 我今日便送到了你家里,你当时不在家,是你娘代收的。这大雪的天,出门前可喝了汤药,千万莫要染了风寒才是。” 方衡犹豫片刻,冲着陈管家一抱拳:“方某不知侯府是何打算,还望陈叔明示。” 陈管家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实诚。 他略作思考,没有隐瞒:“你也看到了,我侯府门庭寥落,府上没什么可用之人,唯独世子爷还算有出息。 老夫人在施药时见过你,又逢喜宴上,见了你对你娘万分孝顺,便琢磨着扶你一把,待你来日腾飞,莫忘侯府今日的帮扶就行。” 方衡放下双手,欲言又止。 陈管家视线在皇城司统一服制上看了眼,恍然:“至于太子妃那边……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似是听二老爷说过,太子妃乃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提携了你一把。只是你能进皇城司,凭的是你自个儿的本事,而非他人相助。” 当然了,陈管家有些话没说。 老夫人之所以在那么多武举同年里挑中方衡,未尝没有他被太子妃看中的原因。 方衡缓缓点了下脑袋,没有再顺着这话问下去,而是改口提起周家的事。 陈管家神情瞬间变了变,拍了下方衡的肩膀,叹了口气: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府上小姐与周家的这门亲事,太子妃非常不满意。周母当着太子妃的面出言不逊,故意冒犯,而周肆然…… 认是认了罪,但是,周家人能叫你来传话,你就该知道他们没得什么教训。” 见方衡面色为难,陈管家也知道他受周肆然恩惠颇多,不可能放任周家人不管: “这样,我这就去石榴院一趟,问明景颜小姐的想法,再到长寿院,请老夫人做主。” 方衡带话的目的已经达到,抱拳正要离开。 陈管家及时将他叫住,递过一件厚实的棉衣和一把伞:“雪天风寒,下回再如何,都别大晚上顶着大风雪出门。 你家里还有个母亲,身子骨垮了,你母亲不得急死?” 片刻后,方衡撑着伞,穿着棉衣站在成远侯府外,深深叹了口气。 翌日,陈管家得了老夫人的命令,赶往城南槐水巷时,路过方衡家,嗅见浓郁的药材气味,就知道方衡昨晚上还是染了风寒。 他正欲进屋探望,就听方家传来几道声音: “方衡,你不是说昨晚上带话了吗?侯府的人怎么还没动静? 还有,你娘手脚也太慢了,这都过去多久了,连个早饭都还没做好……” “方大哥,你真跟嫂子说了我家房子塌了的事吗?嫂子一向心软,不可能不管我们,是不是你话没带准啊?” “方大哥,我不想念书了,我也想进皇城司。你能不能给我想个法子,叫我即便不会拳脚,也能进皇城司?” “方衡你身子不舒服,你娘又一把年纪了,饿一顿没什么事,这几个馒头,还是留给……” 陈管家脸一黑。 他得了老夫人和二老爷叮嘱,偶尔照拂一下方衡一家。 几次接触下来,他也看出方衡这小子没什么坏心眼,谁对他一点点好,就恨不得舍出一切去还——这也是老夫人看重方衡的最大原因。 知恩图报。 可惜这样赤诚的人,遇上好心人还好,真要遇上坏心肠,可就倒了大霉喽。 陈管家带上下人闯进方家,赶在周家人吃早饭前,将人请走了。 临走时,他不忘叮嘱方母:“记得带方衡去侯府名下的医馆,不会多收银子。” 方母正愁眉苦脸,忧心方衡的病,闻言感激地点了点头,赶紧扶着方衡起身,掺着热水喂他吃下馒头。 周家人一路被带到一间炭火铺子,唐景颜正吆喝掌柜将铺子里的炭火摆得美观点。 见周家人被带了过来,又听陈管家提起老夫人让她自个儿解决。 唐景颜审视正挑剔看着炭火铺子的周家三人,想起上辈子外头的人提起周家人,尤其是周母,乃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 她勉为其难地道:“那就安置在铺子里,正好铺子里头,还有几个空房间,平时也能在铺子里帮帮忙。” 周母听她话里的意思,似是要让他们做买卖,顿时不悦。 她家肆然,可当了大官! 商贾一事,最为低贱,她才不干! 周母扭头就要走,却被陈管家拦了一下,她刚要质问陈管家,就见一群侍卫飞快穿梭往前,护卫在街道各处。 不一会儿,一辆雕龙画凤的精致马车缓缓驰来。 马车两边跟了好些个衣着精致架势威风的宫女和侍卫。 其中一个宫女,注意到铺子里的陈管家,笑着跟马车里的贵人提了一句。 随即,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令她无比厌恶的脸。 可在如此庞大的架势下,在险些冻死人的风雪里,周母不知怎么的,看了冷着脸的唐景颜一眼。 若当日与肆然定亲的,是眼前坐在马车里的这位贵女,她定会安安分分尽享荣华,绝不闹腾不休,也不会替肆然另择亲事。 第232章 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唐景颜瞟一眼周母,就能猜到她是个什么想法,不由得嗤笑。 林净月能如此嚣张,全是太子给的底气。 她若不是太子妃,莫说旁人,就是周肆然和周家人,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唐景颜眸子里怨毒与阴冷交错,望向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的林净月。 林净月抢走她侯府千金的身份和本该属于她的东宫之主位置还不够? 还要来抢周肆然不成? 贪婪无度,真叫人恶心!! 唐景颜再一想,林家久久拖延回江南的时间,硬逼她在半个月内拿出五万两银子,方得满足…… 转念间,便起了心思,打定主意催促三皇子那边动手。 东宫依仗离开后,炭火铺子斜上方的茶馆处,两个人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回头去看特地领他们过来的彭班主。 “这……刚刚过去的那辆马车里的那人,怎么跟老林家的小女儿,长得一模一样?” 另一个人接了话:“我看也像,就是好几年没见着她了,又有些不确定。” 彭班主微微垂眸,耐心地道:“她乃东宫太子妃,名唤,林净月。” 两人瞳孔骤然一缩。 彭班主一看两人的神情,就知主子猜对了。 一个,十五年前曾是林家老宅的下人;另一个,是当年产婆,亲自为蒋氏接的生。 再到北疆寻到为林恒安指点迷津的老道……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另一边, 泊春坐进了马车里,慢慢跟太子妃说着闲话:“您觉得那彭玉可信吗?他跟别人不同,竟不是为自个儿投奔太子妃名下,竟是为他的主子……” 林净月正闭目养神,闻言平静地道:“彭玉的戏班子来自江南一带,萧染青亦是江南中人。 且他身为武状元,没必要为投靠我,故意去查当年旧事。” 泊春一想也有道理。 彭玉那日投诚时,拿出的信物和说出的事,与太子妃的记忆都对得上。 “奴婢只是觉得太巧了。今科武状元,竟是您当年好心救过的小戏子……奴婢可还记得,您将攒了好几年的银子全给了他让他治病,可惜……” 可惜听当时的班主说,那小戏子得了银子也治不好,最后病死了。 却不想并非病死,而是改头换面了。 林净月也觉得有些巧了。 再一想前世萧染青死于时疫,她缓缓睁开双眼:“这事,你可别跟他人谈及,便是满枝和小令子,也不行。” 倒不是不信任他们。 一次次相处到了现在,林净月对他们二人,自是信得过。 只是……信得过,到底不可能跟泊春同日而语,甚至远隔天堑。 谁让泊春从小就跟着她,与她一道受过苦遭过罪,一道经历了太多太多。 泊春认真记下,琢磨片刻,又小心地跟太子妃提了句当日托吴庸帮忙一事。 她记起这事,仍有些愤愤不平: “那日答应得好好的,谁知一去北疆,竟没了任何消息!是我所托非人!” 泊春全身心信任太子妃信得过的人,只不过在气恼吴庸答应了这事,却久久不应诺罢了。 林净月闻言,眉头微皱,喊来满枝,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满枝愣了下,立即喊来两个东宫侍卫,让他们回城,将严岁、严母和和离完毕的吴母都带到一捧雪中,叫万掌柜暂且将三人安置好。 名为安置,实则看住了。 泊春心中一惊,赶紧跪下认错,惶惶地道: “奴婢知错,还请太子妃责罚!” 林净月头一回没有立即叫她起身,揉按了下眉心,盯着泊春看了一会儿: “我记得早就交代过,别跟任何人提及这事。” 泊春一咬牙,不敢再有丝毫庆幸,将心中的念头全部倾吐而出: “奴婢就是看不惯林景颜入侯府后,仗太子妃的势,得享荣华富贵! 还有那林家,虽给了太子妃和我一口饭吃,但行事太过偏心,半点也不像您的亲生父母。 奴婢就想啊,林家跟林景颜蛇鼠一窝,谁知道会不会故意拿走信物,把林家亲生的女儿,当成侯府千金养着。 而将您……” 泊春小心翼翼解释了一大通,林净月情绪并无半分起伏。 林家也好,成远侯府也罢,谁是亲生的,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看在你一心为我的份上,就不重罚,只罚你一个月的月银以作惩戒,你可接受?” 泊春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接了惩罚。 她细细想来,也觉得此举不妥。 虽说泰丰帝下了旨承认小姐的身份,但难保被有心人惦记上。 吴庸又是个重利的,万一呢? 泊春抿了抿唇,主动跟满枝换了换,受着凉风一路步行来到行宫。 行宫一片宁静,朝廷却再起波澜。 起因是太子和忠勇侯郑卫疆快马送回的奏折,一个称行军北疆途中,粮草被下药、致使将士抱恙,又有人在营地附近洒了诱引狼群的药粉。 以及,草原得了太子亲至边关的消息,派了一队兵马偷入北疆拦截。 而郑卫疆所写的奏折里,则更为可怖: 边关有人与草原勾结,险些打开城门害死满城百姓! 早朝上,满朝文武跪在殿上,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宫殿针落可闻。 良久,泰丰帝声带怒气:“老二老三老六老九,你们说说,太子出行,是谁暗中作祟,又是谁故意往草原透露的消息?” 二皇子当场冷汗浮上额头,一句也不敢解释,跪伏在地。 偏生泰丰帝第一个点了他的名,他不能,也不敢不出声。 二皇子硬着头皮开口:“父皇明察,忠勇侯亦在边关,儿臣的正妃郑越更是与太子同行北疆……儿臣绝不可能做出这等要命的事!” 三皇子紧随其后,赶紧表起忠心:“太子乃是儿臣的亲大哥,又是父皇最为看重的储君,儿臣再是蠢笨,也不敢对太子对北疆下手。 儿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六皇子和九皇子先后表了忠心,又提及先不论他们并无犯上之意,他们纵有异心,手底下也没有胆敢下手的人。 三皇子闻言,忍不住当场指着六皇子痛骂。 老六这狗东西,摆明了是在隐晦点出镇国公府! 毕竟四个皇子中,唯有他的舅舅镇国公手握兵权,在军中有人手! 第233章 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二皇子虽娶了个将门正妃,但郑越的父亲就镇守在边关,绝不可能做出自断后路的事! 三皇子苍白着一张脸,慌里慌张解释,却不想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孟右相不动声色帮着找补了两句。 镇国公被点了下,恨不得生出八张嘴为自个儿解释,哪还管得上三皇子? 泰丰帝看着下方指来骂去、乱成一团的场景,神色无比淡漠。 下朝后,更是只请了太傅、宴左相和徐文洲议事,明晃晃不再待见孟右相。 后宫得了消息,全员陷入慌乱中。 孟右相是孟贵妃的父亲,又嫁了小女儿给三皇子,与皇后算是半个亲家。 皇后又是镇国公的亲妹,三皇子的生身母亲…… 淑贵嫔、仪贵嫔、明贵嫔三人既不受宠,前朝又没什么可帮着说话的人。 焦急之际,暗骂起对太子下手的人。 造孽! 有本事就干脆将人弄死,没本事就别贸然动手! 现在不上不下的,搅得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 忐忑一整天下值后,镇国公换了身衣裳,偷偷进了孟府,拽着孟右相质问: “真不是你动的手?我的人都没这么蠢,草原还没进犯城里,他们绝不会轻易下手!” 他的确派了好几个人,随太子一道去北疆。 但打的都是趁草原打进了城时下手的主意,好将此事都栽赃在草原头上。 况且给粮草下药、洒药粉引狼,此等龌龊手段,也就文臣干得出! 孟右相重重撂开他的手,没说话。 他比镇国公还惊惧担忧! 今日早朝过后,陈诲请了其他几人,却没请他……孟成烽头一次察觉到,他如今的一切,都来源于泰丰帝的宠信。 镇国公手握兵权,又立有战功,西域缺不得他。 但天下文臣何其多? 远的不提,观闲书院徐文洲,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孟右相来回踱步片刻,心一狠:“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既然动不了远在北疆的太子,那我们,就只能对东宫太子妃下手!” 夫妻,本为一体。 太子妃若做了什么犯了陛下忌讳的事,连带着太子,也将受到厌弃。 “可陛下已准她行商贾事,虽未公布天下,但朝中大臣,个个都知晓此事。” 太子妃最大的把柄,就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开铺子,与百姓争利! 至于每日不去椒房殿请安、屡屡出宫会见他人,乃至……就算暴露出来,也扳不倒东宫! 孟右相瞥他一眼,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锦仪皇后死的时候,从某个妃嫔宫中翻出了什么东西?” 皇后行事谨慎,不常与镇国公来信。 每回联系,也少有提及宫内的事。 但锦仪皇后之死,闹出的动静太大,镇国公当然听说过。 太子不死,无人能越过他上位。 镇国公拧了拧眉,同意了:“稳妥起见,不能让我们的人动手,且还得再……” 翌日,林净月赏了雪中寒梅,泡了行宫温泉,尝了冬日青菜回宫,意外得知孟右相和镇国公分别上了一封请罪书。 字字恳切,句句出自真心。 听闻孟右相甚至在请罪书中称他年迈眼花,身子孱弱,请告老还乡。 镇国公手握兵权,不敢这么写,生怕泰丰帝立刻就同意了,并收拢兵权。 只请罪表忠心,决口不提告老的事。 却称他唯一的儿子,郁陆离为国为民跟随太子驰援北疆,他安敢拖儿子后腿? 请罪书送到勤政殿,泰丰帝信不信不提,但态度稍缓,留孟右相继续听用,只让镇国公在家反思三日。 ——毕竟事出在军中,又因他是三皇子的舅舅,他最有可能对太子下手。 林净月闻言,眸子瞬间一冷,看向小令子: “殿下出了什么事?怎么信上半句也没提?” 小令子目露茫然,第一时间跪下请罪:“奴才,奴才也不知殿下为何没提,许是……许是不想太子妃担心,这才……” 林净月面无表情听小令子说完太子遭了什么事情,再一想前世运往北疆的粮草,似乎也出了问题…… 她暂且摁下心中的顾虑,打算等太子回京再说。 因着前朝局势紧张,后宫同样风声鹤唳。 皇后再度遣人来请时,林净月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就得知并非去椒房殿,而是寿康宫。 她当即答应下来,让泊春满枝将在行宫亲手采摘的温泉菜收拾好,待会儿送给太后尝尝鲜。 虽说后宫冬日不缺青菜,但她献上,便是为太子尽一份孝心。 这一回寿康宫中,唯有生了孩子的几位嫔妃在。 皇后、孟贵妃、几位贵嫔,对上太子妃,都慈眉善目的。 一一温柔关心了她的身体,叮嘱她记得往北疆送些用得上的东西,不忘送些赏赐。 并夸口太子妃有事,尽管找她们。 她们虽非什么都懂,却也痴长太子妃数岁,宫里也有不少人手,提点太子妃两句,帮衬一二,还是可以的。 林净月当着太后的面,笑着跟她们做了场彼此心知肚明的戏。 送了温泉菜回宫,林净月揉了下笑僵了的脸,思考片刻后正欲翻出些细软,随泰丰帝的朱批一道送往北疆。 没跟去寿康宫的小令子传来消息:“太子妃,方才清贵人,仗着自个儿得宠,偏要进勤政殿为她父亲,也就是镇国公求情。 陛下大怒,斥责了她,并叫皇后管好她的侄女。” 皇后与镇国公,名义上是兄妹,实则分别出身二房和大房。 但说来说去,郁青青身为镇国公的庶女,与皇后的的确确算是姑侄关系。 林净月眯了下眼,隐隐觉得郁青青不可能这么蠢。 除非有人暗中撺掇了她。 小令子继续说道:“皇后娘娘得了消息后,痛斥了清贵人一顿,直言镇国公府没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贵女,似是要与清贵人撇清干系。” 林净月没再说什么,亲自去库房挑了东西,送到勤政殿陈公公手中,请一道送往北疆,交给太子。 没多久便传来消息,东西已与泰丰帝的朱批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往北疆。 刚过几天安生日子,这日东宫侍卫张邈突然进了宫殿,抱拳回禀: “太子妃,家兄张杳有事求见,似是他手底下有个小兵,有要事禀告。” “小兵?” “不错,那人,名唤方衡。” 第234章 逆天改命 方衡病愈后,到底惦记替周肆然照顾好周家人,去了趟成远侯府。 从陈管家口中得知,周家人被送到了炭火铺子养着,他谢过陈管家后,远远到炭火铺子前看了看。 见周母骂骂咧咧干着活,周灵然和周随然挤占了掌柜的柜台结账收银子,方衡没有贸然去问,只每日巡逻时偶尔往炭火铺子看上一眼。 去三次,两次都能看到唐景颜和周家人对骂,甚至波及无辜买炭火的百姓。 铺子生意愈发萧条。 唐景颜将铺子没人来的事,扣到了周母头上,又是好一番吵闹。 方衡暗暗摇头,也不好说什么。 一方是周肆然的未婚妻,亦是他半个恩人;一方是周肆然的亲人……他哪好随意插话。 直到某天下值,和干了一天活的母亲闲聊时,意外听她说了这么一句。 “衡儿,你数数家里攒的银子,够不够还那林小姐的账,够就早点还了。” 方衡蹲在厨房灶旁烤火,有些纳闷: “娘,你先前不还说再攒攒,一下全还完?怎么突然就……” 方母正用针给他缝着衣服,轻声说道:“我今天干活的时候,路过林家,看到他们家正在买卖家当,许是缺银子了。 当时林小姐也在,还说什么,她一定想法子还了林家多少多少万两银子。 人家好歹帮了你大忙,可不能……” 方衡一顿,突然问了一句:“娘,你说林景颜也在,她是在正门,还是在后门?” 他娘哪进得去林家,顶多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到林家门口。 方母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后门,对,是在后门,没那么宽敞。 见她的,是林家的小公子,远远瞧着,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哎,衡儿,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去?” 方衡回了句话后,关了门,一路跑到成远侯府,隐晦地问了下陈管家那间炭火铺子的进账。 陈管家一愣,不懂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唐景颜了。 但两间铺子的账,当前都是他在会,随口说了出来。 方衡穷了十几年,对钱财格外敏锐,一下就察觉到不对。 面对陈管家的问话,他却没有声张,只含糊找了个借口。 接下来几天,方衡不时关注着炭火铺子和林家的事,亲眼看到唐景颜去了一趟林家后,林家暂缓变卖家产。 又一天,他照例巡逻时,意外瞥见唐景颜引林恒安一家进了一处偏僻的酒楼。 三个时辰后,方衡下值时,才见他们出来。 唐景颜一改先前的紧绷与幽怨,整个人都惬意了;林家人也不似原先那般…… 方衡心里觉得奇怪,在唐景颜和林家分道扬镳后,跟上林家人。 从他们口中偷听到‘太子妃’‘巫蛊’‘解恨’等字眼。 他一悚,顾不上回家,当即找上上头的张杳,求见太子妃。 “你是说,林家人不知得了谁的指使,要害我?” 林净月刚开始还以为方衡是来谢过她的,并未放在心上,听完后整个人都愣了下。 巫蛊之事,可是历朝历代的禁忌! 无论是拿巫蛊害她,还是诬陷她用巫蛊之术害人,都不可能轻易从中脱身。 林净月抿了口凉了的茶,强行镇定下来:“这事,独独我们二人知晓,你若想保住小命,万不可告知任何人!” 方衡连连点头:“是,卑职知道了。” 方衡和张杳退下后,林净月思来想去,不敢让宫人到处翻找,也不好自己偷摸着翻——万一真出了事,奇怪言行反倒做实了她故弄玄虚,只能叫来暗卫: “这几日,你可盯住了那些个洒扫宫女太监?” 暗卫方才同样被遣了出门,不明所以地抱拳:“太子妃安心,并未有任何不妥。” 林净月如何能安心? 她后背直发凉,既不敢随意找个借口叫宫女清扫后宫——就怕有不轨之人趁机藏了什么东西,也不能一动不动任凭别人算计。 来回在东宫踱步片刻,林净月突然喊来泊春:“扶我去太子寝殿。” 泊春立即上前搀扶,意外发现太子妃手都在发抖,她吓了一跳: “太子妃你没事?可要我寻个太医过来,廖太医……廖……” “别吵。” 林净月镇定下来,匆忙去了太子寝殿,翻出她当日在京雅轩找得的那本孤品。 让泊春研墨,她铺开纸张抄书。 抄着抄着,林净月突地想起前世不知谁提过一句,锦仪先皇后死后,似是在某个得宠妃嫔宫中翻出了巫蛊一类的东西。 查明真相后,那妃嫔满门抄斩,不留一个活口。 如若真与巫蛊有牵扯,就算有太子撑腰,她也会被处置。 而东宫亦会元气大伤,到时候…… 林净月不敢再想下去。 她笔尖一停,沉思到了深夜,琢磨出了几个破局之法,方昏昏睡去。 直到次日百官早朝之时,登闻鼓被重重敲响。 随即,林净月被传召进了朝堂上。 她第一次来上朝,原本既忐忑巫蛊的事,又担忧别的事情。 待听到孟右相重重一声‘荒谬’,林净月诡异地镇定了下来,朝泰丰帝行了跪拜大礼。 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都得舌战群臣,为自己辩驳一番! 孟右相看都不看太子妃,只拱手站出,扬声道:“陛下,先前不是有大夫自称为忠勇侯府独女接生? 当然他在陛下面前,亲口承认乃是双生胎,今日又来人进言,口称忠勇侯府独女只生了一个女儿…… 那名唤闻白的大夫,与今日这人,定有一人信口雌黄,冒的是欺君大罪!” 林净月愣了下,双生胎?独女? 她回过神后,定眼去看跪在正前方的一人。 朝中官员太多,又跪了一地的大臣,她还真没注意到。 这人,这人……分明是远在北疆的吴庸! 吴庸扬声喊道:“陛下,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林家贼子野心,以自身女儿充当侯府千金,又百般加以虐待侯府真千金! 如此行径,岂非将陛下将忠勇侯府与成远侯府的颜面,踩在脚下? 闻大夫当日不过被逼无奈,证据不足之下,为保全真千金,方不得不冒险行事。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宣召证人,分别是林家老宅的下人,为蒋氏接生的产婆,以及,为林家出谋划策逆天改命的道士!” 泰丰帝闻言,不语,遥遥看向林净月。 第235章 你是,应松? 泰丰帝眼神威慑太强,林净月再度跪下,正要问明情况。 陈诲小心瞥了眼陛下,迅速绕开人群,来到林净月跟前,笑吟吟扶她起身,并引她来到太子平日上朝时站的位置: “今日请太子妃前来,是这名唤吴庸的,声称刚从北疆带了道人作证,证明您才是成远侯府的真千金。 这事先前闹过一次,又得孟右相坚持,便请您前来问上一问。” 短短几句话,将前因都说了个明白。 林净月勉强扯出笑容,谢过了陈公公,神情仍有些茫然。 有个言官一看形式,大着胆子跳了出来,不敢弹劾太子妃,便冲着吴庸发力: “不过区区小事,也敢敲登闻鼓闹到朝廷上,倘若京城百姓都像你一样,早朝还上不上了?陛下与百官,岂能安生?” 吴庸不卑不亢地回答:“绝非小事!太子妃乃是忠勇侯的外甥女,又是成远侯的女儿,涉及两大侯府。 两位侯爷的爵位,乃是陛下所封所赏,林家如此对待太子妃,分明是没将两个侯府,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借大人一句话,倘若人人都如林家一般,连陛下亲封的侯府都不屑一顾,陛下倚重的大臣都不当一回事,岂非不尊圣上,藐视朝臣?” 本来打算接话的镇国公瞬间闭了嘴。 这都上升到打陛下的脸了,他还能说什么?! 泰丰帝略一沉吟:“忠勇侯郑卫疆与太子现在北疆为我大渝拼命,事关太子妃,朕岂能不管? 吴庸是?将你的证人,都带上来。” 吴庸擦了下额间脖颈处冒出的冷汗,没有贸然起身,而是静静跪在原地。 随他一道敲登闻鼓的三人,早就被侍卫看住了。 无需他去找,泰丰帝发个话,宫中侍卫即刻就能将人带上。 泰丰帝下了决断,无人敢反对。 不多时,两男一女便被带了上来。 其中一个非常瘦,穿着一身破旧道袍,不像是个道士,反倒像个乞儿。 被带上殿,三个人都有些惶恐紧张,跪在地上不停发抖。 直到徐文洲笑眯眯安抚了一句,叫他们据实说来。 曾给蒋氏接生的产婆咽了口唾沫,头也不敢抬,哑着嗓子说道: “十四五年前,林老爷,就是林恒安,带怀胎八个月的夫人蒋氏要来京城,花了一大笔银子,请我随着一道入京,日日伺候在蒋氏身边。 刚开始还好好的,有一天,蒋氏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要去寺院上香,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陪着去了。 谁知……谁知平安上了香后,她突然发动了,只能就近找了个房间生产。 而林老爷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时,手头另抱了个也才刚出生的孩子,甚至故意将襁褓和随身的信物换了一下。 林老爷说这个孩子的母亲没了,他不想让孩子跟着没了,打算收养她。后来……后来他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揣了个破烂盒子,里头装了好几样首饰,还悄悄给蒋氏看了看。” 产婆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我本来觉得有些奇怪,可他给了我整整五十两银子,说什么会对孩子视如己出。 我后来又去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天寺院里当真有个女人生了孩子后没了,就……就……” 她埋着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吴庸有条不紊地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解释了寺院当天发生的事,包括郑雪晴抓奸和何允芳连同另一个陪嫁丫鬟,故意丢了刚出生的孩子。 当初亲手扔了孩子的陪嫁丫鬟,没多久就没了性命,而成远侯急着迎娶何允芳入门,真相就此掩盖。 在她之后,曾在林家老宅干过活的下人说起另一件事: “我在林家老宅当过洒扫下人,专门打扫祠堂。 大老爷的两位闺女满月当天,本该来祠堂入族谱,但……但那天我亲眼看到大老爷迎了个道长进屋,问起什么逆天改命,什么以假充真。 族谱上是上了名儿,但只上了一个人,就是林净月,咳咳,也就是太子妃的。 我偷偷听那道士说,将外头来的身份贵重之人的名讳记在族谱上,就能……就能掠夺她的气运,供林家东山再起,保林家纵享一世荣华。” 他越听越觉得害怕,回去后故意浸在冷水里重病好几日,过后就想了个法子,不在林家干活了。 “对了。”他说完,又想到什么,战战兢兢地道,“林夫人蒋氏,不是大老爷的原配,而是十六七年前新娶的,据说是什么什么将军的落魄远亲。” 林净月一怔,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譬如她和蒋氏像,也和郑家几位大舅舅相像,而唐景颜,同样如此。 泰丰帝则眸色渐沉,盯着还没开口的最后一个人。 道士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凌厉视线,头皮一麻,老老实实地说道: “十几年前,是有个姓林的找上老道,花重金请我为其逆天改命。老道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全是糊弄人的,哪有这手艺,便拒绝了。 可一两年后,他又找上我,给我挨个看了两个孩子,再度求我想个法子,给两位千金换命。成与不成,都给一百金! 老道一时贪财,就……就……” 他既不敢害人性命,又放不下一百两金子。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 金子!! 道士打扮的人继续说道: “就想了个不算法子的法子,就是刚刚下人说的那个,记在族谱上,而且不能杀人虐待,得好好养在府上。 老道拿了金子后,担心那姓林的发现是假的,就一路跑到了北疆……” 孟右相理了理思绪后,再度开了口:“陛下,就算这三人说的是真的,但太子妃连同大夫闻白欺君,不可轻饶,否则……” “陛下,我与闻大夫,绝无欺君之意……”林净月赶紧跪下请罪,她的动作太急,袖袍中一页纸飞了出来。 二皇子离她最近,扫一眼,只当没看到。 林净月下意识就想去捡,一只手却赶在她前头,将纸捡了起来。 “陈公公,也不知这上头写了什么东西,你让父皇过一过目?” 陈诲走来,为难地看了眼太子妃,接过三皇子手中的纸。 他略略扫了一眼,紧绷的神情稍缓,一路将写满字迹的纸,捧到了泰丰帝跟前。 泰丰帝一看,微怔,视线一一扫过脸颊微红的太子妃,轻声做出决断。 北疆, 再度打退草原来袭,军营伤员遍地,处处都萦绕着药材的气味。 应松手臂上绑了好几圈纱布,领了三份饭菜回营帐,途中还碰到郑小将军问他们伤势如何。 应松:“孟平、陆程倒也还好,唯独周肆然,伤到了要害,现在还没醒。听大夫说,要是两个时辰后还没醒,只怕……” 郑小将军叹了口气,让他再去领一份药材,给周肆然熬上。 应松转道领了药材,回营帐刚放好东西,就见周肆然猛地坐直了身子,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应松赶紧扑过去:“肆然,你没事?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等他跑去找大夫,周肆然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眼神非常陌生: “你是,应松?” 第236章 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京城风向转变非常快。 今日哪个大臣家门口人来人往,门槛险些被踏平。 明天被下狱,便是门庭寥落,无人问津,更别提搭把手了。 唐景颜被皇城司来人拽出成远侯府时,侯府的人都冷眼看着,没人出面阻拦、 她忍不住大声叫嚣: “我是侯府千金!我舅舅是忠勇侯,我爹是成远侯,我祖母是诰命夫人,我……我姐姐可是太子妃!!” 张杳摇摇头,探究地直视唐景颜的眼睛:“你真的是侯府千金吗?” 唐景颜极度紧张之下,瞳孔骤缩,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张杳明白了,她明知道自个儿不是侯府千金,还冒认身份回侯府享荣华富贵,甚至小时候百般欺凌太子妃。 “林家三口人被抓入大理寺审问,已经招了,你是林家的人,与成远侯府,没有半点干系。” 再加上那三个人的口供,与吴庸提交的重重证据。 谁是真千金,再无悬念。 唐景颜脸色苍白:“不可能!一定是林净月,一定是林净月这个贱人故意陷害我!我要去找周肆然,我要去找三皇子给我做主!” 听到‘周肆然’三个字,跟在后边的方衡眼神晃了下。 张杳却是眼一眯:“三皇子?三皇子凭什么给你做主?难不成……” 另一队皇城司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话。 “区区一个皇城司干办官,好大的狗胆!我夫君可是三皇子,我再过两个月,就将入三皇子府! 你们岂敢动我娘!信不信本侧妃……” 张杳懒懒接了话:“怎么?你也要找三皇子给你做主?” 唐映柳一愣,视线望向唐景颜。 张杳一抬手,手下立刻将何允芳和唐景颜都带了出去,他随口解释了一句: “本官,是奉陛下的命令,押何允芳和唐景颜进大理寺,查明当年真相,不叫正在边关浴血的将士们寒心!” 杵着拐杖赶来的老夫人看着唐映柳被椒房殿宫女压回院子里后,迟疑地看了眼唐景颜,交代道: “这位大人,她到底在侯府养了数日,还请大人稍稍宽待。” 一旁的陈管家懂事地递上一个荷包。 “放心。” 老夫人说完,又看了眼皇城司里的方衡,目送张大人押着一群人离开。 她长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一个两个,都对着我成远侯府嚯嚯!” 若老爷还在,若公公还在,谁敢冒名顶替进侯府?! 还不是看侯府如今,萧条落魄了! 老夫人定了定神,在嬷嬷和陈管家的劝说下,回了院子。 全程安静站在一旁的裴织锦依次瞥了眼脸色难看的唐印元唐印庚和唐映念。 这三个人,为了唐景颜许下的蝇头小利,处处跟她作对。 现在好了,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东宫, 林净月缓了很久,在泊春惊喜异常的欢呼声中,接受了自己不是假的侯府千金,而是真的。 真是真的。 她不由得回想了下前世,转念一想,她的上辈子也没什么好惦记的。 本就不期盼亲情,又被周肆然亲手掐灭了夫妻情分。 而银子,这辈子也有,只多不少。 早朝上闹了一出后,泰丰帝还赏了不少宝贝给她压惊呢。 以及,得亏方衡提前告知她巫蛊的事,让她提前做足了准备。 否则她和闻白先前联手欺君一事,决不可能轻易放过。 “小姐小姐小姐!”泊春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激动,“我就说你才是侯府真千金!林恒安那对夫妻,薄情寡义的,绝不可能是你的亲人!” 林净月笑了一下,又喊来候在东宫的吴庸,问起他今日怎么贸然敲了登闻鼓。 登闻鼓可不能乱敲,若无大事,被关进大理寺的,可就是吴庸了。 吴庸看了眼太子妃身边笑脸盈盈的泊春,低下头: “我数日前抓到那道士,又与闻白大夫陈说了情况,得他同意后,彻夜带道士赶回京城。 幸好京城夜间不宵禁,我昨晚上刚到京城,又从彭班主口中意外得知,有贼人妄图借巫蛊一事陷害太子妃。 情急之下,便领了三个证人,敲响登闻鼓,幸好赶上了。” 比起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的巫蛊之术,真假千金一事明显更好辩驳,且于太子妃有利。 林净月稍稍松口气,方衡递来消息太过突然,她做的那些准备,顶多保住她的小命,却远远不够。 不过应付今日之事,倒是足够了。 “吴庸做的不错,泊春更要重赏!小令子,给泊春补发一年的月银,再加二百两黄金。 至于吴庸,你要银子,还是要当官,任你选。” 吴庸毫不犹豫跪下:“小民已得了太子妃的赏赐,亦是借太子妃的势,方能逼吴量放人,救我母亲于水火中。 小民决意准备下一场秋闱,只求太子妃稍加照拂,其他,小民愧不敢当!” 提出细查这件事的,是泊春;在这事上出了大力的,是萧染青和彭班主。 他如何能抢了泊春他们的功劳? 不过吴量是个获罪夺官,他再不想认吴量,也会被牵连。 若想顺顺当当科举,还得求太子妃开恩相助。 林净月思考了一瞬,没有拒绝:“那便赏你百两银子,再兼你说的事。对了,边关情况如何?” 吴庸沉默了一下:“边关,在小民回京前,还算良好。 小民正要与太子妃言说,草原二度来犯,忠勇侯带兵厮杀,却不想有贼人隐在城内百姓当中,妄图烧毁粮草药材。 幸得太子敏锐,派了个一队大嗓门的将士日夜守在仓库中,又让陈国公世子做统领,彻夜巡逻,及时抓住贼寇,并未闹出什么不可逆转的情况。” 林净月稍稍松了口气,思及今日多亏了太子方能平安脱身,又问了太子的情况。 吴庸一一回复完,正要出宫回家时。 林净月突然喊住他:“你娘和严岁母子,都在糖铺里,你这趟回去,正好带他们一块儿回家。” 吴庸眨了下眼,立刻明白太子妃是个什么意思:“小民明白,此事事关东宫与太子妃,太子妃谨慎些,亦是正常。 况且小民本就发愁吴家那些个不要脸的找到我娘,我娘心软让步,幸得太子妃将人送去糖铺。 有万掌柜照拂,我娘和严岁他们,必定都能平安稳妥过日子。” 吴庸出了宫门,狠狠松了口气,快步转道去一捧雪的时候,意外看到一间炭火铺子前。 周肆然的家人死抓着地契和银子不放,被成远侯府的下人强行讨回,赶了出来。 第237章 要听话懂事的! “干什么你们?是成远侯府陈管家带我们过来的,你家小姐还是我没过门的儿媳,你们是不是不想在侯府混了,还是……” 周母气得浑身发抖。 她还没劝说唐景颜将这间铺子交给她来管,怎么就要被拖出去了? 唐景颜还想不想跟她家肆然成亲了? 不行,她得另找个高门贵女给肆然,要听话懂事的! 拽着她的侯府下人,就是前不久被唐景颜排除异己赶出铺子的那个掌柜。 一听这话,他当即冷笑道:“先不说你们本就与侯府全无关系,不过仗着与侯府千金定了亲,才得以稍稍攀上些关系。 现在那侯府千金是假的,你们还想占侯府的便宜?强抢侯府铺子?做梦!来人,将这三个搅屎棍都赶出去!” 炭火铺子原本经营得好好的。 自打唐……林景颜接手后,就乱成了一团,收留周家人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再晚上几天,只怕铺子都要转手卖给别人了! 周家三人大雪天被赶出铺子,连带着不多的行李也扔了出来。 周母捡起行李,拍了拍包袱上的雪,愣愣盯着炭火铺子: “灵然,随然,他刚刚说什么?什么是假的?” 周灵然摸了下发间的银簪子,稍稍松了口气,埋怨道: “娘,我早就说了,林景颜那贱人不是什么好人,大哥也瞧不上她,你偏要逼大哥跟她定亲。 你看看,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家里墙垮了,屋子也垮了,今天晚上我们睡哪儿?” “我呸!现在不是你一口一个嫂子的时候了?”周母可不乐意背黑锅,揣着包袱慢慢往城南走,突然想到什么,“随然,林景颜不是侯府千金了,那她先前给你打通了私塾的关系,那还能成吗?” 周随然自周肆然考上武探花后,就再也没有去过私塾。 私塾里的先生,说不定还没他大哥厉害呢,他何必费那银子? 周母当时非常赞同,自认周肆然考了武探花,自家也是官员亲眷了。 还上什么私塾啊,直接去最好的国子监! 可惜周肆然走的太快,周母和周随然还没叫他将周随然运作进国子监呢。 三个人齐齐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什么指望都没了! 冰天雪地的,周母越走越饿,抱着包袱缩成一团,冷不丁想起当年周肆然他亲爹,将周肆然托付给她的时候。 也跟今天差不多,只给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块玉佩,别的什么都没给。 没给,她就只能将全部希望,都放在周肆然身上。 周肆然如她所愿当上大官,也非常听她的话,可……可一切怎么就这么不对呢。 周母停住脚步,仰起头望向天空,漫漫大雪覆盖而下,冷的吓人。 这样的日子,她本该住在宽敞温暖的大宅子里,慢悠悠喝着热茶享受下人们的伺候。 再点着银子盘着账,喊来儿媳待在雪地里,乖乖给她站规矩…… 一阵寒风刮过,周母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走向城南槐水巷子: “方衡不是肆然的好兄弟吗?房子修好前,我们就住他家了,刚好她娘没什么事,每天还能伺候伺候我们。 不行的话,还有后街的小花,她可是陆程过了门的婆娘,陆程也是肆然的好兄弟,她一个晚辈,伺候伺候我怎么了?” 周灵然想起方衡现在皇城司做事,家里又只有一个寡母,眼睛噌的一亮。 她和周随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明白,各自打了什么算盘。 林净月趁天放晴,宫廷又都扫了一遍,命侍卫将东宫的宫女太监都喊到前庭。 她则喊了泊春满枝小令子、四个暗卫和张邈,把东宫彻彻底底翻个遍。 一旦发现某样东西有异常,当场立刻焚毁。 东宫分了好几个殿,每个殿又分正殿、偏殿、侧殿等等,林净月亲自动了手,翻遍整个东宫,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与巫蛊相关的东西,倒是没翻出来。 但在厨房翻出被药水浸泡过的筷子,与其他筷子混在一起,轻易看不出来。 除了厨房有异样外,有个跟着洒扫宫女的暗卫,在东宫花园土里,挖出夹竹桃的种子。 同一个坑里,还埋了一样与夹竹桃药性相克的药材。 这坑,离林净月所住的地方非常近,一看就知是在算计谁。 东西被翻出后,放在太阳底下,放在站着的一群宫女太监侍卫面前。 林净月坐在泊春搬来的椅子上,视线一一扫过宫女太监和侍卫。 满枝代替她开了口:“这些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东宫,是谁动的手脚,赶紧老实招了,说不定太子妃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有谁要是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主动站出来说上一句,也有五两银子的赏!” 恩威并施之下,一道入宫的洒扫宫女毫不犹豫供出了被太子罚去掖庭洗衣的宫女。 那人跪在地上,头不敢抬,不停求情喊冤。 泊春冷哼一声:“你先前那个主子,就是给你取名犯了忌讳的那个,处处冒犯太子妃,现在被关在大理寺里等死。 在东宫,凡是与太子妃过不去的,陷害暗害太子妃的,更是不可饶恕!” 林净月等她骂完,吩咐小令子:“当着整个后宫的面,拖去慎刑司。” 小令子笑眯眯应下,招呼侍卫动手:“太子妃放心,奴才一定叮嘱慎刑司的人亮出全部手段,好好招呼她一顿,撬开她的嘴。” 除她之外,没人再敢吭声。 林净月瞟一眼太子留给她的暗卫,暗卫立即上前,抓出两个小太监。 “可别忘了将这事,回禀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几句,否则日后宫里有人误会东宫行事跋扈,我如何好与太子殿下交代?” “是!” 清完东宫,林净月又给成远侯府回了话,让老夫人彻查一番曦明院,查查院子里可有被埋什么不该埋的东西。 翌日,唐映思惨白着一张脸被小令子接进东宫,行礼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北疆, 应松隐隐觉得周肆然清醒过后,变得有些奇怪。 他行事做派,都跟以前截然不同,不像是个刚来北疆战场的,更像经历过边关数年风雪的洗礼。 就像今天,周肆然突然问起他家里的夫人。 应松纳闷:“夫人?你家里哪来的夫人?哦,你说的是唐景颜?她还没跟你成亲呢,等击退草原回京,你们就能……” 周肆然骤然愣住:“谁?” 第238章 净月,现在是太子妃…… 周肆然打量着应松。 他记得,获封镇国少将军后,他与应松等人一道回了京。 可在之后几年里,在周母、周灵然和周随然的肆意挑唆之下,他和应松三人离了心。 应松、孟平和陆程本就对方衡救他而死一事,心有疑虑。 出征北疆的三年里,陆程的夫人小花又被家人所迫,不得已向周家人求救却被拒之门外,意外身亡。 陆程不恨他,但几个人的关系,到底不比从前。 而他的夫人林净月,早在被封诰命的次年,没了。 周肆然以为是太子下的手,花了数年时间排除异己,挑唆皇子互斗,牢牢将整个朝堂把握在自己手中。 可还没等到他磨刀嚯嚯向太子,太子本就病弱的身子挨不住,去世了。 再之后,周肆然查出,林净月并非死于太子之手。 是他周肆然的母亲,给他的夫人下了毒。 只因看不惯一个商贾女被封诰命,登临高位,便毒死林净月,妄图给他另找个听话懂事的夫人。 林净月在他去北疆的三年里,受的苦楚与委屈,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假。 是他不信任林净月,是他愚昧偏信他人,是他…… 自此,周肆然便体会到了,何为孤家寡人,何为满目无亲。 好在命运总是眷顾他的。 周肆然重伤重活一回,第一想法便是:他回京后,一定信夫人的话,对夫人好,不叫她再多受半分委屈。 此时听到应松的话,他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应松跟周肆然,可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还能看不出他眼底的猜疑与防备? 他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状似自然地道: “唐景颜啊,她本来不是姓林?现在认回成远侯府,自然得改信唐。” 周肆然沉默了一瞬,想起这人,似乎是他夫人的姐妹。 也就是为着林景颜给太子下毒一事,牵连到成远侯府和林家,夫人才在自个儿身体不适时出门救人,却不想…… 见他不说话,应松抬手拍向他的肩膀,却被下意识躲了过去。 应松一愣,手悬在半空中几瞬后慢慢放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都是为了你母亲,才不得以与唐小姐定了亲。 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在先,媒妁之言在后。况且唐小姐对你真心实意,要银子给银子,要马和武器都给。 我们都欠她一个人情,你可不能看流言纷扰,就另起异心啊。” 说着说着,应松凑近周肆然,直视他的眼睛:“你该不会有倾慕的女子了?是谁啊,跟我说说呗。” 周肆然喉咙动了动,没有回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流言纷扰?” 应松仔细看过周肆然的脸,不像是假的,可能是受伤伤到了脑子,便随口将在京城时听过的林家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人品暂且不论,她对你对周家,都是出自真心。” 周肆然的母亲都羞辱到她的脸上了,唐景颜都忍了下来,不是倾慕周肆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应松说完,望营帐外看了两眼,正想着孟平和陆程怎么去找大夫,还没回来。 突然察觉到身边冒了一股杀意与寒气! 应松猛地后退一大步,摆出架势防御,防备地看着周肆然。 周肆然没有攻击他,也没有动弹,冷着一张脸:“她竟敢欺负净月?!好大的胆子。” 应松一惊,赶紧扑上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名字可喊不得!我们得唤她一声太子妃!” 他一边说着,一边恍如拨云见日般了然。 怪不得当日周肆然提起太子妃不接受他的投诚时那般懊恼,他竟……他竟对太子妃,起了不可说的心思…… 应松忍不住再度提醒:“太子就在城中,你纵然有什么小心思,都万不可与外人透露半句!” 周肆然知道应松从来沉默寡言,倒是陆程和方衡话多一些。 这两天应松跟他说了那么多话,摆明了是关心他。 周肆然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太子与林……太子妃,相处的如何?” 太子可有不信她?可有欺负她?可有…… 应松皱着一张脸,正要说话,孟平和陆程先后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肆然,忠勇侯喊你前去商讨战事,你伤好的怎么样?这一次太子也来,好像是跟粮草险些着火的事有关。” 忠勇侯,又是哪个? 周肆然这般想着,动作却是半点不慢,掀开厚厚的被褥起身,有些生疏地穿好衣服:“我这就去。” 等他走后,应松三人面面相觑,眼里都有些疑惑。 从各种小细节来看,这人的的确确,就是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周肆然。 而非什么人冒名顶替。 但…… 应松费力回忆着上次打仗,周肆然受伤时的场景:“莫不是被草原獠寇打伤了脑袋,混淆了记忆?” 孟平和陆程接受了这个说法。 周肆然重生后头一回出营帐,两边来来往往都是受伤的将士,但不见多少死人。 他眉头稍缓,找了个人问明忠勇侯在何处议事后,他一路走到城主府。 在城主府门口,正好撞见前来告状的陈域。 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陈域因唐景颜对周肆然生出的那点小疙瘩,早就消失殆尽。 尤其他听郑津说了,周肆然打仗杀敌时有多勇猛。 一人对战五名高大敌军,而不落下风! 厉害! 陈域凑近,一抬手就想靠在周肆然左肩上。 周肆然看了眼这个自来熟的陈国公府纨绔,没问他怎么出现在北疆,侧身一闪。 他闪的太快,陈域猝不及防,当场摔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腰!周肆然,你怎么回事?不就靠一下吗?哦哦,我想起来了,你受伤了是? 那算了,本世子就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快拉本世子起来?” 周肆然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后,迈步进了城主府。 陈域龇牙咧嘴爬起来,冲着他的背影直骂他爹娘:“我惹你了?用得着这么对我吗?不行,我得跟表哥告状去!” 陈域不顾伤口,径直冲进城主府,越过周肆然时,还冲他甩了个白眼。 周肆然没理会。 他走在路上,想起应松说的那句话。 净月,现在是太子妃…… 不可能! 净月绝不会背叛他,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第239章 孟棠溪等的就是这句承诺 京城风雪簌簌,东宫迎来大理寺审讯的结果。 林净月本来倚在贵妃榻上,听完小令子的话后,瞬间坐直了: “你说,林恒安是怎么想出冒名顶替的法子?” 小令子低着头,重复了一遍:“林恒安口供,十六七年前,他寻完道长后未果,在街上撞见个落魄书生,看他可怜,给了他五两银子。 冒名顶替的法子,就是这落魄书生给他出的,甚至……甚至给了他凭什么哄动蒋氏下嫁的法子,到京城后又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只等林恒安,带即将临盆的蒋氏到那处寺院。” 就连泊春都听出了不对劲,一脸纳闷:“那书生若真如他说的那般厉害,何至于落魄到被林恒安救济?” 除非……他故意隐瞒身份,找上林恒安,就是看中林恒安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改命的野心。 林净月敛了敛眸,不知在想什么,许久过后,才道: “蒋氏那边呢?” “蒋氏……蒋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林恒安请了那道长来逆天改命,除此之外,就是不停在骂忠勇侯府。” 蒋氏的确是忠勇侯府的远亲,且与郑卫疆的父亲关系不浅,勉强算是郑卫疆的堂姑姑。 蒋氏的爹曾跟随郑卫疆的父亲远赴边关,却收了不该收的银子,致使城门被破,害死不少百姓。 为此,蒋氏的爹被处置时,郑家人并未替他们说情,并在蒋氏的母亲找来时,将人拒之门外。 蒋氏的母亲为保命和离,蒋氏不得已随了母姓,回到蒋家,备受欺凌。 也正因此,她见了林景颜欺负林净月时,甚至会打压林净月。 蒋氏认定她父亲有错,但郑家人分明是亲戚,却见死不救,更是令人不齿。 林净月简单回忆了下蒋氏与郑越短短见过的一面。 也就是在她被迎回成远侯府后不久办宴认亲时。 那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能是不知道郑越的身份…… “至于那落魄书生,”小令子犹豫了一瞬,“林恒安只吐了两个字,‘全安’,别的,就没了。” 隔了这么多年,长相年龄等等都有变化。 唯独名字,不会轻易改变。 全安? “我记得,云华郡主出事那次,那个叫小行的下人,吐出的名字,也是全安?” 小令子和满枝同时一愣。 却不知此‘全安’是否彼‘全安’。 林净月思考片刻后:“小令子,你再让人查查,当年跟成远侯在寺院厮混的女子现在何处。 那女子似是郑雪晴的手帕交,家世应该不错,对了,你跟彭班主也提上一句,让他时时记在心上。” 小令子应了声,又道:“何允芳这边的口供,倒是没什么稀奇的。” 何允芳是郑卫疆的父亲,在边关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女。 看她可怜,便让她从小跟在郑雪晴身边伺候,甚至陪同郑雪晴嫁到了成远侯府…… 身世凄苦的孤女…… 林净月突地又想起惠敦王府的事:“三皇子不是主动请缨调查惠敦王受伤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没查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小令子缓缓点了头,委婉地道:“三殿下,太忙,近日又收了个贱妾入府,许是无暇顾及惠敦王府的事。 对了,太子妃,林景颜要求见您一面。” 真假千金一事中,林景颜比林恒安夫妻待遇要稍稍好上一点,没有受刑。 又得三皇子提点,大理寺便只将她关押了起来,并未审讯问话。 “哼,太子妃可是她想见就能见的?”泊春撇撇嘴。 她可还记得,自家小姐小时候染了风寒病重,她去求老爷夫人请个大夫,老爷夫人却被林景颜缠着不让理会她。 若非小姐命好,怕是早早就没了! 林净月扶了下额头:“泊春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她不用和林景颜见面,都知道林景颜要说什么话。 怨毒咒骂,冷嘲热讽,最后服软,跪着求她宽恕。 林净月忙得很,没空理会些许繁琐小事。 “是。”小令子继续不经意地说道,“唐寺正提起,林恒安等人,许会被罚流放北疆。” 三皇子府上, 孟棠溪慢悠悠给三皇子揉按着肩膀,轻声示意他去看桌上的信: “是被关押在大理寺的唐……林景颜送来的,也是可惜,才刚认回侯府不过一两个月,就又改换了姓。” 三皇子笑了一下,清楚孟棠溪可惜的,不是林景颜换了姓氏,而是没能利用她做出什么事。 他拆开信看了看,不出意外,是求救她出大理寺的: “这可不太好办,这事,父皇盯得紧,我若插手,岂非将自己也拖入泥潭里?” 接过信随手丢进香炉里,孟棠溪却道:“我爹在大理寺有人手……妾身倒是觉得,救上一救,并无不可。 她或许日后还有用。” 三皇子挑了下眉头,宠溺地摸了下孟棠溪的脸:“那就听你的,救她,但不是现在。 等父皇宣判过后,流放途中,再救也不迟。” 雪中送炭,自然要等到大雪才送。 孟棠溪只是随口一提,对三皇子的决定并不反对,笑吟吟戳了下他的肩膀: “殿下,您前几日纳入府上的那名妾室,可要给个名头?只不过……最近正是六弟迎娶正妃的时候。 等来年开春,您又得迎温书烟和唐映柳入府,此时迎她进门,时机不算稳妥。” “怎么?吃醋了?”三皇子轻轻掐着孟棠溪的下巴,“放心。府上进再多的人,你也是唯一的正妃。” 孟棠溪等的就是这句承诺。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三皇子的心腹埋着脑袋进来禀告: “殿下,陛下方才见了惠敦王世子,问及惠敦王的事情,您看……” 三皇子脸一僵,爽朗的笑容瞬间消失。 挥退心腹后,三皇子揉按着眉心:“惠敦王一事,我顺着那女人查的差不多了,只是……” 孟棠溪趴在他腿上,静静倾听。 “只是……”三皇子看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声音,“只是此事,似与父皇有关。” 孟棠溪眼神微闪,沉吟片刻后笑道: “妾身进府多日,不曾去拜会过皇嫂,恰逢六弟即将迎亲,正好有事,需与皇嫂商量商量。” 两人视线交错,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第240章 拿个废人与明耀相比,凭他也配?! “还请三皇子妃稍等,太子妃正在接见云华郡主,您若……” “无妨,我正好也有数日不曾见过郡主。” 泊春得体笑了一下,回正殿去禀告了。 林净月没跟云华郡主提‘全安’的事,但她显然也得了消息,递了牌子进宫,叽叽呱呱说了一早上。 得知三皇子妃,也就是孟棠溪前来。 林净月还未开口,云华郡主一下子支棱起来,皱眉:“她来做什么?堂嫂,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你可千万别见她!” 林净月迟疑了一瞬,人都到东宫门口了,怎好不见? “泊春,你去与三妹说上一声,我和郡主正要去御花园散散心,不知她可有空一道前往。” 来都来了。 孟棠溪不见到林净月,岂会轻易罢休? 一炷香后,三个人慢悠悠走在御花园,后面跟了一大群宫女侍卫。 孟棠溪笑着揽过一朵冬日难得开放的花: “还是皇嫂好福气,就住在宫里,我啊,想进宫到御花园赏一趟雪中美景,都得递牌子请示母后,方能进宫呢。” 云华郡主撇撇嘴:“可见三皇子妃事务繁忙,耽搁了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大事。” 她可听人说了,皇后不止一次以请安为借口,向太子妃发难了。 也是可笑。 不磋磨自个儿亲儿子娶的正妃,反倒抓着与她没什么关系的太子妃,请安一事不放。 孟棠溪略略有些委屈:“可不是我不愿入宫尽孝心,是……不比太子妃就住在东宫,我和三殿下进宫,需得母后同意才是。” 地上皑皑白雪被踩得滋滋作响,林净月漫不经心地道: “三妹孝顺,真若有心,去求了皇后娘娘就是。想来,皇后与太后,知晓你一片真心,甘愿天不亮就起身进宫请安,定会颇感欣慰。” “还是太子妃想的周全。”孟棠溪笑容一僵,随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只是……妹妹还有一件事,得求太子妃替我做个主,不知……” “三妹与三弟夫妻同心,又是孟贵妃的亲妹妹,遇上什么事,何必请我做主?皇后娘娘与孟贵妃,定会心甘情愿为你做主。” 看林净月不接话茬,孟棠溪眼珠一转,低声啜泣起来,拿着手帕擦着眼角: “却不是妹妹不想请皇后娘娘做主,只是……” 她耐心等着林净月和云华郡主哄她劝她,然后顺顺利利将话说出来。 没想到云华郡主刚要说话,林净月拍了下她的肩膀:“你看,那边就是桃林,听闻春日一到,漫天桃花犹如飘雪,煞是好看。” 云华郡主被吸引了注意,拎起衣摆跑去探头一看,败兴而归: “现在冬日,桃树上连个叶子都没有,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孟棠溪哭都哭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云华郡主回头,敷衍地问了句:“啊,三皇子妃似是有伤心事,太子妃,不若我们……” “咳咳咳,”孟棠溪抓紧时间打断,也不等什么时机了,强行插了话,“人人都说三皇子开朗大气,太子妃却不知我这心里头,苦啊。” 宫人远远跟在后边,离她们最近的,是泊春等心腹。 林净月收回视线,大概明白孟棠溪今天演这一出,是个什么意思: “三妹对三弟有什么不满的,早早与他说清楚就好。” 孟棠溪苦着一张脸:“太子妃不知,三皇子他……他前几日新纳了个市井出身的贱妾,日日宠幸。 迎我进门尚不足两个月,他便被狐媚子蛊了去,来我院子里的次数渐少,我这心里头,可真不是滋味。 我倒羡慕太子妃,先前只道太子……却不想各有各的好。” 云华郡主听得皱了眉。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她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呢? 林净月垂下眸子,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孟棠溪也不急,耐心等着林净月接话。 “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等林净月开口,皇后和孟贵妃一同走了过来。 林净月和云华郡主赶紧行了礼。 皇后笑着让她们起来,又问了一遍。 林净月脸上浮现一丝犹豫,欠了欠身:“还请皇后娘娘宽恕三皇子妃,她不是故意对三皇子不敬的。” 孟棠溪脸色瞬间变了,扭头去看林净月:“我何时……” 皇后看了孟棠溪一眼,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别说话,让太子妃先说。” 林净月叹了口气:“三弟迎正妃进门不久,又纳了妾室,是对三皇子妃与孟府,有些许不尊重。 但说到底,三弟还年轻,一时情热也是正常。三妹拿三弟与太子相比,却是大可不必。 太子身在边关,我忧心他的安危还来不及,又哪里有空,想什么妾室不妾室的。” 皇后闭了闭眼。 她今日和孟贵妃同行御花园,就是因泰丰帝好些日子没进后宫。 今日放晴,揣测着泰丰帝或许会来御花园走走散心。 却不想孟棠溪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拿个废人与明耀相比,凭他也配?! 皇后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让下跪请罪的孟棠溪起身: “棠溪年轻,和明耀正好相配。”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略过这件事,笑吟吟看向孟贵妃:“你瞧,棠溪眉眼间与你年轻时,颇为相像,不愧是亲姐妹。” 林净月笑着垂眸,只当听不出这话里是个什么意思。 孟贵妃睨了孟棠溪一眼,神色淡淡:“皇后娘娘与清才人,不也像极了?毕竟是姑侄。” 清才人? 林净月这几日不管后宫的事,还不知郁青青被降了位份。 皇后含笑和孟贵妃对视一眼,待听到一声‘陛下驾到’,同时收敛了眉眼间的情绪,恭恭敬敬朝泰丰帝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起来。”泰丰帝背着手,视线在众人身上依次掠过,轻飘飘地道,“看来皇后和贵妃今日心情不错,竟招了太子妃和三皇子妃前来闲话。” 皇后没有否认,笑着跟泰丰帝聊了几句闲话。 孟贵妃同时看准机会,含笑插话。 泰丰帝一一回了几句,偏头看向林净月:“朕有一事,得问问你的想法。” 几道眼刀扎在身上,林净月恍若未闻,疑惑抬眸。 第241章 戴罪立功 “北疆战事频频,伤患无数,上次太子和郑卫疆来报,急缺药材。 朕欲命罗平洲,也就是泰丰二年的武举状元郎押送药材前往,另有一件要事,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泰丰帝看着林净月,“朕且问你,你可愿意领了圣旨,前往北疆,替朕办差?” 林净月还没吭声,云华郡主忍不住嚷嚷:“陛下,这冰天雪地的,出行都甚是麻烦,太子妃身子骨又弱,怎能挨得住边关的寒风苦雪?” 皇后体贴地开口:“皇差要紧,只是何必让太子妃前去?朝廷中亦有不少愿为我大渝肝脑涂地的有志人才。 若陛下心有顾虑,诸位皇子,亦是……” 泰丰帝背着手走了几步,望着一株染了霜雪的牡丹:“这桩皇差,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太子离京将近一个月了,东宫日日都在遭受百官弹劾,先有开铺子的事,后有别的事情,前几日还听闻,东宫翻出了害人的东西。” 泰丰帝转过身,眼睛扫过皇后和孟贵妃的脸,徐徐道:“太子妃待在东宫不出,朕倒是无所谓,只怕太子心中担忧。” 皇后和孟贵妃镇定垂眸,只当听不出泰丰帝是在点她们。 林净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当着众人复杂的眼神,笑道:“净月愿替父皇分忧,以身赴边疆。只是不知何时动身,净月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五日后。” 东宫上下得了唯一的主子要去边疆的消息后,或是惊骇或是惶恐,还有人慌里慌张去收拾行囊。 小令子急得团团转:“殿下离京前,几次叮嘱过奴才,不能让太子妃置身险境……不行,这一趟,奴才也要跟着!” 泰丰帝都说了那么一遭话,纵是太子还在,都不可能违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同在太子妃身边,誓死保护太子妃! 泊春一听消息后就瘫在了椅子上发呆,等小令子和满枝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跑去翻找行囊、通传消息后,才哭着一张脸: “小姐,我本以为您都当了太子妃,好日子可算来了,谁知……谁知竟又是这样。” 当初林家人让小姐‘冒名顶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回成远侯府。 今天,泰丰帝又让小姐远赴正在打仗的边疆…… 一次又一次被逼着置身险境,可怎么得了? 林净月非常冷静,左右看看,屏退宫人后,轻声说道:“陛下是在保护我呢。” 泊春哭腔一顿,纳闷地抬头。 “你想想,太子离开京城这一个月,东宫发生了多少事情? 别的先不论,就前几日从宫里翻出的那些个害人的东西,以及成远侯府在曦明院挖出的与巫蛊有关的物件……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打着趁太子不在京城要弄垮东宫弄死我的主意。与其留在东宫当靶子,不如远赴边疆。” 林净月耐心跟她分析:“太子就在边疆,镇守边疆的忠勇侯一家,又是我的舅家。 我一个弱女子,也不可能被派上战场,顶多留守最近的城主府,与太子殿下共进退。 至于去边疆的一路上,陛下派了罗平洲押送药材,就是顺带让他护送我呢。” 罗平洲是骁骑营统领,数年来镇守京城,从来不曾出过岔子。 他一身本事,能文能武,脑子又聪明,鲜少掺和朝中的事情,是颇得泰丰帝信任的重臣与孤臣。 最重要的是,他与忠勇侯府和成远侯府,都有些关系。 ——泰丰二年,他为先一任成远侯麾下,领了兵马镇压世家与南境。 先任成远侯指点他颇多,算是他半个恩师。 而与忠勇侯府的关系……罗平洲的姐姐,嫁给了忠勇侯府二老爷郑卫民。 也就是说,他是郑长陵的舅舅。 也是林净月拐着弯的舅舅。 泊春听太子妃一一理清了关系,震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一抹眼泪: “那……那可得叫上吴庸,他脑瓜子灵光,又去过一趟北疆,定能护太子妃平安!” 泊春不提,林净月也打算带上吴庸。 她想了想,还觉得不太稳妥,又去请了道圣旨,调了被流放南境的左常渊往北疆。 原本以为泰丰帝会不同意,谁知他大笔一挥,写了四个字‘戴罪立功’。 左常渊若能在力抗草原中立下大功,他往后就不必继续流放了。 林净月揣度着泰丰帝许是得过太子的话,知道左常渊交出了那本左家毁了的账簿,充实了国库的事。 东宫上下奔忙,林净月趁机出了趟宫,喊来几个掌柜和严岁,告知她即将前往北疆的事。 万掌柜一惊,胡子都揪断了一根。 他犹犹豫豫试探地问:“可是那位听了百官的弹劾,对铺子的事……” 林净月摇摇头:“与铺子无关,你们且安心经营着,遇上什么事,就去找云华郡主求助。 她看在我的面子上,或会搭把手帮忙。” 万掌柜恍然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帖子:“小民刚还跟严岁小八他们在猜,睿诚王府怎么又送来帖子,只怕是为太子妃赴边关的事情,在做准备呢。” 严岁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九迫不及待地道: “太子妃,我也跟着你一道去北疆。 我这些日子,跟铺子里的护卫学了武功,还跟严大哥学了盘账,又跟万掌柜学了一手做买卖的本事…… 自太子妃入东宫后,小的就再也没有为太子妃办过什么差事了。” 小八幽幽盯了他一眼,只恨自己嘴慢一步:“小的也愿意陪同前往北疆!” 他和小九一路从侯府最不起眼最没地位的小厮,到现在算是太子妃的半个心腹,日日游走在几个铺子之间,替太子妃办各种事情。 得了一大笔银子养家不说,地位大大提高,出门在外,别人都得恭敬喊一声管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子妃给予的。 现在太子妃将往边疆,他们岂能不放在心上? 林净月沉吟片刻,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先与各个铺子交代了下事情,让他们有什么事,就找万掌柜等人一起商量。 这一趟过来的,还有银楼的掌柜,她和成衣铺掌柜坐在一起,安静听着太子妃的吩咐。 得知太子妃将一切事务暂交给万掌柜,银楼掌柜并不意外。 谁让她晚来太久,不得主子信任呢。 第242章 老天爷可真会作弄人 等太子妃歇口气的功夫,银楼掌柜赶紧捧上一张契书: “太子妃,小的按吩咐,提前搜罗了一库房的药材,都是江南一带收来的好药,凭着这张契书,到城南库房就能领了药材。” 万掌柜笑着道:“我们几个下手收粮收药材,容易惹人注意,就托银楼的钱掌柜代收。” 万掌柜又呈上三张契书:“这几张,是粮契。 那些从江南岭南潭州运来的粮食,按太子妃的吩咐分做了三批,分别囤放在几个靠近边关的郡城,我们的人手一边做买卖一边看着呢。 急缺粮草的时候,拿上契书,随时可以调用,还有我们的人手也是。” 几个掌柜一一禀告了事情,再被各自分了任务后,又是为难又是激动地离开。 严岁被万掌柜拽了一把也没走,幽幽看着林净月。 林净月没空搭理他,先挨个看了小八和小九:“你们两得留一个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到底留谁,你们私下商量。” 打发走小八小九,她才问严岁:“可是因我送你们到万掌柜那边寒心了?” “那倒不是。”严岁摇头,理直气壮地道,“太子妃心有顾虑很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只是……太子妃是不是忘了,先前还说让几个学徒帮我盘账呢!” 最近临近年底,铺子的账得从年头开始盘起,以突出太子妃接手前后的区别。 他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家睡觉都在算账,被他娘喊醒好几次。 林净月思考片刻,又信不过严岁的眼光:“回头我跟舅母提上一句,请她分几个信得过的人到你手底下算账。” 北疆告急,郑越领兵出征,郑家两位舅母却是不得不待在京城。 她等一会儿还得分别去一趟忠勇侯府和成远侯府。 严岁心里纳闷,但有人分担就行,他也可趁机偷个懒了。 安排好铺子上的事情,林净月转了马车来到忠勇侯府,先与两位舅母问了好,再直白提起罗平洲: “听说罗统领是二舅母的弟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说话吗?” 两个舅母面面相觑。 二舅母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别看他一把年纪了,性子傲得很,看不上眼的人和事,他从来不藏着掩着,都是直接当面说的……” 林净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只有这样坦率表里如一的人,才能得泰丰帝的信任。 心思太深的,泰丰帝反倒不敢用了。 大舅母等二舅母一一说完罗平洲的事情,急不可耐地道: “你怎么就要去北疆呢?现在北疆多危险,你就不怕……” 林净月反握住大舅母的手,冷静地道:“在京城亦是危机重重,甚至京城还要更危险。” 太子离京后,她在东宫独木难支。 就算有泰丰帝有太后在,可谁也说不准哪天两人心思就变了,或是露出了真面目。 到时候,前朝后宫都会扑上来,撕扯着从东宫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大舅母也明白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稍有不慎就难以保全自身。 她沉吟片刻,喊来一个护卫:“这是郑宁,之前就是他带人在成远侯府给你当侍卫的。 你既然领了皇差要去北疆,我也不好拦着,就让他带上一百个府上精英,沿途护送你,直到你平安归京。” 忠勇侯府在边疆捡的孤儿孤女不少,送上区区一百个,不在话下。 又跟两位舅母提了下一捧雪等铺子的事后,林净月折转赶到了成远侯府。 忠勇侯府送人,成远侯府能送的,也就是炭火和衣物了。 得老夫人的命令,府上老早就在准备送往北疆的炭火和厚实衣物。 正愁没有合适人手送去北疆,一听林净月领了皇差,当即就将炭火和衣物都交给她。 老夫人还颤巍巍拉着她的手,送来一套铠甲和一把重刀: “这是你们祖父留下的,家门败落后,门客、幕僚等等都散了,只剩下这两件被罗平洲费尽心思送回的遗物。 你带去北疆,交给郑津。话,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就叫他行事冷静,保护好自己。” 老夫人顿了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也是,此去北疆,可得保护好自己。” 林净月应了声,喊来唐映思,一道叮嘱道:“府上出了那样大的事,可得再谨慎小心些。 管家权全交到裴织锦手里,我也不太放心,祖母,映思年纪也大了,是得学学管家了。” 老夫人一一应下,盯着林净月,非常感慨。 老天爷可真会作弄人。 她本以为林净月不是府上小姐,却在转了好几道弯后,发现林净月就是她的亲孙女。 幸好一开始认回侯府的便是林净月,否则…… 她不敢再想下去,又提起另一件事:“你看重的那个方衡,人是还不错,就是心肠太软太慈悲了。” 周家人被赶出炭火铺子后,方衡竟还收留了他们。 直到后来,周母嫌方衡日日在京城办差,方母年纪又大了,不能伺候她们一家,就搬到了陆程家里,让陆程的夫人,那个叫小花的伺候。 小花可遭了好一通罪,又抹不开面子。 好在方衡支棱了起来,押着周随然修好了周家,将周家人都赶了回家。 还警告他们,不许再去陆程家里。 林净月突然听到周家人,还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那小花也挺可怜的,一个女子孤零零在京城,家人靠不住,夫君又不在家。” 上辈子小花出事,她不在京城,而是去了外地做买卖。 回京后才得了消息,质问周家人为何不搭把手相助,反倒被倒打一耙,污蔑她和陆程不清不楚。 周母罚她跪在祠堂三天,水米未尽,差点就没了。 好在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老夫人一听这话,便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眼唐映思。 唐映思正费力理解太子妃话里的意思:“那我……我招她到铺子上干活?” 老夫人摇头:“她到铺子上干活,难保不会被周家人和她的家人故意找茬闹事,让她来你身边当个侍女可好? 还有你二叔那边,华盈也是时候管管家了,你们俩姐妹,互相扶持互相帮忙。” 唐映思弱弱应了声:“那我去找陈管家,让他和方衡提一下,请小花来府上当侍女的事。” 第243章 一个短命鬼 林净月没什么意见,又去见了趟裴织锦,笑着敲打了她几句,免得她见自己不在京城,就胆子大了起来。 裴织锦自从唐景颜被赶出府后,日子就好过了起来。 尤其唐映柳被换了个教导嬷嬷,据说是太子妃求了太后,放刘嬷嬷到四公主府上教养。 新来的教导嬷嬷,资历比刘嬷嬷还高,可是教过皇后的。 唐映柳再也不敢闹腾,日日缩在院子里,连句脏话都不敢骂,盼着早日嫁进三皇子府上。 听得太子妃的敲打之意,裴织锦笑着接下了: “太子妃此时离京,倒是不巧了,我的几位兄长,与亲近的世家子弟正打算入京,为来年的秋闱做准备呢。” 林净月扫她一眼:“往后府上由你和映思管家,可不能再像上回那般,处处不甚妥帖了。” 裴织锦笑容微僵,转念想到唐映思可比唐景颜好应付,便没有再说什么。 出行离京当天,林净月坐在特制的马车里,隔着马车听着外面百姓的欢呼闹嚷声,心中有些忐忑,但不多。 比起留在京城,她更愿意去北疆。 就像上辈子那样,为国为民运粮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出了京城后,队伍的行军速度加快。 罗平洲骑在马上,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回头望了眼长长的队伍,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泰丰帝交到他手里的,不过一百八十辆大车,运的都是药材。 可太子妃同行,另添了一百二十辆,再加上睿诚王府、成远侯府,乃至惠敦王府送来的,足足凑了五百辆大车。 害得他不得已又往上请旨,拨了三千人马护送。 罗平洲向来是个有话就说的性子。 晚上搭营帐的时候,他掀开中央营帐的帘子,搓着手烤火,顺带抢过吴庸刚烤好放在一边的羊肉,咬了一大口: “唔,太子妃可真阔气,怪不得朝堂上那些个大臣豁下老脸,想尽法子也要弹劾你。” 他动作太过自然利索,吴庸猝不及防就被抢了烤肉,强忍住没翻白眼。 这是他刚烤好的! 他看了眼乖乖守在火炉边的泊春,她穿得暖乎乎的,脸都冻红了,正目不转睛盯着烤肉。 吴庸无奈,另夹了几块羊肉烤上。 这一处营帐,不是林净月休息的地方,而是和罗平洲等人谈公事的地方。 她被满枝塞了个添了炭火的手炉,听罗平洲毫不客气说了这么一遭也不生气: “这里面,可还有罗统领家中的贡献呢。” 不错。 罗平洲的夫人娘亲都爱穿成衣铺新出的衣裳,也爱在银楼买新品首饰,还喜欢一捧雪新出的糖枣,平日里时不时就去俱全杂货铺买日常用得上的东西。 尤其,前几天睿诚王府又办了一次义卖,大办五天。 考虑到上一次义卖没出钱的人都吃了挂落,保不齐还被泰丰帝记了名字,罗平洲的夫人可花了足足三千两,给罗平洲买了一件睿诚王用过的兵器。 罗平洲一听这话,也想起了家里夫人和老娘,叹了口气: “我与太子妃勉强也算得上是亲戚,又经常光顾太子妃名下的铺子,怎么就不能给算便宜点呢?” 林净月觑了眼他手里的烤肉,没说话。 罗平洲没等来回应,失望地摇摇头,又抢过一块吴庸刚烤好的羊肉,边吃边出了营帐。 吴庸:“……” 幸好他刚刚往那块烤肉上放了过量的辣椒粉。 营帐外很快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被太子妃盯了一眼,吴庸笑容一僵,安静继续烤肉。 “你不是要准备明年秋闱?” 吴庸专注盯着羊肉,头也不抬:“太子妃放心,小民胸有成竹。” 北疆, 周肆然短短几瞬便接受了重生如此荒谬的事。 却花了好些日子,才勉强接受林净月现在是太子妃,而不是他的夫人。 他盯着坐在轮椅上出行的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净月为何会选太子,而不选他。 一个短命鬼。 一个,双腿瘫痪的短命鬼。 一个性情狠戾、阴晴不定的,双腿瘫痪的短命鬼。 凭他也配得上净月? 在旁边看着的陆程小心翼翼伸手,将周肆然的脑袋转了过来,低声提醒:“别乱看。” 那可是太子! 周肆然沉默点了点头,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就看成远侯府的世子郑津,正拿着一封信细看,眉头越拧越紧。 郑越和郑长陵就坐在郑津旁边,齐齐探头: “信上说什么了?可有太子妃的消息?” 刚打算离开的周肆然一顿,坐在原地不动了。 郑津两眼茫然,将信递给郑越,费力地理了理思绪:“老夫人说,净月才是我的亲妹妹,一切都是林家人搞的鬼,还有……” 唐成安身在大理寺,地位不算高可也不算低,自然知道从林家人口中审讯出的口供。 他看了眼周肆然陆程等人,以及背后来往的将士百姓,不说话了。 “什么?” 郑越一惊,她可也知道内情,当时还纳闷,为什么一看林净月就觉得亲昵,一见了林景颜就心生厌烦呢。 待看到蒋氏的事后,郑越和郑长陵脸同时一冷。 “好啊,好一个蒋家,好一个……” 蒋氏的亲爹打开城门放草原獠寇进城,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和将士。 若非祖父和父亲极力挽救,边关很可能失守,甚至祸及整个大渝! 忠勇侯府立下赫赫战功,却至今才封侯,未尝不是被蒋氏亲爹所牵连。 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 如此简单的事情,蒋氏都不明白,甚至因郑家没有救人就恨上郑家,实在太……愚蠢了! 郑越冷着脸继续看下去,待看到确凿消息,可算狠狠松了口气。 “我就说那林景颜满腹算计,甚是精明,不可能是我郑家的后人……”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周肆然和陆程还坐在对面。 几次战役拼下来,郑越对周肆然的本事,还算敬佩。 她又知道林景颜是周肆然的未婚妻,便住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郑越不吭声了,周肆然却主动发问:“还望告知,京城究竟出了什么事。” 陆程坐在旁边,也忍不住探头:“什么亲妹妹?不是说林景颜与太子妃,乃是双生胎吗?” 郑越郑津和周肆然齐齐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响起号角声。 众人脸色一变。 郑越匆匆将信塞给郑津,扬声喊道:“众将士,都随我上城楼!” 第244章 不然呢? 北行路上寒风瑟瑟,飘雪纷纷。 林净月和满枝泊春躲在特制马车里,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上辈子吃过的苦头不少,长途坐马车已然算是最轻松的了,因此再苦也都忍了下来。 倒是泊春,性子本就活泼,又跟她一道被拘在东宫久了。 刚开始出宫出京,还甚是开心,休息扎营时不时踩在雪上玩耍。 直到出京四五天后,入目仍是茫茫大雪,看不清前路,辨不清方向。 远处的山不似山,雾蒙蒙雪茫茫的,近处的河不像河,几个膘肥体壮的汉子扛着巨石都砸不开河面厚厚一层冰。 泊春蔫了,扎营的时候不愿再闷在马车里,撑了把伞,跟太子妃禀告一声后,跑去河边看吴庸给军汉们出主意砸河抓鱼取水。 干净的雪水倒是能用,但同行的人太多,能喝的雪水终究不够。 林净月和满枝就坐在马车里,半掀起帘子往外探头。 行伍里有专门探地方扎营帐的,小令子又去看着了,她们一人揣了个手炉,不时望望外边。 “好!” 不多时,河面被砸开,泊春欢呼雀跃的声音传来。 满枝忍不住笑了笑,注意到泊春主动上前给吴庸撑伞,她顿了下,回头看太子妃。 见她脸色不变,试探地问:“太子妃,泊春生性好动,许不适应宫中的生活。奴婢看她离宫离京后,活泼了不少,性子都更开朗了。” 在东宫的时候,唯有八卦和骂人时,泊春才稍显激动些。 不过也是,宫里到底不比侯府,规矩重重又森严,稍有不慎,恐会祸及己身,甚至连累主子。 林净月听出她的意思,扫了眼将伞递给吴庸让他撑着,欢欢喜喜跑回来的泊春: “我不强求。” 满枝恍然点点头,不再多说。 “太子妃,您瞧,河面被砸开了,跳出来十几条鱼呢,大家伙晚上有鱼汤喝了!” 行军这几日多有不便,就连太子妃吃的都不算精细,更别说普通将士了。 能喝一次热乎的鱼汤,都算难得。 泊春停在马车前,拍干净飘落在身上肩头的雪花,再接过一个手炉驱驱寒气。 “在马车上待了许久,可冷了?太子妃,奴婢这就去看看营帐扎好了没,再提前生了火,保准您下马车后不会被冻着。” “嗯,去。” 泊春捧着手炉就往小令子所在的方向走,吴庸无奈跟在后面,给她撑着伞。 越过马车时,吴庸迟疑地看了眼车内,只见太子妃面无表情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他心头猛地一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端正了态度,大步跟上泊春。 满枝见状,摇摇头。 不行。 泊春性子单纯活泼,值得更好的。 营帐扎好又点了火炉,林净月刚移步进了营帐,罗平洲又跑了过来。 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个手下。 两个手下分别拎了一只野山鸡,和一头獐子。 罗平洲示意手下将野山鸡和獐子都放在中央大营帐中,解释道: “太子妃,微臣刚趁小的们扎营的时候,带了一队人马跑进林子里打了会儿猎,只猎到了一头野猪,两只野鸡和一头獐子。 野山猪味糙,您或许吃不惯,这只野鸡和獐子,您就收下。” 说是让太子妃收下,实则是拿来让她收买人心的。 太子妃的心腹才有几个人,吃个野鸡就差不多了。 但忠勇侯府一百人随行护卫,总不能不给人家一点肉吃,不然谁给你干活卖命? 林净月沉默了一瞬:“野鸡留下,獐子就不必了。冰天雪地的,你打猎也不容易,况且你手底下的人,更多。” 罗平洲可是骁骑营的统领,这一趟出京北行,带了近六千人。 一头野猪熬成肉汤,分发给将士们,每个人都不一定能尝一口肉沫。 “那成。”罗平洲就不爱推来推去那一套,利落收下了,叫手下拿去给火头军,“对了,太子妃,再走半天左右,官道的分岔路上,有一个小山村,不如我们明天到村里问问?” 问什么? 当然是花银子买牲畜了。 大冷的天,光嚼干粮,可没力气赶路。 林净月顿了一下:“也不用。忘了跟罗统领说,另有三百车羊和猪就跟在队伍后边。” 罗平洲大大咧咧坐在板凳上:“我知道啊,手下都报上来了。押送的粮车里,不也有二十车的各色牲畜? 只是这些,不都得押送到边疆去吗?我就琢磨着,沿途花银子买一点肉,给大伙吃喝。” “一个小山村,又能养多少牲畜?不如等到经过大郡城时再去采买。至于队伍里的牲畜……我以为你早就让火头军给杀了。” 罗平洲一愣,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迟疑地道:“太子妃的意思,是那二十车的牲畜,就是给兄弟们的?” 林净月冷静点头,不然呢? 边疆将士数万,那二十车的牲畜,还不够每人见到一点点油星子的。 罗平洲深吸一口气,开始反思:“太子妃果真仁善,下回有个什么事,都得问过太子妃才行……” 他猛地起身,急匆匆走了:“我这就去跟火头军说上一声,多杀两头猪另做道菜,再抓点鱼弄个鱼汤,里头多放姜驱寒!” 他一走,泊春和小令子围在被捆了脚的野鸡旁边,琢磨着该怎么吃。 “大冷的天,要不炖汤?” “你刚不是说想喝鱼汤?不如烤了,就放营帐火炉边上烤,也方便。” “烤了的话,郑宁大哥他们就分不到了,我观太子妃的意思,不会亏待郑宁大哥他们……” 两个人齐齐看向林净月。 林净月揉了下脑袋:“吴庸,你带郑宁到队伍最后头,找到万掌柜派的人手,领三头羊过来。” 吴庸看了眼营帐外呼呼刮着的大雪,再看看亮着眼睛看他的泊春:“……是。” 他刚掀开帘子走出营帐,就听里头传来一声欢呼:“那这只野鸡,就烤了吃,烤着最香了!” 吴庸围着营帐走了一圈,找到正搓着手给手下分发巡逻任务的郑宁,带他和几个侍卫,走了老远找上万掌柜派的人。 这些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就扎营在离罗平洲带的人马不远的地方。 一看到吴庸领了人前来,那姓罗的商人笑呵呵让人牵了三头羊出来。 吴庸敏锐察觉到他口音不像京城或北方的。 罗商人拱手笑道:“小兄弟果真耳朵灵光,我是南方人,到京城做生意,幸得太子妃与万掌柜看重。” 第245章 还不给银子! 吃了肉喝了鱼汤,将士们身体热乎起来,翌日队伍赶路速度都快了不少。 一行人飞快按罗平洲定下的行程继续赶路,争取半个月内到达北疆。 马车路过罗平洲提起的那个小山村时,泊春正坐在车辕上欣赏雪景,远远瞧见一点皑皑一片白中出现不一样的颜色,顿时喊了声‘太子妃’。 她也不掀帘子漏风进马车,就凑在马车边上,低声说道:“太子妃,您瞧,那里有一处小山村呢,有一户人家似在烧火做饭,炊烟袅袅的。” 林净月抬手微掀车窗,看了一眼,眉头突然一皱。 满枝正安静给太子妃沏茶,见状下意识探头:“太子妃,怎么了?” “快到晌午,这处山村,却只有一户人家烧火做饭。” 可遥遥望过去,山村里的房屋起码得有个三十几户。 “泊春,你让郑宁找两个侍卫,分别找来罗统领和罗掌柜。” 泊春茫然,但听话。 罗平洲离的近,又是骑军中的好马,很快就来到了马车前,而南方的罗掌柜骑的马不好不差,又隔的比较远,姗姗来迟。 罗掌柜低眉顺眼跟太子妃行了一礼后,笑着跟罗统领攀关系:“您瞧,我们俩都姓罗,保不齐几百年前还是一家的呢。” 罗平洲笑了一下,没接话,抬眸看向太子妃。 林净月低声将心里的怀疑都说了出来:“罗掌柜,你待会儿带人马走慢一点,等我们过去后再姗姗赶来。 然后去那小山村,找个名头探探虚实。” 罗平洲眉头一拧,回头望了眼看不到尽头的运药材队伍:“太子妃,没必要去试探,我直接领齐人马,冲去看看就是。” 倒不是他莽撞,而是没必要在一个小山村,浪费太多时间。 北疆急缺药材,他领了皇命,可不能耽搁了。 林净月耐心地解释:“你领齐人马前去,真要有问题,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叫他们提前有了准备,在前头设下埋伏。 如此一来,岂不是浪费更多时间?不如让罗掌柜去探探情况,没什么事的话最好,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也能随机策应。” 罗平洲思考了一会儿,看向罗掌柜。 罗掌柜恭敬拱手:“小人遵命。” 万掌柜特地将这个在太子妃跟前露面的机会让给他,他决不能错过了! 马车停顿片刻后,再度行进。 林净月闭上眼睛,不停思索前世与这一处小山村有关的事。 她前世亲自押送过一批粮草到北疆,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一两年后。 那个时候,这处小山村并未有任何不对。 罗掌柜回队伍前,被吴庸喊住了,低声说了好一通。 罗掌柜没有拒绝吴庸的好意,和他一道回到队伍,故意放慢速度,与前头运药材的将士隔了一段距离。 待走到小山村附近后,罗掌柜望了望早已看不到的兵马,大手一挥:“晌午已到,安营扎寨,休息片刻。” 他花重金养的心腹和万掌柜找来的信得过的镖师,拢共一千来人,齐刷刷停了赶路,原地扎起了营帐。 罗掌柜点了几个人:“罗标,罗惊,罗恒,赵图……你们十五个人,跟上。小吴公子想找些野味解解馋,我们到那边的山村问问去。” 被点了名的十五个人纷纷停了动作,骂骂咧咧跟上。 他们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罗掌柜似乎跟前头的将士有旧。 因此紧紧跟在朝廷兵马后边,也没有被驱赶或是警告。 甚至前头还会来人,问掌柜要牛羊等牲畜,还不给银子! 他们记得真真的,当时就是这个姓吴的来要的,现在又让他们跟着去个破旧的小山村找什么野味,真是吃饱了撑的。 心里骂归骂,但他们也明白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只好跟在罗掌柜和那小吴公子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路,走了一段距离后,进了小山村。 吴庸重重敲响最近一户人家的家门,敲了好一会儿都没来人开门。 他脸上染了怒气,大手一挥,扬声喊道:“给我挨家挨户地敲,本少爷就不信了,一个破山村里,一个人都没留下!” 这种活,当然不可能让罗掌柜动手。 十五个手下木着脸听了话,挨家挨户敲门,直到敲到生了炊烟那户人家,才来了个大娘瑟缩地打开门: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啊?” 吴庸拨开其他人,上下打量大娘一眼,嫌弃地道: “你们村里,就没其他人了?本少爷想吃点野味,冬笋、野鸡什么的都行,再喊个嫩些的小姑娘陪酒。 不要你这样的,就要年岁小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他从小就在富贵堆里打滚,做起一副纨绔的姿态,那叫一个信手拈来。 身后几个镖师都忍不住面露嫌弃。 大娘脸僵了一下,搓了搓破旧起毛的衣角:“这位公子,今年雪下的太重,村里好些人家都跑去县城躲灾了,我……我去哪儿给你找小姑娘。 野味,野味倒是有,早些时候,我相公打了头野猪,放在院子里冻着呢,你要的话,我就给你做? 不过这银子嘛……” 吴庸掏出个荷包随手丢给大娘,不客气地推门而进。 “哎,你……”大娘第一反应去拦吴庸,见拦不住了,才慢吞吞回过身捡起荷包。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家,乱得很。不过今天雪大,你们进来坐。” 罗掌柜笑眯眯地让人送上一袋精米: “您别介意,这位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家里可舍得花钱了,可花了整整……咳咳,让我们护送他去北疆。” 北疆现在战乱,京城上等人家的孩子,一般不可能前往。 除非,是为镀军功,回京给运作一个好位置去的。 大娘目露茫然,只震惊地道:“京城来的?哎呀,怎么不早说,快进来快进来。 我儿子苦读了十几年,就盼着到京城去考什么科举,以后当大官呢。” 罗掌柜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她的视线,心里嘀咕,这看着,也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老罗,怎么还不进来?那大娘嘴里没一句真话,还说什么家里没小姑娘,哼哼,这下被我找着了。” 罗掌柜一愣,大娘眼神闪了闪,两个人同时快步走了进屋。 第246章 不醉,不归 罗掌柜一进屋,就见吴庸拽着个斯文书生不停调戏,旁边还有个男人想拦又不敢拦。 他赶紧上前劝了劝:“吴公子,一个小书生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快些吃完野味走,可别耽搁了大事。” 吴庸轻佻地挑起斯文书生的下巴,端详片刻,注意到他后领似乎有个标记。 “那行,就你了,给本公子陪酒。叫本公子舒坦了,别说科举了,就是让你直接当官,也不是不行。” “公子,这……这不太好,我儿子他……”大娘苦着脸拦着。 斯文书生却阻拦道:“娘,没事,你和爹先去做几道野味。这位公子大方,刚给我的银子,足够我们家度过今年寒冬了。” 大娘和她男人对视一眼,犹犹豫豫拉着罗掌柜到一边,求他说说好话,拦上一拦。 罗掌柜笑呵呵答应了,让十五个兄弟挤在两个不大的房间,而吴庸和斯文书生,则单独在另一个房间。 他坐在院子里,望了望雪茫茫的山,笑着进了屋,劝说吴庸: “公子,大事为重。等事情办成了,别说这小书生了,就是高门贵女、秀丽佳人,都不在话下。 您要是喜欢他,回头定了功劳,就带他一道回京,养在别院里,如何?” 吴庸正纨绔般吆喝斯文书生给他揉腿按肩:“嗯,不错……行伍里都是些糙汉子,还有你运的那三百车畜生,我都不想骂你。 我爹让你护送我去北疆,你就是这么护送的?” 罗掌柜看了眼斯文书生,讪讪一笑,含糊地道:“这不一路上都要吃嘛,而且北疆如今牛羊牲畜可贵了,来回这么一趟,可就……” 他止住了话茬,斯文书生恍若未闻,轻轻给吴庸捶着肩。 吴庸眯着眼睛,开始哼小曲儿了。 罗掌柜一听,赶紧出了门,还不忘把门掩上。 他来到兄弟们在的房间,见大娘她憨实的男人上了热乎的糙茶,又塞了他几两银子: “大哥,我们这些个兄弟也没吃什么饭,饿着肚子就跟着公子来寻野味了,您看能不能给我们也做几个菜垫垫肚子?” “好说,好说。”憨实男人笑眯眯数了银子,转头就到厨房跟他婆娘说去了。 罗掌柜嫌屋里闷得慌,刚要到院子里走走透气,就被镖头赵图重重拽了下胳膊。 赵图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看墙角。 罗掌柜望了眼院子,没见着人,仔细蹲下细看了看,发现竟是烘干发黑的血迹。 他和赵图对视一眼,站起身伸了伸腰,笑道: “我刚看大娘家里还养了两只鸡,我让她杀一只犒劳犒劳大家,只是我们人多,一人可能只分得到一两块肉,大家可别嫌少。” 赵图坐下烤火,应和道:“这大冬天的,有肉吃就不错的,谁还会嫌少?掌柜,你快……咳咳,你要不问问公子,别叫他又趁机找事。” 罗掌柜叹口气,来到隔壁门外,偷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 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他大胆推门而进。 吴庸正笑眯眯考校斯文书生的学识:“那你说说,什么叫‘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斯文书生铁青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这玩意儿,不可能是个假纨绔! 罗掌柜不得不硬着头皮,提了下杀鸡的事:“……他家里也就两只鸡,总得留下一只下蛋,您看?” 吴庸撇撇嘴,随手拿过一本书,挑起斯文书生的下巴: “你说呢?” 斯文书生强忍下怒气,轻轻拨开那本书:“公子想吃的话,都杀了也不是不行,就是这银子……” 吴庸掏出一个荷包,丢在桌上:“拿去。” 罗掌柜这下,不用吴庸提醒,也猜到这三个人不对劲。 整个村子就他们三个人但其他屋子家当都好端端放着,被调戏了也强忍了下来,房中墙角的血迹,以及最关键的…… 大雪天不方便出行,住在山里的人家将能下蛋的鸡看得比命还重要。 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银子,就全杀了? 尤其他们刚给过不少银子,不至于多贪一点点银子,要把两只都杀了。 他先去厨房,跟大娘二人说了下杀鸡的事,又让将厨房挂着的熏肉也一块儿炒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大娘一一应了下来,不时往吴庸所在的屋里看一眼。 等罗掌柜一走,大娘和憨实男人对视一眼,低声说道: “前几天老三就报来消息,说有一千左右押送了上百车的牲畜,紧紧跟在朝廷兵马后边,不好下手。 我估摸着,就是他们。那吴公子,受不了连日行军的苦,偷偷逃出了队伍。 而且,他的地位一定不低,否则那掌柜的人,不可能跟朝廷兵马跟的那么紧。” 往年也不是没有紧跟朝廷兵马借势避开山匪的行商,但不会跟的这么近,近了会被官兵驱赶,甚至讨要银子。 再看掌柜巴巴讨好那纨绔,被骂了也不敢出声,老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憨实男人探头看了眼屋里开始猜拳的众人:“小军师昨个儿不就说了,山寨缺银子缺粮食缺牲畜?” 大娘扬声道:“哎,你去问问儿子,看他饿不饿,要不要顺带再吃点东西。” 憨实男人来到屋里,一看吴庸正扯着小军师的袖子,让他给解释解释什么叫断袖分桃,顿时眼都不敢抬: “儿啊,你都饿了一天了,就为了把饭菜留给我们吃……你要不跟吴公子一块儿吃个饭?吴公子,你不会介意他吃两口。” 吴庸摆摆手:“有酒吗?叫他给我陪酒,不醉,不归。” 见吴庸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斯文书生非常冷静,朝憨实男人点了头: “爹,你尽管去做,吴公子大方,这点小事,不会介意的。只是家里的粮食不知道还够不够,不如去县城买点粮食回来?” 憨实男人了然,这是担心下手后官兵们会来找麻烦。 探子可传了消息,走在前头的朝廷兵马将近五六千人,干不过。 “放心,刚刚掌柜给了我们一袋精米,够大家伙吃了。” 吴庸笑眯眯看着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暗想也不知他发出的信号,太子妃和罗将军可有收到。 山下,趴在雪地里的郑宁注意到小山村再度涌出炊烟,立即翻身而起,趁风雪迷了眼睛,赶往前头禀告。 第247章 还是离开京城为好! 消息传到十几公里外,林净月和罗平洲面面相觑,顿时陷入沉思。 打与不打,管还是不管,都是个问题。 罗平洲比林净月还要纠结,他是个武将,平日里以护卫郡王宫廷,保护黎民百姓为己任。 放到平时路过,亦或大胜而归,撞上这等事情,当然得管! 只是眼下,边关急着用药材,慢上半天,甚至可能死去十几个重伤的将士。 一边是将士,一边是百姓;一方是边关国事,一方是山中匪患…… 林净月突然喊来泊春:“你将吴庸身边跟着的小厮叫来,就说我想问问吴庸来往京城与北疆时的事情。” 吴庸不在,那小厮一直跟在泊春身边伺候,一喊就来了。 听太子妃问起这事,小厮迟疑了下:“小的不常跟在主子身边,都是在夫人身边伺候,这回也不曾跟随主子前往北疆,而是留在了京城。 不过我听主子提起,回京一路上非常安稳,没有出什么岔子。至于随大军出征时……除了奏折上报的那几件事外,也不曾有任何困难。” 吴庸心眼子多。 这处小山村当时若出了问题,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林净月遥遥望向小山村,见山村后面群山环绕,一山更比一山高,沉吟片刻后: “既然叫我们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但行程也得加紧,否则耽搁了时日,恐怕……” 她看向罗平洲,征询他的意见。 罗平洲沉着一张脸,抱拳:“出京前陛下曾有过交待,此行一切事务,皆交由太子妃做主。” 林净月有一瞬的惊讶,再联系到泰丰帝私底下交给她的任务:“那就管!” 做个决定非常简单,可如何管,管到什么程度等等,却都得另行商量。 林净月和罗平洲提的几个建议,都被彼此否决。 强攻不妥、诱敌深入,没那么多时间…… 林净月思量片刻:“这事先放放,你将大军分出两千人留下管管这事,其他人按部就班继续押送药材往北。如此,两不耽误。” “卑职遵命。”罗平洲麻利提了副统领前来,让他押送药材北上,同时保护好太子妃。 这位副统领姓贺,比罗平洲要年轻个十来岁,躬身朝太子妃行礼时,略略有些不甚礼貌。 罗平洲眉头一拧,正要押着他到后头训上一顿。 林净月笑着道:“贺统领年轻气盛,不信服我也很正常,罗统领何必罚他?” 在罗平洲和贺副统领惊讶又狐疑的视线中,她慢悠悠垂眸,望着怀里的手炉: “只是押送药材北上一事,太过重要,我担心贺副统领不甚稳重,干不好这活。 听闻罗统领的手下,另有一位副统领名唤廖簿,平日里性子沉稳,事事做的妥帖,不如让他暂替罗统领,押送药材,护卫本太子妃?” 一听这话,罗平洲松了口气。 他就说身为太子的枕边人,太子妃怎么可能没点脾气,任由一个骁骑营的小小副统领骑在头上? 况且他妹妹可是说了,太子妃轻易不要得罪,一旦得罪,她跟太子一样,可小心眼了。 只是……罗平洲看了眼傻在原地的贺副统领,暗暗摇头。 他也是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一身武艺,值得提拔。 谁知竟如此莽撞! 罢了罢了,又不是削了他的官,都是小事。 罗平洲麻利打发走贺副统领,再让另外一个心腹去喊廖簿过来。 贺副统领离开时死死抿着唇,一看就心中非常不甘,还欲争辩两句。 罗平洲没再给他得罪人的机会。 廖簿一来,林净月顿时明白,罗平洲为什么要提拔那姓贺的副统领了。 这位廖副统领,长相,颇为潦草粗犷。 泊春和小令子一看,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罗平洲不得不替恭敬埋着脑袋的廖簿解释:“他也曾上过北疆战场,脸上被砍伤,不得已靠胡须遮掩。” “朝廷用人,不看容貌,而看他自身的本事。” 林净月轻飘飘揭过话题,正要和他们两人商量该如何管山匪一事,就见一匹快马撞破茫茫大雪疾驰而来。 京城, 太子妃离京前,徐文洲几次试图为她周旋留下。 ——任谁都知道北疆不安全,任谁都知道北上的一路有多艰难。 风雪厚重,兵车难行,凛风刮过,再厚实的身板也挨不住。 可太子妃离京后没几天,徐文洲立刻改变了想法: 还是离开京城为好! 这几日朝堂可谓风波不断。 东宫两位主子都前往北疆,只留了几个宫女侍卫守在东宫里头。 什么事,都闹不到东宫头上。 再看今日三皇子的人告发惠敦王重伤一事,与二皇子有关; 还没等下朝,二皇子当场反击,洗脱嫌疑,并直言当日野狩一事,查出幕后黑手,乃是三皇子和六皇子。 且淑贵嫔,与她的母族,亦参与其中。 今上也就六个皇子,留在京城的三人都被牵扯进风波里,朝堂岂能不乱? 吵吵嚷嚷,闹闹哄哄,每天上早朝跟去菜市场买菜似的,这个还没骂完,就有人跳出来回怼。 尤其这一次,又与上回太子妃被弹劾与民争利一事大不相同。 惠敦王、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都牵扯其中。 好在徐文洲识趣,旁人再怎么撺掇劝说,他都不曾参与其中,只在东宫被无辜波及时,偶尔替陛下说上一句。 这天,徐文洲窝在早朝上,听着那些个大臣又差点打了起来,正琢磨着待会儿下朝用什么早膳时,就听泰丰帝突然开口,提了一个名字: “前有昔年旧事,后有时疫一事,朕,颇感朝廷宫中,没有典籍古书不行。 徐爱卿,朕欲请徐大儒出山,编纂誊抄并整理各朝各代、各个方面的典籍古书孤本,为后世子孙留下宝贵经验。 日后遇上什么事,都可从书中对照,琢磨出解决办法,不至满头雾水,耽搁了行动的绝佳时机。” 徐文洲心思一转,瞬间想到昨日一群世家子弟携同江南一带的才子入京一事,他顶着险些被眼刀扎穿的后背,镇定站了出来: “微臣徐文洲,替父亲徐垣,叩谢圣恩。陛下,臣欲再举荐一人,他铺子里藏了诸多孤本古籍,心中亦有山川沟壑。 若得他与父亲联手,再加以朝中诸位翰林等等,定能事半功倍!” 徐文洲举荐的,正是京雅轩的店家,太子费心挖出的落寞世家后人。 第248章 岂是小事? 往北疆的路上本就泼水成冰,险些冻死人。 今天再逢风雨霜雪齐降,鸡蛋大的冰雹砸下,路况更是难行。 廖簿撑伞匆匆跑来,那柄伞上都被砸破了一个口子:“太子妃,今日只怕不能再赶路了。路看不清,且好几个将士都被砸伤了。” 与罗平洲所带的两千人马分别已有两日,却不曾见他们传来什么消息。 廖簿对罗平洲非常有信心,林净月也对破开风雪纵马赶来的那人很有信心,一行人便稳稳前行赶路,不曾停下脚步。 林净月估摸了一下,大概走出了数十公里的路,再看一眼马车外的情况: “你让将士们原地扎营,避开冰雹,再让火头军煮些姜汤分发下去。” 廖簿应了声是。 他来过北疆,也带过兵,比林净月经验丰富,一一将命令有序地派发下去。 将士们纷纷开始行动。 贺副统领却冷着脸找上他:“廖簿,你知道现在的冰雹有多大么?砸在脑袋上都会受伤,扎开营帐只怕会被砸穿砸破!” 廖簿耐性地问:“不知贺副统领有何高见?” “让将士们躲在大车底下,借大车躲过冰雹!” 廖簿顿了一下,看向理直气壮的贺副统领:“你可知共有多少大车,又有多少将士?” 五百大车,四千将士,如何能躲得了所有人? 就算强行八个人挤在大车下,但雨雪风霜,可躲不过去。 见他不说话了,廖簿继续说道:“有几个将士被砸伤了,又逢风雪加剧,得尽快让随行的大夫给治治。 且军中营帐大都用鞣制过的牛皮缝制,正常来说,不至于被砸坏。” 只是他也不确定,便没有深入说下去。 贺副统领拧着眉,冷冷盯着他,过了几息突然说道: “都怪某些人多管闲事,要不是罗统领带兵半路上离开,我等早就加快行程,岂会在这个地方过多逗留?” 廖簿只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 如此严酷的天气,罗统领在又能如何,还能两天内赶到北疆不成? 更何况这两日,他们已尽了全力赶路,又没有因顾虑着罗统领等人,故意放慢了速度。 “还有事吗?太子妃体恤大家,让我安排将士们扎营帐熬姜汤驱寒,再让火头军杀几头羊,里头放些胡椒粉……” 说着说着,廖簿咽了口口水,搓着手赶紧离开了。 傻子才在这里跟他争辩! 贺副统领看看廖簿,再看看被砸得哐哐响的两辆马车,重重冷哼了一声。 孟小姐曾说林净月满腹算计、颇有手段,害过孟小姐数次,逼得孟小姐不得不避让一事,果然是真的! 想想也是。 太子都一副杀人如麻、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德行,太子妃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定要寻个时机,替孟小姐狠狠出一口恶气! 贺副统领离开时,没有注意到马车车窗微掀,一双眼睛正静静看着他。 马车里,泊春气得不行,一拍桌子就要冲出去跟姓贺的理论。 什么叫‘某些人多管闲事’? 山匪乱窜,祸害百姓,岂是小事? 更别说他们这边又没有耽搁行程,连着两日冒风雪拼命前行! 满枝和不得已进马车躲避的小令子赶紧拦着,两人苦口婆心: “他身强体壮的,哪会跟你讲道理,只会与你论拳头。” “罗统领不在,廖副统领压不住他,你下马车找他理论,只会引火上身。万一耽搁了大事,可就不妙了。” “你瞧瞧,太子妃都没生气,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小令子暗暗瞪了满枝一眼,离京后,太子妃便百般纵着泊春,叫她胆子愈发大了,险些连大局都不顾了。 满枝也不知多劝上两句。 满枝大概猜出太子妃对泊春是个什么心思,没有为自己解释,笑着转移话题: “赶了一天的路,太子妃可是饿了?今日是嚼干粮呢,还是跟将士们同食羊汤泡饭?” 泊春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忘了什么贺副统领廖副统领的,认认真真看着林净月说道: “太子妃,今天风雪太大,不如先跟将士们一道用膳?我再想想办法给你弄些好吃的来。” 林净月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马车外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就坐在车帘边的小令子下意识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只见罗平洲领着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浩浩荡荡停在旁边。 罗平洲利落下了马,交代手下人尽快帮忙扎好营帐躲避风雪,他则和吴庸、罗掌柜,以及……左常渊前来复命。 “太子妃,得吴庸和左常渊出谋划策,山中匪盗已清缴干净。 领头被抓了来,直接送往边疆,其他小贼寇,则送往了邻近郡城,交由他们处置。” 之所以带了三个头领赶来,是担心他们收买了郡城官衙人员,被放回后再度闹事。 那群山匪,不过三百来人,他们看过了,也就其中几个有脑子。 反正有脑子的都被抓来了。 “那小山村的百姓呢?” 罗平洲大手张开撑在脑袋上躲冰雹:“幸好去的及时,否则……” 他没有细说,但某些偏远地区缺衣少食,尤其在冬天。 食物严重匮乏的情况下,以人为食物,并不算罕见。 “那群山匪果真中了吴庸的计谋,妄图拿捏住他和罗掌柜,叫留下一半大车里的牲畜。 亦正如左常渊算计的那样……” 罗平洲细细说了这一次剿匪的功劳,以及其中惊险程度。 又夸吴庸机敏,想出了个损招……咳咳,不错的法子,将那群山匪一网打尽,一个都没落下。 林净月稍稍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山匪跑进山中躲起来,等风头过后再出现祸害百姓。 一网打尽,便是最好。 他们禀报间,忠勇侯府侍卫郑宁带人扎好了中央大营帐,又烧了两个火炉,将营帐烧得热乎乎的。 郑宁来请太子妃移步时,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他悄悄抬眸一看,吴庸和那个新来的左常渊似是在斗法。 吴庸嘴皮子利索一张一合,几次都被左常渊轻飘飘一句话给挡了回去。 左常渊无论说什么话,吴庸都会故意挑刺,并想出更完美的解决办法。 “行了。”林净月揉按了下眉心,得知罗掌柜的人马也加快速度冒着风雪赶了上来,便交代一旁看热闹的罗平洲,“你派个人跟罗掌柜说上一声,杀几头牲畜让大家伙暖暖身子。 至于大军这边,廖簿吩咐了下去,只是不知你们来得这么快,可能没做你们这两千来人的饭食。 你亲自到火头军那边去一趟,可别亏待了立下功劳的将士们。” 太子妃这话,不就是让他多杀几头牲畜,让稀薄的汤里添点肉味? 罗平洲顾不上看热闹了,开开心心去找火头军了。 第249章 身份绝不简单! 这附近又没什么河湖之类的,并非带错了路,而是冰雹来势汹汹,大军只得提前扎营,还没到原定扎营的地方呢。 想暖暖身子,便也只能费些牲畜了。 见泊春搀扶着太子妃移步中央营帐,吴庸一甩袖袍:“吴某懒得和你多言。” 他说完便跟了上去。 左常渊心事重重日夜兼程从岭南一带赶来,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到现在已有七八天没吃饱过,也没睡过好觉。 脸色惨白一片,眼睛都是红血丝,但他的精神气挺不错。 气定神闲跟进了中央营帐,左常渊坐在火炉最远处,望着太子妃欲言又止。 林净月察觉到他的目光,给了泊春一个眼神。 泊春立刻走出营帐,从马车里取来一个小木箱:“里头是赵锦凌写的信,以及她送给你的东西。” 临行前,林净月特地让小九去找了趟赵锦凌,告知左常渊暂被征调北疆的消息。 左常渊脸色逐渐红润,赶紧谢过太子妃,迫不及待打开小木箱,里边装了一封信,和一件针脚细密的棉衣。 他毫不犹豫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棉衣,回答起太子妃的问话: “小民听闻北疆战乱后,便与孙掌柜——也就是被派往岭南一地的那位掌柜,商议请他往京城传话。 愿将左某的命托付给太子妃,只求太子妃劝动太子殿下,调我往北疆戴罪立功。” “那日过后,我便做足了北上的万全准备,又问孙掌柜借了马和银子,以及北上的地图等等。 只是迟迟不曾听到消息,左某又意外得知江南一带的才子呼朋喝友前往京城,猜测接下来京城恐安生不到哪儿去,陛下极有可能派太子妃前往北疆。 就与孙掌柜打了声招呼,请他帮忙遮掩数日,赶在调我的旨意抵达岭南前,提前奔赴而来。” 左常渊知道,北疆一事,是他唯一的机会。 若是抓不住,终生只能被打上罪臣的印记,连京城,都回不去。 他便大着胆子,冒了一次险。 就像在京城时,冒险几次出逃一样,虽然他依旧被流放了,但赵锦凌和孩子平安留在了京城。 而他也得了太子妃的照拂,流放南下途中,病过伤过濒死过,可好歹,留住了一条性命! 吴庸一听,上下打量左常渊几眼,忍不住咂舌:“你看起来颇为谨慎小心,事事都求周全,怎么做起事情来,比我还要莽撞不择手段?” 左常渊可是被流放岭南的囚犯,按理来说,决不能擅自离开流放地,否则小命不保。 他明知圣旨未曾到达、提前奔赴边关不妥,但依旧这么做了。 果然不能小瞧书生,尤其是这种看起来老实古板的书生。 林净月却并不意外,将近十天的时间,可不够左常渊一路从岭南越过京城赶来这里。 “你既来了,就安心随大军前往北疆。放心,剿匪一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会在奏折上写明。” 有太子妃这句话,左常渊再是放心不过。 毕竟,他被流放的一路上,以及身在岭南期间,都亲身体会到了。 左常渊蓦地起身,跪在林净月面前:“小民多谢太子妃!” 别的花言巧语,他不会,也不必多说。 往后他左常渊这条命,就是太子妃的,如臂所指,无有不应。 林净月正要让小令子将人扶起来,却见左常渊就着下跪的姿势,两眼一闭,‘砰’一下倒在了地上,险些砸到火炉。 小令子和郑宁赶紧上前,一个扶起左常渊,一个看了看火炉。 吴庸对左常渊的人品和本事,还是挺信服的,唔,也就稍逊他一筹。 他探了探左常渊的呼吸,脸色诡异了片刻:“太子妃,他睡着了。” 日夜不停赶路数日,刚赶上大军又开始出谋划策,能不累吗? 林净月松了口气,让郑宁找个营帐安置左常渊,等他睡醒后,再去找军中的大夫看看。 泊春端来羊汤的时候,林净月一边喝着掺了胡椒粉和辣椒粉的羊肉汤,一边暗暗算了算。 左常渊,吴庸,周肆然和几个兄弟都来了北疆。 又有忠勇侯府一群武将和世代随郑家镇守北疆的将士们在,这一次,定能像上辈子一样,力退草原,荣耀还朝。 左常渊足足睡了一整天,行军时郑宁不得不将他搬到运行李的马车上躺着。 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找上林净月,面容严肃: “太子妃,我觉得,那一伙山匪,身份绝不简单!” 正望雪发呆的林净月眉头一皱:“你仔细说说。” 北疆, 弥漫着血腥气的城主府传来几声暴怒。 郑津被陈域死皮赖脸拉了过来,还没问他出了什么事,就听到太子拍桌声。 郑津和陈域脚步同时一顿。 他看向陈域:“……这就是你说的大好事?” 他刚退了一波敌军,伤势还没好全,撞上太子生气的关口,小命都得不保! 陈域纳闷地挠挠脑袋:“不应该啊,我听东宫侍卫说,那信传自京城,应当是嘉奖将士们的信才是……” 一听‘来自京城’四个字,郑津脸色瞬间严肃,他撂开陈域,大步走进城主府书房,恭敬请安后,试探着问: “殿下,可是东宫来了消息?” 半晌没等来回应。 郑津和晚来一步的陈域悄咪咪抬眸一看。 太子浑身缭绕着杀气,眸子淬满寒冰,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提刀砍人一样。 郑津鲜少看到他这一面,不由得顿了顿。 草原几次来犯,城中有人里应外合,朝廷文臣扣留三分之一的粮饷……遇上这些事情,太子都不曾有过这般模样。 难不成…… 郑津瞳孔一缩,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急切地问:“殿下,可是太子妃……可是太子妃她……” 太子面无表情,随手将桌上的信丢给郑津。 郑津飞快捡起信,浏览过后,脸色异常难看。 陈域小心翼翼探头,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太子妃离京前往边关,已有数日?! 表哥,这……边关危险苦寒,就差冻死人了,表嫂前来,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胡闹吗?! 太子没理会他,一双眸子紧盯着郑津:“孤要你,替孤办一件事,你可有信心办妥?” 郑津回过神,松开死死攥着信的手:“郑津,谨遵殿下命令!” 第250章 赶紧滚! “罗统领带兵打到山寨,我并未跟随前往,而是留在了小山村里。” 左常渊趁中午扎营休息吃饭时,一边喝着罗平洲带人抓来的鱼汤,一边轻声禀报。 “我与罗掌柜等人,来回在山村每户人家都翻查了一遍,发现有一处人家的炕底下,藏了一张羊皮。” 他顺手掏出残破的羊皮,递给好奇的吴庸等人。 吴庸作为军师,当然跟着一块儿去了山寨,倘若有山匪趁机逃走,或是山寨地势易守难攻,他正好给出个主意。 ——不是嫌罗平洲没有谋略,而是时间紧张,没必要浪费在一个小小山寨上。 却不想反倒是没有跟着一道去的左常渊寻得了不一样的线索。 左常渊喝了口热汤,继续说道:“这张羊皮,唯有我一人知晓,罗掌柜他们没有察觉。 太子妃您瞧,羊皮上没有字迹,只有图画线条,您猜猜上头画的是什么?” 林净月动作自然地看向吴庸。 吴庸盯着羊皮,半晌才脸色一变:“这该不会,是北疆疆域图?” 营帐瞬间安静。 郑宁第一时间喊来罗平洲,再喊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罗平洲正和兄弟们同饮同食,并出言勉励,突然被喊了过来,还有些莫名其妙。 待听太子妃细细说了羊皮的事,罗平洲当场将陶碗重重砸在桌上,接过羊皮纸一看,脸色逐渐严肃。 他盯着羊皮看了良久,摇摇头:“卑职已有十余年不曾来过北疆,不如喊廖簿过来看看?他待在北疆的时间,可比我更久。” 林净月沉吟片刻,缓缓点了头。 这两天她观察过了,廖簿除了长相稍稍潦草了些,性子还算平和稳重,且是个话少寡言的。 不该说的话,他也不会多嘴。 廖簿被喊来一看,先是摇了摇头,随即触摸着羊皮被撕碎的一处: “这并非全是北疆的疆域图,更像是……” 他沉沉发声:“更像是从京城到北疆边境的路线图,诸位且看,这里用血重点刻画了三条路线,都是必经之路。 其中最短的这条,行程最快,就是我等行军的路线。” 左常渊点了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吴庸脑子一转:“也就是说,若是草原的人得了这张羊皮,说不定就能从北疆一路南下,直取京城腹地?” 廖簿沉默了许久,缓缓点头。 左常渊提醒道:“这羊皮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暂时还不清楚这块羊皮是全部,亦或……远不止于此。” 罗平洲等人面面相觑,他当时忧心行程,又担忧太子妃的安危,只来得及将山匪们一网打尽,却并未细查过山寨里的一切。 “这么说来……”吴庸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我到山寨时,就隐隐觉得他们选的山寨位置地势极妙,且他们用的武器,尤其锋利。” 罗平洲仔细一回想,也是默默点头。 众人齐齐望向太子妃,等着她的命令。 林净月叹了口气,望一眼守在营帐门口的郑宁:“早知道剿个山匪就能破获大案,就该让你们一块儿前往。” 抓一个山匪,就能分一份功劳! 忠勇侯府的人,也缺军功啊。 郑宁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妃竟还能想到他们。 “我等奉命护卫太子妃,太子妃无恙,便是我等最大的功劳。” 林净月摇摇头,望向罗平洲和廖簿:“你们手底下,调得出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最好是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离开了也没人注意。” “个人?太多的话,只怕会引来过多关注和不必要的麻烦。” 罗平洲和廖簿都清楚,他们当务之急,还是押送药材到北疆。 林净月点点头,再看向郑宁。 郑宁迟疑了一下:“不到十个,都是被侯爷从战场上捡回来,和我一道长大的,自是信得过。” 他们行军时护卫在太子妃马车前后,休息了又轮班在营帐外巡逻,不常与骁骑营的人来往。 少上几个人,也不会被人注意。 至于侍卫同僚们,他找个恰当的借口,无人会过多计较。 林净月点了点头:“你们一边调几个人,凑足二十人左右,一起回山寨和小山村暗查一番。 若能查探出不对劲之处,我重重有赏,且会将他们的名字一一报上去,让朝廷一一封赏。” 郑宁迟疑地看向罗平洲。 罗平洲没有什么意见,山寨问题大小还不确定,再加上运药材到北疆的功劳也不比剿匪小。 太子妃对骁骑营还算不错,无论是看在小妹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他都没必要故意跟太子妃过不去。 ……最重要的是,泰丰帝有旨,此行他有两个重要任务,一是押送药材,二,保护太子与太子妃。 定好人选后,罗平洲和廖簿正要离开营帐,吴庸提议了一句: “那伙山匪贼得很,真要有什么问题,一定藏得很深,不如再找一个细心机灵的人同往?” 吴庸看的是左常渊,意思非常明显。 赶紧滚! 别想抢泊春……咳咳,太子妃的注意,更别想抢他的军功与地位! 左常渊拱手,正要拒绝。 林净月看出他不愿意,而且泰丰帝让左常渊前往北疆戴罪立功,可不能半道上离开大军。 “小令子,我记得东宫侍卫中,有一个被殿下夸过机敏聪慧?似是叫映北?” “太子妃好记性,奴才这就让映北准备准备。” 半个时辰后,从骁骑营和忠勇侯府侍卫中挑出的二十人,和一个东宫侍卫,奉命前往临近郡城一趟。 到底是去干什么,并未明说。 贺副统领目送他们骑马远去,不经意地找上罗平洲和廖簿:“统领,行程本来就耽搁了不少,怎么还派人去隔壁郡城?这不又耽搁事吗?” 罗平洲看他一眼:“不用等他们,全力赶路就是。” 说完,罗平洲仰起头望了望日头,大声吆喝让将士们行动起来,赶紧收了营帐赶路。 罗平洲一走,贺副统领脸色一僵,随即看向廖簿:“弄的这么神秘,廖副统领,你说呢?” 廖簿一板一眼地道:“也不算,他们去帮太子妃办事,哪里说得上神秘?” 帮太子妃办事? 太子妃能有什么正事? 除了多管闲事,不就是那些商贾事? 贺副统领算是明白了,合着是想将铺子开到边疆,继续与民争利赚银子呢。 太子妃一身铜臭味,哪里比得上孟小姐人品高洁又待人温柔? 第251章 随他去吧 还没到晚上扎营的时候,小令子便匆匆来报: “军营里都传开了,说什么那二十几个人都是帮太子妃找铺子赚银子去了。奴才细查过后,得知这话是从贺副统领口中传出来的,您看……” “随他去。” 就因些许流言处置骁骑营的副统领,徒惹来将士们的不满。 且流言传开,其他也就不会抓着那些人离开的事来回议论。 小令子得令,瞪了赶车的吴庸一眼。 这人抢他的位置还没完了是? 吴庸全当没注意到刺在背上的眼刀,专心致志赶着马车,不时跟马车里的泊春闲聊。 小令子无奈,来到载行李的马车边,坐在车辕上,和郑宁、左常渊轮流赶车。 大风雪过后,难得迎来好几日的大晴天。 温度虽然不怎么高,但行军赶路,却不再受风雪影响。 罗平洲趁天色不错,缩短了中午歇息的时间,全力加速赶路。 几天后,一行人越过一座郡城,顺利来到北疆的地域。 一入北疆,远远便能望见开阔无垠的雪地,和隐没在天际的高耸雪山。 晚上扎营的时候,罗平洲照样来了趟中央大营帐,和正等着用膳的太子妃禀告了进程。 “太子妃,明日过了接天峡谷,再赶五日左右的路,就到了北疆重地之一的漠北城,太子就在漠北城内。 忠勇侯的话,可能在漠北城,也有可能在附近几个重城。” 林净月微微点头,表示了解:“不要放松警惕,和前些天一样,营中点燃篝火,撒上驱狼驱野兽的药粉,并让将士轮流巡逻,万不可出任何岔子。” “卑职遵命。” 说完正事,罗平洲不走了,他等在火炉前,大大咧咧地道: “听说太子妃今日杀了头鹿?是郑侍卫和东宫几个侍卫一同猎来的?不知我可有口服,尝尝吴公子亲自烤的肉。” 吴庸知道罗平洲还在记恨他在烤肉里放大量辣椒粉的事,不吭声,安静等待太子妃的命令。 押送的牲畜不多,军营里不可能日日都杀牛羊牲畜。 别说手底下的将士了,就连罗平洲这个统领,也有好几天不曾吃过肉了。 上一次,还是吃的一匹马……左常渊从岭南骑来北疆的那匹。 不是他狠心,而是那匹马接连赶路十几日,左常渊和大军会合后,那匹马没撑住,没了。 大冬天没什么吃的,总得物尽其用。 林净月烤着火,含笑地道:“罗统领自便。” 罗平洲嘿嘿一笑,重重拍了下吴庸的肩膀:“吴公子,上次那辣椒粉倒是带劲,就是有点呛,这回可得少放点啊。” 吴庸应了,烤完后,第一块最嫩的肉放到盘子里,让小令子细细切开,递给太子妃。 第二块给了泊春和满枝,第三块留给了他自己。 他笑着让开位置,朝罗平洲抬抬手:“罗统领请,左公子请。” 罗平洲和左常渊:“……” 两人不得已自食其力,烤肉时,罗平洲不停在瞪吴庸。 这头鹿,林净月只留了一半,剩下一半让郑宁他们分了吃。 罗平洲也没分到多少,但尝到肉味,已是心满意足,笑着出了营帐。 他来到随行大夫的营帐中,看了看十几个被冻伤高烧的将士,再一一将巡逻守夜的事情分了下去。 今天是由贺副统领带一队人巡逻,罗平洲另派了人隔上一段距离守着篝火并守夜。 回营帐时,正好撞上围着军营跑了一圈,探看情况撒药粉的廖簿。 两个人对视,罗平洲懒懒伸了个腰:“再过几日,就能轻松一些了。” 廖簿笑了笑,脸上的胡茬更显狰狞。 深夜,林净月照旧裹了几层狼裘睡下,闭上眼睛还能听到泊春正和满枝低声说着小话。 满枝轻声提点:“你身为太子妃的心腹,可莫要跟外男接触太多,尤其是吴庸,他……上回宫宴,太子妃险些被人误会,与他扯上关系……” “好嘞。不过满枝姐姐,现在又不是在京中……” “就怕你习惯了,在人前回京中,也与他来往过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注意到她休息了。 林净月缩在厚实的狼裘中,慢慢睡了过去。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她在万籁俱静中,听到营帐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林净月瞬间惊醒,一手拿来衣服飞快穿好,一手抽出放在一旁的剑。 她蹑手蹑脚出了被窝,和翻身而起的满枝对视了一眼。 满枝拿过大刀,凑到营帐门口,轻声喊了句:“郑侍卫?乌侍卫?” 营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郑宁和乌连分别是忠勇侯府的侍卫,和东宫侍卫,真是他们的话,不可能不做声。 “太子妃,您小心。”满枝一听脚步声就要到营帐门口,瞧准时间一掀帘子拿刀砍了出去。 月光映在银白的雪上,一道穿了黑衣的身影格外明显。 满枝立刻抽刀,和黑衣人打成了一团。 刀剑碰撞的铛铛铛声传开,惊醒了睡得正香的泊春。 她下意识翻身护卫太子妃,却摸了个空,扭头一看见到林净月守在营帐门口,可算松了口气。 泊春赶紧穿衣起身,来到林净月身边,小小声问:“太子妃?” “嘘。” 林净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细细听外面的声音。 泊春细听了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对劲。 平时有将士路过巡逻,东宫和忠勇侯府两处的侍卫都会第一时间警醒。 但今天……外面哐哐哐打了这么久,还是只有两个人的打斗声。 她一看满枝不在营帐中,就猜到其中一个是满枝,而不是守在营帐外的两处侍卫。 林净月微微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准时机冲出,踢了一脚雪到黑衣人脸上。 并拿剑联手满枝,全力压了过去。 泊春阻拦不及,只能躲在营帐里不再出声,以免拖了两人的后腿。 黑衣人原本被满枝压的有些气弱,眯眼躲雪时瞧见林净月冲出,气势瞬间一振,和两个人打的你来我往。 满枝一刀挡住黑衣人刺向太子妃的剑,专心迎敌。 林净月和黑衣人对招几次后,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先不论茫茫雪地里哪来的一个刺客,黑衣人用的剑和剑招,莫名有些眼熟。 她这辈子没练过武,全靠上辈子的记忆与习惯才接了几招。 闪身躲在满枝身后,林净月突然喊了一声:“贺副统领?” 黑衣人身形一顿。 满枝趁此机会一刀撇开他的剑,一脚将黑衣人踹跪在地上,一刀卡在他脖颈上。 她顺势扯下黑衣人的面罩,月光下,果然露出一张无比眼熟的脸。 不等林净月出口审问,营地旁边的冻湖上,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和凄厉狼嚎。 第252章 迎战草原,壮我国威! 三人同时脸色一骇,冲出营帐望了过去。 只见数百个彪形大汉骑战马疾驰而来,手里握着阴冷兵器,身后跟了一群狼群。 林净月瞳孔一缩,立刻认出湖上纵马跑来的这群人,是草原骑兵! 她飞快转身,跑到临近营帐,掀开帘子一看,营帐中萦绕着奇怪的淡淡香气,轮值的侍卫、吴庸和左常渊等人睡得非常熟。 林净月来不及多言,掀开帘子让冷风灌入,再来到吴庸和左常渊身边,利落几巴掌扇醒两人。 吴庸迷茫睁开眼睛,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脸:“哎呦,我脸怎么这么疼……” 就跟被谁抽了几巴掌一样。 话还没说完,被吹入营帐中的寒风冻得一哆嗦,吴庸看到林净月异常冷峻的脸。 他猛地跳起来,一人一脚强行踹醒营帐里的人,同时不忘问林净月: “太子妃,发生了何事?” “草原骑兵携狼群突袭!” 林净月顾不上姓贺的那狗东西,一句话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出来。 吴庸和左常渊身形一颤,还要再问,却见太子妃叫醒他们后就跑了出去。 两人来不及思考,套上衣服就冲出营帐,来到湖边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吴庸顾不上周围怎么没一个侍卫,喊上远离中央营帐已然警醒的骁骑营众人,扬声喊道: “平日里砸冰摸鱼的都随我来!” 骁骑营众人正等着统领或太子妃下令,一听吴庸的话,顿时有些迟疑。 火头军的人经常跟着吴庸砸冰,一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当即转身取上家伙事,扬声喊道: “草原骑兵来袭,都别发呆了,还要不要小命了?!” 骁骑营的将士常年待在京城,头一次出京就撞上这么要命的事,三个统领又久久不出,更是茫然无措。 听到同僚扬了一嗓子,机灵点的人揣上刀剑赶紧跟上。 吴庸没空清点来了多少人,和左常渊交代一声,让他看好营中,照顾好太子妃和她身边的侍女后就冲了出去。 左常渊冷静喊上东宫和忠勇侯府的侍卫,分了几个人去找郑宁和乌连等侍卫,他则来到太子妃身边。 林净月正在马车里搜罗毒药和各种药效的药粉,泊春和小令子战战兢兢一同翻找。 “这瓶子里的毒药见血封喉,泊春小令子,你们将毒药涂抹在匕首和刀剑上。” 两个人抖着手接了毒药,飞快跑到角落干活去了。 左常渊异常冷静:“我曾听孙掌柜说过,太子出征北疆时,也曾遇到过一批草原的人埋伏。” 林净月缓缓点头,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追究情报如何传出,是谁传出的时候,当前的第一任务,是活下来。” 太子那一次所带兵马,远不止六千,损伤可也不算小。 只因草原骑兵一身蛮力,又擅长骑马…… 左常渊看她一眼,试探地道:“太子妃,不如您坐上马车,我带你离开?营中,不一定安全。” 林净月沉思片刻后,利落摇头:“不可。脱离大军,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被草原骑兵追上,只会更孤立无援。” 左常渊稍稍松了口气。 听到营帐外传来罗平洲大嗓子的骂骂咧咧声,林净月接过泊春递来的擦了毒药的剑,吩咐他们紧紧跟随在侍卫身边别乱跑后,和左常渊一道冲了出去。 罗平洲是被满枝喊醒的,他一惊醒,就知道营中有人下了黑手。 再一听满枝告状,得知是贺祟,顿时大骂出声。 个狗东西! 保命要紧,他暂时放下砍了贺祟的念头,踹醒廖簿后,第一时间整顿了慌得不行的骁骑营。 “廖簿,你带人保护太子妃和药材!其他人,随我一道,迎战草原,壮我国威!” “是!” 将士们士气大增,罗平洲却深吸一口气,遥遥看了眼中央营帐,暗想这条命今日怕得豁出去了。 他抽出佩刀,长啸一声,跨马而上,带着四千人马迎了上去。 昨晚上为赶在进入峡谷前,喝上一碗热乎的鱼汤,罗平洲命人扎营在一处大湖边。 大湖被冻得结结实实,战马踏上湖面,如履平地。 林净月遥遥望着罗平洲带兵迎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厉声吩咐廖簿: “让人去抓贺祟和他的几个心腹,死活不论!” 方才满枝和郑宁等侍卫赶来,林净月这才知道,贺祟假借罗平洲的名义,送来数碗姜汤驱寒。 期间又来了个将士,急匆匆说什么后头跟着的罗掌柜有要事求见太子妃,让郑宁给个说法。 郑宁和张邈非常谨慎,姜汤不喝,有事明天再说。 谁知贺祟心腹举着的火把里添了无色无味的迷香,就凑在他们面前燃烧。 张邈等东宫侍卫抗药性强,却不想周围雪地上也撒了迷药。 他们夜间巡逻护卫累了,总会搓把雪塞嘴里或拍在脸上醒神,就这么中了招。 将人一一放倒后,贺祟担心他们中途醒来闹事,派人拖了老远。 郑宁他们花了点时间才赶过来。 廖簿听完郑侍卫的话,脸色瞬间难看,让人去抓的同时,还跟跪了一地的侍卫一道跪下: “是卑职一时疏忽,竟叫出了如此严重的事,还请太子妃降罪!” 林净月没有第一时间让他们起身,遥遥望向打成一团的湖面: “廖簿,左常渊,全力协助罗统领剿灭敌军,一个不留!” 张邈身为东宫侍卫,第一个不同意:“太子妃,您的安危要紧……” “本太子妃的话,你也不听?” 声音冷冷淡淡,却极具威慑力。 张邈瞬间低头不语。 左常渊和廖簿第一时间起身,开始商议该如何做。 一直注意着湖面的满枝突然扬声道:“太子妃,草原骑兵身后,似乎又来了一队人马,正隔在湖面上放箭射杀敌军。 奴婢隔的太远瞧不清,但罗统领他们,似乎激动了起来!” 林净月眼睛一亮,猜测约莫是太子派人来接她了。 然而草原骑兵目的明确速度飞快,砍翻抵挡的将士后,直冲营地而来。 罗平洲正砍着人呢,注意到这一幕,且战且后退,不敢有丝毫侥幸。 这一批草原骑兵,定是冲着太子妃和药材而来! 不能放任他们踏平营地! 他吆喝大军赶紧追上去,却在庞杂混乱中,听到吴庸扯开嗓子大喊:“罗平洲,带人退后!” 罗平洲一愣,下意识照做。 就见草原战马重重踩踏之下,湖面裂开一道道缝,没能支撑多久,冰面全部裂开,吞噬掉一个个敌军! 第253章 又不是都死了 眼瞧着一个个敌军连人带马掉进冰湖里,罗平洲飞快调转马头,厉声大喝: “退!!” 骑兵本就看得咽了口唾沫,闻言随手抓起近前受伤的同僚,驾马后退的同时,回头眼睁睁看着冰面上的缝隙一路追着裂开。 “统领,裂缝就快……” 被救放在马后的人惊恐喊道。 罗平洲咬牙加快了马速:“大家都往岸边跑!哪里近往哪里跑!” 骁骑营的人得令,同罗平洲一道奔往最近的岸边。 好在吴庸提醒得及时,罗平洲又在山寨见识过这个聪明人的本事,早早让人赶紧退后。 罗平洲跑到岸上,往后一看。 骁骑营的骑兵不算多,此行也就一千人左右,再加上和草原骑兵对冲时死伤了不少,因此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逃离。 湖里草原骑兵不停挣扎,而冰面上的裂缝还在咔嚓咔嚓往外蔓延。 罗平洲深吸一口气,随手将马后驼着的人丢到雪堆里:“找个地方躲好!” 他说完,再度骑马赶去救人。 北疆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天气掉湖里,会不会水都得被冻死! 见统领赶去救人,紧随其后的人没有犹豫,放下救来的同僚,掉转马头飞快跟上。 被丢在雪堆里的同僚一声也不吭,翻身爬起来后不曾犹豫,抓了身上的套马索拔腿往裂开的湖面跑。 寻了位置站定后,认清了己方同僚身上制式统一的棉衣,赶紧抛套马索下水里救人。 套上一个个同僚的胳膊,慢慢将人拖到岸边。 落湖的人第一个被拖上岸,呛了口水,刚要跟着甩套马索救人,却惊觉身后传来一道道马蹄声。 他心头一颤,僵着脖子回头一看,见到硕大一面‘忠勇侯’的旗帜后,狠狠松了口气。 赶紧跑上去,待马停下后几句话道明了情况。 “这位小将军,还请派人去营地护卫太子妃,草原骑兵的确都落了水,但他们皮厚,又隔岸边近,恐怕……” 郑津骑在马上,俊朗的容貌在瑟瑟寒风下显得无比冰冷:“放心,营地已有人去了。” 他望着冰湖里不停挣扎的众人,抬抬手,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发了下去。 “套马索,救人。” “弓箭手、刀盾手准备,套上草原骑兵,直接弄死。” “……” 罗平洲紧赶慢赶,也只多来回了一趟,救下个兄弟。 其他跑慢了的、伤残了的、反应慢的……都一一沉进了湖里。 罗平洲咽了口唾沫,回到岸上后立刻整顿骁骑营的人并清点人数,得知有一百六十三个人还在湖中挣扎。 又问过郑津,得知营地有人带兵去了,郑津又在一一套人杀敌军。 他跳下马,毫不犹豫剥开身上的厚实棉衣,被寒风冻得一哆嗦也不曾退缩。 “会水的没受伤的,都跟我下水救人!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听郑小将军的命令,不要勉强下水,老子不想再被拖后腿!” 罗平洲不顾阻拦,噗通扎进了冰湖里。 他一边往湖中央扑腾,一边骂骂咧咧:怪不得太子妃说吴庸这小子是个不择手段的! 是。 吴庸弄裂冰湖坑了草原骑兵,阻拦他们远离营地,保护太子妃,他是非常高兴加满意。 但……但他爹的,吴庸把骁骑营的人也坑了一把! 郑津安排手底下的人给被救上来的骁骑营一人灌一口烈酒驱寒,并让大夫赶紧救治受伤的人。 “加快速度!会水的出列,四人一组一同入水救人,尽量避开草原骑兵!” 他吩咐完后,嫌前头那些人套得不准,干脆下马将人拨开,一套就套上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大汉反手抓住套马索,一步步挪了上岸。 上岸的同时,四道套马索不约而同从四方甩出,套住了他的脖颈。 衣着与众人截然不同的草原大汉狰狞一笑。 应松仰起头望着用力崩裂套马索的草原骑兵,再看他戴的配饰与衣着,不由得喉咙发干,扬声提醒: “郑津!这个人身份不简单,不好对付,你……” 郑津眉眼一凛,推开身边的人,反手抽刀杀了上去。 与此同时,营地 林净月目睹草原骑兵和骁骑营的人一同掉进冰湖里,脑袋空了一瞬。 吴庸满脸担忧前来请她上马车与大军会和时,林净月抽了下眼角,没有说话。 左常渊忍不住问他是怎么想出这个‘好’法子的。 草原骑兵只是落进冰湖里,又不是都死了。 吴庸哪来的时间跟他解释? 他喊了声盯着他发呆的泊春,再推了一把小令子: “快,快搀扶太子妃上马车!那马车可是司造局特制的,刀箭不入!” 廖簿猛猛点头,抱拳进言:“太子妃,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还是尽快上马车!” 小令子一咬牙,推着林净月就往马车上赶。 大军已在湖的另一边,太子妃只要前往,必定安然无恙! “泊春满枝张邈,你们护送太子妃与大军会和,我身份明显,我来……” 不等小令子说完,林净月前往马车的身形骤然一顿,她沉声道: “来不及了。” 小令子一愣,和吴庸左常渊廖簿等人齐齐扭头。 却见与大军会和的方向,冲来一队约莫十个骑兵,领头的几匹马后,似乎还用绳索拖着几个人。 而冰湖里,也有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高大骑兵,像鬼一样爬上了岸! 满枝手持大刀,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和廖簿同时飞身而出,一人一脚各自踹在最近的草原骑兵肩上,妄图将人踹下湖。 谁知两人用了吃奶的力气,草原骑兵脚步稳稳扎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 跟座小山似的,咚咚咚冲向明显被所有人护在中央的林净月。 满枝和廖簿立刻变换招式,而守在营地的骁骑营和忠勇侯府侍卫同时冲了上去。 吴庸和左常渊一咬牙,拿上刀剑护在一旁。 林净月当机立断,手持涂了毒药的剑,强行拽着泊春上了马车。 东宫侍卫齐刷刷围在她身边,张邈更是近身护卫。 湖边一个又一个草原‘水鬼’上了岸,北边十个草原骑兵近在咫尺。 就连一向沉稳的张邈都在大雪天里手心出了冷汗。 随即,他的眼神镇定下来。 无论如何,都得护卫太子妃平安! 就在吴庸和左常渊脑子飞速转动,不停想着破局之法时,马车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泊春手持匕首,颤颤守在马车帘子前,整个人都在哆嗦。 林净月深吸一口气,正欲让泊春去另一辆马车,自己带张邈等人引走那十个骑兵,为营地减轻些压力。 泊春轻咬下唇,疑惑开口:“太子妃,我怎么听到后方一阵一阵的马蹄声?难不成……另有埋伏?” 她说完,强行稳住哆嗦的身形,抓紧了匕首。 第254章 没有活口 马车外,吴庸和小令子商量出了个法子。 就是让小令子驱赶另一辆马车逃走,装作太子妃就在马车里的样子,而吴庸躲在马车里,观察外面的情况,给小令子出谋划策。 小令子没有半分迟疑,当下就跳上马车,刚欲让东宫侍卫同演一出戏。 左常渊突然开口:“你们听。”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什么听?! 小令子一甩马鞭就要喊一声张邈,却被吴庸捂了嘴。 吴庸爬上马车顶端,远远望向北方,就见黑骑洪流突然出现。 没等十人草原骑兵闯入营地,黑骑洪流迅速将其吞没。 吴庸狠狠松了口气,又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扭头一看,是罗掌柜带着一百五十个镖师前来助阵。 一切几乎在瞬息之间发生。 黑骑洪流进入营地,按照命令有序靠近湖边,尤其是骁骑营没注意到的地方。 两两配合之下,拿套马索套住一个个爬上岸的草原骑兵的脖颈,再由身后的同僚执箭射出! 一击毙命! “注意分辨!身份高的射瞎眼睛割了手筋脚筋拿下,其他的,一个不留!” 马车里,林净月听到浑厚的男声,稍稍放下心。 泊春更是激动地喊道:“太子妃你听,是鸣鱼!是鸣鱼!” 刚强行挤到马车边上禀告的吴庸:“……” 他清了清嗓子,恭声道:“太子妃,漠北城来人接应,局势暂且控制住了,石鸣鱼求见。” “让他过来。” 林净月擦去额头间的虚汗,压下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的后怕,冷静下了马车。 护卫在马车边的东宫侍卫让开一条路,鸣鱼一身黑色铠甲,急切上前跪下抱拳: “卑职来迟,致使太子妃受惊,还请太子妃责罚!” 林净月赶紧让他起身:“眼下击杀草原骑兵更要紧,我恕你无罪。” 鸣鱼神色一松,抬手让手下押了几个人送上:“太子妃,您看看这五个人可眼熟?这是刚刚在草原骑兵马下救下的。” 林净月定眼一看,竟是贺祟和他几个心腹,不由冷笑: “当然认识!来人,将他们都捆起来看好,等此事过后,再行问罪!” 张邈冷肃着一张脸,一脚踹在贺祟胸口,直接将他踹倒在雪地。 贺祟双手被紧紧捆着,脸上遍布擦伤,他骂骂咧咧:“好大的狗胆,我可是骁骑营副统领,岂是你……” 张邈强行将他拽起,一声不吭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来回三次后,才让东宫侍卫严实捆好,塞进罗掌柜赶来的牲畜大车里。 鸣鱼早已转身去抓草原骑兵。 这可是一个个军功! 左常渊刚刚没能发挥什么大作用,急切立功,立刻跟上鸣鱼,暂当他的军师。 四周传来武器交接的叮叮当当声和对骂的骂骂咧咧声。 林净月逐渐冷静下来。 她自是见过草原骑兵的,在上辈子漠北城楼上。 可从未如此近地感受过草原骑兵来势汹汹的浩荡威势。 林净月瞥着一旁的吴庸,很快吩咐道:“来个人,去看看罗统领那边怎样了。” 吴庸赶紧抓了个没能挤到湖边的黑骑问了问,得知还有人去救罗平洲并杀敌了,一群人顿时长呼了一口气。 吴庸更是将心放回了胸口。 他下命令砸冰的时候,不曾有过半点犹豫;眼睁睁看到草原骑兵和骁骑营的兵马掉进湖里,也不曾后悔过。 但黑骑一来,吴庸一下子就后悔了。 骁骑营的人真要因他而死伤惨重,他立再大的功劳,只怕也得跟为保太子妃不得已欺君的闻白一样,世代都得镇守北疆,不得回京了。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有黑骑相助,两个时辰过后,冰湖里的草原骑兵就被捞得差不多了。 被控制的被控制,被杀的被杀,只是没有身份尤其高的。 被绑的大多仅是个小队长什么的。 但领着五百草原骑兵以身犯险深入北疆,区区小队长绝对不可能下此等命令。 鸣鱼命人清理湖岸,埋了被砍了脑袋的草原骑兵后,才前来禀告: “太子妃,营地处共斩杀草原骑兵二百三十九人,抓了八个小队长。 湖中已然没有人挣扎扑水,且郑小将军遣人送来口信,他那边遣人摸到湖中一寸寸翻找过,没有活口。” 鸣鱼没说的是,他还让人往湖中射箭雨,不叫任何一个草原骑兵侥幸躲过。 想来郑津那边也是如此。 林净月缓缓点头,站起身:“安顿受伤战死的功臣,并一一记下战死之人的名姓和军功,等到了漠北城,第一时间上报陛下。 为诸位功臣,处理后事并抚恤其的妻儿。 除了朝廷发放的奖赏与抚恤金外,我林净月承诺,每个功臣的家人,都可到我名下的铺子领一笔银子,且为每一户没有壮劳力支撑的家庭,提供一份活计。” 鸣鱼面容敦肃,跪下抱拳:“卑职代战死的兄弟们,谢太子妃大恩!” 放在平时,战死的兵将的确能分得一份抚恤,但有时会被层层克扣,到家人手上没剩多少。 有太子妃这句话,想必抚恤能安安稳稳发放到他们手中。 这一次与草原骑兵大战,死伤不多,都在可控范围内,且大部分是骁骑营的人马。 罗平洲随郑津一行人赶回营地时,腰间系了好几块身份凭证,马后拖着一具具尸体。 他下湖数次,一一将骁骑营的人都找齐了。 回营地的一路上,罗平洲沉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赶来时,营地众人正在打扫战场、疗治伤势、熬煮姜汤驱寒。 一听到巨大的响动,所有人同时惊恐地看了过去,见到那一面旗帜,方才放下心。 林净月正在中央大营帐里,静静听着罗掌柜的禀告。 “深夜听到大军出现异常响动,您手底下的小八立刻就将小民喊醒了,第一时间喊我等驱赶大车前来,再请镖师出手相助,并许下重金承诺。 嗐,其实八管事不用许下重金,纵是我这等商贾小民,也知道大军真要乱了出了什么事,我们也绝对逃不掉。 一损俱损的道理,我等都明白。况且太子妃又在军中,我等便急匆匆赶来保护太子妃,却不想还是晚来了一步,叫太子妃受了惊吓……” 林净月还未开口,就听营帐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同时一只手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 “太子妃受了惊吓?来人,快请大夫过来!” 林净月听到熟悉的声音,含笑抬眸。 待看清来人后,她‘噌’一下站起,脸颊一片冰冷。 第255章 还嫌方衡给的银子少? “大哥,你受伤了?”林净月满脸担忧,招呼泊春去请个大夫过来。 罗掌柜识趣让开位置,和吴庸等人一起坐到角落火炉边上。 郑津坐在罗掌柜刚坐的位置,摸了下胸口被砍得见血的盔甲,再摸摸左脸上血肉卷曲的伤口,朝林净月笑了一下: “不用去请大夫,我没什么大事,就这点伤,过两天就能好全。” “不知太子妃,身子可还好?” 林净月看他一笑,脸上的伤口更显狰狞,忍不住皱眉: “我都好,张邈、郑宁他们保护我非常尽心,一路上除了坐累了,什么事都没有。” 没加后面那句,郑津心中还会担忧,听完之后,可算松了口气。 他咳了一声:“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回了漠北城,太子殿下非得撕了我不可。” ‘太子殿下’四个字一出,一营帐的人都看了过来。 正抄录战死将士名姓的左常渊神情复杂。 受伤被吴庸包扎的郑宁正要将他推开,换泊春姑娘来,闻言顿在了原地。 烤着火喝姜汤的罗平洲和廖簿眼里同时闪过害怕。 毕竟出了贺祟那档子事。 若非太子妃机警没出什么大事,恐怕…… 守在门口挡风的张邈,则纯纯是关心自家主子。 林净月张口想问问太子殿下怎么样了,转念一想,不如到了漠北城亲眼去看。 她递过一瓶金疮药。 郑津接过,忍着痛揭开盔甲敷在伤口上,额头大滴大滴冒着冷汗,嘴上却说了些漠北城攻打草原骑兵时的趣事,与他立下的战功。 林净月安静听着。 当天晚上,杀了十辆大车的牲畜给黑骑接风,并抚慰骁骑营和罗掌柜带来的人。 翌日,空了的大车上,挤了贺祟和他的心腹、被抓的草原骑兵和战死将士们的尸体。 其中领头的那辆大车,单独关押了一个格外凶猛的草原骑兵。 鸣鱼亲自带人看着押送! 京城, 林景颜被关在大理寺数日,审讯了一次又一次,每天吃干饭就咸菜。 她每天望着窄窗外的月亮数日子,一天又一天。 不知道过去多久,唐成安带人前来,站在关押了林景颜、林恒安、蒋氏和林景川的牢房前。 “陛下有旨,林家四人胆大欺君,冒名顶替并欺辱侯府千金,现……杖三十,流放北疆!” 不等林景颜大喊‘二叔’求助,唐成安冷着脸招招手,大理寺小吏即刻将人拖了出去,一一施以杖刑。 唯一没被打的林景颜一愣,心中刚升起一点希望,就被拖出大理寺,和其他被流放的人枷在了一起。 林景颜不愿接受事实,口中不停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景川本就疼得厉害,嫌她烦,一脚踹了过去。 “干什么呢?不许乱动!” 大理寺的官差注意到了动静,立刻过来呵斥。 林景川这才消停。 一连串枷着的人被带离了京城,途径古道亭边休息了一会儿。 官差提醒:“你们的亲人或会在亭边候着,此行北疆路途艰难,记得问他们要一件棉衣厚鞋,还有耐放的馒头干粮。” 亲人? 林景颜冷冷看了眼林恒安三人,面无表情别过脸,安静地休息。 没想到从古道亭边走出一个人,停在她跟前。 林景颜一顿,缓缓抬起头,不想竟是成远侯府的陈管家。 她立刻激动了起来:“陈管家,是不是祖母让你来救我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是罪人林家的女儿,我分明是……” “林姑娘,还请自重。”陈管家将一个包袱放到她手里,平静地道,“这是方衡让我送来的,他借了侯府一大笔银子,给你买了棉衣和吃食,又花钱打点了大理寺的官差。” 看林景颜愣怔,陈管家继续说道:“他还得,是昔日你送马匹武器的人情,而且不止他一个,而是他们五个人的人情。 以后,方衡四人与你两不相欠,还望林姑娘别再惦记了。” 林景颜揣着包袱,还欲抓住最后机会再说两句软话,陈管家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她翻开包袱一看,就一件棉衣一条褥子和一包干馒头。 就这? 两不相欠? 林景颜气笑了,单是一匹好马,就远不止三十两银子。 方衡拿这点东西打发她?做梦! 林景颜丢开包袱,望着正和押送官差套着近乎的陈管家,扬声骂道: “他们欠我的人情,几件破东西就想还了?你告诉他,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丢在地上的包袱就被人抢了。 蒋氏也学过武,一身力气,在一堆人里抢下崭新的棉衣,当着一群人的面飞快穿上身。 馒头和其他东西,林恒安和林景川豁下面子都没抢到! 远处,正打点押送官差让多关照林景颜的陈管家失望地摇摇头,但还是按照方衡的嘱托,将二十两银子塞给押送官差,另又递了五两银子: “大人,这五两银子,你和兄弟们拿去喝茶。 其余二十两,还请等到她艰难之时稍稍给一点,剩下的等到了流放地,再都交给她。” 押送官差掂了掂银子,也听上头的人说过要稍稍照顾一下林景颜,便点了点头: “放心,唐寺正新上任,重点提点了大理寺上下,我等谨记唐寺正的命令。” 陈管家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唐景颜,摇摇头回京了。 还嫌方衡给的银子少? 唐景颜怕是不知让看管监牢的人照拂照拂她,方衡花了多少银子。 要不然林恒安三人次次联手殴打她时,牢头怎么会来得如此及时? 审讯到她的时候,为什么次次都没受刑? 她刚刚又是凭什么,不挨那三十大板? 这些可不仅仅是银子能解决的,方衡费尽了心思,请牢头等人吃了好几顿饭,套了多少近乎,欠下多少人情,才换来的。 算了算了。 陈管家摇摇头,幸好她不是成远侯府的千金,否则要头疼的,就是老夫人了。 古道亭送行的人散了后,押送官差看了林景颜一眼,抬手让众人上路赶行程。 半夜躲在山洞里休息时,林景颜冻得睡不着直哆嗦,伸手要强行扒回穿在蒋氏身上的棉衣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 不等林景颜喝问,那人直接一手刀将她砍晕。 再度醒来,林景颜已然不在山洞中。 她打量简陋小院,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迈入,脸上露着爽朗的笑容。 “国子监祭酒,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算有点用。” 第256章 卑职周肆然,见过太子妃 巍峨高耸的城门近在眼前。 林净月抬高了手,高高抬起帘子,转弯时望见最前方的黑骑洪流一一没入城门。 马车外,郑津扬声禀告:“太子妃,漠北城已到,是直接进城主府见太子殿下,还是前往落脚的新宅院?” 他两日前已得了消息,太子抓出与草原骑兵互通消息的人。 城主府门外砍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今日石阶上的血,擦干净没有。 林净月看了眼面色严肃的郑津:“去城主府。” 说完,她放下手,不再往外看。 坐在车辕上的泊春,默默走了进车厢内,眼里既跃跃欲试,又带了几分忐忑。 “太子妃,您说漠北城内,会是什么样的?” 一路上,罗平洲、廖簿和吴庸说过好几次,战场的惨烈、百姓的竭力求活,以及…… 以及城内的凄寒困苦与艰难。 林净月微微阖眼:“等进了漠北城,你多看看就是。” 泊春嘿嘿一笑,没有再出车厢。 东宫的颜面与矜贵,可不能因她一人给毁了。 马车外声响渐大,热闹喧哗声不绝于耳。 “烈酒!新上的烧刀子,自家亲手做的,喝上一口那叫一个暖和!” “收狐皮狼皮熊皮,可换粮食、酒、药材和京城新来的糖!” “都让让都让让,郑家的小将军回来了!嚯,还带了好几百辆大车!” “大车?有粮食吗?还是药材?哎,要是有牲畜就更好了……” 一辆辆大车进入漠北城。 粗犷坦率的百姓问了一个黑骑,得知送来的是药材,顿时忍不住扬声欢呼。 甚至一路跟随到城主府门口。 前几天草原又进犯了一次,且次数越来越频繁,守城楼对战的将士死伤无数。 太子和忠勇侯几次派人到附近郡城大肆采买药材,一道道奏折从漠北城城主府直往京城。 这一批药材,就是救人活命的希望! 黑骑回城的消息,早早送到了城主府,一众将士们也得了消息。 周肆然正守在城楼上,遥遥望着回城的黑色洪流,眼尖注意到黑骑当中格外突兀的两辆马车。 马车制式,与太子出行时坐的一模一样。 再加上几日前,太子不知给郑津、石鸣鱼和应松发了什么秘密任务,不顾草原来犯的威胁,执意让三人带一万人马出城…… 周肆然远远望着前方的那辆马车,郑津和石鸣鱼正一左一右护卫在侧,他心脏突地如擂鼓一般,剧烈跳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周肆然直直盯着马车,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被孟平拍了下肩膀: “肆然,这一趟送来的,很可能是药材。你不是伤势还没好?正好……” 周肆然蓦地转头,叮嘱他:“我有要事去一趟城主府,你在这里看着,一旦有任何消息,就和萧参将说。” “哎,你……” 孟平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周肆然动作麻利跑下城楼,迎着黑骑洪流而去。 周肆然都快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林净月了。 她走后,偌大的镇国少将军府,唯他一人彻夜枯坐。 既后悔不该不信她的话,又暗恨周母在内的三人太过残忍恶毒。 他对林净月,于心有愧,亦在她死后的十余年里,凭着回忆一点一点爱上她。 而她,也值得,也配得上他的真心。 周肆然一路跑到城主府后门。 守门的两个将士从没见过这位周指挥同知如此急躁,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拦都不敢拦。 周肆然进了城主府,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理了下身上的衣着发髻,大步走向城主府后院停马车的地方。 太子来了漠北城后,漠北城主主动让出了整个城主府,包括后院。 城主府后院,便被用来收留他们这些个来自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 既是彰显太子对他们的重视,也是监看住他们。 也正因此,一有不对,太子立刻便抓了人出来。 前方传来女子的细细说话声,周肆然脚步停在院外一瞬,便不再迟疑,大步迈了进去。 郑津、鸣鱼和罗平洲几人一进城主府,就前往书房找太子复命。 忠勇侯府的侍卫,亦派人去找留守漠北城的郑越,告知太子妃前来一事。 林净月身边也就几个丫鬟、吴庸、左常渊。 她本想跟着郑津第一时间去书房找太子,却被三人一同劝住了。 话没明说,但林净月大概猜得出,太子又乱砍人了,不好叫她看见。 林净月就在城主府后院花园里逛了逛,漠北城的雪,比京城要厚。 不常有人走的地方,垒了小腿高的雪。 但院中寒梅照样凛寒而开,怒放在白皑皑的雪中,漾出一片灿红。 身后泊春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话。 林净月察觉到另一个方向传来脚步声,回眸一看,竟是周肆然。 他的目光直勾勾望来,滚烫又克制,似是久别重逢,其中蕴含了千言万语。 “卑职周肆然,见过太子妃。” 年岁正好的夫人活生生站在雪地中,雪中灼灼红梅远不及她明艳耀眼,周肆然险些控制不住心中翻滚的情绪。 可望着她陌生冷淡的视线,与她身边簇拥的一群人,周肆然强忍下将她揽入怀中的欲望。 低头,抱拳,恭敬喊了一声‘太子妃’。 林净月面容平静,刚要让为北疆征战拼命的周指挥同知起身,又察觉到侧面突然有道视线紧盯着她。 她转过眸子,见是被汀南推来的太子,脸上瞬间扬起灿烂笑容:“太子殿下!” 林净月看也不看周肆然,提起裙摆含笑走到太子身边: “我正打算去书房见殿下,却不想殿下屈尊亲自来找我,冬日雪冷,殿下身子如何? 我倒有些受不住冻,不知可否到殿下的书房里烤烤火,暖暖身子?” 太子阴沉沉的神色稍缓,朝林净月抬了抬手。 林净月识趣牵住,接下太子递到手中的暖乎手炉。 太子松了手,面无表情看向还在行礼的周肆然: “周同知,今日不是你轮值守城楼?还是孤记忆出了岔子,这才于此时此刻,在城主府见到周同知?” 周肆然压下心底的不甘,说出提前找好的借口: “卑职听闻京城送来药材,冒险大胆前来,愿为手底下受伤的将士们,求一份恩典。” “周同知放心。”太子眼尾微红,似笑非笑,“这些药材都将送到军中,用在每一位受伤的将士身上。” 不等周肆然继续开口,汀南调转轮椅,推着太子离开。 太子离开时,一眼都没看林净月。 林净月却没有犹豫,在周肆然暗淡的视线中,快步跟了上去。 第257章 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泊春满枝小令子等人麻利跟上,整个院子里,转瞬只剩周肆然,和那两辆马车。 周肆然缓缓站直了身子,望向林净月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动作。 应松得了消息赶来时,就见周肆然肩上头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正盯着梅花发呆。 他长叹一口气,走上前拍拍周肆然的肩膀: “走,我跟你一道去守城楼。太子殿下并未降罪于你,但我等也不能玩忽职守,真要出了什么岔子,一个脑袋可都不够砍的。” 这几天城主府门口砍的人,都不止十个八个。 镇守城楼真要出了岔子,太子可不会手下留情。 周肆然低低应了声,和应松一道上了城楼,途中收拾好了情绪,严阵以待继续守城楼。 应松和孟平却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不时望向城主府。 应松摇摇头,回想自己既无家人,又没有娘子,颇为庆幸。 瞧瞧,平日里好端端一个聪明人,今日竟冲动做下这等砍头的大事…… 应松打定主意,得和陆程孟平商量商量,不能叫周肆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林净月在城主府待了大半天,都没得来太子一句话。 遣人去问,只道太子正忙于政务,暂时不得空。 她只能按下念头,在离书房不远的空房间里休息,并用了太子命人送来的午膳和点心。 直到深夜,来到太子所住的宅院。 林净月一边用晚膳,一边打量太子冰凉的神情,试探着解释: “殿下……” 太子没理会,但也没阻拦她开口。 林净月便大着胆子继续开口,她没提周肆然,也没提其他人,而是说起这一路上的经历: “那小小山寨里,竟然藏了北疆的行军路线,不可不防啊殿下……冰湖时,得亏殿下派了大哥和鸣鱼他们来救我,否则,我可就……” 太子沉着脸抬眸,打断她的话:“你……” 你就想说这些? 但太子转念一想,这事,与太子妃毫无干系。 他亲眼看到是周肆然胆大包天贸然搭话,而太子妃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太子顿了下,压下憋了一天的火气:“你且看看饭菜可还合胃口,漠北城的一切,都跟京城不甚相同。” 房屋粗犷,民风粗犷,伙食也甚是粗犷。 他初来乍到,都习惯不了北疆的伙食,幸好太子妃提议带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林净月什么样的吃食没吃过? 她上辈子在外行商时,干嚼硬馒头、野菜烙饼子……饿狠了,什么都吃。 “多谢殿下关心,有殿下陪着,再粗糙的吃食,也是难得的珍馐。” 太子瞥她一眼:“数日不见,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 林净月笑了一下,没跟太子说他离京后东宫出的事,只慢慢和他说起了闲话。 夜间休息时,太子一腔怒气,可算有了出处。 翌日清晨,林净月被泊春唤醒,恋恋不舍地窝在被子里: “怎么了?” 泊春头也不敢抬,低声禀告:“郑百户觐见,不知太子妃可要去见她?” 林净月还没清醒,缓了一会儿才记起郑越一没武举,二没立下战功,暂时只是个正六品的百户。 不过郑越虽是百户,但身在漠北,她的命令,甚至比千户还要有用。 “让表姐稍等,我马上出来。” 泊春立刻出门,交代小令子去招待郑越,自己则回到屋内,给太子妃穿衣梳妆。 她一边动手,一边絮絮叨叨:“太子妃,满枝不是在冰湖之战中受伤了么?您安排她休息,她硬倔,现在厨房亲自给您做早膳呢。” 林净月披上细密缝制的淡黄色斗篷,无奈地道:“待会儿你让张邈派个人去城主府,请莫大夫……不,请闻白闻大夫前来给她看看。” 泊春应声答‘是’。 太子妃对闻白有些愧意,寻他过来,很是正常。 ……说实话,泊春昨日被太子吓到了。 她们身在漠北城,太子就是最大的。 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太子不满太子妃,只怕…… 泊春小心觑了眼太子妃脸上的神情,好在今早太子出门时,浑身气势已然平和。 郑越在大厅来回踱步,待听到脚步声,她第一时间含笑望了过去,抱拳行礼: “卑职郑越,见过太子妃。” “表姐快快请起。” 林净月亲手扶了郑越起来,拉着她坐下,吩咐泊春倒上热茶:“表姐,我听殿下说,两个舅舅分别在不同郡城,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越并不意外太子妃一来就问起正事,一五一十答道: “草原上次投疫不成,又屡屡战败,近些天动作频频,不时就来骚扰一番临近几个郡城。 有时真打,有时闹了几个时辰,死了几十个人就跑。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谁也不知这次是真的打仗,还是……” 郑越住了口,细细打量林净月几眼,突然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才是我郑家的人,那狗屁林景颜,不配!” 林净月失笑,没有就着这个话题深入,林家人都已下狱,闹不出什么事。 只是林景颜到底重生了,得让人…… 重生了? 林净月笑容一顿,突地想起周肆然昨日见到她时略显失态的神情,缓缓垂下眸子。 郑越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挺直腰板提起近日来立下的战功: “我带手底下的兄弟,经历了好几次战役,砍了上百个草原骑兵。其中一个草原千户,就死在我手中!” “表姐真厉害!” 两个人闲聊了好一会儿,眼瞅着到了用早膳的时辰,泊春禀告过后,和满枝一道呈上饭菜,接两人到侧间用膳。 满枝眼睁睁瞧着太子妃和郑百户将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别的也就罢了。 太子妃金尊玉贵,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得呈上最好的吃食才行。 用了早膳过来,郑越重新提起正事:“太子命我接你去一趟城主府,有要事相商。” 林净月疑惑抬眸。 郑越知道的也不多:“似是与你们押送来的那些人有关。” 等到了城主府,林净月进了推倒几面墙重新搭建的书房,和太子一道坐在上首,静静看着罗平洲和廖簿率先跪下请罪: “太子殿下,太子妃,我等昨晚已连夜审过贺祟。根据他的口供,贺祟并非想对太子妃下死手,而是……” 罗平洲干咳了一声,脸上莫名有些臊意:“而是替三皇子妃孟棠溪,教训太子妃一番,叫太子妃往后不敢再处处针对她。” 为了一个皇子妃,迷晕一群侍卫,教训东宫太子妃? 贺祟,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258章 太子什么时候,这般手软了? 太子嗤笑一声:“自个儿下令做的事情,还要推到女人头上,就这,也配当个副统领?” 罗平洲和廖簿并未否认。 他们两人也是这么想的。 平时在军中对太子妃不满的是贺祟,迷晕侍卫意图对太子妃动手的,也是他贺祟。 现在倒将一切都推到身在京城的三皇子妃头上。 真叫人不齿! 再说了,贺祟性情坚定忠君的话,就算三皇子妃唆使撺掇,也全无用处。 林净月没有插话,只安静听着太子对贺祟几个人的处置。 “杖打一百大板,打死不论,活下来的话,送去修城墙。叫人严格看管,不许与外人说上半句话。” 罗平洲诧异抬头,纳闷地盯着太子。 太子什么时候,这般手软了? 太子懒得跟他解释,偏头看向林净月:“直接杀了,未免便宜了他。” 林净月温声笑道:“殿下做主便是。” 太子满意收回视线,继续说道:“罗平洲身为骁骑营统领,难逃其责,杖二十;张邈身为东宫侍卫,保护太子妃不力,杖三十。” 林净月眉头微微一皱,却见罗平洲和张邈飞快谢恩领了罚。 贺祟这事,说大不大——毕竟太子妃并未出事。 但说小,可绝对不小——他胆大包天,竟然敢对东宫太子妃动手! 一旦传入京城,罗平洲管教不严,恐连骁骑营统领之位都保不住。 现在只需杖打二十大板,已是万幸中的万幸。 张邈亦是同样的想法,不等太子妃开口求情,迅速和罗平洲退下领罚。 等人一走,郑津、鸣鱼和应松一同进了书房,跪地禀告了冰湖那天的战役: “两边一共斩首四百七十二个贼寇,抓捕一十七个人,其中三个百户,和一位意外收获。” 听太子疑惑的‘嗯’了声,郑津扬声禀告:“带领五百草原骑兵,偷入北疆腹地抓捕太子妃的人,是草原可汗的小儿子!” 太子和林净月同时坐直了身体,让郑津仔细说来。 联手抓了那个高大壮硕的草原骑兵后,郑津三人回漠北城的一路上,轮流盘问审讯他,与同被抓的人。 但并未有任何进展。 昨日进了漠北城,郑津请了东宫那位擅长审讯的侍卫相助,可算撬开了一个草原百户的嘴,知晓了那位气势衣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人的身份。 草原小王子。 郑津激动地道:“殿下,太子妃,漠北城有这小王子在手上,定能叫草原投鼠忌器,不敢狂妄进犯!” 林净月和太子对视了一眼,都没有郑津那般乐观。 应松亦是小心翼翼提醒:“草原可汗,膝下有六个孩子,这一位,似乎不算受宠。” 否则也不会命小王子以身犯险,带人深入北疆抓人。 鸣鱼知道太子妃初来乍到,还不知与草原有关的事,解释道: “这几日在漠北城外叫嚣的,是草原可汗的二儿子,他最得那位可汗宠爱,也是六个人中最为英勇有本事的。 之后便是大王子,再之后,才是这位小王子。” 至于其他几个,都不怎么受重视。 而且草原可汗膝下的六个人,同样内斗得厉害,互相坑害,都是常事。 草原得了小王子被抓的消息,只怕不会心生忌惮退兵,反而二王子得了个名正言顺进犯的由头! 郑津细细听完两人的分析,顿时明白过来,草原到底与大渝不同。 换在本朝,十二皇子若是遇到危险被抓,太子殿下一定会去救人。 “行了,你让人偷偷将他关到城主府地牢,日日派人守着。对了,手筋脚筋都挑了吗?” 郑津定定点头。 死在草原骑兵手上的大渝将士无数,他们不可能放松警惕,叫他找到逃脱的机会,残杀更多的大渝将士。 林净月又听太子封赏了力压贺祟的满枝,和救援及时的郑津三人,手底下的将士也都得了赏赐。 而砍了那些草原骑兵得的军功,会随奏折一道送往京城,等待泰丰帝奖赏晋封。 郑津三人离开书房后,林净月朝太子笑了下:“殿下,政事要紧,我就不多留了,免得打扰了殿下。” 贺祟一事和冰湖一事,与她切身相关,听一下并无不妥。 但其他的事,她就不好再听下去了。 太子没有阻拦,另派了四个东宫侍卫,亲自将太子妃送入落脚的宅院。 泊春和满枝并未同往城主府,一直守在宅子门口,等待太子妃回来。 一看到马车停在宅院外,泊春立刻撑了伞迎了上去:“太子妃,闻白大夫刚刚过来,您看……” 林净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满枝:“正好让闻白大夫,给你疗伤。” 满枝抿唇轻笑,半道上得知太子赏了她一座宅院,就在京城。 满枝茫然了一瞬,很快福身谢了恩。 泊春不同,她就差围着满枝欢呼打转了,一座宅院啊! 还在京城! 不过满枝压下贺祟,救了太子妃,又与忠勇侯府的人联手抓了三个草原骑兵,这赏赐,是她应得的! 林净月绕过廊桥,来到花厅,就见闻白低头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闻白抬起头,眼睛‘噌’一下亮了。 林净月沉默了一下,以晚辈的身份朝他福了福身:“闻叔,当日之事,是我太过莽撞,还没查明白就请你作证,致使你犯下欺君之罪,往后都只能……” 闻白赶紧避开,盯着林净月的眉眼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事怎么能怪太子妃? 要怪就怪成远侯,还有林家,当年我晚来一步,雪晴生下孩子被丫鬟抱走,我只惦记着雪晴的安危,致使你被……” “林家的错,闻叔何必揽在自己身上?” 林净月和闻白相视一笑。 闻白刚到宅院,就给满枝把了脉,药方也开好了,现下没什么事,就安慰起内疚的林净月。 “无妨,我本就做了打算,往后待在漠北城给将士们治病,就当是我偿还泰丰六年未能替雪晴救下郑老将军一事……” 闻白草草说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多看那副与雪晴格外相似的眉眼几眼,就听城楼上吹响了号角。 京城, 近日三皇子的声势日渐浩大,徐文洲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连续几日都围着二皇子和三皇子吵,他今日早朝索性以病告了假,和夫人朱巧赏鉴起国子监祭酒送来的弹棋。 徐文洲数了数,捋着胡子,眉头微皱:“我怎么数来数去,都少了三枚棋子?” 朱巧凑过去一看,的确少了三枚:“蔡鹤不是如此粗心的人……要不你到他府上问问?” 徐文洲摇摇头:“我去问问爹。” “算了。”朱巧瞥他一眼,“爹正因你擅自帮他揽了编纂古籍的事憋火呢,你这会儿找上门,可不就是讨骂?” 徐文洲:“……” 第259章 可也不意味着同意啊! 徐文洲人在京城,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冒着被亲爹大骂的风险,回了观闲书院。 而林净月身在边疆漠北城,草原骑兵攻城,全城奋战厮杀,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翻出一个名册,上面记了十来个名字,都是漠北城和周边几个郡城上层将士守备。 其中三分之一,都被重重涂抹了一条墨痕。 ……不错,这被划去名字的三分之一,都被太子砍了。 据郑津郑越他们透露,太子初来漠北城,便砍了个懒散不干事的将士立威。 之后草原屡屡来犯,他又砍了好几个贪功冒进致使手下死伤惨重的、贪恋女色草原来袭还窝在温柔乡的、私心太重提拔废物到重要位置的…… 林净月来漠北城前两日,太子再动屠刀,查出与草原有苟且、私下通传消息的人,并顺藤摸瓜摸出了一堆人。 与草原并无直接关系,但偷传过情报的,杀! 与草原暗探直接联系的,杀! 与草原骑兵趁打仗时偷传消息的,本人和全家,都得杀! 漠北城现如今风声鹤唳,普通百姓只觉得解气,上层将士守备,却战战兢兢心生惶恐,生怕太子不知何时又举起了屠刀。 若做其他时候,这些人还不至于如此惊惧——草原来袭,杀了他们,谁来顶上? 偏偏武举刚过,大半武进士都来了北疆,足以将十三个郡城实权的兵将通通换个遍。 尤其武状元萧染青,被今上封了三品参将,官职本就甚高,人又聪明擅武。 几次上战场,立下的战功不输几个城主。 探花周肆然和镇国公府的郁陆离、忠勇侯府郑越郑津等等,尤其骁勇。 先锋军中的石鸣鱼和应松,同在二甲之列,屡次在草原骑兵中,为大军探得消息,破开敌军中的漏洞,一举翻盘。 旁的郡城都无比担忧,更不必说漠北城城主了。 他负伤在家,听到号角声吹响后,城楼上又传来三道鼓声。 一声比一声沉重。 ——这是草原大军当真袭来,而非佯攻! 漠北城城主立刻喊上伤势不算重的兄弟们,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门房送走城主后,刚要关门,就见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男人笑着迎上来,嗓音有些尖锐:“不知城主夫人可在?我家主子有心拜访。” 门房早就被耳提面命过,太子妃前来漠北城,可能会召见自家夫人。 却不想并非召见,而是亲自上门! “城主夫人在家呢,诸位跟我来。” 门房当着年轻男人的面喊来一个小厮:“快,去禀报夫人,就说贵人前来府上。” 小厮瞥了眼笑盈盈的小太监,猛猛点头,飞快离开了。 城主夫人也听到了号角声,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担忧,一边烤着火看小儿子练武。 一看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她心尖一颤:“怎么了?这么急,可是城主出了什么事?” 城主夫人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嘀咕,到哪儿当城主不好,偏偏来这犄角旮旯的漠北城。 年年都来上这么一遭,亏得他们运气好,才苟活至今。 只是,运气不可能永远都这般好。 小厮摇摇头,低声凑在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城主夫人猛地站起身,低头左右看看自身的衣着,再扶了扶发髻,抖着手招来丫鬟:“快,带小公子去梳洗一番,换身新衣服再带过来。” 她顿了顿:“再上新茶,拿我今年采的第一场新雪融了水煮沸送来,再……” 安逸宁静的主院,瞬间沸腾了起来。 林净月扶着泊春的手,被小厮引入正院时,就见城主夫人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妾身李娉婷,乃漠北城主之妻,见过太子妃。小厮传消息太迟,妾身衣着不甚得体,这才未能第一时间觐见太子妃,还望太子妃恕罪。” 李娉婷身边站着的圆滚滚小孩,也似模似样地朝她抱拳行礼,稚声稚气: “欧阳循,见过太子妃。” “都起来。” 林净月亲手扶起李娉婷和欧阳循,解了披风递给泊春后,笑着说道:“是我今天没有提前递帖子,冒昧前来府上,与夫人无关。” 李娉婷稍稍松了口气,见侍女低眉顺眼给太子妃上了新茶,笑着推了下年仅四岁的欧阳循。 欧阳循懵懵懂懂回头看了眼母亲,迈步走到太子妃跟前,恭敬地道: “太子妃请用茶,小心烫。” 林净月含笑摸了下他的脑袋,一抬手,从满枝手上拿过一个荷包塞给欧阳循,笑看李娉婷: “李夫人,冒昧前来,我也没准备什么大礼,只能送几个银锞子送与令郎,还望莫要嫌弃。” “太子妃所赐,我等欣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李娉婷招呼小儿子到跟前,仔细将荷包系到他腰上,再拍拍欧阳循的脑袋,“继续练武,可不许懈怠,不然你爹回来,就得动家法了。” 欧阳循点头,一一朝太子妃和母亲行礼告辞。 林净月瞧着那张小脸一鼓一鼓的,却板着脸故作老成,忍不住笑了笑: “令郎可真有志气。” 李娉婷又是担心又是欣慰,笑骂了一句:“您别看他这会儿勤快,刚被他爹戳着脑袋骂了一通呢,也就到了太子妃跟前,才老实几分。”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李娉婷耐不住性子,战战兢兢地试探道: “不知太子妃此行前来……可是漠北城招待不周,叫太子妃住得不甚舒坦?亦或夜间风雪太大,炭火不够暖和?我这就命人……” 林净月含笑摇头,泊春顺势递上一张帖子。 李娉婷打开帖子看了一眼,顿时看向太子妃,面露迟疑:“这……” 她瞅瞅太子妃那张过于年轻的脸,突地想起这位太子妃与她的三女儿年岁相当。 自家那皮猴子还整天做男人装扮,舞刀弄枪的,大事上一窍不通。 太子妃不得已奉命前来北疆,太子又忙于正事,许是不知这里头的关窍。 李娉婷想了想,轻声劝道:“眼前草原骑兵突击在即,不太方便办宴礼客,不如等到大退草原之后,再大办宴会庆贺?” 林净月瞧出这位城主夫人眼里的关切与担忧,笑容柔和了些: “李夫人放心,离京前,我已上禀了陛下办宴礼待诸位夫人小姐一事,陛下并未反对。” 陛下并未反对,可也不意味着同意啊! 国难当头,太子妃如此行径,定会引来朝堂军中非议…… 李娉婷急得不行,还欲再劝。 第260章 这事,他是干不了 然而李娉婷到底没劝住。 三日时间,一封封请帖从太子妃暂住的小院中,送到漠北城各个重要将领的府上。 同时,郑宁等忠勇侯府侍卫两两一队,携一张帖子驰往临近十二个郡城。 吴庸抄的手都麻了,正转着手腕跟泊春嘀咕: “凭什么他左常渊一到漠北城就被太子安排在身边当军师,我就得留用再看?” 泊春看他一脸郁闷,想起昨晚上自己问过满枝这件事,便劝道: “你既有一身本事,和聪明的脑子,早晚会得重用。” 吴庸其实明白,他在冰湖那一遭,损敌一千自伤六百。 唯一的好事就是拖延了些时间,叫草原骑兵落入湖里,成功等到鸣鱼带黑骑赶来。 而左常渊在抓草原骑兵时立了功,又曾与太子有过旧日缘分,他被提拔,并不奇怪。 吴庸并不打算投靠太子,他有太子妃一个主子就够了。 不上战场不去城楼,与泊春待在同一院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仅是看不惯左常渊罢了——文人相轻,很正常的事。 只是瞧着泊春温声劝着他,吴庸眸子一闪,哀叹了一声:“我也盼着得太子妃重用,可是待在院子里不出,实在不能发挥出我的本事。” 不等泊春开口,林净月走进新辟的小书房,瞥了仓促行礼的吴庸一眼: “放心,再过五日,就用得上你了。你可别太懈怠,叫我失望。” 再过五日……不就是办宴邀十三城将领家中女眷的日子? 吴庸了然点点头:“太子妃放心,小的一定不叫您失望!” 林净月没有再说什么,喊上两人出了门。 他们这趟出行,是去军中看望受伤的将领和将士,替泰丰帝慰问前线厮杀的英雄。 ——三天大战后,草原再度退了兵。 林净月亲自到城主府与太子禀告了一声,太子沉吟片刻:“孤与你同去。” 林净月诧异垂下眸子。 正巧太子抬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我夫妻一体,父皇交代给你的事情,孤自当一道同往。” 林净月狐疑打量他几眼,心中暗暗有所揣度,但她不敢问,也不能问。 “殿下所言甚是。” 太子欲出城主府前往城楼,再至军营看望,整个城主府留用的人都齐刷刷动了身。 林净月本以为自己带了心腹、东宫侍卫已是声势浩大,出了城主府一看身后人头攒动。 有的眼熟,似是今科武进士;有些陌生,但观身上的铠甲与相貌年岁,隐隐猜得出身份。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主府,当然引来街上一众百姓的关注。 有粗野汉子压低声音,声如擂鼓同旁边的人说道: “这么多人从城主府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唉,听说殿下前些年伤了腿,真是可惜了,不然我漠北城,还用怕那些狗杂种?” 声音顺当传入了马车里。 太子面色不变,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 林净月忍不住偏头看他,心里也有点可惜。 听小令子说,太子八年前意气风发,文能提笔写锦绣文章,武能策马百米射中靶心。 若他七年前没有出事…… 她正幻想时,察觉到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林净月下意识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打在太子手心。 他缩回手,继续目视前方,平静开口:“你再看下去,今日就别想去军营了。” 林净月瞬间安分下来。 安抚慰问军中将士,可是泰丰帝明面上交与她的要事。 ——凭太子的性子,这事,他是干不了。 城楼上的伤员都被送进了军营中。 太子留在城楼下的马车里,林净月领着几个眼熟的武进士上了城楼,慰问勉励了一番守城楼的将领之后,就来到军营中。 战役刚过,军营中处处萦绕着浓烈血腥气和挥之不去的药味。 这一次,太子下了马车,由汀南推着,和林净月一道进了军营当中。 林净月正与太子商量分别到哪几个地方去一趟,见几个身份最高战功最厉害的将领,就听远远传来一声‘表哥表嫂呜呜呜’! 林净月转头一看,就见陈域吚吚呜呜冲了过来,眼睛底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衣服上下都带着血迹。 他猛地扑了过来,扒在太子坐的轮椅侧面,哭嚷着抬起微微颤抖的手: “表哥!我错了,我不该坚持上前线,我不该坚持来军营看看,我要回去守粮仓,我要继续巡逻!” 整整三天! 他整整三天没睡个饱觉了! 眼一睁,就到处拖伤员看情况包扎,等待军中为数不多的大夫前来医治;眼一闭,就被喊醒,熬药止血涂药换药…… 陈域那个后悔啊! 就不该记恨周肆然得了战功不给他脸,故意在太子面前闹脾气要来前线。 太子是会宠他这个表弟的人吗? 他不是。 于是陈域就被丢进了军营里,给大夫们打下手帮忙,忙的跟陀螺似的,来回团团转。 陈域愈发哽咽,泪眼朦胧看向林净月:“表嫂,表嫂你快帮我说句话呀,我想继续回去守粮仓,我一定好好干,再也不做我干不了的事了!” 军营里走走停停休息的将士们被他几嗓子嚎得忍不住投来视线。 一看一辆轮椅被推了进来,轮椅上的那人丰神俊朗,俊美远甚今科武举那位探花郎。 轮椅旁边的女子明艳锋锐,眉眼大气,一看身份就不简单。 再看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的人…… 挤在将士里凑热闹的陆程赶紧跑到中央营帐周围的几个营帐中,挨个喊了一通: “太子与太子妃前来,伤势较轻还能爬起来的,赶紧出营帐见人!” 郑越和军中几个女将同一个营帐,听陆程在营帐外扬声喊了一通,一把摁下躺在榻上惨白着一张脸的一个女千户: “沈千,你身上伤势过重,就别起来了。太子妃是个仁厚宽和的,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沈千忍着痛躺了回去,虚弱笑道:“行,你是太子妃的表姐,我听你的话。你可别忘了,替我问候太子与太子妃。” 郑越胳膊上包扎着丑陋的纱布,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放心。” 同营帐的女将都已离开,郑越摸了下沈千的额头,见不似刚被送回来时那般发烫,可算稍稍放下心,立即跟着出了营帐。 林净月当着诸多好奇凑来的将士,严肃着脸,替泰丰帝一一慰问了众人,并承诺此战过后,战功定会如实发下,惠及每一个拼命抗敌,为大渝为百姓的将士! 她声音不算大,但非常坚定,带着一股镇定安抚的力量。 死死扒着轮椅的陈域都听得愣了下,忍不住跟他表哥小声嘀咕: “表嫂可真会说话,难怪陛下会让她前来北疆。” 太子懒得翻他白眼,更懒得为他解释什么,稍一抬手,东宫侍卫立刻将陈域扒拉了下去。 静静听了一会儿后,察觉到围来的人越来越多。 太子眸子微抬,准确找到了人群中紧盯着太子妃的周肆然。 第261章 什么阴招都使得出 周肆然几乎在瞬间,便冷着脸回望。 见是太子,他愣了下,缓缓垂下眼帘。 太子平淡收回视线。 一旁的左常渊注意到了,他略显好奇地看了周肆然几眼,不懂这人不过是个指挥同知,除了今科武探花的身份,似乎没什么值得太子殿下关注的地方。 不过他待在太子身边格外谨慎,不该问的绝不会多嘴。 林净月说完后,招呼伤员们各回营帐休息养伤,而后和太子一同来到中央营帐。 两人步伐所到之处,纷涌的将士齐齐散开。 一众将领喝令他们回去休息后,紧跟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后,围到中央营帐外。 四品以上的官员和今科武举出挑的进士都进了中央营帐,除了出身忠勇侯府的郑越和出身陈国公府的陈域两人,其他将领都不得进去。 陆程、应松和孟平看了眼大步越过身边的人进了营帐的周肆然,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有些担忧。 应松再度叹了口气,只能在心里希望周肆然可别再冲动。 都是兄弟,他本该站在周肆然这边。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应松都不会劝阻,即便已为他人的娘子。 可……可那是东宫太子妃啊!! 营帐里,郑越一一为太子妃引荐每一位将领。 “这位是漠北城镇守总兵欧阳明德欧阳大人,乃是正二品……这一位程袂程大人时任副将,正三品……” “萧染青萧参将,今科状元郎,被陛下封为正三品参将。” 被喊到名字的武将立即起身,朝太子和太子妃分别抱拳低头行礼。 林净月敏锐察觉到周肆然郁陆离和另外几个人的身份,与萧染青等人不同。 郑越等郁陆离坐下后,轻声解释了一句: “周指挥同知和郁指挥同知本是邻近卫所的人,只是漠北城危险最大,殿下又身在漠北,便暂调了他们过来。” 林净月缓缓点头。 郑津位在二甲第三,又因身为太子妃的兄长,泰丰帝稍稍抬举了他,破格封郑津从三品的游击将军。 和二甲头名的郁陆离几乎平起平坐。 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一一起身见礼后,郑越便不再多作介绍,剩下的人齐刷刷站起行礼。 林净月再度将吴庸润过笔的套话说了一遍,视线逐一扫过每一个将领,脸带欣慰: “诸位将军身在战场第一线,为大渝为百姓浴血奋战,是陛下之幸,亦是我大渝百姓之幸。 惟愿诸位大败草原,立下滔天战功,封侯拜将,庇佑子孙后代!” 封侯拜将这话,从太子妃口中说出,格外有说服力。 ——她母家成远侯府,就是立下战功获封爵位。 而舅家忠勇侯府,拜为将军数载,同样得了爵位,被封的还是‘忠勇’二字。 武将毕生所求,不就是忠君勇武? 一道道应和声轰然响起:“卑职,借太子妃吉言!必定能驱赶草原敌寇,护卫我大渝百姓!” 林净月没有在军营多待,又去了趟收容伤员的几个营帐,一一问过伤员们的伤势,再命小令子唤罗掌柜送来全部牲畜,全当为将士们添一顿肉。 忙了整整一天,林净月回到落脚的小院,沐浴更衣后趴在榻边,面露沉吟。 太子洗漱过后,就见白天锐意逼人的女子,正倚在榻边发呆。 他喝退守在一旁的几个下人,自行驱动轮椅到了近前,抬手摸摸林净月的头发: “在想什么呢?” 林净月视线下移,望向太子那双腿:“殿下还没跟我说过,您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着的。” 太子脸色微沉,没有回应,只淡淡转移话题: “左常渊还算有用,孤命他去军中理账了。” 林净月惊讶了一瞬:“这活计……可不好做。” 军中账目繁多,且里头牵扯不少。 左常渊初来乍到,又是罪臣之身,无依无靠之下,只怕会受些窝囊气。 甚至不一定能插手军中核心账目。 太子不以为然,指尖把玩着林净月衣袖上的精致绣花:“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林净月沉吟片刻,突然提议道: “不如让我手底下的吴庸和他一道?左常渊聪明是聪明,但为人太过正直,不屑用些小手段,要想达成目的,只怕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吴庸就不一样了,他为达成目的,什么阴招都使得出。 太子微微挑眉:“你是说,冒险砸碎冰面,致使百余名骁骑军掉入冰湖里的那个?” 林净月猜到他不怎么喜欢吴庸——心思越多的人,越喜欢正派人物,而非吴庸这种。 “他既有过,也有功,现下正是缺人的时候,殿下不如用用他?” “……既然你舍得放人,就按你说的办。” 吴庸正和罗掌柜接触,私底下打探漠北城中将领的势力划分、各自心思等等。 还没理清楚呢,就被泊春一句话喊回了小院。 得知要跟左常渊共事,吴庸撇撇嘴,没说什么,拍着胸脯和林净月担保: “太子妃放心,我一定将漠北军中的账,理得一清二楚!” 漠北城局势不明。 京城更是风云诡谲。 成远侯府,老夫人眯眼吹去茶盏上的浮沫: “陈管家,你刚才说派去保护方衡他娘和小花的小厮回报,有人趁方衡不在时,日夜守在两家门口?” 陈管家看了眼一旁努力思考的唐映思,郑重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老夫人,大理寺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林景颜迷晕押送官差,逃了,正被通缉呢。” 老夫人镇定点头。 唐映思迟疑了片刻:“陈管家是说,方衡和小花家门口守着的人,可能与林景颜有关?” 陈管家连连点头,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方衡不过皇城司不起眼的小人物,小花的夫君陆程远在边疆,更是不惹眼。 唯一与两家有干系,又干得出这样的事的,就是林景颜。 唐映思继续思考:“周家呢?孟家呢?这两家外边,可有异常?” “这……孟家外边,也有人守着,但次数不多。周家,却是……” 陈管家摇了摇头。 这话一出,别说老夫人了,就是唐映思都认定,这事绝对与林景颜脱不了干系。 三人视线交错。 老夫人放下茶盏,突然问道:“映思,裴织锦呢?” 唐映思拧了下眉头:“裴家三位兄长两位弟弟进了京,大嫂这几日,时不时出门和他们聚聚,说些闲话。” 老夫人眼神微微一转,摸了下扳指上的猫眼石: “陈管家,让人套车。我爹被封翰林院学士后久久卧病在床,我身为女儿,怎能不去亲自去探病?” 陈管家应下,刚要转头离开,又听老夫人慢声说道: “等我和映思离开后,你记得跟府上众人都说上一句,我这一趟,只怕天才得回侯府。” 第262章 却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裴织锦带着几大车礼物回成远侯府时,正好撞上陈管家出门。 陈管家见了她,迎面就低头:“少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去?可是祖母身子又不舒坦了?” 陈管家老老实实摇头:“老夫人带映思小姐回娘家了,好几天回不来府上,她老人家还让小的跟您说一声。” 她身为侯府的世子夫人,手掌一半的中馈,管着侯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老夫人回娘家跟她说上一声,并无不妥。 裴织锦应了声,眼眸微闪,不经意地问道:“我几个兄弟听闻祖母身子不适,还送了好些名贵药材,本打算这就给祖母送去……怎么今日突然回徐家了?” “额……”陈管家犹豫了下,没有明说,含糊地道,“似是徐老先生病了,老夫人带映思小姐回徐府侍疾呢。” 陈管家面露歉意,朝府外看了眼:“呦,少夫人,时辰不早了,小的得出门一趟,您看……” “你有急事,就先走。” 目送陈管家匆匆离开,裴织锦眼皮微掀,立刻有个小厮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她踱步进了成远侯府,脸上带着些许沉吟。 前几日徐文洲在朝堂上替他爹徐垣揽了翰林学士的官,奉天子命令,为朝堂为百姓,为本朝为后世编纂古书旧籍。 另举荐了一个书铺的掌柜——落魄世家后人,为翰林院待诏。 这人官位虽小,仅是九品,但里头藏的深意,可就足以令人沉思了。 裴织锦再一想,自家兄长方才跟她提过的话。 三皇子…… 她勾唇一笑,命家里送来的几个侍女小厮,将车上的上好绸缎取下,每个院子都送一匹过去。 “何姨娘所在的芭蕉院,也别忘了。她虽是带罪之身,但总归是侯府的人,亦是唐侧妃的生身母亲。” 北疆, 十三郡收了漠北城帖子的女眷,摸不明白太子妃打的什么主意。 到了战事正激烈的边疆,不老老实实窝在漠北城里,反倒大肆张扬吆喝办宴……莫不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亦或者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妃,是想拉拢边关重臣,叫她们回家吹吹枕头风? 待到太子与太子妃亲往军营慰问将士的消息传出,各个府上又开始猜测,莫非太子妃领了皇命,顺带慰问一番她们这些个将领家中的亲眷? 彰显陛下仁厚慈和之心? 一天天琢磨下来,可算到了办宴当天。 漠北城与其他几个郡城的必经之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队黑骑沿途镇守护卫,确保了各个将领女眷们的安危。 面向北疆腹地的城门大开,一个斯文俊秀的书生,正笑眯眯领着忠勇侯府侍卫守在城门口,为诸位夫人小姐的马车引路。 “这位贵人,请随郑钰前往太子妃落脚的院子,太子妃正在院子里喝茶静候诸位到来。” “多谢。” 吴庸笑眯眯看着马车跟在忠勇侯府侍卫身后离开,掂了掂得来的赏赐,随手丢到静置在一旁的木箱子里。 他轻声交代了一句:“记上。宁北城副总兵贺家,赏赐白银十两。” 问罗掌柜借的心腹账房立刻翻出藏在身后的纸笔,一一记下。 一辆辆马车跟在步行的忠勇侯府侍卫身后,速度不急不缓,总有人被磨得不耐烦了。 “母亲,凭什么她坐在暖和的院子里悠闲等着,我们就得大早上风寒正彻骨,冒着风雪赶来漠北城?就凭她是……” “噤声!你跟你爹混久了,嘴上竟也大大咧咧起来,可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我不过心疼娘你,你这双腿早年间受了伤,挨不住冻。” “马车里添了火炉,怀里又有手炉,我不冷。更何况太子双腿瘫痪,尚能领兵北疆,我又有何忍耐不住的?” “……娘,你说,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我成了……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威风? 一句话就让十三城的将领女眷亲来拜见,还不能有一句怨言,真是好大的威风。” “似是听你爹说过,太子宫中,唯有一位太子妃。” 小院里, 泊春和满枝忙得不可开交,还借了漠北城总兵夫人李娉婷的人手,上下打点妥当。 林净月就坐在屋檐下烤火,慢慢看着雪一点点飘在枝头。 李娉婷在她对面,急得不行。 昨日,草原半夜来犯,似是打疲劳战,一次次骚扰,消磨城中将士百姓的精力。 天光乍现,又跑了,空留一地狼藉。 整个漠北城气势低沉,实在不是一个办宴的好时候。 偏生太子纵着太子妃,她夫君欧阳明德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他们家就在漠北城,不用来回跑。 不时有下人禀告哪几位夫人前来。 李娉婷一咬牙,知道办宴一事终究无法挽回,便低声劝道: “太子妃,眼下正是外敌来犯的时候,北疆诸郡城联手抗敌,同心同德,不如……” 她和夫君商量过了,太子妃闹这么一出,太子还不拦着,极有可能是打着什么主意。 夫君让她装聋作哑,全力配合太子妃,可李娉婷看着伤痕累累的欧阳明德和三个孩子,实在不忍心。 外敌当前,若再添内乱,只怕…… 林净月回眸打量李娉婷几眼,突然笑道:“李夫人,你说的不错。大敌当前,北疆十三郡城本该上下一心,一同抗敌。” 明明是一样的话,可从太子妃口中说出,莫名叫她有些心惊胆颤。 李娉婷喝了口放凉的茶,压下心中的慌乱,又听她说道: “可是太子替陛下出征北疆,与我赶来北疆之时,都遇到了草原骑兵……李夫人觉得,这可是巧合?” 李娉婷呼吸一窒,不敢再作声。 林净月漫不经心弹了下茶盏,发出悦耳的声音:“内贼暗探不除,里应外合之下,轻易就能攻破边疆防线。 边关将士,可以为国捐躯为民战死,却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毫无意义。” 李娉婷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她低头感受着从太子妃身上散发出的威势,只觉与她当日初见太子时,不相上下。 怪不得东宫至今,唯有太子妃,别无侧妃妾室。 “起来。”林净月拂袖站起,目光平静望着热闹喧哗的小院子:“今日大办宴会,还请李夫人尽情享乐。” 第263章 少看一眼都是可惜了 宴上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却久久不见太子妃的身影。 一个穿了橙黄裘衣的女子忍不住撇撇嘴,私底下与自家母亲说道: “好大的架子。” 将边关十三郡城将领的亲眷大老远喊了过来,安置在简陋的院子里,主家却不出来招待。 这便是京中的规矩? 没等来母亲的回应反倒被甩了个警告的眼神,橙衣女子悻悻噤了声,坐回了原位,就见一个年岁跟她相当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披风走进来。 漠北城总兵的夫人李娉婷就低眉顺眼跟在这红衣女子身后。 众女眷顿时了然:走在前头这位,便是太子妃了。 以及…… 众人看了眼面色有些难看的李夫人,心思各异,行事却更加谨慎了。 “见过太子妃。” 林净月脚步不停,也没有让她们亲身。 众位女眷只能低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眼睁睁看着火红斗篷行云流水般划过,径直来到上首。 “诸位快请起,不必如此见外。” 橙衣女子麻利起身,悄悄往上瞧了一声,没作声。 等一众女眷一一落了座,林净月面色平静说了一番场面话,大致就是辛苦她们大老远前来漠北城,太子定不忘诸位将领的努力等等。 橙衣女子低头翻了个白眼。 知道她们大老远赶来辛苦,还不上菜款待,反倒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这便是母亲说过的下马威? 林净月一说完,李娉婷硬着头皮接了话:“不辛苦不辛苦,能见上太子妃一面,我等不胜欣喜。” 话还没撂完,宁北城副总兵夫人含笑夸道: “欧阳夫人说的不错,我们本来还在遗憾,太子妃身在漠北城,我等不能前来拜见。 这场宴会来得倒是及时,叫我等一睹太子妃容颜,实乃毕生之幸。” 两位夫人先后开了口,剩下的女眷接连接上,从头到脚夸了太子妃一通。 “好了。”林净月静静听了一会儿,又观察了下近前几位夫人的神情,温和笑道,“你们也看了帖子,也当知道我今日办宴,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妃是说,义卖?” 有人接话,林净月点了点头,脸上有些苦恼:“不错。你们同样身在边关,遭受草原骑兵侵扰,应当清楚药材、粮草等物资,略有缺乏。 朝廷拨下粮草药材和银两,可运过来至少也得半个月,再兼正值冬日,路不好走…… 中间这一段时间,只能依靠先前送来的物资,然而近期草原骑兵动作频频,伤员无数,上一批运来的药材,远远不够。” 她一一扫视过几个位高权重的夫人,温和笑道: “太子与诸位将领在前方奋战沙场,我们这些个女眷安稳坐在城内,怎么着也该为他们为我大渝将士,竭力做出些贡献。” 沉默。 一屋子的沉默。 太子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各家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论踏进漠北城走进这间小院时打的什么主意,都不好再委婉劝阻制止。 李娉婷顺势开了口:“义卖一事,我倒听说过,是由云华郡主在京中大办。 上上回小半粮草银子等等,与上次的好些牲畜药材,都多亏了郡主举办义卖,筹措银子。” 云华县主因筹措银粮有功,都被泰丰帝夸赞,晋封了郡主! 这话一出,众女眷更不好说别的,只能含笑夸起云华郡主聪颖,太子妃想的周到。 并自陈甘愿为我大渝,略尽绵薄之力。 “行了,都坐下。宴起!” 小令子拍了拍手,守在门口的侍卫当即喊了一声,紧接着院子里摆上琴案、几张小桌和板凳,就放在雪中。 不多时,几道人影携乐器落了座,漾起一片悦耳声音。 正当众人纳闷时,四道颀长劲瘦的人影手持利剑跃入厅内,在正中央剑舞凌厉,气势不凡。 橙衣女子睁大眼睛打望之时,就听太子妃身旁的小太监缓声解释: “这四位,都是今科武进士,分别唤作石鸣鱼,应松,秋林盛,和陈客。他们得知太子妃为边关将士筹措银粮,不顾名声不怕弹劾,便主动前来相助。” 武进士不足为奇,哪个郡城没几个今科武进士? 却从没见过武进士在宴上舞剑! 橙衣女子看得心潮澎湃,拽着一旁母亲的衣袖,不停叫她一块儿欣赏。 这可是武进士,在舞剑! 少看一眼都是可惜了。 她母亲无奈一笑,打量四个武进士几眼,大概猜出他们与东宫关系不差。 而且义卖还没开始,就来了四个武进士舞剑,之后可不就…… 一曲毕,剑舞停。 四个武进士同时动作一停,执剑背向而立。 三息过后,四人默契收剑入鞘,面朝太子妃而跪:“卫我大渝!护我百姓!誓死守卫北疆!” 随着一声绝响,四人抱拳握剑离席。 厅内女眷忍不住望了眼门口之际,就见一个掌柜笑眯眯捧着几个令牌进来,恭声道: “太子妃,诸位夫人小姐,这是一捧雪的令牌。拿令牌到漠北城中新开的糖铺一捧雪采买各色糖,可减免三成银子。” 不管在京城,还是在北疆,各个官员女眷手底下的产业中,或多或少有几间铺子。 或是娘家送的嫁妆,或是商贾寻求庇佑献上的铺子。 其中几个女眷,可太清楚忠勇侯郑家先前专揽了北疆一带的糖,从中赚了多少银子。 等罗掌柜说完,有个身份不高的女眷左右看看,试探着喊了个价:“白银,五百两?” 罗掌柜没说底价,闻言依旧笑眯眯的,没说什么。 林净月倒是朝出声那人的方向,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少女眷顿时起了心思,先后喊了价拍卖。 等三枚令牌分别以五百八十两、六百六十六两和七百两的价钱卖出后,林净月趁罗掌柜清点银子的功夫,慢吞吞说道: “我匆忙赶来北疆,不曾带什么名贵物品,这些拍品,入不了诸位夫人的眼,也是正常。继续。” 一群人紧绷起精神,听出她话里对她们的态度不甚满意。 三个掏了银子得了令牌的,却是狠狠松了口气。 没等一行人起身请罪,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卖弄起了君子六艺中的‘射’艺。 这一次,小太监还没介绍他的身份,好些女眷却是立刻认出,这不是成远侯府世子郑津? 也就是太子妃的兄长! 几个蕙质兰心的女眷心思一转,当即在下一场义卖,掏了好一笔银子。 赶在下一场表演前,一个面容英气的夫人挑眉开了口:“太子妃既然如此为边关将士为大渝朝廷百姓着想,自当为我们做个表率才是。” 第264章 还请太子妃赐教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不妥。 众位女眷都屏住了呼吸,盘算着起身请罪。 林净月被冒犯,却是淡笑不语。 泊春走上前一步,暗想太子妃可真是神机妙算: “庞夫人此言差矣,太子出征之时,太子妃名下的每间铺子,都捐了大笔银粮。 本次运来药材,这些铺子也得了太子妃的命令,送上几十车药材和三百大车牲畜。 庞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遣人到军中和京城问问。” 庞夫人,是隔壁郡城守备庞大熊的夫人,夫妻两人是出了名的憨直坦率。 林净月没有计较,笑着安抚了庞夫人一句:“庞夫人为边关将士着想,当真让我叹服。” 庞夫人出口就知道话不太妥当,正担忧着呢,一听这话,脸上就是一红: “太子妃谬赞了,我说话不过脑子,还请太子妃恕罪。” “你为边疆将士请命,何罪之有?小令子,继续。” 眼看庞夫人一事轻飘飘揭过,众位夫人视线交错,都觉得有些诧异。 太子在漠北城砍了一堆人,又提拔了一堆人的事,她们可都是听过的。 本以为太子妃和太子乃是夫妻,想必脾性相差不多。 却不想太子妃如此好说话,远不及太子那般心思难测。 再一想太子妃一开始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手段极其拙劣…… “这个荷包,是成远侯世子郑津,方才离开时解下送来的。他承诺,不管诸位夫人花多少银子买下荷包,他都会答应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单凭一个郑津,荷包可不值什么钱,丢了都嫌麻烦。 但太子妃的兄长、忠勇侯外甥、成远侯世子、今科武举二甲第三……重重叠加而上,这枚荷包的意义可就大不相同。 橙衣女子正发着呆望向门口,就听母亲扬声喊了个远远超乎预期的价钱: “熊皮十张,狼皮三十张,羊皮二百张,外加两百斤止血化瘀的各色药材。” 她眼睛睁得更大了,拽了下母亲的衣袖:“娘?” 纵是离开家门前,父亲提点尽力讨好太子妃,也不至于送上这么多东西。 单是那两百斤药材,可就花费了娘亲不少的心思。 可惜任她怎么拽,她娘都没理会,目光平静望向太子妃,等待小令子的宣判。 小令子看了眼太子妃,笑吟吟奉上荷包:“叶夫人,您请。” “不必。”叶夫人冷静地起身,“妾身愿借这枚荷包,求太子妃一件事。” 林净月打量叶夫人,她是北萧城叶总兵的夫人,据说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 “但说无妨。” 叶夫人笑着拽起自家女儿,提醒她向太子妃行礼,而后才道:“小女顽劣不懂事,时常跑向城外,害得我与夫君日日操心。 但求太子妃允准,让小女叶明昭暂住漠北城,叫她开开眼界,看看世面。” 叶明昭怔了会儿,刚想反驳,却被一个眼神瞪住。 她委委屈屈听太子妃沉吟片刻后同意她暂住漠北城一事,只觉得天都塌了。 叶夫人没理她,含笑看向小令子:“还请公公继续义卖这枚荷包。” 她用的是太子妃的承诺,而非成远侯世子郑津的承诺。 这枚荷包,自然还能再卖上一回。 今日来漠北城的目的已然达成,叶夫人坐下后,轻轻拍了下叶明昭的手,眼神里含了些许愧疚与坚决。 留明昭在漠北城,既是为人质,又是借漠北城的边防,求太子妃庇佑照拂。 纵使北萧城被攻破,明昭也不至于没了性命。 叶明昭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娘亲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郑津贴身的荷包,最后落在了漠北城守备之一文夫人的手中。 她当众提出一个要求,家中小儿刚过十六,武艺不俗,但求跟在郑世子身边,为大渝尽一份力,杀一回敌。 林净月平静地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让文守备,与我大哥再行商量。” 文夫人笑着接下荷包:“多谢太子妃提点,我一时情急,竟忘了郑世子现不在厅里。” 一轮轮看下来,宴上夫人个个都与不少人打过交道,看出了太子妃是个什么脾性。 聪明些的主动出银子拍下一两件不值钱的东西,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 即便再度被太子妃敲打,也自觉不过是个牙尖嘴利却不足为惧的。 吴庸作画之际,就有个夫人笑吟吟和林净月套近乎: “我也是京城出身,娘家在京中倒是有些根基,可惜东西都留在了京城,现下手头倒是没什么好东西。 太子妃若不介意,我愿送太子妃一间铺子,正好拿来做买卖。” 林净月笑了一下,直觉她还有话要说。 就听这位宁北城副总兵贺诚的夫人歉疚地道: “只是……嗨呀,听说我那个护送太子妃到边关的侄儿一时糊涂冒犯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看在他年岁尚轻,又被罚了一百庭杖的份上,宽恕他一回。” 正安心画画的吴庸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位贺夫人和她身边的小姐。 两人恍然不觉投来的视线。 贺小姐盈盈起身,走到中央跪下,脊背笔挺,恍如雪中青松: “太子妃,我知道堂哥做的不对,只是他被殿下重罚,下半身几乎被打得皮开肉绽。 听大夫说起,堂哥怕是今生都不能再如常行走了。太子妃亦有双腿尽废的亲人,应当与我和母亲感同身受才是。 我等愿献上百金,和一间药铺,只求太子妃高抬贵手,饶了堂哥一回,准他早早卸下重担养伤,以免落得个再也治愈不好的疾病。” 李娉婷就坐在太子妃右手下方,听了这话,再看自觉良好的贺氏二人,顿时沉默。 她们该不会,觉得太子妃想起双腿瘫痪的太子,就愿意放贺祟一马? 贺祟犯的,可是险些伤害太子妃的大罪! 李娉婷暗暗摇头。 林净月察觉到各方异样的目光,缓缓收起脸上的表情,冷着脸问: “你可知道,贺祟犯下的是什么事?” “还请太子妃赐教。” 贺姝深知她那个堂哥空有一身武艺,做不出什么造反犯上的事,且她爹收到的消息,也是贺祟冒犯了太子妃而已。 左右太子妃又没出什么岔子。 林净月视线上移,看了眼贺夫人,见她面露惶恐,但谁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本不欲再提,既然贺小姐追问……贺祟当日,见到草原骑兵纵马踏着冰面袭来,当即不战而退,趁骁骑营大战草原时带人窃逃,反被草原骑兵抓了。” 在贺家母女惊骇的神情中,林净月垂下眼帘,轻叩桌子,一下又一下: “他对我不恭不敬暗害我一事,倒在其次。我早就想问问贺家人,行军打仗时,可也会像贺祟一样,不战且退,甘当逃兵,纵容草原践踏百姓?” 第265章 这笔买卖,赚翻了! 贺姝和贺夫人两张脸先是涨得通红,转瞬又变得一片惨白。 明明是大冷的天,两人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几乎立刻跪下求情:“太子妃恕罪,是我等冒犯在先,还望太子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们一次!” 逃兵本就令人不齿。 更别说在座的满堂宾客,或是自家就是将门世家,或夫家领兵与草原对抗数年,死了无数兄弟,也杀了不少贼寇。 原本不知内情的人,看贺家两人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还真当太子妃像刚见面就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一样,故意为难贺家的人。 却不想其中竟然有如此隐情! 身为骁骑营副统领,面临草原敌寇杀来,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也忘了身后的无辜百姓,甘当逃兵?! 北萧城的叶夫人瞬间冷下脸。 她身边的叶明昭更是叉腰‘低声’哼道:“娘亲,我可听爹说过,逃兵要受重罚的!面上刺青,丢去修城墙! 普通小兵尚且如此,却不知身为将领无视手下将士私自窜逃,得受什么样的惩处?” 叶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这我也不知,只是……杖打一百的惩罚,略略轻了些。” 庞夫人猛猛点头,耿直地开口:“况且贺祟还敢对太子妃不恭敬,妄图暗害太子妃! 我这等粗人都知道,和太子妃过不去,就是和陛下和皇室过不去!此事,绝非小事!岂能因贺夫人一句话,就轻易揭过?” …… 贺夫人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行解释:“我……我不知贺祟竟然妄图暗害太子妃,也不知他身为副统领,竟敢擅自当逃兵。 贺家满门忠烈,我公爹婆母与数代祖宗皆是为国战死,谁知贺祟那个混小子,一时犯了糊涂,我……” “并非一时糊涂。”林净月打断她的话,“贺夫人若是不信,骁骑营的廖副统领还在漠北城,并未归京,你大可以问问他,是否一开始就对本太子妃不敬。” 贺夫人哑然。 贺姝硬着头皮连磕三个头:“太子妃,我不知堂哥竟如此大胆,贺姝在此,替他磕头赔罪,也请……” 林净月等她磕完了,慢悠悠地道:“贺小姐不必如此,做错事的是谁,就该让谁来磕头道歉。 不过……殿下原本看在贺家列祖列宗的份上,轻拿轻放,仅罚了贺祟一百杖。 考虑此事传出,恐会引得宁北城的百姓与将士对贺副总兵不满,便叫人压下了消息,谁知……” 谁知你自个儿跳了出来,就不怪她不给立下累累战功的贺诚贺副总兵面子。 贺夫人白着一张脸,几乎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刺来的视线: “太……太子妃说的是,是贺祟犯下大错,丢了贺家列祖列宗的面子,与太子妃,无关。” “起来。”林净月不打算在今天计较,温和笑着让侍女搀扶起两人,转眸看向正在作画的吴庸,“可画好了?各位夫人小姐可都等急了。” 吴庸微微颔首,揭起一幅雪中红梅图,依次朝着三面宾客示意:“小民画技一般,还请诸位赏鉴。” 李娉婷收敛了心思,只当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打量那幅画几眼,笑眯眯夸道: “这位公子谦虚了,诸位瞧瞧,这画上的红梅栩栩如生,和院中的相得益彰。” 数道恭维声传来,吴庸谦虚地垂下眼帘,喊来一个小厮,搬了画桌下去了。 再次上来的,是小令子。 他手中捧了一幅丹青,上方空余处提了一首诗,旁边还有一个印鉴:“诸位,此乃太子殿下亲笔所画,挂在室内可谓蓬荜生辉。” 一幅破画有什么好看的? 叶明昭撇撇嘴,却见坐在不远处的贺家母女迫不及待喊了价,神情非常急迫,就像不喊价买下这幅丹青,立即就会被砍头一样。 她正要跟娘亲说上一声,嘲讽嘲讽贺姝——谁让她老是仗着出身京城贺家,瞧不起她们这些个世代待在边疆的? 叶明昭也乐得看贺家的热闹。 叶夫人无奈扶了扶额,掩嘴低声提醒她莫要做的太明显。 这孩子,都已及笄,怎的还如此不沉稳? 叶夫人再度坚定了留她在漠北城的决心。 一轮轮拍卖过后,很快就来到了最后一轮。 率先出场的,不是刀剑兵戈,而是一嗓子戏腔。 堂上夫人小姐们历经数轮的拍卖与表演,和各家间的勾心斗角,早已疲累不堪。 乍然听了一嗓子,下意识坐直身体看向太子妃。 这……不太妥当。 虽然她们知道太子妃是为边疆筹措银粮,但朝臣弹劾,可不管目的是好是坏,只看你的言行举止。 李夫人也有些纳闷,一场接触下来,太子妃可不是那等虚浮忘形的人。 直到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穿了一身常服,摆起演戏的架势走了进来,素颜唱了一场霸王背水一战。 叶明昭和堂上不多的小姐们都看呆了。 不是看一男子唱戏看的,而是……这人,似乎是今科武状元,叫,萧染青? 据说还没婚配。 他一到漠北城,画像就传遍了周边十三个郡城和卫所。 叶家也曾考虑过和这位萧武状元结亲…… 萧染青唱完,无视堂上众人的呆愣神态,单膝跪下朝上一抱拳: “卑职萧染青,见过太子妃。卑职得知太子妃今日举办义卖,为边关将士百姓筹措银子,卑职自愿前来,为太子妃助阵。 且,最后一样拍品,便是与我吃一顿饭,时间由我来定,仅有半个时辰。” 叶夫人蠢蠢欲动。 得亏今天来了漠北城,不似城里几个夫人那般,以病告假没来,不然哪能一饱眼福? 太子妃心思可真灵巧啊。 另一边,李夫人趁堂上小姐们竞相喊价的时候,默默在心里数了数。 第一样拍品,是一捧雪的令牌……郑津荷包所代表的承诺和太子的画……再加上最后这一样:和武状元吃一顿饭。 整场义卖几乎没有什么贵重的实物,都是虚浮的没什么价值的东西。 太子妃付出寥寥,收获的却远不止银粮,还有好名声和边关将士的心之所向…… 这笔买卖,赚翻了! 第266章 你就是来找太子表哥的吧? 同时,李娉婷盯着面无表情的萧染青若有所思。 二甲之列的数个武进士,和状元都来了,偏生武探花周肆然和二甲头名郁陆离并未前来。 ——武榜眼莫惊风并未前来北疆。 里头的深意,可真叫人值得沉思。 不多时,与萧染青吃饭的机会,便被一位待字闺中的将门虎女,花了重金买下。 萧染青对此面不改色,只和那位小姐商量好了吃饭时间,便再度冲着太子妃一抱拳,当场离开。 林净月扫视一圈,见不少夫人面露沉思,含笑指了下小令子: “表演的诸位将军,与各位夫人为边关将士做出的贡献,我都让人记下了,明日便分别贴去城门口,和军营门口。 也叫将士们,知道诸位的慷慨与忧国忧民之心。” 叶明昭睁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问她娘亲:“娘,太子妃的意思,是不是提点我们不要赖账?” 不然,就会被挂上城门口,遭世人唾弃? 叶夫人笑容一僵,察觉到旁边扫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赶紧堵了她的嘴。 虽然她说的没错,但太子妃更多的是,不想叫为了将士前来表演的诸位将军因此事被人弹劾嘲笑。 为他们积攒名声,作为日后入朝堂的资本。 一场义卖,宾主尽欢。 众位夫人一一和太子妃道了别乘马车离开,唯有叶家和贺家两家的人,暂时留在了漠北城。 李娉婷看得明白,叶夫人暂时没走,是为安置好她那个不省心的闺女。 但贺家人…… 她和太子妃回了小院清点今日所得时,听闻贺姝求见,忍不住提醒: “太子妃,贺家人野心勃勃,曾不止一次提过欲与东宫结亲,且人选就是贺姝。只是七年前太子腿伤了后,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贺姝本来不必与贺诚前来北疆,不过担心留在京城,会被指婚给太子,这才千里迢迢赶往边关宁北城。 但眼下一看太子即便双腿瘫痪,照样颇得泰丰帝宠信,稳居东宫之位。 甚至被派往北疆,替泰丰帝出征,染指军功和兵权…… 只怕,贺家原本被按下的心思,再度蠢蠢欲动。 尤其东宫,当前唯有一位太子妃。 林净月还不知这事,眯起眼回忆了下太子惩处贺祟时的神情,本以为他是借贺祟算计贺家,合着里头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泊春,你去跟贺姝说,我今日有些乏累,让她有要事的话,明日再来。” 泊春放下手中的账册,出去一趟后很快回来了: “太子妃,贺小姐不愿离开,甘愿等在别院,直到太子妃休息好了,与她见上一面。” 林净月并不意外:“她爱等,就让她等着。” 李娉婷一愣:“您就不怕太子回府时,正好和她撞上?” “贺小姐甘愿挨冻等着,想来定有要事,我们尽快盘账,可别让她等久了。” 然而漠北城中信得过的人不多,能进小院的人手更少,林净月带着泊春她们和欧阳总兵家的侍女盘到天黑,才将账目理清。 “小令子,你让吴庸一一登记好名姓,回头让郑宁他们贴到城门口和军营前。记住了,十三座郡城的四处城门口都得贴上,一个也别错漏。” 林净月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吩咐道。 小令子得令飞快退下。 李娉婷捶了下肩膀,起身正要告辞,就见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太子妃,殿下回府时,意外撞见正等在花园雪下的贺姝。” 这么巧? 李娉婷重新坐了下来,在太子妃疑惑的视线中,面色如常:“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得禀告太子妃。” “你说。”林净月享受着泊春的按肩和满枝的捶腿,慢悠悠吹了下茶盏上的热气。 李娉婷做贼一般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人说过,宁北城总兵,几乎被副总兵贺诚架空了,不止兵权,就连……” 这边说着八卦,花园里,太子坐在轮椅上,陈域眼巴巴给他撑着伞。 和汀南一道瞅了眼树下的倩影。 那女子就拦在去太子妃院子的必经之路上,没有撑伞,雪花夹杂着梅花落在她肩头,无端多了几分娇弱。 陈域猛地上前一大步,护卫在太子前边,打量那人几眼后把人认了出来: “贺姝?你怎么在这儿?哦,我想起来了,今天表嫂广邀各府夫人小姐举办义卖,现下完了? 那你怎么还没回宁北城?是要救贺祟吗?还是来见我太子表哥的?” 陈域一向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懒得跟她拐弯乱猜,直接问起贺姝此行的目的。 大雪天,她不回宁北城,也不进院子里取暖,反倒站在树下面容凄切…… 陈域咂摸了片刻,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来找太子表哥的?” 被直接拆穿目的,贺姝脸上有些发烫,忍不住轻瞪了陈域一眼。 她记得七年前陈国公府的世子,还不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性子。 怎么遭了一趟罪,什么伤都没受,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再一看见了她毫无波澜的太子,贺姝自嘲一般轻叹了声:七年不曾回过京城,还真是……一切都变了。 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殿下,臣女有事求见太子妃,只是太子妃办宴太过疲累,叫我稍等。 殿下也知道,我从小就性子急躁,在会客厅等不下去,就来这一处,随时恭候太子妃召见。” 太子全程神情平静,仅在贺姝提及‘太子妃办宴太过疲累’时稍稍挑了下眉头。 见太子不吭声,陈域摆摆手:“你就别跟表哥套近乎了,谁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谁也不想知道你从小是个什么性子。 你要真是来为贺祟求情的,就不用了,贺祟暗害太子妃犯下大错,又在战场上当了逃兵。 消息已随奏折发往京城,得太子妃相劝,贺祟命是保住了,但别的,你就别再做梦了。” 陈域从小就是太子的伴读,而贺姝,曾是四公主的伴读,几乎一道开蒙念书。 他和贺姝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贺姝大胆直白对太子献殷勤,几个皇子公主与伴读,都知道内情。 可惜…… 陈域拍拍脑袋上的雪花,意味深长地说道:“落魄了就视而不见,发达了就凑上来,这叫什么来着?” 陈域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晃了晃手指: “哦,我想起来了,这就叫趋炎附势!” 第267章 “你是在吃醋?” 太子垂下眼帘,让汀南推他离开。 陈域愣了下,赶紧接过刚刚强行塞到汀南手中的伞,一边给太子撑伞,一边纳闷地问: “表哥,我刚说错了?不应该啊,我都是跟郑津学的,他先生不是小徐先生吗?” 太子越过贺姝时头也不回,声音淡淡:“你,和郑津,不忙的时候,都给孤去找萧染青,叫他教教你们识字。” 陈域有事相求,不得不悻悻答应了。 他回头一看,贺姝沉默地站在原地,视线幽幽望来,神情带了些许后悔与惭愧。 陈域担心太子念旧情胡来,赶在进院子前,小声劝道: “表哥,我和太子妃相处过几次,看得出她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你可别干什么糊涂事啊。” 表嫂对他还是不错的。 又管得住表哥。 陈域不想换个表嫂,更不想表哥被表嫂给换了。 太子转头瞅他一眼,冷冷嗤笑了一声,逗小狗一样朝他勾勾手指。 陈域怕太子又扇他巴掌,身子凑近,脸躲得远远的。 “给你一个任务,你可找郑津他们帮忙,若是做得让孤满意了,就不用去补课。” 太子低声说了一句话。 陈域听着听着,眼睛慢慢亮了。 他将表哥送到表嫂手中,和表嫂以及李夫人打了声招呼后,屁颠颠去找吴庸。 李娉婷给太子行了一礼后,颇有眼色地离开了。 而院子里的侍女侍卫,包括汀南在内,都在满枝的指挥下,退出了院子。 林净月没有率先开口,支着下巴坐在廊下,静静仰头赏起雪花。 太子就被推到她的身边,他看看雪,不时回头看林净月一眼。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林净月动动身子,伸手探向太子怀里:“手炉都快凉了,殿下也不说上一声。” 屋里一盏盏灯笼亮起。 太子盯着林净月,平静地道: “你和周肆然是什么关系,我和贺姝,便是什么关系。” 林净月给他换了个手炉,开始沉思是上辈子她和周肆然之间的关系,还是这辈子。 “那怎么能一样?”林净月笑容不改,唤侍卫推太子进了屋内,等人走后才道,“我和周肆然也就见过几面,纯属陌生人,可我听说,殿下与这位贺小姐,似是小时候的旧相识。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岂非天作……” “你是在吃醋?” 太子直言不讳,突然问道。 见林净月面露错愕,太子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我和贺姝,没有任何关系。她喜爱的不是我,是东宫太子,任谁是太子,她都会如此。” 但周肆然不同,周肆然倾慕的,是林净月本人,而非太子妃。 林净月压下一瞬突如其来的心慌,笑着转移话题: “殿下猜猜今日筹措了多少银粮和药材?可是个大数目,北萧城的叶夫人还送了几十张皮子,到时候送到军中,给将士们裁做衣裳保暖……” 太子不语,静静看着林净月。 片刻后,他主动倾过身子,轻轻在她唇角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林净月怔在原地,直到太子被推着进了浴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被吻过的唇角隐隐发烫,隐隐残留了几分凛冽的气息。 翌日, 林净月刚刚苏醒,泊春和满枝一同前来伺候她起床。 泊春有些纳闷地道:“太子妃,今日太子殿下离府前,让我们转告您,他今天上午在城主府处理政务,中午回小院用膳,下午到军营中巡视一番,用晚膳前回来。” 满枝瞅了脸颊微红的太子妃一眼,再看泊春满脸疑惑,忍不住摇摇头。 算了算了。 什么都不懂,也好。 “我知道了。” 林净月梳洗过后,用了早膳,而后就在会客厅先后见了吴庸、小令子和小八。 小八这么多天,一直跟在罗掌柜身边帮忙,还真成了漠北城糖铺正儿八经的管事。 “太子妃,糖铺分铺一切进行得正常,昨天好些个夫人小姐离开漠北城前,下了单子叫送去她们府上。” 小八先说了糖铺的事,转而又提起小令子吩咐他搜罗消息一事: “漠北城是与草原相壤的关口,是前线中的第一线,又有太子殿下坐镇,城中局势还算明朗。 乍一看唯有两派,分别是新武进士们,和漠北城原来的武将一派。不过后者当中,又隐隐分做了两派,其一是被京城派来的武将,早晚会调回他处。 另一个,则是世代轮流镇守边关十三郡城的武将,他们更为团结,且排外。 现下,已有京城一派的漠北城武将,私底下拉拢武进士们。其中一甲的两位,尤其得他们看重。” 小令子赶来北疆,苦于没有人手,只能用上他器重过的小九的同僚。 本以为水平相当,却不想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在搜集情报的方面,小八不比小九敏锐且机敏。 小令子不得不一一问起哪一派分别有谁,漠北城总兵欧阳明德又是哪一派的等等细节,小八卡住,面露尴尬: “这……这,小的还没查出来。” “北疆不比京城,不太方便发展人脉,搜罗来这些消息,已是煞费苦心。”林净月夸了小八一句,又慢声地道,“其他细节,你和罗掌柜,还有吴庸商量商量,继续查探。” 小八心头稍缓,开开心心领了赏,被小令子拽去一边教去了。 吴庸便趁此机会,笑眯眯递出一张纸条:“太子妃请看,这张纸上,是昨日前来的那些个夫人给的赏赐。 其中最多的,便是宁北城副总兵贺家给的。且贺姝花大手笔买下太子殿下的丹青,只怕……心思不浅,目的不纯。” 林净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听他说漠北城门口和军营前贴了告示,而忠勇侯府的人今早已赶往其他十二个郡城。 “嗯。你可记得,宁北城总兵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庸作画的时候,余光打量过两边的人,坐在最前面的,便是各个郡城的总兵夫人。 其他郡城的总兵夫人,无论什么性子,都会说上一两句话应和。 唯有宁北城的总兵夫人,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而且…… “小民记得,这位总兵夫人,似是从没喊过价,也没什么兴致和人攀谈,只安静吃着东西赏看表演。” 林净月点了点头:“你加快速度和左常渊理好军营中的账目,再查一下宁北城这位总兵,看看他是个什么性子。” 宁北城副总兵贺诚野心勃勃,却不知总兵,是在蛰伏,还是……和贺诚沆瀣一气。 吴庸领了命令,正要退下,一名东宫侍卫迟疑地走了进来: “太子妃,指挥同知周肆然,求见。” 第268章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周肆然这几日趁应松事务繁忙,私底下拽着陆程和孟平这两个没什么心眼的问话。 得知他与林景颜的初见,和太子妃的初见等等等等。 又分别找了左常渊和吴庸,这两位他上辈子的左膀右臂。 无论两人对他有多警惕,周肆然熟悉两人的神情,轻易就猜测出两人皆是被太子妃所救。 上辈子,可没有太子妃到处救人一事。 周肆然前天熬了一宿打退草原骑兵,脑海里一直萦绕的,却是与太子妃……不,是他的净月有关的所有事情。 在草原骑兵杀来时,周肆然生死关头猛地蹦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他能重生,为什么净月不能? 可他想不明白,净月若是重活一次,为何没来找他,又为何嫁给了太子? 净月应当知道,他三年后会被封镇国少将军,得全朝上下礼遇尊重;而太子被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架空,连早朝都不能上,整个东宫浑然若冷宫! 比起太子,聪明人都知道该选他才是! ——就像那位林景颜。 周肆然才不信,林景颜茶楼偶遇,解囊看中他,会是一场意外。 短短几个呼吸间,他想了很多,却一时不慎,险些中了草原骑兵的埋伏,被几十人联手围杀! 和前世那场死劫,一模一样! 然而这辈子,方衡远在京城,可不会拼死杀进人群救他! 周肆然原本打定主意拼死也要杀出条路,回到漠北城找他的净月问个明白。 却不想危急关头,应松、孟平和陆程三人,带手下齐齐杀来,解了对他的围杀。 但到底来晚了稍许,周肆然身受重伤,不得不养了一天的伤。 今天才带着一身还未痊愈的伤口来找净月,决议和她相认。 无论如何,净月都是他的娘子。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注定会是! 周肆然候在小院门口,任由漫天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寒风卷起细雪刺激到脸上身上的伤。 不一会儿,那个侍卫板着脸出了门,恭恭敬敬地道: “周同知,太子妃吩咐,政事还请到城主府禀告,她半个时辰后就会往城主府一趟,送些暖身子的茶点给太子殿下。” 周肆然敏锐注意到这一回太子妃的话里,多了些许没必要的细节。 他垂眸,道了声谢后,转身步入茫茫雪花中。 “周同知稍等!” 周肆然刚走出几步,就被身后的人喝住,他猛地回过头,眼里带着些许期盼与欣喜。 守在小院门口的侍卫快步走来,撑开一把伞,递到周肆然手中: “周同知为抗草原受了重伤,怎能冒伤置身风雪中?万一染了风寒,伤势加重了,可就大大不妥。” 周肆然沉默,没有理会侍卫的好意,深深看了眼小院紧闭着的大门,转身离开。 侍卫喊了好几声,也没见周肆然回头。 侍卫收了伞,有些纳闷,回头跟同僚嘀咕道:“好好一个指挥同知,下雪都不打伞,莫不是伤了脑子?” 走在路上,听着街角巷尾百姓热闹的喧哗声,他眉头越拧越紧。 他的猜测绝不会出错。 可净月不见他……应当还在为前世自己误听周家那三人的话,不信净月一事而生气。 周肆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睛越来越亮。 他不怕净月生气,只怕独属于他的净月消失不见! 还好,还好重活一回,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只要……大权在握,杀了太子,统御朝堂,净月自然就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 “肆然!呼呼呼,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打伞?” 应松三人笑着跑来,强行将周肆然纳入伞下。 四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贴得格外近,周肆然有些不适应,默不作声别开身子。 应松正奇怪呢,小时候不都这么过来的? 陆程恍然,猛地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脑子,肆然伤势还没好全,刚刚恐怕挤到他伤口了。 嘿,我就不一样了,我皮糙肉厚,伤势一晚上就好全乎了。” 孟平挤在伞下,后怕地道:“幸好我们及时赶了过去,不然肆然可就……说来也奇怪,萧参将都没被围杀,欧阳总兵也没被围杀,怎么就围你啊。” 陆程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是不是上次肆然得罪的那谁,还是上上次肆然拍桌走人,得罪了人,亦或……” 应松赶紧左右看看,见风雪中上街的百姓不多,都脚步匆忙急着回家,这才松了口气。 他屈指敲了陆程脑袋一下:“这话可不能胡说!” “陆程不是胡说。”周肆然顿了顿,在三人不解的视线中,慢慢说道,“可能就是他猜的那个人。” 应松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陷入了沉默。 周肆然却没再多说,只多看了应松一眼。 上辈子,方衡为救他而死,应松查出不对劲,带陆程和孟平一路查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当时是周肆然的忠心拥簇之一,和漠北城以及周边几个郡城的将领、将士都有利益牵扯,轻易不能动。 应松三人查出真相后,逼他杀人以告方衡在天之灵。 他们一时意气,却不知他周肆然有多为难。 他与三人周旋之时,被应松看出心思,带陆程和孟平愤愤离去,连夜暗杀了那幕后的人,给他带来一堆麻烦。 周肆然前世费尽了心思才保住应松三人,可惜从小的友谊,再也不复从前。 陆程小小声问:“那……这事要不要禀告太子殿下?叫他提前做好防备?” 他想的非常简单,太子是为正统,现又坐镇漠北城,当然得往上禀告一声,叫太子殿下暗中做好防备。 周肆然眉头一挑,唇角噙在一抹淡笑。 应松正欲说上一句,没有证据恐会惹来无端的是非与猜疑,就听周肆然似笑非笑: “当然得说,我们这就去城主府,禀告此事。” 他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碰上这种事情,会怎么决断。 是跟他一样,权衡利弊暂且压下不提,还是…… 半个时辰后,林净月到了城主府外书房,就见周肆然四人齐刷刷坐在两侧,正等着太子抽空接见。 第269章 但敢反抗者,死生不论 陆程和孟平第一时间行了礼,应松提醒周肆然慢了一步,腰弯得更低。 “各位将军前来,可有要事?” 林净月唤来侍卫,给四人添上热茶。 视线在陆程身上稍稍停留了一瞬,转而望向书房,清楚太子是在故意为难周肆然。 应松恭敬回了话:“禀告太子妃,此事事关漠北城中将领,还望太子妃能屏退左右,我等再行回禀。” 应松一向是五个人里最聪颖沉稳的,他都这么说,事情绝非小事。 林净月沉吟片刻:“应将军稍等,待我问一问殿下当前可有空。” 满枝识趣敲响内书房的门。 林净月被汀南迎了进府,没一会儿,周肆然四人也被唤了进去。 太子瞥了眼周肆然,敲敲书桌,示意太子妃坐在他身侧。 林净月给了太子面子,让人搬来板凳,就坐在太子身旁。 正当她好奇应松有个什么要事,非得四人前来禀告,还让屏退所有下人时,林净月突然察觉到书桌下,有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探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林净月眼皮一跳,下意识就想缩回来。 当着整整四个人的面呢!! 却不想她越反抗,太子攥得越紧,面上越平淡无波。 他重重握了下太子妃的手以示警告,随即问起应松:“有什么事,且说就是了。” 应松、陆程和孟平三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周肆然。 周肆然眼神飞快扫过太子妃稍稍红润了些的脸,低头恭声禀告: “殿下,前天夜间草原侵袭时,卑职被三十来个草原骑兵算计围杀,若非应松他们及时赶来,只怕早已当场身陨。” 太子脸上神情逐渐凝重:“此事当真?” 应松单膝跪下,以命发誓:“卑职亲眼所见,那些个草原骑兵谁也不杀,直冲周同知而来,且似是探出他此行拿的是长刀,用的武器专克长刀。” 孟平跟着跪下,重重点了头:“萧参将可是今科武状元,砍杀敌寇时又离周同知不远,但那些草原骑兵就跟看不到他一样,直冲周同知而来。” “咳咳。”应松不得不替孟平解释了一句,“殿下,孟总旗并非猜疑萧参将,而是举个例子。若敌寇是因周同知的武探花身份而针对他,绝不可能放着就在眼前的萧参将不管。” 太子若有所思盯着莫名冷了脸的周肆然:“你今日既然来了,想必已猜到是谁暗中下手。” 周肆然垂下眼帘,遮掩住眸子里的情绪,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漠北城守备李继,他与总兵欧阳明德乃是远房亲戚关系,且曾与我交恶。” 陆程生怕太子误会周肆然记恨他人,解释道: “并非周同知的过错。当日李守备办宴邀我等前往,句句恳切,我们四人便去了,谁曾想……” 他一回想起当时,脸上就不由得有些愤恨:“谁曾想李守备欲与周同知结亲,强行将他回家守寡的妹妹嫁给周同知。 周同知不同意,李守备便命人看住大门,不让我们离开。周同知被逼到不得已,拍桌砸了酒坛,又误伤了李守备。 许是因为这事,李守备就记恨上了周同知,故意针对他。” 应松三人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周肆然本就伤了脑子还没好,李守备又步步紧逼咄咄逼人,这才闹了一出事。 归根到底,周肆然并未犯下大错,反被李继故意针对,甚至私联草原,要周肆然的命! 话虽如此,四个人心里到底有些忐忑。 这事往小了说,不过两个小小将领之间的争执;可往大了说,就是构陷同僚,用心不纯了。 尤其,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 林净月一听到那守备姓‘李’,便信了八成。 周肆然上辈子那次死劫,似也是一个姓李的守备动的手,至于为何提前两年动手…… 恐怕还真是因周肆然不给他面子,并误伤了他,才闹出的事端。 林净月偏头看向太子。 太子和她对视了一眼。 就在周肆然以为太子会问他们可有证据时,太子唤来东宫侍卫,轻飘飘一句话: “带人围住李府,但敢反抗者,死生不论。” “属下遵命!” 怎么可能?! 周肆然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竟不管李继和漠北城总兵欧阳明德关系不浅,也不费时间费精力调查翻找任何证据,就命人包围李府? 太子居高临下直视周肆然的眼睛,淡淡地道: “再将漠北城总兵、副总兵、参将都给孤找过来,带到李府门前,叫他们亲眼看看,胆敢联同草原暗害同僚之人,会是什么下场。” “是!” 东宫侍卫立即分头行动,一部分人赶往军营喊来黑骑包围李府,其余的人,则往城中各处将领府上,一一将太子的命令带到。 欧阳明德正看着小儿子舞剑,和夫人李娉婷说着家常话。 他们生育了四个儿女,没一个省心的,也就小儿子年岁还小,还算听话。 “嗯……你刚刚说,想在今科武进士里,给老三寻一个合适的夫婿?你可有看中的人选?人选不错的话,我找个机会,和他商量商量。” 李娉婷回想义卖当天来的人,她不敢惦记武状元和成远侯世子,笑着道: “那个叫应松的,就挺不错,模样周正,心思也灵敏。” 应松? 这一次来的武进士太多,欧阳明德想了好一会儿,才将人翻了出来: “他似与武探花关系不错,又跟同为游击将军的石鸣鱼颇为投契……这人是挺不错,等我……” 不等他说完,下人皱着眉头急匆匆赶来:“将军,李府……李府被黑骑围了起来,东宫侍卫传话,太子命您即刻前往李府。” 李娉婷猛地站起身子,几乎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李府被围?” 难不成她那个废物弟弟,又干了什么糊涂事? 不可能啊,李继现在也就是个守备,手底下人不多,还兼管屯田一事……总不可能是屯田一事上,出了什么岔子? 下人干着嗓子:“是,东宫侍卫还在外头候着,将军您看……” 欧阳明德安抚地拍了下夫人的肩膀:“你在家稍候,我去看看情况。不过……” 他打量着夫人眉眼间的皱纹,狠心提醒道:“若他真做出了什么对漠北城不利,对大渝朝不利的事,我不会手下留情。” 与其让夫人心生期盼,不如早早将希望掐灭,免得空欢喜一场。 第270章 太子分明是故意针对他! 李娉婷深吸一口风雪寒气,红着眼眶紧咬下唇:“太子妃不是无端生事的人,想来有她在旁劝阻,太子殿下不会围错。 你……你保住自己就行,不必为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前程,与漠北城的未来。” 她亦是在漠北城中长大,父母爷奶兄弟皆死于草原骑兵刀下。 唯有一个幼弟李继活了下来,和她相依为命。 平时不论李继闹出什么事,李娉婷都会想尽办法给他收拾收尾,但事关漠北城,事关大渝百姓,她绝不会轻易心软! 目送欧阳明德离开,李娉婷身子一软,瘫在了榻上。 “娘?娘你没事?我让人去找大夫,我……” 欧阳循撂了剑,急匆匆扑了过来。 李娉婷拦住他,字字泣血:“循儿,你记住了,无论你以后闹出什么事,爹娘都能容你,但要和草原骑兵有牵扯,就别怪爹娘……心狠。” 欧阳循似懂非懂点点头,招呼下人去找大夫。 “慢着。”李娉婷狠了狠心,“关了府门,谁来,我都不见!” 欧阳府门刚刚关闭,一个李家下人爬狗洞跑了出来,前来求总兵夫人李娉婷救人。 拍门许久不得进后,李家下人咬咬牙,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今日城中不轮值的将领都在各自家中修养伤势,乍然听到东宫侍卫前来,还当草原又来骚扰,披上铠甲带上兵器就冲了出门。 然后被东宫侍卫一路带到了李府门口。 东宫侍卫早已在李府门口打了个大棚子挡雪,又烧了火炉奉了茶点和温酒。 总兵、副总兵和参将们面面相觑落了座,等了一会儿后,可算等到太子和太子妃前来。 太子瞥了眼棚子里不多的人头,抬抬手指:“人少了些,再将四品五品的将领都喊来。” 紧跟在太子身后而来的周肆然略一沉吟,就知道太子并非不知漠北城的总兵、副总兵和参将人数不多,而是故意在设圈套呢。 心思如此深沉,只怕连枕边人都算计上了。 周肆然忍不住看了眼太子妃的背影,她叩门进了一户人家,似是北萧城叶夫人买下的临时住所。 棚子里一群将领当中,萧染青注意到周肆然的眼神,循着视线一望,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太子妃是什么身份? 与周肆然扯上半点关系,都会陷入危险当中。 即便他幼年与太子妃相识,现在都不敢私底下与太子妃会见,更别说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 真当漠北城的一群莽汉脑子直,都看不出来? 萧染青面露不悦,周肆然要真为太子妃好,就该和她保持君臣之间的适当距离,而非……而非如此情态! 察觉到身后传来刺人的视线,周肆然朝萧染青抱拳行礼后,寻了个角落坐下。 应松三人正有些惶恐,又有些受宠若惊。 没想到太子平时看起来狠戾无情,冷冰冰的不好相处,撞上他们无凭无据告同僚一状,却并未偏私或是质疑他们记恨同僚心怀不轨,而是当场命人包围了李府。 三个人依次在周肆然身边坐下,远远望着被重兵包围的李府。 既担心李府通敌一事为真,又害怕通敌一事为真。 满腔心思,伴着浊酒吞咽下肚。 李府门口,李继被黑骑阻拦不得出门,站在门洞中央,好声好气问太子: “不知殿下今日包围我李府,可有总兵的调兵凭证? 李某不知我到底犯下什么大错,竟叫太子动用精锐大肆包围李府,还请太子殿下明白告知。” 单凭这一句话,挤在人群里的欧阳明德就猜到,李继通敌一事,确有其事! 这狗玩意儿平时犯下错事,可从来不会如此作态,而是跳脚叫嚣他可是漠北城总兵的小舅子,有本事就动手啊! 唯有心虚之时,才会一本正经跟人讲道理。 太子懒得跟李继废话,抬抬手,东宫侍卫立刻倾巢而出。 他们跟在太子身边已久,抄家都抄熟练了,麻利将李府的人分成男丁和女眷分别赶入一处小院。 再从正院开始,一寸寸掀开地砖,敲开假山,翻找摸索。 得太子命令,李继没人管。 他站在门口,脸上从容的笑容一点点凝固,随即渐渐消失。 “看来太子殿下,是没得总兵的手令。李某惶恐,什么事都没做,就被抄了家,殿下就不怕漠北城将领……” 总兵欧阳明德听不下去了,重重一拍桌子站起,大步走出棚子: “你给我闭嘴!” 李继一看到欧阳明德,眼睛倏地一亮: “姐夫,姐夫你快救我啊姐夫!你知道的,我胆子小,我什么都不敢做,也不会做。 太子今天无凭无据抄了我的家,明天后天大后天,又会轮到谁呢?姐夫,我……” 明明是大雪天,欧阳明德无端冒出了冷汗。 他厉声打断:“你别说了,太子殿下宽仁,厚待手下,定是你犯下大错,才得如此下场! 我劝你赶紧老实交代,我……我还能替你姐给你收尸!” “犯下大错?我没有!”李继气冲冲摇头,失望地看着欧阳明德,“亏我姐对你一片真心,你连我这个弟弟都不救,往后哪个手下遇上什么事,岂不就……” 不等李继继续说下去,三队忠勇侯府侍卫先后押着几个人赶来,跪地禀告道: “殿下,李府的人确如您所料,往他府求救。除了总兵府上并未开门外,被敲响的五户人家,都已遣人围住了! 分别是副总兵府上、王参将府上、刘参将府上……” 被点了名的五个人心中一骇,暗骂李继这个害人精,这是想拉一群人下水啊!! 五人起身时腿都软了,‘扑通’几声齐刷刷跪向太子,一句也没有解释。 这位的威名,李继知道却不以为然,但其他人,可是真真怕了的。 不多时,便有一个东宫侍卫手捧一封信和一个木箱而出: “殿下,从花园假山池塘底下的地窖里,搜出李继通敌的证据,与满满一地窖金银!” 欧阳明德脚下一个踉跄,当场跪在了地上。 他猜到李继忘了世仇,忘了死在草原骑兵手底下的边关百姓与将士,但当真搜出了证据,欧阳明德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金银,他不是给不起,就是给不了那么多! 李继怎么就…… 欧阳明德失望地摇摇头,再也不看李继,默默跪在地上,等待太子的宣判。 被点出的五个人更是冷汗直冒,骂了一句又一句蠢货! 通敌也就算了,还留下证据! 证据留下也就罢了,竟敢当众冒犯太子,还将他们都拖下水! 太子神色如常,看向棚子底下的人:“周肆然,你来说说李继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周肆然脸色微沉,太子分明是故意针对他! 第271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旁边李府闹开,落脚在漠北城的叶夫人惊了一瞬,还当出了什么大事。 待听下人传话,李府被黑骑包围,更是不由得悚然。 她敢留叶明昭一人独自在漠北城,自然打探过了漠北城的消息,知道李府现在的家主是什么人。 ——漠北城总兵的小舅子。 这个身份,在其他地方其他郡城,不一定好使,但在漠北城,可谓只手遮天,无人敢惹。 现下竟然被黑骑围住府上,不许进出…… 不等叶夫人琢磨出个思绪,翻墙看热闹的叶明昭匆匆跑来:“娘,太子妃来了,现正在院子外敲门。” 叶夫人一顿,拽上叶明昭飞快走往府外:“快,我们去迎接太子妃。” 两人急匆匆走到府门口,就见太子妃迎面走来,笑吟吟扶起正在行礼的两人: “二位不必客气。我今日前来,不过担心叶夫人与叶小姐初来乍到,被隔壁的大动静所惊扰。” 叶夫人心思微动,含笑引太子妃到正院坐下,又让下人添了火炉。 “多谢太子妃体恤,只是寒舍还没收拾好,略显简陋……” 林净月察觉到叶夫人有些紧张与忐忑,不比她身旁的叶明昭那般放松,微微一笑,把话挑明了: “叶夫人不用紧张。隔壁李府犯下大错,你们初开漠北城,和他们并无关联。” 叶夫人稍稍松了口气,瞥了眼身边的女儿,暗想得亏她不乐意跟李继打交道,故意拖延赖床拖延时间。 不然她们这会儿,很可能就到李府拜访去了。 ——倒不是故意谄媚讨好。 只是李继和漠北城总兵关系匪浅,叶明昭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漠北城,她离开前,自是得替她周全了几处关系。 叶夫人和太子妃闲聊了几句,隐隐察觉她今日来的目的,似乎没那么简单。 叶夫人略作沉吟,招呼叶明昭:“听闻太子殿下也来了李府外,你去门口远远看着,可别叫李继狗急跳墙,冒犯了太子殿下。” 叶明昭正欲辩解,李府门口的武将可不止个,用不着她去保护太子。 但被母亲瞪了一眼,叶明昭悻悻,恭声跟太子妃告辞。 林净月目送她离开,挑眉看向叶夫人:“叶夫人似是有话想说。” 叶夫人沉吟了一瞬,试探地道:“我刚刚听说,宁北城副总兵的夫人和小姐暂时落脚漠北城,买的小院,就离太子妃的住处不远。” 后宅无聊,边关又没什么有趣的,贺家昔日那点子旧事,早早便传遍了整个北疆上层。 只不过碍于贺家在京城还算得重用,贺诚又是个面白心狠的,这才没多少人敢当面提及。 林净月似笑非笑:“哦?这事,我还未听说呢。” 北萧城和宁北城相距不远,林净月此行,本来是试探从叶夫人口中套一套消息,看看她对宁北城总兵,是个什么评价。 毕竟,泰丰帝交与她的任务中,这位宁北城总兵,榜上有名。 叶夫人听出太子妃对宁北城的贺家感兴趣,委婉将旧事一提,再低声说道: “贺姝这些年在北疆,相看过几十个青年才俊。从及笄到现在,都好几年了,但没人入得了她的眼。 相看过的人家难免好奇,就遣人往京城打探了下消息,方得知她眼光颇高,看不上边疆的才俊。 不过也是,边疆大多都是武将,个个又糙又黑还不爱干净,别说她了,就是我,也更爱看那些个俊秀的小书生。” 林净月对贺姝的旧事不感兴趣,稍稍提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言。 叶夫人另寻了几个话题,慢慢摸出太子妃此行的目的,不动声色说起宁北城的事情: “说到贺家,那就不能不提宁北城的总兵了。忠勇侯虽奉皇命镇守北疆,但边关可不止十三郡城,还有几十个卫所。 忠勇侯不可能时时镇守在某一座郡城或卫所中,须得诸位总兵兼顾城主之位,料理郡城中诸多繁琐事情。 其中宁北城,最叫忠勇侯放心。我北萧城早些年城门被攻破过,城中民力稍弱,敌不过草原一次又一次围攻,需得忠勇侯不时坐镇驰援……” 叶夫人见太子妃抿了口茶,没有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心底大概有了数。 “但宁北城就不同了,宁北城总兵是个文武兼修的秀才,据说还是哪一年的文武双进士,和今科萧参将类似。 可惜他十几年前行事莽撞被草原重伤,再也不能上战场,不得已将城中的兵权,都交到了副总兵贺诚手中。 而宁北城总兵周韬只管城中杂务,与招兵屯田等等。好在贺诚这些年和他关系不错,得了城中兵权,也从未僭越……” 宁北城总兵周韬。 林净月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时,还当他与周肆然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如此,也说得通周肆然为何与周家人格格不入。 成远侯府又为什么查不出周肆然的生父是谁。 但…… “贺副总兵人还挺好,旁人得了兵权,早就该筹谋上位一事…… 对了,叶小姐的亲爹,也在总兵之位上待了许多年,早早就满了九年之期,怎么没有被调去京城任职?” 叶夫人心沉了一瞬,老老实实回道:“边关总兵不能随意调动,但手底下的将领,每隔三年便会轮换一回。 因着宁北城总兵不能上疆场,副总兵这么多年,也没换过。” 其他城的副总兵,却是换过的。 譬如漠北城现任副总兵,就是六年前宁北城的参将。 林净月眉头猛然一皱,如此一来,边关十三城的势力岂非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加上各家之间会联姻结亲认干亲…… 怪不得泰丰帝派她过来时,提点要低调行事。 李府门外,太子看着一箱箱被整理好拎出的金砖银砖,珠玉细软、旧书古画等各色宝贝。 其中一张张地契,比金砖银砖还要明显。 太子接过汀南送上的地契,慢慢翻看几眼后,重重丢到欧阳明德面前: “你来看看。许是孤记岔了,边关屯田不是为将士为百姓,而是为将负责屯田的守备养得肥肥胖胖,脑满肠肥,一肚子肥膘。” 李继被押着跪在旁边,形容狼狈,一听这话,忍不住抗议: 要杀要剐都行,凭什么嘲讽他的身材? 第272章 其中定有蹊跷 不等李继说出口,就被破风袭来的一脚踹在了肚皮上。 欧阳明德踹完,无视喊爹叫娘呼唤姐姐的李继,再度跪在地上,身形有些萎靡: “卑职犯下大错,还请殿下降罪。” 他没有解释,也不屑再为自己辩解。 屯田一事,他隐隐得了消息,只是下边遮掩的很好,李继又牵扯其中,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曾想李继竟然不知收敛,一层层敛财搜刮,叫负责屯田的将士死的死,跑的跑! 怪不得城中库房存粮对不上数,怪不得一提起屯田屯兵,李继就支支吾吾不做声! 人群中,周肆然冷眼看着欧阳明德跪在地上脸带愧疚。 按理来说,边关屯田屯兵种粮供养军中,就算缺粮,缺口也不会太大。 即便太子携五万兵马驻扎漠北城,但京城也运来大笔粮食,有捐赠的有国库拨的,怎么着也不至于落到缺粮的地步。 然而漠北城中库房的囤粮,却是十三郡城中最少,情况最糟糕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李继在漠北城横行无忌,插手屯田要事,仗的便是他欧阳明德的势! 欧阳明德以为李继满足贪欲后就会收手,却不知欲壑难填,徒生野心。 太子冷冷打量欧阳明德,就事论事地道:“屯田一事,也不能全怪你无能。 底下负责屯田的守备和千户互相勾结,联手遮掩,你纵是有心惩处,也无济于事。 只不过……” 太子缓缓移开视线:“欧阳明德徇私,纵容李继插手囤田一事,损害漠北城将士的利益,现由总兵贬为百户。大败草原后,再调往卫所任职。” 跪了一地的人瞬间惊骇,这降的官职,可不是一点半点! “卑职,谢殿下不杀之恩!” 欧阳明德心知肚明,方才周肆然提过,李继通敌,对朝中大将下手。 凭李继一个小小守备,草原岂会将他看在眼里? 只怕这狗玩意儿打的是漠北城总兵的旗号! 难怪漠北城这几次都是佯攻,只怕草原以为他欧阳明德早早通敌,故意送他些许军功,好牢牢把控住整个漠北城。 到必要的时候,再拿通敌一事做要挟,逼他大开城门迎贼寇进城! 太子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被好生放在木匣里的地契: “负责屯田屯兵一事的官员,统统去职,留在军营里查清罪责后,再行发落。 李继,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五马分尸,并晓谕其余十二郡城和周边卫所。” 李继先是一愣,回神后大嚎出声,不停喊欧阳明德,喊副总兵等人救他。 欧阳明德面容冷淡,一城百姓与一条人命,他再是蠢笨,也拎得清。 被李继喊了名字的副总兵等人察觉到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不由在心里骂骂咧咧。 怀着一丝侥幸,副总兵咽了口唾沫,低声回道: “殿下,我与李继从未有过来往,只有旧恨,他分明是构陷我等,替草原除去城中将领,还请殿下明察!” 太子嗤笑一声,慢悠悠望向另一个方向: “放心,是真是假,孤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太子在北疆砍将领的消息,隔三岔五上报到京城。 朝中非议如潮水般涌来。 今日早朝,又在吵这件事。 徐文洲和回头偷瞄的宴左相对视一眼,同时暗暗摇着脑袋,低垂眉眼,一声也不吭。 “陛下,太子殿下委实不适合再待在边关,您瞧瞧,他到漠北城不过一两个月,砍头抄家的将领就不止十几个! 微臣惶恐,再等下去,只怕草原还未攻破城门,漠北城中大将就被杀光殆尽!” “陛下!太子殿下砍头也就算了,他抄了那么多户人家,所得金银国库未得一星半点,此举甚是不妥……” “……现下北疆已然稳定,忠勇侯已接连击退几次草原骑兵,抽得出手兼管漠北城,不若调太子太子妃回京,派其他皇子前往安抚民心?” “臣附议!陛下,太子殿下大动屠刀,边关人心惶惶,此时正需要一个温和亲人的皇子安抚百姓!臣举荐二皇子!” “不妥,二皇子身子孱弱,只怕比太子殿下还要弱不禁风……说起温和亲人,不如派六皇子前往?他性子向来柔和,定能为陛下分忧!” “臣附议,只不过六皇子人微言轻,只怕压不住那些个武将,还是让年长些的三皇子前去北疆。 且三皇子乃是中宫所出,是为正统,自身又性子开朗,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徐文洲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又默默看向站在最前头的几个皇子,暗想这些大臣提了好几位皇子,先抑后扬,现下总算图穷匕见。 ——就想让三皇子替太子坐镇北疆,插手边关兵权,蹭一蹭忠勇侯立下的军功。 他不免有些纳闷。 太子妃离京后不久,朝中不少官员都投奔到三皇子名下。 似是忘了当日宫宴时被泰丰帝敲打一事,也不明白泰丰帝为何让太子代他出征。 可……在朝的官员,有几个不是玲珑心思,擅长揣测上意? 顶着被泰丰帝降罪的风险,也要投靠三皇子……其中定有蹊跷。 只怕和国子监祭酒蔡鹤,与礼部尚书宋鸣一样,被三皇子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替他卖命。 徐文洲收回视线,现下二皇子称病不出,只偶尔去一趟忠勇侯府。 三皇子广交世家子弟和有名声的才子,又私底下和九皇子联手打压六皇子,抓了六皇子好几个错漏,逼得六皇子不得不低调做人。 京城近来风波不断,只怕…… 徐文洲摇了摇头,听泰丰帝照旧和稀泥也不意外,下朝就往翰林院走,打算问问他爹进度如何。 “贤侄且慢。” 徐文洲不理会旁人搭话,埋头狂奔,宴左相不得不快步追上,强行攀住他的肩膀。 “宴相?您有事?” 宴相老迈,但力气大,抓得徐文洲动弹不得。 见他停下了脚步,宴相责怪地看徐文洲一眼:“你小子,走的还挺快。” 徐文洲尴尬一笑,放缓脚步,和他并肩走着:“哈哈,我爹年纪大了,早上空腹容易伤了胃,我喊他一道吃饭去。” 他爹徐垣病了好几天,在他和他妹来回看过几次后,不得不进了翰林院。 但他厚着脸皮问泰丰帝讨了个恩典——不用上早朝。 徐垣理直气壮,他年纪大了,早起不来,一听他们吵吵就头晕脑胀,全身发疼。 泰丰帝看看比徐垣大上五岁仍日日上早朝的宴左相,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提起这事,宴相就生气,他翻了个白眼: “正好,我也还没用早膳,不如一起?” 两人视线交错,徐文洲拱手:“请。” 不远处,三皇子和九皇子并肩走了出来,视线远远落在两道步伐匆促的人影上。 九皇子还未到十五岁,年纪轻轻,不懂他们俩怎么走的那么快: “宴相和小徐先生,可是饿了?” 三皇子笑着纠正:“徐文洲现下可不是小徐先生,而是大渝的御史中丞,你得唤他一句徐御史。至于走的那么快……许是有要事相商。” 九皇子‘哦’一声,注意到六哥沉着脸脚步匆匆离开,他眼眸微闪,又想起称病不上早朝,也不怎么出门的二皇子。 “三哥,大哥人在北疆,只怕没个一两年回不来,这可是大好机会。” 第273章 战事瞬息万变 三皇子转过头,上下审视九皇子,看他一脸无辜,似是随口一说,不由得嗤笑一声。 “你的话,我明白,放心。” 十二皇子已接到母后膝下抚养,孟贵妃不得已投靠他,整个孟家齐心助他登基。 又有林景颜在手,‘梦得见未来’,朝中大臣谁的弱点都知道,他自当趁此大好时机,收服朝中的臣子。 注意到四下无人,三皇子轻声笑道: “待我收服了睿诚王和宴相,就先灭老六,再除了老二。至于太子……北疆危险重重,他还不知能否平安归来呢。” 九皇子脚步一顿,这句话,即威慑,也是警告! 三皇子却像什么都没说一样,快步走出了宫门。 三皇子算盘打的很好,然而战事瞬息万变,他花了足足半年时间,都未能叫睿诚王和宴相收归旗下。 北疆,却传来了忠勇侯携副将,和参将萧染青、指挥同知周肆然大破草原。 草原耗费半年,仅仅攻破了两处卫所,还没捂热乎,就被强抢了回去。 眼看即将入夏,草原耗不下去了,不得不再度投降,盼着大渝像以前那样,给粮给银安抚,让他们休养生息。 草原投降的消息传到京城,所有官员第一反应:不信! 怎么可能?! 往年战事一起,速度再快也得耗个一两年。 眼下还不到一年,又有太子在北疆到处砍杀将领拖后腿……草原竟然投降了? 不应该啊。 随草原投降的消息一道传入京城的,便是宁北城副总兵贺诚通敌! 同时翻出旧事,他毒害宁北城总兵周韬充当投名状,借草原骑兵的威胁,将整个宁北城牢牢把控在手中。 且往其他郡城和卫所派了心腹暗中蚕食,与草原暗通消息。 ——被攻破的两处卫所,就是有人暗中透露卫所漏洞和边防图给草原! 得亏太子一入北疆,便清了一通漠北城,再兼太子妃暗中调查,摸出贺诚与草原勾结的证据。 又得郑津和郑越等人当场将人拿下,避免城池接连被破的祸事! 东宫两位主子立下大功,朝中某些官员立刻蹦跶起来,又是心疼太子双腿残废,不忍他继续待在环境恶劣的北疆; 又是提议让三皇子赶往北疆,与草原和谈,接受草原的投降…… 泰丰帝扫视一圈,点出几个跳得最欢的言官:“你们五人,既然如此关心北疆战事,就和宣旨太监一道,亲自去一趟北疆。” 几人皆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太子立下大功无可反驳,再让三皇子前往,未免有贪功的嫌疑。 但派他们前往,就不同了。 他们不过三皇子手底下不起眼的小官,到了北疆也不会被北疆将领们敌视,还能顺带蹭一波军功,壮大三皇子的势力。 又能敲打太子莫要居功自傲,实乃一箭双雕! 陛下,当真为三皇子上位费尽了心思!! 北疆,漠北城 城里城外都陷入一片欢呼喜悦当中。 林净月隔着院墙,都能听到百姓狂喜相告的声音。 “草原投降了!投降了!” “不用再打仗了,太好了!!” “……” 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林净月却是身形一松,脸上忍不住浮现起了笑容。 打仗打了半年,可算能喘口气了。 不必再战战兢兢,也不用再日日惶恐不安…… “泊春,让罗掌柜准备准备,半个月内一捧雪所有糖类降价五成,庆贺大退草原!” 泊春‘哎’了声,欢欢喜喜派了个侍卫出门。 侍卫前脚刚走,小令子和吴庸后脚便推门而进,笑吟吟和泊春打了个招呼。 吴庸顺手递给泊春一匣子新糖:“喏,桃子味的,北疆可罕见了。得亏我和罗掌柜关系不错,不然都抢不到。” 泊春看看一旁笑嘻嘻的小令子,到底收了糖,转身走在前边引路: “殿下呢?草原都投降了,殿下可不得回来陪陪太子妃?” 吴庸含笑看着她的背影:“你猜猜?” 泊春才不猜呢。 等到了太子妃面前,他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殿下的意思,是晾着草原,等京城传来消息,再行和谈也不迟。” 也是。 泰丰帝不开口,谁也不敢擅自和谈,或是接受草原投降。 说到投降…… 林净月暗暗摇头,草原一向有求于大渝就投降,不求了就南下攻城打仗,还问朝廷要银子要粮食。 前朝如此,本朝亦是如此。 她记下这事,打算等太子回来再提一两句。 小令子默默补充道:“宁北城总兵周韬自请降职得个闲差,称大仇已报,身体承受不住,只求安度晚年。” 他小心翼翼瞅着太子妃的神情:“殿下,让指挥同知周肆然,在京城任命新的总兵前,带应松等武进士入主宁北城,接管城中兵事和杂务。” 林净月笑容不改:“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小令子和吴庸先后摇头。 林净月缓缓起身,扶上泊春和满枝的手:“我出门一趟买些东西,回头送到舅舅府上,小令子就别跟着了,殿下回府,你跟他说上一声。” “是。” 吴庸毫不犹豫抛弃小令子,屁颠颠跟了上去。 小令子无语地摇摇头,吴庸在揭露宁北城副总兵通敌一事,北疆将领贪污、抢占功劳一事和出谋划策大破草原上立下大功,却不想还是如此毛躁。 他转过身琢磨了下,草原都投降了,想必两位殿下不日就将回京城。 “来人,收拾收拾府上的东西,没用的都堆到一起,到时候送去慈幼局和济老院……” 小令子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太子回到小院,问了小令子,得知太子妃出门后,原本轻松的神情变得有些无奈。 他屈指轻叩了两下轮椅:“汀南,推孤去一趟厨房,晚上请忠勇侯、表姐和大哥他们前来用膳。” 汀南不明白这种小事,何必太子亲自去厨房。 但没有反驳。 到了厨房,太子细细吩咐大厨做些京城特色菜,再将太子妃吃不惯的几道菜一一划去,又说了些小细节。 大厨一一记下。 太子离开前,注意到角落的药锅锅盖被热气顶起,不断传出‘叮叮叮’的声音。 他随口问道:“在煮什么呢?” 大厨老实摇摇头:“小的也不知道,平时都是太子妃跟前的两位姑娘轮流熬煮的。” 太子微怔,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担忧,他看了眼门外。 立刻走进一个懂点医术的东宫侍卫,抽了几根柴后,揭开锅盖稍稍闻了一下: “殿下,此汤,女子喝后,可免于怀孕。” 第274章 一步,都走不了 忠勇侯近半年来,来回在边关郡城和卫所之间奔波。 除去太子坐镇的漠北城和郑卫民携郑长安坐镇的北萧城,其余郡城和卫所不归郑卫疆管,但不管哪座郡城遇险,他都得第一时间驰援。 尤其半个月前在宁北城外那一战,没日没夜地浴血厮杀,只为保住城门不被攻破,并大退敌军。 现下好不容易得一两天休息,林净月便盘算着挑些补品等物送去。 一出院子,街上纷杂的吆喝声断断续续传来。 林净月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见处处热闹,遍地喜悦,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泊春早就迫不及待撩开帘子往外看,松了口气般说道: “太子妃,草原可算投降了,这几个月以来,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哪天城门被……好在各位将军厉害,又有太子费心筹谋,到底保住了漠北城。” 泊春曾听吴庸提起过,北疆贪污还挺严重,漠北城不少将领都牵扯其中,甚至隐隐有京城和金陵的官员涉事。 这些将领官员奈何不了太子,又被太子雷霆手段处置了总兵和副总兵等几个位高权重的将领,震慑住众人。 又提拔了新科武进士上位,与漠北城中旧势力相抗衡。 并公开点出左常渊,承诺可戴罪立功,压下某些豺狼的不轨之心。 漠北城才不至于内乱。 满枝提醒了一句:“还得多亏陛下在京城,支持殿下的一切行动。” 林净月看了她一眼,泰丰帝每一封送来的奏折里,都是骂太子行事莽撞,不顾皇朝大局等等。 但骂归骂,泰丰帝从来不曾宣旨去了太子的管事权力,甚至屡次应下太子上奏的提议。 譬如下旨让萧染青兼管漠北城屯田屯兵一事,又挑了个老成稳重的参将,代掌漠北城的兵事…… 马车停在一处药铺,林净月被请去了后院,掌柜郑重送上几株药材: “太子妃您瞧,这可是百年老人参,品相极好。老朽敢担保,整个北疆,再也找不出品质这么好的人参了!” 林净月上辈子开的杂货铺里,也兼卖药材。 杂货铺又是她一点一点拉起来的,无数药材经了她的手,因此掌掌眼问题不大。 “瞧着是还不错,待会儿会了账,和其他几种药材一道送去忠勇侯府上。” “得嘞,您放心,一定给送到……” 林净月又给太子挑了几样补药,挑着挑着,她不由得想起太子那双腿。 闻白和莫疾师兄弟都在北疆,战忙时待在军营,闲暇得空就来为太子治腿。 半年过去,两人将太子的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脸上也多了几分气血。 亦不时为太子的腿扎针,疏通经络,并让汀南时不时喊个侍卫,一左一右扶着太子走上几步。 然而进度就卡在了那双瘫痪多年的腿上。 不管闻白怎么扎针刺激,太子那双腿都动不了,唯有最基础的反应。 痛感有,坐久了不适也渐渐恢复,唯独走路,走不了。 任由汀南小令子怎么搀扶,一步,都走不了。 这时,吴庸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迟疑着开口:“太子妃,周同知求见。他说……他说有件事,得在离开漠北城之前,问一问太子妃。” 说实话,他一听周肆然的话,就隐隐觉得不妥。 尤其萧染青曾找上他,叫他跟在太子妃身边时,别让周肆然接近太子妃。 吴庸不是个蠢人,又跟周肆然打过几次交道,大概猜得出他是个什么念头。 为太子妃,也为他自己,他都不可能让周肆然靠近太子妃。 只是…… “周同知以战功相求,小的也不好推辞。” 周肆然这半年来在战场立下的战功可谓赫赫,从同知直接升为参将,乃至副总兵,都不是问题。 他都这么说了,吴庸没办法拒绝,也不得不替他带话。 林净月沉吟片刻:“除了他,应松他们可在?” “在呢。不止应松陆程和孟平,陈国公世子陈域,应松的夫人李雪燕和北萧城总兵之女叶明昭,和您大哥,都在。” ——这也是吴庸愿意带话的原因。 人多,不方便聊私事。 林净月缓缓点头:“让人去包下望北楼三楼,请他们前往一叙。” 吴庸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 处理好采买药材、新衣等事情后,林净月赶往望北楼,看到三楼挤满了人。 何止吴庸说的那几个人,鸣鱼、萧染青、左常渊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武进士,都来了。 郑津和萧染青一左一右盯着周肆然,似在揣度他打的什么念头。 周肆然任由两人盯着。 他们光明磊落,他也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这一次,只求净月一句话。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众人齐齐望去,立刻起身行礼。 “卑职见过太子妃。” “都起来,坐。” 林净月踱步走到角落空出的两张桌子旁坐下,含笑看着众人: “诸位都是驱逐草原骑兵的功臣,不必如此见外。” 武将一向坦率,倒是左常渊和吴庸含笑说了些套话。 郑津主动和她同坐一桌,挡住所有人望来的视线。 他是不怎么聪明,但对目光尤其敏锐,再加上周肆然几次望向太子妃的目光太过灼热…… 林净月却喊了他一声:“大哥,你往旁边坐坐。” 郑津愣了下,不情不愿挪开身形。 仅仅过去几个月,周肆然瞧着与她刚来漠北城时截然不同。 整个人的气势和脾性,都更像她上辈子三年后才见到的那位镇国少将军。 却又比那位镇国少将军,少了几分血腥气,多了几分执拗与不甘心。 林净月含笑地道:“还不快些上酒上菜?可别饿着众位了。” 酒菜立即呈上,陈域端了盏酒,笑嘻嘻迎上来:“表嫂,今天我做东,为草原投降一事庆贺! 唉,今日包下酒楼的人太多,我这个陈国公世子在漠北城啥也不是,还得借表嫂的名头,才包得下整个三楼。 也多谢表嫂给我这个面子,赏脸前来同庆!表嫂,来,我敬你一杯!” 这话,是在撇清她和在场任何一人的干系。 第275章 你准备,何时离开孤? 林净月看了眼刚刚坐在陈域身边的左常渊,明白是他教陈域说了这一通: “殿下叮嘱莫要饮酒过度,我饮茶代酒,替殿下替百姓,谢我大渝将士,死守城门,豁出性命打退草原! 多谢坚守在漠北城的诸位,与漠北与百姓共进退!这一杯,亦敬战死在疆场的将士们,惟愿他们在天之灵,都能得到安息。” 陈域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意识去看离他最近的郑津。 郑津端着酒盏,默默回望。 左常渊、吴庸和萧染青无奈扶额,挨个起身说了一通漂亮话,顺顺利利接了场。 喝完这一杯后,林净月便让大家各喝各的。 吴庸心知这一场的主角,不是其他人,便捧着酒盏大声吆喝,胡乱聊了起来。 陈域激动得上蹿上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周肆然捏了捏酒杯,正欲起身敬太子妃一杯,鸣鱼拉着萧染青率先到了林净月桌前。 萧染青看得出太子妃的意思,本不愿过来,但鸣鱼就近强行拖他前来护卫,他也只能从了。 “卑职萧染青,唯祝太子妃平安顺遂,所行皆如意,所求皆如愿。” 林净月眸光动了动,笑着和他碰了杯,与这位幼年故交,同庆贺相识一场。 周肆然等了一会儿,本以为一一敬了酒,萧染青和鸣鱼总该离开了。 却不想两人干脆站在桌两边,顺势当起了护卫。 再加上和太子妃同桌而坐的郑津,守在太子妃身后的泊春和满枝…… 周肆然迟疑了一瞬,就见孟平不停给他使眼色。 他余光一扫,就见叶明昭和李雪燕都起了身,身体倾向太子妃所在的方向,而应松和陆程正找借口阻拦。 周肆然不再迟疑,捧着酒盏走到郑津身边,直面林净月: “不知太子妃可曾听过前世今生?我对太子妃一见如故,恍如前世相识过数年一般。” 郑津眉头一皱,正要拍桌而起,喝问周肆然。 林净月料到他会这么问,眼皮都不眨一下:“周同知说笑了。 周同知英勇敏捷又聪慧,乃国之良将,当苦练武艺为国效忠才是,何必执着于些没凭没据的荒唐之言?” 周肆然定定盯着她,林净月全程温和笑着以对。 郑津忍不住站起,高大的身板超有威慑力,他一把拦住周肆然的肩膀,强行将人带走: “周同知,你这回立下大功,可不得跟大家伙喝上一杯?来,今日不醉不归!” 周肆然被带到一张桌子前,他垂下眸子,遮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意。 是他的净月。 是前世曾映照过他的那一轮明月。 即便林净月的脾性言行,与上辈子半点都不相同。 但周肆然笃定,就是她。 净月大抵是生他的气,气他不信她,反信周家那三个狗东西;气他大权在握,却护不住他的性命; 气他失去过才知后悔,明月高悬时不知珍惜,月隐后又苦苦追寻。 周肆然喝下一口酒,察觉到应松担忧望来的视线,他轻轻一笑,做了个口型。 放心。 和叶明昭李雪燕聊了几句后,林净月回了小院,就见小令子守在门口,不停朝她挤眉弄眼。 泊春左右看看,有些纳闷:“眼抽了?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小令子瞟一眼门口新换上的东宫侍卫,讪笑着摇头: “殿下回府,方才遣人去请了郑家两位大人,和郑越郑津郑长安前来赴宴。 郑家几位大人都来了,就等太子妃回府了。” 林净月刚从郑津口中得知了这事,并不意外,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 “大哥正跟同僚们畅饮,你找个侍卫快马去接他来府上赴宴。” “是。” 一进正院,便听到郑卫疆大着嗓门拍太子和泰丰帝的马屁,感念泰丰帝的知遇之恩与宠信爱重。 “……殿下,微臣舍身难报陛下大恩大德,唯有镇守北疆,力退草原,以报陛下与殿下的看重……” “本次草原得以退兵,侯爷可是大功臣,不必如此客气,快坐。” 太子声音淡淡,乍一听兴致不算好,也不知是被郑卫疆太过直白的话,惹得有些尴尬,还是因着别的事…… 林净月踱步进了院子,看郑卫疆正擦拭着眼泪,不由笑着说道: “舅舅得了陛下与殿下信重,可不得听太子殿下的话?快坐。” 听到声音,郑卫疆利落擦了眼泪,板着脸和弟弟、儿女们抱拳行礼: “微臣见过太子妃。” 林净月含笑让他们起身,踱步给太子福了福身后,坐在太子身边。 注意到太子神情不冷不淡,林净月有些纳闷,难不成她刚见了周肆然一事,被太子知道了? 林净月暗暗揣度的时候,太子见忠勇侯都坐下了,平静说起正事: “当前草原提议和谈,打算投降,你们怎么看?” 郑家几人视线交错,郑长安率先一拍桌子开了口: “我不知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草原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郑越无奈,帮着打圆场:“殿下恕罪,长安年岁还小,只逞一时意气,却忘了考虑边关百姓的心情,与朝廷的风向。” 她顿了顿:“无论陛下与殿下是何决定,我等定当从命。” 郑卫疆点了点头:“不错。我等打仗是为朝廷为百姓,不打,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是否接受草原投降,全凭陛下与殿下做主。” 郑卫疆面上诚恳,心底却在骂骂咧咧。 自泰丰帝即位以来,草原就已投降过一次——泰丰六年,草原投牛羊到水源中诱发疫病,致使边关半数城门被破,死伤无数。 郑卫疆亲眼看着父母同僚和百姓死于时疫,赶在朝廷最新一封奏折送来边关前,一意孤行带领郑卫疆、欧阳明德等人冒死击退敌军。 又一座一座收复了城池,带城中百姓负隅顽抗,杀到草原闻风丧胆,直到草原不得不投降,京城派官员和谈。 这才过去十来年,泰丰帝都还没下位呢,草原就再起战事。 现在打不过了,又故技重施欲要和谈投降? 只怕再过几年,草原又又南下打谷草,再度践踏十三郡城城门! 郑卫疆含笑等待太子的回应,强行忍耐住脾气,却一时不慎,捏碎了一盏酒杯。 他愣了愣,赶紧跪下请罪: “微臣失仪,请殿下与太子妃降罪。” 林净月扫了眼太子的表情,试探地让郑卫疆起身:“不过一个酒杯,侯爷不必如此,来人,清扫碎片,为侯爷换上新酒盏。” 太子手指微微动了下,平心静气地道:“就按太子妃说的做。” 郑卫疆松了口气,徐徐起身坐下,不敢再捏酒杯,改捏厚实的桌子。 然而太子没有再谈草原投降一事,只招呼他们吃饭,郑津刚下酒桌赶来,顺利融入。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 送走郑家人后,林净月回了小院,见太子醉意朦胧,眼神迷离,忍不住摇摇头。 大哥也太不稳重了,还有两位舅舅,一个劲给太子敬酒。 太子平时喝不了就会不喝,谁的面子也不给,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来者不拒。 甚至在她劝阻过后,仍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屋子里,侍女侍卫通通退了下去。 林净月刚欲喊醒太子,让他去洗漱,不想刚一凑近,太子便醉醺醺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在他的双腿上。 太子的腿本来就还没好全乎,林净月担心给他压坏了,轻轻挣扎了一下。 一个含着酒气的脑袋猛地抵在她脖颈间,小心翼翼蹭了蹭。 林净月全身僵住,不敢再动弹。 “殿下?” 太子没有回应,粗鲁地吻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 动作又重又莽撞,林净月被刺得下意识抖了一下,正欲挣扎起身,太子停了动作。 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他轻声问了一句话: “你不愿意怀上孤的孩子?你准备,何时离开孤?嗯?” 太子语调轻柔,声音温和,却叫林净月浑身一寒。 第276章 废了 京城,勤政殿 几个皇子,左右丞相,太傅,镇国公和徐文洲依次赶来,行礼过后静立在一旁,揣度着泰丰帝的想法。 ——今日早朝众议纷纷的,唯有接受草原投降与否一事。 连吵了三天,都还没吵出个结论。 今日唤他们留下,定也是为了此事。 泰丰帝见人都到了,撂下两本奏折:“睿诚王和惠敦王都上了奏折,劝朕别信草原的鬼话,不得接受其投降,你们怎么看?” 徐文洲埋着脑袋,一声也不吭。 他在其中资历最浅,现在可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镇国公自认是殿中唯一一个武将,大大方方开了口: “微臣以为,两位王爷说的有道理,草原贼得很,只怕会朝令夕改,今日投了降,依附我大渝。 明日又会南下,再度入侵北疆!” 最重要的是,他小儿子郁陆离本是今科二甲第一,偏偏并未在本次战役中立下太大功劳。 就这么回京,不好提拔他。 还是再打上几轮,叫他一展自身本事,大获战功,荣耀归京。 泰丰帝淡淡看他一眼,没作声。 宴左相沉默了一会儿:“微臣以为,和谈可以,但投降得另议,且得定下条约约束草原,命他们不得再举兵南下。” “宴相考虑的周到,只是草原未必会如你所愿。”孟右相见泰丰帝并未阻拦,试探着继续说道,“万一和谈破裂,只怕草原还要再打。到那时,粮食军饷,都从何而来?” “半年战事,本就耗费巨额银粮,损伤无数将士。若草原再度举兵……只怕国库承担不起重压,太子妃也捐无可捐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徐文洲和白着脸不出声的二皇子同时看了孟成烽一眼。 太傅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后开了口:“微臣倒是同意宴相的话,先谈,再论依附大渝一事。 至于谈什么,如何谈,谈成什么样,都得再看。总不能谈也不谈,直接开打。” 话虽如此,太傅倾向于不接受。 他亲历过泰丰六年的旧事,知道当时死伤有多惨重。 草原打赢了就跑,打输了就投降,未免太过厚颜无耻了。 孟相咬死了国库空虚,户部发不出银粮。 徐文洲见缝插针插了几句话。 吵过几轮后,泰丰帝神色不变,看向几个皇子,视线重点定在三皇子身上:“你们以为呢?明卿,你先说。” 二皇子干咳了一声,无视三皇子的眼神,轻声说道: “儿臣许久不曾上朝,不知朝中动向……只不过儿臣以为,打仗前每年给草原的赏赐颇多,足以填补国库空虚。” 他的意思很简单,这笔赏赐,与其给草原,不如换成银粮送往边关。 “二哥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不等泰丰帝开口,三皇子主动站出为父皇分忧,“继续打仗,遇到的可不仅仅是银粮的问题,另边关遭受侵扰日久,百姓休养生息,将士养伤治病……” “父皇,儿臣以为草原两次败在忠勇侯手下,见识了我大渝将士的英武勇猛,定不敢再背言犯上,违背承诺。” 九皇子被三皇子看了一眼,默默随声附和。 六皇子这半年被三皇子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宫里的母妃亦是学了二皇子的母妃,早早闭门不出。 他恨绝三皇子,毫不犹豫跳出反驳。 三皇子慢悠悠一句话,打断他的进言:“既然二哥和六弟都提议继续打仗,不知二位可有办法一解边关百姓之忧,避免损伤更多将士?” 二皇子和六皇子沉默不言。 三皇子趁热打铁,联手孟右相和镇国公进言,直言为安民心、为保将士,请求泰丰帝接受草原的投降。 徐文洲只觉得三皇子怕是疯了。 一时之安稳,哪比得上一劳永逸? 然而这话,他不能说。 泰丰帝扫了眼二皇子和六皇子,见他们都不再作声,眸子沉了一瞬: “那便如爱卿们所言,休养生息,以安民心。朕特命太子为主将,忠勇侯郑卫疆为副使,择良日与草原和谈,允准草原继续依附大渝。” 皇子与大臣们齐刷刷弯腰:“陛下圣明。” 等人走后,陈诲迟疑了一瞬:“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泰丰帝背着手起身,慢悠悠走到门口,望着三皇子意气风发的背影,“朕给太子一个机会。他若抓得住,即便双腿再也好不了,朕也会扶他登基,可若他抓不住……” 陈诲低头,只当没听到这话。 和谈并接受草原依附的消息,随着圣旨和五个文官一道被送到漠北城。 太子坐在轮椅上接了旨,攥着圣旨的手微微发紧。 “太子殿下,不知太子妃何在?圣旨既下,她也不前来接旨,未免有些不敬陛下。” 其中一个文官来回扫了几眼,迫不及待找茬。 他要替三皇子,铲除太子这个阻碍! 太子随手将圣旨递给小令子,没有理会。 另一个文官笑着道:“听闻太子妃身在漠北城,却一眼都不曾看过被流放到漠北城的生父成远侯……眼下居功自傲,难免是有的。” 小令子一悚,忍不住看了这人一眼,摇摇头。 废了。 陛下身在京城,那整个漠北城中,太子最大。 聪明点的都知道老实做人,偏偏这两个自以为是,蠢笨至极啊。 太子扫视两人一眼,平淡开了口:“既然你们记挂成远侯……映北,剥去他们身上的官服,送去修城墙。 一应吃食住行,和成远侯同等待遇,对了,记得将他们安排在成远侯旁边。” 草原骑兵围袭漠北城时,成远侯撺掇同伴窜逃,并偷袭打晕看管的将士。 太子得了消息后,便留他再修半年的城墙。 两人闻言瞳孔一缩,他们可是钦差,太子竟敢…… “你,你这是要谋反,我们这就回京禀告圣上,太子不遵圣旨,胆大包天!” 太子睨了五人一眼:“你提醒孤了,你们两个言语无状,冒犯孤与父皇,同行的人不仅不加以劝阻,反倒悠闲看戏……一道送去修城墙。 不得孤的诏令,谁来,都不许放了。” 东宫侍卫立即听令,一拥而上,将五个人押了下去。 第277章 可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林净月告别闻白回了小院,才知道太子处置了几个随圣旨一道送来的言官一事。 小令子幸灾乐祸地回禀:“您是不知道,那几个言官半点眼色都没有。 殿下这些天本就……咳咳,他们一来就质问您的去向,甚至借此事意图冤枉东宫不尊圣上。 这下被送去和成远侯一道修城墙,可算能消停了。” 林净月往太子在小院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殿下可在书房?” 上回家宴,太子翌日清醒过来,不知为何不愿意再见她。 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不曾见面了。 “这……”小令子为难地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殿下刚刚出了门,似是左常渊有要事禀报。 您也知道,此次大退草原,左军师在其间立下大功,功臣求见,殿下不好不见。” 林净月淡淡‘嗯’了声,交代道:“闻大夫刚给了我一副药,你亲自找个得力的侍卫熬成药汤,晚上殿下用了晚膳后,再呈给他饮用。” 泊春顺势递过一贴药材和一张药方。 小令子一一收下,缓缓松了口气。 两位主子闹嫌隙,他们这些个当下人的,左右为难。 尤其是他,又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又为太子妃鞍前马后。 他刚瞅太子殿下出门时脸色微沉,暗暗盼着太子妃关心殿下两句。 可又不敢直言。 眼下太子妃主动关心太子殿下的身体,他可算能松口气,晚上伺候太子殿下,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林净月回到住处,倚在贵妃榻上,屏退其他下人后静静享受泊春的捶肩。 泊春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府上气氛的不对劲——太子妃已有大半个月没见过太子,也没叫她们熬药了。 泊春纳闷:“太子殿下是在闹什么别扭呢?我可瞧见他好几次明明在府上,明明见着了太子妃,小令子却回话他不在府上……” 这不是闹别扭,是什么? 满枝慢悠悠给太子妃打着扇子:“许是太子殿下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尽好本分就是。 对了,我昨儿个听郑宁说,太子妃心疼我们让我们休息一日,你跟吴庸出门逛街去了?” 她调侃地看着泊春:“你们买什么了?可有吃饭看戏听评书?又去了哪些地方?” 满枝平时不是多事的人,只是今日看太子妃心情有些微妙,泊春又聊起两位主子之间的事,便插话转移话题。 林净月这些天都在处理漠北城中的事务,和吴庸商议别的事情,偶尔得了空,又去找闻白莫疾,问问太子的腿伤。 忙得没空去哄太子,更别说关心泊春了。 她睁眼看着微红着脸的泊春:“还有这事?” 泊春待在漠北城好几个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吴庸,关系也亲近了些: “……是。但,但不是为私事,我是替太子妃打听消息去了。吴庸暂被太子殿下调用,他清楚太子殿下的动向,我得空才去找他问问的。” 满枝脸上的笑容扩大:“真要问什么事,请他来府上便是,还用特地上街游玩?” 泊春轻瞪了满枝一眼,认真冲太子妃解释:“太子妃明鉴,我可是要长久跟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 林净月本来含笑看着她,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泊春没有注意,继续说起从吴庸口中打探来的消息: “这些天,太子殿下分别接见了漠北城上下将领,抄了好几户人家。漠北城上下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被找了个由头…… 吴庸还说,他见忠勇侯两兄弟和郑长安接连几天,同一时间从城主府中出来。另外北萧城、北安城……等八位总兵,私底下赶来漠北城,见过了太子殿下。” 林净月单手支着下巴:“吴庸一向谨慎,但城主府守备亦非常森严,他能得这些消息……” 定是太子特地透露给吴庸,让吴庸不经意传给她知道。 圣旨还没传来,太子就偷偷接见诸位将领,动作频频…… 林净月猛地坐直了身体:“让小令子来见我。” 漠北城一处私宅, “殿下,梁参将携漠北城贩粮贩药材的商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 太子和忠勇侯对面而坐,沉默不语。 左常渊、吴庸、参将萧染青和朱福坐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出。 参将朱福不停冒着冷汗,他是漠北城的老参将了,几个月前总兵欧阳明德小舅子犯事,太子就提拔他兼管漠北城的兵事。 虽说官职还没晋升,但得太子赏识,这几个月他又未犯下任何过错。 正常来说,草原投降后将功论赏,他最差也能捞到个副总兵当当。 但……但他没想到,得太子赏识,不是什么坏事,可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朱福一想到太子现在在做的事情,忍不住摸了下脖颈。 跟着太子干,他全家的脑袋,可都拴在裤腰带上了。 一只手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朱参将,喝茶啊。漠北城入了夏,是挺热的,可别热晕过去了。” 朱福一哆嗦,回头一看是今科武状元,顿时松了口气。 他举起茶盏,和萧染青碰杯过后一饮而下,抹了一把虚汗后笑道:“多谢萧参将提醒。” 瞅见门外有几个人被侍卫迎了进来,他赶紧噤声闭了嘴。 一捧雪的罗掌柜就在其中。 被迎进来的商贾个个战战兢兢,吴庸只得笑着出声安抚了几句,缓和了气氛。 商讨完正事后,商贾们擦去冷汗,笑着讨好起太子。 其中一个胖商贾见其他人话说的格外伶俐,一拍肚子:“来人,还不快将我费心搜罗来的宝贝都唤上来。” 萧染青见多识广,一听不由得眉头一挑。 不多时,果然瞧见屋外走来七八个腰肢窈窕的女子,娇声喊了一声: “妾身见过诸位贵人。” 胖商贾没有注意到屋内乍然一变的气氛,一抬手,让这些女子上前伺候贵人。 “各位大人,这些女子,都是小民费心搜罗来的,江南金陵岭南蜀地都有……” 他介绍时,忠勇侯默默扭头盯着太子,没说话。 萧染青跟着看向了太子。 吴庸打量这些不敢上前的女子几眼,脸色骤然一冷。 同一时间,太子瞧着站在中央的一个女子,眼眸微眯:“你……” “妾身迟问雪,见过这位大人。” 胖商贾讨好地道:“大人,小民这就让人抬她到您府上……” 太子冷冷一笑,笑得在场所有人同时心底发毛,不约而同跪下。 “还真费了好一番心思。来人,押下去审问,一天之内,孤要知道她是谁的人。” 第277章 可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林净月告别闻白回了小院,才知道太子处置了几个随圣旨一道送来的言官一事。 小令子幸灾乐祸地回禀:“您是不知道,那几个言官半点眼色都没有。 殿下这些天本就……咳咳,他们一来就质问您的去向,甚至借此事意图冤枉东宫不尊圣上。 这下被送去和成远侯一道修城墙,可算能消停了。” 林净月往太子在小院的书房方向看了一眼:“殿下可在书房?” 上回家宴,太子翌日清醒过来,不知为何不愿意再见她。 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不曾见面了。 “这……”小令子为难地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殿下刚刚出了门,似是左常渊有要事禀报。 您也知道,此次大退草原,左军师在其间立下大功,功臣求见,殿下不好不见。” 林净月淡淡‘嗯’了声,交代道:“闻大夫刚给了我一副药,你亲自找个得力的侍卫熬成药汤,晚上殿下用了晚膳后,再呈给他饮用。” 泊春顺势递过一贴药材和一张药方。 小令子一一收下,缓缓松了口气。 两位主子闹嫌隙,他们这些个当下人的,左右为难。 尤其是他,又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又为太子妃鞍前马后。 他刚瞅太子殿下出门时脸色微沉,暗暗盼着太子妃关心殿下两句。 可又不敢直言。 眼下太子妃主动关心太子殿下的身体,他可算能松口气,晚上伺候太子殿下,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林净月回到住处,倚在贵妃榻上,屏退其他下人后静静享受泊春的捶肩。 泊春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府上气氛的不对劲——太子妃已有大半个月没见过太子,也没叫她们熬药了。 泊春纳闷:“太子殿下是在闹什么别扭呢?我可瞧见他好几次明明在府上,明明见着了太子妃,小令子却回话他不在府上……” 这不是闹别扭,是什么? 满枝慢悠悠给太子妃打着扇子:“许是太子殿下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尽好本分就是。 对了,我昨儿个听郑宁说,太子妃心疼我们让我们休息一日,你跟吴庸出门逛街去了?” 她调侃地看着泊春:“你们买什么了?可有吃饭看戏听评书?又去了哪些地方?” 满枝平时不是多事的人,只是今日看太子妃心情有些微妙,泊春又聊起两位主子之间的事,便插话转移话题。 林净月这些天都在处理漠北城中的事务,和吴庸商议别的事情,偶尔得了空,又去找闻白莫疾,问问太子的腿伤。 忙得没空去哄太子,更别说关心泊春了。 她睁眼看着微红着脸的泊春:“还有这事?” 泊春待在漠北城好几个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吴庸,关系也亲近了些: “……是。但,但不是为私事,我是替太子妃打听消息去了。吴庸暂被太子殿下调用,他清楚太子殿下的动向,我得空才去找他问问的。” 满枝脸上的笑容扩大:“真要问什么事,请他来府上便是,还用特地上街游玩?” 泊春轻瞪了满枝一眼,认真冲太子妃解释:“太子妃明鉴,我可是要长久跟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 林净月本来含笑看着她,闻言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泊春没有注意,继续说起从吴庸口中打探来的消息: “这些天,太子殿下分别接见了漠北城上下将领,抄了好几户人家。漠北城上下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被找了个由头…… 吴庸还说,他见忠勇侯两兄弟和郑长安接连几天,同一时间从城主府中出来。另外北萧城、北安城……等八位总兵,私底下赶来漠北城,见过了太子殿下。” 林净月单手支着下巴:“吴庸一向谨慎,但城主府守备亦非常森严,他能得这些消息……” 定是太子特地透露给吴庸,让吴庸不经意传给她知道。 圣旨还没传来,太子就偷偷接见诸位将领,动作频频…… 林净月猛地坐直了身体:“让小令子来见我。” 漠北城一处私宅, “殿下,梁参将携漠北城贩粮贩药材的商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 太子和忠勇侯对面而坐,沉默不语。 左常渊、吴庸、参将萧染青和朱福坐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出。 参将朱福不停冒着冷汗,他是漠北城的老参将了,几个月前总兵欧阳明德小舅子犯事,太子就提拔他兼管漠北城的兵事。 虽说官职还没晋升,但得太子赏识,这几个月他又未犯下任何过错。 正常来说,草原投降后将功论赏,他最差也能捞到个副总兵当当。 但……但他没想到,得太子赏识,不是什么坏事,可也不是什么大好事! 朱福一想到太子现在在做的事情,忍不住摸了下脖颈。 跟着太子干,他全家的脑袋,可都拴在裤腰带上了。 一只手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朱参将,喝茶啊。漠北城入了夏,是挺热的,可别热晕过去了。” 朱福一哆嗦,回头一看是今科武状元,顿时松了口气。 他举起茶盏,和萧染青碰杯过后一饮而下,抹了一把虚汗后笑道:“多谢萧参将提醒。” 瞅见门外有几个人被侍卫迎了进来,他赶紧噤声闭了嘴。 一捧雪的罗掌柜就在其中。 被迎进来的商贾个个战战兢兢,吴庸只得笑着出声安抚了几句,缓和了气氛。 商讨完正事后,商贾们擦去冷汗,笑着讨好起太子。 其中一个胖商贾见其他人话说的格外伶俐,一拍肚子:“来人,还不快将我费心搜罗来的宝贝都唤上来。” 萧染青见多识广,一听不由得眉头一挑。 不多时,果然瞧见屋外走来七八个腰肢窈窕的女子,娇声喊了一声: “妾身见过诸位贵人。” 胖商贾没有注意到屋内乍然一变的气氛,一抬手,让这些女子上前伺候贵人。 “各位大人,这些女子,都是小民费心搜罗来的,江南金陵岭南蜀地都有……” 他介绍时,忠勇侯默默扭头盯着太子,没说话。 萧染青跟着看向了太子。 吴庸打量这些不敢上前的女子几眼,脸色骤然一冷。 同一时间,太子瞧着站在中央的一个女子,眼眸微眯:“你……” “妾身迟问雪,见过这位大人。” 胖商贾讨好地道:“大人,小民这就让人抬她到您府上……” 太子冷冷一笑,笑得在场所有人同时心底发毛,不约而同跪下。 “还真费了好一番心思。来人,押下去审问,一天之内,孤要知道她是谁的人。” 第278章 谁信谁是傻子 朱福本来还攥着手帕擦汗,纳闷刚刚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就算那胖商贾送上美女,不收就是了…… 他来回审视被押出去的女子,瞳孔骤然一缩,抖着手:“这……这不是……” 萧染青面无表情,神情冷肃。 朱福顶着几道刺人的视线,默默把话咽了下去,抖着手继续擦汗。 他爹的。 这狗东西竟敢找来一个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送给太子。 还是当着忠勇侯的面! 他朱福朱参将,这辈子从来没佩服过几个人,忠勇侯算一个,现下这个胖商贾,也算一个了。 可惜胖商贾不一定能活多久。 漠北城夏天的夜晚,依旧燥热。 林净月喊来小令子,打算去哄哄太子——虽然不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顺带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朝廷不愿再战。 再打下去,死伤只会更加严重,百姓离安稳日子只会越来越远。 国库也负担不起连年的征战。 但太子近日来动作频频,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林净月还得跟太子确定一番才行。 小令子笑眯眯地回禀:“禀告太子妃,侍卫传话,太子殿下正抽人查看战亡抚恤发放的情况,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林净月微微垂眸。 泊春有些纳闷地看看小令子:“太子殿下不回来,你怎么这么高兴?” “嗨呀,我可不是为了这事高兴。” “还有什么好事?” 小令子但笑不语。 先前东宫没有女主子的时候,太子彻夜不归,可从来都不会让侍卫传话回来。 “太子妃今日问了殿下两次呢,奴才等殿下回府后说上一声,定能得些赏赐。” 小令子退下后,林净月没有再等,让泊春她们备水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林净月便命人吹了蜡烛,睡了过去。 深夜,太子回府,被守在门口的小令子蹲了个正着,不经意般笑吟吟提了太子妃找他的事。 太子脸色格外平淡:“可有说何事?” 小令子摇摇头,试探地道:“奴才哪知道太子妃的心思,不如……殿下您去问问她? 唉,只是听泊春说起,今日太子妃有些疲累,早早便吹灯睡下了。” 太子沉默看他一眼。 汀南麻溜动手,推着太子来到太子妃所在的院子里。 今晚是泊春守夜。 她正坐在门内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打开了门。 迎面看清来人后,泊春神情一怔:“殿下?太子妃睡下了,不如明日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令子的眼神给打断。 泊春识趣噤声,恭敬低头退了出屋。 等汀南走了出来,房门被关上后,泊春纳闷问小令子:“这大晚上的,太子用晚膳了吗?而且也不提前说上一句,就来找太子妃,太子妃都睡下了……” 小令子一敲脑袋:“你提醒我了,我让人去厨房给殿下端一碗鸡汤小菜配粥,再将太子妃让熬的汤药送来。” 屋里, 太子倚在榻边,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床榻两边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过于坚毅锋锐的眉眼。 这时的林净月,比白天温和客套的太子妃,更多了几分真实感。 碰得见,摸得着。 他漫不经心探出手,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 良久过后,房间里突地响起一声嗤笑。 太子压下唇角的嘲讽,毫不留情收回手,正要唤汀南进来。 还未彻底收回的手被人拽住。 “殿下来了怎么不喊醒我?”林净月躺在枕头上,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太子抽出去。 太子没有说话,眸子下移,瞥在她脖颈间,呼吸骤然一乱。 林净月注意到了,将薄被往上拽了拽:“殿下?可用了晚膳?我让小令子传晚膳……” “不用了。”太子挪开视线,却没有抽回手,“孤听小令子说,你有事寻我。” 林净月沉默了下,没有问他打算遵泰丰帝的命令,还是…… “殿下可是在生我的气?” “孤为何生气?” 林净月哑然松了手,收拾好睡乱的衣服后坐直了身体,披散头发靠在枕头上。 见太子静静看着她,林净月刚要跟他说破某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就听传来一阵敲门声: “殿下,您累了一天了,先用些晚膳?” 太子眉头微皱,正要喝退小令子,林净月拦了一下:“殿下奔波劳累,可不能饿坏了身子,我陪殿下用膳。” 太子没有反对。 圣旨已下的消息传到草原,没过几天,草原来人和忠勇侯定好了时间:三天后,漠北城外五百米处和谈。 定在这一处,既是为尊重大渝朝的太子——听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 又为自身安危着想——古有力士百步穿杨,可没听过谁能五百步外射中目标的。 时间地点定好之后,忠勇侯便命将士在此搭建高台,修整道路等等。 “嗐,有什么好搭的?只怕这台子还没搭好,草原又又又反悔了。” “不一定,以往都是秋末才南下打谷草的,现在才热了今天?不过说实话,我也担心草原趁和谈之际,绑了太子殿下,拿他相要挟……” “嘘,这可不能胡说……” “……” 忠勇侯走在军营里,几乎处处都是类似的声音。 往各个郡城走上一遭,钻进百姓多的地方一听,如此揣测比比皆是。 不过也不怪他们,草原实在没有信誉。 上一次,也就是泰丰八年——整整打了两年多,和谈商量好的契约,都还没过呢,草原就又南下了。 草原的承诺,就跟放屁似的,谁信谁是傻子。 “石鸣鱼、萧染青、郑越、郑长安留守漠北城,和其他将领一道看住四处城门,一有不对立刻鸣鼓。” “忠勇侯、朱福、郑津、左常渊、吴庸等人随孤往城外和谈,其他人守在近处,随机应变。” “另外……” 和谈前,太子有条不紊安排好一切事情,并带上大夫闻白,派了太医莫疾留在城中照顾太子妃。 林净月听了罗掌柜和吴庸的禀告,得知了太子的谋划,这几日一直心中坠坠。 太子安排好漠北城中的一切事宜,回府和她一同用了晚膳,握了握她的手后,转身回书房继续忙碌。 翌日,天空浮起一抹银线。 太子坐上马车赶往城主府忙公务,直到黄昏前两个时辰忠勇侯前来,他才换上朝服,迎着百姓的欢呼声,和五千兵马一道出了城门。 第278章 谁信谁是傻子 朱福本来还攥着手帕擦汗,纳闷刚刚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就算那胖商贾送上美女,不收就是了…… 他来回审视被押出去的女子,瞳孔骤然一缩,抖着手:“这……这不是……” 萧染青面无表情,神情冷肃。 朱福顶着几道刺人的视线,默默把话咽了下去,抖着手继续擦汗。 他爹的。 这狗东西竟敢找来一个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送给太子。 还是当着忠勇侯的面! 他朱福朱参将,这辈子从来没佩服过几个人,忠勇侯算一个,现下这个胖商贾,也算一个了。 可惜胖商贾不一定能活多久。 漠北城夏天的夜晚,依旧燥热。 林净月喊来小令子,打算去哄哄太子——虽然不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顺带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朝廷不愿再战。 再打下去,死伤只会更加严重,百姓离安稳日子只会越来越远。 国库也负担不起连年的征战。 但太子近日来动作频频,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林净月还得跟太子确定一番才行。 小令子笑眯眯地回禀:“禀告太子妃,侍卫传话,太子殿下正抽人查看战亡抚恤发放的情况,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林净月微微垂眸。 泊春有些纳闷地看看小令子:“太子殿下不回来,你怎么这么高兴?” “嗨呀,我可不是为了这事高兴。” “还有什么好事?” 小令子但笑不语。 先前东宫没有女主子的时候,太子彻夜不归,可从来都不会让侍卫传话回来。 “太子妃今日问了殿下两次呢,奴才等殿下回府后说上一声,定能得些赏赐。” 小令子退下后,林净月没有再等,让泊春她们备水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林净月便命人吹了蜡烛,睡了过去。 深夜,太子回府,被守在门口的小令子蹲了个正着,不经意般笑吟吟提了太子妃找他的事。 太子脸色格外平淡:“可有说何事?” 小令子摇摇头,试探地道:“奴才哪知道太子妃的心思,不如……殿下您去问问她? 唉,只是听泊春说起,今日太子妃有些疲累,早早便吹灯睡下了。” 太子沉默看他一眼。 汀南麻溜动手,推着太子来到太子妃所在的院子里。 今晚是泊春守夜。 她正坐在门内打盹,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打开了门。 迎面看清来人后,泊春神情一怔:“殿下?太子妃睡下了,不如明日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令子的眼神给打断。 泊春识趣噤声,恭敬低头退了出屋。 等汀南走了出来,房门被关上后,泊春纳闷问小令子:“这大晚上的,太子用晚膳了吗?而且也不提前说上一句,就来找太子妃,太子妃都睡下了……” 小令子一敲脑袋:“你提醒我了,我让人去厨房给殿下端一碗鸡汤小菜配粥,再将太子妃让熬的汤药送来。” 屋里, 太子倚在榻边,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床榻两边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过于坚毅锋锐的眉眼。 这时的林净月,比白天温和客套的太子妃,更多了几分真实感。 碰得见,摸得着。 他漫不经心探出手,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脸。 良久过后,房间里突地响起一声嗤笑。 太子压下唇角的嘲讽,毫不留情收回手,正要唤汀南进来。 还未彻底收回的手被人拽住。 “殿下来了怎么不喊醒我?”林净月躺在枕头上,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太子抽出去。 太子没有说话,眸子下移,瞥在她脖颈间,呼吸骤然一乱。 林净月注意到了,将薄被往上拽了拽:“殿下?可用了晚膳?我让小令子传晚膳……” “不用了。”太子挪开视线,却没有抽回手,“孤听小令子说,你有事寻我。” 林净月沉默了下,没有问他打算遵泰丰帝的命令,还是…… “殿下可是在生我的气?” “孤为何生气?” 林净月哑然松了手,收拾好睡乱的衣服后坐直了身体,披散头发靠在枕头上。 见太子静静看着她,林净月刚要跟他说破某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就听传来一阵敲门声: “殿下,您累了一天了,先用些晚膳?” 太子眉头微皱,正要喝退小令子,林净月拦了一下:“殿下奔波劳累,可不能饿坏了身子,我陪殿下用膳。” 太子没有反对。 圣旨已下的消息传到草原,没过几天,草原来人和忠勇侯定好了时间:三天后,漠北城外五百米处和谈。 定在这一处,既是为尊重大渝朝的太子——听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 又为自身安危着想——古有力士百步穿杨,可没听过谁能五百步外射中目标的。 时间地点定好之后,忠勇侯便命将士在此搭建高台,修整道路等等。 “嗐,有什么好搭的?只怕这台子还没搭好,草原又又又反悔了。” “不一定,以往都是秋末才南下打谷草的,现在才热了今天?不过说实话,我也担心草原趁和谈之际,绑了太子殿下,拿他相要挟……” “嘘,这可不能胡说……” “……” 忠勇侯走在军营里,几乎处处都是类似的声音。 往各个郡城走上一遭,钻进百姓多的地方一听,如此揣测比比皆是。 不过也不怪他们,草原实在没有信誉。 上一次,也就是泰丰八年——整整打了两年多,和谈商量好的契约,都还没过呢,草原就又南下了。 草原的承诺,就跟放屁似的,谁信谁是傻子。 “石鸣鱼、萧染青、郑越、郑长安留守漠北城,和其他将领一道看住四处城门,一有不对立刻鸣鼓。” “忠勇侯、朱福、郑津、左常渊、吴庸等人随孤往城外和谈,其他人守在近处,随机应变。” “另外……” 和谈前,太子有条不紊安排好一切事情,并带上大夫闻白,派了太医莫疾留在城中照顾太子妃。 林净月听了罗掌柜和吴庸的禀告,得知了太子的谋划,这几日一直心中坠坠。 太子安排好漠北城中的一切事宜,回府和她一同用了晚膳,握了握她的手后,转身回书房继续忙碌。 翌日,天空浮起一抹银线。 太子坐上马车赶往城主府忙公务,直到黄昏前两个时辰忠勇侯前来,他才换上朝服,迎着百姓的欢呼声,和五千兵马一道出了城门。 第279章 还谈什么谈? 林净月待在城主府的花园里来回踱步。 陈域被太子嫌弃没用,打发来给太子妃解闷,就坐在新搭的秋千上晃荡着双腿,安抚道: “表嫂,你就别担心了,表哥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况且……况且又有忠勇侯在场,你放心就是。” 林净月看了陈域一眼。 陈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仗打完了,要回京了,快活日子即将来临了。 但…… 李雪燕,也就是欧阳明德的三女儿斜靠在一旁的树上,平心静气地道: “陈小公爷说的有道理,殿下自来了漠北城,一切事宜都有了把握才动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可听爹爹说了,太子胸有谋略,脑子聪明,也不看重名声。 唯一的缺点与遗憾,就是那双腿了。 叶明昭跟着点头,她这几个月和李雪燕玩的近,关系还不错。 李雪燕一喊她来保护太子妃,叶明昭果断提着长枪赶来。 倒不单单是为李雪燕,她待在漠北城这么久,得太子妃庇佑良久,可不能忘恩负义。 林净月叹了口气坐下,抬眸突然问陈域:“太子的腿伤,你似曾说过都怪你……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其在这儿白着急,不如另找些事情分开注意力。 当前除了与草原和谈一事,就是太子的腿伤最重要了。 她问过闻白和莫疾几次,都说腿伤都治得差不多了,太子之所以还没能站起来,很可能,是太子过不去他自己心里那关。 陈域一下子不晃腿了,讪讪笑了下:“表哥还没跟你说?那我可就不好……” “他说不说是他的事,你不说,可就是你的事了。” 陈域咽了咽唾沫,左瞅瞅小令子和莫疾,右看看守在门口的张邈等东宫侍卫。 再小心翼翼打量太子妃骤然冷下来的神情…… “行行行,表嫂你别生气,我说就是了,但是……” 李雪燕和叶明昭识趣找了个借口,一块儿离开花园。 等人走后,陈域挺直的身板瞬间颓丧,苦着脸沉默了好久,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七年前,不对,现在是八年前了。 太子生辰当天,恰逢泰丰帝带后宫嫔妃到行宫避暑,得宠的大臣也被一一请了前去。 陈域身为陈国公世子,当然就在其中。 他来过行宫数次,觉得无聊,当天晚上撺掇太子翻墙出行宫看看。 太子当时年岁还小,也没出过几次宫,就答应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他们翻墙出去前,还跟陈国公说过一声,带够了侍卫。 可畅玩一圈回来后,整个行宫慌成一团。 泰丰帝遇刺,皇后挺身救人,正奄奄一息。 两人第一时间冲向皇后寝宫,半道上陈域却被四处逃窜的刺客抓住,逼迫太子独自前往救人。 太子当时年纪小,但不是蠢货,他一边和刺客虚与委蛇,一边招呼暗卫伺机动手,并给陈域打暗号,叫他及时逃离。 可紧急关头,陈域被刺客一脚踹下湖里…… “表哥知道我不会水,下意识跳进湖里救人,然而早就有刺客同伙藏身湖里,不停拿匕首捅表哥的腿。 同一时间,那个被暗卫抓了的刺客口出狂言,他说……” 林净月缓缓抬头,隐隐觉得太子的心结,就在此处。 陈域捂住脸:“那个刺客说,锦仪皇后已死,是因为表哥死的。 她,她寻我们不得,和陛下一边游园一边找我们,心急之下被刺客钻了漏洞刺杀。 而锦仪皇后之所以分神被刺中胸口,就是因他喊了一声太子的名字…… 我当时几近昏迷,被表哥和暗卫推上岸,等我醒来,刺客没了,锦仪皇后没了。 表哥的腿,失血过多染红了一池湖水,又被带毒的匕首刺穿大腿伤到筋络,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此。 锦仪皇后之死,困住了太子,也困住了陈域。 太子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暗暗自责不该翻墙乱跑。 自暴自弃多年,不愿让太医诊治。 而陈域自觉都是他的错,备受打击,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骤变成了京城知名纨绔。 林净月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先前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想当真是因着锦仪皇后的死,太子过于自责与愧疚,才…… 也难怪太子闹出这么多事,被朝中大臣轮番参奏,泰丰帝力排众议,坚决让伤了腿的太子,坐稳东宫之位。 陈域也陷入沉默,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吭。 就在这时,鸣鱼,张邈和叶明昭李雪燕匆忙跑了进来,郑宁更是厉声喊道: “太子妃快随我离开!有一队草原骑兵埋伏在城内,正拼死杀入城主府!” 距离漠北城五百米外的临时高台上, 太子接见了草原来的人——草原可汗和二王子。 忠勇侯和草原可汗你来我往言语交锋几次后,二王子笑里藏刀,矛头直指太子: “大渝未来的储君,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我等臣服?不可能!” 包括吴庸和左常渊在内,一众将领脸色瞬间难看。 左常渊面无表情地道:“看人不看外貌,而看才干与德行,我以为二王子饱读诗书,应当知道这事才对。” 吴庸更不给面子,当众嗤笑一声:“尔等脑子空空,都能当上王子与可汗,太子殿下能文会武,仁厚宽和,德行出众,是为储君,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数道视线扫过吴庸,又默默收回。 朱福面上严肃,偷偷在心里数人头。 这半年来,死在太子屠刀之下的官员将领,可不止十几个。 左常渊亦是眼神复杂,不愧是太子妃跟前的人。 和太子妃一样,擅长睁眼说瞎话,昧着良心什么话都敢说啊。 ‘仁厚宽和’这四个字,哪一个和太子适配? 他看不出来,他还得潜心苦学。 太子冷淡扫了憋着气的二王子一眼:“既然草原没有诚意,也不必和谈了。众将士,回城。” 正和忠勇侯‘闲话’的草原可汗虎目一瞪:“慢着!我们有诚意,很有诚意!” 太子只当没听到,命汀南推他回漠北城。 左常渊愣了下,本欲阻拦,却被吴庸拍了下肩膀。 他后知后觉,都贬低大渝的储君了,还谈什么谈? 直接开打! 左常渊和朱福反应过来,呼吸顿时急促,红着眼睛拿余光扫着草原可汗和二王子。 眼看太子就要走下高台,二王子不顾草原可汗的阻拦,扬声喊道: “太子,你别以为我们非求你和谈不可!此行就我和父王前来,你以为我大哥人在何处?” 太子身形骤然一顿,冷冷回过头。 这时恰有一支利箭从草原骑兵中飞速射出,猝不及防间,一箭射穿太子的肩膀。 忠勇侯、朱福立刻抽刀,分别砍向草原可汗和二王子,扬声大吼: “草原贼心不死,借和谈暗害太子,意图拿储君要挟我大渝! 将士们,都随我冲!拿下草原贼寇,为殿下报仇!!” 第279章 还谈什么谈? 林净月待在城主府的花园里来回踱步。 陈域被太子嫌弃没用,打发来给太子妃解闷,就坐在新搭的秋千上晃荡着双腿,安抚道: “表嫂,你就别担心了,表哥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况且……况且又有忠勇侯在场,你放心就是。” 林净月看了陈域一眼。 陈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仗打完了,要回京了,快活日子即将来临了。 但…… 李雪燕,也就是欧阳明德的三女儿斜靠在一旁的树上,平心静气地道: “陈小公爷说的有道理,殿下自来了漠北城,一切事宜都有了把握才动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她可听爹爹说了,太子胸有谋略,脑子聪明,也不看重名声。 唯一的缺点与遗憾,就是那双腿了。 叶明昭跟着点头,她这几个月和李雪燕玩的近,关系还不错。 李雪燕一喊她来保护太子妃,叶明昭果断提着长枪赶来。 倒不单单是为李雪燕,她待在漠北城这么久,得太子妃庇佑良久,可不能忘恩负义。 林净月叹了口气坐下,抬眸突然问陈域:“太子的腿伤,你似曾说过都怪你……你且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其在这儿白着急,不如另找些事情分开注意力。 当前除了与草原和谈一事,就是太子的腿伤最重要了。 她问过闻白和莫疾几次,都说腿伤都治得差不多了,太子之所以还没能站起来,很可能,是太子过不去他自己心里那关。 陈域一下子不晃腿了,讪讪笑了下:“表哥还没跟你说?那我可就不好……” “他说不说是他的事,你不说,可就是你的事了。” 陈域咽了咽唾沫,左瞅瞅小令子和莫疾,右看看守在门口的张邈等东宫侍卫。 再小心翼翼打量太子妃骤然冷下来的神情…… “行行行,表嫂你别生气,我说就是了,但是……” 李雪燕和叶明昭识趣找了个借口,一块儿离开花园。 等人走后,陈域挺直的身板瞬间颓丧,苦着脸沉默了好久,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七年前,不对,现在是八年前了。 太子生辰当天,恰逢泰丰帝带后宫嫔妃到行宫避暑,得宠的大臣也被一一请了前去。 陈域身为陈国公世子,当然就在其中。 他来过行宫数次,觉得无聊,当天晚上撺掇太子翻墙出行宫看看。 太子当时年岁还小,也没出过几次宫,就答应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他们翻墙出去前,还跟陈国公说过一声,带够了侍卫。 可畅玩一圈回来后,整个行宫慌成一团。 泰丰帝遇刺,皇后挺身救人,正奄奄一息。 两人第一时间冲向皇后寝宫,半道上陈域却被四处逃窜的刺客抓住,逼迫太子独自前往救人。 太子当时年纪小,但不是蠢货,他一边和刺客虚与委蛇,一边招呼暗卫伺机动手,并给陈域打暗号,叫他及时逃离。 可紧急关头,陈域被刺客一脚踹下湖里…… “表哥知道我不会水,下意识跳进湖里救人,然而早就有刺客同伙藏身湖里,不停拿匕首捅表哥的腿。 同一时间,那个被暗卫抓了的刺客口出狂言,他说……” 林净月缓缓抬头,隐隐觉得太子的心结,就在此处。 陈域捂住脸:“那个刺客说,锦仪皇后已死,是因为表哥死的。 她,她寻我们不得,和陛下一边游园一边找我们,心急之下被刺客钻了漏洞刺杀。 而锦仪皇后之所以分神被刺中胸口,就是因他喊了一声太子的名字…… 我当时几近昏迷,被表哥和暗卫推上岸,等我醒来,刺客没了,锦仪皇后没了。 表哥的腿,失血过多染红了一池湖水,又被带毒的匕首刺穿大腿伤到筋络,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此。 锦仪皇后之死,困住了太子,也困住了陈域。 太子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暗暗自责不该翻墙乱跑。 自暴自弃多年,不愿让太医诊治。 而陈域自觉都是他的错,备受打击,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骤变成了京城知名纨绔。 林净月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先前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想当真是因着锦仪皇后的死,太子过于自责与愧疚,才…… 也难怪太子闹出这么多事,被朝中大臣轮番参奏,泰丰帝力排众议,坚决让伤了腿的太子,坐稳东宫之位。 陈域也陷入沉默,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吭。 就在这时,鸣鱼,张邈和叶明昭李雪燕匆忙跑了进来,郑宁更是厉声喊道: “太子妃快随我离开!有一队草原骑兵埋伏在城内,正拼死杀入城主府!” 距离漠北城五百米外的临时高台上, 太子接见了草原来的人——草原可汗和二王子。 忠勇侯和草原可汗你来我往言语交锋几次后,二王子笑里藏刀,矛头直指太子: “大渝未来的储君,站都站不起来,还要我等臣服?不可能!” 包括吴庸和左常渊在内,一众将领脸色瞬间难看。 左常渊面无表情地道:“看人不看外貌,而看才干与德行,我以为二王子饱读诗书,应当知道这事才对。” 吴庸更不给面子,当众嗤笑一声:“尔等脑子空空,都能当上王子与可汗,太子殿下能文会武,仁厚宽和,德行出众,是为储君,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数道视线扫过吴庸,又默默收回。 朱福面上严肃,偷偷在心里数人头。 这半年来,死在太子屠刀之下的官员将领,可不止十几个。 左常渊亦是眼神复杂,不愧是太子妃跟前的人。 和太子妃一样,擅长睁眼说瞎话,昧着良心什么话都敢说啊。 ‘仁厚宽和’这四个字,哪一个和太子适配? 他看不出来,他还得潜心苦学。 太子冷淡扫了憋着气的二王子一眼:“既然草原没有诚意,也不必和谈了。众将士,回城。” 正和忠勇侯‘闲话’的草原可汗虎目一瞪:“慢着!我们有诚意,很有诚意!” 太子只当没听到,命汀南推他回漠北城。 左常渊愣了下,本欲阻拦,却被吴庸拍了下肩膀。 他后知后觉,都贬低大渝的储君了,还谈什么谈? 直接开打! 左常渊和朱福反应过来,呼吸顿时急促,红着眼睛拿余光扫着草原可汗和二王子。 眼看太子就要走下高台,二王子不顾草原可汗的阻拦,扬声喊道: “太子,你别以为我们非求你和谈不可!此行就我和父王前来,你以为我大哥人在何处?” 太子身形骤然一顿,冷冷回过头。 这时恰有一支利箭从草原骑兵中飞速射出,猝不及防间,一箭射穿太子的肩膀。 忠勇侯、朱福立刻抽刀,分别砍向草原可汗和二王子,扬声大吼: “草原贼心不死,借和谈暗害太子,意图拿储君要挟我大渝! 将士们,都随我冲!拿下草原贼寇,为殿下报仇!!” 第280章 不敢也不能妄动 漠北城外一开打,躲藏在周围的其余十二郡城先锋瞬间察觉,几乎立刻调转马头去通知埋伏在几十里外的十二郡城兵马。 本次和谈,除了太子钦点的漠北城将领和智囊,边疆诸郡的总兵都在场。 不管和谈成与不成,来了总比没来好。 又因太子提前打了招呼,各位总兵谨慎抽调了郡内三分之一人马,交由信得过的心腹执掌,分别埋伏在漠北城四方城门不远处,方便及时策应。 宁北城下一任总兵还没出京城,前任周韬又身子孱弱上不了战场,便留在了宁北城内。 驰援漠北城的人马,全交由周肆然掌控。 “周将军!遣去围观和谈的先锋回来了!” 正隐匿在山林里闭目养神的周肆然瞬间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朝上方举了举拳头。 站在最高处的陆程立即挥动一面大旗帜,诏令严阵以待的将士们有情况。 先锋匆忙跑来,跳了下马:“回禀周将军,草原借和谈之机,射伤我朝储君!且草原大王子带兵偷偷进了漠北城! 周将军,我们快些按照计划,驰援漠北城北门!” 孟平大惊,忍不住一拍佩刀:“好大的狗胆!得亏太子殿下未雨绸缪,提前叫我等在此策应,否则……” 周肆然静静望着同时从各个方向涌来的将士,没有接话。 他虽然并未提前得什么消息,但出发前看周韬欲言又止,且特地点他当主将,大概猜得出和谈破裂并非临时起意,或是草原狡诈。 而是太子就没想过和谈成功,顺顺当当接受草原的投降。 太子违逆泰丰帝,不顾己身安危以身入局……在这一点,他不如太子。 陆程还在不停挥舞着旗帜。 应松带人赶来,眉头紧紧皱起: “漠北城内的探子回话,城内大乱,草原大王子偷偷带人马潜入漠北城,正拼死围攻城主府,似是妄图救出被郑津抓了的小王子。” “另外,北萧城的叶参将,也就是叶总兵的大儿子传来消息,东南西三处城门三百里内,都发现了大批草原骑兵的踪影!” “周将军,我等是按原来的安排,赶往漠北城北门驰援,以救太子抓可汗,还是……” 宁北城这一支兵马,被太子安排驰援北门,而北萧城等九个郡城的兵马,则三三一组,与漠北城东西南城门的将士一道,里应外合包围前来围攻的草原骑兵。 但谁也没想到,草原大王子竟能潜入漠北城内! 大批黑骑被带到北门护卫太子,其他将士都分开护卫在三处城门之上,城内留有兵马,但不一定打得过草原大王子和他带来的人。 尤其,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偷渡进的漠北城! 短短一刻钟不到,躲藏在各处的将士们整肃了队伍,等待周肆然下发命令。 周肆然遥遥望向漠北城所在方向。 是战功还是净月? 于前世此时的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战功,但他当过摄政王,立下战功赫赫,享受过大权在握的滋味。 比起净月,什么战功,什么命令,都如浮云而已。 “应松!孟平!陆程!本同知命令你们,即刻带一万五千人驰援北门,护卫太子! 剩下五千人,立刻随我赶往漠北城,趁草原骑兵奔来之前,进入漠北城,保护太子妃,和城中百姓!” 孟平和收了旗帜赶来的陆程同时愣了下:“周将军……” 应松同样满脸不赞同。 并非听到太子妃危险而不管,置漠北城百姓危难而不顾。 只是太子提前布局,他们一旦违抗命令,出了一点点差池,肆然可就…… 尤其太子本就看他不顺眼。 周肆然板起脸,当着两万将士的面做了个手势,其中五千人立刻出列。 “一干后果,皆由我周肆然负责!应松,即刻行动!” 他话一说完,招呼点出的五千步兵飞快奔往最近的西城门。 应松冷静下来,扬声喊道:“周同知担忧漠北城中百姓,冒险挺身而出,接下来的行动由我全程指挥! 众将士听令,加速前往北城门!护卫太子,拿下草原!” 漠北城内乱成一团。 四处城门守将不少,却抽不出多少人镇压城内的躁乱。 他们得了大批草原骑兵出现在百里外的消息,担忧抽调太多人手,恐会使城门防守出现漏洞,顺了草原的意。 但漠北城内,不单单有无辜百姓,还有太子妃! 四处城门同时派了一队人马赶往城主府,全力屠杀草原骑兵,并救下太子妃。 西城门楼上,萧染青紧攥着拳头,一拳砸在了沧桑城墙上。 他负责镇守西城门,不敢也不能妄动。 “王诚!你另带一队兵马,沿西城门搜捕砍杀草原骑兵,并搜查城中各处,看看草原骑兵究竟从何处进来的!” “卑职遵命!” 萧染青重新安排好防守的人手,紧皱着眉头,遥遥望向城主府的方向。 却见城主府上方,冒起滚滚浓烟! 草原骑兵正在城中到处点火! 萧染青猛地一惊,脸色变换了一阵,一咬牙:“他们这是在给城外的草原骑兵传递消息!大家都别慌,也别乱动,全力守住城门!” 他捏紧拳头,太子妃聪颖灵慧,又有东宫侍卫。忠勇侯府侍卫,以及太子特地留在城主府的三千人马在,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太子妃为漠北城,守住西城门! 城主府, 林净月拿湿布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紧握长剑,冷静等待时机。 城主府内外厮杀惨叫声不停传来,泊春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爬到太子妃身边,小小声说道:“太子妃,我刚和小令子商量过了,你我互换了衣服,由我冒充太子妃引走草原骑兵。 满枝和郑宁他们护送您从另一个方向奔往北城门处的军营,军营中留了一千人马看守粮草,您……” “闭嘴!” 泊春一愣。 小姐从没如此大声说过她。 林净月用力一拽泊春的衣领,将她和不会武功的小令子丢在一块儿。 这时,鸣鱼和张邈带人悄悄押送了一个大胡子过来:“太子妃,这个就是草原小王子。我们可要拿他的命,要挟外边的人退兵?” 林净月盯着草原小王子,并不觉得草原有多重视他——都抓了好几个月,且几次被吊在城门外逼草原退兵,都没什么大用。 外头的草原骑兵,不是冲着这个废物小王子来的,而是冲着她而来! “太子妃小心!” 她正沉思之际,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只见侍卫当中有人突地暴起,拿着大刀冲她砍来。 第280章 不敢也不能妄动 漠北城外一开打,躲藏在周围的其余十二郡城先锋瞬间察觉,几乎立刻调转马头去通知埋伏在几十里外的十二郡城兵马。 本次和谈,除了太子钦点的漠北城将领和智囊,边疆诸郡的总兵都在场。 不管和谈成与不成,来了总比没来好。 又因太子提前打了招呼,各位总兵谨慎抽调了郡内三分之一人马,交由信得过的心腹执掌,分别埋伏在漠北城四方城门不远处,方便及时策应。 宁北城下一任总兵还没出京城,前任周韬又身子孱弱上不了战场,便留在了宁北城内。 驰援漠北城的人马,全交由周肆然掌控。 “周将军!遣去围观和谈的先锋回来了!” 正隐匿在山林里闭目养神的周肆然瞬间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朝上方举了举拳头。 站在最高处的陆程立即挥动一面大旗帜,诏令严阵以待的将士们有情况。 先锋匆忙跑来,跳了下马:“回禀周将军,草原借和谈之机,射伤我朝储君!且草原大王子带兵偷偷进了漠北城! 周将军,我们快些按照计划,驰援漠北城北门!” 孟平大惊,忍不住一拍佩刀:“好大的狗胆!得亏太子殿下未雨绸缪,提前叫我等在此策应,否则……” 周肆然静静望着同时从各个方向涌来的将士,没有接话。 他虽然并未提前得什么消息,但出发前看周韬欲言又止,且特地点他当主将,大概猜得出和谈破裂并非临时起意,或是草原狡诈。 而是太子就没想过和谈成功,顺顺当当接受草原的投降。 太子违逆泰丰帝,不顾己身安危以身入局……在这一点,他不如太子。 陆程还在不停挥舞着旗帜。 应松带人赶来,眉头紧紧皱起: “漠北城内的探子回话,城内大乱,草原大王子偷偷带人马潜入漠北城,正拼死围攻城主府,似是妄图救出被郑津抓了的小王子。” “另外,北萧城的叶参将,也就是叶总兵的大儿子传来消息,东南西三处城门三百里内,都发现了大批草原骑兵的踪影!” “周将军,我等是按原来的安排,赶往漠北城北门驰援,以救太子抓可汗,还是……” 宁北城这一支兵马,被太子安排驰援北门,而北萧城等九个郡城的兵马,则三三一组,与漠北城东西南城门的将士一道,里应外合包围前来围攻的草原骑兵。 但谁也没想到,草原大王子竟能潜入漠北城内! 大批黑骑被带到北门护卫太子,其他将士都分开护卫在三处城门之上,城内留有兵马,但不一定打得过草原大王子和他带来的人。 尤其,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偷渡进的漠北城! 短短一刻钟不到,躲藏在各处的将士们整肃了队伍,等待周肆然下发命令。 周肆然遥遥望向漠北城所在方向。 是战功还是净月? 于前世此时的他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战功,但他当过摄政王,立下战功赫赫,享受过大权在握的滋味。 比起净月,什么战功,什么命令,都如浮云而已。 “应松!孟平!陆程!本同知命令你们,即刻带一万五千人驰援北门,护卫太子! 剩下五千人,立刻随我赶往漠北城,趁草原骑兵奔来之前,进入漠北城,保护太子妃,和城中百姓!” 孟平和收了旗帜赶来的陆程同时愣了下:“周将军……” 应松同样满脸不赞同。 并非听到太子妃危险而不管,置漠北城百姓危难而不顾。 只是太子提前布局,他们一旦违抗命令,出了一点点差池,肆然可就…… 尤其太子本就看他不顺眼。 周肆然板起脸,当着两万将士的面做了个手势,其中五千人立刻出列。 “一干后果,皆由我周肆然负责!应松,即刻行动!” 他话一说完,招呼点出的五千步兵飞快奔往最近的西城门。 应松冷静下来,扬声喊道:“周同知担忧漠北城中百姓,冒险挺身而出,接下来的行动由我全程指挥! 众将士听令,加速前往北城门!护卫太子,拿下草原!” 漠北城内乱成一团。 四处城门守将不少,却抽不出多少人镇压城内的躁乱。 他们得了大批草原骑兵出现在百里外的消息,担忧抽调太多人手,恐会使城门防守出现漏洞,顺了草原的意。 但漠北城内,不单单有无辜百姓,还有太子妃! 四处城门同时派了一队人马赶往城主府,全力屠杀草原骑兵,并救下太子妃。 西城门楼上,萧染青紧攥着拳头,一拳砸在了沧桑城墙上。 他负责镇守西城门,不敢也不能妄动。 “王诚!你另带一队兵马,沿西城门搜捕砍杀草原骑兵,并搜查城中各处,看看草原骑兵究竟从何处进来的!” “卑职遵命!” 萧染青重新安排好防守的人手,紧皱着眉头,遥遥望向城主府的方向。 却见城主府上方,冒起滚滚浓烟! 草原骑兵正在城中到处点火! 萧染青猛地一惊,脸色变换了一阵,一咬牙:“他们这是在给城外的草原骑兵传递消息!大家都别慌,也别乱动,全力守住城门!” 他捏紧拳头,太子妃聪颖灵慧,又有东宫侍卫。忠勇侯府侍卫,以及太子特地留在城主府的三千人马在,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太子妃为漠北城,守住西城门! 城主府, 林净月拿湿布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紧握长剑,冷静等待时机。 城主府内外厮杀惨叫声不停传来,泊春吓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爬到太子妃身边,小小声说道:“太子妃,我刚和小令子商量过了,你我互换了衣服,由我冒充太子妃引走草原骑兵。 满枝和郑宁他们护送您从另一个方向奔往北城门处的军营,军营中留了一千人马看守粮草,您……” “闭嘴!” 泊春一愣。 小姐从没如此大声说过她。 林净月用力一拽泊春的衣领,将她和不会武功的小令子丢在一块儿。 这时,鸣鱼和张邈带人悄悄押送了一个大胡子过来:“太子妃,这个就是草原小王子。我们可要拿他的命,要挟外边的人退兵?” 林净月盯着草原小王子,并不觉得草原有多重视他——都抓了好几个月,且几次被吊在城门外逼草原退兵,都没什么大用。 外头的草原骑兵,不是冲着这个废物小王子来的,而是冲着她而来! “太子妃小心!” 她正沉思之际,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只见侍卫当中有人突地暴起,拿着大刀冲她砍来。 第281章 惧怕我大渝,合情合理! 同一时间,好几个人同时出手挡住鸣鱼满枝张邈郑宁等人,并砍断紧紧捆着草原小王子的绳索! 刚刚喊她的,就是泊春! 她为推开太子妃,被一刀砍在后背,鲜血直流,脸色瞬间惨白。 “泊春!”林净月一剑刺退叛徒,正要冲上去。 草原小王子狰狞一笑,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侍卫胸口,抢过侍卫手中的佩刀,提刀毫不犹豫直冲她杀来。 鸣鱼张邈和郑宁利落解决完叛徒,反应飞快联手上前拦截。 林净月和满枝搀扶起泊春,喊上哆哆嗦嗦拿板凳挡住叛徒的小令子:“走!” 满枝一咬牙背起泊春,护卫太子妃,带小令子冲出门外。 正和三个人打斗的草原小王子见状,立刻重重一刀击退张邈等人,果断循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想刚出门,一支袖箭猛地朝他眼睛射来。 草原小王子险而又险地躲过,但脸上不免被擦伤。 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几支袖箭同时射来。 他提刀乱挥一一挡下,拎刀的手却慢慢变僵变慢,猝不及防被一支袖箭射中眼睛! “啊!” 阻拦一瞬后,鸣鱼三人立刻追了出来,和草原小王子打成了一团。 林净月瞄准时机,抬手又是几支袖箭射出,分别射穿草原小王子的四肢。 袖箭上染了浓缩迷药和剧毒,研究出毒药的闻白本人来了,都奈何不了。 打斗了一会儿后,草原小王子‘砰’地砸倒在地。 林净月重新装了袖箭,冷静吩咐:“陈域叶明昭和李雪燕冒着危险冲去北城门外求援却久久不归,只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眼下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们,而草原的目标很可能是我,拖上他,随我走暗道离开城主府!” “是!” 三人顾不上其他,联手拖上草原小王子,来到位于城主府内书房的暗道里。 穿过暗道,就回到了太子落脚的小院。 太子出了漠北城后,林净月就按安排带所有侍卫去了防守更安全的城主府。 眼下小院里没什么下人,只有留守的莫疾。 莫疾早早听到了厮杀,看到了滚滚浓烟,急得来回在门口打转。 突然看到林净月白着一张脸冲出来,脸颊衣衫上都染了血,他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医治。 林净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没什么事,你快到我院子里去救泊春!本太子妃命你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莫疾重重点头,拔腿跑去小院。 不多时,小院上方飘起了一个纸鸢。 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躲着的罗掌柜和小八趁草原骑兵还在围攻城主府,立刻冲进小院。 “太子妃,大事不妙,这一队闯入漠北城的草原骑兵足足有好几百人。在城中到处点火,屠杀无辜百姓,并叫嚣让您现身,否则就杀光漠北城中的百姓!” 城中侍卫救人救火,哪有草原骑兵一把火烧光一切来得快? 林净月冷着脸问:“可有摸出他们是从哪儿爬进漠北城的?” 小八迟疑了下:“……似是从流放罪臣那边闯进来的。我远远瞧见,西城门有人带兵赶了过去。” 但一时半会儿,城内的草原骑兵杀不完! 林净月沉吟片刻,突然听到轰隆一声,不远处一座酒楼被烧垮塌了。 她一咬牙,飞快安排道:“鸣鱼张邈郑宁,可敢随本太子妃冒一次险,救下满城百姓?” 鸣鱼一听太子妃的自称,就猜到她打什么主意,赶紧劝道: “太子妃,您的安危要紧,不如我们护送你去北城门,和太子殿下会合?” 张邈和郑宁同时担忧点头。 让太子妃以身涉险,他们长几个脑袋都不够太子砍的! 林净月麻利换上袖箭,背上早早准备好的长弓,又掂了掂手中的剑: “太子殿下都能以身犯险,我为引走草原骑兵,救漠北城百姓,有什么不能的?” 鸣鱼紧咬牙关,猛地跪下,还欲再劝。 林净月接过小令子递来的缰绳,缰绳后边系着一匹马:“别说废话,郑宁箭术不行,专心骑马拖那小废物跟上我。 另外两个保护我,暗卫执箭上屋顶,沿途射杀草原骑兵。小令子,罗掌柜,小八,你们三个和满枝留在小院,保护泊春!” 不等谁出言抗议,林净月跨马而上,骑马出了小院。 鸣鱼等人连忙跟上。 不多时, 城主府外的草原骑兵久攻不下。 草原大王子冷着脸杀了一个侍卫,见城主府被熏了小半个时辰,都没人逃蹿而出。 他一边杀人,一边猜测那位大渝朝的太子妃,到底藏身在哪儿。 听闻大渝储君非常看重这位太子妃,拿捏住她的性命,比拿捏太子本人还要有用。 大王子早就打上了这位太子妃的主意——在大渝太子几次下令将他最小的弟弟吊在城楼上时。 扎尔是没用,也不配当他的对手。 他可以死,却不能被大渝如此羞辱践踏!! 大王子再度砍翻一人,正盯着隐隐露出一道缝隙的城主府大门,突然听见一道冷箭破风声响起。 他立刻拽过对手挡住射来的利箭,扭过头一看,只见空落落的大街尽头,一身劲装的女子正执长弓骑在马上。 见他躲过射来的长箭后,再度射来三支利箭。 同时扬声喊道:“大王子,本太子妃在此,你可敢与我一战?!” 大王子眯眼,狐疑地审视骑在马上的女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大渝皇室娶妃,选的都是世家女子,或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而且听说这一个太子妃,不过商贾贱籍出身,无论如何,都不敢直面迎战他才是。 这一定是中原人说的调虎离山之计! “哈哈哈哈哈,草原英勇善战的大王子,竟然怕我一个弱女子? 哦,本太子妃明白了,你不是怕我,你是怕太子怕陛下,更怕我泱泱大渝! 尔等屡屡违背归降承诺,是为小人!惧怕我大渝,合情合理!” 大王子脸色一沉,再看另外几匹马冲到她身边,喊了声太子妃。 其中一匹马后拖着的,就是扎尔! 第281章 惧怕我大渝,合情合理! 同一时间,好几个人同时出手挡住鸣鱼满枝张邈郑宁等人,并砍断紧紧捆着草原小王子的绳索! 刚刚喊她的,就是泊春! 她为推开太子妃,被一刀砍在后背,鲜血直流,脸色瞬间惨白。 “泊春!”林净月一剑刺退叛徒,正要冲上去。 草原小王子狰狞一笑,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侍卫胸口,抢过侍卫手中的佩刀,提刀毫不犹豫直冲她杀来。 鸣鱼张邈和郑宁利落解决完叛徒,反应飞快联手上前拦截。 林净月和满枝搀扶起泊春,喊上哆哆嗦嗦拿板凳挡住叛徒的小令子:“走!” 满枝一咬牙背起泊春,护卫太子妃,带小令子冲出门外。 正和三个人打斗的草原小王子见状,立刻重重一刀击退张邈等人,果断循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想刚出门,一支袖箭猛地朝他眼睛射来。 草原小王子险而又险地躲过,但脸上不免被擦伤。 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几支袖箭同时射来。 他提刀乱挥一一挡下,拎刀的手却慢慢变僵变慢,猝不及防被一支袖箭射中眼睛! “啊!” 阻拦一瞬后,鸣鱼三人立刻追了出来,和草原小王子打成了一团。 林净月瞄准时机,抬手又是几支袖箭射出,分别射穿草原小王子的四肢。 袖箭上染了浓缩迷药和剧毒,研究出毒药的闻白本人来了,都奈何不了。 打斗了一会儿后,草原小王子‘砰’地砸倒在地。 林净月重新装了袖箭,冷静吩咐:“陈域叶明昭和李雪燕冒着危险冲去北城门外求援却久久不归,只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眼下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们,而草原的目标很可能是我,拖上他,随我走暗道离开城主府!” “是!” 三人顾不上其他,联手拖上草原小王子,来到位于城主府内书房的暗道里。 穿过暗道,就回到了太子落脚的小院。 太子出了漠北城后,林净月就按安排带所有侍卫去了防守更安全的城主府。 眼下小院里没什么下人,只有留守的莫疾。 莫疾早早听到了厮杀,看到了滚滚浓烟,急得来回在门口打转。 突然看到林净月白着一张脸冲出来,脸颊衣衫上都染了血,他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医治。 林净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没什么事,你快到我院子里去救泊春!本太子妃命你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莫疾重重点头,拔腿跑去小院。 不多时,小院上方飘起了一个纸鸢。 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躲着的罗掌柜和小八趁草原骑兵还在围攻城主府,立刻冲进小院。 “太子妃,大事不妙,这一队闯入漠北城的草原骑兵足足有好几百人。在城中到处点火,屠杀无辜百姓,并叫嚣让您现身,否则就杀光漠北城中的百姓!” 城中侍卫救人救火,哪有草原骑兵一把火烧光一切来得快? 林净月冷着脸问:“可有摸出他们是从哪儿爬进漠北城的?” 小八迟疑了下:“……似是从流放罪臣那边闯进来的。我远远瞧见,西城门有人带兵赶了过去。” 但一时半会儿,城内的草原骑兵杀不完! 林净月沉吟片刻,突然听到轰隆一声,不远处一座酒楼被烧垮塌了。 她一咬牙,飞快安排道:“鸣鱼张邈郑宁,可敢随本太子妃冒一次险,救下满城百姓?” 鸣鱼一听太子妃的自称,就猜到她打什么主意,赶紧劝道: “太子妃,您的安危要紧,不如我们护送你去北城门,和太子殿下会合?” 张邈和郑宁同时担忧点头。 让太子妃以身涉险,他们长几个脑袋都不够太子砍的! 林净月麻利换上袖箭,背上早早准备好的长弓,又掂了掂手中的剑: “太子殿下都能以身犯险,我为引走草原骑兵,救漠北城百姓,有什么不能的?” 鸣鱼紧咬牙关,猛地跪下,还欲再劝。 林净月接过小令子递来的缰绳,缰绳后边系着一匹马:“别说废话,郑宁箭术不行,专心骑马拖那小废物跟上我。 另外两个保护我,暗卫执箭上屋顶,沿途射杀草原骑兵。小令子,罗掌柜,小八,你们三个和满枝留在小院,保护泊春!” 不等谁出言抗议,林净月跨马而上,骑马出了小院。 鸣鱼等人连忙跟上。 不多时, 城主府外的草原骑兵久攻不下。 草原大王子冷着脸杀了一个侍卫,见城主府被熏了小半个时辰,都没人逃蹿而出。 他一边杀人,一边猜测那位大渝朝的太子妃,到底藏身在哪儿。 听闻大渝储君非常看重这位太子妃,拿捏住她的性命,比拿捏太子本人还要有用。 大王子早就打上了这位太子妃的主意——在大渝太子几次下令将他最小的弟弟吊在城楼上时。 扎尔是没用,也不配当他的对手。 他可以死,却不能被大渝如此羞辱践踏!! 大王子再度砍翻一人,正盯着隐隐露出一道缝隙的城主府大门,突然听见一道冷箭破风声响起。 他立刻拽过对手挡住射来的利箭,扭过头一看,只见空落落的大街尽头,一身劲装的女子正执长弓骑在马上。 见他躲过射来的长箭后,再度射来三支利箭。 同时扬声喊道:“大王子,本太子妃在此,你可敢与我一战?!” 大王子眯眼,狐疑地审视骑在马上的女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大渝皇室娶妃,选的都是世家女子,或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而且听说这一个太子妃,不过商贾贱籍出身,无论如何,都不敢直面迎战他才是。 这一定是中原人说的调虎离山之计! “哈哈哈哈哈,草原英勇善战的大王子,竟然怕我一个弱女子? 哦,本太子妃明白了,你不是怕我,你是怕太子怕陛下,更怕我泱泱大渝! 尔等屡屡违背归降承诺,是为小人!惧怕我大渝,合情合理!” 大王子脸色一沉,再看另外几匹马冲到她身边,喊了声太子妃。 其中一匹马后拖着的,就是扎尔! 第282章 我这一次,赶上了! 大王子不再迟疑,骑马而上,举起大刀如利箭般冲出:“告诉兄弟们,活捉大渝太子妃!到时候让兄弟们率先享用!!” 五百来个骑兵当即一刀劈开对手,飞快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林净月几乎在大王子追来的瞬间扭头骑马狂奔向流放地,鸣鱼三人跟在身后,扯着嗓子扬声大吼: “太子妃,快随我们去北城楼!” ‘太子妃’三个字一出,近处点火屠杀百姓的草原骑兵立刻被吸引而来。 前路被拦,林净月松开缰绳,拉弓射出,正中拦路的草原骑兵。 与此同时,数道箭雨从各处屋檐上射下,将拦路的草原骑兵杀了个干净。 林净月半点不曾迟疑,单手持弓,重重一拽缰绳。 胯下的马一跃而起,带林净月跨过倒地的骑兵,直往流放地而去! 藏身各处屋顶的弓箭手并未跟上,等大王子带人前来,拉起绳索拦马的同时,一道道箭雨穿梭而下。 大王子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胳膊。 能让这么多弓箭手听命,前头那女人,即便不是大渝太子妃,也是个地位颇高的贵女。 抓了不亏! 大王子一刀砍断拦马绳,正欲追上,两侧却又掷来重重套马索。 他左右一看,瞬间反应过来。 这边没什么百姓,且唯有一条狭窄的街道,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难怪那女人大费周章,故意引他前来! 他冷冷一笑,打了个呼哨,带骑兵强行冲出,紧追而上。 “太子妃!流放地那一块很可能还有草原骑兵入内,不太安全!且容易被前后包围,不如换条路,直冲北城门?!” 张邈加快速度赶来,提议道。 和谈就在北城门进行,那边的将士最多,也最安全! 林净月驰在马上,头也不回:“北门迟迟没人赶来驰援,陈域又久久不归,只怕已经开打了! 那边将士是多,但敌军也多,这几百人追过去,恐会为北城楼带去压力!” 最重要的是,流放地一块,不能放任不管。 否则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草原骑兵,从流放地缺口处进城,屠杀百姓! 林净月往后回头一看,本因箭雨落后的大王子几乎又快追了上来。 她白着脸回过头,眼神无比坚毅:“继续前往流放地,和刚进漠北城的草原骑兵连锅端!” 跟在后头的鸣鱼三人不由得苦笑。 流放地只有一堆被流放的罪臣,和寥寥百余将士,哪来的本事连锅端? 鸣鱼和张邈回头将追得最紧的草原骑兵射下马,继续紧跟在太子妃身后。 太子妃都不怕,他们还怕什么? 总不能纵着草原骑兵继续在城内点火,屠戮百姓! 再等等,再等等,北城门一定会派人前来驰援! 快马毫不停顿闯入流放地。 被流放的人早在草原骑兵进城时就惊慌逃窜,不知道躲藏在何处。 这地方非常大,被流放的人在此,不仅仅是修城墙,还要开荒种地除杂草等等等等。 身后大王子紧咬在马后威逼。 林净月换了个方向,跑向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这里打了好几个高棚子,底下堆了一堆木桶。 鸣鱼跟在后面,先是一愣,而后喊了声张邈和郑宁。 三人默契加快速度,闯进棚子里一通乱撞,踹乱木桶后飞快追往太子妃。 “绕路!包抄!” 大王子顿时警惕,刚要让大家拐弯换路再追,却不想他追得太快太紧,这个时候掉转马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冲进高棚子里。 身后的骑兵惯性撞来,掀翻一地的木桶,棚子也被撞翻。 “啊!我的眼睛!!” 棚子倒塌,雨布上积的水漫灌而下,浇在十几个骑兵身上。 其他人或多或少沾染了些,经过高棚子的马蹄上也都沾了。 大王子远远瞧见跑在前头的那四个人同时回身,脑子突然一动,嗅了下溅在袖子上的水。 他脸色猛地一变,是烈酒! “快……” 不等他大喊出声,四道火箭远远射来,分别落在乱糟糟的棚子上,和一个湿漉漉的骑兵身上。 ‘轰’的一下,棚子燃起大火,迅速蔓延到一众骑兵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 惊呼声传来,大王子心下一狠,不管不顾那些身上马上起了火的骑兵,带其余人快速追上。 却不想那女人还没完没了了,不停往后射火箭,几次擦着他的脸而过。 眼看就到一处地方,大王子远远看到那四人的前方出现一队骑兵,忍不住冷冷一笑。 等大渝储君服输开了城门,他要剁了这位‘太子妃’喂狼! 林净月四人看到前方出现骑兵,心下骤然一沉,还真有草原骑兵再度偷摸进城! 她动了动发干的嗓子:“再溜一圈!动用几处陷阱,支撑到援兵前来!” 是很难,但不得不为之。 故技重施引草原骑兵趟过几处陷阱,后方又有援兵不停赶来,阻挠草原骑兵抓人。 林净月勉强无恙,可鸣鱼三人为护着她,或被大王子射火箭灼烧,或挡住骑兵大刀重伤。 好在草原骑兵不熟路况,连连中了陷阱,继续追赶的不过三百来人。 林净月都不由骂骂咧咧,可真难杀! 就在林净月拧眉想法子之际,一匹快马突然出现在前方。 陈域扬声大吼:“表嫂,我们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道身影飞快出现,‘杀’一声令下,越过林净月杀向草原骑兵。 陈域挤在一群将士中,一路骑到林净月身边,突然滚落在地上。 林净月一惊,拽紧缰绳下了马。 却见陈域跪趴在地上,一遍又一遍低声喃喃:“我赶上了。 表哥,我赶上了,我赶上了!!表哥!!!我这一次,赶上了!!” 他声音越来越大,哭腔漫过了喜悦,让人听得心酸不已。 林净月早已精疲力尽,看陈域哭得泪流满面,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看重重兵马包围住剩下的草原骑兵,杀了一个又一个,抓了一个又一个。 陈域哭够喊够了,就着草原骑兵的哀嚎声,低声抱怨道: “表嫂,你是不知道,我本来想直接去北城门,半道上运气不好撞上草原骑兵。 叶明昭和李雪燕为保护我冒险将人引走,我担心她们的安危,改道跑去离得更近的军营,请镇守军营的将领带兵救人后,马不停蹄跑去北城楼。 冒着老大的风险,几次都快没命了,好在郑长安年纪小小,却非常靠谱,平安将我送到……” 他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响。 第282章 我这一次,赶上了! 大王子不再迟疑,骑马而上,举起大刀如利箭般冲出:“告诉兄弟们,活捉大渝太子妃!到时候让兄弟们率先享用!!” 五百来个骑兵当即一刀劈开对手,飞快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林净月几乎在大王子追来的瞬间扭头骑马狂奔向流放地,鸣鱼三人跟在身后,扯着嗓子扬声大吼: “太子妃,快随我们去北城楼!” ‘太子妃’三个字一出,近处点火屠杀百姓的草原骑兵立刻被吸引而来。 前路被拦,林净月松开缰绳,拉弓射出,正中拦路的草原骑兵。 与此同时,数道箭雨从各处屋檐上射下,将拦路的草原骑兵杀了个干净。 林净月半点不曾迟疑,单手持弓,重重一拽缰绳。 胯下的马一跃而起,带林净月跨过倒地的骑兵,直往流放地而去! 藏身各处屋顶的弓箭手并未跟上,等大王子带人前来,拉起绳索拦马的同时,一道道箭雨穿梭而下。 大王子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胳膊。 能让这么多弓箭手听命,前头那女人,即便不是大渝太子妃,也是个地位颇高的贵女。 抓了不亏! 大王子一刀砍断拦马绳,正欲追上,两侧却又掷来重重套马索。 他左右一看,瞬间反应过来。 这边没什么百姓,且唯有一条狭窄的街道,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难怪那女人大费周章,故意引他前来! 他冷冷一笑,打了个呼哨,带骑兵强行冲出,紧追而上。 “太子妃!流放地那一块很可能还有草原骑兵入内,不太安全!且容易被前后包围,不如换条路,直冲北城门?!” 张邈加快速度赶来,提议道。 和谈就在北城门进行,那边的将士最多,也最安全! 林净月驰在马上,头也不回:“北门迟迟没人赶来驰援,陈域又久久不归,只怕已经开打了! 那边将士是多,但敌军也多,这几百人追过去,恐会为北城楼带去压力!” 最重要的是,流放地一块,不能放任不管。 否则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草原骑兵,从流放地缺口处进城,屠杀百姓! 林净月往后回头一看,本因箭雨落后的大王子几乎又快追了上来。 她白着脸回过头,眼神无比坚毅:“继续前往流放地,和刚进漠北城的草原骑兵连锅端!” 跟在后头的鸣鱼三人不由得苦笑。 流放地只有一堆被流放的罪臣,和寥寥百余将士,哪来的本事连锅端? 鸣鱼和张邈回头将追得最紧的草原骑兵射下马,继续紧跟在太子妃身后。 太子妃都不怕,他们还怕什么? 总不能纵着草原骑兵继续在城内点火,屠戮百姓! 再等等,再等等,北城门一定会派人前来驰援! 快马毫不停顿闯入流放地。 被流放的人早在草原骑兵进城时就惊慌逃窜,不知道躲藏在何处。 这地方非常大,被流放的人在此,不仅仅是修城墙,还要开荒种地除杂草等等等等。 身后大王子紧咬在马后威逼。 林净月换了个方向,跑向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这里打了好几个高棚子,底下堆了一堆木桶。 鸣鱼跟在后面,先是一愣,而后喊了声张邈和郑宁。 三人默契加快速度,闯进棚子里一通乱撞,踹乱木桶后飞快追往太子妃。 “绕路!包抄!” 大王子顿时警惕,刚要让大家拐弯换路再追,却不想他追得太快太紧,这个时候掉转马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冲进高棚子里。 身后的骑兵惯性撞来,掀翻一地的木桶,棚子也被撞翻。 “啊!我的眼睛!!” 棚子倒塌,雨布上积的水漫灌而下,浇在十几个骑兵身上。 其他人或多或少沾染了些,经过高棚子的马蹄上也都沾了。 大王子远远瞧见跑在前头的那四个人同时回身,脑子突然一动,嗅了下溅在袖子上的水。 他脸色猛地一变,是烈酒! “快……” 不等他大喊出声,四道火箭远远射来,分别落在乱糟糟的棚子上,和一个湿漉漉的骑兵身上。 ‘轰’的一下,棚子燃起大火,迅速蔓延到一众骑兵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 惊呼声传来,大王子心下一狠,不管不顾那些身上马上起了火的骑兵,带其余人快速追上。 却不想那女人还没完没了了,不停往后射火箭,几次擦着他的脸而过。 眼看就到一处地方,大王子远远看到那四人的前方出现一队骑兵,忍不住冷冷一笑。 等大渝储君服输开了城门,他要剁了这位‘太子妃’喂狼! 林净月四人看到前方出现骑兵,心下骤然一沉,还真有草原骑兵再度偷摸进城! 她动了动发干的嗓子:“再溜一圈!动用几处陷阱,支撑到援兵前来!” 是很难,但不得不为之。 故技重施引草原骑兵趟过几处陷阱,后方又有援兵不停赶来,阻挠草原骑兵抓人。 林净月勉强无恙,可鸣鱼三人为护着她,或被大王子射火箭灼烧,或挡住骑兵大刀重伤。 好在草原骑兵不熟路况,连连中了陷阱,继续追赶的不过三百来人。 林净月都不由骂骂咧咧,可真难杀! 就在林净月拧眉想法子之际,一匹快马突然出现在前方。 陈域扬声大吼:“表嫂,我们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道身影飞快出现,‘杀’一声令下,越过林净月杀向草原骑兵。 陈域挤在一群将士中,一路骑到林净月身边,突然滚落在地上。 林净月一惊,拽紧缰绳下了马。 却见陈域跪趴在地上,一遍又一遍低声喃喃:“我赶上了。 表哥,我赶上了,我赶上了!!表哥!!!我这一次,赶上了!!” 他声音越来越大,哭腔漫过了喜悦,让人听得心酸不已。 林净月早已精疲力尽,看陈域哭得泪流满面,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看重重兵马包围住剩下的草原骑兵,杀了一个又一个,抓了一个又一个。 陈域哭够喊够了,就着草原骑兵的哀嚎声,低声抱怨道: “表嫂,你是不知道,我本来想直接去北城门,半道上运气不好撞上草原骑兵。 叶明昭和李雪燕为保护我冒险将人引走,我担心她们的安危,改道跑去离得更近的军营,请镇守军营的将领带兵救人后,马不停蹄跑去北城楼。 冒着老大的风险,几次都快没命了,好在郑长安年纪小小,却非常靠谱,平安将我送到……” 他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响。 第283章 太子这是要捅破天啊! 林净月一愣,赶紧扑上去查看,发现陈域只是累坏累晕了,可算松了口气。 她强打起精神,看着北城门来的援兵重重包围草原骑兵,不多时又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城门奔来,加入其中。 鸣鱼、张邈和郑宁同样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咽了口唾沫,紧盯着战况。 一旦发现不妥,立刻带太子妃离开。 好在援兵人数足够,一切顺利。 等到抓了大王子,林净月拍醒陈域:“走,去军营。” 陈域脑袋肿胀发麻,迷迷糊糊打马而上,跟在太子妃身后,在将士们的护送下慢悠悠走着。 走到半道上,突然察觉到有道视线冷冷盯着他。 陈域转头一看,是迟来一步的周肆然,他可还记着周肆然那天甩他脸色看呢,当即扭过头。 回到军营后,一行人见处处严阵以待,顿时直奔中央营帐。 陈域絮絮叨叨:“表嫂,你说表哥没事?我刚忘了说,他被草原敌寇一箭射中左肩,鲜血糊成了一片。 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你呢,提前清点好了人头,我一去就让我带人回城施救……” 身后,周肆然望着前方林净月半点不曾回头看他的背影,沉默了一瞬,转头带上将士离开。 林净月没有理会,全心都放在了太子受伤一事上:“伤得可重?” 陈域眨眨眼:“应该不算重……” 两人来到中央营帐前,林净月率先走了进去,陈域正想跟上,却被汀南拦下。 “殿下现在只想见太子妃,还请小公爷别让我难做。” 见色忘义! 陈域气冲冲地想,他停下脚步想了想,扭头打算去看看鸣鱼三人的伤势如何。 石鸣鱼本来被太子钦点上城楼随时听命,但他坚持请命留在城内保护太子妃。 又冒着身陨的风险,屡次救太子妃于危险之中。 更别说本就是侍卫的张邈和郑宁。 而护在太子妃身边的几个暗卫,亦是他离开前就已重伤…… 这些人如此忠心,他可得替表嫂好好关心一番才是。 林净月一进营帐就嗅见浓郁的药味,太子白着脸躺在榻上,一旁桌子上摆了好几瓶金疮药。 她扑到床边,扒开太子的衣服看了看伤口,见没伤到要害,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太子疲累地睁开眼睛,上下打量她几眼后,朝她笑了一下: “我没事。” 今日过后,大渝定会荡平草原。 一解后顾之忧。 林净月‘嗯’了声,看看他发白发干的嘴唇:“殿下别乱动,我去为殿下倒杯茶。” 太子刚要摇头,林净月已然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斟茶。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异常复杂,心情也有些微妙,不由得敛下眼睛。 却见地上有一行血迹,从榻边一路蔓延到林净月脚下。 林净月恍然不觉,倒茶的手突然一晃,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浑然忘了腿上的伤,下意识下了榻飞扑上前,抱住摔碎茶盏晕厥倒下的林净月:“汀南!!” * 一个月后, 太子被草原暗算重伤,泰丰帝暴怒,命忠勇侯带兵征伐草原。 不收服草原,不得归京! 并召太子和太子妃回京养伤。 这一日早朝,从边疆重伤回京的太子再度上了朝,接连三参奏,丝毫不顾及血脉情分,无情开了口: “那几个随和谈圣旨被派往北疆的官员已经招了,草原大王子得以偷溜进城,侍卫背叛伤及太子妃,两件事,他们都牵扯其中! 至于目的……是为从龙之功,为三皇子铲除儿臣这个阻碍,为父皇除去忠勇侯这个心腹大患!” “除了他们外,暗害太子妃被剥了官职贬去修城墙的贺祟亦参与其中,甚至是主谋!他趁修城墙之际,摸清城墙处的漏洞,让漠北城游击将军刘安偷偷给草原传递消息。 当然了,贺祟刘安和那几个官员的目的不同,他暗害太子妃,是为孟相府上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妃孟棠溪!通敌叛国,是为报复儿臣贬了他的官职,害了贺诚一家!” 三皇子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求泰丰帝全信他,只求信他半分,就足以!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伤害大哥,暗害皇嫂,对忠勇侯下手之意!还请父皇和太子明察!” 泰丰帝垂眸审视跪在太子身边的三皇子,心知太子还有话没说完。 太子无视一旁的三皇子,继续说道:“另,三个月前,儿臣曾递上一封奏折,参奏惠敦王偷偷圈养私兵为山匪祸害百姓,派女探子到各官员府上,意图谋反。 从那处山寨里翻出的羊皮疆域图和那小军师的口供,便是证据。” 整个大殿都是寂静无声。 谁圈养私兵? 谋什么反? 几个御史脸色倏地惨白。 三个月前,泰丰帝不知为何突然削惠敦王为亲王,却不曾说过缘由。 他们还当泰丰帝心眼小,对兄弟再动屠刀,怜惜惠敦王人都瘫痪了,屡屡劝泰丰帝收回成命。 并搬出先帝压泰丰帝,劝他怜惜仅有的手足,放过惠敦王一马…… 这几个御史摸了摸脖子,后背直发凉,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泰丰帝的神情。 太子顿了一下后,再度开了口: “除这两件事外,八年前锦仪皇后之死,与儿臣的腿伤,镇国公府、惠敦王府、和河东几个世家皆参与其中!儿臣,已有证据! 且成远侯府真假千金一事,亦与河东世家有关,那名唤全安的落魄秀才已经抓到,正是裴氏族长的小叔,裴岸。 连日审问过后,裴岸认了罪,承认当年就为报复成远侯府。” 这话一说出来,泰丰帝气息骤沉,眸子里似是凝聚了万年寒冰,刺得最近的陈诲缩了缩脖子。 徐文洲暗叹一声,太子这是要捅破天啊! 不过也是,换成他到北疆吃了那么多苦,朝廷某些人还在背后给他捅刀子,甚至损害了大渝朝的利益…… 再好的脾气,再是修身养性,也得不顾一切捅破天。 而太子,一向又是个无所顾忌的性子。 第283章 太子这是要捅破天啊! 林净月一愣,赶紧扑上去查看,发现陈域只是累坏累晕了,可算松了口气。 她强打起精神,看着北城门来的援兵重重包围草原骑兵,不多时又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城门奔来,加入其中。 鸣鱼、张邈和郑宁同样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咽了口唾沫,紧盯着战况。 一旦发现不妥,立刻带太子妃离开。 好在援兵人数足够,一切顺利。 等到抓了大王子,林净月拍醒陈域:“走,去军营。” 陈域脑袋肿胀发麻,迷迷糊糊打马而上,跟在太子妃身后,在将士们的护送下慢悠悠走着。 走到半道上,突然察觉到有道视线冷冷盯着他。 陈域转头一看,是迟来一步的周肆然,他可还记着周肆然那天甩他脸色看呢,当即扭过头。 回到军营后,一行人见处处严阵以待,顿时直奔中央营帐。 陈域絮絮叨叨:“表嫂,你说表哥没事?我刚忘了说,他被草原敌寇一箭射中左肩,鲜血糊成了一片。 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你呢,提前清点好了人头,我一去就让我带人回城施救……” 身后,周肆然望着前方林净月半点不曾回头看他的背影,沉默了一瞬,转头带上将士离开。 林净月没有理会,全心都放在了太子受伤一事上:“伤得可重?” 陈域眨眨眼:“应该不算重……” 两人来到中央营帐前,林净月率先走了进去,陈域正想跟上,却被汀南拦下。 “殿下现在只想见太子妃,还请小公爷别让我难做。” 见色忘义! 陈域气冲冲地想,他停下脚步想了想,扭头打算去看看鸣鱼三人的伤势如何。 石鸣鱼本来被太子钦点上城楼随时听命,但他坚持请命留在城内保护太子妃。 又冒着身陨的风险,屡次救太子妃于危险之中。 更别说本就是侍卫的张邈和郑宁。 而护在太子妃身边的几个暗卫,亦是他离开前就已重伤…… 这些人如此忠心,他可得替表嫂好好关心一番才是。 林净月一进营帐就嗅见浓郁的药味,太子白着脸躺在榻上,一旁桌子上摆了好几瓶金疮药。 她扑到床边,扒开太子的衣服看了看伤口,见没伤到要害,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太子疲累地睁开眼睛,上下打量她几眼后,朝她笑了一下: “我没事。” 今日过后,大渝定会荡平草原。 一解后顾之忧。 林净月‘嗯’了声,看看他发白发干的嘴唇:“殿下别乱动,我去为殿下倒杯茶。” 太子刚要摇头,林净月已然起身,快步走到桌边斟茶。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异常复杂,心情也有些微妙,不由得敛下眼睛。 却见地上有一行血迹,从榻边一路蔓延到林净月脚下。 林净月恍然不觉,倒茶的手突然一晃,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太子瞳孔骤然一缩,浑然忘了腿上的伤,下意识下了榻飞扑上前,抱住摔碎茶盏晕厥倒下的林净月:“汀南!!” * 一个月后, 太子被草原暗算重伤,泰丰帝暴怒,命忠勇侯带兵征伐草原。 不收服草原,不得归京! 并召太子和太子妃回京养伤。 这一日早朝,从边疆重伤回京的太子再度上了朝,接连三参奏,丝毫不顾及血脉情分,无情开了口: “那几个随和谈圣旨被派往北疆的官员已经招了,草原大王子得以偷溜进城,侍卫背叛伤及太子妃,两件事,他们都牵扯其中! 至于目的……是为从龙之功,为三皇子铲除儿臣这个阻碍,为父皇除去忠勇侯这个心腹大患!” “除了他们外,暗害太子妃被剥了官职贬去修城墙的贺祟亦参与其中,甚至是主谋!他趁修城墙之际,摸清城墙处的漏洞,让漠北城游击将军刘安偷偷给草原传递消息。 当然了,贺祟刘安和那几个官员的目的不同,他暗害太子妃,是为孟相府上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妃孟棠溪!通敌叛国,是为报复儿臣贬了他的官职,害了贺诚一家!” 三皇子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求泰丰帝全信他,只求信他半分,就足以!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伤害大哥,暗害皇嫂,对忠勇侯下手之意!还请父皇和太子明察!” 泰丰帝垂眸审视跪在太子身边的三皇子,心知太子还有话没说完。 太子无视一旁的三皇子,继续说道:“另,三个月前,儿臣曾递上一封奏折,参奏惠敦王偷偷圈养私兵为山匪祸害百姓,派女探子到各官员府上,意图谋反。 从那处山寨里翻出的羊皮疆域图和那小军师的口供,便是证据。” 整个大殿都是寂静无声。 谁圈养私兵? 谋什么反? 几个御史脸色倏地惨白。 三个月前,泰丰帝不知为何突然削惠敦王为亲王,却不曾说过缘由。 他们还当泰丰帝心眼小,对兄弟再动屠刀,怜惜惠敦王人都瘫痪了,屡屡劝泰丰帝收回成命。 并搬出先帝压泰丰帝,劝他怜惜仅有的手足,放过惠敦王一马…… 这几个御史摸了摸脖子,后背直发凉,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泰丰帝的神情。 太子顿了一下后,再度开了口: “除这两件事外,八年前锦仪皇后之死,与儿臣的腿伤,镇国公府、惠敦王府、和河东几个世家皆参与其中!儿臣,已有证据! 且成远侯府真假千金一事,亦与河东世家有关,那名唤全安的落魄秀才已经抓到,正是裴氏族长的小叔,裴岸。 连日审问过后,裴岸认了罪,承认当年就为报复成远侯府。” 这话一说出来,泰丰帝气息骤沉,眸子里似是凝聚了万年寒冰,刺得最近的陈诲缩了缩脖子。 徐文洲暗叹一声,太子这是要捅破天啊! 不过也是,换成他到北疆吃了那么多苦,朝廷某些人还在背后给他捅刀子,甚至损害了大渝朝的利益…… 再好的脾气,再是修身养性,也得不顾一切捅破天。 而太子,一向又是个无所顾忌的性子。 第284章 后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太子挺直了腰板坐在轮椅上,直直望着丹殿上方刺来的视线,丝毫不曾避让: “桩桩件件,还请父皇定夺。” 泰丰帝冷笑了一下,整个大殿的文武百官都吓得赶忙跪下,生怕跪晚一瞬,小命就不保了。 泰丰帝闭了闭眼后再度睁开,冷静开了口: “忠勇侯带兵征伐草原,战功暂且攒着,等待来日将草原收入我大渝国土后再重赏。 参将萧染青,官升一等,任漠北城总兵;指挥同知周肆然,请愿留京任职,便调任金牛卫副统领,其余人论战功升官……左常渊戴罪立功…… 战死将士的抚恤,一一发下,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众大臣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将心提了起来。 先论功行赏,再降职问罪,一向是泰丰帝的拿手好戏。 太子意兴阑珊,只在泰丰帝提及重赏太子妃,和封郑津为成远侯时,稍抬了下眼皮。 他无视众人,慢悠悠捶着腿,心思不知飞往了何处。 下了朝后,太子三参的消息,没多久便传遍京城上下。 郑津下朝回了侯府,到长寿院给祖母请了安后,正欲喊上鸣鱼应松他们,为战死边关的同年满上一杯酒。 却见裴织锦候在长寿院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紧拢起,似是在等他。 郑津停顿了一瞬,走上前,平静地道:“裴家一事,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在成远侯府一日,我便庇佑你一日。 裴家犯下的罪过,也不会波及你一个出嫁女身上。” 裴织锦喉头一哽,她紧咬了下嘴唇,头一次柔声哀求: “我大哥他们都是无辜的,不知道八年前的事,也不曾参与……也不曾参与报复祖父一事。” 不错。 裴织锦早早就知道,当年替林恒安出主意,调换林净月和林景颜的身份的落魄秀才,就是裴家的人。 她甚至明白小叔爷为什么会这么做——当年成远侯在河东的一场大火,没有烧死一个人,但毁了世家当年高涨的声势,和渊长的底蕴。 世家之所以被称做世家,不就是仗着祖上存留至今的风骨与底蕴? 那场大火几乎烧光裴家所有旧书古籍,也毁了裴家积攒千载的名声。 然而郑津的祖父自刎而死,裴家要想出一口气,要想报复回来,就只能朝着成远侯府下手。 郑津深深看了裴织锦一眼,嗤笑一声: “裴织锦,我祖父放火是有不妥,但你们裴家莫不是忘了,是谁联手藩王贬斥陛下,辱骂太后,怂恿天下人威逼陛下让位于端贤太子的幼子?” 裴织锦眼皮一颤。 郑津不想再跟她争论,一抬手,陈管家和郑津从北疆死人堆里带回来的亲卫即刻上前听令。 “看住了,不让她出侯府半步。当然,她若执意要出侯府,与裴家同生共死,陈管家,你记得将本侯早早写下的和离书给她。” 报复成远侯府尚且有挽回的机会。 但裴家牵扯进了锦仪皇后之死,和太子腿废一事当中,绝无挽救的可能。 况且单凭净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郑津就不会放过裴家。 裴织锦微怔,紧咬了下唇:“你当真如此无情?” 陈管家闻言有些纳闷。 少夫人可是忘了,她是为何才能嫁进的成远侯府? 世子,哦不,侯爷本就对她对裴家不满,乃是世仇。 现下又是太子妃悲惨一世的幕后黑手,侯爷怎么可能和她有半点夫妻情分? 出言庇佑她,已是看在裴织锦嫁进了成远侯府后没有作妖的份上。 郑津看她一眼,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应。 上了一遭战场,经历过几次生死,郑津早已看开了。 一切的事情,都比不过生死二字。 “夫人,请。” 亲卫将裴织锦请回青竹院。 陈管家犹豫了一下:“侯爷,映柳小姐,咳咳,唐侧妃那边……要求见您一面。” 郑津出征北疆的半年多里,唐印元入赘了江家,被江家那位小姐江阙拿捏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敢放肆。 唐印庚进了一间不出名的私塾苦学,筹备一两个月后的秋闱。 唐映柳也早已出了阁,到了三皇子府上当侧妃,仗着这些日子三皇子如日中天,不时回府一趟作妖闹腾, 今早得了三皇子被弹劾的消息,和郑津承袭成远侯的爵位两件事,即刻让三皇子府上的人传话,要见大哥一面。 “不见。”郑津毫不迟疑,“劝她别胡乱动作,还能留住一条小命,否则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陈管家一一记下,又迟疑地提了一句:“何允芳何姨娘前些天,疯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当年旧事。 另外,老爷新纳不久的迟云娟,先前被皇城司的人押走了,似是说她是惠敦王府派来的探子……” 郑津一一听完,平静地吩咐道:“让唐印元养何允芳,他不养,还有唐印庚。” 见他没提迟云娟,陈管家识趣地没提。 府上的几个姨娘,想走的都给了银子还了身契遣走了,要留下的,也不能白白养着,得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陈管家迟疑地张了张嘴,瞅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郑津扫了他一眼:“你家老爷身在北疆时明明听到贺祟和几个文官的谋划,却隐瞒了下来没有上报,被陛下夺了爵位,终生都得留在北疆。” 有萧染青当漠北城总兵,唐成远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 郑津不欲再管。 东宫, 林净月揉着脑袋,看跪在地上哭花了脸的泊春:“我意已决。半个月内,你离开东宫,到我赏赐给你的宅院里去。 至于你跟吴庸的事,我不插手,全看你怎么想。” 泊春哭的更大声了:“小姐,我本以为你送我宅子,是怕我嫉妒满枝,却不想你如此狠心,竟然不要我了! 泊春是小姐捡回来的,从小就跟着小姐,和小姐同生共死,我才不要出东宫,才不要……” “你难不成真想当一辈子的下人?” “我想一辈子伺候小姐!” 林净月有些头疼,挥手让满枝和小令子赶紧将人带下去多劝劝。 后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容不下泊春这么个心思纯粹的。 第284章 后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太子挺直了腰板坐在轮椅上,直直望着丹殿上方刺来的视线,丝毫不曾避让: “桩桩件件,还请父皇定夺。” 泰丰帝冷笑了一下,整个大殿的文武百官都吓得赶忙跪下,生怕跪晚一瞬,小命就不保了。 泰丰帝闭了闭眼后再度睁开,冷静开了口: “忠勇侯带兵征伐草原,战功暂且攒着,等待来日将草原收入我大渝国土后再重赏。 参将萧染青,官升一等,任漠北城总兵;指挥同知周肆然,请愿留京任职,便调任金牛卫副统领,其余人论战功升官……左常渊戴罪立功…… 战死将士的抚恤,一一发下,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众大臣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将心提了起来。 先论功行赏,再降职问罪,一向是泰丰帝的拿手好戏。 太子意兴阑珊,只在泰丰帝提及重赏太子妃,和封郑津为成远侯时,稍抬了下眼皮。 他无视众人,慢悠悠捶着腿,心思不知飞往了何处。 下了朝后,太子三参的消息,没多久便传遍京城上下。 郑津下朝回了侯府,到长寿院给祖母请了安后,正欲喊上鸣鱼应松他们,为战死边关的同年满上一杯酒。 却见裴织锦候在长寿院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紧拢起,似是在等他。 郑津停顿了一瞬,走上前,平静地道:“裴家一事,我无能为力,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在成远侯府一日,我便庇佑你一日。 裴家犯下的罪过,也不会波及你一个出嫁女身上。” 裴织锦喉头一哽,她紧咬了下嘴唇,头一次柔声哀求: “我大哥他们都是无辜的,不知道八年前的事,也不曾参与……也不曾参与报复祖父一事。” 不错。 裴织锦早早就知道,当年替林恒安出主意,调换林净月和林景颜的身份的落魄秀才,就是裴家的人。 她甚至明白小叔爷为什么会这么做——当年成远侯在河东的一场大火,没有烧死一个人,但毁了世家当年高涨的声势,和渊长的底蕴。 世家之所以被称做世家,不就是仗着祖上存留至今的风骨与底蕴? 那场大火几乎烧光裴家所有旧书古籍,也毁了裴家积攒千载的名声。 然而郑津的祖父自刎而死,裴家要想出一口气,要想报复回来,就只能朝着成远侯府下手。 郑津深深看了裴织锦一眼,嗤笑一声: “裴织锦,我祖父放火是有不妥,但你们裴家莫不是忘了,是谁联手藩王贬斥陛下,辱骂太后,怂恿天下人威逼陛下让位于端贤太子的幼子?” 裴织锦眼皮一颤。 郑津不想再跟她争论,一抬手,陈管家和郑津从北疆死人堆里带回来的亲卫即刻上前听令。 “看住了,不让她出侯府半步。当然,她若执意要出侯府,与裴家同生共死,陈管家,你记得将本侯早早写下的和离书给她。” 报复成远侯府尚且有挽回的机会。 但裴家牵扯进了锦仪皇后之死,和太子腿废一事当中,绝无挽救的可能。 况且单凭净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郑津就不会放过裴家。 裴织锦微怔,紧咬了下唇:“你当真如此无情?” 陈管家闻言有些纳闷。 少夫人可是忘了,她是为何才能嫁进的成远侯府? 世子,哦不,侯爷本就对她对裴家不满,乃是世仇。 现下又是太子妃悲惨一世的幕后黑手,侯爷怎么可能和她有半点夫妻情分? 出言庇佑她,已是看在裴织锦嫁进了成远侯府后没有作妖的份上。 郑津看她一眼,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应。 上了一遭战场,经历过几次生死,郑津早已看开了。 一切的事情,都比不过生死二字。 “夫人,请。” 亲卫将裴织锦请回青竹院。 陈管家犹豫了一下:“侯爷,映柳小姐,咳咳,唐侧妃那边……要求见您一面。” 郑津出征北疆的半年多里,唐印元入赘了江家,被江家那位小姐江阙拿捏得死死的,半点都不敢放肆。 唐印庚进了一间不出名的私塾苦学,筹备一两个月后的秋闱。 唐映柳也早已出了阁,到了三皇子府上当侧妃,仗着这些日子三皇子如日中天,不时回府一趟作妖闹腾, 今早得了三皇子被弹劾的消息,和郑津承袭成远侯的爵位两件事,即刻让三皇子府上的人传话,要见大哥一面。 “不见。”郑津毫不迟疑,“劝她别胡乱动作,还能留住一条小命,否则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陈管家一一记下,又迟疑地提了一句:“何允芳何姨娘前些天,疯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当年旧事。 另外,老爷新纳不久的迟云娟,先前被皇城司的人押走了,似是说她是惠敦王府派来的探子……” 郑津一一听完,平静地吩咐道:“让唐印元养何允芳,他不养,还有唐印庚。” 见他没提迟云娟,陈管家识趣地没提。 府上的几个姨娘,想走的都给了银子还了身契遣走了,要留下的,也不能白白养着,得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陈管家迟疑地张了张嘴,瞅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 郑津扫了他一眼:“你家老爷身在北疆时明明听到贺祟和几个文官的谋划,却隐瞒了下来没有上报,被陛下夺了爵位,终生都得留在北疆。” 有萧染青当漠北城总兵,唐成远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 郑津不欲再管。 东宫, 林净月揉着脑袋,看跪在地上哭花了脸的泊春:“我意已决。半个月内,你离开东宫,到我赏赐给你的宅院里去。 至于你跟吴庸的事,我不插手,全看你怎么想。” 泊春哭的更大声了:“小姐,我本以为你送我宅子,是怕我嫉妒满枝,却不想你如此狠心,竟然不要我了! 泊春是小姐捡回来的,从小就跟着小姐,和小姐同生共死,我才不要出东宫,才不要……” “你难不成真想当一辈子的下人?” “我想一辈子伺候小姐!” 林净月有些头疼,挥手让满枝和小令子赶紧将人带下去多劝劝。 后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容不下泊春这么个心思纯粹的。 第285章 看吧 要不是眼下京城因太子参奏的那些事情,到处乱糟糟的,她就趁泊春伤势还没痊愈,让她住去修缮好的四进大宅院,过好日子了。 泊春被满脸无奈的满枝和小令子抓着拖下去,还要再度挣扎,余光瞥见轮椅被推了过来,她当即闭了嘴。 太子路过,扫了正行着礼蔫蔫的泊春一眼,径直进了屋里。 “你同父皇说,用本次的军功,换闻白自由身?” 林净月眯起眼,点了点头:“不错,闻叔本就是应我所求冒险欺君,才引来留守漠北永世不出的惩处。 他心甘情愿待在北疆是一回事,受我牵连不得离开,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微微挑眉,倒是没有反对,他远远坐在轮椅上,隔着一段距离,懒散打量倚在贵妃榻上的林净月几眼。 他打了个响指,护卫在窗外的暗卫立刻走远了些。 林净月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眼睁睁看着太子双手支在轮椅上,慢吞吞撑着双腿站起,再抓着近处的桌子妆台,步伐蹒跚走到了林净月身边。 林净月全程眼都不眨,做足了一看不妙就去搀扶太子的准备。 却不想太子顺顺当当走来,脚步虽慢,但格外坚定。 和她一道挤在贵妃榻上,捏起她的下巴,在她眉心上印下一个吻。 林净月干咳了一声,好奇捏捏太子的腿,从小腿捏到大腿: “比昨天又好了一点,说不定再过半个月,就能自如行走了。” 和谈当日她晕厥之后,太子下意识跑来救人,就此解开了心结。 不像以前那样有知觉却站不起来,现在太子正在复健,日日练习走路。 太子双眸直勾勾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危险地眯起眸子: “你再摸下去,可就怪不得我了。” 林净月面无表情缩回手,却被紧紧拽住,太子欺身而上,正要教训教训太子妃,门外再度传来敲门声。 “殿下,孟贵妃、淑妃和明贵嫔恰好路过,来看望太子妃。” 林净月赶紧推开太子:“请几位娘娘在正殿稍等,我这就过去。” 太子脸一黑,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意味不明地提了句: “父皇正着手处置三皇子的事,其余两件都在调查中,她们此时过来……定没安好心。” 林净月敷衍嗯了声,她可不想大白天的,浪费时间在某件事上。 安抚太子几句话后,林净月下了榻离开。 来到正殿听孟贵妃三人含蓄说了一通,林净月大致听明白了,三皇子拿十二皇子要挟孟贵妃,打压六皇子,又算计二皇子。 眼看太子收拾三皇子,大快人心,特地前来庆贺,并隐隐投诚。 林净月笑着跟她们打太极:“娘娘说笑了,殿下不过揭露三皇子犯下的错事,而非故意针对他。” 听到‘三皇子’这个称呼,三人心知肚明,太子妃是不想再跟三皇子维持明面上的关系了。 ……也是。 太子身在北疆期间,可受了三皇子不少算计,他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可能还跟三皇子‘兄弟情深’? 孟贵妃瞟着太子妃,沉吟着说出早早做出的决定: “小十二今年刚刚六岁,不在我身边,我到底放心不下。太子妃若能请太子相助,替我夺回小十二,我发誓,绝不与他为难!” 向太子投诚,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小十二。 太子自傲,轻易不会为难他这些‘兄弟’。 但三皇子不同,心眼小到连小十二都忌惮,哪怕小十二从未在储君人选当中。 小十二才六岁,陛下又正值壮年,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单看太子此去北疆立下实打实的战功,就知道他还能稳坐东宫十余年。 比起皇后和三皇子,她更信得过太子和太子妃。 不等林净月开口,再度晋升封妃的淑妃和明贵嫔先后接了话,话里都是同一个意思。 二皇子和六皇子这半年多以来,可被三皇子针对得够呛,未免牵连六部同僚,连六部的活计都不得不主动请辞。 二皇子身子本就不算好,又被几度下手暗算,险些没了小命。 明贵嫔和二皇子商议过后,到底消了夺位的野心,保住性命要紧。 淑妃就不同了,她还没跟六皇子商议,一听孟贵妃和明贵嫔‘路过’东宫,匆忙赶了过来。 九皇子和他的生母仪贵嫔早已投靠三皇子,六皇子遭打压日久,本就独木难支。 和太子打好关系,再如何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后宫不得干政,这种事情,我又怎好和殿下提呢?”林净月笑眯眯拒绝,“不过殿下方才提起过,将在醉仙楼摆宴,请几位皇子一道用膳。” 孟贵妃微拧着眉,心思转了两圈,没有再坚持。 其余两人见状,也默默闭了嘴。 就在这时,小令子笑着走来,给诸位行了一礼: “太子妃,三位娘娘,勤政殿急召太子殿下过去,似是御史中丞徐文洲弹劾三皇子拿某些阴私旧事相要挟,威胁拉拢群臣……” 中宫和镇国公府犹如大厦将倾,谁都能看得出颓势。 皇后坐在椒房殿里,听着镇国公夫人嘤嘤啜泣,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 “本宫就问你一句话,锦仪皇后之死,太子的腿伤,以及太子到北疆时遭遇的重重劫难,是否和镇国公有关?” 镇国公夫人吞吞吐吐半晌,缓缓点了头:“公爷,他也是为了娘娘您着想,您可不能不管啊。” 皇后揉按了下眉心,再一次后悔不该争夺后位。 她没对锦仪皇后下手,本以为问心无愧,慢慢谋划,未必不能替明耀争上一争储君之位。 谁知她是问心无愧,镇国公却偷偷背着她,接连犯下大错。 而明耀更是不知得了谁的撺掇,不听她的话,冒失激进,终究铸成了大错。 镇国公夫人被她看得心慌,紧攥着帕子:“娘娘,您可不能不管镇国公府啊,没有镇国公府的支持,您哪还能安坐中宫之位?明耀也得……” 皇后冷眼以待,不欲再管这群蠢货。 “来人,送镇国公夫人离开。” 整个椒房殿就剩她一人,皇后疲累地打量着宽敞明亮的椒房殿,嗤笑了一声。 看。 多看两眼。 等陛下废了后,贬她入冷宫,可就再也看不到椒房殿的布置了。 同一时间,林净月送进孟贵妃三人后,又迎来一个三皇子府上的侍女。 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呈上纸条:“太子妃,唐侧妃求您,看在这份消息的份上,饶她的母亲何允芳一命。” 林净月没有应答,接过泊春转交的纸条一看,眸子瞬间眯了起来。 第285章 看吧 要不是眼下京城因太子参奏的那些事情,到处乱糟糟的,她就趁泊春伤势还没痊愈,让她住去修缮好的四进大宅院,过好日子了。 泊春被满脸无奈的满枝和小令子抓着拖下去,还要再度挣扎,余光瞥见轮椅被推了过来,她当即闭了嘴。 太子路过,扫了正行着礼蔫蔫的泊春一眼,径直进了屋里。 “你同父皇说,用本次的军功,换闻白自由身?” 林净月眯起眼,点了点头:“不错,闻叔本就是应我所求冒险欺君,才引来留守漠北永世不出的惩处。 他心甘情愿待在北疆是一回事,受我牵连不得离开,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微微挑眉,倒是没有反对,他远远坐在轮椅上,隔着一段距离,懒散打量倚在贵妃榻上的林净月几眼。 他打了个响指,护卫在窗外的暗卫立刻走远了些。 林净月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眼睁睁看着太子双手支在轮椅上,慢吞吞撑着双腿站起,再抓着近处的桌子妆台,步伐蹒跚走到了林净月身边。 林净月全程眼都不眨,做足了一看不妙就去搀扶太子的准备。 却不想太子顺顺当当走来,脚步虽慢,但格外坚定。 和她一道挤在贵妃榻上,捏起她的下巴,在她眉心上印下一个吻。 林净月干咳了一声,好奇捏捏太子的腿,从小腿捏到大腿: “比昨天又好了一点,说不定再过半个月,就能自如行走了。” 和谈当日她晕厥之后,太子下意识跑来救人,就此解开了心结。 不像以前那样有知觉却站不起来,现在太子正在复健,日日练习走路。 太子双眸直勾勾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危险地眯起眸子: “你再摸下去,可就怪不得我了。” 林净月面无表情缩回手,却被紧紧拽住,太子欺身而上,正要教训教训太子妃,门外再度传来敲门声。 “殿下,孟贵妃、淑妃和明贵嫔恰好路过,来看望太子妃。” 林净月赶紧推开太子:“请几位娘娘在正殿稍等,我这就过去。” 太子脸一黑,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意味不明地提了句: “父皇正着手处置三皇子的事,其余两件都在调查中,她们此时过来……定没安好心。” 林净月敷衍嗯了声,她可不想大白天的,浪费时间在某件事上。 安抚太子几句话后,林净月下了榻离开。 来到正殿听孟贵妃三人含蓄说了一通,林净月大致听明白了,三皇子拿十二皇子要挟孟贵妃,打压六皇子,又算计二皇子。 眼看太子收拾三皇子,大快人心,特地前来庆贺,并隐隐投诚。 林净月笑着跟她们打太极:“娘娘说笑了,殿下不过揭露三皇子犯下的错事,而非故意针对他。” 听到‘三皇子’这个称呼,三人心知肚明,太子妃是不想再跟三皇子维持明面上的关系了。 ……也是。 太子身在北疆期间,可受了三皇子不少算计,他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可能还跟三皇子‘兄弟情深’? 孟贵妃瞟着太子妃,沉吟着说出早早做出的决定: “小十二今年刚刚六岁,不在我身边,我到底放心不下。太子妃若能请太子相助,替我夺回小十二,我发誓,绝不与他为难!” 向太子投诚,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小十二。 太子自傲,轻易不会为难他这些‘兄弟’。 但三皇子不同,心眼小到连小十二都忌惮,哪怕小十二从未在储君人选当中。 小十二才六岁,陛下又正值壮年,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单看太子此去北疆立下实打实的战功,就知道他还能稳坐东宫十余年。 比起皇后和三皇子,她更信得过太子和太子妃。 不等林净月开口,再度晋升封妃的淑妃和明贵嫔先后接了话,话里都是同一个意思。 二皇子和六皇子这半年多以来,可被三皇子针对得够呛,未免牵连六部同僚,连六部的活计都不得不主动请辞。 二皇子身子本就不算好,又被几度下手暗算,险些没了小命。 明贵嫔和二皇子商议过后,到底消了夺位的野心,保住性命要紧。 淑妃就不同了,她还没跟六皇子商议,一听孟贵妃和明贵嫔‘路过’东宫,匆忙赶了过来。 九皇子和他的生母仪贵嫔早已投靠三皇子,六皇子遭打压日久,本就独木难支。 和太子打好关系,再如何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后宫不得干政,这种事情,我又怎好和殿下提呢?”林净月笑眯眯拒绝,“不过殿下方才提起过,将在醉仙楼摆宴,请几位皇子一道用膳。” 孟贵妃微拧着眉,心思转了两圈,没有再坚持。 其余两人见状,也默默闭了嘴。 就在这时,小令子笑着走来,给诸位行了一礼: “太子妃,三位娘娘,勤政殿急召太子殿下过去,似是御史中丞徐文洲弹劾三皇子拿某些阴私旧事相要挟,威胁拉拢群臣……” 中宫和镇国公府犹如大厦将倾,谁都能看得出颓势。 皇后坐在椒房殿里,听着镇国公夫人嘤嘤啜泣,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 “本宫就问你一句话,锦仪皇后之死,太子的腿伤,以及太子到北疆时遭遇的重重劫难,是否和镇国公有关?” 镇国公夫人吞吞吐吐半晌,缓缓点了头:“公爷,他也是为了娘娘您着想,您可不能不管啊。” 皇后揉按了下眉心,再一次后悔不该争夺后位。 她没对锦仪皇后下手,本以为问心无愧,慢慢谋划,未必不能替明耀争上一争储君之位。 谁知她是问心无愧,镇国公却偷偷背着她,接连犯下大错。 而明耀更是不知得了谁的撺掇,不听她的话,冒失激进,终究铸成了大错。 镇国公夫人被她看得心慌,紧攥着帕子:“娘娘,您可不能不管镇国公府啊,没有镇国公府的支持,您哪还能安坐中宫之位?明耀也得……” 皇后冷眼以待,不欲再管这群蠢货。 “来人,送镇国公夫人离开。” 整个椒房殿就剩她一人,皇后疲累地打量着宽敞明亮的椒房殿,嗤笑了一声。 看。 多看两眼。 等陛下废了后,贬她入冷宫,可就再也看不到椒房殿的布置了。 同一时间,林净月送进孟贵妃三人后,又迎来一个三皇子府上的侍女。 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呈上纸条:“太子妃,唐侧妃求您,看在这份消息的份上,饶她的母亲何允芳一命。” 林净月没有应答,接过泊春转交的纸条一看,眸子瞬间眯了起来。 第286章 谋划 深夜,孟府 孟右相忧心忡忡坐在凉亭内,屏退了所有下人,紧皱眉心望着对面的镇国公: “八年前的事……” 镇国公嗤笑一声,爽快点了头:“我的确干了。” 那一日,他大儿子负责行宫卫防,偷渡几个人进行宫很难,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容易。 他们本就是冲着锦仪皇后去的,只不过泰丰帝就在她身边,那刺客又突然叛变,刺向泰丰帝。 他并非有心对泰丰帝不利。 然而为着这件事,他大儿子因疏忽和救驾来迟被贬了官,流放南疆,至今还在睿诚王手底下过活。 其他几个儿子个个都不得重用,连他都被屡屡打压,一点点交出手中的兵权。 不过死了个女人! 他镇国公府可是开国武将! 泰丰帝未免太过狠心! 孟右相睨了镇国公一眼,心知他的不甘纯属脑子有问题。 刺客都进行宫刺杀了。 且真真对泰丰帝下了手。 若非镇国公府乃是开国功臣,早就被连锅端了。 但孟右相没有说什么。 毕竟他孟成烽得泰丰帝看重,短短几年就从一介小官到位居右相,全因锦仪皇后之死而牵连到了某些大臣。 泰丰帝用他,既是放心,也是敲打众臣子。 身为帝王,他能将一个小官捧上高位,也能眨眼间让权臣勋贵抄家砍头流放岭南。 两人等了一会儿,其他两人姗姗来迟。 其中走在前方的那个青年男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全身披着黑袍看不清长相的人。 孟右相和镇国公即刻起身行了一礼: “三殿下,沈世子。” “岳父,舅舅,两位无须多礼。” 三皇子再也笑不起来了,冷着脸上前搀扶起他唯二的希望。 而旁边的惠敦王世子平淡朝两人点头:“都火烧眉毛了,先说正事。” 提起正事,镇国公脸色愈发难看。 自太子参他一本后,泰丰帝因证据不足暂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并派人围住了镇国公府。 如此一来,平时讨好他的那些个大臣,和承恩公府顺成伯府等等,都恨不得即刻与他撇清干系。 全然忘了先前是谁眼巴巴凑来讨好他! 三皇子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没被关禁闭,但被禁止上朝,并‘自愿’退出六部。 真是风水轮流转。 半年前他使了些手段,让某些大臣‘心甘情愿’向他投诚。 现下却被背刺! 尤其是那个国子监祭酒蔡鹤,和礼部尚书宋鸣! 两个人平时对他多有谄媚,也不知被徐文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敢闹到父皇面前告状污蔑他拉拢朝臣,手段龌龊。 可笑。 成王败寇,他耍点小手段怎么了? 四人坐了下来,黑袍人安静站在三皇子身后。 惠敦王世子眸子不停闪烁,偏头看向他父王昔日的合作伙伴: “我父王圈养的私兵都被太子的人顺藤摸瓜连锅端了,眼下,就你手底下还有兵。” 惠敦王做事非常谨慎,将十几处私兵养在不同的深山老林中充当山匪,轻易不会被发现。 半年多以前惠敦王担忧泰丰帝朝他下手,故作被暗算瘫痪,甚至亲纳了个女暗探故意引走旁人的注意。 为此几个月不曾和私兵联系,安安分分待在京城。 谁知雪天难以传递消息,往北疆一路上的私兵竟然冒险下山劫粮,正巧劫到了太子妃头上。 又刚巧翻出了羊皮疆域图,引太子妃等人起疑心。 骁骑营的人押送药材去北疆,回京途中得了消息,即刻送信回京城,又得泰丰帝的命令,偷偷端了几十处拦路劫财劫粮的山寨。 其中一大半都是惠敦王府圈养的私兵! 王府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好吃好喝供着,又抓了铁匠等等送上山打造兵器和铠甲,却不想都成了一场空! 惠敦王世子一想起来,心脏就隐隐作痛。 这么些年,王府不停受贿,甚至跟世家的人沆瀣一气,就为了填补空缺。 谁料……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怒火:“我刚得了消息,骁骑营的罗平洲和廖簿带兵南下河东,以谋逆犯上的罪名问罪世家,裴家首当其冲。” 三皇子眉头一拧。 虽说裴织锦没能和商定的那般,顺利嫁与他为侧妃,但他和裴家不曾断了联系。 前些日子世家子弟携江南才子们进京,他就是在裴家几个子弟的引荐下,结交拉拢了诸多才子,并传出了好名声。 裴家倒也就倒了,只怕会牵连到他…… 三皇子思来想去,直白地道:“眼下局势危急,大家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再遮遮掩掩的,就只能在大理寺监牢里见了。” 三人齐齐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话虽说的难听,但他和镇国公府、孟府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个垮了,另外两家都别想跑。 惠敦王府现下已被重兵包围,惠敦王世子亦十分着急,他又看了镇国公一眼,却没有明说。 镇国公哪能注意不到他的眼神,顿时冷哼一声: “世子有什么话想说的,直白说出来,正好让大家都听听。” 惠敦王世子也不客气:“宫中侍卫统领,是我父王的人,既然宫里有内应,宫外公爷手里有兵,不如……反了。 三殿下向来是个不会苛待功臣的,到时候论功行赏,我惠敦王府甘愿退让,公爷得头功!” 一句话,表明惠敦王府没有野心,以三皇子为尊,又明说了镇国公府可得什么好处。 三皇子和镇国公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沉默间,孟右相突然开了口:“三殿下,我记得您先前似是说过,找到了一位能人,本事出众。” 三皇子明白他说的什么,轻轻打了个响指。 站在他身后的黑袍人慢慢取下帽子,露出一张木然的俏脸。 “这……” 镇国公、孟右相和惠敦王世子同时面露疑惑。 商讨此等大事,带个妾室前来,未免太不重视了。 三皇子看出三人的不满,笑吟吟地道: “这位颜姨娘,林景颜就是我寻来的能人,她啊,能梦见未来,熟知朝中大臣们的阴私。” 孟右相轻笑了一声:“殿下莫要说笑。” 梦见未来?真当做梦呢? 第286章 谋划 深夜,孟府 孟右相忧心忡忡坐在凉亭内,屏退了所有下人,紧皱眉心望着对面的镇国公: “八年前的事……” 镇国公嗤笑一声,爽快点了头:“我的确干了。” 那一日,他大儿子负责行宫卫防,偷渡几个人进行宫很难,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容易。 他们本就是冲着锦仪皇后去的,只不过泰丰帝就在她身边,那刺客又突然叛变,刺向泰丰帝。 他并非有心对泰丰帝不利。 然而为着这件事,他大儿子因疏忽和救驾来迟被贬了官,流放南疆,至今还在睿诚王手底下过活。 其他几个儿子个个都不得重用,连他都被屡屡打压,一点点交出手中的兵权。 不过死了个女人! 他镇国公府可是开国武将! 泰丰帝未免太过狠心! 孟右相睨了镇国公一眼,心知他的不甘纯属脑子有问题。 刺客都进行宫刺杀了。 且真真对泰丰帝下了手。 若非镇国公府乃是开国功臣,早就被连锅端了。 但孟右相没有说什么。 毕竟他孟成烽得泰丰帝看重,短短几年就从一介小官到位居右相,全因锦仪皇后之死而牵连到了某些大臣。 泰丰帝用他,既是放心,也是敲打众臣子。 身为帝王,他能将一个小官捧上高位,也能眨眼间让权臣勋贵抄家砍头流放岭南。 两人等了一会儿,其他两人姗姗来迟。 其中走在前方的那个青年男子,身后还跟了一个全身披着黑袍看不清长相的人。 孟右相和镇国公即刻起身行了一礼: “三殿下,沈世子。” “岳父,舅舅,两位无须多礼。” 三皇子再也笑不起来了,冷着脸上前搀扶起他唯二的希望。 而旁边的惠敦王世子平淡朝两人点头:“都火烧眉毛了,先说正事。” 提起正事,镇国公脸色愈发难看。 自太子参他一本后,泰丰帝因证据不足暂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并派人围住了镇国公府。 如此一来,平时讨好他的那些个大臣,和承恩公府顺成伯府等等,都恨不得即刻与他撇清干系。 全然忘了先前是谁眼巴巴凑来讨好他! 三皇子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没被关禁闭,但被禁止上朝,并‘自愿’退出六部。 真是风水轮流转。 半年前他使了些手段,让某些大臣‘心甘情愿’向他投诚。 现下却被背刺! 尤其是那个国子监祭酒蔡鹤,和礼部尚书宋鸣! 两个人平时对他多有谄媚,也不知被徐文洲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敢闹到父皇面前告状污蔑他拉拢朝臣,手段龌龊。 可笑。 成王败寇,他耍点小手段怎么了? 四人坐了下来,黑袍人安静站在三皇子身后。 惠敦王世子眸子不停闪烁,偏头看向他父王昔日的合作伙伴: “我父王圈养的私兵都被太子的人顺藤摸瓜连锅端了,眼下,就你手底下还有兵。” 惠敦王做事非常谨慎,将十几处私兵养在不同的深山老林中充当山匪,轻易不会被发现。 半年多以前惠敦王担忧泰丰帝朝他下手,故作被暗算瘫痪,甚至亲纳了个女暗探故意引走旁人的注意。 为此几个月不曾和私兵联系,安安分分待在京城。 谁知雪天难以传递消息,往北疆一路上的私兵竟然冒险下山劫粮,正巧劫到了太子妃头上。 又刚巧翻出了羊皮疆域图,引太子妃等人起疑心。 骁骑营的人押送药材去北疆,回京途中得了消息,即刻送信回京城,又得泰丰帝的命令,偷偷端了几十处拦路劫财劫粮的山寨。 其中一大半都是惠敦王府圈养的私兵! 王府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好吃好喝供着,又抓了铁匠等等送上山打造兵器和铠甲,却不想都成了一场空! 惠敦王世子一想起来,心脏就隐隐作痛。 这么些年,王府不停受贿,甚至跟世家的人沆瀣一气,就为了填补空缺。 谁料……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怒火:“我刚得了消息,骁骑营的罗平洲和廖簿带兵南下河东,以谋逆犯上的罪名问罪世家,裴家首当其冲。” 三皇子眉头一拧。 虽说裴织锦没能和商定的那般,顺利嫁与他为侧妃,但他和裴家不曾断了联系。 前些日子世家子弟携江南才子们进京,他就是在裴家几个子弟的引荐下,结交拉拢了诸多才子,并传出了好名声。 裴家倒也就倒了,只怕会牵连到他…… 三皇子思来想去,直白地道:“眼下局势危急,大家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再遮遮掩掩的,就只能在大理寺监牢里见了。” 三人齐齐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话虽说的难听,但他和镇国公府、孟府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个垮了,另外两家都别想跑。 惠敦王府现下已被重兵包围,惠敦王世子亦十分着急,他又看了镇国公一眼,却没有明说。 镇国公哪能注意不到他的眼神,顿时冷哼一声: “世子有什么话想说的,直白说出来,正好让大家都听听。” 惠敦王世子也不客气:“宫中侍卫统领,是我父王的人,既然宫里有内应,宫外公爷手里有兵,不如……反了。 三殿下向来是个不会苛待功臣的,到时候论功行赏,我惠敦王府甘愿退让,公爷得头功!” 一句话,表明惠敦王府没有野心,以三皇子为尊,又明说了镇国公府可得什么好处。 三皇子和镇国公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沉默间,孟右相突然开了口:“三殿下,我记得您先前似是说过,找到了一位能人,本事出众。” 三皇子明白他说的什么,轻轻打了个响指。 站在他身后的黑袍人慢慢取下帽子,露出一张木然的俏脸。 “这……” 镇国公、孟右相和惠敦王世子同时面露疑惑。 商讨此等大事,带个妾室前来,未免太不重视了。 三皇子看出三人的不满,笑吟吟地道: “这位颜姨娘,林景颜就是我寻来的能人,她啊,能梦见未来,熟知朝中大臣们的阴私。” 孟右相轻笑了一声:“殿下莫要说笑。” 梦见未来?真当做梦呢? 第287章 ‘庄周梦蝶\\\’ 三皇子不置可否,回头看了林景颜一眼。 林景颜情绪不带一丝波动:“孟成烽,私底下和镇守东海的广威将军曹贺关系匪浅,你府上的大儿媳,是曹贺远房小姨。” 上辈子,周肆然被封镇国少将军后,曹贺的三侄子抢占他的名次一事被暴露出来,连带着扯出曹家有孟右相当靠山。 孟右相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没有否认。 三皇子哈哈大笑:“岳父,你这下可信了?你们呢?” 惠敦王世子黑着脸没有说话。 这事,惠敦王府都没能查出来。 镇国公懒得管梦见未来这事是真是假,利落摆摆手:“行了,直说,三殿下能否登基?谋反的话……能不能成?” 林景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容我晚上回去休息一番,看看能否梦到。” 镇国公脸带不满:“事儿那么多,干脆灌点迷药算了。” 迷晕过去,不就睡着了? 林景颜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她这半年来在三皇子府上,可被灌了不止一两次的迷药。 只是她聪明,被灌迷药后接连半个月内,任由三皇子派人抽鞭子审问,都一个字也不往外吐。 三皇子这才消了灌她迷药的心思。 果然。 三皇子摆摆手:“舅舅,迷药把人迷晕了,还怎么做梦?眼下父皇没有确凿证据,顶多将我们禁足在府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我们。 他抄了几个世家,还得应付天下悠悠之口,暂时抽不出手,这段时间,正好让颜儿再准备准备。” “不过……”三皇子眼里闪过狠辣,“舅舅,你让你手底下的兵马都准备好,岳父,你即刻加急让曹将军带兵回京,沈黎,你也给宫里那人传个话。 一有好消息,我等即刻动手!母后被幽禁在椒房殿,我身为儿子,再怎么着也得为母后狠狠出一口气!” 东宫, 瞥见太子忙完政事后,林净月抽出张纸条,慢悠悠地道: “殿下,这件事,与三皇子府上有关,你可得好好看看。” 听到她咬中了几个字,太子眉头微挑,接过纸条看了看,面容逐渐冷凝: “三皇子找了个能预知未来的能人,将其纳入府上为妾借以隐匿?” 林净月慢声提醒:“我到北疆不久,成远侯府来信,称被流放的林景颜无端消失,成了逃犯,正被全朝通缉。” 林景颜消失后,受牵连的可不止押送官差,还有方衡。 若非张杳替他佐证,解释清楚当天方衡并未出京,而是随他一道到慈幼局施粥,只怕方衡不仅会被贬官,还会下大牢。 谁让方衡在林景颜被关在大理寺时,到处为她奔走求宽待呢。 “你的意思是,被老三纳入府上的颜姨娘,就是林景颜?” 提起这个名字,太子脸上一冷,他可还记着昔日旧事呢。 “很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林净月挪开视线,突然问太子:“不知殿下对‘预见未来’一事,是个什么看法?” “孤幼年时好奇那些异人的杂耍把戏,父皇特地找人学了,在孤面前表演。” 太子不假思索地道。 林净月笑了一下,语气幽幽地道: “我曾在京雅轩翻到过一本旧书,其中一篇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殿下,你说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今生前世,究竟哪一方是梦,哪一方是现实? 太子本来还当她是即兴一说,可望着林净月那双眼睛,思绪骤然一顿。 林净月却飞快转移了话题:“父皇仅命人圈禁惠敦王和镇国公,我心中总有些担忧。” 这话既是为转移注意,也是说出了实话。 惠敦王和镇国公一个乃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一个手握兵权,圈禁难免会引来反抗。 太子敛下眸子,随手将纸条丢进香炉里:“放心,父皇自有主张。父皇以往不收拾他们,不过碍于内忧外患,这么些年过去,父皇亦有筹谋。 只不过……”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八年前的事,皇后竟然并未参与。 泰丰帝一向是个念旧情的,对成远侯如此,对后宫女眷亦是如此。 他大胆揣测,即便镇国公府倒了,父皇也不会牵连到皇后——除非她这段时间里,又犯下什么大事。 林净月并不意外,平静应了声。 半个月后,凡牵扯到八年前锦仪皇后之死的世家,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太子甚至光明正大带着太子妃和陈域到菜市口,亲眼看着这些个胆大包天的被砍头。 大渝开国前,世家权势与地位几乎达到了顶峰,堪称一方手握兵权的诸侯。 因此太祖建朝以后,不停打压世家,一削世家名声,再削世家养私兵的权力,再再使手段让世家吐出被侵占的田地和隐户。 一代代下来,有些聪明且识趣的世家或投靠朝廷,或隐匿山林,不再插手世间事。 但也有些世家野心更盛,恨不得再与皇室共天下,算计颇多。 事到如今,泰丰帝可算如愿,重创世家,收拢皇权。 陈域眨眨眼,数了下跪在最前头的几个人:“这几个好像是裴家的,对了,我记得郑津就娶了个姓裴的夫人,她怎么没在这里?” 林净月平静地道:“裴织锦到底没干出什么错事,她既已嫁给大哥,大哥又是个心软的,自会护着她,给她一份尊荣。” 陈域撇撇嘴,心想郑津还真跟他爹不同。 换了郑津他爹,早就休弃世家女,另寻贵女当续弦了。 三个人看完一波砍头,便出了菜市口。 林净月望望成远侯府所在的方向:“我回侯府一趟,看望一番祖母。” 太子略一沉吟,缓缓点头,却没有跟上。 林净月坐马车离开后,太子顶着陈域纳闷且疑惑的视线,来到芙蓉楼雅间,分别见了四驸马和云华郡主。 云华郡主战战兢兢,还当太子又不做人了。 ——谁让她父王的几个叔伯兄弟,都被太子弄垮了呢。 什么寿王康王惠敦王……泰丰帝眼下就剩一个命不久矣的伯伯和一个兄弟,也就是她父王睿诚王了。 直到被问了一句:“莫惊风现在晋升到什么位置了?” 第287章 ‘庄周梦蝶\\\’ 三皇子不置可否,回头看了林景颜一眼。 林景颜情绪不带一丝波动:“孟成烽,私底下和镇守东海的广威将军曹贺关系匪浅,你府上的大儿媳,是曹贺远房小姨。” 上辈子,周肆然被封镇国少将军后,曹贺的三侄子抢占他的名次一事被暴露出来,连带着扯出曹家有孟右相当靠山。 孟右相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没有否认。 三皇子哈哈大笑:“岳父,你这下可信了?你们呢?” 惠敦王世子黑着脸没有说话。 这事,惠敦王府都没能查出来。 镇国公懒得管梦见未来这事是真是假,利落摆摆手:“行了,直说,三殿下能否登基?谋反的话……能不能成?” 林景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容我晚上回去休息一番,看看能否梦到。” 镇国公脸带不满:“事儿那么多,干脆灌点迷药算了。” 迷晕过去,不就睡着了? 林景颜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她这半年来在三皇子府上,可被灌了不止一两次的迷药。 只是她聪明,被灌迷药后接连半个月内,任由三皇子派人抽鞭子审问,都一个字也不往外吐。 三皇子这才消了灌她迷药的心思。 果然。 三皇子摆摆手:“舅舅,迷药把人迷晕了,还怎么做梦?眼下父皇没有确凿证据,顶多将我们禁足在府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我们。 他抄了几个世家,还得应付天下悠悠之口,暂时抽不出手,这段时间,正好让颜儿再准备准备。” “不过……”三皇子眼里闪过狠辣,“舅舅,你让你手底下的兵马都准备好,岳父,你即刻加急让曹将军带兵回京,沈黎,你也给宫里那人传个话。 一有好消息,我等即刻动手!母后被幽禁在椒房殿,我身为儿子,再怎么着也得为母后狠狠出一口气!” 东宫, 瞥见太子忙完政事后,林净月抽出张纸条,慢悠悠地道: “殿下,这件事,与三皇子府上有关,你可得好好看看。” 听到她咬中了几个字,太子眉头微挑,接过纸条看了看,面容逐渐冷凝: “三皇子找了个能预知未来的能人,将其纳入府上为妾借以隐匿?” 林净月慢声提醒:“我到北疆不久,成远侯府来信,称被流放的林景颜无端消失,成了逃犯,正被全朝通缉。” 林景颜消失后,受牵连的可不止押送官差,还有方衡。 若非张杳替他佐证,解释清楚当天方衡并未出京,而是随他一道到慈幼局施粥,只怕方衡不仅会被贬官,还会下大牢。 谁让方衡在林景颜被关在大理寺时,到处为她奔走求宽待呢。 “你的意思是,被老三纳入府上的颜姨娘,就是林景颜?” 提起这个名字,太子脸上一冷,他可还记着昔日旧事呢。 “很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林净月挪开视线,突然问太子:“不知殿下对‘预见未来’一事,是个什么看法?” “孤幼年时好奇那些异人的杂耍把戏,父皇特地找人学了,在孤面前表演。” 太子不假思索地道。 林净月笑了一下,语气幽幽地道: “我曾在京雅轩翻到过一本旧书,其中一篇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殿下,你说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今生前世,究竟哪一方是梦,哪一方是现实? 太子本来还当她是即兴一说,可望着林净月那双眼睛,思绪骤然一顿。 林净月却飞快转移了话题:“父皇仅命人圈禁惠敦王和镇国公,我心中总有些担忧。” 这话既是为转移注意,也是说出了实话。 惠敦王和镇国公一个乃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一个手握兵权,圈禁难免会引来反抗。 太子敛下眸子,随手将纸条丢进香炉里:“放心,父皇自有主张。父皇以往不收拾他们,不过碍于内忧外患,这么些年过去,父皇亦有筹谋。 只不过……”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八年前的事,皇后竟然并未参与。 泰丰帝一向是个念旧情的,对成远侯如此,对后宫女眷亦是如此。 他大胆揣测,即便镇国公府倒了,父皇也不会牵连到皇后——除非她这段时间里,又犯下什么大事。 林净月并不意外,平静应了声。 半个月后,凡牵扯到八年前锦仪皇后之死的世家,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太子甚至光明正大带着太子妃和陈域到菜市口,亲眼看着这些个胆大包天的被砍头。 大渝开国前,世家权势与地位几乎达到了顶峰,堪称一方手握兵权的诸侯。 因此太祖建朝以后,不停打压世家,一削世家名声,再削世家养私兵的权力,再再使手段让世家吐出被侵占的田地和隐户。 一代代下来,有些聪明且识趣的世家或投靠朝廷,或隐匿山林,不再插手世间事。 但也有些世家野心更盛,恨不得再与皇室共天下,算计颇多。 事到如今,泰丰帝可算如愿,重创世家,收拢皇权。 陈域眨眨眼,数了下跪在最前头的几个人:“这几个好像是裴家的,对了,我记得郑津就娶了个姓裴的夫人,她怎么没在这里?” 林净月平静地道:“裴织锦到底没干出什么错事,她既已嫁给大哥,大哥又是个心软的,自会护着她,给她一份尊荣。” 陈域撇撇嘴,心想郑津还真跟他爹不同。 换了郑津他爹,早就休弃世家女,另寻贵女当续弦了。 三个人看完一波砍头,便出了菜市口。 林净月望望成远侯府所在的方向:“我回侯府一趟,看望一番祖母。” 太子略一沉吟,缓缓点头,却没有跟上。 林净月坐马车离开后,太子顶着陈域纳闷且疑惑的视线,来到芙蓉楼雅间,分别见了四驸马和云华郡主。 云华郡主战战兢兢,还当太子又不做人了。 ——谁让她父王的几个叔伯兄弟,都被太子弄垮了呢。 什么寿王康王惠敦王……泰丰帝眼下就剩一个命不久矣的伯伯和一个兄弟,也就是她父王睿诚王了。 直到被问了一句:“莫惊风现在晋升到什么位置了?” 第288章 “我昨晚梦见,事成。” 北疆战乱,南域也不安生。 尤其某些爪哇小国趁势入侵大渝,闹出不少事情。 云华郡主松了口气,又有点心虚,她这段时间跟四公主玩疯了,都不怎么过问惊风的事: “听我父皇说,他当上武榜眼后就被陛下封了个沿海卫所指挥使的官,打退了好几次倭寇来袭,眼下正盘算苦练水军,将整个倭寇国打下来。” 不过这事,还得泰丰帝同意。 眼下北疆攻入草原也缺粮草,南域再打起大仗,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云华郡主还盼着惊风立下大功呢,期盼地看着太子:“堂哥,你能不能跟陛下说说,让他打啊。” “你死心。”太子慢吞吞地道,“父皇不可能答应。但……孤可允你一个承诺,待孤即位,即刻派惊风等人,出征打下倭寇国。” 云华郡主深吸一口气,诧异地盯着太子。 以往这种话,太子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她试探地问:“堂哥,那女真那边呢?你也想打下来?” 难不成,太子当真想一统天下? 但是…… 云华郡主视线隐晦地下移,瞄向他那双坐在轮椅上的腿。 她心中的顾虑,不止太子的腿,还有泰丰帝。 泰丰帝正值壮年,说起即位一事,未免太早了。 太子敲了下桌子,面无表情:“你去给你父王送个信,让他注意东海一带的动静。” 西域,自有四驸马盯着。 云华郡主纳闷应下了。 陈域全程听着,这会儿忍不住试探地问:“表哥,你是不是担心镇国公他们谋反啊?” 云华郡主猛地扭头看太子。 怎么就到谋反了? 太子缓缓点头,敲打了他们两句:“雅间就我们三人在场,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就是你们两的过错。 你们知道的,孤一向心狠手辣,对犯错的人,从不留情。” 云华郡主抖着手抿了口茶,知道太子不是在开玩笑,重重点了头。 陈域却往上瞟一眼,再往角落瞟一眼:“不止三个,汀南和映北不也……” 剩下的话,被太子冷漠的神情逼得咽了回去。 成远侯府, 林净月进府时,正巧撞见陆程的夫人小花携重礼和陆程、方衡前来侯府道谢。 ——陆程在北疆那一战中受了重伤,不适合再上战场,便顺势跟周肆然一道,随太子回了京城。 倒是应松和孟平继续跟着忠勇侯,攻向草原腹地,欲再立大功。 三个人见了太子妃,连忙行了礼。 小花在唐映思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现在陆程回了京,她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留在成远侯府,利落请辞。 但她在被家人和周家人逼到走投无路时,是成远侯府看在方衡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眼下陆程回京,她自然得带陆程来侯府道谢。 “花清燃见过太子妃,民妇多谢太子妃和侯府的大恩大德……” 陆程回京后听了小花的遭遇,后怕的同时,也暗暗有些愧疚。 他本来还因为太子妃对周肆然太过无情,略略有些不满——毕竟周肆然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上官和兄弟,他当然偏心兄弟。 但得小花和方衡的话,陆程才知成远侯府有多仗义。 小花几次被家人威逼要挟,要她拿银子,甚至暗害她。 若非成远侯府伸手相助,只怕…… 陆程深深一拱手:“卑职陆程,谢过太子妃,往后太子妃但有所请,卑职定当竭力而为!” 方衡脸上有些憔悴,跟在陆程之后,同样说了这一通话。 虽然两人都知道,太子妃位高权重,没什么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但太子妃和成远侯府良善仗义,帮了大忙,他们可不能连句感激的话都不说。 林净月随意应了声,打量小花几眼,平静地道:“我听映思说,你理账很有一手。” 小花目露茫然,羞涩地笑了笑:“映思小姐谬赞了,我认字不多,只会算账……” “你要是愿意,就去一捧雪找万掌柜,一捧雪现正招工,能否叫万掌柜招了你,全看你的本事。” 林净月说完就去了长寿院,泊春和满枝飞快跟上。 泊春离开时,还不忘多看了小花一眼。 “你来的倒是巧。”老夫人盘着猫眼石扳指,脸上笑容加深,“我正打算招方衡入赘,你觉得如何?” 别看方衡现在不过皇城司一个小兵,也没什么战功,但他的兄弟各个都有本事,招赘方衡,不亏。 林净月拧了下眉,看了眼站在旁边伺候的唐映思,不同意老夫人如此功利的念头: “成远侯府虽还没恢复往日荣光,但名声地位远胜从前,尤其在大哥袭爵之后。 祖母在这个当口招赘方衡,的确顾虑周全行事低调,可未免太过谨慎了。 方衡不过一个小兵,配我侯府千金远远不够,他又跟映思没什么感情,何必硬撮合呢?” 老夫人明知方衡对成远侯府非常感激,一旦提出招赘一事,方衡不管是看在利益上,还是看在恩情上,都不会拒绝。 老夫人沉默了下,问唐映思:“你可愿意?” 唐映思抬起头,盯着太子妃,目光逐渐变得坚毅:“孙女不愿!” “你!”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方衡孝顺,又前途无量,长得又挺周正英俊,这孩子怎么就…… 唐映思在太子妃鼓励的目光中,认真说道:“先不论祖母曾言,我的亲事由二叔负责。 招赘方衡一事,就做的万分不妥。我与方衡仅见过几次,不曾深入接触过,更别提什么感情了。 方衡的确感激侯府的帮助,但拿亲事相要挟,他就算答应下来,也是万般不愿,甚至就此消磨了恩情。 更何况成远侯府本就因太子妃和大哥在风口浪尖,方衡眼下还算可靠,可往后呢?祖母,人心难测。”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林净月闲聊了几句,得知裴织锦被郑津的亲卫看得死死的,不让她轻易出门后,没有多言。 倒是听老夫人试探地问起何允芳,她垂下眸子:“就按大哥说的做,但侯府不养闲人,让唐印庚和何允芳都搬出去。” 四天后, 林景颜找上三皇子,木着脸拱手:“我昨晚梦见,事成。” 三皇子有些不信,只是林景颜十几次都成功预言,由不得他不信。 他当即哈哈大笑,命人通知了镇国公等人。 目送三皇子洋洋得意离开,林景颜冷冷勾起唇角。 第288章 “我昨晚梦见,事成。” 北疆战乱,南域也不安生。 尤其某些爪哇小国趁势入侵大渝,闹出不少事情。 云华郡主松了口气,又有点心虚,她这段时间跟四公主玩疯了,都不怎么过问惊风的事: “听我父皇说,他当上武榜眼后就被陛下封了个沿海卫所指挥使的官,打退了好几次倭寇来袭,眼下正盘算苦练水军,将整个倭寇国打下来。” 不过这事,还得泰丰帝同意。 眼下北疆攻入草原也缺粮草,南域再打起大仗,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云华郡主还盼着惊风立下大功呢,期盼地看着太子:“堂哥,你能不能跟陛下说说,让他打啊。” “你死心。”太子慢吞吞地道,“父皇不可能答应。但……孤可允你一个承诺,待孤即位,即刻派惊风等人,出征打下倭寇国。” 云华郡主深吸一口气,诧异地盯着太子。 以往这种话,太子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她试探地问:“堂哥,那女真那边呢?你也想打下来?” 难不成,太子当真想一统天下? 但是…… 云华郡主视线隐晦地下移,瞄向他那双坐在轮椅上的腿。 她心中的顾虑,不止太子的腿,还有泰丰帝。 泰丰帝正值壮年,说起即位一事,未免太早了。 太子敲了下桌子,面无表情:“你去给你父王送个信,让他注意东海一带的动静。” 西域,自有四驸马盯着。 云华郡主纳闷应下了。 陈域全程听着,这会儿忍不住试探地问:“表哥,你是不是担心镇国公他们谋反啊?” 云华郡主猛地扭头看太子。 怎么就到谋反了? 太子缓缓点头,敲打了他们两句:“雅间就我们三人在场,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就是你们两的过错。 你们知道的,孤一向心狠手辣,对犯错的人,从不留情。” 云华郡主抖着手抿了口茶,知道太子不是在开玩笑,重重点了头。 陈域却往上瞟一眼,再往角落瞟一眼:“不止三个,汀南和映北不也……” 剩下的话,被太子冷漠的神情逼得咽了回去。 成远侯府, 林净月进府时,正巧撞见陆程的夫人小花携重礼和陆程、方衡前来侯府道谢。 ——陆程在北疆那一战中受了重伤,不适合再上战场,便顺势跟周肆然一道,随太子回了京城。 倒是应松和孟平继续跟着忠勇侯,攻向草原腹地,欲再立大功。 三个人见了太子妃,连忙行了礼。 小花在唐映思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现在陆程回了京,她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留在成远侯府,利落请辞。 但她在被家人和周家人逼到走投无路时,是成远侯府看在方衡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眼下陆程回京,她自然得带陆程来侯府道谢。 “花清燃见过太子妃,民妇多谢太子妃和侯府的大恩大德……” 陆程回京后听了小花的遭遇,后怕的同时,也暗暗有些愧疚。 他本来还因为太子妃对周肆然太过无情,略略有些不满——毕竟周肆然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上官和兄弟,他当然偏心兄弟。 但得小花和方衡的话,陆程才知成远侯府有多仗义。 小花几次被家人威逼要挟,要她拿银子,甚至暗害她。 若非成远侯府伸手相助,只怕…… 陆程深深一拱手:“卑职陆程,谢过太子妃,往后太子妃但有所请,卑职定当竭力而为!” 方衡脸上有些憔悴,跟在陆程之后,同样说了这一通话。 虽然两人都知道,太子妃位高权重,没什么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但太子妃和成远侯府良善仗义,帮了大忙,他们可不能连句感激的话都不说。 林净月随意应了声,打量小花几眼,平静地道:“我听映思说,你理账很有一手。” 小花目露茫然,羞涩地笑了笑:“映思小姐谬赞了,我认字不多,只会算账……” “你要是愿意,就去一捧雪找万掌柜,一捧雪现正招工,能否叫万掌柜招了你,全看你的本事。” 林净月说完就去了长寿院,泊春和满枝飞快跟上。 泊春离开时,还不忘多看了小花一眼。 “你来的倒是巧。”老夫人盘着猫眼石扳指,脸上笑容加深,“我正打算招方衡入赘,你觉得如何?” 别看方衡现在不过皇城司一个小兵,也没什么战功,但他的兄弟各个都有本事,招赘方衡,不亏。 林净月拧了下眉,看了眼站在旁边伺候的唐映思,不同意老夫人如此功利的念头: “成远侯府虽还没恢复往日荣光,但名声地位远胜从前,尤其在大哥袭爵之后。 祖母在这个当口招赘方衡,的确顾虑周全行事低调,可未免太过谨慎了。 方衡不过一个小兵,配我侯府千金远远不够,他又跟映思没什么感情,何必硬撮合呢?” 老夫人明知方衡对成远侯府非常感激,一旦提出招赘一事,方衡不管是看在利益上,还是看在恩情上,都不会拒绝。 老夫人沉默了下,问唐映思:“你可愿意?” 唐映思抬起头,盯着太子妃,目光逐渐变得坚毅:“孙女不愿!” “你!”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方衡孝顺,又前途无量,长得又挺周正英俊,这孩子怎么就…… 唐映思在太子妃鼓励的目光中,认真说道:“先不论祖母曾言,我的亲事由二叔负责。 招赘方衡一事,就做的万分不妥。我与方衡仅见过几次,不曾深入接触过,更别提什么感情了。 方衡的确感激侯府的帮助,但拿亲事相要挟,他就算答应下来,也是万般不愿,甚至就此消磨了恩情。 更何况成远侯府本就因太子妃和大哥在风口浪尖,方衡眼下还算可靠,可往后呢?祖母,人心难测。”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林净月闲聊了几句,得知裴织锦被郑津的亲卫看得死死的,不让她轻易出门后,没有多言。 倒是听老夫人试探地问起何允芳,她垂下眸子:“就按大哥说的做,但侯府不养闲人,让唐印庚和何允芳都搬出去。” 四天后, 林景颜找上三皇子,木着脸拱手:“我昨晚梦见,事成。” 三皇子有些不信,只是林景颜十几次都成功预言,由不得他不信。 他当即哈哈大笑,命人通知了镇国公等人。 目送三皇子洋洋得意离开,林景颜冷冷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