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京盼我死,摄政王却教我反杀》 第1章 乡庄 延兴九年。 八月的盛京就已经退了暑气,带着凉意的风卷了整个京城。 远在郊外的祁家乡庄,此刻倒也算热闹。 月夕将至,乡庄的规矩是村里男人结伴着去集市,需去两日,一日卖从家中带去的蜂蜜之类,在城里歇上一晚,第二日便开始采购东西。 一群人围着中间抱着孩子的老妇人,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阿兴啊,你明日月夕去集市啊,可得给俺们小平安买几身好看的衣裳!” 老妇人用拨浪鼓哄着怀里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叮嘱着眼前的壮实男人。 “哥,明日我也要同你去集市!”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兴冲冲地说。 叫做阿兴的男人一脸不耐:“你去干什么!你上回在集市调戏女人,还被人家抓住了!你忘了我当时怎么替你摆平的!” 老妇人附和道:“就是!你小子干那种事就算了,还被人家抓住,好没出息!” 一群人起哄:“就是!被人抓住!好没出息!” 男人挠挠头,嘿嘿地笑,又缠上老妇人小声地说些什么。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拉着阿兴从人群里走出来。 老妇人小声对男人说:“阿兴啊,这回去集市,可得记得看几个好生养的姑娘。” 老妇人的糙手捏捏孩子的脸,像是自语:“咱们平安,可不能没娘啊。” 而后她的手又轻拍一下男人,像是埋怨:“都怪你,非得找外来媳妇,身子骨又不行,干活又一般,谁娶了她啊,可算倒霉的。” 妇人的声音尖酸:“她这辈子啊,还好是给咱老祁家留了个男丁,要不然,下到阴曹地府,阎王爷都得找她算账!” 阿兴听见自己的娘这样诋毁自己的妻子,倒也没有半句反驳。 完了,老妇人挨着男人的耳边还要说上一句:“明儿啊,你还是拉上阿成啊。他这么大了,也该找个媳妇了,让他上集市瞧瞧,啊。” 男人似是很不高兴,却还是应了下来。 一旁的阿成见老妇人说服了男人,一脸笑意的搭腔:“哥,那俺先回屋里收拾明儿的衣裳咧。” 说着阿成就拐进了屋,围着的众人也相互叮嘱着,恐明日赶了晚市。 偏房里的女子听完便关了窗,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火光映着女子眉眼,秀眉微弯,朱唇点点,一双狐狸眼生的格外漂亮,任是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容颜。 若是拉个盛京人来看,也不一定认出她就是京城祁家的嫡女,那个因病送到乡庄安养的祁家大小姐—祁逢。 其父祁独玉,当朝丞相,祁家家主。 自先帝为太子时被选为太子洗马,后朝廷动乱,先帝登基,何贵妃诞下大皇子,先帝封其为储君,命祁相为太子少师。 延兴帝九岁登基后,把持朝政的姜太后升其为丞相,拉拢的意思,却是很明显了。 升为丞相的祁独玉,前几年倒是依着姜太后,但依旧恪守着臣子本则,后来几年祁独玉拉拢不少朝中实力,不再事事顺着姜太后的意思。 姜太后相当不满,甚至想过拉他下马,可惜祁独玉这个丞相做的十分妥帖,朝廷中依附他的实力也不少,姜太后只得作罢。 近些年,祁独玉这个丞相倒是做的越来越稳,他不依附哪一派势力,倒算是恪守本分。 后来摄政王把持朝政,他也只是遵循着臣子之道。 祁独玉现在可谓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高官,祁家也因此成为京城显贵。 祁相的正房,却是在其为太子少师的时候娶的。 祁逢的生母,贺鸣秋就是这个时候进的祁家。 京城贺家簪缨世族,世代为官,贺父为大理寺少卿,贺鸣秋作为嫡出的大小姐,可谓是很受宠爱了。 那个时候的祁家,和贺家也算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听闻祁独玉早些年于宫宴上对贺鸣秋一见倾心,成为太子少师后,向先帝求了圣旨,这才与贺鸣秋成的婚。 前几年,祁独玉和妻子举案齐眉,成一段佳话,贺鸣秋不久后便诞下一子,唤为祁礼。五年后又生下祁逢,儿女双全,本是美满。 直到贞宁六年,闹出了一件事。 贺鸣秋在家宴上被祁独玉发现与人私通,祁独玉大怒,以病名送其到祁家乡庄,连同七岁的祁逢。 贺鸣秋到了乡庄,身子骨一直不好,照顾了祁逢三年,在一个隆冬去世了,就留下了祁逢给乡户照看。 这群乡户,不知受了谁的教唆,对祁逢不像是个小姐也就算了,指使来指使去的,活像白捡了个奴婢。 祁逢在这乡庄里,有上顿没下顿活到了十六岁。 九年,她困在这乡庄里,很多事情没有做,也办不到。 现在,也该换换了。 “霜见,你听见了吗?”祁逢盯着燃烧的蜡烛,突然问道。 被唤作霜见的婢女正在给祁逢倒茶,茶杯已经很破旧了,却是她向老妇人求了好久,老妇人才骂咧地甩给她一副破的不能再破的茶杯。 那老太婆当时骂的她到现在都记得:“还喝茶!真当自己是个娇贵小姐了?我呸!在这村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死了你那条小姐心呢!” 她气得眼泪差点出来了,她们家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的祁家大小姐。 霜见回过神来,冲着自家小姐笑。 “听到啦!明日月夕,又可以给小姐换月饼吃啦!”霜见笑得开心,要知道,自家小姐也就趁着月夕能吃上些好东西。 祁逢失笑,用手轻点下她的额头,道:“就想着吃。” 祁逢的目光移向四周,破旧的偏房杂乱,腾出一张床已是不易,她却在这种地方待了九年。 有些东西,也该要回来了。 祁逢止住霜见倒茶的手,望着女孩的眼睛,道:“你想在这过一辈子吗?” 霜见毫不犹豫地拒绝:“当然不!”她们家小姐,已经在这吃了很多苦了。 祁逢松开女孩的手,笑意盈盈:“那我们就回京。” 霜见怀疑自家小姐在说胡话,京城那边连个信都没呢。 而祁逢吹灭了蜡烛,让她赶紧上床睡觉。 霜见乖乖地上了床,算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定真能回京城呢。 偏房的灯熄了,乡庄暗下来,隐入墨山。 第2章 走水 第二日便是月夕,太阳依旧很早出来,不给人躲懒的机会。 阿兴的院子里,是最早吵起来的。 “你这败家子,你昨日不是说回屋收衣裳吗!衣裳怎么到狗窝里去的。”老妇人气得太阳穴直跳,一把揪住阿成的耳朵,“今年做的新衣裳,你就这么给狗撕破了!” “娘,娘!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到的狗窝啊!我当真是压好了放桌上的啊。”男人痛的龇牙咧嘴,丑态尽显。 “那怎么,狗还能撬了门进你屋里头哇?真是造孽啊,你今天就搁家里,那集市啊甭去了!”老妇人手一松,男人身子踉跄。 阿成反应过来,赶忙叫唤:“不行啊娘,这集市我要去的啊!” 收拾好的阿兴背上箩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拿什么去?衣裳都被狗吃了!” 说罢,他就同几家的男人出了门。 阿成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老妇人转身准备回屋,瞧见一旁没动静的偏房,又大声叫唤起来:“房里那位!还睡呢!一天都快过完了,真当自己小姐命呢!还不快起来干活!” 说完她便回屋去哄平安去了,阿成颓败的坐在院里,抽着旱烟。 偏房里的霜见瞧见了,忙将门锁紧些,如临大敌的看着木门。 祁逢正在整理些什么,看着这不禁笑道:“你这丫头防贼呢?” 霜见忧心地应:“我是怕他又来找小姐您。那个阿成,早些年就想对小姐你动手动脚,要不是有老爷名声唬着,早就让他得逞了。” “先不理他了,霜见,过来。” 祁逢披上素色外衣,带上刚收好的包裹,拉住笛儿,压低声音道:“我们小心点走,绕到正房后面去。” 霜见平日里倒是爱在院子里逛逛,轻车熟路地带着祁逢绕开大院,来到正房屋后。 祁逢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堆捆好的茅草。 霜见不解地问:“小姐,你这些天早晨出去捡的茅草怎么都带过来了?” 祁逢没应,只递给霜见一个火折子,神情严肃地道:“霜见,你现在就开始拆了这些茅草,将它们沿着正房的墙檐铺开,明白吗?” 霜见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火折子,轻声问:“那这个呢?” “这个,当你闻到偏房有烧火味的时候就用它点燃茅草,然后就马上跑,跑到院子外的草堆,我在那等你,听懂了吗?” 祁逢的声音平淡,一件放火的事,在她口中,却说的轻松。 霜见听出来了意思:“小姐,你要烧掉这院子?” 祁逢拍拍她的头,日光映得女子眉眼更美,狐狸眼狡黠一眨,声音清脆: “不是。” “我要烧掉整座乡庄。” 霜见吓了一跳,还没说话,却被祁逢握住手,女子神情认真:“霜见,我们困在这乡庄九年,它只要还在,我们就回不了京,明白吗?” 霜见垂下头,一会又抬起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奴婢懂了。” 乡庄就是拦住小姐回京的石头,她要帮小姐回京,就得烧掉它。 小姐,应该是要在京城好好生活的。 祁逢又拍了拍小丫头,轻声叮嘱几句,起身绕回了偏房。 院子里的阿成抽完了烟,已经回房,想补上个觉。 祁逢回到房里,拉出床底的茅草,铺满了房间。 祁逢站在屋里,环视一圈这个她呆了九年的地方,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这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如今她也只能带走这个了。 死到临头的人,哪还会收拾好包袱才走。 祁逢吹着火折子,引燃一处茅草。 火很快蔓延开来,祁逢阖上了偏房的门,火光已经透过窗,隐隐可见。 再见了,祁家乡庄。 祁逢拉紧了外衣,往正房跑去。她侧身抵在正房边沿,后面已经有了些烧火味,想必是霜见已经点火。 祁逢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屋里传来惊慌的叫唤。 老妇人先跑出来,见着烧着的偏房,惊慌失措,只顾着先去房里把儿子喊出来:“阿成啊!阿成啊!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 祁逢趁机溜进了正房,榻上的小平安还睡着,祁逢小心地将他抱起,避开那两人绕出院子,霜见已经在草堆那等着她了。 祁逢没等霜见说话,先将孩子递给她抱着,嘱咐她呆着不要乱动,也不要把孩子弄醒。 祁逢叮嘱完,起身却被霜见拉住,小丫头神色慌张,道:“姑娘,你要去做什么?” 祁逢冲她一笑,道:“烧掉整个乡庄,只有我们这一把火可不够。” 祁逢贴着院子的外墙绕开了老妇人的院子,院里母子二人正忙慌往井里打水救火。 祁逢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娘,那丫头,要是真死在里面了,咱怎么向京城交代啊?”男人一边往屋顶泼水,一边问着老妇人。 老妇人正打着水,听到这,强装镇定地说:“哪有什么交代!这火又不是我们放的,再说了,祁相这么多年没理过这丫头,死了就死了,这么多人家看着呢,走水死的,可不干咱啥事。” 祁逢垂下眼眸,往隔壁的院子去。 确实不用交代,毕竟死人要给什么交代呢。 这些天,她每日早晨借着干农活的名,捡了不少茅草,回来的路上,往每家乡户院子篱笆旁,都堆了不少。乡庄院子附近本就多杂草,多出的茅草,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只当是人家拿来烧火的。 乡庄里院子都挨得近,再加上都是木屋,其中几家若是走了水,火势一定会蔓延到周围。 祁逢点燃了几家院子的茅草,绕了乡庄一圈,可算是回到了草堆。 等她绕回来的时候,老妇人他们已经意识到隔壁院子也走了水,老妇人哭道:“这可怎么办啊!” 霜见看着,倒是不解:“姑娘,乡庄只有我们这些人吗?” 其他院子,即使火烧起来了,也没人跑出来了。 祁逢点头,应:“今天是月夕,其他乡户的妇人一大早都带着孩子去山上祭拜月神了,图个吉利,全部乡户会转去族里祠堂歇一晚,第二日才回来。也就这户人躲懒,会中午再去。” 霜见点点头,又问:“姑娘怎么知道的?” 平时月夕,她们干完活就会被锁到偏房里,这些事都与她们无关,霜见自然是不会关心的。 但祁逢不一样,她善于观察,只有这样,才能扣出一环一环的戏,达到自己的目的。 祁逢笑笑,没应话,只说:“我们得快点走了。” 霜见点点头,抱着孩子起身,跟着祁逢往山里去。 身后,老妇人哭腔更甚:“我的平安呢!我的平安去哪了!平安!平安啊!” 混乱中还杂着男人的声音:“娘!这大门打不开啊娘!” 这自然也是祁逢的手笔,她昨日夜里起来,溜到阿成的屋子里,将他的衣裳扔到了狗窝,顺手在狗窝里掏了个栓狗的铁链,刚才绕去其他院子的时候,将它在门上绕了几圈。 她可不能让阿成跑了,这个男人,仗着母亲调戏过自己的嫂子,甚至早些年玩死过女人。老妇人好不容易给他瞒了下来,连大儿子都瞒过了。 可惜,祁逢却看见了。 她看见原本可爱的女孩子在荒山里被老妇人用泥土埋上,那是偶尔会来乡庄讨些剩饭的乞丐,生的很可爱,乡庄里也有男人对她动手动脚,被一些妇人拦了下来。 最后,却死在他们手里。 祁逢那年十二岁,她突然明白,她如果不跑,她或许也会是这个下场。 于是,一场筹谋了四年的大火,终于在这乡庄里烧了起来。 第3章 建善寺 霜见以为祁逢要带他们下山,而祁逢却是带着她上山。 “姑娘,我们要跑,不是也应该往山下走吗?怎么还上山呢?”平安已经醒了,霜见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不忘问祁逢。 祁逢从她手里接过平安,学着样子抱在怀里轻轻摇,道:“不下山,我们翻半个山头,往建善寺去。” 小平安倒是喜欢祁逢,慢慢停下哭闹,乖乖地玩着手。 霜见不知道什么寺,但她只是点点头。总之,跟着小姐走就是了,小姐做的,一定有道理。 祁逢和霜见走了很久,走到日照西山,抬头能看见晚霞的时候,她们终于看到一处高飞的檐角。 建善寺到了。 建善寺是幼帝延兴帝登基后,姜太后主张兴办,以彰皇帝仁德。历经六年,建善寺才修建完成。 这三年来,香火不断,不少香客远道而来,只为到这许一个心愿,建善寺也很灵,听闻在这许下愿的香客,有不少心愿成了来还愿的。 至于这些,都是祁逢之前被老妇人罚去另一个山头捡柴火的时候,从那头乡妇口中听来的。 祁逢听说建善寺在北边,翻半个山头就到了,她们可不能这样回京,走不到,也不风光。 所以,得找人帮忙。 走了足足一天,这建善寺,总算是到了。 霜见和她都已经没什么气力,两人搀扶着走,还得去顾着怀里的平安。 等到了建善寺的门口,两个僧人正在门口送香客离开。 瞧见她们两个女子一副疲态,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僧人们倒是惊了瞬,忙问祁逢:“施主,你们二位这是?” 祁逢笑得温婉:“麻烦二位僧人,我想找文罗师太。” 两位僧人看祁逢举止从容,也有些思索,须臾,其中一位僧人先道:“施主,请跟我来。” 直到踏入建善寺的大门,祁逢才知道,为何这座寺庙,修缮了六年。 建善寺有五层楼高,从山门进去,就瞧见一处放生池,绕过放生池,僧人领着她们从两侧石梯上到二楼。 二楼则是弥勒殿,殿内中间龛内坐着弥勒佛,满面笑容,寓意给众生结欢喜缘。两旁还有一些观音殿,伽蓝殿等配殿。 就见两层,也可以看出建善寺规模之宏大。看来姜太后,当真是十分重视这处寺庙。 霜见这丫头,倒是被殿内的气势唬住,赶忙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祁逢不禁发笑,轻轻拍拍她的头,提醒她跟着僧人走。 僧人又领着她们过了两层楼,经过了大雄宝殿和观音阁,这才到了说法堂,也就是僧人们讲经的地方。 说法堂放置了不少木椅,供香客和僧人听经。中上方供奉着药师佛,平日里来听经的香客和僧人都会祭拜。 她们到的晚,香客们倒是都走了,只剩一位穿着僧衣的女子仍跪在蒲团上。 祁逢留意到了佛前的香即将燃尽,想必这女子已经跪了很久。 一旁的僧人请她们坐,自己则去轻声与那跪在蒲团上的女子道明缘由。 只见那女子慢慢起身,向祁逢她们走来。 祁逢仍挂着淡淡的微笑,将平安递给霜见,自己已然站起身来。 女子走得很慢,她瞧上去年纪并不大,一身僧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不施粉黛却清丽无比,眉目都似水柔情,想必就是文罗师太了。 文罗倒是先开口:“不知姑娘找我何事,文罗不见得与这位姑娘相识。” 祁逢还是淡淡的微笑,平静地道:“文罗师太不认得我不要紧,我想求文罗师太一事。” 祁逢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文罗,只是看着地上,让人看起来莫名忧伤,文罗莫名有点触动。 只听她轻声说:“我是盛京贺家的孙女祁逢。七岁因身子不好送到乡庄安养,今日月夕,其他乡户都去祈福赶集,而乡庄走水,只剩我们二人逃了出来。” “我们二人带着个孩子,想起之前乡庄人们说过北边有座建善寺,所以我们就朝北边走,走到傍晚,这才找到这。”女孩子声音淡淡,平静地讲述自己的遭遇,却让人怜惜。 祁逢的目光转向小平安,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叫做1平安,也是我们乡村一户人家的。大人没跑出来,这孩子跟着我们饿了一天。” 女孩子的目光重新看向文罗,眼神里带了希冀:“我想请文罗师太写一封信寄给京城祁家,我想回家。” 文罗自认不是什么好帮忙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真的有让她起恻隐之心。但她没有马上应下,反问道:“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文罗在此处呢?” 祁逢只是淡笑,道:“我七岁之前仍待在京城,身为孩童之时,听说过大理寺卿穆大人的掌上明珠削发为尼,后来到了乡庄,听说建善寺在修缮,有位文罗师太被请来讲经。” 祁逢神色从容,继续道:“听闻文罗师太举止大方,容貌姣好,对人宽厚仁慈,年纪也不大,正好能与出身穆家的嫡女对上。” 文罗笑了一声,声音里藏不住赏识:“祁大小姐很聪明。” 或许是祁逢的经历触动到了文罗,她应了下来,目光都变得和蔼了些,像一个母亲,摸了摸祁逢的头,轻声细语的道:“等你父亲来接你前,就先在这住着。” 文罗瞧着平安,突然有了主意:“这孩子,你们也没办法带回京城。不如就留在此处,当个小和尚。” 祁逢自是听从:“一切依师太说的。” 文罗抱起平安,平安见着生人,倒也没有哭闹,只是自顾自的玩着手。 文罗见了,有些欢喜,又有些暗自伤神。她抱走了平安,打算为他寻些米粥。又嘱咐僧人将她们带到二楼后院的住处去。 祁逢她们跟着僧人往楼下走。路上,霜见对着祁逢小声嘀咕:“姑娘刚说的一番话,任谁听了都要流下泪来。” 祁逢没有应她的话,心里想道,她还是成功了。 事实上,她说的倒是不见得多感人,只是找对了听的人。 文罗父亲是大理寺卿,而她的母亲贺鸣秋是大理寺少卿的嫡女。穆父同贺父是同僚,两家也常来往。因此她并没有说自己是祁家小姐,反而说是贺家的孙女。 至于她说的一番话,应当是戳中了早年丧子的文罗的心。 文罗身为穆家大小姐,豆蔻之年认识了一位来盛京游玩的浪荡公子哥。 明知不可托付终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文罗怀上了孩子,而那位公子哥却跑了。天高水远,文罗连人家从哪来的都不知道,穆父得知后大怒,将其禁足。 而文罗也因为身体不好,失去了这个孩子。 文罗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等身体重新调理好后,便削发为尼。穆父不愿意,但也不了了之。 若说文罗确实看淡了滚滚红尘,唯独耿耿于怀的,便是她死去的孩子。 祁逢出乡庄带上平安,一来是孩子是无辜的,二来则是想着用这个来唤起文罗那点失去孩子的恻隐。 僧人将她们送到一间空余的屋子,祁逢对僧人道过谢,便与霜见进了屋。 屋子估计是常常有人打扫,很干净,没有很宽阔,一床一桌几,对于她们二人来说,已是足够的了。 霜见去烧了些水,僧人送来两件合适的素衣,祁逢沐浴后,坐在床边,擦拭着湿发。 女子眼眸低垂,睫羽遮住眼眸,看不清情绪。 不知道乡户们看到烧焦的乡庄会是什么神情呢,女子笑意淡淡,看了眼窗外的墨色,夜又深了啊。 另一座山头,有人一瘸一拐的往山下走。 男人衣衫褴褛,一边走一边喃喃:“娘,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我要抛下你的。” 祁逢大概也没想到,阿成居然能跑出来。 她低估了人性。 老妇人到底是有点心计,嚎哭了一会,开始和儿子自救。 她看到了装酒的大缸。 她自己踩上酒缸,让儿子踩着自己翻出院子。 火势越来越大,阿成颤颤巍巍地翻过了墙,老妇人一个不稳,摔下酒缸,她痛的大喊:“儿啊!我儿!” 翻出去的阿成瞧着火势之大,只哭嚎着喊:“娘啊!儿再不走,要死在这了!” 火势连成片,蔓延到最后一处稻草,同时吞没了最后一点人性。 男人抹了把脸,狠了狠心,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 待走出去几里地,身后的哭喊声,终是听不见了。 男人脚下不停,似是执着的往山下走,故而也未瞧见身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黑影掠过树林,带沙沙声,他速度很快,须臾便到了一处山顶。 有一人负手立于山巅,傲视脚下万物。 黑衣人向面前的男人行礼,道:“主子。” 青年一身元青云锦袍,滚边的金线被暗色狐皮大氅遮住,只显出些神秘,月亮微斜,洒了些月光停留在衣角龙纹上。 男人目光微转,稍一侧头,青年藏在山影的眉眼就显露出来,似是让月亮都惊叹,刻意让月光多停留一会。 青年声音淡淡:“查出来了?” 黑衣人起身,道:“是祁家乡庄,今早才起的火,村里乡户几乎都不在,只有一户人家在,只发现一具尸骨。其余人应该逃了出来。” 青年冷眸微眯,瞧着山下的男人踉跄往山下走。 须臾,黑衣人又道:“逃出来的人中,应该有盛京祁家祁独玉的嫡出女儿祁逢。” 青年眸光微闪,问道:“老狐狸舍得将他亲生女儿扔在这?” 黑衣人应:“因九年前其母贺氏鸣秋因与人私通,贺氏同祁逢都被送入乡庄,对外只称病名。” 青年唇角上扬,溢出一声轻笑:“那么乡庄的火应该是人为了。” 黑衣人只回:“是,刚才看过院子附近,应是以茅草引火。” 青年眼中笑意淡淡,声音懒懒:“到底是年纪小,月萧,处理完送回去。” 名为月萧的黑衣人应下,行礼后退了下去。 刚走到半山腰的阿成刚支起身,方才他被石头绊了一跤,他愤愤地一踢,却没想到踢到了人。 男人没有道歉,反而叫嚣:“你这人不看路啊!” 来人没有应话,男人觉得不对劲,正想跑,喉咙已被人划开,男人倒了下去。 黑衣人将男人扛起,消失在黑夜中。 山顶的青年负手肃立,薄唇吐出来的字被墨色吞没,只有山听清了他的喃喃。 “祁大小姐。” 第4章 泉阳道长 正逢月夕,来建善寺的香客更多了些。 五更天的时日,便有僧人起来清扫寺庙,准备迎接香客。 祁逢也起得很早,几乎是和僧人们一同起来的。 霜见平日里在乡庄和祁逢的确躲不了懒,可今日祁逢委实起的太早了些。 霜见想让祁逢多睡一会,祁逢只是让她去端些水来洗漱。 待更衣完,霜见给祁逢梳了个单螺髻,插上了那只白玉簪子。 祁逢理了理身上的素衣,同霜见一同出了屋。 僧人昨日得了文罗的叮嘱,一早便有人引着祁逢去吃早食。 用餐的地方又分为隔间和大堂,隔间一般是给图清净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设的。 僧人正打算领祁逢去隔间,祁逢笑着拒绝道:“大堂就很好。” 大堂里暂时没有什么香客,僧人们正在用饭。有眼尖的看见了祁逢,祁逢也只是淡笑。 女孩子的眉眼已经长开了。 狐狸眼带来的妩媚却因不施粉黛压下去了些,更多的却是柔和。 人们骨子里总是偏向弱势方,僧人们对这位小姐也就多了些好感。 祁逢让霜见端来了两碗甜羹。她吃得从容,待一碗粥吃完,外面的天早已泛白。 祁逢离了桌,也不让霜见跟着,顾自出了庙门。 她走到门口,向僧人打听三清山的方位,僧人却一笑:“施主,这处便是三清山了。” 祁逢倒没想到如此,也轻笑了下,谢过僧人后,便往山下走。 很多香客在往山上走,祁逢小心地避让着,心里却在盘算什么。 三清山并不很高,加之有专门为香客修好的石阶,祁逢没有费很大气力便走到了半山腰。 她没有再往下走,她已经看到了想见的人。 半山腰处有修建一些石桌石凳供香客们歇息,各式的人坐在凳子上休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作道士打扮的人。 那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葫芦衣,头戴一顶黑色道帽,找了个人不多的桌子,正在摇着扇子,以得些微弱的清凉。 祁逢走到那道士面前停住。 那道士未抬起眼看她,却侧过身,道:“施主请离,今日不再替人看命了。” 祁逢没动,唇角一勾,道:“泉阳道长,不认得我了吗?” 那道士闻言抬眼看她,等认清了来人,差些没从石凳上摔下去。 祁逢扶住了他,笑得体贴:“道长坐得可要小心些。” 泉阳稳住身子,却是如坐针毡,扯出一个笑:“祁大小姐怎么在此处啊?” 祁逢的笑容有些发冷:“等你偿命呢。” 泉阳冷汗涔涔,滑下石凳,作势给祁逢跪下:“祁祁…祁大小姐,贫道真的没害死你娘的孩子啊!” 祁逢扯住他,压低声音,道:“不想你做的事在这里被人揭穿,就跟我来。” 她松开手,泉阳跌坐在地上,祁逢已转身离开。 泉阳爬起身,抹了把脸,分外狼狈的跟着祁逢走。 祁逢带他进了旁边的树林,这里离人群不近,却也不远。 祁逢停住脚步,看着泉阳颓败的样子,生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这个所谓的泉阳道长,差点害死她的母亲。 贺鸣秋被送到祁家乡庄不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瞒得很紧,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她的孕吐症状很明显,村里的妇人们心里也有了计较,却也不怎么体谅。 年关后,贺鸣秋突然大病一场,妇人们虽说刻薄,却也知道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还是请了大夫来看。 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贺鸣秋的身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虚弱下去。 直到村里突然来了个自号是泉阳的道长,说有法子解这疑病。他做了场法,拿了服药让人煎了喂给贺鸣秋喝。 却是被祁逢拦了下来。 祁逢把一碗药直接泼在那道士脸上,浇了他一头。 狐狸眼里尽是嘲意:“你往里面加藏红花,也是为了救我母亲的命吗?” 贺家贺大奶奶出身叶家,叶家世代行医,贺大奶奶也继承了些家中的医术,贺府里谁有些病痛,都是贺大奶奶看的。 贺鸣秋作为贺大奶奶嫡出的女儿,又传承了不少。 祁逢四岁时,贺鸣秋就开始拿些药材教她认识,祁逢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学得也上心,很多药材的作用都是识得的。 她发现了药渣里的藏红花。 藏红花,利于活血化瘀,可致孕妇流产。 泉阳最后也认了。 是京城一位贵人,让他装神弄鬼,弄得贺鸣秋假病,将这药给贺鸣秋吃的。 祁逢当时让他治好贺鸣秋,她年纪小,一心都还在贺鸣秋身上,就让泉阳给跑了。 直到前些日子,她照例下山打水,却瞧见了泉阳装神弄鬼,又在坑骗别人的钱。 祁逢没有上前揭穿他,她想,泉阳既然还在这,就不会放过月夕来建善寺祭拜的香客们。 那么,她回京的计划,就可以提前了。 泉阳神情紧张,不知道祁逢会怎么和他算当年的账,现在周围香客众多,他便是想跑也跑不掉。 他正不知道怎么办,面前的女孩子说话了:“泉阳道长,这么些年,你背负人命,可还睡得安稳?” 泉阳猝然抬眼。 祁逢笑容明媚,却活像是来向他讨命的恶鬼。 泉阳吓得一下坐在地上,拼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你…你胡说什么?” 祁逢瞧着面前脸色煞白的男人,慢慢弯下身子,平静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道长,你这么做,可知上天会责怪?” 她还是猜对了。 祁逢不知道他有没有杀过人,只是半个月前,村里来了卖货郎,他和村里的妇人们说前面一座山里,有人被道士医死了。 算下时间,和她遇到泉阳差不离。 祁逢就赌,赌这个道士就是泉阳。 幸好,她赌对了。 泉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给祁逢跪下,哭得狼狈:“祁大小姐,你放过我这一回,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我都不做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祁逢开门见山道:“那么,你须得替我办一件事。” 泉阳连忙应下:“您说什么小的都做!” 可不曾想,祁逢接下来说的话,确实让他心中大骇。 祁逢平静地说:“今日你就赶回京城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后天之前必须赶到京城去。” “后天早上辰时,你须在城南兼安寺寻一位手上戴着紫玉手镯的老夫人。” “我要你,将之前用在我母亲身上那一招,用在她身上。” 女孩子的狐狸眼盛满笑意,像是桃花盛放,万木归春,泉阳看着却有些发怵。 泉阳咽了口口水,问道:“然后呢?” 祁逢笑得狡黠,不慌不忙地回答泉阳的问题。 泉阳听完后,慌忙地道:“可是,可是那是当朝丞相的母亲!” 祁逢冷冷地道:“你当年要害的,是当朝丞相的妻子!” 祁逢压下怒气,努力维持着平静: “你应该知道,我母亲出身贺家,京城贺家,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说他们如果知道了当年的事,会怎么收拾你呢?” 泉阳不得不应了下来。 祁逢让他办完事情一月后,在京城连理阁等她,她会给他一笔钱,离开京城。 不用坐牢狱,又能赚一笔钱远走高飞,泉阳本来那点忿忿,就消之云散了。 祁逢也不愿同他多纠缠,说完事情就走了。 泉阳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没有过多思索便开始赶路了。 一出好戏,即将在祁家开幕。 第5章 好戏开场 祁逢离开后,却是下了山。 走到山脚处的河岸,摘了些山茱萸。 山茱萸会长在河岸两边,贺鸣秋之前在乡庄的时候,时常出去采些草药。 祁逢听她提到过,三清山山脚下的山茱萸生长得很好。 祁逢摘了不少,用带来的油纸包了,重新往山上走。 等她走到建善寺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霜见倒是等急了,在寺门口东张西望。 一看见祁逢,霜见连忙跑过来,语气急急:“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这去做什么了啊?” 祁逢只是浅笑:“我就是出去走了走。” 她反问霜见:“文罗师太呢?” 霜见想了想,回道:“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说法堂。” 祁逢跟霜见进了寺,文罗正好从楼上下来。 她瞧见祁逢,有些着急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就出去了?” 祁逢昨日同她说的,让文罗是真的有些感伤,也觉得这姑娘着实委屈了些,不自觉就上了点心。 祁逢没解释什么,只冲她一笑,待文罗走到面前,便将怀里的包好的山茱萸递给她。 文罗不明所以,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女孩子面上柔和,轻声道: “这是山茱萸,对腰腿酸痛有缓解,您常常在佛前跪上几炷香,这个,对您应该有用。” 祁逢慢慢看向文罗,接着说道: “有些执着,或许早就在您跪的某一个瞬间,就已经释怀了。” “佛治不了心病,但自己可以。” 文罗一怔,原来祁逢,什么都猜到了。 在她成为文罗师太后,似乎没人记得她是穆家的大小姐,那些小姐脾性,也就磨掉了。 她每日在佛前跪着,哪怕膝盖磨破,甚至站不起身。 也只是为了向她的孩子赎罪。 后来穆家人一直在劝她回家,她却不肯回到那个地方。 她太怕了,她怕又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她不肯走,只是每日跪在佛祖面前,贪一时忘却。 可是祁逢刚才说的却让她苦笑起来,其实,她什么时候忘记过呢,她每日都活在这些痛苦中。 或许,她早就在某一日清晨,在佛祖面前,就已经释怀了。 那个为爱飞蛾扑火的少女,那个未来得及降生的孩子,佛祖早就告诉她了,她没有错。 有些苦楚,她咽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有人在她成为文罗后,体谅她的难过。 寺门还未关,有一阵风拂过文罗,像是轻柔的抚摸着那个少女。 那个执着的相信爱的穆家大小姐。 文罗回过了神,泪不知道是何时落下的。 她捏紧了手中的山茱萸,郑重地向祁逢道了声谢谢。 祁逢只是叮嘱让她记得敷药,便回了屋。 文罗随后也回了房间,她看见被放在床上的平安,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把平安抱起来。 平安一看她就笑了起来,文罗也开始笑,她让他立在她腿上,平安咯咯地笑。 如果她的孩子生了下来,也会和平安这般可爱吗? 文罗伸手握住平安的小手,开玩笑地问:“小平安,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呀?” 平安还听不懂话,用他的小手捏住了文罗的小指,笑得可爱。 文罗心里一暖。 她就当小平安和她拉钩了。 月夕过后,八月的风吹得更大了些。 枫叶也更红了些,落花入泥,似是提醒着人们秋日的更替。 来建善寺的香客比起月夕左右,少了许多,倒是给这里添了些清净。 僧人们依旧五更天起,建善寺在天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开了寺门。 祁逢今日起得也早,她吃过早食,从寺庙一楼一路拜到说法堂。 刚进说法堂,便看见文罗在点香。 文罗瞧见她来了,笑着搭话:“今日也起得这般早。” 祁逢眼角微弯,似是在笑。 她走到佛像前,熟稔地点燃几只香,待插好了,才转身同文罗说道: “今日师太看起来心情不错。” 文罗微怔,回神应道:“些许是有些东西想明白了。” 祁逢点点头,回道:“这样便最好了。” 说罢自己跪在了蒲团上,似是要祈福。 文罗见了女孩子诚心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动容,对眼前人又柔和几分,想着不打扰,转身离开了。 文罗不知道的是。 蒲团上的女子唇角微勾,狐狸眼都染上笑意,薄唇轻启: “小女想求盛京城里的一出开锣戏” “如真似幻。” …… 盛京城。 城南的兼安寺在月夕过后,只剩些城中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得空来上香。 夫人们来的就会比较晚,一般是午后才至。 这一天辰时,有一辆轿子便到了城南。 这轿子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轿厢雕刻许多花卉图案,轿帘由上好的丝绸制成,昭示着轿中的人身份的华贵。 一位老夫人被丫鬟扶着,从轿子上走下来。 她身穿湖碧碎花纹纱袍,披一件竹青丝缎披风,耳旁玛瑙耳坠配着孔雀绿翡翠珠链,一身素色却遮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这位,便是当今丞相祁独玉的生母——祁老夫人了。 老夫人手上戴着一个紫玉手镯,那是先帝赏赐给祁独玉的,祁独玉送给了贺鸣秋,后来贺鸣秋被送去乡庄,就直接到了老夫人手上。 寺门的僧人不免乍舌。 纵然他们与祁老夫人见过多次,也依旧会在心里感叹祁家的富贵。 京城的人不常见祁老夫人,却常听说温文尔雅的祁相,因此对祁家的印象也都停留在忠心耿耿的风骨世家。 但如果他们如此刻一般,看到了祁家另一面的富贵,不知道是否会对那位温和的祁相多几分打量。 待老夫人走到门前,僧人们熟稔地向她问好。 祁老夫人有个习惯,每年自月夕开始,就会到兼安寺祈福,直到八月结束。 贺鸣秋入门后知道她这个习惯,每年都会陪着来,一直持续到后来被送到祁家乡庄。 祁老夫人进了寺,照往常一般上完了香,诚心拜过神佛后,便出了寺庙,打算离开。 身边的丫鬟正准备扶她上轿,祁老夫人却忽地觉得眼前一黑,唤了一句凌翠,便晕了过去。 被唤作凌翠的奴婢一下慌了神,大喊:“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 轿夫赶忙帮衬着将祁老夫人扶进轿子,着急地往祁府赶,凌翠则赶去知会祁独玉。 他们没看到的是,暗角有一人扬出得意的笑,跟了上去。 第6章 凤凰重生 祁府里,祁独玉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坐在床榻旁。 榻上躺着的便是昏死的祁老夫人。 祁独玉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妻子禾知夏不断地安抚着他 却是被祁独玉一把推开,她只得咽下委屈走到一旁。 二房的祁文州和三房祁文兴两家都站在床榻旁。 二房夫人云妙仪见了禾知夏吃瘪,状似无意地笑,端的是幸灾乐祸样。 三房的卢玉期却是默不作声。 在床榻前站着给祁老夫人把脉的,是当朝李太医。 凌翠找到他时,他刚下早朝,知道了便心急地打算往家赶。 来上朝的摄政王碰巧听见,却是轻笑一声。 摄政王脾气古怪,祁独玉不敢与他计较。 不曾想他却让李太医来替祁老夫人看病。 李太医是京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宫中专为皇族看病。 可是现在,他却摇头道:“祁老夫人的脉象,并无异常。” 祁独玉焦急地问:“可是我娘她一直不醒啊。” 算算时辰,祁老夫人已经晕了半个时辰。 若是没有问题,又怎会不醒过来。 李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先开了些补气血的方子,让人守着祁老夫人,看看她会不会醒。 祁独玉只能应了。 让凌翠看着老夫人,等到煎完药后亲自给老夫人灌下去。 第二日,祁老夫人仍然未醒。 祁独玉甚至向皇帝告了假,未去早朝。 祁独玉又请了几个城中有名的大夫,却是徒劳。 老夫人依旧没有醒。 祁独玉心如火燎,眉头紧皱,不停地在大堂里踱步。 忽而听见丫鬟来报门口有一道士要见他。 祁独玉哪还有心思去见什么道士,正打算闭门不见。 却突然想到祁老夫人的病。 他向来不信这些鬼神。 可是现在,他走投无路。 想到母亲的病情,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让丫鬟去请那道士进来。 等那道士进来了,祁独玉方看清来人模样。 这人胡须长长,穿着灰色葫芦衣,戴着顶黑色道帽,背着一个布包袱。 手里还拿着把破掉的蒲扇扇着,倒是真有几分洒脱的样子。 祁独玉正打量着这道士,不想这人先发话了: “泉阳今日来,是想给府中老夫人看看,不曾想丞相好似瞧不起贫道,那贫道只得告辞了。” 泉阳叹了口气,便作势要走。 祁独玉拦下他,笑道: “哪里的话,道长肯主动前来,我怎会不信任?” 祁独玉笑着反问道: “只不过道长如何得知是我府上老夫人生病?”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试探清楚底细,到底是不能放心。 泉阳抚了一把胡须,从容应道:“贫道是算出来的。” “哦,不知是如何算出的呢?”祁独玉好整以暇地问。 泉阳倒也不急,悠然反问: “老夫人今年是否正处甲子?昨日是不是在辰时去过兼安寺?” “是不是一出寺门即刻晕倒?又是不是一天一夜未醒?” 祁独玉听凌翠说过晕倒过程,竟与这道士说的无差。 况且,他居然连岁数都算准了。 泉阳摇着扇子,接着道: “贫道今日算了一卦,有人指引我来大人府上,替一老夫人看病。” 见祁独玉将信将疑,泉阳将蒲扇一转: “罢了,若是大人信不过我,贫道就先告辞了。” 祁独玉没有过多思考,便拦住他: “烦请道长,给我娘看看。” 泉阳蒲扇一扬:“请。” 祁老夫人屋里。 泉阳把了把老夫人的脉搏,查看了老夫人的情况。 他却没说话,却只是扫视了一遍房里的众人。 云妙仪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泉阳重重叹了口气,让祁独玉借一步说话。 祁独玉跟着泉阳出了屋子,祁独玉急急地问: “道长,我娘怎么样了?” 泉阳道: “老夫人是被邪气冲撞,这股邪气进不去寺庙,故而老夫人是在出寺后晕过去的。” 泉阳摇摇头,接着说: “大人府里,有一股邪气经久不散,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容易被伤到。” 祁独玉此刻也顾不得迷信,追问着如何化解。 泉阳摸了一把胡须,叹道: “贫道无法化解。可大人你命中有一贵人,若是将她请回来,便可以解了府中邪气,老夫人自会醒来。” “贵人?我命中的贵人是?” 祁独玉还未问完,一个丫鬟却急急地过来送了封信。 祁独玉现在哪有心思看信,正打算追问。 泉阳却是笑道: “大人不妨看看信,兴许,贵人要到了。” 祁独玉拆开信,粗略地看了遍信。 这信竟是建善寺的文罗师太送来的。 她在信中讲述乡庄失火,祁逢从大火中跑了出来,侥幸到了建善寺,如今正在寺里住着。 信中文罗的语气不善,明里暗里都是戳着他为人父亲,却罔顾女儿生死。 祁独玉面上羞愧。 他抬眼对上泉阳意味不明的笑,心头一动。 他问道:“莫非,逢儿是那个贵人?” 泉阳只是望天答道: “大难不死,自是天星赐福,荣光无限。” 祁独玉明白了什么,喃喃重复: “天星赐福,荣光无限。” 忽地明白过来,抬手招来一人,低声嘱咐: “即刻启程,去将小姐接回来。” 却是被泉阳用扇子止住:“慢。” 祁独玉望向他。 泉阳的声音沉了不少,颇有些唬人的气势: “凤凰重生,苦尽甘来,凤命归巢,天地作陪。” 祁独玉一下明了,按捺心中惊讶,吩咐手下准备,务必要风风光光地接小姐回京。 待手下离开,祁独玉试探开口: “逢儿,当真是凤命么?” 泉阳道: “世命无常,究极在于凤凰选择,若不成凤,富贵一生也只是下策。” 泉阳不再应话,只叮嘱道: “贵人自知药方,大人须记住,贵人当为老夫人煎够七七四十九天的药,老夫人方算痊愈。” 祁独玉应了,亲自送泉阳出府。 正打算塞些银子给他,泉阳却已经不见了,祁独玉便信了这道士十成。 祁独玉想起泉阳的话,低头苦笑道:“凤命么?” 有些因果,终究是轮回到了现在。 第7章 回京 两天后,山上的建善寺,一大早便迎来了客人。 却不是香客,是盛京来的人,浩浩荡荡的数几十人。 为首的,是祁独玉的心腹。 饶是文罗猜到来人,却也未料到声势如此浩大。 她看向祁逢,祁逢却未显出过多惊讶。 只是从容地接过手下带来的衣物,回房去换了。 房里,霜见给祁逢换上新衣。 她正准备给祁逢插上小金凤簪,却被祁逢拦下,依旧换上了那支白玉簪子。 霜见瞧着也觉得不碍事,她们家姑娘这一身已经很好看了。 祁逢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裳。 上身是草白云绣衫,下身是青古翠竹云锦长裙,倒是合身的很。 看来祁独玉没敢让她那个姨娘操办。 不然,在衣裳这,就得使个绊子。 祁逢走出来的时候,文罗着实有些惊讶。 在建善寺这么几天,祁逢一直给人一种弱势的感觉。 一双狐狸眼的狡黠都被妆容刻意掩盖,只留下些纯真。 不过现在,祁逢没有再刻意掩饰。 她眉眼的攻击性显露出来,却是很有千金模样。 文罗真意地笑着,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想必回到了盛京,别人见着她第一眼,想到的不会是她在乡庄待了九年。 而是她不愧是盛京祁家的千金小姐。 带头的人整理好队伍,就等着祁逢上马车了。 祁逢却没有动。 她在等文罗。 文罗抱着小平安,了然一笑,上前问领头的手下: “不知能不能载我一程?” 那人愣了愣,反应很快:“自是可以的。” 祁逢这才同霜见上了马车,队伍朝着盛京出发。 马车上,小平安咯咯地笑,文罗也逗着他玩。 行至半程的时候,平安累了,就在文罗的怀里睡着,文罗也顺势眯了会。 身边的霜见也有些困意,祁逢也闭上眼假寐,心里却是清明得很。 她做到了。 除了借泉阳道长的手让自己风光回京,她还带走了文罗。 从听到文罗师太来到建善寺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同文罗一起回京。 文罗是穆家的大小姐,穆家这么多年都放不下这个女儿,接不回去又舍不得,想必穆父同其夫人不会好受。 如果文罗随她回京,穆家对她定是感激万分,她在盛京自然能轻松些。 想来穆家也会爱屋及乌,对她哥哥祁礼有些关照。 前几年,祁逢听过祁家妇人们谈论京城的八卦,提到了祁礼。 祁礼在前几年入了仕。 作为国子监榜首,祁礼在宫宴上被延兴帝钦点为左司郎中。 延兴帝过去九年也成长不少,想来或许是打算拉拢祁家。 毕竟,摄政王给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似乎祁礼很有做官的天分,监管政务得体。 官场上的老官员似乎挺满意这个年轻人,有望在爬一爬。 那么,穆父作为大理寺卿,说话的分量自是足的。 若是提上一提,想必祁礼能再上一程。 祁逢用力地闭了闭眼。 祁礼这些年没有来看过她,应当是来不了。 所以每次节日偏房里都会莫名出现些吃食。 刚开始也会有漂亮的衣服送过来,不过她一次也没穿过。 后来惹眼的衣服就变成了不起眼的,却很舒适的素衣。 那才是当时她能穿出去的物件。 她在妇人嘴里听说过祁礼在官场上的野心,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努力地显示着自己优秀。 她离开祁家九年,在乡庄过着苦日子的时候。 焉知祁礼在京城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想来也是不怎么样,不然依祁礼小时候疼爱她那个劲,早就来看她十次八次了。 京城,有她枉死母亲的真相,有她的仇人。 却也有她挂念的人,她一定要回去。 今日中午,马车入京了。 刚过城门口,外面的声音立刻嘈杂起来,似乎人很多。 文罗也醒了,笑着说: “想必是祁家放了消息,京城的人们,最爱看热闹。” 祁逢只是笑笑。 霜见想掀开窗帘看看,被祁逢拦下,语气严肃:“不能掀。” 霜见立刻收回了手,到底不是在盛京的丫鬟,霜见做事是有些毛躁的。 祁逢解释道: “如果掀了,人群就会争抢着来看我们,那么我们得等很久,才能到祁家。” 霜见点点头,倒也没有委屈,只是觉得自家小姐想的周到。 没有看到马车里的人,人群就一直跟着马车到了祁府门口。 他们规规矩矩地让开一条道来,眼巴巴地等着看人出来。 前几天,丞相祁独玉决定要把女儿接回来。 京城人们早就听说了祁家乡庄失火一事,觉得这父亲着实做的不怎么样。 贺鸣秋一事,祁家讳莫如深。 在外人看来,祁逢这么久都放在乡庄静养。 若不是自己聪明,哪还有这么个人,怕是早就死在火里了。 为此,人们看祁独玉就有些不快。 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姜太后耳朵里。 姜太后正愁找不到他痛处,立刻叫去点拨了一番,回来后祁独玉脸色极不好。 后来几日,又听说穆家小姐,现在的文罗师太,带着个小和尚跟着祁逢一起回来了。 穆家上上下下高兴坏了,带个孩子就带个孩子。 这么久没劝回来的女儿,却被祁逢好好的带回来了。 穆家人对祁逢满是感激。 于是此刻,穆父带着一家人来了祁府门口,就等着她们回来。 京城的人么,见着这祁逢如此本事,自然是要瞧上一瞧的。 再说贺鸣秋可是当年京城有名的美人。 大儿子祁礼风度翩翩,是京城公子里数得上名的俊俏公子。 不知道女儿会出落成什么样。 祁家的人也都在门口等着。 祁独玉和祁礼都是刚下朝不久,官服还未置换。 祁礼一身浅绿官服站在门口,眉眼出色,引来不少少女目光。 二房三房都特意收拾过,禾知夏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又故意地显出一点孕肚。 二房的云妙仪看了,愤愤撇开眼去,怀上了就这般模样,生下来要是个男的,还指不定什么样。 云妙仪便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祁含词,她今日涂了很重的粉,不过因为长得还算明媚,无伤大雅。 云妙仪心里就轻松些。 没事的,大房的女儿一定比不过她的女儿,从乡庄里出来的破落东西,她倒要看看长什么样。 马车里先出来了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秀丽可爱,想来是丫鬟。 她掀开马车帘,道:“文罗姑娘小心些。” 出来的是一位女子。 她一身素衣,怀里抱着个孩子,头上盘了个单螺髻,斜斜的插了根木簪,面容清丽。 或许是在寺里多年,文罗的眉眼都带上些平和,和当年的娇娇小姐天差地别。 穆夫人见着文罗,泪立刻就下来了。 穆夫人用力地抱着文罗,穆父也不禁泪下,摆摆手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人们都有些动容,又听见丫鬟的声音:“姑娘,您小心些。” 人们的目光重新被吸引过去。 有人被扶下了马车。 第8章 下马威 祁逢由丫鬟扶下了马车。 女孩子一身青色衣裳,虽是素色却不失端庄。 头上挽了个垂云髻,白玉簪子点睛,衬得清灵极了。 最惹眼的是她的容貌。 一双狐狸眼在眼尾微微上翘,细长却亮丽,带着些说不出的媚意。 女孩子的稚嫩将其压下几分,只剩些灵动。 眉峰轻挑,薄唇殷红,直叫人看得呆了神。 女孩子的狐狸眼生得很漂亮,却没法让人说出一句狐狸媚子。 她的狐狸眼总是盛着些戒备,不同于狐狸精的魅惑,倒是给人一种疏离。 像是养在山里的狐狸,灵秀动人。 人群默了一刻,而后又哄闹起来。 “天啊!这祁大小姐竟生的这般美。” “这才十六岁,等再长开些,怕是能担起盛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那也不看看人家娘亲是谁!祁大奶奶当年也是个大美人!” “这么看,后来祁丞相抬的姨娘,当真是普通了些。” “怀里的生出来,也指不定长那样呢。” 人们的私语传到了禾知夏的耳朵里。 禾知夏咬紧了唇,狠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她身边的祁独玉像是没有听见,仍然呆呆地看着祁逢。 祁独玉没有想到祁逢出落的如此漂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祁逢了,祁逢送走的时候才七岁。 一转眼,已经过了九年了。 祁逢走了过来。 她行得稳当,到祁独玉跟前,规矩地行礼:“父亲。” 祁独玉如梦初醒。 他抬起手,犹豫着拍了拍女孩子的肩,将她弯下的腰扶起。 他声音温和,却有点发颤:“回来就好。” 祁逢低头应下。 旁边的禾知夏也笑着,只不过那笑得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禾知夏正等着祁逢喊母亲,不料祁逢直起身来,像是没瞧见她这人一般,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祁礼。 禾知夏笑得更勉强了,正打算给祁逢发发难,却被祁礼的动作打断。 祁礼早已上前来。 他认真地看着祁逢,从她下马车再到行礼,直到祁逢的目光同他相撞。 祁逢冲他笑,笑得像七岁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祁礼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道:“怎么这么瘦了。” 祁逢眼窝子其实很浅,但她在乡庄都没哭过几回。 闻言眼里却已经含了点泪,她没有顺着他的话: “哥哥,你穿这官服很好看。 祁礼抬起手来,用力地揉了揉女孩子的头,轻声笑道: “你喜欢就行。” 人们就又叹一句兄妹情深,正打算散了。 不曾想禾知夏却是来了一句:“逢儿莫不是把娘亲我给忘了。” 人们立刻就不走了。 瞧瞧,还没进门呢,这新祁大奶奶就等着发难了。 祁礼是先抬起头来的,正要回答。 祁逢却先一步认错: “是逢儿的不是。女儿许久没回京,和姨娘几年没通过信儿,今日回京太过欣喜,却是将姨娘给忽略了。” 有些心计的一听就知道,这祁大奶奶没管过祁逢在乡庄的活儿,一回到家门口倒是先挑上错了。 祁逢的目光移向禾知夏的肚子。 明明没几个月,却非要特意显出来。 她打笑道: “女儿真是不孝。忘了姨娘已是大错,怎还敢忘了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呢。” 这番话就很有意思了。 盛京人见这种事多了,立刻便想起,禾知夏是凭着肚子成的正房夫人。 而且还不是祁独玉抬的。 再说祁家大房已经有了一对儿女,又如此出挑。 怕是禾知夏生男生女,都比不过人家。 若是哪天祁独玉不高兴了,说不定就又成了姨娘。 祁逢这句话,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人们。 这个祁大奶奶,做得可能不会很长久。 又见祁逢状似落泪,接着道: “女儿离家九年,对家人思念不已,却不想一时失了礼数。逢儿以后,谨遵姨娘教诲。” 祁独玉本就对禾知夏的话有些不满,见着祁逢差些落泪。 面带不悦地看了一眼禾知夏,安慰道:“回了家,不必在意这番礼数。” 又是顶了禾知夏一句,禾知夏吃了个闷亏。 转头立刻换了语气:“是啊是啊,回了家就好。” 人们对这位祁大奶奶,就有了些计较,又看见小姑娘差些落泪,心里又偏了几分。 二房的云妙仪脸色也不太好。 祁逢长得如此出色,相比之下,她的女儿逊色太多。 祁含词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很嫉妒。 今日母亲告诉她要好好打扮,看大房女儿的笑话。 却没想到祁逢出落的如此好,人群里都没几个正眼瞧她的。 穆家人走了过来,对祁逢连连道谢,送上不少礼物。 祁逢淡笑着推辞。 祁独玉和穆父打着交道。 文罗走了过来,她抱着平安,笑得真切:“改日我一定来看你。” 祁逢笑笑算作回应。 待穆家人道别后,祁逢由祁礼牵着,进了祁府。 踏入祁府的一刻,祁礼牵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祁逢有些不解。 直到她看到了如今的祁府景象。 之前的祁府十分风雅,亭台楼阁,池塘水廊,飞檐青瓦。 就连后院假山,都是由贺鸣秋亲手操办的。 不作过多修饰,却是给人一种文人雅气。 贺鸣秋很爱花草,东边养竹西边种松。 祁独玉还知道她要晒药材,特意在后院空了一片,专门留给她捣鼓。 可如今,祁府变了。 大体上是留着之前的样式,墙却是被重新粉饰过的,游廊也变得精巧起来,处处雕梁画栋。 原本的竹、松早就被换去,菊花大朵大朵的盛开着。 如果说之前的祁府透着风雅,那么现在的祁府,里里外外都显着富贵。 祁逢猜到了。 她面上不显,手上轻轻地回握着祁礼的手。 没什么好感伤的,失去的棋子,赢回来便是。 祁独玉心急到还没有让她去认清家人,就简单地和她说明缘由,将人直接带到了祁老夫人房里。 房中,祁家人都在一旁站着,祁老夫人躺在床上,似是勉强吊着一口气。 祁逢见老夫人这副样子,心中感慨这泉阳糊弄人倒是有本事。 祁逢走上前,给老夫人把了把脉,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便抬脚出了房门,去了厨房。 祁独玉刚打算跟着。 祁礼懒洋洋地靠在房门口拦着:“父亲,还是别去给阿逢添乱了。” 祁独玉愤愤一句:“行事无状!” 却是没有接着动作。 祁家人在房里待了半个时辰,禾知夏依旧笑眯眯地喝着茶。 祁含词等得有些不耐烦,云妙仪假惺惺地道: “或许是你大姐姐不懂药,再等等。” 祁礼抱着双臂靠着门,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云妙仪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青年凌厉的目光,立刻看向别处,闭上了嘴。 祁礼这才收回了目光。 一转头便看到祁逢端着药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祁礼等人走近了,顺手接过药碗。 祁逢对祁独玉道:“父亲,你来喂。” 祁独玉赶忙接过,正要喂,禾知夏忧心忡忡地道: “逢儿,你煎的这药,可是靠谱的?” 祁独玉动作一顿。 第9章 祁家 下一刻,祁礼带着嘲意的话响起: “姨娘要不要替祖母试试?” 禾知夏脸色白了一刹。 祁逢浅笑道: “父亲若是不信任我,还让我给祖母看什么病呢?” “姨娘觉得,这碗当着所有人面喂下去的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跑得掉吗?” 里里外外一番话,却是把祁逢自己像从祁家里摘了出去,只像是被请来的大夫。 祁独玉听了,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泉阳一番话,他可能还没有将祁逢接回来,祁逢句句都说回家,却是没有把他们当成家人。 祁独玉没有再犹豫,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待喂完药,祁独玉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给祁逢介绍着家人。 祁家三房子弟,祁逢还是有些印象的。 祁家除了长房祁独玉是祁老夫人嫡出的,另外两房都是庶出。 除了祁老夫人,其他两房姨娘也早早过了世。 二房祁文州如今是七品翰林院修编,夫人是京府通判嫡女云妙仪。 云家原本嫡女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后来云妙仪的母亲被抬成了正房夫人,也就成了嫡女。 祁文州看起来文邹邹的,待人比较和善,他的妻子云氏便显得有些趋炎附势。 祁逢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计较。 三房祁文兴则是从八品翰林院典簿,夫人是卢家嫡女卢玉期。 卢家世代行商,嫁个嫡女也是为了同祁家攀上关系,最起码,祁独玉的名号拿出去也很响亮。 祁文兴待祁逢很和气,卢玉期看起来也很温和。 二房的女儿祁含词和三房的女儿祁伯舒都站在一旁。 祁含词她是注意到了的。 一下车就瞧见了女孩子那身百蝶穿花丝缎裙。 她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功夫,妆容很重,反而盖住了她的稚气,显得老气许多。 至于祁伯舒,祁逢是没什么印象的。 她在祁家就待到七岁,那个时候祁伯舒出生了,却很少出来见人,说是身子骨弱。 现在一看,好像的确如此,祁伯舒沉默寡言,面色苍白,很孱弱的模样。 祁逢没有多打量,一一问过好便是。 末了,云氏和卢氏都给她一些首饰做礼,祁逢也就收了。 等见完人,寒暄了一番,祁独玉就想让祁逢先回去休息了。 禾知夏适时开口: “逢儿,姨娘给你收拾出了西边的如意园,现在让人带你去可好?” 祁逢心里发笑。 禾知夏就这么着急地给她使绊子。 西边的如意园偏僻,自祁逢记事起,那园就是空着的。 怕是连祁家三房的屋子,都比那处可观。 祁逢还没应话,身边的祁礼却是开口了: “不劳烦姨娘了。妹妹刚回来。” “儿子让人收拾了临近的鸣秋苑,不知父亲能否让妹妹住下,也好打个照应。” 祁独玉的眸子在听到鸣秋苑的时候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着祁逢,叹道:“也好。” 禾知夏维持着笑容,没有打岔,却是换了个话头: “也好。不过,逢儿刚回府,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在盛京长大的,未免太过毛躁。” “姨娘给你两个丫鬟,去好好服侍你。” 祁逢从善如流地应了,禾知夏满意地点头。 不料祁逢接着道: “说起丫鬟,阿逢想要槐序,茯苓她们两个。” 禾知夏笑容一僵。 祁逢已然感慨道: “这两个丫头,从我出生就跟着我了。” “现在,我想把她们要回来,不知姨娘能否答应?” 禾知夏面上笑得体贴: “那两个丫头都这么久没跟着你了,还是换两个懂规矩的过去。” 禾知夏直接让身边的两个丫鬟上前来,道: “芷兰,桃花,你们两个去服侍大小姐。” 祁逢没应,看向了祁独玉,声音含忧: “这两个丫鬟,一直是服侍姨娘的。” “如今姨娘又怀了孕,阿逢就算是再缺人服侍,也不敢拿您身边的。” “您的肚子,可得照顾得紧。” 祁独玉觉得很有道理。 他摆了摆手,道: “哪里用得上你的丫鬟,就按逢儿说的便是,还是让她们两个好好照顾你。” 禾知夏饶是百般怒气,现在都要笑得开心: “老爷这么体贴妾身,那她们还是跟着妾身好了。” 禾知夏脑筋转得不慢,笑眯眯地接着道: “不过,扫洒丫头还是用得上的,赶明儿妾身从绿荷院里做主几个如何?” 祁独玉点了点头:“依你。” 祁逢跟着笑:“那就多谢姨娘了。” 祁独玉道:“阿礼,你带着逢儿去。” 祁逢同祁礼应下,便走了出去。 二房三房的人见着人散了,说上几句,就跟着走了。 禾知夏等人走了,体贴地帮祁独玉捏着肩。 祁独玉很喜欢她这般体贴,禾知夏做起来也是十分熟练。 她一边捏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搭话: “老爷,您瞧,咱们大姑娘,当真是变了许多呢。” 祁独玉闭上眼:“是啊。” …… 另一头,祁礼带着祁逢来到了鸣秋苑。 霜见一直跟着,刚才在房里她不好说话。 等现在见到了院子,她不自觉叹道: “夫人当年生小姐的院子啊。” 贺鸣秋当年怀了祁逢,嫌主院太过嘈杂,祁独玉特意给她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就叫鸣秋苑。 等到贺鸣秋离开后,这院子就一直空了下来。 直到几日前祁礼让人将这重新收拾干净。 祁礼办事很细心,鸣秋苑上上下下打扫的利落。 祁逢带着霜见走进去,将院子四周都认真看过。 如今,也就只有这处院子是当年的模样了。 祁逢觉得十分称心。 霜见也觉得好,笑呵呵对祁逢道: “姑娘,明儿我们在这重新种上花,保准漂漂亮亮的。” 霜见这丫头,心眼都没几个实的,祁逢也依她: “那你看着种。现在,去把包袱收拾了。” 小姑娘应下,蹦蹦跳跳地去收拾行李。 走在后头的祁礼慢悠悠地踏进院子,跟着祁逢到桌子前坐下。 桌上有一壶茶,还摆了些茶点。 祁礼现在没什么心情吃茶,他看着眼前小姑娘无辜的狐狸眼,觉得好笑: “祁逢,你倒是有本事,连火都敢放。” 第10章 共下杀棋 禾知夏送的丫鬟明日才来。 如今这鸣秋苑里,除去在里头收拾包袱的霜见,就剩她和祁礼两个人。 祁逢心里叹气,还是瞒不过。 祁礼慢条斯理地倒着茶。 祁逢盯着流到茶杯里的一方碧色,一动不动。 祁礼倒满一杯茶,将茶杯往祁逢面前推了推。 祁逢的目光追随着茶杯,依旧没看他。 “做了就做了,怕什么?”祁礼嗤了一声。 祁逢笑了:“我自然是不怕的。难不成哥哥还打算把我送到牢里吗?” 祁礼喝了口茶,换了个话头: “我本来准备了消息,都快送到摄政王那去了。” 祁逢听懂了,女孩子眉头紧皱: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让摄政王参祁独玉一本?” 祁逢对祁独玉直呼大名,在祁礼面前,她没必要接着做戏。 摄政王邬沉和如今的延兴帝是兄弟。 邬沉是二皇子,是林贤妃所出。 何贵妃生下的大皇子聪慧有加,十五岁被奉为储君。 他却在半年后突发恶疾去世,何贵妃也随着去了。 二皇子邬沉,自然地成了储君。 事实上,太子还在的时候,邬沉已经出色得耀眼。 邬沉很像先帝的果断。 孩童之时,先帝偶尔抱着他一同处理政务。 邬沉对很多朝廷之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先帝是很赞许的。 等到大皇子去世,先帝封了邬沉为新的储君。 后来先帝身子每况愈下。 人们都默认邬沉会是新的皇帝。 先帝在某一天清晨,突然驾崩了。 姜皇后宣读遗诏,却是让年幼的延兴帝登了基。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只能照着办。 邬沉被姜太后封了个燕亲王,并不许亲王上朝。 朝廷大臣明白了姜太后的意思,却无他法,只得顺从。 权力在何处,人们就听谁的话。 姜太后以为自己能把邬沉打压到地底下,可惜她低估了邬沉。 姜太后是盛京贵女,对朝政一窍不通,权力几乎全部交由姜家。 延兴帝年幼,眼见着天下改姓,却也无可奈何。 姜太后没料到,有一天朝中半数大臣上书,要求让燕亲王邬沉上朝参政。 半数大臣以身家性命相逼,姜太后气得差点砸了整个慈宁宫。 一个大臣她能处置,两个呢?三个呢?姜太后不敢赌,只能同意。 后来,邬沉揽下半数政务,偏偏都做得很好。 又亲率军队出征北疆,多次凯旋,夺回不少掌握在姜家的兵权,里里外外拉拢不少世家。 拉拢的手段么,却不是用钱财。 邬沉找着世家的弱点打压,慢慢地等大臣权衡利弊,心甘情愿地投靠他这一边。 这种关系,远比金钱收买来得牢固。 毕竟邬沉始终掌握着让世家覆灭的权力。 直到延兴七年,邬沉请求姜太后停止垂帘听政。 虽说是请求,但听说邬沉当时说的随意。 姜太后怒极,可是那时姜家式微。 这些年来,姜家已经被邬沉打压的不成样子,完全没了同邬沉抗衡的能力。 姜太后输了。 自此,邬沉权倾朝野,坐上了当朝第一个摄政王。 两年过去,延兴帝不是没想过试着同他对抗。 甚至姜太后都和他站在了一道。 可是邬沉的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根本拔不起来。 更何况,朝中臣子,几乎都站在摄政王一边。 虽说摄政王在外的名声并不很好听,杀伐果断,狠戾阴鸷。 但不可否认的是,邬沉摄政以来,百姓安乐,边疆稳定,邬沉的能力有目共睹。 邬沉,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帝王。 就连祁独玉在邬沉面前都说不上话。 祁礼想要放消息给摄政王,无非是他们两在朝中的确是处于相制衡的状态。 摄政王得了消息,应当不会对祁独玉手下留情。 不尽父亲责任,也够参他一本了。 祁逢并不这么想。 邬沉未必查不到祁礼身上。 若是他有心挑唆,祁独玉或许会和祁礼反目,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祁礼一定要借着祁独玉飞得更高。 祁礼既是已经想好了,便是做好准备承担这个风险。 可是祁逢要回来了。 乡庄突然走水,祁逢求到了文罗师太寄信回京。 祁老夫人突然急病,道士登门造访。 祁独玉要将祁逢风风光光地接回来。 一环扣一环。 但没有人会怀疑到祁逢身上。 十六岁的女子,怎会有这般本事,将祁家里外骗得团团转? 若不是祁礼与她一母同胞,知道她的聪慧,怕是也以为祁逢如面上看起来一般单纯。 祁礼看着面前的妹妹,面上是少有的严肃:“阿逢,那很危险,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 她的戏全靠老天垂怜才得以顺利完成。 但她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祁逢反击道: “哥哥,如果你的消息放出去,分明你更危险。” 祁礼盯着祁逢的眼睛,小姑娘的眼神平静,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 祁逢喝了口茶,声音淡淡: “哥哥,你的仕途,不能断送在这里。” 祁礼败下阵来:“算我考虑不周。” 祁礼转了话题,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既然妹妹顺利回京,那他们自然是要联手,将这祁家给闹个翻天。 祁逢明白祁礼的意思,倒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笑道: “我想以静制动。” 守株待兔,用得好,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 更何况,她的对手似乎还没兔子聪明。 “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同我下棋吗?” 祁礼闻言想起,小时候的祁逢棋艺就很好。 不过,小祁逢下棋,总喜欢放别人一条生路。 在对方即将输掉的时候,又不下最后一击,让对方绝处逢生。 “你现在还打算这么下吗?”祁礼笑着反问她。 “不打算。” 少女的笑容天真,说出来的话却刺人: “我现在喜欢下杀棋。” 小时候,祁独玉教她做人要心善些,所以祁逢连下棋都会让着。 现在,绝处逢生后,她觉得这滋味实在一般。 所以,就让有的人认清楚,这盘棋,原本应该是谁胜。 祁礼笑了,笑得爽朗:“比不过怎么办?” 祁逢的狐狸眼狡黠地眨了眨:“简单。” “连棋盘一起掀了便是。” 第11章 摄政王府 初秋,整个盛京城都凉了下来。 各家各户养的花都慢慢凋零,透出点残破。 除了当朝摄政王邬沉的府邸。 摄政王府极度奢华,甚至于和宫里王殿有得一比。 其实若是真比起来,怕也是略胜一筹。 里面是什么样,可就没有听别人讲过了。 毕竟摄政王府一向有自己的规矩。 连皇室的瑞安公主都不接待,普通人又怎么瞧见里面的景象呢。 不过,外面的景象总归是能看见些的。 王府的歇山顶铺满绿色琉璃瓦,屋顶的正脊和垂脊上,各有不同的吻兽。 用足了九个,同那乾清宫的一样。 府门外围墙檐下挂满乌木镶玉六角宫灯,垂着长长的墨玉流苏。 等天晚下来,盛京城的街市挂起灯连成一片。 却都比不了摄政王府的明亮。 摄政王府是常有花开的。 邬沉并不只养一种花,府里的花都是按花期栽种的。 拿这秋日来说,摄政王府的昙花会开。 等开完后,府里的花匠就得顾着桂花树,桂花谢了,就等着侍弄梅花了。 盛京城里有些老头痴傻了,偶尔口头里也会嘟囔几句: “摄政王府,赶明儿将琉璃瓦刷黄,就能成宫殿。” 不过一般还没说完,就会被家人捂住嘴不让接着说。 若是传到摄政王府里头那位的耳朵里,他们的好日子可就算到了头。 现在。 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府的主人,就在府里桂花树下悠然喝着茶。 树下放了张木桌,桌上摆了些许茶点,有两人席地而坐,倒是潇洒。 左侧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眉眼带了些未褪去的稚气。 他穿着一身明黄绫缎袍子,上面用丝线绣出些鹿纹,衬得公子翩翩。 这位,是南海甘家的大公子甘南。 甘家祖上是盛京人,靠出海行商发家。 后来世世代代行商,到了甘父一代,便回了盛京城做生意,倒也红火。 自甘南接手后,盛京城每条街上,都有甘家的铺子。 甘南身上却是没有一点做商人的铜臭味。 虽说每日同钱打交道,瞧着却活脱脱一个五陵贵公子样。 右侧的便是邬沉。 他一身玄色圆领锦袍,衣角金丝龙纹惹眼。 青年生了一双龙眉,高扬而眉尾微弯。 鸣凤眼层次分明,薄唇微敛,手里把玩着茶杯。 杯里盛的,是上好的秦巴雾毫,散着些淡香。 甘南就等着邬沉品茗。 这秦巴雾毫可是他特意让人去寻来的。 今日来摄政王府特意带上。 为的,就是邬沉的一句不错。 邬沉喝了一口,终于愿意给甘南一个眼神: “这就是你寻了数月的茶?” 语气淡淡,却教甘南听得直泄了气。 甘南认命地喝了口茶,不解地问: “不是,这茶还不好吗?” 邬沉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悠悠地转着羊脂玉扳指。 甘南自己比较了一番。 也是,的确比不过这位爷的茶,便干脆道: “那下次宁德堂待客的茶叶,就从你茶库里取得了。” 也不怪甘南惦记。 邬沉的茶库,专门放置各处寻到的好茶叶,每样拿出去,都能卖到千两一斤。 邬沉轻呵一声,面带嘲意: “本王的东西,给了你,你倒是要受得住。” 甘南连忙摆手: “可别,你的宁德堂卖两桩消息,才能赚回一杯茶叶钱。” 宁德堂表面上是甘家开的药坊,暗地里却是先帝的秘密。 他暗中往盛京城安插了不少眼线。 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这样通过宁德堂传给远在皇宫的他知晓。 在弥留之际,他将宁德堂的事情全部告知了邬沉。 连带着可以指挥宁德堂的雪鸠佩一同给了他。 先帝猜到了姜太后的计划。 宁德堂是他留给邬沉的最后一件,也是最有利的一件武器。 宁德堂掌握了不少大臣贪污贿赂的证据。 十一岁的邬沉,就是用这个,才能让半数大臣上书,助自己有上朝的资格。 自他接手宁德堂后,安插的眼线范围更小更密。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邬沉想,盛京城谁家丢了只猫,他都能知道。 后来宁德堂也出卖消息,价格自然很高。 若是有心要买的话,想必钱财算不得什么。 只是盛京城的人,都不知道邬沉才是这宁德堂的主人便是了。 邬沉的势力,其实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 甘南放下茶杯,换了个话头: “话说,祁独玉那老狐狸,真把女儿接回来了?” 正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接着说道: “这祁大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建善寺见过?” 邬沉话里没什么情绪: “嗯,她借了个道士把戏,骗了祁独玉一回。” 甘南不怎么关心祁家的情况,奇道: “那看来她和祁家的关系很一般啊。” 邬沉闻言,目光从玉扳指上移开,似乎想到什么,唇角上扬: “何止,分明是回来寻仇的。” 甘南咂了口茶,笑道: “那不正合你意?有人帮你先给老狐狸惹些麻烦。” 邬沉并不这么觉得,讥嘲他: “那位祁大小姐,可比你聪明多了。” 甘南不服气,质疑道: “真这般聪明,还能给你抓到把柄?” 邬沉抬眼看他: “本王分明是帮了她一把。” 当然,没有他的帮助,相信祁大小姐也有法子圆场。 左不过是因为他路过,捡了个美事。 甘南懒得和他掰扯。 邬沉从来不管闲事。 你当时帮人家,不就是想着人还算聪明,回京后还能做场交易办件事儿么。 纵然那祁大小姐是个聪慧的,对上面前这位,倒是别想讨到半分好处。 甘南笑了一声,没顺着他的话: “听说穆家的女儿也让她劝回来了?” 邬沉点头:“全为了她哥哥祁礼。” 祁礼其实正准备给他放消息。 让他参祁独玉一本,好让祁逢顺利回京。 却没想到他妹妹比他还要快一步。 邬沉唇边带了点笑意。 这对祁家儿女倒是很有意思,居然一同站到了祁家的对立面。 旁边的甘南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口齿不清地说道: “祁大小姐倒算有些本事。” 邬沉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巾扔过去: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甘南立刻噤了声。 “确实有本事,还说什么凤命。” 青年眉眼促狭,话里带上嘲意。 第12章 文宣堂 第二日一早,禾知夏送的两个丫鬟就到了。 一个叫乐容,一个叫桂香。 祁逢让她们打扫一下院子外头。 槐序同茯苓得了吩咐,跟着一起来了。 这两个丫鬟一见到祁逢,扑通一声跪下。 茯苓年纪小点,直接哭了。 祁逢和霜见一人拉一个,可算是拉起来了。 祁逢无奈地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好容易将茯苓哄住了,祁逢将她打发去端点吃食,又让霜见去煎药,只留下槐序在身边。 槐序是她最聪明的丫鬟。 茯苓和霜见两个太跳脱,做事情比槐序少点冷静和细心。 祁逢告诉槐序,让她将知道的这几年来盛京城发生的事都说给她。 槐序应下,仔细回想着,一件接一件地说。 外头的乐容听见了,默默低下了头。 祁逢认真听着槐序的话。 她昨日也让祁礼和她说了很多。 只是,祁礼说的大多是世家新贵,祁逢也想听听宅事。 槐序讲的,就正合她意。 槐序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口干舌燥。 祁逢让她喝杯茶歇歇。 恰巧祁独玉同祁礼下朝了,正叫她过去。 祁逢去厨房端了药,直接去了祁老夫人住的佩玉堂。 祁老夫人醒了。 祁独玉连官服都没换下,就过来了佩玉堂。 一番关心后,祁独玉将泉阳的话都告知了老夫人。 连带着祁逢回京给她煎药的事,却隐瞒了那句凤命。 “你的意思,大姑娘是贵命?” 祁老夫人有些错愕。 祁独玉点头。 饶是他不信鬼神,经历这么一件事,他也只能信。 祁老夫人精明的眸子闪了闪。 她思考一番后,声音淡淡: “既然接回来了,就好好养着。” 祁独玉应下。 此刻,凌翠说道:“大姑娘到了。” 祁逢端着药来了。 她将药递给凌翠,规规矩矩地行礼,唤了声祖母。 祁老夫人经过祁独玉一番话,又瞧见祁逢这副乖巧模样。 心里终究软了几分,便好好地应了。 照样是祁独玉喂药。 等喂完药后,祁老夫人状似无意地问祁逢: “大姑娘,这药还要喝多久?” 祁逢从善如流答道: “祖母,需喝七七四十九天。除去这两日,还余四十七日。” 同祁独玉口中那道长说的一样。 祁老夫人信了个七七八八,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 祁独玉便带着祁逢离开。 待从房中出来后,祁逢对祁独玉说: “父亲,我有些事想同您说。” 祁独玉有些惊讶,让祁逢跟着他到书房去。 祁独玉的书房却依旧是那副简朴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祁逢径直开口: “父亲,您打算让我进文宣堂吗?” 文宣堂是先帝特意设的女子官学,里头的教书先生都是宫里选来的。 盛京有名的世家小姐大都在文宣堂念书。 文宣堂每年都有校考。 先帝改制,特意将书、礼、算和射、御、乐分开成两门,意思是会分出两个榜首。 因此常常是文官家小姐得前一门榜首,后一门则多是武将家小姐。 毕竟射御乐中,两样都是力气活。 校考过后,国子监榜首同文宣堂榜首会一同受到皇帝嘉奖。 祁逢刚刚回京,祁独玉想为了她好,必然会送她进文宣堂。 想必祁独玉也不指望她拿个榜首,只希望她去学些礼仪。 祁逢直接说道: “我不愿意去。” 祁独玉愣了愣,正打算同祁逢解释。 祁逢接着道: “女儿刚刚回京,许多功课怕是跟不上文宣堂。” “而且,文宣堂里的小姐同我都不熟络,女儿实在不擅长同她们打交道。日后在文宣堂学习,恐怕是忧心比念书多。” “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家小姐,给祁家带来麻烦,逢儿可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祁逢说得明白。 祁独玉何尝没有想到这层,可是他下了决心。 就连禾知夏之前劝说他都没同意,现在却由祁逢说了出来。 他倒是真的犹豫了。 “你的意思是,找先生来府上教书?” 祁独玉沉思片刻,问道。 “正是。” 祁独玉想了想,依了祁逢: “那就按你想的办。” 祁逢笑笑接着道: “不过,我要参加文宣堂的校考。” 祁独玉皱眉: “你连文宣堂都不去,怎么能参加校考?” “我不去文宣堂,并不代表我不念书。父亲到时,只管报名便是。” 祁逢声音平静,眼神却执拗。 祁独玉想着,报名了也好,挫挫这丫头的锐气,便同意了。 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祁逢: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祁逢从容一笑:“知道了。” 等祁逢回了鸣秋苑,看见几个仆人正搬着个木箱往里抬。 祁礼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 “哥哥,这是作甚?”祁逢不解道。 祁礼答道: “这几年攒下的银票,两年做官剩下的俸禄同赏赐,都在这了。” ? 她要发财了? 祁逢打开一看,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银票,往下全是金银珠宝。 祁逢奇道: “你的赏赐有这么多?” 祁礼淡淡地回: “这些年从老头身上坑了不少。” 得亏禾知夏那两个丫鬟应当是送消息去了。 不然听见祁礼这番话,回头禾知夏就能在祁独玉面前戳他脊梁骨。 祁逢没有推辞,她刚回盛京,用到银子的地方很多。 这些东西,够她花一段时间。 祁礼问道:“你和他说了不去文宣堂?” 祁逢惊讶:“你怎么知道?” “与其应付那帮官家小姐,不如用这两个月准备校考。” 青年忽而一笑: “等榜首拿下来,妹妹可就算是在盛京立足了脚。” 还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祁礼说的,句句都是她心中所想。 “那哥哥以为,我的胜算有多大?”祁逢问道。 “对你来说,探囊取物罢了。” 语气倒是很笃定。 祁逢不置可否: “哥哥,我九年不在盛京了。” “你在乡庄,哪一天没念过书?” 祁礼这几年去不了找她,但还是安插了些人手看着的。 贺鸣秋在乡庄待了三年,或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在那三年里她拼命地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告诉祁逢,有药方,有计谋。 还有她在盛京念的书。 贺鸣秋当年参加校考,那个时候文宣堂还没有将两门功课分开,只出一个榜首,就是贺鸣秋。 也就意味着,贺鸣秋六艺,都是上乘。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将自己读过的书都默出来。 这么些年来,祁逢几乎倒背如流。 或许有些残缺,但对于应付校考,应当是够用的了。 祁逢很遗憾没有看过贺鸣秋骑马。 听说她的御马之术也很精湛。 只不过在乡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祁逢没有接触过马,自然对马术一窍不通。 故而祁逢对先帝将两门功课分开一举,倒是生出点感激来。 剩下两月,祁逢打算看看文宣堂的考核风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祁礼想到些什么,说道: “乡庄那边,祁独玉安顿好了去往别处,待乡庄重新建好了再搬回去。” 祁逢不太关心这些,没应话。 她不打算将平安是乡庄村民的孩子的事实说出来。 平安跟着文罗,比跟着他那个爹会幸福得多。 “不过,那庄子里面原有两个人么?” “似乎有人逃了出来,在下山的路上发现了脚印。” “不过后来就没了踪迹,估计是被野兽吃了。” 祁逢猝然抬眸。 第13章 洗尘宴 祁逢心提了起来。 难道阿成逃了出来? 难道他真用娘亲作了垫脚石跑了? 可是大白天的,他如果跑了,有足够的时间下山。 就算晚上还未下到山,老妇人每次给儿子做的衣物都撒了些药粉,是驱赶野兽的。 阿成,不可能是被野兽吃掉的。 可是他没了踪迹。 如果他还活着,他肯定会回到乡庄,并且揭穿真相。 可是他不见了,他难道死了? 那会是谁杀的? 祁逢的心悬了起来。 所以,有第三个人,知道是她放的火。 他求什么? 祁逢想不明白。 祁礼走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祁逢。 “外祖母托人送的,让你好好照料身子。” “等她下了山,在贺家等我们回去。” 她的外祖母也就是贺老夫人,出生世代从医的叶家。 贺老夫人月夕前去了山上祈福,得等到下月方回来。 在山上知晓了祁逢回京,让人下山送了这么一瓶药到祁礼手上。 祁逢的血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因着身子骨也弱,祁逢在乡庄的时候,祁礼会让人偷偷送些贺家的药过去。 但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祁逢这么些年没被好好养着,身子骨弱得不成样。 祁逢握了握药瓶,应了声好。 又是一年秋。 每年秋天来临,盛京的官夫人总会办起赏菊宴,邀些世家小姐来同乐。 往年祁家都只是应邀,可是祁家的菊花,是开的很美的。 不过之前大房里祁独玉不怎么管这些,也没有正房的夫人想着,就一直没有主张。 可是今年禾知夏成了祁大奶奶。 尽管是祁老夫人主张抬的。 禾知夏就把这事同祁独玉提了。 一是祁家的菊花开的实在很美,二则是打算借此作祁逢回京的洗尘宴。 祁独玉想着,就应了下来,全部交给禾知夏去负责。 禾知夏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宴请盛京所有数得上名头的世家。甚至连宫里的瑞安公主都递了帖子。 等绿荷院派人来知会祁逢的时候,祁逢刚刚结束功课,送走了夫子。 这位夫子先前在文宣堂教书,后来身子抱恙,就离开了。 这两年休养好了,祁独玉费了些功夫将他请来了。 夫子是很惊讶的。 他考校了祁逢的功课,竟是比文宣堂那些学生做的更好。 没有老师不喜欢亮眼的学生,夫子教得便更用心了些。 祁逢送走了夫子,这才询问一旁的丫鬟。 听完后祁逢却是微微一笑。 连瑞安公主都要邀来看笑话,禾知夏真的很心急。 不过正合她意。 毕竟鸣秋苑里不适合有外人。 两日后,就到了洗尘宴。 霜见早早地就将祁老夫人先前让人送来的衣物都洗干净备好了,等着祁逢挑选。 祁逢瞧了一眼,指向那件月白金丝昙花锦裙。 霜见取下,替祁逢穿好,接着替她梳妆。 末了,祁逢挑了对赤金镶玉凤钗,霜见帮忙插好后,想着配双金坠子。 却被祁逢拦下,换了绿翡翠滴珠耳坠。 这一身,既能显出女子矜贵,又不会太张扬。 虽说今日是她的洗尘宴,不过,这盛京城里的小姐,哪个敢抢了瑞安公主的风头。 祁逢和槐序走出了院子,还特意带上了乐容。 乐容前两天被祁逢吩咐去剪了个厚额发。 几乎盖住眼睛,乐容心里不爽利。 可祁逢说看着她这样顺眼。 丫鬟对主子,须得顶顶顺从。 等祁逢出了院子,却是和二房的祁含词撞上了。 祁逢大致打量了她一遍,内心有些发笑。 祁含词今日一身朱红彩绣牡丹织锦裙,配着一对红玛瑙耳坠。 剩下的装饰都不必看完,想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祁含词嫉妒地咬了咬唇。 云妙仪今日不允许她穿这身牡丹裙,估计是怕压了祁逢的风头。 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打发了云妙仪派来盯着的丫鬟,依旧换上了这身衣裙。 还特意穿戴了不少相配的物什。 可是眼前的祁逢,连厚重的颜色都没穿,却显得格外端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盛京娇养大的小姐。 祁含词心里更恨了,面上还得亲亲热热地叫大姐姐。 祁逢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祁含词今天这一身,待遇上了瑞安公主,就不知道她能穿多久了。 祁逢没有与她纠缠的打算,她今日还有别的事情。 祁含词见祁逢态度如此冷漠,心里不爽利,却也不能发作,跟在祁逢后面往正厅走。 她却故意放慢脚步,落下祁逢几步远。 想来是打算在祁逢后面入厅,好将风头出尽。 祁逢没再管她,带着丫鬟走到了正厅门前。 各家的夫人们来得早些,已然落了座。 这些赏菊宴,一般男眷是不来的。 不过今日借了个洗尘的由头,有些公子也被母亲拉了过来,想着相看一些人家。 不过今日,祁家男眷都不在。 三房都为官,官务繁忙。 祁老夫人身子刚好些,便只在房里休息,并不出来见客。 靠主位坐着的禾知夏故意地挺起孕肚,和几家夫人高兴地闲聊着。 不过,那几家都不大有名就是了。 有名的世家夫人都是出自名门,是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 禾知夏这种由姨娘抬上来的,自是融不进去。 云妙仪则显得比禾知夏熟稔很多。 虽说娘家官不是很大,好歹是个京府通判,夫人们还愿意打打交道。 更何况,云妙仪的女儿长得还算不错。 若是能和祁家攀上姻亲,对她们来说可谓一桩美事。 卢氏也在同身旁几个姊妹聊天。 祁伯舒来的早,就安安静静坐在卢氏旁边。 她没怎么梳妆,看上去寡淡的很。 却有些清水美人的味道。 有几家夫人也就看多了眼祁伯舒。 祁逢算好了到厅的时间,须得掐在瑞安公主前面。 门口仆从见祁逢走近了,恭敬地朝里头通报: “大小姐到!” 入座的客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向门口。 听说祁大小姐在乡庄休养了九年,却出落得十分漂亮。 就是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她还能不能有如京城小姐一般的端庄了。 祁逢就在这百般目光下,从容走进了正厅。 第14章 计划 祁逢走了进来,正厅里安静下来。 女孩子走得端庄,礼仪一点不失。 没有刻意练习的僵硬,似乎信手拈来。 衣裙上的昙花大朵盛开,她步履轻盈,宛若从花丛中走来。 祁逢身子骨弱,脸色比起常人总是较白些。 今日施了妆,朱唇点点,却不显得病态。 狐狸眼格外惹眼,生动地像是从山中走出来的灵秀。 她是真真正正的,京城祁家嫡女,祁逢。 许多夫人的眼睛亮了亮。 不少公子的目光跟着祁逢移动。 禾知夏却拧紧了眉。 祁逢一出场,她刚刚在世家夫人里头有意无意吐的苦水,就都成了灰。 祁逢走得稳当,待走到禾知夏身旁,问了句好便自然落了座。 文罗今日也来了,如今祁逢和她挨着。 文罗对她赞许地笑笑。 她表现得比文罗想象中的还要好。 祁逢的礼仪,是贺鸣秋亲自教的。 三年的时间没办法练得出色。 所以在乡庄的每一晚,祁逢都会在偏房里练仪态。 乡庄的草鞋磨脚,祁逢的脚有时会磨出血,忍着痛接着走便是了。 昨天的伤口刚结痂,今天的脚上又会添上新口子。 久而久之,脚上便留下好几道疤。 有时霜见给她洗脚的时候,都心疼地说哪有姑娘不在乎自己伤疤的。 盛京的世家小姐似乎很在乎肌肤,每一寸都当宝贝似的疼。 祁逢每次只是笑笑。 她那个时候,有谁把她当小姐呢? 所以那些小姐性子,早就磨没了。 不过也多亏了那些日子,才有了今天在众人面前仪态万方的祁家嫡女。 云妙仪心里也是顶顶地不服气。 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没到,笑着问祁逢: “逢儿可瞧见含词了?” 祁逢答道: “刚刚出院子的时候遇上了妹妹,明明就跟在后头的,不知妹妹为何还未进来。” 云妙仪对上了祁逢唇边淡淡的笑意,突然不安起来。 忽听外头通报: “瑞安公主驾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台阶看去。 祁逢倒没什么兴致欣赏公主盛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没学过茶艺,也品不出来好坏。 坐在身边的文罗看她动作,猜到什么,和她低声说道: “这是苍山雪绿,品质还不错。” 祁逢点点头,若有所思,心里想着要尽快将茶艺学上几成。 等到公主进了门,祁逢这才抬眼望过去。 身旁的禾知夏早就起身,巴巴地陪着笑脸。 瑞安公主只是倨傲地昂着头。 她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曳地长裙,头上的钗饰挂的人几乎晃了眼。 祁逢也就看清了一对朝阳五凤挂珠钗,偏生还带了一朵翡翠头花。 当真是应了瑞安公主在盛京城矜贵的名头。 瑞安是姜太后生的,和她如出一辙的骄纵性子。 先帝并不怎么疼爱这个女儿,奈何当时姜皇后宠着。 先帝似乎非常不满瑞安的性子,亲自管教过很多回,瑞安的性子才收敛了一点。 后来先帝驾崩,姜太后顾不上她。 瑞安几乎到处撒野,惹了几处官家小姐。 这也算后来一部分世家不站在姜太后一边的缘故。 不过么,姜太后如何失势,都是个太后。 瑞安公主,现在依旧有撒野的资本。 丫鬟簇拥着瑞安公主坐下,瑞安的位置安排在了上位。 众人的目光刚刚收回,只见台阶上又来一人。 祁逢放下茶杯,故作好奇地望过去。 意外收获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祁含词由丫鬟扶着漫步走了进来。 她笑得娇俏,衣裙上的牡丹盛开,衬得人还算明媚。 可惜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今日施粉,硬生生将三角眼的势利压下去了些。 乍一看,也是个娇娇美人。 她似乎在找人,甚至没瞧见瑞安公主。 终于,她目光停留在一处。 祁逢顺着看过去,正是卫家的公子卫科。 祁逢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瑞安公主。 瑞安的目光很快落到了祁含词的衣裙上。 说起来,她这位妹妹是真的有些发蠢。 盛京城里谁不知道瑞安公主喜欢牡丹。 而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么,便是摄政王府。 瑞安公主似乎也是爱慕那位摄政王的。 听闻瑞安曾经想要去摄政王府做客,马车都停在了门口。 谁知摄政王府闭门不待,瑞安吃了个闷亏。 第二日甚至跑到了姜太后跟前哭诉。 传到邬沉耳朵后,当天摄政王府守门的人又多了一倍。 明摆着的对着干。 姜太后都没法子的事,瑞安能怎么办? 后来公主府的牡丹全部都拔了。 牡丹在瑞安公主这,成了一个不能言说的禁忌。 这些事情,便是她从槐序口中知道的。 市井八卦,多少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祁含词甚至还未跨过门槛,瑞安公主便冷哼起来: “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庶女在祁府竟这般受宠吗!” 云妙仪险些从座椅上摔下去。 她今日特地嘱咐祁含词不可穿牡丹花裙,谁知一会没盯着,便闯下大祸。 瑞安知道祁家的底细。 云妙仪本是云家的庶女,因为母亲被抬成夫人才成了嫡女。 瑞安这一番话,倒是将云妙仪一同骂了进去。 禾知夏脸色也不太好看。 祁含词停在了门口,一动不敢动。 瑞安的怒气未消: “今日不是祁大小姐的洗尘宴么?” “祁二小姐打扮的如此花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个中主角!” 祁含词被说得面色通红。 一些公子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在瑞安训斥后立刻收了回去。 云妙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陪着笑脸: “臣妇没有教好女儿,承蒙公主敲打,往后定会好生教养。” 瑞安公主的脸色才好看了那么一点。 见着祁含词呆呆地站在门口,气打不出来一处,她拧眉骂道: “云夫人还不带女儿回去换衣服,真打算让本宫的丫鬟帮她脱吗!” 祁含词吓得直接瘫倒在地上。 云妙仪几步走到祁含词身边将人带走。 禾知夏笑着站起来,打了几句圆场。 祁逢挑了挑眉。 就是不知待会,她这位姨娘还能不能这么游刃有余地解围。 第15章 冲撞 祁逢抬手唤来乐容,低声叮嘱了些什么。 乐容应下,面上显出些喜色。 太蠢了,禾知夏的丫鬟同她一样蠢。 祁逢心中嗤笑。 禾知夏打的主意太明显。 她今日是主角,定是要向瑞安公主敬茶的。 禾知夏估计就想让她失礼,好冒犯了瑞安公主。 这个算盘么,原路送回给禾知夏好了。 祁逢起了身,朝瑞安公主乖巧地行礼: “臣女听闻瑞安公主眉目如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舍妹无意扰了公主兴致,臣女替她先向公主赔罪,想来公主宽仁大度,定会原谅舍妹。” 瑞安公主打量祁逢一番,挑着眉道: “祁相的千金,当真是很会说话。” 祁逢顺着说道: “臣女想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谢公主赏面,来参与臣女的洗尘宴。” 瑞安公主心情不错:“可以。” 祁逢朝乐容点了点头。 乐容垂下头,端着茶往祁逢这边走来。 祁逢往瑞安公主那边移了几步。 这一动,她就同瑞安公主挨得很,她站在瑞安的左侧。 乐容的厚额发遮住了点眼睛,她垂下头走,便只能看衣裙认人。 祁逢告诉她,瑞安公主最讨厌丫鬟昂首行走。 要她注意点,垂着头走,等看到了她的衣裙,停下来便是。 乐容走到了祁逢跟前。 祁逢往前一步,两人挨的更近了些。 祁逢的衣裙便盖住了点乐容的裙摆。 祁逢笑意盈盈,准备伸出手端茶。 忽地,乐容似是身子不稳向右倒去。 祁逢还未碰到茶杯,茶杯却已经向瑞安翻去。 瑞安公主惊叫出声。 祁逢反应很快,即刻上前用衣袖挡下茶杯。 这才没有砸到瑞安公主的脸上。 不过茶却已经尽数倒了出来,几乎全撒在了瑞安公主的衣裙上。 乐容一愣,瑞安公主已经怒极: “大胆贱婢!你是要谋害本宫吗!” 禾知夏心里直叫不好,连忙站出来,面上挤出笑容: “逢儿的奴婢不懂事,冲撞了公主,臣妇向公主赔罪。” 禾知夏眼珠一转,继续道: “逢儿刚刚回京,想来是不懂规矩,未教好自己院里的丫鬟,臣妇替她也赔个不是。” 三两句话,便又是将祸水往祁逢这边引了。 祁逢刚刚替瑞安公主挡下茶杯,手上被溅到了些茶。 茶是滚烫的,手上登时起了红。 槐序连忙递了冷水过来,祁逢刚把手放进水里泡着。 听见这话,祁逢抽出手,慢条斯理地接过槐序递过的帕子擦手。 她漫不经心地道: “姨娘贵人多忘事,不如瞧仔细点,这个丫鬟,可是姨娘特意放到我院里的。” 瑞安刚听了禾知夏的话,怒火有些牵连到祁逢。 念在刚刚她挡下茶杯,才没发作。 如今却是说是禾知夏的丫鬟,登时发火: “如今的祁大奶奶,连个丫鬟都教不好么!” 禾知夏紧咬着唇。 她刚刚光顾着扯上祁逢,却忘记看乐容。 乐容可是她特地挑选的丫鬟! 乐容早就吓得跪下。 如今听见这一番话,有些绝望,心一横哭道: “奴婢,奴婢刚刚是被大小姐扯住了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祁逢身上。 禾知夏眼睛一亮,正要说话,祁逢已经讥嘲道: “姨娘看人的眼光,实在很差。” 祁逢走上前,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乐容。 她对着乐容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声音平静: “犯错往自己主子身上攀扯的,你倒是第一个。” 祁逢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 “不知在座各位,谁见着了我伸手扯住她了?” 众人回过神来。 回想刚刚的场面,祁逢分明是在去拿茶杯,哪里去扯丫鬟了呢。 再说了。 这众目睽睽之下,祁逢还犯得着冒险去冲撞瑞安公主? 瑞安刚刚离得最近,回想一番,觉得这丫鬟实在恶毒,嘲道: “本宫不知道,祁丞相官场上游刃有余,后宅里里的祁大奶奶,却连一个丫鬟都管不住。” “那么今日,本宫替他管管!” 瑞安道:“来人!把这个丫鬟拖出去打死!” 乐容拼命拽住禾知夏的衣裙,嘴里喊道: “夫人!夫人你救救奴婢!” 禾知夏也怕她说出些什么,立刻让婆子用布堵住了她的嘴。 任由瑞安公主的人将她拖走。 来的宾客里面有不少世家夫人,她们几乎一看便知这是什么缘由。 怕是这位祁大奶奶想要算计刚回京的嫡女,谁知把自己算进去了。 相比之下,从容应对的祁逢,倒是入了很多夫人的眼。 禾知夏绞着帕子,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生怕接着触了公主霉头。 门口传来了些吵闹声。 先是祁老夫人被凌翠扶着走了进来。 禾知夏几欲晕厥。 今日冲撞瑞安公主一事,这么快就传到了祁老夫人耳里。 祁老夫人慢慢地走上前来。 她身子还未好全,待走到前面,还是忍不住轻咳两声。 祁逢和禾知夏朝她行礼。 祁老夫人的目光扫过二人。 禾知夏脸上发烫,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而祁逢规矩地站着,毫不避讳地同祁老夫人的目光对上。 祁老夫人微愣了一下。 她先收回了目光,望向瑞安公主,道: “今日大房管事的不懂事,竟冲撞了公主,臣妇给公主赔个不是。” 瑞安瞧见祁老夫人亲自发话护着禾知夏,这口气依旧咽不下去,淡淡道: “老夫人说笑,本宫不过是觉得祁大奶奶不懂规矩,帮她管教管教丫鬟。” “老夫人的赔礼,本宫当真是受不起。” 气氛依旧没有缓和。 正在此时,门口又进来几人。 祁独玉和祁礼走了进来。 祁独玉下了朝就被延兴帝叫去商讨国事。 等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换去,衬得温文尔雅。 祁礼是换了衣服的。 他本来在尚书省处理事务,得了消息赶来,一身雪白锦袍吸引不少女眷目光。 祁礼和祁逢对视一眼。 祁逢轻松挑了下眉。 祁礼勾唇,倒是有点本事。 祁独玉先给瑞安公主好生道了个歉,接着打圆场: “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鄙人向各位赔个不是。” 瑞安公主没了兴致,只打算回宫。 走之前想到些什么,将手上的金镶玉手镯褪了下来,递给祁逢,道: “今日是祁大小姐你的洗尘宴,却差点受了委屈。” “这个手镯,就当是本宫的礼物了。” 祁逢顺着收了,毕竟瑞安也不是真想给她,横竖是打下禾知夏的脸罢了。 瑞安公主往外走,经过祁老夫人,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祁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收紧了些。 祁老夫人沉着声道: “老大家的,跟我过来。” 禾知夏脸色有些发白,闻言跟着老夫人出了去。 正厅里恢复了热闹,祁礼和祁逢各自入了席。 忽然听到外头通报: “摄政王到!” 第16章 是你 众人皆是惊讶。 摄政王邬沉,可是最不爱凑这些热闹的了。 每每盛京城的宴席,几乎他都推了去。 而今日不过是一个洗尘宴,他居然来了。 有男子走了进来。 邬沉一袭青冥锦绣梨花袍,有金龙盘旋在衣角。 男子腰间挂着块黑龙雪鸠佩,一身矜贵和惹眼的容貌相衬。 惹了席间一众年轻女眷脸红。 比起她们,夫人们便显得恭敬许多。 年轻的女子还未成家,对邬沉的尊敬难免带了不少爱慕。 但夫人们已为人妻,久处深宅,知道的远比她们多。 于是也就明白,眼前人能坐上当朝第一位摄政王,手段是不可估量的。 她们惧怕躲避都来不及,更别提什么爱慕了。 现在邬沉倒没工夫去管其他人的心思。 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 最终停留在坐着的祁逢身上。 建善寺他在楼上远远见过祁逢一次,却没和她打过照面。 如今亲眼看见了,他倒是觉得有点新奇。 祁逢的长相倒显得很单纯,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邬沉眉峰轻挑。 就是这么个姑娘,能把祁家乡庄给烧了? 祁逢还没注意到邬沉的目光。 她在看邬沉手上的扳指。 贵族人家常常佩戴扳指作为权力象征。 邬沉的扳指是羊脂玉,而且一看就知成色很好,想来延兴帝都没有这般上乘的玉作佩饰。 邬沉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祁逢回过神来,对上邬沉的一双凤眼。 眼底尽是讥嘲。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刚刚动的手脚? 刚刚乐容说的不错,祁逢确实绊了她。 祁逢今日穿了云头履,鞋首絮以棕草使其高翘翻卷。 她往里面插了一根折了的绣花针。 刚才她与乐容挨得近,在衣裙遮盖下,她轻踢了一下乐容。 针扎上去,虽说不致人受伤,身子踉跄一下却是可以的。 祁逢收回目光,拿起茶杯掩饰般喝了口茶。 邬沉已然走到祁独玉面前。 他身量很高,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语气淡淡: “听闻今日是丞相千金的洗尘宴,本王不请自来,不知是否叨扰?” 祁独玉扬起笑意: “王爷屈尊前来,微臣自是欢喜,何来叨扰一说?” 邬沉被祁独玉请着入了上座。 洗尘宴终于在几连好戏落幕后真正开始。 禾知夏在一刻钟后回了正厅。 二房倒是完全不见踪影,许是羞愤难当,不愿回席。 待酒过三巡,宾客们吃得也算尽兴。 今日的洗尘宴是借着赏菊宴的名头办的,等宾客们用完了饭,禾知夏带着他们一同去往前院赏菊。 祁独玉和祁礼赶来的时候已经告了假,现在便也一起去前院。 祁老夫人敲打完禾知夏便回了佩玉堂,祁逢借着送药的由头,没有跟着去赏菊。 等她从佩玉堂出来,周围一片安静。 宾客们基本都在前院赏菊,便是有意闲逛的,也不会闯到后院来。 祁逢不乐意去前院凑热闹,准备走回鸣秋苑歇息。 鸣秋苑离这还有些距离,祁逢便兀自走着。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眉头微皱。 身后有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祁大小姐在想什么?” “猜本王有没有看穿你的把戏?” 祁逢惊愕转身。 撞上和她站得极近的邬沉。 青年负手站在她身前,她闻见了男人身上的奇楠沉香。 两人挨得过近,祁逢甚至能瞧见他衣领上绣着的云纹。 算上这次,祁逢一共就和邬沉见了两次面。 每一次,她都觉得很危险。 尤其是对上青年的眼睛。 凤眼的凌厉又染上帝王家的气息,方才与他对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他看穿。 祁逢不免产生种错觉。 自己像是一只猎物,自以为逃出生天。 殊不知一切都在猎人的掌握之中,就等着她跳入下一个陷阱。 祁逢登时往后退了一步,和邬沉拉开距离。 竟是有了劫后余生的松快。 祁逢捏着衣裙的手无意识收紧,面上努力保持平和,却是瓢了嘴: “邬政王说笑了。” 祁逢说得太快,等反应过来却是来不及。 眼前的青年在听见邬政王三个字明显有一瞬怔愣。 祁逢暗道不好,飞快地道: “臣女刚才口误,还请殿下见谅。” 很明显邬沉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旁人要么称呼本王为邬王爷,要么为摄政王。” “祁大小姐这个称呼,是在讽刺本王能力不当,才称为邬政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负手靠近面前的祁逢。 方才拉开的安全距离再次被打破。 男人的身影覆上女孩子的影子。 祁逢的个子在同龄中也算高,如今站在邬沉面前,只是微微过了肩膀。 祁逢只知理亏,仰头看他,试着解释: “臣女只是口误,自殿下摄政以来,百姓安乐,边疆无恙,殿下自然十分英明。” “臣女不敢冒犯殿下,还望殿下大度,饶了臣女这一次。” 邬沉没有说话,只是弯了点腰,几乎要同祁逢迎面贴上。 祁逢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眼下一寸的小痣。 她垂下头,不敢再跟他对视,努力解释道: “臣女刚刚回京,还有许多礼仪没有学会,无意冒犯了殿下。” “请殿下原谅。” 其实祁逢心里一点底儿没有。 她从没想过会和邬沉打上交道。 她只觉此人太过危险,而且外人说其狠戾阴鸷。 祁逢真的有些害怕,总不能一回京就得罪了这位爷。 邬沉适时偏了头,在她耳旁轻笑: “本王原以为祁大小姐胆子很大,毕竟连皇室的瑞安都敢算计。” “没想到却是很怕孤?” 他果然知道了。 祁逢依旧垂着头,却没有顺着邬沉的话应: “殿下记错了。” “冒犯瑞安公主的不是臣女,是家中没有管教好的奴婢。” 少女很聪明,即使被人看穿,但现在是一定不能认的。 她倒不觉得邬沉会将真相告诉瑞安。 一是他们本就不对付。 二是,若邬沉有这个心,那现在便也不会以此来揶揄她了。 左不过怕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了去。 想到男人的后半句话,祁逢打了个官腔: “臣女自然是惧怕殿下的。” 她扯出一抹笑: “毕竟,盛京城里人人都尊敬、畏怕殿下。” 邬沉闻言勾起唇角,话说得很慢: “本王看你倒是谁都不怕。” “毕竟,祁大小姐连火都敢放。” 祁逢骤然抬眼。 邬沉已经站起身来,如今正和祁逢对视着。 对上狐狸眼的惊诧,此刻鸣凤眼里满是讥嘲。 祁逢艰难地开口: “所以,是你。” 第17章 交易 不是疑问,是肯定。 邬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玩着扳指,道: “祁大小姐愿意在这说,本王倒是没意见。” 祁逢也想到了这层,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烦请殿下同臣女往这边走。” 祁逢带着邬沉来了鸣秋苑后的空地。 这几日祁逢让人打扫一番,重新晒起药材。 邬沉随意拾起一株鬼针草:“你懂医术。” 依旧是肯定,鬼针草是民间草药,不懂药材的人不会识的。 祁逢当时从三清山带回来不少。 祁逢没应,她看向邬沉,神情自若: “殿下当时出手相助,不知求些什么?” 竟是没了方才的紧张。 邬沉没有直接找到祁独玉,就说明有商量的余地。 她用尽一切法子,都得让他把这事瞒死。 邬沉将鬼针草扔下,嗤笑道: “你以为你能给本王什么?” 祁逢沉默。 邬沉能缺什么,他什么都有。 便是没有的,抢也能抢到。 邬沉见她沉默,继续道: “祁大小姐,本王找到你,自然是有利可图,倒是不必担心,你身上有出众的地方。” 男人唇角微勾,笑道: “毕竟祁大小姐算计人的本事倒是高明得很。” 祁逢也不恼: “殿下不就等着臣女算计人的本事来帮忙么?” 邬沉递了包药粉给她,顺着说: “不错。长平伯世子黄尘是个断袖,本王要你想法子揭穿他。” “作为回报,你的事情,孤不会说出去。” 祁逢收下,飞快应道:“可以。” 邬沉似笑非笑地道: “答应得这么爽快。” “也难怪祁大小姐能将祁相骗得团团转。” 祁逢并不奇怪邬沉知道这件事。 怕是他帮忙杀了阿成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查了她一个底朝天。 如今被他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祁逢垂下眼,像是自嘲: “臣女不有心算计,怕是如今连站在殿下面前的本事都没有。” 说罢,祁逢没再说话,朝邬沉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没再管身后的人。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人人都算计她,算计她的母亲,算计她的哥哥。 凭什么她还不能回击,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祁逢心里并不轻松。 邬沉交代的事,一定是要办好的。 不过,长平伯府和他有什么瓜葛么? 祁逢走到前院,宾客们正在喝茶赏菊,没人注意到她。 她对角落的祁礼使了个眼色,祁礼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祁礼听了她的疑惑,想了想答道: “长平伯世子同镇南将军府上嫡小姐,在去年被皇帝赐了婚。” “上月镇南将军赶回来,就是为了准备下半年女儿的婚事。” 那就连上了。 长平伯是延兴帝亲封,长平伯府自然是站在延兴帝那头的。 而镇南将军是先帝封下的武将,战无不胜。 先帝驾崩后,镇南将军没有被姜太后笼络,保持中立。 延兴帝的赐婚,无疑是要让这名武将归顺自己。 皇帝赐婚,哪怕镇南将军再不乐意,为了全族性命,也得应下。 邬沉摆明是要让她搞砸这场婚事。 祁逢想得出神,祁礼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头,道: “你又想插一脚?” 祁逢果断摇头。 若被祁礼知道她和邬沉做交易,那事可就大了。 祁礼放心不下,叮嘱道:“别冲动行事。” 祁逢摆了摆手,回了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 祁礼轻叹了口气。 他这个妹妹,想做什么,他是真拦不住。 如今也只能在官场上努力些,好能有帮她兜底的资本。 祁逢出了前院,不忘带走槐序。 两人沿小路慢慢走着。 祁逢心里盘算着什么。 如今祁礼升不上去,无非是延兴帝太需要他给个立场。 祁礼一直不给明确的态度,延兴帝就一直压着他。 如果这件婚事被毁,延兴帝的注意转移,对祁礼也不算亏。 正思索应怎样办这件事,她们却迎面撞上了满身酒气的卫科。 祁逢行礼道:“见过淮阴侯世子。” 卫家早年投奔延兴帝,延兴帝亲封卫父为淮阴侯,卫科也就是淮阴侯世子。 方才祁含词的目光可是紧紧抓住他,看来是妾有意。 不过卫科似乎同几家姑娘都有些关系,估计也是个花花肠子。 卫科吊儿郎当地笑道: “祁大小姐何必如此客气。方才卫某一见到你,就好似遇到故人般熟悉。” “祁姑娘对卫某如此生疏,卫某可要伤心了。” 祁逢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恶心,只想快些离开,与他拉开了距离: “世子自重,我就不奉陪了。” 卫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被槐序挡下。 祁逢一点都不想同他纠缠,干脆往反方向去。 卫科有些愤怒,顾念在祁家又不好发作,咽下一口闷气走了。 祁逢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反胃,身子踉跄几下。 槐序扶着她,急道: “小姐,是不是血虚犯了,奴婢扶你回鸣秋苑歇会。” 祁逢稳住身子,手死死抓住衣裙,道:“我没事。” 估计是刚刚的酒气太冲,让她胃里有些泛酸。 想到卫科刚才的举动,祁逢眼眸一暗。 既然送上门,那就挑你好了。 祁逢让槐序去倒杯茶来,槐序应下,先扶着祁逢到亭子里坐着,径自去端茶。 槐序很快折返,端着茶递给祁逢,自然地弓下身子,声音只有两人听见: “二小姐身边的惜春领了茶,往卫公子那头去了。” 祁逢勾唇,伸出手去端茶。 两手交叠间,槐序将刚接过来的药包往袖里揣了揣,低头道: “奴婢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祁逢挥手让她下去,从容地喝着茶。 喝了三两口,祁逢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前院走去。 狐狸眼掠过众人。 祁逢在角落里找到了已经醉得不浅的黄尘。 刚才离开前院的时候,她顺手找了个家仆,让他好好伺候长平伯世子,看样子效果不错。 祁逢抬手招来两个家仆,拐着弯点人: “长平伯世子眼看着就要和镇南将军府喜结连理。” “若是在这一不留神摔着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好?” 祁府仆人脑筋转得快,立刻谢过祁逢,顺着问怎么安置那位爷。 祁逢思考片刻,回道: “前院人多口杂,后院偏房不是没人住吗,先扶世子到那歇息会。” 仆人应下,手脚麻利地将黄尘扶出去。 禾知夏被老夫人敲打一番,现在坐在祁独玉旁边,时不时添下酒,显出些难得的乖巧。 祁礼不在位置上,祁逢干脆找了个显眼的空座坐下。 待足足坐了一刻钟,感受到周围愈来愈多的目光,祁逢这才起身离开。 一来是给后院的人点时间温存,二来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她在前院赏菊。 后院发生任何事,都别想往她身上攀扯。 祁逢走出前院,碰巧遇到回来的槐序。 槐序走近了几步,低声道: “小姐,药已经煎好了。” 祁逢压低声音嘱咐几句,槐序应着下去。 祁逢便自己一个人走在长廊上。 往常的水廊是木构的,如今早就换了琉璃,耀得惹眼。 少女的声音在长廊里响起来: “这出戏,殿下不亲自看看吗?” 第18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 有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青年转着手里的扳指,腰间的血鸠佩轻晃几下,语气闲散: “那就麻烦祁大小姐带路了。” 祁逢便只能和他一道走着。 平心而论,这场交易祁逢觉得自己并不算亏。 一来瞒住了失火的真相。 二来将这洗尘宴闹个天翻地覆。 想必老夫人对禾知夏就不止敲打这么简单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 要等老夫人耐心耗尽了,禾知夏这个祁大奶奶,也算是做到了头。 祁逢就这么想着,哪知身边的人冷不丁开口: “你不喜欢祁家。” 话里又是肯定。 祁逢闻言微微一笑: “殿下,我是祁家的嫡小姐。” 男人偏头看她,神色平静: “是吗?你做的事可不像是在帮祁家。” 邬沉轻轻摩挲几下指腹,似乎想到什么: “听说以前的祁大奶奶病逝于乡庄。” “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祁逢沉默。 她不明白邬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她猜不透他。 祁逢的指节有些发白,困惑地开口: “殿下想要什么答案?” 邬沉闻言扬眉,压低了声音: “祁大小姐不是很聪明?” “孤在问你,” “你与孤的目的,是否一样?” 邬沉的目的,当然是毁了祁家。 祁逢停下脚步,蓦地抬头与他对视。 方才还有些疑惑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殿下,我们不是一路人。” 十六岁的少女看事情却很通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永远都是祁家的女儿。” 邬沉的眼里闪过一瞬错愕。 祁逢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对邬沉之前说的话,祁逢都没有任何反驳。 她的确不喜欢祁家。 里面甚至有她的仇人。 但是她只有借着祁家的身份,才能办到很多事。 她是这样,祁礼也是这样。 她和邬沉,绝对不可能坐在一条船上。 邬沉先收回了目光。 祁家这个女儿真的不蠢。 他确实是在试探她。 背负仇恨的人,很少能不被仇恨蒙蔽。 于是就往往会做出许多愚蠢的决定来。 邬沉试探祁逢,无非是认为她年纪小,或许还想不深。 如果她目光短浅的话,里应外合,他或许真的会考虑提前扳倒祁家。 但很显然,他低估了祁逢。 也是,能凭一己之力回京的,怎么会是鼠目寸光之辈。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语调散漫: “既然这样,” “那看来本王也没有替祁大小姐保守秘密的义务了。” 祁逢皱眉:“殿下要出尔反尔么?” 邬沉饶有兴致地看她: “孤只答应你,走水一事不说出去。” “至于今天的事么。” 男人弯了点腰,语气玩味: “孤何曾和你有过承诺?” 真的是很卑鄙。 祁逢心里暗骂。 少女垂下眼眸,像是思索。 良久,她眼睫微动,声音很轻: “殿下要向他们戳穿我吗?” 祁逢的确很怕邬沉。 她惧怕这位摄政王的权威,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折在他手里。 可是这个时候,祁逢觉得邬沉更可怕些。 他似乎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 只要他想,挥挥手便能让一些人的想法落空。 她不打算招惹到他。 但如果他执意将自己的把柄说出去。 她也无可奈何。 邬沉直起身来,忽地勾唇: “谁说要戳穿你了?” 祁逢心中忽地一松。 他居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后知后觉的,祁逢感觉又被眼前人摆了一道。 但她还是规矩地朝眼前人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 “不必谢得太早。”邬沉打断她。 “有没有下一个把柄会被孤抓到,你与孤都还不知道。” 邬沉随意一句话便能让人的心再次悬起。 只是这般冷漠的话语间却带了几分玩弄。 祁逢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 以后行事,怕是要再谨慎些。 不过还好,她应当不会再与邬沉遇见了。 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瞧见女孩如释重负的神情,邬沉唇角弧度渐深,慢条斯理道: “祁大小姐可要参加文宣堂的校考?” 祁逢脚步未停: “殿下猜得不错。” 其实她心里很惊讶。 这件事这么快就被邬沉知道了。 也就是说,他几乎知道祁家的一举一动。 男人腰间的血鸠佩晃动,带出点声响和他的话重叠: “那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 祁逢闻言低头思考起来。 或许邬沉指的是文宣堂射御考核。 文宣堂六门功课,只有射御乐三门,会请学堂以外的考官进行考核。 先帝将六门功课分开考核,会出两个榜首。 祁逢旨在前三门书礼算的榜首,如今想来,或许邬沉不知道她的打算。 祁逢心里暗下决心,射御考核,她还是尽量不去旁观了。 再和邬沉混到一起,她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沉默下来,邬沉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身影交叠,缓慢地往后院移动。 此刻的后院已经有了一些动静。 前不久,喝得烂醉的黄尘被人扶到偏房床上休息,小厮们便也退了出来。 等人走了,槐序悄悄让人将带着被下了药的卫科扶了进去。 随即她快速离开,同时不忘带走已经熏了许久的香炉。 香炉里放的是祁逢制的催情香。 早在她答应邬沉后,就让槐序偷偷拿来放在这屋里熏着。 祁逢放的药量大,气味混着屋里陈年的灰尘却不明显。 更别说混上黄尘一身酒味,小厮们退出去的也快,压根没有发现不对。 有丫鬟羞红了脸,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跑出来。 被祁逢拦住,故作惊讶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丫鬟支支吾吾。 而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邬沉身上,连带着身边的祁逢也被关注到。 祁礼立在人群边,状似无意地将人们的疑惑问出来: “阿逢,你怎么和王爷一块过来?” 祁礼在替她解围,怪只怪她忘了身边人实在太过惹眼,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人盯上了。 一个刚回京的千金,贸然和另一名男子在一起出现,而且那位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祁逢了然,一边走向祁礼一边回答道: “突然听见后院出了事,我便赶过来看看。谁知路上遇到了殿下,殿下不常到祁家,不熟悉后院如何走,我便同他一起过来了。” 邬沉心中嗤笑。 对于祁家,他怕是比祁逢都熟。 此刻青年只是沉声问道: “发生何事了?” 第19章 混乱 祁独玉还没赶来,听祁礼说他在席间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正回屋换衣。 禾知夏倒是在场,不过她见着房中的景象,呆愣了许久,一时也不知如何向邬沉解释。 后院来了不少宾客,但大多匆匆赶来,还未了解事情缘由。 眼前一团糟的后院,只有祁礼一个人走上前来,待行礼后冷静开口: “回王爷的话,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酒后同居一室,闹出了这般荒唐事。” 邬沉闻言,却是扯出意味不明的一抹笑。 他偏头看向房门口,长平伯夫人和淮阴侯夫人正羞愧难当的站着原地。 事情的主角倒是不知在何处。 邬沉立在原地,语气散漫又冷漠: “本王竟不知,长平伯府和淮阴侯府,全依仗夫人们来做主了吗?” 邬沉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偏房里头的人的耳朵里。 长平伯和淮阴侯今日也是到场了的。 他们赶来后院看见儿子胡闹成这副样子,气急攻心,正逢邬沉来到,他们干脆先让夫人们站出来,承受一部分的怒火。 听见邬沉的话,他们揪着清醒了的儿子们,硬着头皮从房中走了出来。 祁逢站在祁礼旁边观察着一切。 在看到两位夫人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就在心中替她们忿忿。 这两家伯侯,当真是很没担当。 让她惊讶的是,邬沉毫不避讳地点明了他们的用意。 他不愿用女子为他们铺台阶,更不在乎他们那点颜面。 于是他将矛头指向躲在夫人后的男人们。 邬沉见着出来的四人,长平伯和淮阴侯正陪着笑脸,预备说话。 邬沉却先他们一步,语气毫不客气: “长平伯和淮阴侯真是为朝廷尽心尽力,连管教儿子的时间都不曾有。” 邬沉稍稍偏头,鸣凤眼看见躲在长平伯身后的黄尘,讥嘲道: “本王记得长平伯世子和镇南将军的千金还有婚约在身。” “如今看来,倒是陛下眼拙,居然未看出世子是龙阳之好。” 长平伯脸色煞白,慌张到连话都说得有些磕绊: “殿殿下,我儿不是不是断袖,只是酒后” 邬沉打断他的话,语调刻意拉长: “哦?长平伯的意思,酒后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道: “若是世子今日是酒后烧杀抢掠,不知长平伯还能不能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出只是酒后这般胡话。” 长平伯冷汗如雨,周围的宾客们闻言都看向他。 长平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 纵然如此,他也只能端着笑脸,给眼前的人解释: “臣万万不敢罔顾国法。今日之事,是臣教子无方,才闹出这般荒唐来。” “微臣失言,罪该万死,望王爷恕罪。” 说罢,他就要朝邬沉叩首。 却被外头来的人打断。 祁独玉到了。 他先给邬沉长揖致歉: “王爷屈尊光临寒舍,不曾想让殿下看了笑话,微臣给殿下赔罪。” 邬沉听罢,声音漫不经心: “大人这场洗尘宴,办得倒是别致。” 祁独玉只能干笑着赔礼。 邬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禾知夏。 她一直在绞着手里的帕子,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紧张得很。 当然,更担忧后头老夫人找她算账。 邬沉收回目光,意有所指道: “祁大人还是要抽出些时间管理家宅,别以后也落得个治家无方的名头。” 禾知夏心滞了一瞬。 祁独玉连连应下。 邬沉不再想待下去,正欲离开,却瞧见了躲在人群里的祁逢。 邬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来了兴致,懒洋洋地开口: “长平伯方才说要给本王赔不是。” “本王提醒你,你该道歉的不是孤。” 男人慢悠悠地移动目光,和人群里的祁逢对视着。 祁逢的心忽地一跳。 只听得邬沉淡笑着道: “毕竟今天,可是祁大小姐的洗尘宴。”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祁逢。 却又不禁在心里思索,摄政王不仅特意赶来这位祁大小姐的洗尘宴,如今还要帮她向长平伯讨赔礼。 莫非这两人的关系真不一般? 感受到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祁逢心里暗骂倒霉。 邬沉分明是在戏弄她。 事已至此,她只能站出来,拦住作势要和她赔礼的长平伯。 少女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王爷折煞臣女了。” “今日是姨娘一手主张的赏菊宴,却意外扰了各位的兴致。” “还请各位见谅。” 说罢,她从容作揖。 这一下,让角落里的禾知夏恍然回神。 她方才只顾着慌张,作为祁大奶奶却没安抚来访的宾客,如今由祁逢点明,她的脸面一时不知道该往哪挂。 祁独玉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禾知夏赶忙走出来朝宾客们作揖致歉。 邬沉抬步离开,末了,只轻飘飘留下句: “今日之事,本王会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 “两位伯侯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向陛下交代。” 青年唇角挂着轻浅的笑意,话语玩味: “尤其是长平伯世子。” “你还得给特意回京的镇南将军一个解释。” 被点到的黄尘衣衫凌乱,在邬沉离开后几乎就要瘫软在地,被长平伯扯住。 两家都无甚颜面再待下去,匆匆和祁独玉道歉后便离开。 在场的宾客们心照不宣,都找了些借口道别。 不过须臾,后院就剩下祁家几人。 祁独玉做官这么久,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他面上带了点愠怒,让禾知夏跟他出去。 祁礼干脆跟着祁逢回了鸣秋苑。 禾知夏的另一名丫鬟桂香,正在院子里扫洒。 祁逢让她和槐序去厨房做点吃的去,槐序心领神会,很快便带着桂香离开。 两人落座在石桌前。 祁礼抬眼看她,正欲说话。 祁逢却先开口道: “哥哥,我可没有这般本事,能得知那两人是龙阳之好。” 直截了当的否认。 祁礼凝眉嗤笑,不咸不淡地回应: “黄尘暂且不提,你能看不出来卫科喜好女子?” 祁礼屈起手指,朝女子的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收起笑意,语气认真: “我不知道摄政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你帮他做这件事。” “今日之事,我且不追问你。” “但是阿逢,你从今以后,最好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祁逢难得乖巧应道:“我知道的。” 她垂眸想了想,还是将邬沉和她交易的事情简单地和祁礼说了。 祁礼心里也有点底,听完后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只留下句: “罢了。以后不再往来便是。” “想来那摄政王也不是出尔反尔之辈。” 祁逢点头。 祁礼端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泛起波纹。 他忽地勾唇: “摄政王当真是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门婚事灰飞烟灭。” “想来陛下,有得烦心的了。” 第20章 折翼 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在祁家的丑闻,几乎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比起酒后荒唐,更让人们震惊的是,与镇南将军千金联姻的长平伯世子黄尘,居然是断袖! 不管延兴帝是否知道这件事,将将军府的女儿许给一个断袖,不提镇南将军,连盛京城的人们都要给她抱不平。 这还好是在未完婚前发现的,若是婚后才发现,那女子可相当于是守活寡! 在官场几载的官员们,听说这件事后,就明白延兴帝几乎不可能再将将军府收归己用了。 这一天,镇南将军是佩剑上的早朝。 先帝为奖赏镇南将军平定边疆,封三品官位,特许其佩剑上朝。 镇南将军忠义,也不逾距,只有在边疆叛乱之时佩剑过一次。 而今天,却是第二次。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镇南将军的态度。 站在太和殿前的官员们见了,心照不宣地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唯有一人的目光和镇南将军相撞。 正是邬沉。 他今日一身玄色蟒袍,腰间依旧配着那块黑龙雪鸠佩,墨发束以银冠,显得丰神俊朗极了。 饶是战场上身穿盔甲的镇南将军与其站在一起,他也不输半分。 他正坐在丹陛右侧的紫檀雕螭纹圈椅上,打量着阶下众人。 碰巧和镇南将军对上目光。 镇南将军与邬沉相隔稍远,不好行礼,便只能点头致意。 只是那眼底,分明有几分感谢。 众人都低着头,因此也就错过了邬沉唇边勾起的笑意。 前两日,他让甘南暗中给镇南将军送了封信,将长平伯世子断袖一事相告。 拿到信的第二日,镇南将军就求到了宁德堂。 因此也知道了宁德堂真正的主人。 邬沉没有让他选主,只是告诉他静观其变。 后来借祁家小姐的洗尘宴,秘密浮出水面。 人们以为当晚要在府中气极的镇南将军,却是冷静的给摄政王回了信。 他选了邬沉。 人心不是一杆天秤,做不到真正的中立。 更何况是在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邬沉收回目光,看向刚落座在御座的人。 延兴帝正在看长平伯。 延兴帝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收归镇南将军,欺君之罪暂且不提,他实在不愿意损失一个长平伯。 但很显然镇南将军不打算给他一个台阶,佩剑上朝,摆明了是要讨一个说法。 延兴帝不由得沉默着,其他官员也必须跟着沉默。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知昨日祁家的洗尘宴出了桩趣事?” 延兴帝笑容有些勉强,明知故问道: “哦?朕还真不知道。祁爱卿,你来告诉朕。” 祁独玉从容地站了出来,平静道: “回禀陛下,昨日寒舍设宴,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醉酒后偶然卧于一房,才有了这一桩乌龙事。” 竟是用祁独玉打了个好圆场。 长平伯心里一松,正要走出来顺着解释,邬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青年冷呵一声,似笑非笑道: “祁相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昨日本王瞧着,两位世子可不像是偶然同榻。” 延兴帝维持着笑容: “燕亲王,若说这不是乌龙,可是要有证据的。” 长平伯闻言露出淡笑。 只要他们咬死黄尘不是断袖,这等无法查验之事,何来证据可言。 镇南将军剑眉紧皱,正欲站出来,却听得邬沉一声轻笑。 不知怎得,延兴帝心中忽然一紧。 青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话语懒散: “回陛下,臣既然敢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证据的。” “月萧,将人带上来。” 名为月萧的手下将一位少年模样的人带了进来。 长平伯不认识眼前的人,但是他莫名心跳得很快。 邬沉看向长平伯,话语讥嘲: “长平伯不认得此人?” 长平伯连声否认。 “可你的世子认识。” 邬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在嘲讽他的无知: “长平伯世子每月上旬都会到连理阁喝酒,有一小厮常常跟随他一同进出。” “本王巧遇过世子几次,发现出了连理阁,那小厮却不见身影。”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紫燕楼的男妓。” 紫燕楼是盛京有名的酒坊,养了一帮艺妓。这些艺妓有男有女,为的就是讨不同客人的喜欢。 邬沉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 “还不快将世子赠与你的香囊拿出来,给长平伯好好看看?” 听到这话,那少年连忙拿出怀里的香囊,上面精巧地绣了黄尘的名字。 邬沉眼神戏谑,看着脸色煞白的长平伯,他故作思考,而后补充道: “听闻长平伯夫人最擅长女红。她刺绣的技艺在全盛京城里,都找不到第二个如她一般厉害的。” “长平伯要不要来辨认一番?” 长平伯不敢应声,额上冒着大颗的冷汗。 他知道邬沉不会在这种场合造假。 完了。 见长平伯始终保持沉默,邬沉失了耐心,冷漠开口: “为谋求婚事,欺君罔上,长平伯,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延兴帝收起了笑意。 长平伯这个蠢货!不仅骗了他,还被邬沉找到了证据! 延兴帝眸光一暗,决定在事情闹大前先做决断,将长平伯先保下来。 有人却毁了他的如意算盘。 一直缄默的镇南将军站了出来。 他将佩剑脱去,朝延兴帝跪下,高声道: “微臣幸得陛下垂怜,得此婚事,特从西疆赶回京城,望不负陛下抬爱。” “不曾想长平伯欺君罔上,竟以断袖世子求娶犬女!如今西疆还未安定,若是因为长平伯一己私欲危害我朝稳定,臣百死难赎!” 末了,他叩首道: “将军府只想要一个公道,还望陛下明察!” 延兴帝无力地闭了闭眼。 长平伯府,完了。 镇南将军战无不胜,在京城威望颇高,如今又将长平伯欺君和边疆安定连在一起,饶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住长平伯。 延兴帝睁开眼,眼底尽是冷漠,同说出的话一般: “长平伯府不忠不义,欺君罔上,即日起剥夺爵位,抄没家府,男眷流放,女眷为奴。” “镇南将军府与其婚事,一并收回。” 长平伯闻言霎时瘫倒在地,他成了废棋。 延兴帝的一根羽翼,就这样断了。 延兴帝不愿再待下去,宣布退朝,由身边的太监扶着离去。 阶下官员行礼后便各自离开。 淮阴侯虽说没有受到牵连,出了这么一桩丑闻,想必以后世子是不可能走入仕途了,淮阴侯便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坐在椅子上的邬沉起身,和前来的镇南将军并行着。 镇南将军身量已然很高,却还不及邬沉。他低声朝身边人道: “多谢殿下。微臣以后,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邬沉笑了一声,止住他: “本王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步。” 他素来不喜欢这种表忠心的话。 赢者,当然要好好的活着。 邬沉负手,偏头将身边人刚刚的话重复了遍,而后垂眼沉声道: “将军,你该谢的不是孤。” “是你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能在这场暗变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镇南将军若有所思。 身边的青年唇角微勾。 就比如那个聪明,却又果断拒绝他的,祁大小姐。 第21章 反水 长平伯府被抄家的消息在中午传满了京城。 查办的人发现了不少珠宝金银,听说还找到了不少府内收受贿赂的证据。 于是百姓对长平伯府那一点的可怜,也烟消云散了。 祁逢是通过祁礼知道的这个消息。 祁逢听完后沉思道:“摄政王真是好手段。” 借她的手,让延兴帝丢了长平伯府和淮阴侯的好名声。 还帮他自己赢得了镇南将军的助力。 祁礼靠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不要再同他有来往。” 祁逢点头,目光落在正在院里扫地的桂香身上。 摄政王的目的达到了,她还没有。 祁礼还有公务在身,祁逢将他送出去后,径自坐到院里的石凳上。 桂香依旧专心的扫着地,只是被祁逢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手抖。 看来还得加把火。 祁逢让她停下,来给自己倒茶。 桂香照做,垂头站在她身后一侧。 祁逢端起茶杯,明知故问: “桂香,你可知乐容为何没回来?” 桂香的头垂着更低了。 祁家上下,谁不知道乐容在洗尘宴上冒犯了瑞安公主,直接被拖下去杖毙。场面之恐怖,让人想忘掉都难。 桂香吞了口口水,如实回答。 祁逢听着她说,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着道: “那你可知,姨娘为何这两日不见人影?” 桂香摇头。 家宅里许多事是奴婢不知晓的,更何况她也几天没见着禾知夏了。 祁逢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道: “她被父亲罚了,一月不得出院,也不许任何人去看她。” 那么,老夫人肯定是默许了的。 桂香交握在一起的手收紧了些。 洗尘宴她已经见过这个小姐的本事,如今连禾知夏也被她反算进去。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见不到禾知夏。若祁逢要对付起她来,简直易如反掌。 祁逢偏头看她,狐狸眼底没什么情绪,开门见山: “桂香,你可要做第二个乐容?” 桂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直直跪下,语气哀求: “奴婢不愿!奴婢不愿!” 桂香知道她瞒不过祁逢,狠心干脆道: “这全是大奶奶和乐容的主意!奴婢,奴婢并未害过小姐!” 见祁逢没有回答,她朝祁逢磕头,泪眼涟涟: “奴婢求求小姐!奴婢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求求小姐放过奴婢,放过奴婢!” 祁逢伸手止住她的动作: “不用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我不留无用之人。” 少女抬眼望她,笑意盈盈: “你能帮我做什么?” 桂香看向祁逢,刚刚的泪还停在脸上,她正欲回答,却又猛然停住。 祁逢要她反水。 她要选祁逢吗? 禾知夏现在再不济也是祁大奶奶,更何况她还有身孕在身,以后未必斗不过祁逢。 可如果她现在不选祁逢,她只有死路一条。 祁逢将她拉了起来,像是看穿她的心思: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家人,禾知夏能让你替她做事,无非是用钱财。” “世事无常,祁大奶奶这个身份,你觉得她能做多久?失了势的话,莫说保住丫鬟,连她都自身难保。乐容的下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的。” “而我,是祁家的大小姐。就算再不济,给些钱打发你出祁家,我也是办得到的。” 桂香的眼底亮了亮。 对。祁逢是祁家的女儿,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再说她还有个当官的哥哥,就算自己被发现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祁逢观察到眼前人的神色变化,反问道: “我能给你的东西说完了。桂香,你能帮我什么?” 桂香已有决定,连忙向祁逢献忠心: “奴婢之前跟在大奶奶身边,知道她的行踪。大奶奶那边的动作,奴婢所知道的,全部都告知小姐。至于小姐的事情,奴婢自然是和那边搪塞过去。” 祁逢眼底漾开笑意:“很好。” 桂香堆起笑脸,连声感谢祁逢。 祁逢止住她:“不必谢我。要感谢的,是你自己罢了。” 祁逢将人打发下去,心情不错的喝了口茶。 她不会完全相信桂香,她能背叛主子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她要的,无非是桂香知道的事情罢了。 禾知夏,一定和当年陷害她母亲私通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她一定要查清楚。 似乎想到什么,祁逢的眸光一暗。 她刚刚让桂香做选择,若是选错了主子,便只有死路一条。 朝廷也是一样,成王败寇。站错了队的人就会死。 祁独玉自然是延兴帝这边的人,但如果最后胜者是邬沉,祁家将灰飞烟灭。 祁逢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 祁独玉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呢? 日子如流水匆匆,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文宣堂的校考,也要来临了。 祁逢最近难得安宁。 禾知夏被罚后不再敢轻举妄动,二房因女儿在洗尘宴上丢尽了脸面,倒也比较安分。 听说那祁含词知晓心上人卫科,竟和断袖的长平伯世子厮混在一起后,魂不守舍了好几天,见着谁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儿。后来估计被云妙仪狠狠教训了一番,这两月也很少出门。 祁逢乐得自在,认真地和夫子学了两个月,对于文宣堂校考的内容也大致熟悉了。 不过么,祁家对于她要参加校考一事,除祁礼以外,无一例外都觉得她不自量力。 祁逢也不解释,有些东西,还是用结果证明的好。 眼看着明日就是校考的日子了,祁礼特地来她院子里坐了会儿,美名其曰怕她紧张。 祁逢觉得好笑: “哥哥莫不是怕我发挥失常,真被他们看了笑话?” 祁礼轻轻扬起眉毛,玩味道:“妹妹果十拿九稳了?” 祁逢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哥哥不相信我?” 祁礼否认:“当然不是。只是凡事都有万一。就算有差错没能拿到第一,以你的实力排到前几,也足够在京城里打响名声。” 祁礼看着她,语气柔和:“所以不要有负担,只管去考便是了。” 他知道妹妹的实力,也知道她为校考准备了很久。 他明白祁逢很需要这步棋。 但在他眼里,心疼总比期望多。 祁逢明白他的意思,她想了想,再次开口道: “哥哥。这件事情我有九成把握,若是不胜,那便是天意如此。” 祁逢豁然一笑: “只是事在人为,我总觉得老天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凡事都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其它的若是求不来,在自己身上却是可以下功夫的。 祁逢不喜欢还未开始便打退堂鼓,她有信心。 祁礼见她神色从容,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他轻笑出声,举起手中的茶杯: “那么,以茶代酒。” “恭祝阿逢,明日旗开得胜!” 祁逢举杯与祁礼的相碰,杯里原本平静的水面晃动起来。 祁逢笑起来,本就灵动的五官显得越发明媚。 这步棋,她一定要赢。 第22章 校考 第二日便是校考,祁逢一早便起来了。 等到茯苓来唤她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又温习了一本书。 茯苓年纪小,便也单纯,见祁逢如此用功,发自内心觉得这校考的榜首舍小姐其谁。 她敢打赌,自家小姐绝对是那魁首。 不过这鸣秋苑里可没人和她对赌。毕竟,她们可都站在祁逢这一边。 祁逢不知道她的心思,洗漱更衣后便走出房门,却是看到了在外等候的祁礼。 他坐在桌前,桌上还放了一碗面。 见着祁逢,他招手唤她过来。 祁逢有些疑惑,待走近了,祁礼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哥哥给你准备的‘干粮’,快尝尝手艺如何。” 祁逢失笑,依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故作惊讶道: “哥哥的厨艺竟如此精湛!” 祁礼眼睛亮了亮:“当真?” 祁逢见他信了,觉得好笑:“哥哥未免对自己也太有信心了。” 祁礼才知方才是在哄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许是太久没做,生疏了。” 祁逢笑笑,没反驳他,却是安静地将一碗面吃完了。 今日休沐,祁礼和祁独玉不用上早朝,因此才有时间给她做了面。 待吃完后,祁逢同祁礼一同出了院子。 两人走到家门口,发现祁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 二房三房都在和女儿叮嘱些什么。 文宣堂的校考很重要,若是拿个好名次,她们也好在世家夫人里长脸,求亲的人想来也会多上几番。 老夫人和祁独玉也在,不过祁逢并不打算与他们寒暄,寥寥问好便打算离开。 祁独玉却是喊住了她,让她别紧张,答得不好也没关系。 祁逢随口应了两句。 这种不看好的话,她这段时间不知道听了多少。 身边的禾知夏抓紧机会道:“逢儿你刚回京,功课比不上其她小姐,也是正常的。可不要灰心难过。” 二房云妙仪最是个机灵的,正想顺着话讥嘲祁逢一番,却是对上兄妹两人冷淡的目光。 到嘴边的话一下咽了回去。 切,现在能让她闭嘴,她倒要看看出榜那日,垫底的祁逢能不能让全盛京的人闭嘴。 祁逢不愿再和她们纠缠,由祁礼送上了马车。 等再回神,祁逢已经坐在了文宣堂里,等待考官的到来。 文宣堂里的小姐都是互相熟悉的,就算叫不上名,最起码也是眼熟的。 但她们很多都不认识祁逢,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祁逢没有让祁独玉宣扬此事,只不过祁独玉应该也怕她功课差劲而失了脸面,这件事便没有在京城里传开。 只不过,小姐里有参加过祁家赏菊宴的,便能认出来这是离家九年刚回京的祁大小姐。 因此,她参加校考这件事,想来今天之后,便会传遍京城。 倒也不是坏事。 考官走了进来,所有人的心思都收了回来。 这一场校考,真正开始了。 文宣堂的书、礼、数三门功课都在同一天校考,均用试卷考核。五日之后,便会贴榜,文宣堂的第一个榜首,也就产生了。 祁逢专心地答着题。 这些题对她来说并不难,和当年贺鸣秋教给她的相似,再加上这段时间有夫子帮忙查漏补缺,她倒是很得心应手。 考官是文宣堂的老师,提前得知离京许久的祁相千金也来参加校考,也以为祁逢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当他经过祁逢身边,看见她下笔如有神的时候,心中便很惊讶了。 满教室里只听得笔墨书写的声音,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时间流走,转眼便要到了交卷的时刻。 祁逢是第一个停笔的。 考官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待出了文宣堂,祁礼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祁逢见着他便笑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文宣堂前挤了不少人,祁礼很快和祁逢一同上了马车。 坐下后,祁礼没问她考得如何,只是问她累不累,还塞了她一手的油纸包,里头是各式各样的糕点。 祁礼不知道她喜欢哪种,只知道她好甜食,便都买了些。 祁逢拿起一块枣泥酥,眉眼弯弯: “哥哥,老天也眷顾我呢。” 祁逢不是爱自夸的人,若是说出来,便是几乎板上钉钉的事。 祁礼也笑起来,笑得真切。 五日过去,贴榜的日子就到了。 祁家上下都蔓延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除了祁礼和祁逢。 若说最紧张的,应当是祁独玉。 她参加校考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京城,所有人都很惊讶。 毕竟,一个九年都在乡下,才刚回京的小姐却要参加校考,这不是摆明了自取其辱的吗? 更何况,祁逢还是祁相的千金。 霎时之间,这件事成了盛京城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是祁逢真的垫底,那祁家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再说这件事似乎传到了延兴帝的耳朵里,若是祁逢校考如此不堪,祁独玉在朝廷上的脸面就也不知道往哪搁了。 等着看好戏的不止外人,祁家也有人比祁逢还要着急。 她已经数不清祁含词是第几次刻意询问她校考如何,也不记得二房投来了多少次讥嘲的目光。 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的确厌烦了这些人。 想来今日贴榜后,哑口无言的便不是她了。 祁家一早便派了人去看榜,祁家人都坐在大堂里等待着结果。 祁逢和祁礼坐在一侧,都不参与堂里的寒暄对话。 说来说去不过是那几句。 祁老夫人身子已然好完,因着祁逢日日给她煎药,对祁逢也比往日上心许多。 如今见祁逢不说话,以为她是忧心名次,便宽慰道: “大姑娘倒也不用担心,功课什么的急不来,日后好好填补便是了。” 云妙仪有些幸灾乐祸:“是啊是啊,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含词便可教教你。” 话毕却是被老夫人剜了一眼。 祁逢没说话,祁礼倒是低声笑了,悠哉游哉地开腔: “看来二妹妹这么多日不出门,不是悲愤难忍,而是苦读诗书了。” 祁含词一颗芳心都在卫科身上,当时得知他竟是断袖,还闹出一档丑闻,在祁家痛哭了好几天。后来还是被云妙仪教训了一通,才停了闹腾。 祁礼毫不留情地点破,让大家又想起来这件事,祁含词顿时面红如血。 祁老夫人不悦的开口道:“都安静,看榜的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匆匆进来一人,正是去看榜的。 他脸上堆着笑,给在场的主子都行完礼后,从怀里掏出抄写的榜单,语气欢喜地道: “回禀老夫人,这次校考,二小姐得了第十一,三小姐得了第三。” 祁含词几乎快失声喊出来。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做得如此平平,连三房都超过了她。 祁独玉见他跳过了祁逢,心下一紧,追问道: “逢儿的名次呢?” 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看向祁独玉道: “大小姐乃是此次文宣堂校考榜首!恭喜丞相和老夫人了!” 除了祁礼和祁逢以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独玉更是惊愕地看向了祁逢。 祁逢,居然是榜首? 第23章 榜首 这人方才说,祁逢居然是榜首? 祁老夫人快快拿过了那人递来的抄写红榜。 只见榜头左侧第一列,赫然写着祁逢二字。 祁逢真的是榜首! 饶是他们百般不信,待看到红榜上的名字后顿时哑口无言。 大堂突然就安静下来,直到祁礼含笑开口: “二妹妹不是备考许久了?怎得表现平平?” 他将刚刚云妙仪的话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以后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可要多来问问阿逢。” 祁含词气极,嘴比脑子快,话先说出了口: “大姐姐九年都没念过书,这次却突然得了榜首,谁知道是不是用了其它法子” 等她反应过来,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云妙仪高声打断她:“住嘴!” 先不说文宣堂的校考一向公平,如果要说祁逢舞弊,便是说祁家欺君罔上,这可是大罪。 二房这个女儿,养得真的很蠢笨。 祁逢面上无愠色,在老夫人发怒前先站了出来,从容道: “二妹妹不曾同我一起待过乡庄,怎知我九年不念书?” “母亲离世前,凭记忆默出不少书供我修读。母亲离世后,每年月夕我都托卖货郎采买一些书,待新年送来。” 她偏头看向躲在云妙仪身后的祁含词,语气冷淡: “这九年里,我读的书,可不比二妹妹少。” “祁家忠于陛下,文宣堂校考更是一向公平,有些不该说的话,二妹妹须得想好再提。” 祁逢将目光移向一直没讲话的祁伯舒,故作思考道: “我在乡庄九年,每逢冬日,墨寒手冻,只能忍受这般痛苦读书。二妹妹和三妹妹都在书堂里学习,有夫子教诲,三妹妹这次得了第三,许是我运气好,方侥幸得了榜首。” “若是比起其余功课,我或许比不得三妹妹。” 祁伯舒没想到祁逢会提到她,淡笑算作回应,余光却是扫了遍一旁尴尬难当的祁含词。 祁老夫人看向祁逢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祁逢寥寥几句带过自己在乡庄的刻苦,却难免引人想象她过去的日子多么艰苦。 祁老夫人的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毕竟祁逢被送走的时候才七岁,而且,她原是无辜的。是他们迁怒与她,才让她在那乡下待了这么多年。 祁逢看向老夫人,平静道: “若是还有异议,大可以与父亲请的夫子求证,日常的功课,我自然是不能作假的。” 她垂下眼眸,像是有些难过: “既已知晓名次,阿逢身体不适,就先回院了。” 祁独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看着祁逢离去的背影出神。 祁逢这一番解释,像是无声地哭诉自己的委屈。 话不说满,却最能引人深思。 祁独玉才明白她为何有信心要参加校考。 她在乡庄整整九年,分明是如此认真读书方能在校考中夺得榜首,却是引来自家人的猜忌。 这场校考,祁家赢了脸面,却是伤透了祁逢的心。 祁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再加上二房不是她所出,她对祁含词一向没什么偏袒。又听了祁逢的一番话,眼下对二房只剩恼怒。 她看向二房低着头的母女,话却是对祁文州说的,语气不善: “二房的也该好好管教儿女一番,竟口无遮拦到这般地步!” “自己不用功,反来质疑他人舞弊,莫不是比你考得好的数十名都是抄来的了!看来你闭门反思的不够,打今日起,就在你的院里抄书,一步不许出。” 祁含词被说得面色通红,被云妙仪扯着和老夫人赔不是。 三房见机找借口离开,卢玉期带着祁伯舒出门,祁伯舒偏头,看向鸣秋苑的方向。 她这个大姐姐,倒是很有趣呢。 祁礼在祁逢离开后,自然也找借口跟了出来,如今一同坐在鸣秋苑里喝茶。 祁礼兀自拿起茶杯与祁逢的相碰,眉眼都染上笑意: “恭喜妹妹了。” “想来今日,全盛京都会知道祁家千金了得,刚回京便夺了文宣堂的榜首。” 祁逢倒是不在意这个,情理之中罢了。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她问祁礼:“哥哥可知今年国子监榜首是谁?” 祁礼从怀里也拿出一份抄写的红榜递给她。他特意让另一个人去抄写了份,为的就是好好看看上榜的人。 校考之所以受人重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子往往会在国子监前几名中提拔几位为官,祁礼也是这样走入仕途的。 如今摄政王与皇帝两立,想来陛下会更着急培养自己的势力,防止邬沉捷足先登。 祁独玉与延兴帝站在一块,自然也是要好好看看这红榜中的人才,好为陛下增添羽翼。 比起祁礼的考量,祁逢却更在意一个人。 她拿过国子监的红榜,看向左侧第一列榜首,右侧的名字映入眼帘。 祁逢唇角缓缓勾起。 祁礼见她神色,会心一笑道:“景逸上榜了?” 祁逢将那红榜转过来,指着榜首道: “还是国子监的榜首!” 祁礼挑眉,贺景逸这小子,倒是有点本事。 贺景逸是贺家孙辈,算起辈分来,和祁逢祁礼算表兄弟。 祁逢备考之时,听祁礼说贺景逸也参加此次校考,便很关心他的名次。 却没料到,贺家又出了个榜首。 上一个榜首还是她的母亲,贺鸣秋。 祁逢是真的很高兴。贺家一直待他们很好,在乡庄的时候她有时候能收到一些药,都是贺家让祁礼偷偷给她送的。 她的外祖母贺老夫人月夕后上山静心,等下山后她又一直在备考,便一直没有去看望。 趁着这个机会,她打算和祁礼一同回去贺家道喜。 而且有些事情,是时候和贺家说清楚了。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 贺家并不知道贺鸣秋是被赶去乡庄的,他们只以为如祁家对外所说一般,是陪伴身体不好的祁逢一起在乡下静养。 祁礼当官不久,她也刚刚才回京,当年之事若只凭他们两个人,很难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要借贺家的力量,替贺鸣秋翻案。 祁逢歪头冲祁礼绽开笑容,难得表现出少女的单纯: “哥哥,我们明日回贺家看看。” 祁礼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好。” 这第二步棋,他们要下在贺家。 第24章 声名鹊起 每年文宣堂和国子监的校考结果都是京城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因此这一天来看榜的人众多,除了参与校考着急看名次的,还有许多人来看热闹。 毕竟今年文宣堂校考可有意思得多,听说那刚回京的祁大小姐也参加了,连字或许都不曾识得的大小姐,这不是上赶着自取其辱嘛。 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位凭空出现的丞相千金是不是垫底。 贴红榜的人挤过众多人群,这才到了张贴的地方。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那张红榜上。 待这人手脚利落地贴好后,人们纷纷往前探去,都争着看清楚些。 有眼尖儿的先看着了榜首的名儿,却是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后头的挤不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榜首是谁。 有人回道:“国子监榜首,贺景逸!” 居然是贺家!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又听得前头的人惊异地喊道: “文宣堂,文宣堂的榜首是!” “是谁,快说啊!”后头的人嚷嚷道。 “祁相千金,祁逢!”前头的人将眼睛擦了又擦,确定没看错,这才大声回应道。 文宣堂榜首居然是祁家那个离京九年的女儿祁逢! 这件事如刚到盛京的的秋风一般,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文宣堂的校考一向公平,他们也不能说祁逢舞弊。心里有猜忌的,等到中午便没了忿忿。 因为祁家让平日教导祁逢的夫子出来作证了。 祁逢的日常功课做得很优秀,以这种水平夺得榜首并不奇怪。更何况那位夫子是文宣堂以前的老师,威望颇高,他出来作证,很难不让人信服。 于是祁逢在乡下努力读书,自学成才的故事就这样被百姓们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祁逢名满京城。 除此之外,等人们终于提到了国子监的榜首贺景逸,才想起祁家和贺家的关系。 祁逢的生母贺鸣秋,不正是贺家的嫡女么!思绪回溯,人们也记起了病逝于乡庄的祁大奶奶。 如此说来,祁逢天资聪慧或许并不奇怪,其生母可是当年文宣堂六艺的魁首! 祁逢的哥哥祁礼不也是前几年的国子监榜首吗?如今两科分考,对她来说还不是探囊取物。 有聪明的琢磨到了什么:“那这么说,祁贺两家可是出过双魁!” 寻常世家,怕是培养出一个榜首已是很了不得,这祁相竟这般好命,生了一对双魁的儿女。 这等传闻,一下成了盛京城百姓的谈资。 自然也传到了摄政王府里头。 甘南听得那小厮将那榜的名次一一说来,哟了一声,朝身边人道: “老狐狸命真好,这回祁大小姐可算是名满京城了。” “你说这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她担不担得?” 被他问到的邬沉不置可否,面带嘲笑: “论城府,倒是能称第一谋士。” 甘南爽朗的笑起来,调侃道: “怎不见你请她当谋士?” 邬沉偏头,悠悠道: “你若是请回去,甘家的铺子全都能被她算进去。” 还是被卖了帮她数钱的那种。 甘南切了一声,不认同也没办法,祁逢连祁家都能骗得团团转,他可不敢请她。 甘家都能给她干亏空了。 他收起玩笑话,换了个话头,语气也认真了些: “话说,贺家那边,你谈得怎么样?若是真为皇帝所用,将来可指不定多大威胁。” 邬沉没回答,骨节分明的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想在思考什么。 须臾,他才道:“得等。” 甘南有些不解:“等什么?” 等贺家知道当年贺鸣秋死去的真相,需要助力帮忙的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贺鸣秋的事情,他也要查。 似乎想到什么,邬沉的动作忽地停住,唇角勾起: “现在么,自然是等一阵东风。” “一阵送祁大小姐回贺家的风。” 邬沉说得不错,祁逢正在去往贺家的马车上。 不过,她可不知摄政王府里头发生的事情。 她此刻有些忐忑,对她来说是极少见的。 距离上一次她回贺家,已经是九年前了,那是贺鸣秋还在的时候。 她和贺家人许久未见,心里莫名有点紧张,这是当时回祁家的时候都不曾有的。 或许是因为,贺家人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家人。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 祁礼扶着祁逢走了下来。 门口的小厮就算未见过祁逢,也是眼熟祁礼的。见着祁礼小心将人扶下,不难猜想到这是祁礼刚回京的妹妹。 于是颇有眼色的上前将人往府中迎,又连忙派人往里头通报。 贺老夫人正坐在堂里喝茶,和儿媳谈笑着什么,忽地听得门口匆匆往里头通报:“老夫人,祁公子和小姐来了。” 贺老夫人端着的茶杯险些翻了,急急道:“你说什么?还不快迎进来!” 祁礼和祁逢走得快,如今正赶上贺老夫人说话。 祁礼打笑道:“外祖母这么挂念我呢?听见我们来有这么高兴吗?” 贺老夫人笑着嗔怪了他两句,目光却是绕过他,看向了身后的祁逢。 祁逢也在看她,狐狸眼里盛着笑意,见她望过来,乖巧地行礼:“阿逢问外祖母好。” 贺老夫人走近了,伸手抚了抚女孩的脸,祁逢感受到她的手有些颤抖。 贺老夫人欲言又止,一句话也没说出,眼眶却红了。 她将祁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吸了吸鼻子: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了。” 祁逢心中也很感伤,垂眸整理了一会情绪,才重新抬头问道: “舅舅们呢?” 旁边有一女子走了上来,贴心替老夫人解释道:“伏冬和凛夏都还没下官,景逸在药坊里帮忙,我刚让人去唤他了。” 这位便是如今的贺大奶奶,也就是贺伏冬的妻子。 祁逢听祁礼说,贺父前几年去世了。而贺老夫人的三位儿女,贺鸣秋排行第二,哥哥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贺伏冬,弟弟贺凛夏则是太仆寺少卿,管理皇家的车马牧畜。 祁逢这两位舅父,也是十分优秀的,自然可以窥见贺家教子出色。 祁逢被送去乡庄的时候年纪尚小,对贺大奶奶的印象只停留在漂亮聪慧,如今再见面,却发觉对方的容貌一如往日,性格也是那般温柔。 祁逢向她问过好,四人落座,贺老夫人细细问她这几年的生活,祁逢挑了些能说的回答了。 祁礼也时不时插一句嘴,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有一道声音远远地在门口传来: “奶奶,孙儿可回来晚了?” 第25章 秘密 堂中几人纷纷朝门口看去。 来人正是刚得了国子监榜首的贺景逸。 他一身霜色锦袍,墨发以一玉簪高束,眉眼如画,颇有少年意气。 他唇边笑意深深,快步走了进来。 还不等贺老夫人介绍,他已经笑嘻嘻朝祁礼祁逢问好: “表哥表姐,我方才在药房里帮忙,没能及时赶到,还请表哥表姐原谅啊。” 贺大奶奶掩面笑着,贺老夫人笑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眼色。” 贺景逸依然笑着,却是往后头看了眼,道: “孙儿刚才在门口碰见了父亲和二伯的马车,怎得还没哟,您瞧,他们到了。” 贺伏冬和贺凛夏是一起回来的,兄弟交情很好,下官途上遇到了,也会一同结伴回来。 贺伏冬剑眉星目,让人一瞧便觉君子温润,又正值而立之年,端的是稳重自持,身上带着些沉浮宦海的成熟,一见便知气度不凡。 贺凛夏比起大哥来,更似位翩翩公子,生的是明眸皓齿,持一方恣意洒脱。 他们已被贺老夫人知会过,但当亲眼瞧见祁逢的时候,心中仍旧有些惊讶。 他们这位外甥女,出落得实在太好了些。 一番寒暄过后,祁礼先拱手恭喜道: “听闻景逸刚得了国子监的榜首,实乃一表人才啊。” 贺景逸连忙摆手:“表哥可折煞我了啊,表姐才是真的天资聪慧,一回京便多了个文宣堂的魁首!” 贺伏冬爽朗一笑:“那可不,这回咱们家,可是双魁!” 双魁的确是一桩喜事,可这么一提,很难让人不想到那病逝于乡庄的贺鸣秋,贺老夫人可是最疼爱这个女儿的了。 但她却连贺鸣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见老夫人垂眸掩饰自己的感伤,贺大奶奶有些恼怒地瞪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贺伏冬立刻噤声。 祁逢给祁礼使了个眼色。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是时候将当年的秘密说个一清二楚了。 祁礼和祁逢站了起来,由祁礼开口,祁逢接话,将当年贺鸣秋被诬陷私通的事一一说来,包括她是如何在乡庄被害,丢了孩子和性命。 待听完后,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祁家兄妹。 尤其是贺老夫人。 她有些激动地站起,抓住祁逢的手,面上皆是悲愤: “阿逢,你是说他们不仅诬陷鸣秋私通,还将鸣秋和你一起赶到那乡下去么!” 贺老夫人难得情绪失控,面上泪痕未干: “我的鸣秋一向端庄自持,怎会做出这等丢了颜面的事情!我的鸣秋,就这样在乡下丢了命!我要去祁家,向他们讨个说法!” 祁逢怕她做出冲动事,一把将她抱住: “外祖母,我爹他们不知道此事。” 祁礼附和道:“不错。有人将祁家上下骗了个遍,所有人都不信母亲是被陷害的。” 祁礼朝两位舅父跪下,请求道: “我入仕不久,阿逢刚刚回京,若是只凭我们二人,想帮母亲找出当年的凶手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此特意来求两位舅父帮忙,还母亲一个清白!” 贺伏冬和贺凛夏两人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二人急急道:“阿礼不必如此!这件事我们以前不知,今天知道了,便是决心要查到底的!” 贺老夫人抱着祁逢,失声痛哭起来。 她一瞬间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她的女儿受人陷害,身死异处,孙女也因此无辜被送到乡下,过了整整九年的苦日子。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贺家正堂里,就连性格最活泼的贺景逸都沉默下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住,像在为故人哀伤着。 良久,祁逢扶着刚被安抚好的贺老夫人坐下,众人才恍然回了神。 贺老夫人面色认真,对祁礼道: “阿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位舅父查,一定要将那幕后凶手揪出来,换鸣秋一个公道!” 贺伏冬和贺凛夏一同应下。 贺伏冬作为大理寺少卿,平日管理案件颇多,和众人讨论应从何处入手彻查。 待讨论出了一些眉目,太阳已然落山,祁逢和祁礼被贺家人留下吃了饭后,才被他们送出来。 贺老夫人塞给祁逢不少调理身子的药,好好嘱咐了一番。 祁逢乖巧应下。 祁礼在马车旁等她,她告别后正欲离开,却被身边人扯住了衣袖。 贺景逸笑道:“表姐这衣袖染上了些尘土,我替表姐拍拍。” 他假意拍着,用衣袖遮掩,往祁逢的手里塞了东西。 末了,他若无其事道: “表姐快跟表哥一起回去。我改日一定去祁家拜访。” 祁逢淡笑着,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往衣袖里塞了塞,而后和祁礼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祁逢面对祁礼拿出刚刚藏在衣袖里的东西,是一封信。 二人对视一眼,祁逢将信打开,查看起信的内容。 祁逢的神色一变。 祁礼见情况不对,将信拿过。 信是方才贺景逸假装去茅房的时候写的,上面说昨日邬沉已经派人找过他。 但邬沉只是说贺家将有大事发生,没详细说,直到今日祁逢他们来,贺景逸才知邬沉没有骗他。 邬沉说可以帮他们。 他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也就是当年贺鸣秋一事,可能不仅仅只是家宅之争这般简单。 除了禾知夏,还有谁想要她母亲的命。 祁逢想不明白的事,贺景逸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还未入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贺家刚得知噩耗,两位舅父还要帮忙调查当年之事,贺景逸只得求助于他们。 祁逢皱眉: “摄政王的速度比延兴帝还要快。” 文宣堂的另一名榜首未出,延兴帝还要等到那时才能设宴召他们入宫,怕是没想到邬沉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祁礼合起手里的信,语气沉重: “如今怕是只能拖着,日后再做打算。” 他们还未着手此事,不可能单单凭借邬沉一面之词就依附于他。 祁逢忽然想到邬沉之前那番话。 他说他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祁逢心里长叹。 看来明日的御射考核,她是一定要去观赛了。 她不可能让贺景逸去趟这摊浑水,更不可能将贺家推入火坑。 而且,邬沉可能真的知道些当年的隐情。 他们又要见面了。 祁逢心里喃喃。 第26章 御射 第二日,文宣堂御射考核开始。 祁逢并不参加后三门的考核,她过去在乡庄见不到马,对马术并不熟习。 祁家其余二房的女儿也都不参与,祁含词或许觉得自己去了也是表现平平,又被老夫人罚了,两月不得出门。 至于祁伯舒,她身子孱弱,也不曾学过马术,自然也是不参与的。 原本祁逢是不用去的,但她和祁家人说想去观赛,见识一下御马之术。 祁独玉听后又难免有一点内疚,很多东西,是待在乡庄的祁逢没法接触到的。 祁独玉当即就同意了,还准备好好找个老师,教祁逢御射。 祁礼还有官务在身,于是祁逢就自己带了槐序出门,前往马场。 祁逢在马车上假寐。 她今天还要找一个人。 这次文宣堂校考第二,镇南将军的千金,宇文笑蓝。 祁逢原本以为将军府的千金擅长御射,应当会在后三门尽显风采,却没想到她文采斐然。 今日宇文笑蓝依旧参加御射考核,若是后三门发挥出众,那可真是文武双全了。 祁逢要看她的比赛,更要看邬沉给她打的分。 镇南将军是否真的归顺于邬沉,她其实并不知道,以往种种都是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邬沉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 祁逢莫名有些烦躁。 虽说祁家一体,但是祁礼如果因为祁独玉的选择被连累,祁逢一定会和他另寻出路,毕竟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中立的贺家。 她也要想清楚,邬沉到底值不值得信任,成王败寇,一旦站错队,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祁逢想得有些头疼,轻晃了一下头,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祁逢和槐序进马场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 有认得她的立刻与周围人小声介绍,祁逢刚夺得前三门的榜首,名气颇大,一时间吸引不少目光。 人们有些好奇,她今日也是来参赛的吗? 不过很快,祁逢落座在与人们一起观赛的地方,人们便知她是来旁观的。 也是,若是祁逢连御射都能学会,便也是奇怪了。 祁逢现下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她方才扫视一圈,没有见到邬沉。 现在,她的目光被场中一红衣骑装的女子吸引。 今日文宣堂御射考核,参赛女子都穿了骑装,但却都没有那红衣引人注目。 女子长发束起,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祁逢几乎一眼就认定她是将军府的嫡女,宇文笑蓝。 原因无他,整个盛京城里,谁还能有眼前这位英姿飒爽,就如同女将军一般。 考核还未开始,因此她们只是在场中练习,避免手生。 考官们就要到了,有人让她们先从马场离开,等待考核的开始。 祁逢见着宇文笑蓝下马的动作,目光微凝。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马场已然进来几人,正是这次比赛的考官们。 邬沉也在其中。他今日换了一身元青袍衫便服,绦带束腰,依旧配着那块雪鸠佩,衬了一副好容颜,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了去。 他负手走了进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众人,很快便停在祁逢处。 祁逢连忙移开目光,她可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他攀上关系。 邬沉见状,却是心情很好地勾了唇。 他与几位考官一同入了座。 祁逢这才打量起这场考核的考官来。 一共有四位考官,都是圣上钦点的。 祁逢可不认为邬沉是由皇帝安排来的,他若想来,谁也挡不了。 御射的考官自然是武将,抑或是以往的武状元,只不过这次镇南将军未来。 许是因女儿参赛,怕有失公正。 除了邬沉以外,还有中郎将童瑾,飞骑尉官阳和怀化中侯盛靖川。 三人常年习武,身姿如松,气宇轩昂,邬沉在他们中间,气场却没有被压过。 祁逢收回目光,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邬沉身上,悄悄从座位上离开,也没让槐序跟着。 祁逢走出马场,在一方红墙后找到了宇文笑蓝。 方才跑马飒爽的女子神色有些不对,像是在隐忍什么。撩起的裤腿下,能看到一点血迹。 祁逢走近了些,女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快速地将裤腿放下。 宇文笑蓝不认识祁逢,她问道:“你是谁?” 祁逢在她面前蹲下,答道: “宇文小姐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疗伤的。” 她推脱道:“不必了。” 祁逢握住她的腿,边拿出药边道: “宇文小姐还得争头筹,莫让这点小伤阻碍了你的发挥。” 宇文笑蓝安静下来。 祁逢正在给她上药。 方才宇文笑蓝下马的时候,她看见了女子动作的停顿迟疑,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痛苦。 或许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伤了,腿上有一道颇深的伤口。 还好祁逢随身备了些药物,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只是她不解:“怎会有如此尖利之物划到腿上?” 宇文笑蓝眼眸一暗:“有人在马鞭上弄了尖刺。” 她方才拿错了其他人的马鞭,马鞭还未打到马,先划伤了她。 她便知道那马鞭不对,将它扔下。 祁逢用自己的手帕给她简单包扎了一番,末了,她直起身道: “暂时先将就着,等你比完赛,再去找大夫好好处理。” 祁逢不等她道谢,先道:“宇文小姐方才问我是谁。” “我是祁家之女,祁逢。” 宇文笑蓝有些惊讶:“竟然是你。” 须臾,她夸赞道:“你很厉害,一回京参加校考便能取得头名。” “在文章方面,我不如你。” 她说得坦然,让祁逢失笑:“宇文小姐很坦率。” “若是这般说,我在御射方面,也定然不如你。毕竟,我还未学过御马之术。” 宇文笑蓝放下裤腿,爽朗道: “既然如此,改日你我约个时间,我教你马术便是了。” “这盛京城里,我的马术,若是排不上第一也能称第二。” 祁逢点头笑笑,镇南将军的女儿,还真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眼下,她须得提醒两句: “或许正因如此,待会比赛怕是会有人暗中作梗,你还要小心一些。” 宇文笑蓝应下,唇边笑意透出点冷: “我倒要看看,是谁使些下三滥的法子,与我同争魁首。” 祁逢没有再说话。 她也很好奇,是谁敢在文宣堂御射考核中,甚至还是在邬沉的眼皮底下做手脚。 第27章 暗涌 祁逢和宇文笑蓝先后走进了马场。 等祁逢再回到座位的时候,抬头正好对上邬沉打量的目光。 见与她对视上,邬沉微微歪了点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像在嘲笑。 祁逢不明白他的意思,将目光收回,移向马场。 考核要正式开始了。 十五名选手排着队去领取自己的号码牌,祁逢视力不错,能看到宇文笑蓝是第十一。 参赛选手五人一组,那她就是第三组,也就是最后一组了。 考核开始,选手背上装着箭只的背篓,手持弓箭射十个靶子,一靶十环,满分为一百。 若是同分,那就要从御马之术上,由考官判个高低。 参加御射考核的,御马之术不仅要精湛,射箭的准头也得很厉害。 而这十五名选手,几乎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前两组得九十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一名只差一环便是满分。 若是宇文笑蓝想要夺得魁首,只能全中。 第二组下场,第三组的选手正摩拳擦掌,预备比赛。 有一个人,祁逢注意到了。 祁逢低声问身边的槐序:“方才只差一环满分的,你可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槐序思索片刻,答道:“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那位是翰林院侍读梁大人的千金,梁菱。” 梁菱? 她怎么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第三组要上场了,祁逢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的,便在心中暂搁,先往那马场上看去。 宇文笑蓝在最外侧,她高束起的发被风吹起,拂过她的脸庞。 祁逢注意到了她手持的马鞭。 一般来说,参赛选手的马鞭都会特意做上记号,以防旁人拿错,又或是特意挑上些颜色鲜艳的,好显得醒目些。 宇文笑蓝的马鞭是很扎眼的紫色,和她的英姿很相称。 祁逢听祁礼说过,这马鞭似乎是镇南将军的,通体紫色,是当年先帝赏赐给他,奖赏他平定边疆有功。 整个马场,再找不出与她一样的第二个马鞭。 等等。 祁逢的心忽然提起。 不对。 方才梁菱的马鞭与她是一样的。 虽然只是外表一样,材质断断是比不得的,但是她现在也没法确定,宇文笑蓝手里的是哪一根。 祁逢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梁菱的身影。 她正坐在前排观赛。 在她腿上放着的,是那根紫色马鞭。 若是如方才宇文笑蓝说的,马鞭上有尖刺,那她绝无可能放在大腿上。 马鞭换了。 坏了。 祁逢找了个借口溜走,躲在了前边杂物房的墙后。 比赛就要开始,祁逢没有办法拦下宇文笑蓝了。 可是怎么办? 若是马儿受惊,她怕是九死一生。 祁逢低头看着草地,脑中疯狂的想着对策。 再抬眼,她却是想到了梁菱这个名字。 她知道在哪里听过了。 祁礼和她提过一嘴,淮阴侯世子卫科原本谈的婚事,就是与翰林院侍读梁家的小姐。 只不过因后来的丑闻,哪怕卫科不是断袖,也不会有人将女儿敢嫁与他作妻。 那么说,梁菱或许是憎恨这一桩丑闻毁了自己的婚事,从而想要害宇文笑蓝。 祁逢垂眸思考。 她一定要帮宇文笑蓝。 先不说这件事本就是她做的,宇文只是无辜。 再者,她见着宇文方才在马场上的恣意,其实是很羡慕的。 宇文有自己热爱的事情,从小被将军府上下如宝如珠的养大,却并不骄矜,反而明媚自信。 若是这样一个洒脱的女子,因她遭受了这无妄之灾,祁逢怕是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眼看考官就要宣布开始,祁逢没再思考,准备冲出去。 只要她假装意外走进马场,比赛受到干扰,定会重判,只是如果有人未能及时控制住马,她怕是要头破血流。 可是如今,她没有选择了。 有一个人将她猛地扯了回来。 祁逢撞入了一个满是奇楠沉香的怀抱。 竟是邬沉。 她的手腕正被他扣着,另一只手捂住了她险些失声尖叫的唇。 男人低头看她,凤眼微冷,皱眉道: “祁大小姐想干什么?” 他话语讥嘲: “若是谁的马脱缰,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况且,”他靠近了些,和祁逢对视着: “你把将军府的女儿想得太简单了些。” 祁逢的嘴还被他捂着,说不出话。 听见此话,她连忙往马场里看。 比赛开始了。 宇文笑蓝没有用马鞭。 她将它随意扔进了身后的背篓。 可她的马速度却不慢,依旧稳居第一。 邬沉将手收回,祁逢恍然大悟道:“她故意的。” 宇文笑蓝是故意拿错的,所有人都看到她突然舍弃马鞭,都会心存疑虑。 而等一会儿,那马鞭上的尖刺便是梁菱的罪证。 她小瞧了宇文笑蓝。 邬沉正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慢条斯理道: “祁大小姐的善良倒是让本王佩服。”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要等你来救。” 祁逢知道他在嘲讽自己。 其实她并不善良,她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所以不管宇文笑蓝知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跑出去。 祁逢笑了声,顺着男人的话说道: “如果方才是殿下涉险,臣女也会冲出去的。” 呵。 这丫头咒他呢。 他正欲开口,祁逢却先他一步: “殿下如此了解宇文小姐,莫不是与将军府常有来往?” “抑或是心向往之?” 祁逢歪头轻笑,头上的珠钗也因此晃动起来,叮当作响。 祁逢觉得这人实在恶劣的很,怎能每次都被他嘲讽,她趁口舌之快,想来邬沉也不会和她一介小女子计较。 邬沉负手站在她身前,勾唇一笑。 他不回答,却是抬步往前走,祁逢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偏偏,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直到祁逢的后背就要撞上后面的墙。 邬沉停下脚步,弯下身子与她对视。 青年眼里笑意深深,眼角下的小痣也提起些弧度,显得更加诱人。 祁逢一时无措。 她听见眼前人道: “按祁大小姐你的话说,” “孤了解谁便是心悦谁。” “孤不仅了解你,方才还救下你。” 邬沉凤眼微眯: “这么说,孤应该喜欢你。” 第28章 意外 祁逢的笑意僵在脸上。 明明是她想要反击一番,怎么现在好像被反将一军。 被邬沉直直盯着,祁逢莫名有些紧张,慌乱地移开目光: “还请殿下不要取笑臣女。” 邬沉轻笑一声,他与她挨得近,笑声钻进祁逢的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祁大小姐方才不是说孤喜欢你,怎得又变取笑了?” 祁逢眉头轻皱,将目光重新移回来: “臣女何时说过这种话?” “殿下误会了,请殿下自重。” 邬沉敛起了点笑意,语气玩味: “不是你先试探孤的吗?” “祁大小姐,你想知道什么?” 祁逢垂在身旁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还是被发现了。 她确实是想看看邬沉会不会直接维护将军府,好猜出那将军府是不是已经归他所用。 邬沉见她不说话,神色淡下来: “祁大小姐,你想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孤提醒你一句,知道的越多,离成为死人就越近。” 祁逢明白这是警告。 她越界了。 现下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祁逢垂下头道: “殿下的事情,臣女是断断不敢插手的。方才是臣女失言,望殿下见谅。” 祁逢听见最后一匹马儿停下来的声音,知道比赛结束了,顺势道: “考核结束了,殿下作为考官,快些回台上去。臣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朝邬沉行完礼就快速离开了。 男人还立在原地,见着祁逢慌忙离去的身影,他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还以为胆子有多大,不过如此。” 祁逢不知道邬沉还未离开,她匆匆走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幸好现在人群骚动,无人注意到她。 很多人惊叹着,祁逢听见了讨论声,好像是宇文笑蓝连中十环。 槐序见她回来,朝她低声道:“宇文小姐应是这次的魁首了。” 乐器考核是在昨日完成的,宇文拿了头名,而御射两门都在今日,宇文十环全中,这后三门的魁首,舍她其谁。 祁逢看向台下的梁菱,她倒是很淡定。 祁逢心里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她看向四位考官,等着他们宣布本次考核的结果。 待考官评完分后,有专程在一旁候着计算分数的,核算无误后,由邬沉向众人宣布选手的名次。 包括后三门各家小姐的总名次。 现下,十五位女子都站在马场中,等待着最后结果。 邬沉就要宣读名次,他正欲开口,却被人打断。 有一女子高声道:“慢着!” 人们不解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正是宇文笑蓝。 祁逢还坐在那里,眼底浮现些笑意。 她来喊冤了。 她站了出来,朝四位考官行礼后,朝邬沉道: “臣女是镇南将军之女,宇文笑蓝。” “臣女无意冒犯王爷,只是有一事,臣女不得不说。” 邬沉听罢,负手后状似好奇道: “哦?你有什么要说?” 宇文笑蓝问道: “臣女斗胆问王爷,若是在考核中徇私舞弊,应当如何处置?” 人群议论纷纷,听宇文的语气,她要指证他人舞弊。 如果是真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摄政王的眼皮底下做这般腌臜事,怕是不要命了。 邬沉答道:“自然是终身禁考,杖责一百,严重者,收押牢狱,移交大理寺听审。” 宇文笑蓝看向人群里低头的女子,冷笑道: “那么,臣女要告发翰林院侍读之女梁菱偷换马鞭,包藏祸心!” 人群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议论声。 “这么说,方才宇文小姐临时不用马鞭,是因为发现了那诡计?” “这翰林院侍读的女儿居然有这般大的胆子么?” 祁逢听着周围人的谈论,目光却紧盯着梁菱。 她的面上竟无一丝慌张。 她太淡定了,从容得让人起疑。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见梁菱坦然的站出来: “回禀殿下,臣女不知道宇文小姐在说些什么,臣女未曾偷换过她的马鞭。” 邬沉微微皱眉。 翰林院侍读的女儿,连礼都不会行吗? 居然就那样笔直的站着,连手都不曾拱起。 宇文笑蓝冷笑道: “殿下,梁小姐的马鞭还在臣女的背篓里,一查便知。” 梁菱却是扯出一抹笑来: “就算我的马鞭与你的拿错了,宇文小姐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故意调包而非意外?” 宇文笑蓝偏头看她,语气冷漠: “梁小姐的马鞭上,可都是小小的尖刺。若用此等马鞭赶马,马一旦受惊,马背上的人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不过看来,梁小姐似乎可以。要不你向大家展示一下,怎么用这样的马鞭赶马。” 梁菱依旧站在那里,闻言哼笑: “我的马鞭上原是没有尖刺的,不然我比赛之时,怎么会使用马鞭?” 她转头直视着宇文,道: “按你的意思,马场上应当有第三根马鞭,一条是你的,一条是我用的,还有一条是我用来栽赃你的。” “可那第三条马鞭在何处?我手里的,可是我方才使用的马鞭。” 梁菱终于伸出手,举起她的马鞭给众人看。 上面沾有杂草,应当就是她刚使用的。 那这么说,宇文原本的那条马鞭不知所踪了。 祁逢看到梁菱的动作,目光移到她的小腹。 她明白了。 宇文笑蓝确实被问住了,梁菱方才拿的,分明就是她的马鞭,她不可能认错。 一定是她藏起来了。 宇文正在想她能藏到哪去的时候,对上走到一旁的祁逢。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腹。 宇文瞬间看向梁菱的腹部。 她的马鞭尺寸小,如果梁菱将马鞭藏在腰腹之中,又有腰带遮掩,确实看不出来。 她没有多思考,即刻道: “梁小姐若说我是栽赃于你,那不妨搜身自证清白如何?” 梁菱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应当是对了。 祁逢松了口气,后面的事情也不必再看下去,她转身准备离开。 人群愈发喧闹,他们争先恐后地探头看着,生恐落下什么。 她正想招手让槐序过来,却看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带着帷帽的男人。 他正盯着某个方向,不像其他人那般看热闹,隔着面纱也能看见他的严肃神情。 祁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竟是邬沉。 祁逢的心突然一紧。 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见男人有所动作,她已来不及思考,飞快地往邬沉的方向跑去。 隔着喧嚣的人群,邬沉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直到银针离手,邬沉猝然抬眸。 他反应很快,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侧身躲避,但好像已然来不及。 但有人比银针更快。 祁逢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失去平衡,下意识抱着少女往身后倒去。 第29章 筹码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马场上两人倒地了。 姿态还似乎极为暧昧。 只是那女子速度太快,如今又被邬沉抱在怀里,只剩隐约的背影,他们一时看不清是谁。 至于马场这两人,就不是那般看热闹的心态了。 祁逢方才没有过多思考便冲了过来,等到被男人抱着倒地的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 她冲动了。 如今和邬沉以这种姿态被众人围观,若是被人发现她的身份,那可算是完了。 想罢,她只得将自己的脑袋往眼前人身上塞了塞。 至于邬沉,下意识抱着祁逢往后倒去,因为身量高大,直直倒下后忍不住闷哼一声。 缓过神后见周围人喧闹,邬沉用衣袖将怀中女子的脑袋往里藏了藏。 也顺势发现了祁逢左边衣袖被划破的痕迹。 邬沉看向方才银针飞来的方向,有一男子正要离开,他语气冰冷: “月萧,抓住他。” 月萧极快行动,一时间众人目光随着他追至人群。 很快二人的身影消失,他们回过神来又看向马场,邬沉和那女子却不见了。 梁菱和宇文笑蓝的事情还没解决,邬沉又遭暗算离开,众人议论纷纷。 还是考官中郎将童瑾出来打了圆场,让女官搜查梁菱的身子,果不其然,搜出了宇文笑蓝的马鞭。 童瑾和几位考官商量,当场取消了梁菱的成绩,重新排列名次,而今天的事情,也将全部禀告皇上。 梁菱收押牢狱,杖责一百的惩罚延后,毕竟邬沉不在,他们不好自作主张。 至于邬沉险遭暗害这件事,他们也是要完完整整回禀陛下的。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暗算当朝摄政王不说,还敢选在御射考核这天。 简直是藐视皇威! 不过眼下,他们依旧很好奇,那位冲出来救了邬沉的女子到底是谁? 这人群里唯一知道真相的,怕只有槐序了。 饶是她只是看了背影,也能认出那是她们家的小姐。 可现在祁逢和邬沉不见了,她心中很着急,面上却维持淡定,走出去让马夫将马车移到不显眼的地方。 她们只能等着祁逢回来。 而被带走的祁逢,此时已经到了一处别院。 她正坐在一处石凳上,左边的衣袖划开道痕迹,露出一片肌肤。 上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渗出了点血,却是黑褐色的。 邬沉正半跪在她身前,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拿着小药瓶给她上药。 药物和伤口形成刺激,剧烈的疼痛让祁逢不忍出声,下意识地收手。 却被人握住。 邬沉没抬眼看她: “很快就好,再忍一下就好。” 男人的动作轻了些,转了个话头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懂医术,可猜出这是什么毒?” 祁逢眉头紧锁: “断肠草?” 邬沉轻笑一声,像是认同: “不错。伤口周围血迹成黑褐色,中毒者肠胃在两个时辰内溃烂,直至死亡。” 祁逢看向他手中的药: “所以,这瓶药是?” 邬沉答道: “甘家宁德堂的涣云散,可解此毒。” 见祁逢若有所思,他笑道: “怎么?又在想甘家和孤的关系了?” 祁逢眨了眨眼,即刻否认道: “当然不是。” “臣女只是在想,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下,谋害殿下。” 邬沉替她上好药,将药瓶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听见这话,他挑眉一笑,俯身逼近。 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祁逢,分明是你更大胆些。” 祁逢偏头,珠钗晃动,恍如女子的心: “殿下,臣女刚才是在救你。” 她不是故意抱住他的。 若是知道如此结果,她还不如不冲出来,由得邬沉自生自灭。 只是好像,她做不到的。 邬沉没有直起身子,依旧看着她,唇角含笑: “孤是想问,” “你为何要救孤?” 按照如今朝廷的情况,或许邬沉死了,祁家的境遇会更好些。 为什么她要救他? 邬沉很好奇。 他一时猜不到她的坏主意。 却不料祁逢状似思考后,认真答道: “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死在我面前。” “我做不到。” 邬沉有一瞬怔愣。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今日被暗算的目标是其他人,只要是一条生命,祁逢都没办法做到让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只是她救下的这个人,刚好是邬沉罢了。 当然,如果是仇人另说。 但是邬沉现在,还不是她的仇人。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他死。 邬沉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 “祁大小姐,还真是很善良。” 话语一往的随意,却没有了上次的讥嘲。 祁逢被他揶揄这么多回,也习惯了,反问道: “殿下抓到那人了吗?” 邬沉闻言眸光一暗: “是一死士。” 月萧速度已经很快,追上那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咬破舌底藏的毒,自尽了。 祁逢皱眉: “那殿下以为,梁菱和他是一伙的吗?” 邬沉勾起一抹冷笑: “那翰林院侍读的女儿,怕是被人卖了还要被人数钱。” 那便是了。 只是应当是有人蒙骗了梁菱,让她在马场上与宇文笑蓝纠缠,吸引众人注意。 而后派人暗害邬沉。 却意外被祁逢救下了。 祁逢叹了口气,算了,这件事还是让邬沉自己查清楚。 她环顾四周,是个雅致的小院。 她方才被邬沉抱在怀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应当不是摄政王府,没有那般的气派,多了一些小桥流水的惬意。 她也不敢问邬沉,只能猜测这处或许是邬沉的私宅。 以邬沉的财力,买下几处私宅倒也不奇怪。 钱财? 祁逢的眼睛亮了亮。 她还有一笔交易没谈呢。 少女眼里漾开笑意,和眼前人道: “殿下,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交易了?” 邬沉哼笑一声: “交易?” 祁逢有点底气: “臣女今日可是舍身相救,殿下应当不会枉顾臣女的一片真心?” 邬沉对上她狡黠的狐狸眼,难得松口: “你求什么?” 祁逢收起笑意,认真道: “臣女想求殿下,放过贺家。” 第30章 选择 听见祁逢要交换的条件,邬沉垂眸看她: “祁大小姐,只用你一条命换贺家全族?” “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祁逢微微抬头,辩驳道: “臣女这条命兴许不值当,但至少救下了殿下的命不是吗?” “殿下的命,可金贵得很。换一个贺家应当绰绰有余。” 见邬沉不说话,祁逢难得有些着急: “景逸还未入仕,陛下对他应当还有戒心,他现在帮不到殿下什么,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邬沉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打断她: “祁大小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孤从来没有威胁过贺家。” “就算是合作,也应当是贺家求到孤这里。” 祁逢有些怔愣,邬沉收起笑意,眉眼带着淡淡的清冷和疏离。 是了,这才是邬沉。 只有别人求他的道理。 祁逢几乎确定,邬沉一定知道些什么,才有信心和贺家做交易。 但她不想连累贺家。 少女眉睫轻颤: “那殿下,不如和臣女做交易。” 贺景逸能和邬沉做交易的砝码无非是自己的仕途,她不能让贺家冒这个险。 贺鸣秋是她的母亲,她的死是祁逢筹谋九年也要回京查清楚的事情,她才应该来做这笔交易。 不料邬沉嗤笑道: “祁大小姐,孤与你,可不是一路人。” 好熟悉的话,之前她说过的。 祁逢不觉得这是矛盾的,她道: “臣女是祁家的女儿,若是殿下有意与祁家为敌,臣女自然是不可能和殿下走同一条路。” “可如今殿下和我做交易的筹码,是当年我母亲之死。” “殿下,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邬沉不置可否: “你始终都是祁独玉的女儿。” “孤不会和你做交易,除非,” 邬沉神情慵懒,接着道: “你和孤是一条船上的人。” “祁大小姐,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是和祁独玉一样选如今御座上那位,” “还是选择孤?” 祁逢沉默。 邬沉在逼她,逼她背叛祁家,向他投诚。 祁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只能这样了。 她要放弃邬沉这条路。 她自己也能查。 她站起身来,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那就不叨扰殿下了,这笔交易,臣女高攀不上。” 邬沉眼眸闪过一丝意外,也没阻拦,让人将她送回马场。 等人离开了,一角明黄色的袍子在后亭露出来。 甘南姿态闲散地走了出来: “你用贺景逸这个鱼饵,还是没能将祁逢这条鱼钓起来啊?” 邬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甘南被看得干笑两声: “祁家丫头好没眼色,我们殿下和那人,哪里还需要抉择,自然是我们殿下胜了。” 邬沉素来不喜欢他耍嘴皮子,让他闭了嘴。 他轻轻闭了闭眼。 没错,贺景逸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邬沉想拉拢的,是他背后的贺家。 只是贺景逸远不及祁逢有心计,若是能让祁逢投诚,贺家自然是瓮中捉鳖。 可惜这个丫头太谨慎了。 他要拿出些更有吸引力的东西。 邬沉勾手,身边的月萧跟上来。 他问道: “贺鸣秋一事,怎么样了?” 月萧道: “还未见眉目,凶手藏得很深,相关之人几乎全部遇害。” 邬沉墨眸翻涌: “接着查。” 他方才在诈祁逢。 当年的凶手处理事情很隐秘,就连他也还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件事或许不是家宅争风吃醋这般简单。 邬沉眯了眯眼。 他倒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当年的事瞒得那么死。 这边刚回到马场的祁逢,被眼尖的槐序带上了马车。 马车里,槐序查看着她的伤口,话语急切: “小姐,你也太莽撞了些。怎得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博呢?” 她看见左臂的伤痕,虽说不是很吓人,但是那上面可有毒! 祁逢太冲动了。 祁逢知道自己理亏,柔声道: “这次是我莽撞了,下次不会了。这件事,不许告诉其他人,包括哥哥。” 槐序点点头。 槐序问她怎么去了这般久,小丫头替她担心: “莫不是那摄政王威胁你了?” 祁逢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没有。” 想到方才邬沉的话,祁逢突然开口: “如果祁家的路选错了,我和哥哥,要明哲保身吗?” 像是在问槐序,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槐序听进去了,思考片刻后说道: “小姐,你和公子,才是一家人呢。” 槐序不知道祁逢话里的深意,她以为祁逢在说,如果祁家犯了错,他们要不要共沉沦。 自然是不可能的。 祁家人这么多年根本没将祁逢当作亲人,祁逢为何要以德报怨? 槐序于是就这样回答了。 祁逢却好像被这话点醒,狐狸眼眨了眨。 她怎么没想到。 她不在乎除了祁礼以外的祁家人,他们是死是活,和她都没关系。 祁逢眼里漾出点笑意。 所以,祁独玉自己的选择,当然不管她的事。 祁独玉可以为了侍奉君主将整个祁家拉入不能回头的路,她和祁礼自然也可以投奔邬沉明哲保身。 祁独玉筹谋的好处没有他们,如今却要拉他们陪葬,凭什么? 祁逢心头微动。 平心而论,她想选邬沉。 邬沉的胜算太大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人。 只是邬沉,真的可以信任吗? 他实在太狡猾了。 如果要投奔他,若是不仅没要到好处,还反被利用了怎么办。 祁逢想了想,后几天的宫宴,她作为文宣堂榜首,将进宫拜见陛下。 她要先见见延兴帝,看看这个皇帝是真的势微,还是在藏锋。 然后,在这两人之间,做个抉择。 心中有了答案,祁逢终于轻松了些。 马车也终于停下,祁逢和槐序回了鸣秋苑里。 她刚准备换件衣裳,却因凑上来的桂香停止了脚步。 祁逢问她怎么回事,桂香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小姐,大奶奶的胎,怕是” 祁逢皱眉,恼她不说下句。 桂香吞了口口水,声音更低了: “大奶奶兴许,根本没怀上呢。” 祁逢猛地抬眼。 什么? 禾知夏根本没有怀孕? 第31章 阴谋 禾知夏居然根本没有怀孕? 祁逢拉着她进了屋,追问道: “这件事,是你猜的,还是你看见了什么?” 桂香小声道: “奴婢去绿荷院送消息,撞见大奶奶身边的芷兰将一碗药倒在了树下。奴婢翻看过了,是安胎药的药材。” 桂香之前还跟在禾知夏身边的时候,常常帮忙熬安胎药,对这个药的药材很熟悉。 见到丫鬟倒了药,桂香这才想起往时熬了药,她端去给禾知夏的时候,几乎都被支去干别的事。 她从未见过禾知夏喝过安胎药。 心里有了猜测,她犹豫了会,回来和祁逢细细说了。 祁逢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随手摘下头顶的一只金钗子,递给桂香: “你做得很好,这只钗子赏给你。只是我要你,盯着那里头的举动,听明白了?” 桂香喜笑颜开地道: “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的。” 祁逢让她接了东西就下去,屋里留下她一个人,垂着头思索什么。 禾知夏好像是今年初夏怀的胎,算算日子,已有六七个月。 如果真如桂香那般所说,禾知夏是假孕,将祁家上下骗得团团转的话,那她还有两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生子。 祁逢心中一惊。 难道她是借腹生子? 盛京城里头不是没有小妾为了争宠而这样干过,就是找家里有不少小孩,又怀了孕的女子。 她们没钱再去养这个还没生下来的小孩,而这个时候,想借腹的人就会找到她们,与她们交易。 自己假装怀孕,等到她们生了的时候再将小孩抱过来,当作自己亲生的。 简单来说,便是用钱财换孩子,也是换自己的宠爱。 世家里非常忌讳这种行为,有过这种行为的小妾若是被发现了,都是要家法伺候,赶出家门的。 禾知夏竟敢这么大胆吗? 她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便要生子,怪不得这段时间不怎么见到她人,她自然要小心些。 但是她一定要和怀孕的女人联系,还要找好接生的人,到时候才好做戏。 祁逢眼眸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便是守株待兔了。 禾知夏就是那只兔子。 … 不出祁逢所料,禾知夏这两日和祁独玉说自己在外找了个厉害的接生婆,希望两月后由她来接生。 禾知夏是私下提的这件事,祁独玉对这方面不了解,等禾知夏回院子后在大堂问祁老夫人的意见。 祁逢和祁礼也在场,两人之前已经聊过,大概猜出了禾知夏的阴谋。 现在,他们可是要帮禾知夏一把的。 祁老夫人听完沉思着,一时没给出回答。 祁逢眉头轻皱,忧心道: “姨娘这段时间都在院里安养,莫不是被旁人蒙骗了去,若是找回来个手脚不利索的,到时候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祁礼唱了个红脸: “姨娘这样做,一定要她的考究。毕竟是她的孩子,她肯定是最上心的。若是父亲和祖母实在担忧,不如到时多让几个身边的丫鬟守着,也好帮衬一下。” 祁逢和祁礼唱着双簧,祁老夫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便这么定下了。 祁逢站起身来,关心道: “父亲,姨娘这段时间都不曾出院子,也该出去透口气,不然可要在家里憋坏了。” 祁独玉见祁逢懂事模样,欣慰道: “她知道的,好像说明日要去街上瞧瞧小孩的衣服。” 祁逢听完状似遗憾: “可惜我这两日在背书,预备着后两日的宫宴陛下抽问功课。不然,我可就陪姨娘出去走走了。” 祁独玉摆摆手道: “哪用得着你去,眼下还是好好准备进宫拜见陛下的事。” 祁老夫人难得面上带笑: “是啊大姑娘,你就在家好好读书就是了,省得累着你。” 祁逢笑着应下,闲聊几句便和祁礼一同离开了。 两人并行着,祁礼先开口,声音很低: “明日跟着她,须得小心些。若觉着不对,机灵点。” 祁逢点点头。 有人的秘密,很快就要被发现了。 第二日一早,禾知夏就带着芷兰出了院子,打算出门。 祁老夫人或许有些疑虑,让几个侍从陪着她出门。 而早早就等在门口的祁逢,见着禾知夏离开,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今天一早就以去买笔墨为由出了门,躲在屋檐底下等着禾知夏出来。 禾知夏顶着自己的孕肚,在东街西街逛了个遍儿。 很快,身后的侍从几乎个个手里都拿了不少东西。 祁逢怕被发现,所以离得不近,只见着禾知夏笑着和侍从们说了什么,带着他们进了连理阁。 祁逢在看到牌匾的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可是打发泉阳一月后到连理阁等她,如今已过去数月,祁逢才想起来这事。 等进了门,祁逢果然瞧见泉阳坐在大堂角落处,比起先前苍老了不少。 想来泉阳可能日日在这等她,祁逢小心地避开他视线上了楼,心里有些思忖。 泉阳这件事,看来也要尽快解决了。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跟着禾知夏。 禾知夏让几个侍从在楼下喝茶歇息,自己却上了楼。 连理阁的贵客都是在隔间喝茶听曲,侍从们自然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们拿了不少东西逛了一路,此刻早已累得不行,乐得休息一会儿。 祁逢方才因为泉阳分了些神,上了二楼却没见着禾知夏的身影。 可能是已经进了隔间,可是这连理阁的隔间可不是一个两个,里头人的身份更是非富则贵。 贸贸然闯进去定然行不通,不仅惊扰了他人还暴露了自己。 祁逢正有些无措,却见一个端水的小二从一间屋里出来。 她走上前,笑着问道: “我和家人来喝茶,方才不小心走散了,你可有看到一个怀孕的女子进了哪间屋子?” 小二给她指了指: “小的方才看到这头最后一间便是了。” 祁逢谢过他,往前走去。 她走得快,须臾便要走到那隔间了。 祁逢正打量着从哪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却听见旁边的隔间开门的声音。 下一刻,她被人拉进了一间屋子。 房门关上的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好久不见,祁大小姐。” 第32章 共谋 祁逢的耳畔只留下方才男人的话: “好久不见,祁大小姐。” 又是邬沉。 知道对方是谁,她方才提起的心却意外放下了些。 祁逢问道: “殿下怎么在这里?” 邬沉还握着她的手腕,听到此话,将她的手腕举起来,话里带笑: “来抓小偷啊。” “祁大小姐在房门口鬼鬼祟祟,本王这下可是抓了个正着。” 祁逢仰头反驳道: “殿下误会了。臣女是来寻自家姨娘的,并不知道殿下在此处。” 邬沉松开她的手,嗤笑了声,语气散漫: “是来找人还是来偷听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祁逢终于可以收回手,莞尔一笑道: “就算臣女是来偷听的,殿下官务繁忙,应该也管不着臣女。” 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 有人的手拦住了她,横在她面前。 祁逢不解地望向身边人,邬沉不会真这么多管闲事。 “在外头偷听,待会要管你的可就不是本王了。若是还被楼下那道士看见了,” 邬沉扬眉,继续道: “祁大小姐今日若想脱身,可就难了。” 祁逢垂下眼眸,邬沉也知道泉阳在这等她。 邬沉的目光移至她的乌发,因为她方才被拉进来,如今头发有些凌乱,有只白玉簪子斜斜挂着,摇摇欲坠。 邬沉贴近了些,祁逢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方才横在她身前的手被收回,男人轻轻地帮她调整了玉簪的位置,而后直起身子,自然地不得了。 只留下祁逢有些杂乱的呼吸声。 邬沉收回手,往里头走去,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 “你若是想听,就跟着来。” 祁逢摸了摸头顶的玉簪,仿佛还有方才那只手的余温。 她没多想,跟上了邬沉。 她由邬沉带到了一处中门,门是敞开的,邬沉先走了出去,她跟在后面,发现这扇门直接通向隔壁的房间。 有一扇屏风挡住他们的身影。 邬沉是怎么发现这门的事情另说,祁逢此刻更关心屋里的人在讲些什么。 她弯了些腰,将耳朵凑近了些屏风。 身后的邬沉无声地勾唇,走近了两步。 屋里似乎有两人,一人的声音她认得,就是禾知夏,另一人听声音是个女子,声音轻柔。 她话语有些着急: “祁大奶奶,这真的行得通吗?” 禾知夏的声音随后响起: “啧,这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快生的那几天偷偷进我院里住着,你生下来了接生婆自然会去抱走的。” 那女子似乎有些犹豫:“可是” 禾知夏不耐烦地打断道: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那个赌鬼老公欠了一身债就一死了之,你还哪有钱来养这个孩子,你难道情愿让他跟着你受苦么?” 末了,她又放缓语气:“这里有一笔钱,你这段时间好好养着身子,等过两个月我让人来接你。” 那女子不再开口了,只是依稀还能听见些抽泣声。 祁逢躲在屏风后,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禾知夏没有多待,很快便离开了。 那女子还坐在那里,抽泣声未止。 祁逢思忖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开,却不料身后的人没有挪步,直直地撞了上去。 邬沉也没料到祁逢会突然转身,他低头查看她的情况。她撞得狠,吃痛得厉害,鼻尖都红了。 至于头顶那支白玉簪子,又歪了。 在这里不好处理,邬沉带着她回了隔壁的房间。 见祁逢还在揉着自己的鼻子,邬沉一时失笑。 祁逢听见笑声不悦地看向他,她正揉着鼻子,带了点鼻音: “臣女下次,还是和殿下离得远些好。” 邬沉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算本王的不是,没料到你突然转身。” 祁逢没回答,将方才弄乱的头发整理了下。 邬沉支着头看她: “隔壁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祁逢动作一顿,过了会才回答道: “听方才他们谈话,那女子应是迫不得已。我打算把她送走,让她和孩子好好活。” 禾知夏这次找的居然不是生了几个孩子的孕妇,而是刚死了丈夫,肚中还有遗腹子的孕妇。 听那女子应当也是舍不得孩子的,但丈夫好赌,欠一身债却一死了之。禾知夏还真会找人,若是那女子不答应,怕是很快就要被债主害得一尸两命。 祁逢难得有些难过,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结局。 她现在要阻止另外一个女子,重蹈覆辙。 邬沉喝了口茶,再开口语气玩味: “哦?你打算怎么避开你家姨娘安排的眼线,悄无声息地送走她?” 禾知夏肯定会派人盯紧那女子,别说跑了,她怕是走得远了些都不行。 祁逢抬眸轻笑,狐狸眼笑成小月牙: “那可全倚仗殿下帮忙了。” 邬沉摩挲着茶盏,闻言勾唇: “祁大小姐想好要和本王坐到一条船上了?” 祁逢当即否认:“当然不。” 她唇角依旧带着笑: “我会在宫宴后给殿下答案,但是现在,殿下要还的人情,是臣女当时在马场舍身相救。” 邬沉眯了眯眼:“你威胁本王?” 祁逢摇头: “殿下这等人物,动动手指就能帮这个忙。可臣女求到殿下这里,可是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呢。” 小丫头倒是会唬人。 邬沉轻笑出声,也不打算和她计较: “可以,本王帮你。” “不过,你打算和本王作一出什么戏?” 祁逢只是冲他露出一个笑。 而后,她敲响了房间里唤小二的铃铛。 连理阁每个包间都放了个铃铛,若是贵客有事找小二,便敲敲铃铛。 这里的小二都是耳力过人的,很快,有一人陪着笑敲门进了屋子。 那小二笑着道: “二位客人,不知有何吩咐?” 祁逢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 “劳烦你,将这壶茶送给隔壁那位孕妇,告诉她,我们请她喝茶。” 小二应下,端着茶壶走了出去。 邬沉方才欲言又止,等小二离开,他看向眼前悠闲喝茶的少女,挑眉道: “你可知道你方才送出去的茶是什么?” 祁逢眨了眨眼: “苍山雪绿。” 她还没学茶艺,但是这个味道在洗尘宴上喝过,只是品质似乎还要好一点。 她还纳闷连理阁这么大手笔,送上来的茶都不一样。 等等,不会 邬沉支着头,眼底笑意淡淡: “那是孤的。” “有市无价。” 祁逢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 第33章 自由 祁逢被茶水呛到,正小声咳嗽着,心里却暗道不好。 她把这位爷的茶当作人情送出去了。 还是有市无价的茶叶。 就说茶艺应该早点开始学的,祁逢暗骂自己。 邬沉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想好怎么赔了?” 祁逢抿唇,正欲说话,房门被人敲响。 祁逢朝他眨眨眼: “说不定人家没喝呢。” 她站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门外,她手里捧着方才送过去的那壶茶,再往下,是很明显的孕肚。 见祁逢出来,她将茶壶递过去,有些窘迫道: “或许是小二送错了,小姐,我并不认识你们的。” 祁逢莞尔一笑:“没送错。”她侧身,“进来说。” 祁逢接过茶壶,女子犹豫片刻,小心地走了进来。 等她走了进来,才看见坐在里头的人。男人穿着低调,却遮不住矜贵气质,她停住了脚步。 这人看上去,可很不好相处。 那女子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朝祁逢道: “小姐,不知道你找我何事?” 祁逢扶着她坐下,语气柔和: “别着急,坐下说。” 祁逢见她似乎有些紧张,正欲宽慰,却看她余光扫过邬沉。 呵,原来是被吓着了。 祁逢了然,在她身边落座,笑道: “你别怕他,他只是长得冷冰冰的,有点吓人而已。” 邬沉听到这话,眉梢轻挑,嘴角勾起一抹深意,望向祁逢。 祁逢眼珠一转,故意不和他对上视线。 他总开她玩笑,她还一回怎么了。 祁逢和女子介绍道: “我是当朝祁相之女,祁家小姐祁逢。” 听见祁家,女子的眼眸闪了闪。 祁逢目光移向邬沉,正要介绍,却忽然停住。 等等,她可不能说他是摄政王,等下事情可就闹大了。 一时间不知怎么介绍,祁逢抿唇思考着,沉默下来。 邬沉见她如此,正欲开口,却被人直直打断: “哥哥,这位是我哥哥,祁礼。” 邬沉闻言偏头看她,无声的做了口型: “哥哥?” 祁逢方才怕邬沉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情急之下,才胡诌了这么句话。 女子半信半疑,纠结片刻,说道: “我只是东街一户卖豆腐的,两位找我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祁逢开门见山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卖给了那祁大奶奶?” 她眼神闪躲,连忙否认道: “没有,没有的事。” 祁逢道:“你不必再隐瞒,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 女子脸色着急,慌乱地解释,却被祁逢止住。 祁逢宽慰道: “我们不是质问你的意思。错不在你,我知道,你死去的丈夫欠了债,养不起孩子,又恰巧那大奶奶找到你,威逼利诱你做这交易对吗?” 女子有些哽咽,她点点头。 少女蹲下身来,和她平视着: “那么,你想要自由吗?” 女子的泪还落着,一粒泪珠落到地上,悄然无声的。 她点了点头。 祁逢歪了点头看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那我帮你们逃走好不好?” 祁逢的动作很轻,和声音一样: “逃得远远的,把孩子生下来,你俩好好活着。” 女子摇头: “不行的,我还有债要还,大奶奶也不会放我走的。” 祁逢冲她一笑: “我帮你啊。” 少女的声音清脆,像枝头的鸟儿鸣叫,带来春天的生机。 祁逢见她不信,解释道: “那大奶奶是我的姨娘,她做这档子事,是会丢尽祁家脸面的,因此我一定要揭穿她。所以我帮你,就等于是帮我自己。” 女子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祁逢笑意盈盈: “如果你还有疑虑,那就和我打欠条。若你以后还有机会回京城,将那笔钱再还给我。” 她的眼睛亮了亮,终于出声: “好。谢谢你,祁小姐,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祁逢拿过笔和纸,两人签了欠条,一人一份,祁逢才知晓她的名字,叫素云。 祁逢在心里笑了笑。 挺好的,这朵云儿,也要回到天空了。 祁逢这回出来特意带了不少钱财,递给素云,却没想到她只拿了一点,说这就够了。 有人的生活,其实身上的包袱很轻很轻,但是却能压垮一整个人,或者一个家。 邬沉一直没说话,他默默地看着两人动作,直到素云收起那笔钱,他才开口道: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像是在问素云,她看向了祁逢。 祁逢思忖道: “最近还不行,她还怀着孕,不能受折腾。” 素云连忙道: “不要紧的,我平时做粗活习惯了的。” 祁逢打断她: “习惯了不代表就应该这样做。” 祁逢想了一会儿,将大概的时间和她说了,末了,祁逢让她先离开,免得惹人起疑。 素云谢过他们,走出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两人。 祁逢看了看邬沉,清了清嗓子: “臣女还有事,就不和殿下久坐了。” 邬沉出声拦住她,似笑非笑: “祁大小姐占了本王的便宜,不解释就打算走?” “本王可没有这么个妹妹。” 祁逢干笑两声: “方才事态紧急,殿下宽宏大量,别和臣女一般计较了。” 邬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端起茶杯喝着茶。 祁逢悄悄地往门口挪去。 邬沉再抬眼的时候,祁逢已经站在房门边了。 见她就要匆匆离去,邬沉提醒她: “不告诉孤下次在哪见面,真打算让孤每天派人跟着你的行踪?” 对了,他们还没商量完呢。 但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祁逢垂眸思考了会,除了这处,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安静说事,她正要开口,邬沉却先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几日连理阁被人包下,其余人都不得进。” 祁逢有些纳闷,她就算了,这盛京城里有什么地方是邬沉进不去的? 邬沉没管她的心思,道: “祁大小姐若要寻本王,戴上这支白玉簪子,到摄政王府便是。”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玉簪,奇道: “殿下不是一向不喜外人进府的吗?” 问出口了她便觉得后悔。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邬沉抬眼看她,唇角微勾: “你可不是外人。” “祁大小姐不是说,现在和我是盟友?” 第34章 设局 连理阁的二楼,祁逢从一间房里走出来。 想起方才邬沉的话,她心里纳闷,她什么时候和他说是盟友了。 罢了罢了,先不管这么多。 祁逢站在二楼往下看去,眼尖的看见了依旧坐在那里的泉阳。 她勾唇,这才是现在的要紧事。 而屋里头,等房门关上后,甘南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手里拿了把折扇,边扇边抱怨: “我的好殿下,你可知道我在屏风那站的腿都酸了,你倒好,光顾着和那大小姐你一句我一句的。” 甘南坐下,一杯茶一饮而尽。 真是难为他在里头白白站了这么久! 他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 邬沉瞥他一眼,淡道: “她不认识你。” 甘南啧道: “见一面不就认识了?你是怕我拆穿你的谎言。” 邬沉奇道: “本王何曾说了谎?” 甘南见他这无辜模样,切了一声: “哄人家姑娘说什么连理阁被人包下,连你都进不来,其实就为了带祁逢进你府里罢了。” 甘南方才在里头听的差点笑出来,这京城还有邬沉进不去的地方,摆明了唬人呢。 甘南凑近了点,压低了点声: “哎,你不会真对那姑娘动心了?” 邬沉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如果你能用性命担保,除了摄政王府,还有另一个地方能隔墙无耳,那孤大可以不让她进府。” 甘南眼珠子一转,也是,御座上那位也有心计的很,若是让他知道邬沉连续几天出现在连理阁,不让人来偷听就真是奇怪了。 邬沉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脆响,他接着道: “下次她进府,你正式和她见面。” 甘南摇扇动作一顿: “你当真要与她共谋?” 他刚才只是耍耍嘴皮子,若是将自己介绍给祁逢认识,便是告诉她,甘南和背后的甘家,都是邬沉的人。 那可真真是同乘一条船的人了。 邬沉往紧闭的房门看去,唇边勾弧度: “孤相信,她会做个正确的选择。” 现在他这位好盟友,应当去找楼下的泉阳了。 正如邬沉所料,祁逢正和许久不见的泉阳重新上了二楼一包间,坐在同一桌上。 泉阳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祁逢了,离原来祁逢和他约定的日子过去了许久。他见祁逢一直不来,甚至起了去祁家找她的心思。 但是他还是不敢,那不就等于告诉祁家他和祁逢串通害了那老夫人一遭。 于是他只能在这连理阁里无望地等啊等,也在京城里做些坑骗事儿,这才有些钱混到了现在。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祁逢。 泉阳不敢小瞧眼前这少女,他陪笑: “祁大小姐,你终于来了,我这段时间可日日在此处等你啊!” 祁逢淡淡地笑了笑,递给他一笔钱: “我刚回祁家,被许多事绊住了脚步,这才来晚了,还望道长见谅。” 泉阳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地伸手去拿,祁逢却摁住了那钱。 他面带疑惑的抬头望向祁逢,她神色从容道: “道长既要离京,何不再赚一笔?” “这次,我保你能拿这钱的五倍。” 她松开手,泉阳拿过钱数起来,心里却在想着祁逢方才说的钱财五倍。 他把钱收好,终究舍弃不下那钱,问道: “小姐这回想让我做什么?” 祁逢放低了声音,和他说了几句。 泉阳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那点犹豫,在想到马上就能远走高飞的时候,就不见了。 于是他很快答应了下来。 祁逢满意他的爽快,起身就要离开,只留下一句: “那么,明日恭候道长。” 祁逢说的明日,一眨眼便到了。 祁家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祁逢正在屋里梳着头,听见外头吵闹,随口问茯苓: “外头怎么了?” 茯苓低声道: “今天一早,看门的小厮发现外头有一只死猫,这可是很不吉利的。老夫人听着这事,拦着老爷和少爷,不让他们去上朝呢。” 祁独玉和祁礼只能让人去禀告陛下,临时身体抱恙。 祁逢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想来很快泉阳就要到了。 不出一刻钟,祁独玉让人来找祁逢到大堂去,说有家事要议。 祁逢勾唇,这不就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裳,从容地走向大堂。 等走到了,祁家人都坐在里头了。 祁逢一眼便瞧见站在中间的泉阳。 她先向在座的长辈一一问过好,才落座在祁礼身旁,状似疑惑问道: “父亲,这位是?” 泉阳爽朗一笑: “这位便是那回来不久的祁大小姐。” 祁独玉笑着肯定,将之前泉阳帮老夫人诊脉的事一一说了,那些关于祁逢的话,只捡了贵人二字。 祁逢听后只是淡淡一笑: “小女只是恰好随母亲学了点医术而已。” “今日道长再次前来,莫非是祖母的身体又?” 祁逢没说完,担忧地看向祁老夫人。 老夫人摆摆手: “大姑娘,老身身体最近还好,不必过分牵挂。” 泉阳摇起他的蒲扇: “没错,贫道这次来,是看到了另一股邪气。” “你们可看见今早出现在门口的死猫了?” 祁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祁独玉应道: “的确是见着了,这也是邪气所致吗?” 泉阳点头: “不错,那猫本是无辜,只因路过祁家门口,被那邪气害了,这才意外在门口出现。” “如此说来,它还替丞相挡了一劫。” 否则,就是一早要出门上朝的祁独玉遭殃了。 祁老夫人坐直了些,手有些抖: “道长,那股邪气离开这里了吗?” 祁老夫人的命,算是泉阳捡回来的,她现下非常相信泉阳。 泉阳摇头叹气道: “若是已经离开,贫道也无须来这么一遭了。” “而且,”他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叹道:“那邪气进了你们一人的体内。” 大堂里的众人听见此话,心中都不免有些害怕。 祁独玉追问道: “道长可能看见,进了谁的体内?” 泉阳摇着扇子的动作停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一处。 他用扇子指着那人,眯眼道: “就在这里!” 众人顺着看过去。 却是默默站在一旁的禾知夏! 第35章 各怀鬼胎 禾知夏的眼眸里满是惊恐。 怎么这把火会烧到她身上! 云妙仪连忙拉着女儿往后撤了撤,慌乱道: “那邪气不会是钻到大奶奶的肚里了!” 大堂有些骚动,二房和三房心照不宣的远离了些禾知夏。 禾知夏眼泪汪汪地看向祁独玉,祁独玉摆了摆手,算作安慰。 祁老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镇定道: “都不要吵!听道长如何说!” 泉阳道: “莫要慌张,莫要慌张。” “只需将那邪气逼出来便是。” 禾知夏咬了咬唇,追问道: “敢问道长怎如何做呢?” 泉阳眯了眯眼: “这位是祁大奶奶。这邪气恰好进到你体内,不过幸好,你怀了孕。按贫道的卦象来看,还有两三个月,怕是就要生产了。” 祁独玉点点头,道: “不错,夫人她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 泉阳哈哈一笑: “那便好办了。” “贫道给一方子,这两月,祁大奶奶须得日日服用。卦象来看,两月后子时就要生产,那时贫道会前来,帮助她排出体内的邪气。” 泉阳走上前,从包袱里拿出一油纸包,递给祁老夫人: “这是此药的最后一味,须得由老夫人待药煲好后,亲自放入。” 祁老夫人接过,连声答应。 他又走到禾知夏面前,递给她一张药方: “祁大奶奶,这便是那药方了。” 禾知夏扯出一个笑容,道谢接过。 无人发现那药方下藏着的另一张纸。 泉阳办完了该做的,清了清嗓子: “那么,贫道就先离开,待两月后再拜访。” 祁独玉亲自送他出门,拿出一笔钱要赠予他,泉阳一摇扇: “哈哈!大人,贫道不求钱财。” 说罢,他便离开了。 祁独玉上次给他钱,他也没收,回来和祁家人说了,众人心里都有些计较。 那道长怕是有些真功夫,连钱财都不求。 祁逢则是在想,她特意让泉阳不能接,一定要坐实了这清高的道长形象。 祁老夫人也不得不信,让人去按药方去捡药。 禾知夏将药方交给祁独玉,有一张纸却被藏了起来。 她佯装不适,先回了绿荷院。 祁逢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鱼儿就要上钩了。 …… 等到傍晚,祁逢和祁礼正坐在院里闲谈,忽听桂香来道,禾知夏出了门。 她称自己胸闷,须得上街透口气。 祁老夫人只当怀孕女子脾气古怪,也允了。 祁逢挥手让她下去,拿起一颗果盘里的八珍梅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和她的心情一样。 祁礼嗤道: “出门的理由编的真拙劣。” 祁逢咬破梅肉,牙齿碰到里头的梅核,她双手托腮,状似思考: “想来她很快就要和泉阳见面了。” 泉阳趁着给药方的时候,给禾知夏递了张纸,写了今晚相见的地点和时间。 禾知夏知道自己没有怀孕,本就心虚,又来了个泉阳,怕是泉阳不说,她也要亲自去找他。 接下来么,自然是一笔钱财交易。 祁逢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祁礼轻轻敲了敲桌子,让她回神: “明日就是宫宴,你可要做好准备。” 祁逢的狐狸眼轻轻眨了眨。 她凑过去,明知故问: “哥哥,如果我最后的决定是邬沉,你会和我一起吗?” 祁礼知道她最近的安排,也知道她和那位摄政王有了不少牵扯。 他拦不住。 更何况那摄政王,似乎也没伤到祁逢。 祁逢若是相信邬沉,选择和邬沉一道,那他自然要跟。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祁礼不是莽撞的人,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邬沉的胜算的确很大。 祁逢的选择,未必是冲动。 眼下,他伸出手轻敲了少女的额头: “难不成你还想扔下我?” 祁逢轻笑出声,像只小狐狸躲开他的手。 祁礼支着头瞧了她一会,问道: “你相信他吗?” 祁逢偏头,忽地笑起来: “哥哥,我只信自己。” 她相信自己做出的选择。 祁逢站起身,和祁礼笑道: “哥哥且先坐着罢,我去看看好姨娘在做什么。” 另一边的禾知夏,正和泉阳谈着话。 禾知夏将拿出来的钱往对面递了递: “道长,你今日叫我到此处,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这是我的诚意。” 泉阳扫了眼那薄薄的一层,笑着摇头。 他知道禾知夏的秘密,自然有底气讥笑她: “祁大奶奶,你的诚意未免太单薄了些。” “是不相信贫道,还是不相信自己肚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 禾知夏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泉阳面带笑意,在她看来却有些残忍: “借腹生子,这被发现的下场,不用我提醒你了,祁大奶奶?” 禾知夏压下慌张,低声道: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泉阳:“贫道自有办法。” “祁大奶奶,若要做交易,便要拿出你的诚意来。” 禾知夏连忙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钞,泉阳却不接过,而是看向了她手上的红翡玉镯。 禾知夏顺着低头,犹豫片刻还是脱了下来,一起递过去,陪笑道: “道长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泉阳笑眯眯地接过: “那就多谢祁大奶奶了。” 禾知夏见他收了,心里终于放松了些,问道: “道长给我开的那药,可是” 泉阳打断她: “那不碍事,只是强身健体的方子。” 禾知夏安下心来,她不能在外头久留,很快便匆匆离去。 等她离开后,一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泉阳对面。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话语意味深长: “泉阳道长的戏做的真不错,怎得没考虑过当戏子?” 泉阳方才的清高消失,换上一副笑脸: “祁大小姐,你说笑了。贫道只是用心帮你做事罢了。” 祁逢听后淡淡一笑,看向他手里的金银珠宝,道: “既然收了钱,后面的事情也不用你来办。一个月后,会有人来带你离开京城。” 泉阳笑着应下。 祁逢喝着茶,看见对面的人美滋滋地数着钱,心里突然有些发笑。 一个月后,是他离开的日子。 更是他的死期。 第36章 宫宴 今早,盛京城下了初雪。 雪花下得不大,有些落在枯枝上,将那枝堪堪压弯。 寒风卷着雪吹落京城满地,诉说着秋冬更替。 和这场初雪一同到来的,还有宫宴。 在文宣堂和国子监校考后,皇帝会设夜宴让两位榜首进宫,自然也邀请群臣参与,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两位榜首才是个中主角。 自从先帝改制,文宣堂的榜首成了两位,后来进宫拜见的榜首变成了三位。 祁逢便是其中之一。 另两位么,一位是刚退了婚事的镇南将军之女宇文笑蓝,国子监的榜首则是贺家孙辈贺景逸。 以往的宫宴设的都没这般快,或许是因为延兴帝如今要与摄政王邬沉对抗,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管如何,祁独玉非常重视这场宫宴。 或许是因为祁逢是第一次进宫,怕她做出些失礼仪的举动,祁老夫人和祁独玉特意和她教了几天的礼仪。 甚至还教她怎么回答陛下可能会问的的问题。 祁逢学了个七七八八。 陛下设的是夜宴,祁家须得等祁独玉和祁礼下官后,同乘马车前往宫中。 这大半天留着准备,祁逢被叫去佩玉堂和祁老夫人说了许多话。 左不过是一些进宫事宜。 末了,祁老夫人瞧见她乖巧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当年的事是老身考虑不周,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回了家,大姑娘你就好好的过,缺什么短什么了,只管说便是了。” 祁逢淡淡地应下,再没有太多情绪。 祁老夫人让她回去,心里却有些难受。 只要不说到家事,祁逢就总乖乖巧巧的,她几次三番想让祁逢提点要求补偿一下,每次都淡淡的应了,却从不说过什么,问起来也说祁礼给的有。 整个祁家,她似乎只把祁礼当亲人。连带着祁礼,对他们也是实际疏离的。 祁老夫人难得生出点无力。 外人都艳羡祁独玉有这一双儿女,可她很担心,祁逢和祁礼会不会有一天,走到和祁独玉相悖的道路上。 她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年那个错误的选择。 只是如今,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祁独玉和祁礼就要下官,祁逢回院里收拾了一番。 她今日穿了一身丹青金丝云锦缎袄裙,配了一对儿同色翡翠耳坠,素净淡雅,茯苓见了特别满意,往发髻上加了只珍珠如意钗。 茯苓怕她冷,给她加了件披风,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末了将她送出门,笑道: “小姐快快出门,早去早回。” 祁逢也由着她闹,等到了门口,祁礼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祁独玉站在一旁。 祁逢和他问过好,便要上祁礼的马车,却被祁独玉拦了拦: “逢儿,阿礼的马车小一些,要不和我们同坐一辆?” 祁逢笑了笑: “不必了父亲,我有些犯困,待会扰到姨娘就不好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 “我还是跟在哥哥身边安心些。” 而后她再没管祁独玉,径自上了马车。 祁礼坐在里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撩开一边窗帘,看见祁独玉有些失落地走开。 他放下帘子,嘲道: “现在才来弥补,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祁逢喝了口热茶,淡道: “也不一定是真的弥补,或许是想表现个父女情深。” 她对祁独玉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点恨意。 更不会有心思去做什么情深意重的戏。 祁礼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她,道: “先吃点垫垫肚子。” 祁逢打开一看,是各种糕点。她给祁礼递了个没这么甜的云片糕。 祁礼小时候爱吃甜的,现在却不嗜甜,她回京后常常和祁礼吃饭,便也知道了。 有些感情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只要有心维系的话。 两人在马车里吃着茶点,谈笑嬉闹的打发了路上的时间。 眼见就要到了,祁逢收起玩笑,整理了着装,又补了点口脂。 祁礼难得见她紧张,问道: “害怕吗?” 祁逢点点头。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进宫面圣,还是会有一点的。 祁礼扶正了她头上的如意钗,轻松道: “不怕,哥哥在呢。” 祁逢今年十六岁,她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行事也稳重得多,外人见她也会感慨她年纪小却端庄大方。 但在祁礼身边,她只是年纪尚小的妹妹,仅此而已,无关任何身份。 马车停下,祁家人由祁独玉领着入了宫。 祁独玉和禾知夏走在一道,低声叮嘱她些什么。云妙仪也在和祁含词交代着话。 今日是宫宴,她们都有些紧张,万万不能丢了祁家的脸面。 和祁逢走在一道的祁礼却没和她讲什么道理,而是和她说着宫宴上有什么好吃的,各种佳肴都要被他说了个遍。 祁逢觉得好笑,打断他: “哥哥,你不觉得此刻和我叮嘱些进宫事宜才合适吗?” 祁礼不以为然: “你这几天学得怕是脑袋都装不下了,还有什么可交代的,倒不如听听我说的菜,待会多尝几口。” 祁逢失笑,正要说话,却见得祁独玉停下了脚步。 他们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邬沉。 他今天穿了身暗色蟒袍,披了件狐皮鹤氅,一身玄色从落了层薄雪的地上走来,却和这天地极为相衬。 祁独玉带着祁家人连忙给他行礼,邬沉扫了眼他身后: “祁相带了众多家眷,不向本王介绍么?” 祁独玉便笑着和他介绍着。 等到了祁逢,祁独玉含笑道: “这是小女祁逢,这次的文宣堂榜首,逢儿,还不快向王爷行礼?” 祁逢垂着的头更低了些,规矩地朝邬沉行礼。 祁独玉便要介绍下一位,邬沉却突然弯了唇: “祁大小姐长得很眼熟么,孤与你可曾见过?” 众人纷纷朝祁逢看去,这两位还有什么交集吗? 祁逢心里暗骂,邬沉就是要给她点麻烦。 她抬起头,从容道: “在洗尘宴上,臣女有幸和殿下见过一面。” 众人这才想起那洗尘宴。 邬沉点点头,唇角笑意加深: “原来如此。” 他偏头问祁独玉: “不知祁大小姐可有婚配?”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邬沉想干什么? 第37章 夺目 祁独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邬沉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独玉有些紧张,他不会看上祁逢了。 先不说他和这摄政王做不做的了亲家,祁逢才刚回京不久,他的确想为她相看一门好人家。 但绝不能是摄政王府。 邬沉性格古怪,情绪阴晴不定,并且性情阴鸷,谁家女儿若是嫁过去,怕是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想到这里,祁独玉连忙道: “逢儿暂且未有婚配,她刚回京,微臣与家人暂不考虑此事,小女承蒙王爷关心。” 邬沉意味深长的目光滑过祁逢,似笑非笑: “是么?” “那真是可惜了,祁大小姐生得很漂亮。” 祁独玉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好在邬沉不再说话,转身离去,他的心才勉强松了松。 祁独玉看向还垂着头的祁逢,心里有些复杂。 他从未见过邬沉对其她女子感兴趣过,更别提夸赞了,或许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但是到了祁逢这里,他却又是问婚事又是夸赞的。 祁逢见祁独玉有些出神,出声提醒: “父亲,可别耽误了时辰。” 祁独玉这才收回思绪,带着他们接着往前走。 一旁默不作声的禾知夏垂下了眼。 设宴的大殿里,许多大臣及其家眷都已经到场了。 开宴的时辰还未到,陛下还没出现,在场的人都与自己相熟的人攀谈着,自然有几处官家夫人凑到一块聊天。 除了家长里短,便是自家儿女的婚事。有留了心眼的,已经在心里记下了几家人的名字。 毕竟这种宫宴上,个个都是在盛京城里头叫得出名字的世家。 当然,这次宫宴的主角他们也没忘记。 三位榜首只剩祁逢未到,宇文笑蓝已经随将军夫人落座于一侧,她面容姣好,又听说她骑射英姿飒爽,更重要的是,她刚刚才退了婚事。 这京城还是不少人想和将军府攀这门婚事的,只不过宇文笑蓝这如珠似宝的,镇南将军那关怕是不好过。 而另一位国子监榜首贺景逸,也已经与贺家人坐下。他今日是一身月白锦袍,以墨色发带束发,端的是少年风流。 这宫宴虽设在一殿,但男女分席,却隔得不远。 不少女子便有意无意地投来爱慕的目光。 贺家人除了贺老夫人身体不便,其他人都到场了,如今正闲谈着,贺景逸低声问自己的父亲,祁家人怎么还未到。 贺伏冬正要回他,却听得门口宫女通报,祁相及其家眷到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有几人坐直了身子。 祁独玉毕竟是当朝丞相,颇受延兴帝重用,不少人盼着巴结他,更何况他一双儿女出落得也很优秀,尤其是刚回京便得了榜首的祁逢。 先走进来的是祁独玉和妻子禾知夏,在场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禾知夏是凭肚子上位的,对她这个祁大奶奶,始终没到尊敬的程度。 接着走进来的,是左司郎中祁礼。他刚下官,身上还是绿色官服,衬得人眉眼如画。 席间有女子红着脸垂下了头。 而跟在祁礼身后从容进来的,便是这次的文宣堂榜首,祁逢。 少女一身丹青袄裙,配了对同色耳坠,头上珠钗不多,垂下条流苏轻晃。 她的配饰比起在场女眷,可谓是十分简单素净,却和那容貌及其相配。 见过祁逢的,很少不被她的狐狸眼吸引住。本身带有攻击性的双眼被年纪尚小的稚气压下些,透着些清秀灵动。再加上祁逢梳妆向来素淡,不爱浓妆艳抹,因而红唇点点,黛眉浅浅,像极了从山里走出来的小狐狸。 盛京城女子犹如百花齐放,美得各有千秋,只是像祁逢这般灵秀者,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见过祁逢之后,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女眷仿佛都失了颜色,许多人的目光都随着祁家兄妹走了,祁含词被云妙仪牵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今日打扮的很认真,前几日被卫科伤透了心,云妙仪让她打起精神来,在这宫宴上好好相看一门好婚事。 可是现在,席间拿正眼瞧她的都没几个。 这一切,都怪祁逢! 是她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去! 祁含词咬紧了唇,云妙仪顾不得她的那些心思,拉着她往前走。 祁逢和祁礼分别入了席。 巧的是,宇文笑蓝正好与她靠着,宇文先笑道: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祁逢轻声道:“不客气。” 宇文笑蓝和她凑近了些,有些犹豫道: “上次马场救下摄政王的人,可是你?” 她和祁逢打过照面,记得对方的衣着,那时候她认出来了那身衣裙,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祁逢有些惊讶,压低了点声音: “还望宇文小姐替我保密。” 宇文笑蓝点点头,她绝不会乱说。 只是祁逢帮过她,她怕对方刚回京,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清楚,还是提醒道: “摄政王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虽不知道你与他是何关系,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远离他。” 祁逢闻言抬头看她,和她道谢。 瞧瞧,邬沉的名声就这么可怕。 祁逢和她寒暄几句,才知道上次马场一事的结果。 梁菱徇私舞弊,当即被收押牢狱,后来其招供暗害邬沉之人与她是同谋,翰林院侍读一家因此受牵连,男眷斩首,女眷流放。 祁逢皱了眉。 梁菱应当是被人蒙骗,后来的招供,或许是被严刑逼供,又或许是迫于压力。 是谁逼得她认下这所有的罪名,让翰林院侍读做了这阶下囚? 祁逢嗅到了一丝危险。 这朝廷,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是延兴帝吗?她不得而知。 宇文笑蓝戳了戳她: “你怎么了?” 祁逢收回思绪,摇了摇头。 宇文闲着无趣,支着头问她: “方才走在你前面的,是你的哥哥吗?” 祁逢点点头,宇文便笑道: “和你长得很像,你俩方才一走进来,可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呢。” 宇文是个性子直的,话里的夸赞坦然,祁逢一时失笑,正要和她打趣,却见一人就要走近殿里。 与此同时,外头宫女的通报声传了进来: “摄政王到!” 第38章 面圣 邬沉方才比他们先离开,却没有进殿,等到他们都到后才走进来。 刚刚还喧闹的大殿一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声看向门口,无声地臣服于这位摄政王的威严。 只有祁逢垂下了眼。 她已经见过邬沉,也不差这一面。只是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她也不好乱动,不过本该落在邬沉身上的目光,移到了席间。 她与男席隔着距离,看不太真切,但面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到的。 祁独玉的笑意并不真心。 或许是方才被邬沉的一番话唬住,他不肯将女儿嫁到摄政王府,两相矛盾下,祁独玉的神色就变得复杂了。 祁逢倒是不关心他难不难受,她甚至有点好奇,以后若和邬沉联手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会不会他也尝到那背叛的滋味。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 在贺鸣秋被诬陷,百口莫辩的时候,祁独玉的不信任就是那最后一击。 她一定会还回去的,迟早的事。 情绪莫名有些失控,祁逢收回了目光,却瞧见了另一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祁逢皱了眉,又是祁含词。 她这是做什么? 祁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淮阴侯世子卫科。 淮阴侯府和长平伯府闹出丑闻,长平伯后来被治了欺君之罪,丢官抄家,淮阴侯虽说明面上不受牵连,但实际上面子里子都在京城丢尽了。 那卫科不管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断袖都无人相信,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云妙仪往日最疼爱祁含词,却也因为这件事狠狠教训了她半个月。 她们都被叮嘱过,万万不可以和淮阴侯府扯上关系。 可如今,祁含词这失魂落魄的样是为谁,她心知肚明。 她收回了目光,低头喝了口茶,却被一旁的宇文笑蓝戳了戳: “那摄政王是在看你吗?” ? 祁逢疑惑地抬起目光,邬沉依旧负手站在原地,竟是未往前走半步,他的目光停在了女眷席间。 众人纷纷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女眷人数众多,一时也分不清是哪家小姐入了这王爷的眼。 邬沉不曾移开目光,直到祁逢抬眼和他的眼神撞上,那鸣凤眼里才荡起淡淡笑意来。 祁逢黛眉轻皱,他又要干什么? 邬沉终于收回目光,勾唇往座位上走去。 祁逢这才松了口气。 席间议论纷纷,讨论着方才摄政王究竟在瞧谁。 男眷席上只有祁独玉和祁礼不语,刚刚那个方向,正是祁逢。 祁独玉有些头疼,祁逢不会真被摄政王看上了,那可真是完了。 祁独玉在心里一打量,决定尽快将祁逢的婚事定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邬沉的念头了。 祁逢对此浑然不觉,她还没心思去管刚才邬沉的举动,因为延兴帝到了。 随着一声通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恭迎这位年轻的皇帝。 延兴帝坐到了御座上,他让各位不必拘束,开始用宴便是。 姜太后和瑞安公主今日却没有来,听说太后身体不适,公主近身照顾,分身乏术。 祁逢对此存疑,瑞安公主这种性子,若是真有那般孝心,也不至于在京城中留了个泼辣刁蛮的名声。 酒宴开始,不少大臣轮流向陛下敬酒,说了一连串喜庆话,让延兴帝龙颜大悦。 酒过三巡,延兴帝兴致颇高,问这次的文宣堂榜首与国子监榜首是谁,站出来让他好好看看。 女眷这边,祁逢和宇文笑蓝站起了身。贺景逸从席间走出来,两人便跟着出来。 三人都是第一次面圣,紧张难免,不过这三位能从数人中脱颖而出,如今面上也只剩从容。 他们规矩地行过礼,便站在原地等候圣意。 延兴帝了解过这次三位榜首的家世,知道贺景逸的来头,这次宫宴也几乎是特意为他而来。 延兴帝也不兜什么弯子,他笑道: “贺家人才辈出啊!朕记得你父亲现是大理寺少卿,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既然如此,翰林院侍读的位置正空缺着,便让你来做!” 贺景逸立马叩谢道: “微臣领旨,多谢陛下!” 祁逢心里并不惊讶。 翰林院侍读刚刚下了台,延兴帝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直接给贺景逸赐了这个从五品的官职。 长远的事先不看,贺家因着贺景逸的佳绩,在京城的声名重振,贺家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穿了。 祁逢正思忖着,忽见延兴帝偏头问她: “朕记得,祁大姑娘的生母是贺家人?” 祁逢从容答道: “回陛下,臣女生母是贺家嫡女贺鸣秋。” 延兴帝更高兴了些: “这么说,你与贺景逸是表辈?” 祁逢:“是的。” 延兴帝大笑道: “那看来贺家和祁家当真是很有缘分!祁爱卿,你这个妻子和女儿是一样的出色啊!” 祁独玉站起身来,微笑着感恩陛下夸赞。 禾知夏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延兴帝当着众人的面,提起那过去的祁大奶奶,甚至还多加夸赞,那她成什么了! 可是她没有胆子敢质疑延兴帝,将这一腔怒火却托到祁逢身上。 而殿中,延兴帝问了几句祁逢平日的喜好和学问,祁逢一一回答了,没有出错。 延兴帝很满意,顺势多问了句: “祁大姑娘如此优秀,爱卿可曾给她婚配啊?” 祁独玉正要回答,有人却已经帮他先一步开口。 男人的声音懒懒,却不难听出里面的笑意: “陛下有所不知,方才臣也问了祁相同样的问题。” 祁逢都不用去看是谁,这般嚣张的人,除了邬沉不会再有第二个。 邬沉靠在座椅上,神色自若道: “祁相说祁大小姐刚回京,暂不考虑此事。” 祁独玉唇边的笑意僵了僵,随后道: “殿下说得是,小女自幼在乡庄静养,才刚刚回京,与家人团聚不多,微臣与家人暂不考虑小女的婚事。” 延兴帝有些惋惜,也不再多问。 只是席间起了不少声音,摄政王为何无故关心起祁大小姐的婚事,众人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再联想到刚才邬沉的举动,有人心里有了答案。 第39章 暗藏 只是他们都不敢去揣测邬沉的心想着什么,纵使觉得他对祁逢上心,这件事也是不可说出口的。 有些女眷默默低下了头。 尽管邬沉性情冷漠,但依旧是京城里深受少女追捧的对象,想嫁进摄政王府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如今看起来,邬沉和祁逢的关系似乎不那么简单,有聪明的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机会。 延兴帝不知道底下众人的心思,他也有点奇怪,邬沉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了。 他先将这疑惑压到了心底,转头看向宇文笑蓝。 延兴帝眯了眯眼。 她是镇南将军的女儿。 上次镇南将军和邬沉联手,让他折了个长平伯,他还不知道,这将军府到底有没有归依于邬沉。 于是,他偏头问向邬沉: “燕亲王,朕记得你作为文宣堂御射考核的考官,不知宇文小姐表现如何啊?” 他在试探。 邬沉依旧靠在座椅上,语气淡淡: “自然是不错。” 延兴帝哈哈一笑: “只是不错便能夺得魁首吗?那其她的世家小姐岂不是都得了个不合格?” 底下可坐了不少世家,一时间脸色都不怎么好。 邬沉唇角泛着点冷意,这是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 他正要开口,却见殿中站着的祁逢从容向前一步,她微微屈身,恭敬道: “恕臣女冒犯,臣女在御射考核之时见过宇文小姐的飒爽英姿,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殿下阅人无数,见过许多擅长马术的人,宇文小姐得了殿下口中的一句不错,其实已然是上乘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笑着道: “与宇文小姐同场竞技者,自然都是人中龙凤。而臣女多年于乡庄静养,不曾学过马术,若要说不合格,这盛京城中应该只有臣女一人。” 邬沉方才的动作顿住,听见这一番话,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勾笑意。 祁逢的话,帮邬沉圆了场,又给世家和宇文笑蓝找回了面子,席间已经有人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延兴帝有些疑惑,祁逢说这一番话,到底是因为顾全大局,还是为了帮邬沉? 祁独玉本来见祁逢走出来,心都快跳出来,好在祁逢聪明,打了个圆场,他的心也放了下来。 宇文笑蓝明白祁逢的意思,附和道: “祁小姐何必担忧?我在马场上就已答应过你,由我来教你马术,保准你明年能像各家小姐一样,徜徉马场。” 祁逢和宇文唱了个双簧,将这气氛带的轻松了些,延兴帝也回了神,将这事匆匆带过。 而后,他赏赐了两位女子不少珠宝,名字一长串的报着,祁逢和宇文叩谢圣恩。 三位榜首回了座,这宫宴上最重要的事情便做完了,官员们畅快地喝着酒,趁着酒兴愉快闲谈。 祁逢素来不喜酒味,酒味冲得她胃里有些泛酸,东西也吃不下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偷溜出来。 等走到外头,祁逢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胃里的难受被稍稍地压了下去。 她不打算回席,想找个地方好好坐会儿,谁知一转头,看见了急匆匆跑出来的祁含词。 她有些疑惑,祁含词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去? 她没过多思考,跟着祁含词的身影走了过去。 祁含词拐到了一个院子里,祁逢不好进去,躲在门口的树后张望里头的景象。 有人在等祁含词。 祁逢眯了眯眼,看清那人后皱了眉。 又是卫科。 两人的声音很低,祁逢只听得清楚一些,不过也足够了。 卫科那浑小子,竟用些花言巧语来哄骗祁含词与他私定终身,淮阴侯府大不如前,若是能娶到祁含词,和祁家联姻,他们说不定还有救。 卫科还不敢把主意打到祁逢头上,便只能将这念头放在不怎么聪明的祁含词身上。 祁逢不喜欢祁含词,但不代表她要看着祁含词跳进火坑,她祈祷祁含词别这般蠢。 幸好,祁含词不算太笨,她虽对卫科有爱慕之情,但在世家利益面前,她还算拎得清。 她拒绝了卫科。 祁逢闻言松了口气。 却见那卫科像是打定了主意,苦苦哀求着,在祁含词百般推脱下,他恼羞成怒直接打晕了祁含词。 坏了。 祁逢来不及回去喊人,等人到了,祁含词的清白也不保了。 她拔下头上那只如意钗,准备走出去。 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比她更快。 祁逢不自觉喃喃:“祁伯舒。” 正是她的三妹妹,祁伯舒。 她看见往日不多话的祁伯舒平静地和卫科谈着条件: “做夫妻,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事。你选她,倒不如选我。” “你只是为了与祁家攀姻亲,是谁可没这么要紧。可你要知道,她的母亲非常爱惜她,若是知道她遭你陷害而得了这婚事,闹起来的话,淮阴侯府的名声可是要再差一层了。” 祁逢从未听过祁伯舒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深藏的心计。 祁逢的手垂下了。 祁伯舒竟然愿意用贞洁换一门婚事。 她可以理解三房想往上爬的愿望,只是用这种失去自尊的法子,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边的卫科和祁伯舒已经谈妥,两人将祁含词扶到门外一块大石头上,一同进了里屋。 祁逢悄悄地将祁含词扶走了。 祁逢扶她到长廊里坐了会,祁含词被寒风吹醒,一时惊吓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逢平静地将刚才的事情说给她听。 祁含词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死里逃生,她惊讶的话都说不清: “那祁伯舒居然敢…” 祁逢道: “她比你心狠。你犹可以嫁的不错,三房平庸,淮阴侯府也是他们的极限了。这件事情,不许说出去。” “他们撞见是一回事,我们说出去,又是另一回事,明白了?” 祁含词明白祁逢的意思,保证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祁逢让她赶紧回去,自己准备在外头坐一会。 祁含词便要离开,末了,支支吾吾地和她说了句谢谢,一溜烟跑了。 祁逢反应过来后笑了笑。 祁含词只是天真过了头,以至于有点蠢笨,真遇上有心计的,她的心肠都被衬的好了些。 祁逢庆幸自己跟了过来,不然要发生什么事还都不知道。 长廊里的风有些大,吹得她几缕头发散了下来,她腾出手去整理,那只珠钗却掉了下去。 没有意料之中清脆的声响,珠钗掉进了一个人的手里。 第40章 同舟 祁逢垂着眸,先看见的是男子穿着的玄色锦靴。 视线往上,她瞧见了那眼熟的黑龙雪鸠佩。 祁逢了然,轻声道:“殿下。” 她正要站起身行礼,被人轻轻按下,止住了动作。 邬沉手里捏着那只如意钗,他弯了点身子,将那珠钗重新插进发里。 祁逢和他的距离蓦然拉近,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节,呼吸变得杂乱。 邬沉突然道: “这如意钗不如白玉簪子衬你。” 祁逢眼睛轻眨,像在思索,而后回道: “宫宴上穿着太素净的话,也不太好。” 她想了个委婉的话。这种场合别的女眷都恨不得将各种珠玉戴在身上,这无关女子爱美,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所以若是打扮太素净,便显得有些失礼了。 邬沉直起身来,闻言眉眼微动,勾唇道: “摄政王府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可以随意。” 祁逢方才要站起来行礼却被邬沉按住,如今竟是她坐着邬沉站着,邬沉却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她轻仰了点头: “若臣女今日拒绝与殿下一道,这摄政王府是不是就进不去了?” 祁逢和邬沉打了几次交道,不像第一次那样怕他,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就像现在,祁逢有意揶揄他。 邬沉闻言挑眉道: “摄政王府不接待外人。” 祁逢歪了歪头,站起身来。 她稍稍过邬沉的肩膀,略微抬头才能与他对上视线,她坦然道: “臣女想和殿下同舟共谋。” “殿下可愿意?” 邬沉神色微动,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求之不得。” “祁大小姐,你再也没有退路了。” 他拿出一镯子,递到祁逢面前: “就当是未给的见面礼。” 祁逢接过,见那镯子是檀木的,除了镶了颗珠子之外,没什么特别。 她伸手按了按那珠子,手镯上半部分打开,里头夹层躺着枚银针。 邬沉帮她合上,提醒她: “如遇意外,可以防身。” 祁逢点了点头,她将这镯子戴上,竟也挺合适。 邬沉垂眸看着她动作,等祁逢再抬头的时候,两人已经挨得极近了。 邬沉没有拉开距离,她一时也躲不到哪里去,只好偏开脑袋,堪堪拉远了点。 但距离还是很近,她听见眼前人几乎在她的耳边问道: “刚才为什么帮孤?” 祁逢抿了抿唇,想了想答案,最后若无其事地说: “臣女见气氛不对,帮殿下打个圆场,有什么不妥吗?” 邬沉看着她假作平静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孤问的是,你是因为顾全大局说的那番话,还是,” 邬沉微侧头,唇几乎要挨到祁逢的耳朵: “只是因为想帮孤?” 祁逢的脸已经有点发烫,她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殿下,殿下觉得是怎样便是怎样。” 邬沉直起身来,似笑非笑道: “嗯,那便按孤心中所想了。” 夜深露重,风也变得大了些,祁逢却不觉得冷,任这风吹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脸上降了温。 两人无言坐了一会儿,见祁逢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邬沉先站起了身: “走,风变大了。” 祁逢便同他沿长廊走着,依旧无话。 邬沉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刚才为什么打算救她?” 祁逢想了一会,才知道他指的是祁含词,她没过多思考便说: “她心肠不坏,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顿了顿,接着道: “只是没想到,祁伯舒竟有这样的胆量和心计。” 邬沉反问: “你觉得她不应这样做?” 祁逢思忖了会,答道: “并不是。我曾以为自己了解三房的隐忍,却低估了他们对权力的渴求和往上爬的欲望。” “不过人为财死,这也是我要保住祁家的原因。” 她因为有祁家千金的头衔,才能办到许多事。 邬沉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懒散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可以考虑暂时放过祁家。” 祁逢有些怔愣,侧头看向身边人。 她想了会,改口道: “劳殿下费心,只放过我哥哥祁礼就够了。” 祁礼在,她的家就在。 邬沉扯了下唇,往前走去: “你对你哥哥倒是很好。” 祁逢跟在他身后,随口道: “哪有人对自己的亲人不好的?想必殿下也不例外。” 走在前面的邬沉突然停下了脚步。 祁逢垂着头走,险些撞了上去,身体踉跄了一下,幸好邬沉及时拉住,这才没摔倒。 只是这一下,她似乎就要靠到男人怀里了。 她连忙重新站好,邬沉适时松开了手。 “孤没有了。” 祁逢正整理着衣裙,忽听邬沉没来由的一句话,疑惑道: “殿下没有什么?” 邬沉垂眸看着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孤没有亲人了。” 长廊里的风吹过两人,卷起邬沉的话,轻飘飘地落了地。 却重重的落在了祁逢身上。 她说错话了。 邬沉是皇子,母妃和先帝都已离开,唯一异母的兄弟还在那皇位上坐着日夜思考着怎么杀了他。 她不应该说那番话。 祁逢一时无措,她正想和邬沉道歉,不远处的喧闹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有人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陛下,那小厮说的就是此处了。” 坏了。 是延兴帝和一众官员来了,他们还来不及离开,若是被他们看见两人同时出现在此处,不被怀疑就奇怪了。 祁逢还来不及想太多,邬沉已经拉过她,藏进了长廊尽头的拐角处。 拐角处极其狭窄,几乎只容一人通过,邬沉与她躲进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了个严实,他一身玄色,融进夜色中也不易让人察觉。 空间太有限,祁逢和邬沉不得不挨得很近。邬沉的双手虚环着她,她也因为紧张,不自觉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尤其是当她隔着邬沉的肩膀微微看见众人经过的时候。 她的呼吸声都重了些,头上的如意钗如她一般紧张的轻轻地晃着。 邬沉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 “害怕?” 祁逢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嗯了一声。 邬沉唇角上扬,语气悠悠: “你连孤都不怕,” “还犯得着怕他们?” 第41章 攀附 祁逢听了他的话,顿了顿道: “殿下和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 外头都说邬沉不好相处,阴晴不定,十分吓人。或许是她和邬沉相处久了,她对眼前人的信任比旁人还要高些。 拐角里一片黑暗,祁逢紧张两人会不会被发现,心思全在外头,自然错过了邬沉上扬的嘴角。 她隔着男人的肩膀,看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已经经过此处,外头重新暗了下来。 祁逢终于放松了些,意识到手里攥着的衣角,她连忙松开: “抱歉,殿下。” 邬沉却不在意:“无碍。” “殿下,我们怎么出去?”祁逢看向外边,这样贸贸然走出去也太突兀了些。 邬沉随意回答: “走大门。” 话语未落,他已经带着祁逢离开,邬沉常年习武,身手了得,等祁逢再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别院。 邬沉扶着她站定,垂眸和她道: “直走便能到刚才的院里。” 他们自然不能一起进去。 祁逢稳了稳身子,正要往前走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在府上?” 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要找个地方从长计议,更何况她的确很好奇摄政王府里头的景致。 邬沉听罢,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懒散道: “孤随时恭候。” 祁逢走出了院子,还是没琢磨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邬沉真有那闲心日日都在摄政王府待着等她吗?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前面院里的喧闹将她的思绪拉回。 算了,不想了,邬沉都这么说了,她挑个合适的时候去便是了。 祁逢抬步往前走去,离众人越来越近。 祁含词知道内情,难得没挤进去看热闹,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寻找着祁逢。 刚刚祁逢就留在这里,说要休息一下,怎得突然不见了? 祁含词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她知道祁逢算救了她,之前对祁逢的那些忿忿烟消云散,她此刻正担心着祁逢的安危。 直到看见祁逢走了过来,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见祁逢假意问自己里头发生了什么,祁含词了然,表现得八卦: “三妹和淮阴侯世子的丑事被皇上撞见了。” 话语未落,延兴帝已经走了出来,她们连忙站到两旁。 尽管垂着头,祁逢也能猜到延兴帝的表情并不好。 的确,延兴帝龙颜大怒,淮阴侯这个不争气的,之前那件事他还没算账,又闹出这么一件事! 他愤然离去,只留下一句话给淮阴侯府: “这件事情若是不给祁家一个交代,你就拿整个淮阴侯府来赔!” 一旁垂着头的祁逢听出些不对,低声问祁含词: “祁伯舒说的是卫科玷污了她吗?” 祁含词点点头,答道: “对啊,她说卫科酒醉来到她正休息的房中,她不愿意,但奈何推不开卫科,才有了这件丑事。” 祁含词没听见祁伯舒和卫科的谈话,此时也不觉得奇怪。 只有祁逢惊讶。 她知道当时祁伯舒和卫科谈好的条件,可是两厢情愿,趁着酒兴才做出了糊涂事。 她没想到祁伯舒阴了卫科一把。 若是两厢情愿,以祁伯舒庶女的地位,只能进淮阴侯府做个妾室,想必卫科当时也是这样想。 但如果祁伯舒咬定是卫科玷污了她,那可就不一样了。 当朝虽说对男女关系管束并不太严,一同上街,或是光明正大牵手等都是可以的。 但对于这等奸污之事,自先帝起就分外严格,男子要征求女子同意是否愿意嫁为妻子,若是同意便要求提亲礼赔上许多倍,若是不同意,那男子怕是要倾家荡产以赔偿女子贞洁。 祁伯舒如果是这个说辞,她便能顺利当上淮阴侯世子夫人,地位马上便不一样了。 祁逢莫名有些好奇,祁伯舒这样做,当真不怕自己在淮阴侯府以后的日子难过吗? 还是对她来说,除了权力,其余的东西都不重要。 祁逢不愿再深想,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祁独玉正和三房的祁文兴一起和淮阴侯要个交代。 很快,这门婚事就定了下来。 祁文兴和卢玉期陪着女儿一同离开,全程没给淮阴侯一个好脸色看。 祁独玉心里却有了些思忖,他能大致猜出来祁伯舒的意图,但他有些害怕,如果邬沉到时候对祁逢这样霸王硬上弓,那可如何是好? 还是要快些寻一门婚事定下来。 祁礼方才已经走到祁逢身边,两人站在一块低声说些什么。 祁逢将刚刚知道的事情,都悄悄和他说了,祁礼也有些惊讶。 人多口杂,两人适时住口,待回去后再细说。 不过祁礼有些奇怪,他发问道: “妹妹,你今日用了其它香么?” 祁逢否认,祁礼便更疑惑了: “那怎得你身上有一股平常不见的异香?” 祁逢闻言举起袖子嗅了嗅,意识到什么,她胡诌道: “或许是和哪个女眷染上的。” 说罢,她心虚地垂下头。 这分明是邬沉身上的奇楠沉香。 估计是方才凑的太近,一不小心就沾染上了。 祁逢庆幸祁礼不识香料,这才没认出来。 不过,怎么有种瞒着他与邬沉厮混的感觉? 他们又没干什么坏事! 想到这,祁逢直起了身,将那心虚压了下去。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祁独玉也要带着他们离开,祁逢许久都没见邬沉走进来。 或许是不想见这腌臜事儿。 祁独玉领着他们出宫,出了这档子事,三房也不愿再待下去。 回去祁逢和祁礼依旧同乘一辆马车,她将刚才宫里的事说了个彻底,当然隐去了邬沉的出现。 祁礼淡笑一声: “这下祁家,这段时间都别想安宁了。” 祁伯舒的事情刚好给他们开了个头。 祁礼问道: “摄政王那头,你谈的怎么样了?” 祁逢眨了眨眼: “挺顺利的。” 祁礼见她单纯样,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道: “阿逢,你觉不觉得,摄政王有些不对劲?” 祁逢疑惑:“什么?” 祁礼抿了抿唇,直言道: “你觉不觉得,他喜欢你?” 祁逢的瞳孔一瞬放大。 第42章 有变 祁逢听罢,立刻否认道: “哥哥,你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 祁礼抿了抿唇,他可没有开玩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邬沉对祁逢与他人不一样,有几个人能与邬沉打了几次交道还能活下来的? 不过既然祁逢当即否认,祁礼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车里安静下来,祁逢阖着眼假寐,本想着休息一下,可方才祁礼说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钻。 邬沉,喜欢她? 祁逢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举起手轻拍了拍头。 邬沉怎么可能喜欢她,一定是想多了罢。 祁逢抛开脑中混乱的想法,正要休息,祁礼却问她: “你要何时去摄政王府?” 祁逢睁开眼睛,思索道: “应该要等到素云快生产的时候。” 素云要生了的时候,她才要去见邬沉,让人把她接出来生产,同时将泉阳送走。 这才能杀禾知夏一个措手不及。 祁礼点点头,末了还是叮嘱道: “去摄政王府,自己还得小心点。” 祁逢应下。 虽说她和邬沉如今是同盟,但去摄政王府里,还指不定会见着什么人,还小小心为上。 而此刻,被祁家兄妹忌惮的摄政王府里头灯火通明。 摄政王府门外围墙檐下挂满乌木镶玉六角宫灯,到了夜晚,就算盛京城街市都亮起来,也不如此处明亮。 今夜的摄政王府,到了一位客人。 主殿准备了一桌饭菜,三人围坐,有两位自然是邬沉和甘南,还有一位,则是中郎将童瑾。 祁逢不会想到,之前在御射马场与邬沉交情甚浅的考官童瑾,竟与邬沉是同盟。 甘南已经夹了菜,顺口问对面的人: “你这次怎去了这么久,北楚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北楚是邬沉生母的母国。 邬沉的母亲是北楚公主,送来与先帝和亲,先帝给她改了林姓,封了贤妃。 林贤妃身体一向不错,却突然暴毙于宫中,一定是有人谋害。只是那时邬沉尚小,没能力查下去,这几年他势力稳固了些,开始着手这旧事,却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 童瑾的祖父恰好来自北楚,两国交好,童瑾祖父在这里发展,也在这里扎了根。 童瑾这次表面上是替祖父回故土看看,实则暗地里帮邬沉查当年的事情。 童瑾拿了个鸡腿,说道: “殿下猜得不错,当年跟在贤妃身边的那位宫女没死。” 林贤妃死后,她的宫女不知所踪,邬沉查过,几乎都被灭了口,但有一位贴身宫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邬沉怀疑她跑回了北楚。 童瑾则在北楚待了将近一月,只查到那宫女隐姓埋名,躲在了北楚的兰枝里。 邬沉听罢,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甘南咽下口饭菜,说道: “殿下,这怕是要亲自走一趟了。” 童瑾附和道: “得找个假身份混进去。” 邬沉的动作停下,唇角微扬: “这两日给孤找个身份,要有妻子的那种。” 甘南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 “什么?!” 童瑾觉得邬沉怕不是疯了: “殿下,你何时有王妃了?” 邬沉反问道: “不是假扮么?” 甘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啧了一声: “何必给自己找事干呢?殿下?这不是还要找一女子假扮吗?这盛京城里哪有” 甘南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愕偏头: “你不会真打算让祁家那位?” 童瑾皱眉问道: “祁家?那位祁大小姐?” 甘南朝他摆手: “哎呀说来话长。总之在你不在这段时间,殿下和她交往可密切了。” 童瑾却认真思考道: “我没记错的话,祁家小姐不是还在马场救了殿下一次吗?如果她没坏心思,倒是可以一试。” 甘南恨他是块木头: “重点在这里吗?重点是明明可以不带她去的好吗?我看分明是有人舍不得。” 邬沉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管好自己的嘴。” 甘南不服气,质疑道: “我劝殿下还是再试探一下她,别到时候趁你不注意就对你起了杀心,到时候远在北楚,殿下你可真是完了。” 童瑾先反驳道: “我见那祁家小姐不像是这样的人。” 甘南也就是和邬沉斗斗嘴,他也不觉得祁逢是那种人。 邬沉却好像听了进去。 等安静了会,甘南问: “殿下要几时出发?这件事得向皇帝找个借口溜出去,祁家那边怕是不好办。” 邬沉支着脑袋,腔调散漫: “不急,还得等到那位女子生产完。” 他还得助祁逢扳倒那位姨娘,祁家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童瑾刚回来,不知道这件事,甘南跟他大概讲了一回,他听后道: “那就是一两月后要出发了,时间还算宽裕。” 邬沉举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正事差不多讲完了,甘南八卦道: “殿下,你给我个信儿,这祁逢会不会是未来的王妃?这样我也好提前巴结一下。”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冰冷: “若是你这般想要妻子,孤明日就给你求一桩婚事回来。” 甘南瞬间噤了声。 邬沉眯了眼警告他: “以后这种没分寸的话,不许乱说。” 甘南立刻点头,正要顺着道歉,有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月萧走了进来,面上是难得的焦急: “殿下,那女子早产了。” 邬沉龙眉一皱,当即站起身来: “童瑾立刻让人把她接出来,送到别院生产。甘南,马上将之前找的接生大夫接过来。” 甘南和童瑾在关键时候都是不打浑的,同时站起身来,得了邬沉的吩咐,一起走出来办自己的事。 邬沉先走出了主殿,吩咐道: “月萧,给祁逢递个消息,子时安排马车在祁家后门接她过来。” 月萧得了吩咐,三两下就消失在黑夜里。 此刻是亥时,祁家众人已然睡下。 祁逢的屋里也熄了灯,只是她莫名有些心慌,一时睡不着,便靠在床头假寐。 直到木窗被人轻轻敲了敲,祁逢下意识道:“谁?” 月萧推开了木窗: “冒昧打扰小姐,但事情紧急,殿下派我前来和小姐通信。” 祁逢从月萧嘴里得知素云早产,一看时辰已经快到子时,她没过多思考: “请你在门外等会,我和你一起过去。” 月萧应下,从窗里翻了出去。 祁逢眨了眨眼,其实可以走门的。 祁逢迅速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槐序叫醒,让她给祁礼送个信。 子时,一辆马车从祁家后门驶出。 约莫一刻钟,祁逢敲响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第43章 双全 祁逢到摄政王府的时候,邬沉已经将人接到了别院,接生大夫正在帮素云生产。 邬沉在院子门口负手而立,里屋不断地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也得亏是在摄政王府里,嘶喊声消失在这偌大的府邸,压根传不到外头。 月萧将祁逢带到别院,她步履匆匆,急急问道: “殿下,素云怎么会突然早产?” 邬沉侧身道: “听说是因为在屋里滑倒了,出了血便向外头求救,保护她的人只好将禾知夏的眼线解决了,先把她接出来。” 祁逢不懂接生,不会贸然进去打扰大夫,只是她眉间的忧愁快要溢出来了。 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祁逢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被捏的有些发白。 她想到了贺鸣秋。 六年前的祁家乡庄,她亲眼见到贺鸣秋难产,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她生下的死胎,被乡下的女人随意用竹席裹起来扔到了山上。 贺鸣秋的身体也是从这个时候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后来的某一天,就这样死在了乡庄里。 十岁的祁逢保不住贺鸣秋,如今她十六岁,想要保住素云,是否也做不到。 耳边持续回响着女人的嘶喊声,祁逢突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 祁逢想得出了神,有些分不清眼前是不是幻觉了。 有人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冰冷的指尖传来丝丝暖意,男人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猛然拉回来: “她不会有事。” 一瞬间眼前的幻觉消失不见,祁逢这才意识到方才恍若梦境。 是她太紧张了。 邬沉还握着她的手,将她牵出了院子。 离得远了些,那声音听得不太真切,祁逢心里莫名轻松了些。 只是她依旧很担心素云,她顺势扯了扯邬沉的衣角,话里的着急明显: “殿下,素云真的会没事吗?” 邬沉难得语气认真,他回答道: “孤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 “替她接生的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医,你要相信她。” 祁逢这才彻底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拽着谁的衣角。 她马上松开,一边慌乱地将揉皱的衣角抚了抚,一边道歉: “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祁逢的手没轻没重,有几下摸到了邬沉的腰。 邬沉的脸色变了变,偏偏祁逢还没察觉到,只顾抚平那块皱痕。 邬沉偏了偏身子,止住她动作: “无碍。” 祁逢这才收回了手。 不得不说,邬沉其实并不像外人说的那般性格暴戾,好几次祁逢都觉得自己就要得罪了他,哪知他轻轻几句就带过了,并不计较。 邬沉清了清嗓子,将刚才的事翻篇: “计划有变,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泉阳走?”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明日。” 邬沉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清脆的哭声打断。 生了!素云生了! 祁逢欣喜地看向邬沉: “殿下,她生了!” 邬沉见她方才的担忧全部消散,眉眼弯弯,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他正想开口,却已经被祁逢拉着进了院里。 少女高兴过了头,顾不得什么礼节,拉过他手臂就往里跑去。 邬沉没拦她,只是目光落到了拉着自己的手上,唇角的弧度放大了些。 女医将孩子抱了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祁逢追问道:“素云现在怎么样了?” 女医笑道: “生产太过辛苦,见过孩子,她已经昏睡了过去,这几天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祁逢连连点头。 邬沉和女医说道: “这几日还是麻烦你照顾,辛苦了。” 甘南找女医的时候已经说明白了一切,她自然不觉得辛苦,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她抱着孩子就要进去,素云还要她照顾。 祁逢和邬沉不方便进去,便先行离开。 两人一同走出了院,祁逢想到什么,犹豫着说道: “殿下,素云在摄政王府里生产,会不会?” 她听闻邬沉素来爱干净,并不是说生产之事污秽,只是女子生产难免会弄脏东西。 方才太过着急,她还没细想为何邬沉会接素云到这里生产,如今想到了,便害怕惹他不喜。 邬沉听她不再说下去,反问道: “会什么?” 祁逢眨了眨眼: “殿下不是爱干净吗?” 更何况男人对这等生产之事往往避之不及,邬沉不会嫌弃吗? 邬沉微抿了下唇,问道: “女子生产,是什么污秽之事吗?” 祁逢当即否认:“当然不!” 他散漫扬眉,懒懒道: “既然不是,有什么不可以在摄政王府进行的理由吗?” “更何况,这本就是喜事。” 邬沉说罢,便抬步往前走去。 身后的祁逢心里却有了些波动。 邬沉和别的人,似乎总是不一样的。 生产当然是喜事。 只是祁逢见过周围人生产,无一例外的,男人对此避之不及,甚至在外头谈笑风生,里头孕妇的嘶喊声却全然不顾。 更枉论让他们进去瞧一眼了。 他们的喜事,只有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是高兴的。 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女子,却全失了姓名。 祁逢想得出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邬沉已经在前头停住了脚步,正回头看着她。 见她如梦初醒,他失笑: “你又在想什么?” 祁逢小跑了上来,胡诌道: “我方才只是在想,女子生产也实在太辛苦了。” 邬沉嗤笑一声,也没戳穿她的谎话: “既然这样,你记得多找些东西给她补补。” 祁逢:“那是自然!” 邬沉和祁逢一路走到主殿门口,邬沉停住了脚步。 邬沉偏头问她:“饿了吗?” 已经是丑时了,祁逢确实有些饿。 她以往在乡庄晚饭吃不饱,等到院里的人都睡下了,才能和霜见吃几个攒下来的饼,便有了吃夜食的习惯。 祁逢点了点头。 邬沉抬眼,看见主殿里两个影子闪烁,心下了然。 邬沉带着祁逢走到主殿门口,慢条斯理道: “孤等会让厨房做点吃食,现在么,” “先让你见两个人。” 第44章 同行 主殿的大门被人推开。 祁逢抬眼,恰好对上殿中两人看过来的目光。 殿内的饭桌旁,坐了两人。 左侧的人一身明黄锦缎袍子,上头绣了些别致的鹿纹,少年面容清秀,看上去年纪不大。 右侧则是祁逢见过的御射考官,中郎将童瑾。他穿的是墨绿圆领袍,衬得他更沉稳些。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主位空了出来。 只一瞬,祁逢便知道这是留给谁的。 邬沉带着她走进殿中,桌前两人见状站起身来。 邬沉看向甘南,甘南很识相地拱手自报家门: “南海甘家甘南,见过祁小姐。” 另一侧的童瑾也拱手道: “中郎将童瑾,在马场上见过祁小姐。” 祁逢也连忙和他们行礼,将自己的身份道出。 邬沉也没拦她,她有自己的规矩。等她行完礼,示意她坐下。 甘南很有眼色地搬了张椅子到主位旁边。 如此一来,四人落座,祁逢坐在了邬沉身边,尽管她觉得有些不合适,但其他人似乎都没异议,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暗暗在心里思索着。 南海甘家她听说过,世代行商,在甘南祖父那一辈举家搬至盛京城做生意,倒也红火。甘南作为大公子接手后,京城中几乎每条街都有甘家的铺子。 只是她没想过甘南会是邬沉的人,童瑾也是一样。 邬沉藏的很深,如今将两人直接介绍给她,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同盟。 甘南性情爽朗,这算他和祁逢第一回正式见面,他调侃道: “祁大小姐是第一次见我,不过,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 祁逢心中疑惑,她何曾与甘南打过交道。 甘南端起茶杯,提醒道: “月夕后的三清山,建善寺。” 正是她向文罗师太求助的时候。 祁逢偏头问道:“殿下也在?” 邬沉在月夕替她处理了阿成,甘南既然在建善寺,与他作伴的,应该有邬沉。 邬沉对上她的目光,懒洋洋道: “嗯,刚好碰上小骗子唬人。” 祁逢回过味来,说她吓泉阳那件事呢。 祁逢偏过头去,邬沉干吗在这个时候揭她老底。 邬沉将一旁的空碗放在她面前,发出点轻响,他给祁逢递了双筷子。 祁逢接过,莫名觉得有些荒唐。 丑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居然在摄政王府吃饭。 邬沉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提醒道: “别发呆。你得赶在祁独玉上早朝前回去。” 祁逢回神,安静地吃着饭。 童瑾和甘南时不时说些话,也不避着她。 很难得的,祁逢吃这顿饭竟很放松。 在祁家用饭,氛围几乎都不太好,要么是大房二房暗暗较着劲,要么就是打一场唇枪舌战。 祁逢本来就对祁家人没什么感情,每每吃了两口就下桌了。后来祁礼也陪着她,两人干脆在鸣秋苑开了小灶。 原本祁逢以为这顿饭会吃的很拘谨,因为食不言这种规矩,她觉得在摄政王府应该是有的。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甘南和童瑾谈笑着,偶尔调侃一下邬沉,顺带会将远些的菜递到她的面前,让她好好尝尝。 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邬沉却也由着他们胡闹。 祁逢难免觉得有些惊讶,邬沉和他们竟是这般相处的么。 察觉到她的动静,邬沉垂眸问她: “不习惯?” 祁逢摇头,答道: “只是意外。” 邬沉眉峰轻挑,表示疑问。 祁逢便接着说道: “殿下和他们的相处,让我有些意外。” 邬沉轻轻一笑: “不是早说过了,摄政王府没有什么规矩。” 甘南打诨道: “两位,可别当着我们面说悄悄话啊。” 他向祁逢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道: “祁姑娘要不要尝一尝?这是上好的桂花酿。” 祁逢微笑着摇头。 邬沉支着头看了眼甘南,语气淡淡:“不合适。” 算是帮祁逢解释了。 她与甘南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喝酒误事这种担忧,依旧散不掉。 更何况她有血虚,不宜饮酒,自然是不会接受的。 甘南没想这么多,见状便识趣地带过,给自己倒了一杯。 祁逢吃得差不多了,邬沉估摸着时间,与她一同站起身来。 邬沉让他们接着吃,而后领着祁逢出了主殿。 主殿的门关上,甘南一杯酒下肚,感慨道: “你说你何曾见过殿下这般模样?这以后,应该就是摄政王府的主子了。” 童瑾认真道: “万一那祁姑娘不喜欢殿下呢?” 甘南连忙止住他: “别乱说话啊!殿下不高兴遭殃的可是我们!” 童瑾识相地住了嘴。 而这头,邬沉带着祁逢坐上了马车。 祁逢和他说自己可以回去的,邬沉没答应,把她弄丢了,他可没法向祁独玉交代。 马车向祁家后门驶去。 马车驾得稳,祁逢快一夜没合眼,此时也有了困意。 她看向身边坐着的邬沉,好奇道: “殿下一夜没睡,待会便要上早朝,不会困倦吗?” 邬沉似乎扯了下唇,淡淡道: “习惯了,不碍事。” 真是好体力,换做是她,早就因为在早朝上打瞌睡被陛下抓了现行了。 她没什么想说的了,便沉默下来,邬沉却反问她:“怎么样?” 祁逢不解:“什么怎么样?” “第一次进摄政王府,怎么样?”邬沉补充道。 祁逢没过多思考: “自然是华贵非凡” 邬沉打断她: “不要这种空话。” 祁逢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道: “说实话,方才因着天色太暗,注意力全在素云身上,臣女没过多在意府中景致,留下的印象么,或许是别致?” 邬沉的府里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华丽,金贵是肯定的,除此以外,府里头花花草草不少,所以她觉得,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邬沉轻笑了声,却没说话。 马车里有桌子,上头放了些茶与糕点。邬沉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放到祁逢面前。 祁逢抬眼看他,邬沉一手支着头,一手朝她举起茶杯,唇边挂着淡淡笑意: “孤提前祝你明日的一出好戏,” “赢得满堂彩。” 祁逢有些意外,随后举起茶杯与邬沉的相碰,笑道: “臣女以茶代酒,多谢殿下助力。” “还望明日借殿下吉言,” “开一出好戏。” 第45章 身死 第二日,祁逢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是她回祁家后睡的第一个懒觉,因着祁逢平日从未躲过懒,故而祁家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祁老夫人还特意让身边的凌翠来鸣秋苑看看祁逢是不是生病了。 祁礼知道内情,胡诌了祁逢昨夜染了风寒,一夜未睡,这才打消他们疑虑。 等祁逢醒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直直地照了进来。 简单洗漱完,祁礼已经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等她用饭。 睡得太晚,祁逢没什么精神。她顺手接过祁礼递来的筷子,打了个大哈欠。 祁礼给她夹了菜,问道: “昨夜还顺利吗?” 祁逢点点头,低声道: “生了个女儿,如今在摄政王府休息。” 祁礼有些意外: “摄政王他?”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他想说他居然不介意这种事。 祁逢摇头,将昨日邬沉的原话告知了他。 “那除了这件事,昨夜你还干什么了?”祁礼追问道。 怕祁逢回来的晚,祁礼放心不下就在鸣秋苑候着,一直等到昨夜快寅时,才见祁逢回来。 祁逢便将见到的甘南和童瑾都一一说了。 祁礼闻言却皱了眉,而后似笑非笑: “这下,我们当真是没有退路了。” 邬沉已经将祁逢当作自己人,他把盟友都介绍给了祁逢,是信任,自然也是警告。 他们和邬沉已经死死绑在了一起。 若是背叛,知道他这么多的秘密,便唯有死路一条。 祁逢了然,她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两人安静下来,院里只剩下些风声。 祁家人都在大堂用饭,现在也安静的得很。 祁逢慢悠悠地吃着饭。 她在等一阵风来。 不出一刻钟,槐序匆匆走进鸣秋苑。 槐序在祁逢耳边低声道: “小姐,那道长死了。” 祁逢抬起眼,狐狸眼尽是笑意,她让槐序接着说下去。 泉阳死了。 死在城门旁边的商铺,看样子是想休息一晚,第二日便离开盛京城。 他的死是被一早起来谋生的百姓发现的,因此也就看见了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碎了的红翡镯子。 京城里虽说众多世家,可这上等的红翡镯子他们只见过两只,一只在宫里姜太后的手上戴着,另一只么,在祁家祁大奶奶禾知夏手里。 姜太后他们可不敢妄言,再说宫里的人做事,应当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一时间,禾知夏买凶杀人的传闻传遍了京城。 鸣秋苑离大堂不远,祁逢听见隐隐传来的哭声。 她与祁礼相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往大堂走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禾知夏已经泪流满面。 往日从容的祁独玉面上满是怒意,他喝道: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为何你的镯子会在他的手上!” 禾知夏咬着嘴唇,她不能将收买泉阳的事情说出来,因此只能空喊冤枉。 二房和三房是一起用着饭的,闹出这种事情,识相地在旁边待着看热闹。 他们当然恨不得大房出事。 祁逢和祁礼跟着站到了一旁。 祁老夫人追问道: “贱妇!你到底与他做了什么勾当!” 见禾知夏只是流泪,一时三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气氛僵持不下。 云妙仪撇了嘴,随口道: “大奶奶,你莫不是和那道长串通好了的?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气都带进我们家里头?” 祁逢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眉头微皱,语气淡淡: “道长在祖母生病之时就已经到访,的的确确为祖母治好了病,可见这道长不是弄虚作假之人。只是阿逢在想,他的死,会不会与上次到祁家说的邪气有关?” 祁独玉皱了眉,问道: “什么意思?” 祁逢便接着说: “上次道长不是说邪气进了姨娘的肚子吗?如果姨娘是因为护子心切,与道长” 她没再讲下去,众人却听明白了。 或许禾知夏是想收买道长,保护自己的孩子,两人没谈拢,便买凶杀了他。 只是这样似乎不对啊?听起来怎么像禾知夏的孩子会因为这个受伤害,才想出这个方法的。但是道长说她可以正常生产的。 难道? 云妙仪见惯了后宅争斗,便很快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恐的低下了头。 禾知夏怕不是疯了才做出这事? 禾知夏含着泪,故作委屈道: “妾身素来知道逢儿不喜欢我,可也不能如此污蔑妾身啊老爷!” 祁逢打断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姨娘,现在可别管其他事了。你那红翡镯子在道长手里可是铁证,道长就算有百般法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偷走你的红翡镯子?” “更何况,姨娘十分珍惜那镯子,真的不见了,不应该一早就找起来了吗?” 祁老夫人听见此话,冷冷地看向禾知夏。 禾知夏被呛得无话可说,走投无路下,她佯装肚痛,抱着肚子缓缓蹲下,泪掉得更大滴了: “老爷,妾身是冤枉的!妾身还怀着身孕,妾身有什么理由要去害那道长!妾身当然盼望自己的孩子去除邪气,好好长大了。” “妾身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 禾知夏见祁独玉神色微动,正想接着辩驳,可莫名腹中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失声尖叫。 在禾知夏的身下,流了一滩污渍。 祁逢勾唇,连忙大喊道: “坏了,姨娘羊水破了!父亲,还是孩子要紧,快去请大夫!” 大堂瞬间乱成一团。 禾知夏疼痛难忍,她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她怎么可能破羊水。 只是她没有力气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厮跑了出去。 只有祁逢知道,禾知夏这所谓的羊水,实则是泉阳的把戏。 泉阳给她喝的那些药,日积月累,可使她肚痛难耐,并做破羊水状。 昨夜祁逢特地溜到她院里,将泉阳给的药加大了剂量,今日一早禾知夏喝完,再加上最近日日服用,中午便会有效果。 一刻钟后,众人都在那绿荷院里等着。 小厮找回来的大夫,竟是御医李太医。 他和祁独玉说在外头遇到了摄政王邬沉,邬沉认得他是祁家的小厮,听说此事后,便将正要来给他诊脉的李太医送了过来。 祁独玉暂时顾不得邬沉打得什么主意,先让人进去帮禾知夏接生才是要紧事。 可是不过须臾,李太医便出来了。 他皱眉道: “丞相是否弄错了?” “夫人她并无身孕啊!” 第46章 真凶 祁老夫人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拐杖。 祁独玉已经没了往日的平静,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她,你是说她没有身孕?” 李太医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在宫里办事这么多年,见到两人的反应心里便大概猜到了什么。 包括摄政王特意派他过来的目的。 于是他从容道: “是的,夫人她并无孕像。至于所谓的羊水,是因为服用了一种药物,而造成如破羊水一般模样的情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意思,禾知夏居然是假孕!祁家众人被她耍了个团团转! 啪嗒。 祁老夫人的拐杖落了地,她晕了过去。 丫鬟们急忙扶住她,祁独玉让她们将祁老夫人先带回房中休息。 祁独玉面色铁青,勉强维持着脸色将李太医送出门。 绿荷院里的人没一个敢走的。 祁独玉让人将在里面的禾知夏带了出来。 禾知夏知道事情败露,走出门口便顺势倒在地上,哭喊哀求着祁独玉。 祁独玉却是狠狠地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禾知夏错愕地愣住,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才回过神。 她从未被祁独玉这样对待过。 众人也很少见过祁独玉发火,上一次或许还是,贺鸣秋与奸夫私通被他们撞了个正着的时候。 禾知夏记得,当时祁独玉扇了贺鸣秋一巴掌。 那个时候她还在旁边捂嘴偷笑,只是现在,这巴掌居然轮到了她身上。 祁独玉骂道: “贱妇!你竟想出这般龌龊的法子来夺宠!” 禾知夏强忍疼痛,她趴在地上,抓住了祁独玉的一处衣角: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糊涂才做出如此蠢事!老爷,您就饶了妾身这一次!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祁逢冷笑道: “姨娘还想在祁家有以后?买凶杀人,借腹生子,你还想留在祁家?” 祁独玉皱眉道: “什么意思?什么借腹生子?” 禾知夏被人揭穿的不过是假孕,祁独玉还以为她会以某种理由假装流产,好换取自己的同情和怜爱。 但如果是借腹生子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违背祖宗的事情! 世家里若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很丢脸的。 祁逢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张,这是素云提前写好的口供。 她递给祁独玉,而后道: “禾知夏收买了一位孕妇,名叫素云。她因为死了丈夫背上外债,还有一位遗腹子,在禾知夏的诱骗下,不得不答应了她以孩子换取钱财。” “禾知夏的打算,原本是想借素云的孩子,当成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也就是借腹生子。” 祁礼走到祁逢身边,补充道: “前几日我们兄妹在街上偶遇素云出逃,她险些小产,我们帮她找了大夫,这才保住了性命。后来她知道我们是祁家的儿女,羞愧难当,便将真相告知了我们,并亲自写下了这份口供。” “她们几时见过面,在何处见的面,见面讲了什么,都在这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禾知夏一瞬瘫软在地。 完了。 祁逢并不打算放过她,接着刺激道: “你当真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凭借别人的孩子坐上祁大奶奶这位置,不知你半夜惊醒,会不会觉得良心难安?” 禾知夏的瞳孔在听见祁大奶奶这四个字后蓦然放大。 她撕下了那副伪善的面具,笑得诡异: “那又如何!祁大奶奶这个位置迟早是我的!只要我生下孩子,这孩子就是祁家的血脉!不像你那个娘,在乡庄的弃子就算生下来,也是条贱命!” 祁逢冷眼看着她: “我母亲生下的死胎,果然与你有关。” 祁独玉有些晃神: “什么死胎?” 禾知夏见状狞笑道: “看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娘的身孕!” “没错,是和我有关!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弃妇,我凭什么要让她的孩子生下来!” 祁逢垂在身旁的手握紧了些。 祁逢嘲道: “你把你自己想的太厉害,你怎会有这样的本事管的到山高水远的乡庄?” “你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禾知夏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嘲笑她没本事。 说她没本事当上祁大奶奶,始终是个妾,说她没本事害贺鸣秋的肚子,生下来的孩子依旧会压她的一头! 她怒骂道: “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我有本事将她赶到乡庄,就有本事让她胎死腹中!我有本事坐上祁大奶奶这个位置,就有本事一直坐下去!” 祁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语气冷得瘆人: “所以,我娘当年被赶到乡庄,也是拜你所赐。” “你陷害她!” 禾知夏几乎彻底疯魔,她突然大笑,然后突然停住,嚣张道: “没错!但我告诉你!恨你娘的不止我一个!” 祁逢一怔。 “你说我害死了你娘的孩子,你猜错了!我确实想要她死,但是我还未动手,你娘就已经流了产!” 禾知夏和祁逢平视着,冲她大声笑: “我告诉你,其实所有人都想她死!” 祁逢掐紧了自己的手。 不止禾知夏一个人。 祁逢突然掐住她的喉咙,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是谁与你共谋,说!” 祁逢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她的手用力收紧,瞧她的动作不像是恐吓。 她真的想掐死禾知夏。 禾知夏面上逐渐露出惊恐,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宫宫里。” 祁逢的手依旧收紧,祁礼走上前,将她的手掰开,握在自己的手里。 禾知夏被吓的昏死过去。 祁逢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身子软了下去,泪也顺着滑过她的脸颊。 祁礼将她抱在怀里,祁逢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带着恨意喃喃: “不只有她原来不只有她” 九年。 她恨了禾知夏九年。 她带着满腔恨意,设局作戏终于回到了这盛京城。 她处处为营,步步为棋,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日的到来。 她以为就要给母亲报仇,可是禾知夏说不是只有她! 祁逢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对不起,母亲。 第47章 你是第一个 祁家的后院里,女子的哭声传到天空中,久久未停。 一开始是低声的啜泣,慢慢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祁礼抱着瘫坐在地的祁逢,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绿荷院里的所有人都垂着头,没有人敢出声。 谁能想得到,当年与人私通的祁大奶奶竟是被诬陷的。 云妙仪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天是场家宴,还是贺鸣秋一手操办的。 因为安排的妥当和细心,赴宴的人止不住地夸贺鸣秋。 直到贺鸣秋的衣裳被人意外泼湿了,便离席去换。 再后来,鸣秋苑突然喧闹起来,有丫鬟被指使过去瞧瞧,却惊慌地跑了出来。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荒唐的一幕。 后来祁独玉用了很多法子,让在场的人闭了嘴,这件事情居然没有传出去,或许祁独玉,对贺鸣秋还是有那么点情分的。 可是他不信她。 有人说贺鸣秋藏得深,可云妙仪不觉得贺鸣秋是这样的人。 尽管她那个时候嫁进祁家不久,但是在相处之中,她能看出贺鸣秋的教养不会容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时还作为妾室的禾知夏对她百般挑衅,她却是云淡风轻。 云妙仪能看出来,她不是故作淡定,她是真的不想和禾知夏计较,对后宅争宠之事,她一向嗤之以鼻。 有这般心态的人,会和旁人私通吗?云妙仪不觉得自己聪明,但她都觉得有蹊跷的事情,祁独玉却轻而易举的信了。 祁独玉给贺鸣秋那一巴掌,就算是直接坐实了她的罪名。 爱在猜忌面前,似乎太脆弱了。 后来贺鸣秋被送到乡庄,连带着年仅七岁的祁逢。 如今真相大白,贺鸣秋无辜,祁逢又何尝不无辜。 众人都知道,祁逢因为这件事,在乡庄待了整整九年。如果今年月夕那场大火她没有跑出来,她根本不可能回到祁家。 但是如果没有这场大火,祁逢什么时候被接回来都不一定。 祁逢这九年过的苦日子和没有学到的才识都是不能补偿的。 整个祁家,现在祁独玉最对不起的,就是祁逢一个人。 祁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祁礼抱回鸣秋苑的,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她要接着查。 她抓着祁礼的衣角,低声道: “方才我听清禾知夏说的字了。” “她说的,是宫里。” 皇宫里面,有人是当年害死贺鸣秋的主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贺鸣秋会和宫里的人有牵扯? 祁礼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 之前对付禾知夏,他可以放手让祁逢去做,他知道祁逢想亲手了结她。 但是现在已经牵扯到了皇宫,他绝不可能再让祁逢涉险。 祁逢眸光一暗,答应了祁礼。 祁逢让祁礼回了院子,她想自己呆一会。 祁逢回了里屋,蜷缩在床上,看着桌上燃烧的蜡烛。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已经完全熔化,在桌上落下点点蜡痕,正如她的泪。 她什么时候又掉眼泪了。 祁逢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泪。 脑袋里是各种各样的想法,闹得她头痛极了。 她方才答应了祁礼,只是权宜之计。 她的确没有办法接触到皇宫,但她更不想用祁礼的仕途来赌。 宫里的人,既然害死了贺鸣秋,就是他们的仇人,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祁礼的羽翼尚未丰满,他不能折翼。 “祁大小姐,你和本王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祁逢的脑中突然想起这一句话。 还有一个人,可与她并肩。 祁逢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将槐序叫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 屋内的灯黑了,祁逢从门口溜出来,轻车熟路地钻到了祁家后门。 等到一个人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祁逢便后悔了。 她不认得路,应该把槐序带上的。 但是她记得摄政王府的传闻,想必街市最亮的那一座便是了,此刻也无法坐马车,祁逢只能凭感觉走。 祁家离摄政王府并不远,但隔了几条街市,当朝没有宵禁,因此这一连片的街道,亮如白昼。 祁逢从未来过夜市。 一是没有机会,二是祁家自有家规,门禁严苛,戌时便不准出门了。 看着这亮堂堂,满街的稀奇玩意,祁逢决定找个机会偷偷溜出来好好瞧瞧。 她本是个爱热闹的人。 祁逢摇摇头,将那些其余的想法都抛去,认真地找那摄政王府。 等穿过街市,看见一连片的房屋,祁逢傻了眼。 居然有这么多人和邬沉是邻居吗? 能住在摄政王府旁边的,家世自然显赫,占地不小,又一片连着,祁逢都有些分不清有多少户人家。 偏偏每家都挂满了灯,祁逢走进这片如同见到了日出。 她是真找不到摄政王府了。 而且时辰已晚,门口也没有小厮迎客,如此,她只好用最笨的方法,一户户看过去。 当然,在看的时候祁逢也留了个心眼,这些世家,说不准都是邬沉的人,她得多留心些。 继续往前走着,祁逢看见了一处眼熟的牌匾,正要停下脚步思索,却感受到了不对。 下一刻,她被人拉进了一旁的小巷。 正要惊叫出声,祁逢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楠沉香。 意识到对方身份,她最终没有出声。 她小声道: “殿下怎么总这般神出鬼没的?” 邬沉扶住她方才踉跄的身子,如今正站在她身前,一旁的灯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将祁逢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人没事后,慢条斯理道: “不神出鬼没,怎么抓贼?” 祁逢听见这话,皱眉道: “我不是贼,我是来找殿下的。” 邬沉闻言挑了下眉。 联想到她刚刚的举动,邬沉失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找不到摄政王府了?” 祁逢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她找不到是什么很出奇的事情吗? 邬沉往前走了一步,带着笑意道: “你知不知道,认不出摄政王府的,” “你是第一个。” 第48章 做孤的妻子 “认不出摄政王府的人,你是第一个。” 当这句话传到祁逢耳朵里的时候,她瞬间红了脸。 她在盛京城待的时间不长,很多路还不认识,所以迷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在邬沉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变味。 祁逢垂下头去,掩饰自己尴尬的样子。 邬沉见她动作,勾唇转身道: “走,带你好好认认路。” 祁逢等他走出去几步,这才慢慢跟上他。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 邬沉今夜只穿了一身玄色锦袍,墨发高束,其余的配饰都没有戴。 祁逢回忆了一下,她方才也没有看到邬沉常戴的羊脂玉扳指。 就连他腰间那块,从不离身的黑龙雪鸠佩都不见踪影。 当他走进暗处,便和这天地融为一色,若不仔细看,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祁逢若有所思,邬沉这一身打扮,可有蹊跷啊。 于是她开口道: “殿下方才去办事了么?” 邬沉脚步未停: “如何看出?” 祁逢接着道: “一身素色,其余的配饰都不见,殿下不打算让旁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邬沉顿了片刻,却是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夜探。” 祁逢并不惊讶,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打算接着问下去,邬沉要做什么事,还轮不到她来追问。 于是她顺口道: “这么危险的事,殿下说得倒是轻松,不愧是殿下。” 祁逢说了个漂亮话。 不料邬沉却停住脚步,语气懒懒: “危险么?这种事祁大小姐不是信手拈来。” 祁逢下意识反问道: “我何时做过这种事?” 她怎么可能夜探别人的府邸! 等等,他说的不会是。 邬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 “加上这一次,你可是第二次夜探摄政王府。” 祁逢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她很快辩驳道: “这怎么能算夜探!” 她是光明正大走进摄政王府的好吗! 邬沉饶有兴致地看她,淡定地反问: “哦?那算什么?” 祁逢认真道: “殿下与臣女一同进去,就算臣女高攀不上摄政王府的贵客,也总能说是半个客人?” 邬沉轻笑出声: “可以,你说的对。” 邬沉接着往前走去,祁逢也紧随其后。 邬沉带着祁逢慢慢走着,祁逢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邬沉在带着自己认路。 邬沉带着祁逢走了整整一大圈,等这一圈都走遍,祁逢心里有了些大概,对这一片的地形都熟悉了些,邬沉才在摄政王府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祁逢便也停在他身旁,邬沉用眼神冲她示意: “不进去?” 祁逢疑惑道: “臣女哪有走到殿下前面的道理?” 邬沉慢悠悠来了一句: “摄政王府的规矩,客人先进。” 他语调拉长,语气玩味: “请,祁大小姐。” 又和她开玩笑。 真记仇。 祁逢只好走到了前面。 就算走进来又怎么样,她也不认得路,她放慢了脚步,想等邬沉走到她前面。 邬沉却一直走在她身后。 只是他在身后带她认路: “左转。”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邬沉的书房。 邬沉依旧站在后面,道: “直接推开。” 祁逢便打开了这间书房的大门。 屋里熏着让人静心的檀香,装潢也是和摄政王府一样的风雅。 邬沉关上了门。 两人面对而立,邬沉这才问道: “说,大半夜来找孤,所为何事?” 祁逢也开门见山道: “殿下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祁家今天发生的事。” “当年之事,禾知夏不是害死我母亲的主谋。” “主谋另有其人。” 邬沉腔调散漫: “没了?一点线索也不给孤?” “这让孤怎么帮你?” 祁逢和他对视着,眼底翻涌着看不明的情绪: “是宫里的人。” 听见这话,邬沉敛起笑意道: “祁逢,你要清楚你在说什么。” 祁逢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认真道: “我没有说错。” “我想求殿下,助我查明当年真相。” 邬沉却轻哼了一声: “你找到本王来帮你这麻烦事,却不找你的好哥哥,” 他话带嘲讽: “怎么,不愿拿他的仕途来赌?” 祁逢沉默片刻,道: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邬沉不咸不淡地开腔: “所以,你就让本王去涉险?” “祁逢,你为何不心疼孤?” 祁逢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倒像是她和邬沉有些什么说不明道不明的关系了。 但是邬沉似乎已经有些怒意了,她急忙道: “不是的!” “我从未想过让殿下涉险,我只是想向殿下求些消息。” “为难殿下的事,臣女不会做,更没有胆子去做。” 邬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问道: “你想要什么消息?” 祁逢: “皇宫秘事,越多越好。” 只有知道皇宫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才能查到谁才是她的仇人。 邬沉却轻轻摇了摇头: “祁逢,这件事情,可超出了你与孤当时谈的条件。” 祁逢没想到令他为难了: “殿下也没法查到吗?” 邬沉似笑非笑道: “也不是。” 那他跟她在兜什么圈子? “你总要加些条件,祁大小姐。” “这场交易,你要付出更多。” “所以你能给孤什么?” 听见邬沉的话,祁逢垂下头去,认真的思考着。 邬沉这个时候和她谈条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给些什么作为筹码。 突然她脑筋一转,邬沉如果这么问她,难道是她有什么可以帮他做的事情吗? 于是她就这么问了。 只见眼前人轻挑了下眉,慢悠悠道: “孤这里,确实有你能帮的上忙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情非常人能办到,所以,” “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祁大小姐。” 祁逢不明白邬沉这次为何为何故弄玄虚,她道: “殿下直说便是。” 邬沉走近了几步,他弯了点腰,和刚过他肩膀的祁逢平视着。 他唇角扬起弧度,语气轻松: “这件事情么,便是,” “做孤的妻子。” “祁大小姐你可愿意?” 第49章 携手 祁逢的脑海一瞬变得空白。 书房的空间其实很大,但邬沉欺身逼近,祁逢正想往后退,却听见了他说的话。 “做孤的妻子。” 于是她直接定在了原地。 在安静的时间里,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似乎印证了这几天很莫名的想法。 祁逢突然想起祁礼在马车上说的话: “你觉不觉得,邬沉喜欢你?” 祁逢这下是真的愣在原地了。 邬沉就这样看着她眼底的情绪翻涌变化,轻挑了下眉毛。 看来不算是他一厢情愿啊。 邬沉的心情更好了些,解释道: “祁大小姐不是戏演的很好?” “帮本王做这场戏如何?” 祁逢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意思。 她的脸又变红了。 这算她自作多情了吗? 为了掩饰心虚,她清了清嗓子,强装淡定: “殿下这是要让臣女赔上清誉吗?” 邬沉闻言轻笑出声: “不是让你做摄政王府的主人。” 祁逢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邬沉已经直起身来。 他顿了片刻,才道: “可有听过北楚?” 祁逢认真回想道: “听过。一个与我们相邻的国家,前十几年北楚势微,送了几位公主来和亲…” 祁逢说着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顿时停住,再开口时,她声音变小了些: “殿下的母妃,似乎也是北楚公主。” 邬沉嗯了一声,他的话语淡淡,但祁逢听见了那潜藏的忧愁: “那你知道,她是如何离世的吗?” 祁逢道: “臣女似乎听说,是因病去世。” 见邬沉的神情,她也能猜到当年北楚公主之死应当另有隐情。 她以为邬沉应当不会和她说清楚这些事情,毕竟皇宫秘史,应当是禁忌。 只不过她没想到,下一刻邬沉就向她揭开了当年的秘密。 “孤的母妃,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被人暗害。并且,幕后之人做的十分隐秘,孤这么多年一直在查,却找不到任何知晓当年实情的人。” “直到前几天,童瑾帮本王查到了一条消息。有一个宫女跑到了北楚,改名换姓,躲到了兰枝里。” “他们帮孤找的假身份有家室。” 祁逢明白了: “殿下想让臣女做那假妻子?” 邬沉点点头,认真道: “孤不认识别的女子,自然也不相信她们。” 祁逢思考了很久,才问道: “殿下就这么相信臣女吗?” 邬沉给她的信任未免太多了,皇宫秘事也可以眼睛不眨的说了出来。 她问这个问题,其实与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只是她突然就想这么问了。 邬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特别。 邬沉几乎没什么犹豫,便道: “当然,你是孤的盟友。” 觉出不对,他反问道: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祁逢立刻附和道: “臣女当然也是这样想!” “能和殿下做盟友,是臣女的荣幸!” 邬沉扯了扯唇,道: “都说了不必说这种空话。” 好用就行。 邬沉每次都被这种话哄得晕头转向,她当然要说,还要经常说。 言归正传,她问道: “殿下打算何时启程?祁家那边,臣女应该以什么理由应付?” 邬沉: “不必担心,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了。出了祁家,自然能见到孤。” 祁逢答应了,后面由邬沉送回了祁家。 等偷偷摸摸从祁家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种事情自己居然已经信手拈来了。 祁逢哭笑不得,回了鸣秋苑休息,意外睡得还不错。 第二天一早,祁逢就明白邬沉昨晚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祁独玉下了早朝直奔她的鸣秋苑。 她昨夜在摄政王府耽搁的有些晚,刚起床还有些懵。 祁独玉坐下后便急急问她: “逢儿,你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祁逢了然,皱眉道: “父亲,我最近的确不是很舒服。”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祁独玉便道: “今日早朝,观天象之人说夜观凶恶之象,与一人对冲。说这人应当回京不久,年纪尚小,这几日若不送出城静养,陛下与她都会两败俱伤。” 祁逢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邬沉干的,这说的不是她是谁? 不过此刻,她也配合问道: “那我是不是应当出城静养一段时间,大概要多久?” 祁独玉道: “逢儿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找了离京城不远的北静寺住持,你这两个月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待到两月后,我亲自去接你回家。” 祁逢点点头。 等祁独玉交代了一通离开后,祁逢心情难得轻松,她让槐序去收拾包袱。 正要交代些什么,祁礼却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她的院子,一上来便问: “是不是真的?” 祁逢不解: “什么是不是真的?” 祁礼很着急,却压低了声音: “你当真要去北楚,与邬沉做假夫妻?” 祁逢惊讶: “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还没告诉祁礼啊。 祁礼说是邬沉让人给他递了信。 祁礼难得失了从容: “不是说我来查吗?” 祁逢沉默。 她很久很久才开口道: “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方才还有很多话想说的祁礼瞬间哑了声。 他其实不能怪祁逢的。 憋了一股闷气,祁礼最终还是没有责怪她。 他叹了口气,给她叮嘱: “算了,摄政王看起来还算正人君子。” 不过他也很奇怪: “这么多女子,他偏偏要选刚刚认识不久的你?” 祁逢想到昨天邬沉说的话便觉得好笑,她讲这话说给祁礼听,然后道: “你也觉得他说这话是撒谎的。” 他怎么可能只认识她一个女子。 不料祁礼却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祁逢不解: “怎么了?” 祁礼犹豫片刻,才说道: “其实他可能没骗你。” ? 祁逢更疑惑了。 祁礼便解释道: “自从我入仕以来,我的确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子走在一起过。因此他说的不认识别的女子,可能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他只认识你,我觉得更像是,” 祁礼顿了顿,接着道: “更像是,” “为什么他只想认识你。” 第50章 奔赴 他为什么只想认识她? 祁逢很明显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她打了个哈哈带过,找了个收拾包袱的借口准备开溜。 祁礼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他与她一起去收拾。 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礼拿出她的衣裳认真挑着: “这件也要带,这件外面要穿披风,这件要遮盖一下。” 祁礼还特意叮嘱道: “你要时刻牢记你们是假夫妻,不需要演戏的时候,最好隔十万八千里。有人觉得奇怪,你便说是他惹了你不高兴。” 祁逢失笑: “我这算不算拿着鸡毛当令箭?” 祁礼反驳道: “怎么能算?而且,你一定要和他分床睡。” 祁礼絮絮叨叨了一堆,不知道他从哪想出来这么多话,祁逢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听他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到祁礼讲完,祁逢的东西也收拾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 “哥哥说完了?我待会便要出发了。” 祁独玉让她走之前和祁家人道别,祁礼便带着她到大堂去。 祁老夫人难得眼眶含了泪,和祁逢解释了一通,大概是说这次不是丢下她,只是去寺里静养一段时间。 祁逢淡淡地笑了。 如果,九年前是这样和她说的话就好了。 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她可以靠自己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对于二房三房,她更是没什么交情,淡淡地打过招呼便准备离开,祁含词却趁云妙仪不注意的时候,往她衣袖里塞了一小包东西。 祁逢没摸出来是什么,笑了下也把它带走了。 祁逢坐上了祁独玉安排的马车。 等到祁礼挥手的身影都看不见了,祁逢才放下了窗帘。 她拿出方才在衣袖里的东西,竟是一包精致的糕点。 似乎是祁含词自己小厨房的伙食。 祁逢对祁含词没什么感情,但在上次救了她之后,祁含词似乎对她改观很大,这次没敢和她说话,却送给她一包吃食。 祁逢轻笑一声,将一块糕放进嘴里。 比她的小厨房做的还要甜。 祁逢爱吃甜食,倒没有觉得难接受,只是想到等下要见的人,她默默将油纸包封好。 原本开往北静寺的马车在出了京城几尺后便转了方向,祁逢掀起一角帘子,看见另一辆马车飞快地往北静寺跑去。 应当是邬沉安排的障眼法。 轮不到她操心,祁逢有些困意,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身体能感受到马车的颠簸,正因为这样,祁逢知道自己正在路上,便才能安心一些。 直到那阵颠簸慢慢减缓,直至没有,祁逢便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马车帘。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祁逢依旧坐着,头却偏了偏,乖巧地问好: “殿下。” 邬沉的唇边带了点笑意,招手让她下来。 祁逢便拿着方才的油纸包下了车,与邬沉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一看便是邬沉的,黑檀木身,金丝绣帘,车身也格外宽敞。 刚刚祁家的马车只能堪堪容纳两人,这一辆马车,却宽敞的可以坐下五六人。 因此她和邬沉坐着,显得空了些。 邬沉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拎着的油纸包上,问道: “这是什么?” 祁逢下意识地按住了它,道: “不适合殿下吃的。” 邬沉不喜甜,这是她那夜与他吃饭知道的。 邬沉没夹过一道甜味的菜,就连糕点也不曾吃。 邬沉却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带了吃的,却不适合他吃? 这是什么意思? 邬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边打开道: “孤帮你这么多,连一个吃的都舍不得给孤?” 等看清里头装满了精致的小糕点,他便径直拿起一块。 祁逢阻止的话比他晚了一步: “这个很甜!” 邬沉却已经吃到了。 却没有想象中的厌恶神情。 他很快便吃完一块,才开口道: “所以,是因为太甜了才不让孤吃。” 祁逢点头道: “殿下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邬沉将那油纸包折了折: “你怎么知道孤不爱吃?” 祁逢不解: “那日在摄政王府,殿下没吃过一道甜食。” 邬沉勾了唇,将油纸包放回桌上,语气懒懒道: “孤的确不爱吃甜。” “不过,那也得看是谁给的。” 所以,他的确不吃甜。 但是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给的就吃? 祁逢强装淡定的移开目光,换了话头: “我以为殿下会让我到北静寺再出来。这半路就跑了,会被发现吗?” 邬沉倒着茶,应道: “不会。北静寺住持是孤旧识。” 祁逢有些惊讶: “殿下又认识?” 邬沉听她的语气觉得好笑: “什么叫又?在你看来,孤认识的人似乎很少,每次都这么惊讶。” 祁逢抿了抿唇: “只是没想到而已。” 她接着问: “现在就在去北楚的路上吗?到北楚需要多久?” 邬沉递了杯茶给她: “最快也要三天三夜。” 北楚离得确实不近,祁逢好奇地问道: “殿下去过北楚吗?” 她听说北楚风光秀丽,却未亲眼见过。 邬沉喝了口茶,回答道: “很美。” 祁逢等着他说后面的话,但是他却不再说了。 祁逢皱眉: “没了?殿下说完了?” 就很美两个字? 邬沉也不解释,只说道: “去到你就知道了。” 祁逢正想接着问,窗外被人轻轻敲了敲。 她几乎瞬间转头,下意识道: “谁?” 邬沉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他打开了窗子。 是跟在邬沉身边的月萧,送了些东西进来。 祁逢这才安下心来。 邬沉回想她刚才的动作,许久才开口: “害怕吗?” 祁逢本来想否认,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以邬沉假妻子的身份,自然会紧张的。 更何况北楚山高水远,根本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邬沉偏头,很认真地问她: “是怕什么?” 祁逢有些愣,但还是将顾虑简单的说了。 邬沉听完后唇角却上扬了。 他道: “所以,不是因为妻子的身份而害怕,” “对吗?” 这就足够了。 第51章 客栈 祁逢没听明白邬沉的意思,但她顺着点了点头。 她以为邬沉指的是她害怕他。 这有什么可怕的? 谁会害怕自己的靠山? 两人没再接着谈话,祁逢喝完了一杯茶,想靠在窗边睡会儿。 邬沉给她递了个软枕靠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了点睡意。 马车里有烧水的小炉,此刻正烧着火,祁逢听着轻轻的烧火声有些出神。 外头是很冷的天,马车里却格外的暖,她的手被汤婆子暖着,甚至有些发烫。 邬沉坐在她身旁,慵懒地翻着手里的书卷。 祁逢莫名感觉很放松,也很安心,她的思绪慢慢远去,浓浓睡意席卷了她。 等到邬沉再偏头看她的时候,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了。 祁逢睡着了。 邬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用手背探了探她手的温度。 没有想象中的暖和。 邬沉收回手,将自己穿的狐皮鹤氅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了祁逢的身上。 马车已经行驶的很稳,但始终还是有些摇晃的,祁逢的脑袋靠在窗边,头上的白玉簪子却有些斜了。 若是马车遇到什么情况突然停下,簪子也有可能伤到她。 邬沉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地将那簪子取了下来。 连带着滑落的,还有少女的墨发。 祁逢今日随意用簪子簪了发,没有特意梳发髻,因此簪子被取走,头发也很快散落,像是一川小溪流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祁逢却没有醒,她依旧睡得安稳。 邬沉握住了那只簪子,见祁逢的大半张脸都被墨发盖住。 他将簪子换了个头,用打磨圆润的那处轻轻挑起那缕头发,再将它放到了耳朵后面。 祁逢似乎觉得脸颊有些痒,眉头皱起,等到邬沉收回簪子,她眉间又再次放松。 邬沉无声地勾了唇。 睡得这么熟。 也不错,到现在都能在他身边熟睡了。 邬沉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书卷。 炉子依然烧着,马车里只剩下邬沉偶尔翻书页的声音和少女平稳的呼吸声。 祁逢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她睡得格外安稳,甚至连梦都没做。 马车里坐垫很软,再加上后背有软枕,祁逢压根不觉得硌,就像躺在床上一样舒服。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感受到的是脸颊下面的痒意。 她垂下眼,看到了那件不属于她的墨色鹤氅。 她有些懵,偏头看向身边的邬沉,他只剩一件玄色蟒袍。 怪不得她睡得这么暖和。 她使点劲儿坐起来,发出的一点声响吸引邬沉看过来。 瞧见她睡得微红的脸颊,他抿了抿唇,低声笑了出来: “睡醒了?” 祁逢点了点头,拿起披在身上的鹤氅,双手递了过去: “多谢殿下。” 邬沉没接: “无碍,留着,不冷么?” 祁逢摇头,她够暖和的了。 邬沉轻扬了下巴: “外头冷,已经是晚上了。” 祁逢有些惊讶: “我睡到了晚上吗?” 他们出发的时候算是正午,如今却是晚上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邬沉收回自己的目光,语气懒懒: “也不奇怪,毕竟前天晚上夜探摄政王府,可辛苦了。” 又逗她,祁逢也不和他计较,将邬沉没接过的鹤氅放回自己腿上,伸手想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 邬沉的手指点了点桌子,解释道: “簪子在这里。戴着睡觉容易伤到自己,下次记得摘。” 祁逢应下,拿过簪子,随意地簪了发。 她抱着邬沉的鹤氅,还残存着她的温度。 睡了太久,祁逢的脑袋有点重,她靠回窗边发着呆,有点没精神。 邬沉察觉她的动静,微微皱眉,问她:“是不是饿了?” 祁逢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在睡觉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现在,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 她睡得久,嗓子都有点哑: “殿下,我们今晚会找地方歇脚吗?” 邬沉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又给她递了杯温热的茶。 祁逢接过,很快便饮尽,她望着空掉的茶杯,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精通茶艺么?” 邬沉翻了书页,答道: “有点兴趣罢了。” 祁逢追问: “那殿下有喜爱的茶叶吗?” 邬沉皱了点眉,思考后道: “皋卢茶。” 祁逢回忆了一下: “听说这种茶叶味道很苦,殿下怎么会喜欢?” 邬沉合上书,勾了点唇: “苦才能让人记忆深刻。” 他放下书,给她留下一句: “孤下去看看。” 邬沉离开了马车。 祁逢抱着衣服垂眸思考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嗜苦? 真是出奇。 她还没想多久,马车就停下来了。 邬沉掀开帘子一角,轻声唤她: “下来。” 祁逢手上的东西有点多,想了想,她只抱着邬沉的衣服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客栈。 邬沉让月萧拿好行李,自己先带祁逢进去。 祁逢不知道时辰,但看这天,怕也是很迟了。 正要踏进门,邬沉不知道从哪拿出一顶帷帽,往她头上一戴,少女的面容藏到了面纱后,若隐若现。 邬沉没解释,先走进了客栈。等祁逢跟上来,她便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客栈大堂坐了许多人,大多是赶路在这歇息一晚的,便在这里吃饭。 瞧见他们进门,很多人便看了过来。 祁逢不喜欢别人打量的目光,因此十分不喜欢见生人,这顶帷帽帮了她。 祁逢走到邬沉身边,却听见掌柜说今日只剩一间空房了。 祁逢皱眉:“是因我们来得太迟了么?” 掌柜陪笑道: “今日赶路的客人多,空房便没剩几间了,简陋一点的倒是还有,只是怕两位住不惯。” 掌柜是个有眼色的,见二人穿着虽然低调但矜贵,自然是不可能安排简陋的。 祁逢还在思考,邬沉却已经回答道:“无碍,要两间房。” 掌柜连连应下。 祁逢偏头看他,犹豫地喊了声殿下。 她倒是能住的了那屋子。 邬沉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 “孤可不和你争。” 这便是他住的意思了。 邬沉这么养尊处优的人,能住得惯吗? 没有过多思考,祁逢已经朝掌柜脱口而出: “我们只要一间房。” 话音刚落,邬沉惊愕地偏头。 第52章 一行四人 比起邬沉惊愕的目光,掌柜倒是反应很快,笑眯眯地答应下。 邬沉眼中惊讶不减,他微张唇,欲言又止。 祁逢的耳朵红了,她刚刚说的太快,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故作淡定,小声道: “我睡在椅子上就可以的,不必委屈殿下。” 邬沉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还是没开口。 掌柜没瞧出其中的微妙气氛,乐呵呵地带着两人上楼。 后头的月萧拎着行李跟上来。 房间其实很大,还有书桌和长椅,祁逢看见那个长椅的时候就觉得很满意。 她身量没邬沉高,这个长椅足够她平躺,多铺两床被子便可当床。 这个环境可比祁家乡庄好多了,在那偏房里,她还得和霜见挤在一张小小的木板上。 祁逢走到长椅旁边,准备和邬沉说话,却被人伸手拦了拦。 邬沉似笑非笑道: “祁大小姐怎么还要抢本王的床铺?” 祁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殿下睡这?”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慢悠悠道: “孤不睡这,难道还要打上地铺?” 祁逢有点懵,她指了指那张大床: “殿下不是睡那吗?” 邬沉腔调散漫: “不巧,孤喜欢这张长椅。” 祁逢默了默,如果让别人知道,堂堂摄政王居然要睡长椅,祁逢怕是脑袋都不保。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邬沉心意已决,她离开长椅,坐到了床上。 月萧将两人的行李放到一旁,识相地拿了两张被子铺那张长椅。 月萧在心里叹了口气,等下甘南少爷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祁逢还坐在床上,抱着邬沉的衣服看着月萧忙活,她有些出神。 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因此她好像只能坐着。 直到邬沉曲起指节叩了叩门。 祁逢恍然回神,她抬眼看去,青年随意地靠在门边,抱臂而立,语气闲散: “不是饿了?放好衣服下去吃饭。” 祁逢闻言,快速地放下手里的衣服,顺带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她们到的晚,等这般折腾完,楼下大多数人都用完饭回了房间,没有再戴着的必要。 两人下了楼,小二窜出来,问两位要吃些什么。 邬沉示意祁逢点菜,祁逢有些饿,便多点了些,但关于甜的,就点了一道杏仁饼。 邬沉瞧见后若有所思,低声和小二吩咐了几句。 菜陆续上来,祁逢看到了几道她没点过的菜。 莲子羹,糖醋排骨,菊花豆腐 几乎都是她刚刚目光停留却没点的菜。 一是她知道邬沉不爱吃甜,她多点了便也是浪费;二是算上月萧,他们也只有三个人,不必点很多菜,于是不少想吃的菜,祁逢想了想还是将它们舍弃了。 但邬沉却一一记住了,并把它们点了回来。 邬沉将她的碗拿过,用勺子盛着莲子羹,慢条斯理道: “想吃什么便吃,不必迁就。” 他盛满,将那一碗放在祁逢面前: “更何况,后头还有人捡剩。” 祁逢道了声谢,才问道: “还有人要来吗?” 邬沉还没说话,门口进来一人,步履轻盈,两三步便窜到他们这桌,自来熟地坐下了。 正是甘南。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 “殿下,我说北楚山高路远,何必让我跟过来?” 甘南是邬沉要求他跟过来的,但童瑾没有来,因此祁逢有点惊讶,按理说童瑾熟悉北楚,应当带他过来才是。 她有些不解,但没问出口,垂眸喝着碗里的莲子羹。 邬沉看了她一眼,话却是对甘南说的: “如果不是童瑾被人盯紧了出不来,你以为孤愿意带上你?” 童瑾刚从北楚回来,本打算找点借口和邬沉一同去北楚,但这几天就被皇帝盯住了,若是执意出城,怕是惹人起疑,邬沉干脆就带了甘南。 至于为什么要带甘南,其实只是为了让这趟旅途有第三个人。 两人虽说是扮演假夫妻,但若是只有两人相处,清白和安全都很重要。 更何况祁礼那家伙知道这件事后,给他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第三个人。 月萧算他的手下,暂且不提,甘南与他虽是盟友,但洁身自好,倒是能做证人。 至于甘南,邬沉看了眼夹菜的他,心中嗤笑。 甘南比祁逢笨多了,自然是没什么危险的。 想到什么,邬沉问道: “消息拿到没有?” 甘南从怀里拿出几张纸,连声应道: “对对,在这儿呢。” 他今日特意下午才出城,和家里人说去外地采药,要个把月才回来。 顺带将童瑾给的假身份的信息一同带过来。 邬沉接过看了起来。 甘南夹了块排骨,口齿不清道: “话说今晚我住哪儿啊,和殿下住一间还是单独给我一间屋子?” 月萧刚刚整理好床铺下楼,走到桌子旁边便听到这句话,他抿了抿唇,找了个位置坐下。 还是让殿下自己解释。 一桌子的人突然沉默,另外三人谁都假装没听见,安静地吃着饭。 祁逢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那莲子羹里。 甘南觉出点不对,他问祁逢: “怎么回事?祁姑娘?” 祁逢假装没听见,给对面的月萧递了递碗: “可以再帮我添一碗吗?有点远够不着。” 月萧连忙接过,甘南见状转头问月萧: “不是!我在说话呢!” 月萧若无其事地舀着甜羹,强装淡定: “还是问殿下,我刚坐下来什么也不知道。” 邬沉将那几张纸放进怀里,对上甘南的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 “有你的屋子,不过,” “比较简陋。” 甘南疑惑: “比较简陋?那就是没有好房间了,我和殿下住一间房不就成了?” 月萧有点于心不忍,见甘南蒙在鼓里,他提醒道: “可能,不太方便。” 甘南更疑惑了: “怎么不方便,屋里头椅子总归有,殿下睡床我睡椅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邬沉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道: “长椅是孤睡的。” ?什么! 甘南下意识反问: “那床呢?” 祁逢无辜的眼神投了过来。 甘南失声道: “什么!” 第53章 刺客 甘南由于太过惊讶,声音大了些,惹得还在用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月萧手疾眼快地塞了个包子在他嘴里,一边道: “少爷饿了就多吃点。” 甘南的嘴直接被堵住,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模样滑稽,祁逢看了忍俊不禁。 甘南瞧见她笑起来,更是有点委屈地呜呜叫着。 邬沉也低笑一声,难得屈尊给他碗里夹了块肉。 祁逢见状,也很有眼色地给甘南夹了道菜,眼神里是少见的殷勤。 甘南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包子吞了下去,见两人动作,还是气打不出一处,为祁逢抱不平: “不是,殿下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合适吗?” 甘南来得晚,自然不知道房间只剩一间,他现在特别想敲开邬沉的脑袋看看,里面进什么东西了,怎么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 祁逢可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月萧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原由,却被邬沉先开了口,他慢条斯理道: “有什么不合适?” 甘南更惊讶了,现在当禽兽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吗? 邬沉单手支着头,刻意强调道: “我们可是夫妻,夫妻同居一室,有什么不合适的?” 邬沉可以咬重了夫妻这两个字,甘南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正打算和邬沉好好谈谈的时候,瞧见了一旁努力忍着笑意的祁逢和月萧。 等等,他不会被耍了? 见甘南真有点生气的迹象,祁逢不打算接着看热闹了,她跟甘南好好解释了一通。 甘南这回比刚刚更惊讶了,他压低了点声音:“殿下” 邬沉打断他:“改口。” 甘南立刻转了口: “少爷睡椅子?” 这要是传出去,在场的都要被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祁逢抿了抿唇,这可不是她的主意。 邬沉懒洋洋道: “比你好一点。” 甘南:“我?对,我睡哪?” 邬沉伸出两根手指,道: “两个选择,要么睡一间简陋的屋子,要么,” 甘南下意识道: “我选第二个!” 邬沉勾了唇: “可以,那便在房间给你腾块地,你睡地上。” 甘南: 又被阴了一回。 他挫败道: “我去睡其他房间,不打扰你们两位了。” 祁逢于心不忍,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 “这里的房间应当差不到哪里去的,看样子比祁家乡庄好多了,甘公子不必太担心。” 甘南抓到了关键词,好奇反问: “祁家乡庄很破旧吗?” 不应该啊,祁独玉之前还以乐善好施出了名,自家的亲戚又怎么会苛待。 祁逢摇摇头,解释道: “乡庄并不破旧,只是当时我作为祁家的弃子,自然不受重视,便只能住在杂乱渗水的偏房里。” 祁逢说得平静,她并不为那些过去的日子难过。 甘南低骂出声: “老狐狸这个混蛋!” 祁独玉居然狠心将这小姑娘扔在那鬼地方九年。 甘南也给她夹了道菜,直率安抚道: “祁姑娘可别难过,这难熬的日子过去了,以后的路定是走的稳当的。就这眼前来说,我甘南就算打地铺也不能让你睡上渗水的屋子!” 甘南年纪不大,颇具少年意气,话说的幽默,一下将方才的沉默给打破。 甘南话多,祁逢和月萧也捧场,不让他的话落地,连带着邬沉的话也多了点。 四人说说笑笑,这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月萧晚上要在树上守夜,偶尔打个盹,便不需要房间,甘南要了间简陋点的屋子,倒也没想象的那么差。 邬沉和祁逢便也回房了,月萧尽职地打来两桶热水供他们沐浴。 祁逢先沐浴,邬沉坐在那长椅上,将方才没仔细看完的纸拿出来,继续读着。 等祁逢从屏风后走出来,邬沉递给她那纸,道: “将这些看了。” 祁逢便接过,坐到床上读起来,邬沉便去沐浴了。 祁逢读的认真,这是他们的假身份。 邬沉的身份是童瑾的表哥童靖川,而她的身份是童靖川的妻子夏青。 两人都是童家人,便也与邬沉一道的,童瑾已经将他们平安送到了外地,所以邬沉才能借到他们的身份进入北楚。 童靖川和妻子多年没有回去过北楚,这次回去是要祭祖,顺便要在那里过了北楚的新年。 北楚的新年与这里不同,要早上一些。 祁逢继续读下去,童靖川出身书香世家,温润儒雅,妻子夏青却是武将昭武校尉夏大人的女儿,能文能武。 祁逢两眼一黑。 文就罢了,她好歹是文宣堂榜首,扮演知书达理的女子倒是不在话下。 但是这个武,可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祁逢有些愁,若是祭祖,便免不了家宴,到时候歌舞助兴,她被点到表演武术可怎么办? 邬沉沐浴完出来,看到的便是祁逢坐在床上满面愁容的模样。 他失笑,询问道: “怎么了?嘴角都要愁到地上了。” 祁逢扬起手里的纸,她刚想说殿下,想到刚刚邬沉让甘南改的口,她想了想,改口道: “少爷怎么没告诉我,这女子精通武艺?” 邬沉听到她的称呼,轻轻扬了扬眉。 他唇角微弯: “我也刚知道。” 祁逢更着急了: “短短几天,总不能让我学会武艺。” 邬沉坐下来,气定神闲道: “无碍,我会教你剑舞,足够应付家宴。” 祁逢想了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这样应付着。 感觉邬沉坑了自己一把,祁逢心里不爽利,她故意问道: “少爷,温润儒雅这四个字,哪个和你扯得上关系?” 童靖川温润如玉,邬沉冷漠如冰,也不知道怎么能糊弄的过去。 邬沉听出她的嘲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了一点声音。 那是瓦砖之间轻微的碰撞声。 有人在屋顶上行走。 邬沉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失,眉眼都冷了下来。 祁逢没有这般好耳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邬沉的脸色,她莫名紧张起来。 邬沉两三步移到祁逢身前,将屋里的蜡烛全都熄灭,屋里瞬间暗下来。 邬沉抓住了祁逢的手,他声音很低: “抓紧我。” 祁逢反握住他,邬沉的体温从手上传来。 在黑暗中其它感觉被放大,祁逢清晰地感受到手上的暖意和自己的心跳声。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想。 木窗边传来声响,祁逢受了惊,下意识地将邬沉的手握得更紧。 耳畔传来邬沉果断的声音: “闭眼,不要看。” 祁逢闭上了眼。 第54章 逃生 祁逢闭上了眼睛。 木窗发出吱呀的声音,而后有人闷哼一声,重重地倒了地。 似乎不止一人,有人朝他们冲了过来,带起一点风。 邬沉一手握住祁逢,一手反制住来人,匕首压在他的脖颈不到半寸处,邬沉冷笑: “就这点本事?” 下一刻,匕首沾血,没了呼吸的人被随意踹开。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来人见着邬沉防备颇深,藏匿在周边,一时不敢妄动。 邬沉也只能根据声音判断方向。 祁逢没有武功,但她知道此刻更应该冷静下来,她拔下头上的发钗握在手里,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有风冲她而来。 祁逢立刻拽紧邬沉的手往另一侧躲开,邬沉了然,顺着动作横挡在她面前,匕首直直地划过一人脖颈,蟒袍溅了点血色。 祁逢也因这动作,靠紧了邬沉的背。男人的手未松,并且握得更紧了些。 因此,还有人在这房中。 祁逢捏着发钗的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感受到有人在向他们慢慢靠近,压迫感随之而来,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两拨人剑拔弩张,在刀剑挥来之时,邬沉猛地拽下祁逢。 祁逢立刻蹲下身子,利剑划过她的头顶,却扑了个空。 祁逢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发钗朝着面前用力地扎了下去。 有人闷哼出声,凭着祁逢的动作认出她的位置,就要挥刀过来。 邬沉比他更快,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借着剑锋将他甩开。 祁逢蹲在地上,不敢轻易起身,邬沉将她拉了起来,靠在自己身后。 祁逢被紧握的手轻轻动了动,邬沉在她的手心划了一下。 还有一个。 祁逢心里并不轻松。 她听说过这种刺客,几乎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如今只剩下一人存活,他们还未杀死目标一人,这会是他们的耻辱。 因此那人格外谨慎,和他们僵持不下。 不能再拖下去,她没有武功,迟早会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邬沉若要保护她,也会自损。 祁逢抿了抿唇。 她要赌一把。 她屈起指节,抵了抵邬沉的手心。 下一刻,她身子踉跄,朝一边倒去,不禁尖叫出声。 泛着光的剑很快移至她的身前,只差一寸。 邬沉扶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自己轻巧地拨开了那面前的剑。 两剑相推,邬沉先逃脱了对方的掌锢,一剑扎进了他的喉咙。 邬沉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地的尸体,眸色深幽。 有人就这么着急,迫不及待地要取他的性命。 他面上的阴冷在意识到手心的温暖的时候散去。 想到身后的人,他放低了点声音,许久未开口,带上点哑: “没事了。” 祁逢没有松开他的手,也没有回话。 邬沉让她重新闭上了眼,点燃了屋里的蜡烛,眼前重新充满光亮,也就能看到少女惨白的脸色和微颤的身子。 屋里一片血腥,邬沉摘下头上的发带,动作轻柔地绑在了祁逢的眼前。 祁逢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下意识将邬沉的手握的更紧。 房间各处几乎都染上血迹,邬沉干脆一把抱起祁逢,往门外走去。 祁逢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邬沉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没事了,我们现在离开这。” 月萧刚刚赶到二楼,见二人模样,知自己失责,邬沉止住他开口的动作,眼神示意。 月萧了然,先走到甘南的房间开了门。 甘南正要解袍入睡,见三人闯进,正要没好气地质问。 当看见邬沉和祁逢身上的血迹,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邬沉将人抱到床边放下,祁逢抓紧了他的衣角。 邬沉面对着祁逢,话却是对后面两人说的:“先出去。” 月萧和甘南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祁逢的眼睛还被蒙着,她伸手想去摘,却被邬沉拦下: “等会再摘。” 她的声音有些颤:“殿下。” 邬沉很快回应道: “嗯,我在。” 邬沉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寻找附近的水,目光落在不远的脸盆中。 邬沉垂眸,见祁逢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似乎很害怕。 他想了想,将腰间的黑龙雪鸠佩摘下,放到少女的手里,他语速放慢: “先握着这个,我将窗边的水盆拿过来。” 见祁逢听话地照做,邬沉两三步将水盆带回,手帕入水,而后被人捞出来拧干。 邬沉让祁逢将玉佩放到腿上,摊开双手,祁逢照做。 丝丝凉意从手心传来,邬沉动作很轻,仔细地用帕子擦过她手上每一寸肌肤。 方才两人离杀手都很近,面上都沾了点血,邬沉半跪在地上,一手扶住祁逢的后脑勺,给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血迹有点凝固,邬沉只得用了点力,祁逢的脸颊被擦的有些红,邬沉轻声问她:“疼吗?” 祁逢摇摇头,没说话。 邬沉见她情绪依旧不好,找话和她说: “刚刚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我没有那贼人快怎么办?” 方才祁逢赌了一把,刻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引的那人出手,邬沉好找到对方的方向。 但如果邬沉没有那人快的话,祁逢的脑袋怕是要掉了。 如果是平时的祁逢,或许会趁着此刻说几句漂亮话,和邬沉表表忠心。 但刚刚死里逃生的祁逢,没什么心思去开玩笑。 于是邬沉就听见了少女缓慢又认真地说道: “我最相信殿下。” 不管是在京城抑或是这里,邬沉似乎都是她最值得相信的人。 邬沉动作一顿。 他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停了一刻,而后骤然加速,就连指尖都开始发烫。 邬沉难得有些慌乱,将发烫的指尖浸到冰冷的水中,似乎才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简单地给自己擦拭几下,将手帕扔进盆中,水已然被染红。 邬沉让祁逢闭上眼睛,伸手勾掉了覆在她眼前的发带。 后怕的情绪在此刻袭来,祁逢咬紧了唇,再睁眼时,在眼里打转的泪珠瞬间滑落,砸到邬沉的手心。 邬沉靠近了些,轻柔地用指腹揩去她脸上残留的泪,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却已经卡在了唇边。 祁逢栽到了他的怀里。 第55章 观星 邬沉的身子瞬间僵硬。 他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少女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啜泣着。 他感受到肩上一片濡湿。 犹豫片刻,他停在空中的手抚上祁逢的背,轻柔地拍着。 少女的眼泪没有止住,还愈发地多了,像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滴在邬沉的心上。 邬沉突然想到九年前的一场相遇。 那是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 先帝将人葬进了皇陵,但却在郊外给她立了一块墓碑,这是只有他和邬沉知道的秘密。 于是在某一个雨天,邬沉坐上了去往郊外的马车,他想去看看母亲。 那天雨下得很大,却在他到达的时候忽然停住。 他站在那块无字碑面前,无言而立。 乌云未散,再次下起小雨,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眼前也被蒙上水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直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少女撑把油纸伞,踏碎了脆弱的枯叶,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旁。 她带着面纱,在雾蒙蒙的天里看不真切。 她递给邬沉一方帕子,轻声问道: “你在哭吗?” 邬沉摇了摇头,不是否认,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落泪。 少女注意到一旁立着的墓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她将伞递给邬沉。 她身量并不高,堪堪到少年的肩膀,认真道: “如果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至少,让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哭。” 她从伞底下跑走,邬沉想要去追,却见少女飞快地跑进了一旁的马车里。 有一位女子拉开了窗帘,似乎是少女的母亲,她对他轻轻微笑着,像是让他收下那伞。 马车离开,邬沉还举着那把伞立在原地。 只是这次,他无声地流着泪。 后来的九年里,邬沉都没有再流过泪,只是他依旧记得那个雨天,那个少女对他说的话。 于是现在的邬沉,也这么说了出口: “大声哭出来。” 你可以瞒过所有人,但请不要瞒住自己的心。 祁逢的啜泣声停了一瞬,似乎有些发愣,渐渐地,她的哭声变大了。 祁逢的身体也因此颤抖的更加厉害,靠在他肩窝的脑袋也差点滑落,邬沉便贴近了些,直到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祁逢的哭声混着她的心跳声传进了邬沉的胸腔,惹得他心跳也有些颤。 祁逢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她流了很多很多泪。 她依旧紧抓着邬沉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最后一线生机。 邬沉就是她的浮木。 等到祁逢再次回神的时候,邬沉已经不在她的身前。 她手里握着那块黑龙雪鸠佩,一抬头,是开了一侧的房门,从她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见邬沉的身影。 而外头,月萧正在谢罪,他刚刚与一波人在客栈外纠缠,等赶进来后,便撞见了邬沉和祁逢。 邬沉没有怪他,只是眼底的冷意又加几分。 甘南收起了平日的散漫,道: “几次交手,你觉得会不会是宫里那位?” 邬沉扯了下唇角,嘲道: “他还不至于这么蠢,迫不及待到这个地步。” 这种毫无章法的招式,更像是不懂武术之人养出来的人。 邬沉眉心微动,更像是宫里的另一位。 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对他动手? 邬沉让甘南给京里传封信,他也很想看看,对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月萧见时辰已晚,道: “殿下,方才的房间已经收拾完,人已经处理了。” 甘南顺势打了个哈欠: “确实很晚了。” 他想伸个懒腰,突然想到什么便顿住了: “那个祁姑娘怎么样了?” 想必也是吓坏了,刚刚在外面他们都能听见些哭声,万幸没有传到别的房间里去。 甘南便替祁逢打抱不平: “我都说了,不应该带小姑娘跑这么十万八千里远的!” 跟着他们第一天就遭了暗杀,祁逢还算是个冷静胆大的,换做其他姑娘,早就吓破了胆。 邬沉抿了抿唇: “是我的错。” 不应该带她来这么一遭的。 甘南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应下,埋怨的话到了唇边由咽了下去。 他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人都到这里了也不能再送回去,往后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好好保护着。” 他往屋里瞧了眼,看见垂着脑袋的祁逢,问道: “那你把小姑娘带回房间吗?” 邬沉沉思片刻,让甘南到刚刚的房间去休息。 房间清理干净了,但血腥味还在,他不觉得祁逢会愿意回去。 三人各回各处,邬沉走进了房间,重新阖上了门。 祁逢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止住了眼泪后,狐狸眼都有点肿。 邬沉蹲下身来,与坐在床边的她平视:“困吗?” 祁逢摇了摇头。 邬沉眉眼一弯,声音温柔: “那要不要,去看会儿星星?” 晴夜,月亮藏匿,星星漫天,邬沉带着祁逢坐到了屋顶上。 祁逢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夜间的风抚过她的脸庞,星星高悬夜空,她莫名感到很安心。 邬沉坐在她的身旁,看见她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突然想到刚才少女的哭泣模样。 他肩膀上被泪湿一片的痕迹还没干。 许久,邬沉才低声道: “抱歉。” 正出神的祁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道歉,她愣了一瞬。 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祁逢淡淡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随口道: “殿下以前,也曾遇过这样的事情吗?” 应该是有的,邬沉现在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依旧很无数人想要他的命,更妄论以前。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很多。” 从他的母亲去世,再到先帝驾崩幼弟登基,在往后的九年间遇到过多少次暗杀,他都已经数不清了。 祁逢握紧手里的玉佩,语气轻松: “以后一起殿下。” 邬沉没听明白,反问道: “嗯?什么?” 祁逢侧头与他对视,狐狸眼的眼尾还泛着红,她绽开了一抹笑容: “殿下,” “以后和我一起,” “反杀那些想杀死我们的人。” 第56章 表字 少女的眼眶还有被泪染成的红,此刻却盛满了笑意。 和她一起。 邬沉从未听过别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有很多人向他投诚,他们用的是共谋,或者收留。 一起这个词好像不太一样。 像是抛弃一切身份,仅仅只是两个并肩的人,为了某件事而走到一起。 邬沉不由得低声笑了笑: “我和你,不是早就一起杀敌了吗?” 他没有再用孤的自称,祁逢也没有再说臣女,只是两个普通的人,难得做了一场真心的交易。 祁逢笑着偏开了头。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祁逢偶尔问他天上星星的名字。 “那颗叫太白。” “这颗呢?” “这颗叫辰星。” 几乎要将天上星星的名称都问遍,祁逢托着下巴问: “殿下,你觉得是昨晚的星星亮还是今晚的亮些?” 邬沉眉峰轻挑: “我没留意昨日的星星。” 祁逢忽地一笑: “但我知道,昨晚没有星星。” “殿下懂的知识比我多很多,但就这而言,我比你强些。” 邬沉知她打趣自己,望着天空笑道: “是么?看来我得空的时候,还得多看看天上的星星。省的下次再被人问住了。” 祁逢也笑了出声。 邬沉看着星星,忽然想到件事: “明日到了北楚,称呼便要改了。” 自然是不可以叫殿下的,但那叫什么,难道叫夫君? 正常夫妻应该以字相称,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童靖川和夏青的字。 祁逢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我应该叫什么?” “可以叫我的字。” 反正久别还乡,他们连名都要不记得了,哪里还会记得表字。 祁逢有些好奇: “殿下的表字,是什么?” “景昭。” 祁逢觉得很有意思。 殿下的名是暗沉的,表字却是光明的,好像都很像他,像他独特的两面。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邬沉问她: “你呢?” 祁逢眨了眨眼: “我的字也要说吗?” 邬沉淡笑: “不愿意说就罢了。” 祁逢连忙道: “并不是不愿。只是我的字是母亲在乡庄的时候起的,并不由祁家起,他们也不知道。” “母亲给我起的字是玄烛。” 邬沉反应很快: “月亮?” 玄烛是月亮的雅称,当年在乡庄,贺鸣秋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字。 毕竟当时,月亮是她们能看到唯一的景致。 邬沉垂眸: “你母亲起的很好。” 祁逢见他低头,察觉他情绪变化,便靠近了些,打趣道: “这样的话,殿下一抬头,便能想起我的表字。” “殿下可不要忘记了我的字。” 邬沉望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睛,唇边不自觉地勾起: “不会。” 你和你的名字,他都不会忘。 吹了晚风,见了星星,祁逢的心情好了很多,也终于有了些困意,邬沉便带着她回到了房间。 祁逢环视房间一圈,连张长椅都没有,她沉思片刻,从柜里再拿出一床被子,在床上叠起来。 邬沉见状不解道: “你做什么?” 祁逢已经在床中央堆起了一床被子,她道: “这里没有长椅,也不好打地铺,我们一起将就一晚,我睡里头殿下睡外头,中间用被子隔着。” 邬沉并不打算睡觉,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祁逢也很坚持,睡眠是很重要的。 最终,邬沉拗不过祁逢的软磨硬泡,还是在这床边躺下了。 屋里已经熄了蜡烛,此刻漆黑一片,夜深了,唯一的声响便是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邬沉的睡意迟迟未来,他躺在床上假寐。 安静了一会儿,邬沉忽然听的身边人唤他: “殿下,你睡着了吗?” 邬沉没动,回答道: “还没有。” 祁逢不说话了。 邬沉以为她有些后怕,他睁开眼睛,耐心问道: “害怕吗?” 祁逢否认:“没有。” “只是” 邬沉追问:“只是什么?” 是担心他们卷土重来,还是 祁逢说的都不是这些。 她声音轻轻,却鼓起了勇气: “谢谢你,殿下。” “又帮了我一次。” 说罢,趁邬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转身,假装入睡。 须臾,耳边传来邬沉一声低笑。 祁逢埋下头,脸上红成一片。 不知道思绪飘了多远,她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赶路,四人起了大早,早饭也带到了马车上吃。 甘南先给祁逢递了个肉包,顺口问道: “哎对了,祁姑娘,那房间没有椅子,昨天你们怎么睡的?” 祁逢握着包子的手停在空中。 这该怎么和甘南解释呢? 邬沉帮她解了围: “再问,今晚就让你尝尝睡地板的滋味。” 甘南哟了一声,打趣道: “不是,堂堂摄政王睡地上啊?” 邬沉向他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 “今日孤还未练剑,再说话,孤不介意拿你当靶子使。” 甘南立刻换了话头: “哎这家客栈的包子还可以哎,我拿两个给坐在外头的月萧尝尝。” 甘南走了出去,干脆和月萧一起坐着,看车夫赶马也比和里头那位坐着好。 邬沉倒了杯茶,看见祁逢手里的包子迟迟没动,他抬眼问道: “不喜欢?” 祁逢轻轻点了点头。 她肠胃不好,早食不宜吃太过油腻的,只是方才甘南关心地递过来,她不能不接。 邬沉听她解释后,没有犹豫地,将那包子从她手里抽走: “吃点别的。” 祁逢还没反应过来,邬沉已经咬了一口那肉包。 他居然不嫌这包子经了两人的手。 祁逢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杏仁饼吃起来。 等用过早饭,甘南回了自己的马车,剩下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祁逢觉得邬沉不像传闻那般不苟言笑,这是她很早就意识到的事情。 她发着呆,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的表字,只有母亲知道吗?” 邬沉翻了页书:“差不多。” 他看了眼祁逢: “不是和你一样么?” 祁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没再说话,邬沉却问道: “祁家人不知道你的字,那平日都喊你什么?” 祁逢认真回答: “哥哥喊我阿逢,至于其他人喊的什么,我没放在心上过。” 这回,轮到邬沉点点头。 两人又安静下来,直到马车停住。 昨日他们歇脚的地方离北楚已经没有多远,等到这一天的下午,他们便到了北楚边境。 第57章 北楚 邬沉先下了马车。 片刻后,他重新上来,并告诉祁逢: “到北楚了。” 祁逢点点头,问: “从这里到童家需要多久?” “很快。”邬沉回答道。 “那我们何时去兰枝?” 邬沉要找的人在北楚的兰枝,祁逢便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邬沉笑笑: “童家就在兰枝。” 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心思,要这个童家的身份。 祁逢惊讶的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笑。 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掀开一角窗帘,好奇地窥探北楚的景致。 外头是热闹的街市,叫卖声此起彼伏。 祁逢见了几个有意思的摊贩,便问道: “少爷,这北楚有夜市吗?” 邬沉合上手里的书,侧头看她: “有,比京城的还要热闹些。” 盛京城虽说也有夜市,但管制严格,许多摊贩规定在何时何地,少了些意趣。 北楚却很不一样。 北楚风俗开放,没有宵禁,因此夜间摊贩众多,亮如白昼。 也会遇见很多有意思的摊贩,他们不以此谋生,只是分享自己的喜好或收藏,因此有些人能在这北楚找到不少奇珍异宝。 祁逢听后眼睛亮了亮。 邬沉瞧她模样,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停住了。 “少爷,到童家了。”月萧在外面道。 北楚一年一次的祭祖安排在他们新年前后,因此不少在异乡的游子都在这个时间赶回来。 童家自然也不例外。 童瑾的祖父当年离开家乡发展,但这里始终是他的根,因此每年都会带童瑾回来。 童靖川是童瑾的表哥,母亲是童瑾的姑姑童兰,他本不姓童,但后来童兰和离,愤然带着童靖川回童家改了姓。 北楚对女子和离并不反对,并且和离后的女子,在北楚人看来是更加勇敢的。 女子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本来就没有错,自然也不应该为她们附上枷锁。 在童家门口等候的,是童瑾和童靖川的伯伯童墨及其家眷。 童瑾和童靖川的父母都已离世,童瑾这次以身体抱恙为由不回北楚,因此整个童家,只剩童墨一家和冒名的邬沉四人。 邬沉扶着祁逢下了马车。 童墨心里很是惊讶。 靖川这个侄子不过出去二十余载,变化竟这么大吗? 邬沉今日一身深蓝锦缎袍,披了件玄色素锦斗篷,已经是很低调了,但从小养出来的气质和好容颜是藏不住的,这也是为什么童墨会如此惊讶。 他身边的女孩子也是如此。 少女面容姣好,宝蓝云锦缎袄裙衬的她更灵秀些,却披了一件玄色鹤氅,应当是青年的,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很明显了。 邬沉先对着童墨行礼: “伯伯,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童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多年不见,你成长的很快啊。” 邬沉淡淡地笑了,向他介绍身边的少女: “这位是夏青,我的夫人。” 祁逢乖巧道: “伯伯好,靖川常常和我提及你,我们也十分牵挂你们。” 童墨简单介绍了他的家眷。 童夫人生了一对儿女,童林和童玉,都是温和友善之人,邬沉和祁逢朝他们一一问过好。 寒暄了几句,童墨将目光移至后面的甘南,他打扮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因此童墨问道: “后面这位少爷是?” 还未等邬沉介绍,甘南已经走上前来,自报家门: “南海甘家甘南,见过童伯伯。我是靖川的朋友,听闻他们此次要回北楚祭祖,北楚的新年习俗别致,我便跟着他们一同来瞧瞧。” 童墨道: “原来如此,外头风大,我们进屋。” 一行人进了童府,童夫人先吩咐小厮帮月萧一同拿行李到房里去。 甘南与月萧一间,邬沉和祁逢一间。 童家人知道他们要回来,特意空着肚子,等着他们一起用饭,如今一大桌人便落座在这桌上。 月萧自然也不例外,邬沉没有不让手下上桌吃饭的规矩。 北楚的菜肴偏辣些,祁逢虽说爱吃甜,但对辣也不排斥,如今吃上这独特的辣味菜肴,眼睛都亮了亮。 而且这个辣度对祁逢来说也很合适,不过有的人就不太能接受了。 譬如甘南。 他在尝了一口过后向丫鬟拿了碗水,将那辣味的菜在水里过上一遍,这才能吃下,看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邬沉却很淡定,一口一口的吃着。 童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 “靖川,你是何时成婚的?怎得没往家里来信?” 祁逢的动作一顿。 邬沉自然地往她碗里夹了块肉,回答道: “去年,成婚不久。” “想早点将夫人娶回家,便没往这边递信,如今知道了,也是一样的。” 他说的自然,顺势将两人的感情托出,惹得在座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八卦。 祁逢干笑了一声。 呵呵。 邬沉真会胡诌。 紧接着,各种八卦的问题一一朝他们抛过来。 譬如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呀,在哪里成的婚呀,有没有打算要孩子等等问题,砸了祁逢一个昏头转向。 她无助地在桌底下扯了扯邬沉的衣角。 邬沉也伸出一只手到桌下,将她的手反扣住。 祁逢的身子瞬间僵了。 邬沉却很淡定,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在京城做生意,对夫人一见钟情。” “因此也是在京城成婚。” “至于孩子,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劳伯伯伯母牵挂。” 祁逢扬起一抹笑容,心里却慌得很。 只因她的手还在桌下被邬沉反扣着,她示意邬沉松开,邬沉却当没事人一样假装没看见。 邬沉的力气比她大,她自然挣脱不开。 祁逢的左手被扣住,为了假装自然,便故作轻松的吃饭。 直到对面童林的筷子意外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身子去捡。 祁逢着急,用力地锤了邬沉两下子,邬沉这才松开她的手。 只是不巧,童林先看见了他们交握的手,而后又慌乱的松开。 童林心里不由得感叹。 他堂哥和嫂子的感情是真好啊,连吃饭的时候手都要握在一起。 第58章 欲盖弥彰 祁逢低着头,自然没看见童林投来艳羡的目光。 如果她知道了,能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童墨带着他们在童家转了一圈,童家祖宅翻新过,换了格局,倒也是风雅的很。 四人赶路回来,转了一圈后,童夫人便让他们回房中好好休息,晚上再带他们在外头走走。 童林和童玉给他们引路,童玉年纪比祁逢还要小些,她悄悄凑到祁逢身边,和她闲谈: “堂嫂以前来过北楚吗?” 祁逢摇了摇头:“从未。” 童玉见状眼睛亮了亮,高兴道: “那等祭祖结束后,我们一家子在这北楚好好逛逛,北楚的新年可有意思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祁逢也乐意听,没打断她。 等他们走到房间门口,小姑娘识相地住了嘴,告别道: “堂嫂你们先歇息,剩下的我回头再和你说!” 祁逢笑着点点头,与邬沉进了屋子。 童林这才将童玉拉过来: “你平日不是怕生?怎么对上堂嫂这么自来熟了?” 童玉眨了眨眼: “因为,堂嫂长得很好看啊。” 也不知道堂哥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的,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而且她现在是自己的嫂子,自然是要熟络些的。 童林无奈地将她带走。 而被童玉一个劲夸赞的祁逢,一进屋便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舟车劳顿,下了马车还要演戏,祁逢只觉得身心俱疲。 邬沉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道: “你睡一会儿,待会我们出去。” 祁逢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问道: “去找丫鬟吗?” 邬沉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 “大中午的找什么人?就算是找人,也用不着这么激动。” 祁逢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那我们去哪?” 邬沉摊开一本书: “童家后院有一片空地,去学剑舞。” “当然,如果你有信心应付这两天的家宴的话” 便可以不学了。 祁逢立刻否认道: “要学的!那我先睡会。” 她翻身上床,童夫人已经安排人给他们铺好了床铺,祁逢陷到柔软的床里,很快便有了睡意。 很快,屋里只剩下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邬沉抬头看向床上。 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从窗子里透进来一点,正好洒在祁逢熟睡的脸庞,照得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阴影。 邬沉的目光从她的额头,一路向下,停留在她的唇上。 他无声地勾了唇。 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最乖巧。 邬沉支着头看了一会儿,难得生出点困意。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靠着椅背,阖上眼预备小憩。 正午时分,透过窗子的阳光多了几分,停留在休息的青年身上。 等祁逢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坐在椅上的邬沉。 青年还闭着眼,似乎还在睡梦之中。木窗在之前被打开了些,钻进来一点风。 青年今日束发,垂在耳旁的发丝被微微吹动,抚过他的面容。 或许是因为邬沉生母是北楚人,邬沉的长相其实带了点异域感,眉眼深邃,配上一对龙眉更显冷峻。 眼下一寸的小痣生的别致,若是不凑近看,是不会留意到的。 祁逢和邬沉第一次见面,因为距离挨得太近,很快便看见了那小痣。 只不过她当时没什么心思欣赏,后来回忆之时,便觉得那小痣生的巧妙。 祁逢侧目盯着邬沉瞧了一会儿。 木窗里灌进来的风更大了些,祁逢沉思片刻,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她抱起床边的毯子,轻轻走到邬沉的身前,将那毯子给青年盖上,她动作轻柔,生怕惊动了仍在睡梦中的青年。 毛毯有些长,此刻垂了一角到地上,祁逢便弯下身子去捡。 方才搭在邬沉肩膀的一角也因此滑落了些,祁逢只好将刚捡起来的那边放下,拎起摇摇欲坠的那两角,往邬沉肩后靠,寻找一个地方卡着。 迟迟寻觅不到,祁逢便靠近了些,以便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毛毯却偏生和她作对,一直滑落下来,祁逢有些恼,不自觉地凑近,直到她的鼻尖快要和邬沉的相碰,她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靠的太近了些,她都能感受到青年的呼吸声。 她正要往后拉开些距离,眼前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仅仅相隔不到两寸的距离,祁逢清晰地看见男子眼底的惊讶演变成笑意。 她的手停在半空,没抓住的毛毯从手里滑下,掉到了邬沉的腿上。 祁逢想要解释,对上青年带笑的目光,却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红晕一寸寸地爬上她的脸。 祁逢还愣着,邬沉歪了点头,继续与她对视。 她蓦然回神,迅速地拉开两人距离。 她慌乱地解释道: “我方才只是想给你盖上毛毯,这个毯子挂不住,我就靠近了点去调整。” “没有别的意思!” 祁逢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邬沉低笑一声,笑意从他的喉间溢出来,他懒洋洋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很像” 他却没再往下说。 祁逢皱了皱眉,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欲、盖、弥、彰。” 祁逢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她假装没听见,打了个哈哈: “天气还不错,不是说要去学剑舞吗?少爷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她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在门边被一阵冷风吹了片刻,祁逢这才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了下去。 邬沉也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他将手中的鹤氅递给祁逢,向前走去: “走这边。” 祁逢披上那衣服,跟在邬沉身后走。 她想走得快些,好不被童家人看见,但不巧,他们碰上了一人。 童夫人刚侍弄完自己的花花草草,打算转个弯回房中歇息会,没想到瞧见了他们二人。 她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事情,连忙问道: “靖川,阿青,你们是需要些什么吗?” 邬沉回道: “劳伯母费心,我们只是去后院空地一趟。” 童夫人一脸茫然: “你们去哪里做什么?” 那不是练武的地方吗? 听闻夏青是武将之女,难不成两人这就要去练武术了? 方才在饭桌上由邬沉挡下一切问题,祁逢这个时候自然也是等着他回答。 只见邬沉略一侧目,话语玩味: “夫人剑舞一流,我崇拜已久,” “如今正要去拜她为师呢。” 第59章 笨蛋 童夫人难免有些惊讶。 这两人竟这般有情调吗? 惊讶过后,她掩嘴一笑: “那便快去,这会阳光正好呢。” 祁逢点了点头,拉过邬沉飞快地向前跑去。 她可不想再遇到一个人出来看热闹了。 邬沉还没说话便被拉走了,只来得及和童夫人点头示意。 童夫人瞧着这两人的背影,觉得有趣,对身边的丫鬟道: “你说老爷,什么时候能有这般情趣呢?” 丫鬟笑道: “夫人,老爷对你可上心着呢。” 童夫人带着她离开,撇了嘴: “不过尽是些老古板的点子。” 这头匆匆跑出来的两人,终于来到了空地,祁逢松开邬沉的衣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头上出了些薄汗,平日锻炼不多,再加上身子骨本身就差,一路跑过来她已经有些累了。 她没休息很久,着急道: “少爷,我们快开始。” 邬沉负手站着,正想等她休息会,见她着急,故意道: “怎么这么着急了?” 祁逢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少爷刚刚在伯母面前夸下海口,我总得为那句剑舞一流负责。” 邬沉简直就是在害她! 说什么剑舞一流,她十几年来还没真正握过剑,这海口邬沉夸下的轻松,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她! 邬沉抿了抿唇,没回答,吹了声口哨。 须臾,月萧带了两把长剑出现在他身旁,给两人分别递去,而后很快离开。 空地上再次剩下他们二人。 邬沉也不卖关子了,手握剑柄看向祁逢,示意她跟他学。 祁逢学着邬沉的动作,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手腕转动剑柄,长剑也跟着转动,落至剑身的光被舞了个零碎,两人马步深扎,手挽剑花,微风吹来几片残花,随剑风飘起又落地。 青年身姿如松,长剑出鞘,舞的是杀伐的凌厉,而少女初学,轻如游云,妙在灵巧,却又在出剑之时,学了青年的狠劲。 凛冬风大,两人解了披风,额上出了密密的细汗。 待到夕阳西下,祁逢已经将简单的招式学了个七七八八。 童家书香世家,并不习武,剑舞只需要学些简单唬人的招式,便能蒙混过关,因此邬沉特意挑了些难度不大的动作给她学。 见她已经舞的有模有样,邬沉轻巧地收回手中的剑。 “太阳落山了,先回去罢。” 祁逢练完了最后一遍,这才同邬沉走回去。 童家已经备好了饭菜,童墨本打算带他们出去走走,但考虑到明日上山祭祖,是劳神费力之事,便改了主意,让他们好好歇息。 明日祭祖,后日还有宗族大典,他们怕是有得忙了。 童家宗族大典也是一桩重要事。 姓童的有许多家,有的像童瑾祖父一样去了异乡,有的像童墨一样留在北楚,他们分散而居,但每年的宗族大典,几乎没有人缺席。 邬沉他们自然也是要去的,不过眼下,还是明日上山祭祖要紧。 夜间戌时,众人洗浴预备入睡的时辰,祁逢在房中将下午的动作又练了数遍。 邬沉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书,时不时眼皮都不抬的指点几句: “力道可以再重一点。” “剑柄要握紧,不要泄力。” 一通练习下来,祁逢连自己最后是何时躺到床上的都忘记了,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她的手腕都有些酸痛。 没办法,临阵磨枪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邬沉起得比她还要早些,已经换了身玄色劲装,方便登山。 祁逢也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裳,将长长的墨发用红色发带束了起来,有了几分飒爽。 邬沉在屋外等她,见她今日打扮,眼底滑过淡淡的笑意。 两人走到大堂,童墨已经领着一对儿女在等待他们。 童夫人早年生产落了些病根,便不跟着去,留在家中供奉牌位。 甘南不是童家人,更没那个闲心爬山,便留在童家帮童夫人收拾收拾。 月萧昨夜被邬沉吩咐出去办事,如今还没回来。 童墨简单交代几句,便带着儿女和邬沉两人出了家门。 他们需骑马前往山脚下。 虽说童家不习武,但童林和童玉自幼跟着祭祖,早早便学会了骑马,很快翻身上马,只留下祁逢望着高高的马背发愁。 她还没向宇文笑蓝学习马术呢! 偏偏夏青还是个武将之女,她不可能说自己不会。 她正有些无措,邬沉已经领来一匹马走到她面前: “发什么呆?扶着我,带你上去。” 祁逢和邬沉就这样坐在了一匹马上,姿态亲昵,距离更是退无可退。 童墨有些惊讶,问道: “小青不会骑马吗?” 祁逢还没想好理由,在她身后的邬沉已经替她回答道: “夫人昨日舟车劳顿,又耗费心力教我剑舞,今日便让我出力。” 祁逢附和着点了点头。 童墨也不再有疑问,先驾着马走到了最前头带路。 邬沉需要挽着缰绳,手只能横过祁逢的腰,将其环抱在腰间。 祁逢没骑过马,为了让她适应,邬沉刻意骑得慢了些,两人落在了最后。 祁逢小声道: “少爷,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好?” 也太有损清白了。 邬沉轻呵一声,反问道: “听你的意思,是想放你下来自己骑一匹?” 她立刻反驳: “当然不行,你知道我不会骑马的!” 话语刚落,她突然想到明日的宗族大典,忧心道: “明日的大典听闻是在马场,虽说童伯伯这一家人应该不上场助兴,但我作为武将之女,不会被特意点到?” 那可就真的完了。 邬沉笑了声: “那你便做好丢人的准备。” 祁逢坐在邬沉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到这话,她认真道: “少爷,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若不是为了帮你的忙,我也犯不着学起武术,你自然应该帮我。” 一想到这个她就来气,邬沉好找不找,找了个武将之女的身份给她,这和说邬沉是谦谦君子一样胡扯! 心中忿忿,她本想说以后莫要再找这类身份给她做戏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表达成了非心中所想: “少爷,以后的夫人还是莫要找习武之人了。” 好像说得不对劲,是十分的不对劲。 她在胡扯什么! 祁逢张口想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 邬沉却在她身后给了答案: “正好,” “我更喜欢不会武术的笨蛋。” 第60章 心愿 腊月寒冬,冷风吹得人指尖都是凉的。 祁逢却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命。 等到了山脚下,邬沉扶她下马后,她几乎是逃跑般的窜到了童玉身边。 童玉对上她的脸,有些疑惑: “堂嫂,你很热吗?脸怎么红成这样?” 祁逢下意识地看了眼邬沉,他刚刚栓好了马,眼看就要走过来。 她立刻拉着童玉往山上走,念念有词: “我们快走,我还没来过山上祭祖,可得要好好祭拜一回。” 五人就这样陆续上了山。 北楚的山不算高,但山路崎岖,并且弯绕众多,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一不小心便会吃点苦头。 童墨带着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圈,这才走到了一座祠堂前。 祁逢有点意外,她原本以为只是设立了几个简单的墓碑,没想到是一整座祠堂。 在这山里建祠堂本就不是易事,听说除了每年一次的祭祖,童家人每月还要去另一座山上寺庙祈福。 北楚人很相信神佛,也常常对外人说到自己身上的奇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北楚人有神佛庇佑的传闻就传开了。 或许北楚人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会幸运几分,但祁逢想,神佛见北楚人如此诚心,也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心诚则灵,更何况人在世上,总要靠些东西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站在祠堂中的祁逢挺直了背。 虽然她这次是冒名顶替,但她想替真正的童靖川和夏青,对童家祖先道一句抱歉。 他们辗转多年还未曾回到北楚,还请祖先莫要怪罪。 他们二人如今过得很好,多亏祖先庇佑,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圆满。 祁逢慢慢睁开了眼。 童墨等三人还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身旁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负手看着桌台上燃烧的香。 除了这里,他们还要翻越到另一座山头,到山顶的如意寺去祈福。 祁逢的眼睛亮了亮。 如意如意,万事如意,如意寺是北楚最有名的寺庙,不因别的,只因为这里的神佛似乎是最灵验的,北楚人说在如意寺许下的每一个愿望,最终都会如意。 她有一个愿望,很想,很想让神明听到。 下山的路更难走些,祁逢走的不如童林他们轻松,邬沉本来一直留在后头等她,童墨却招招手找他说事情。 邬沉瞧了眼身后的祁逢,抬步离开。很快,童玉受了某人的交代,笑嘻嘻地走到祁逢身边: “堂嫂,你跟着我,保准能安全下山!” 祁逢笑笑,便跟她走到了一起。童玉性子活泼,天真可爱,到处找话和她说,听得祁逢忍俊不禁。 等走到了半山腰,童玉停下脚步,给祁逢指了一棵果树。 祁逢不知道这是什么树,还没来得及问,童玉已经拉着她一溜烟跑过去了,边高兴道: “这树上的果子可甜啦!我们每次下山走到这,都会摘来吃,哎这棵树好像又高了些啊。” 童林也停了脚步,邬沉走在他身旁,见两人跑了过去,正要跟着,童林笑着解释道: “她们是要去摘果子呢。不必担心,阿玉不会爬树,还得叫我们过去。” 童墨也在前头停住,瞧见女儿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三人便往那树走去。 童玉光顾抬头瞧着树上的果子,祁逢的目光却落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处地方的枯枝落叶格外的密,在这荒山野林里,不可能有人有闲心将这落叶扫到一起去。 除非。 祁逢心中一跳。 身边的童玉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一点没注意脚下。 祁逢伸出的手与她翩飞的衣角擦过,扑了个空。 树林里传出少女的惊喊: “不要!” 童玉被声音吓了一跳,不解地回头看祁逢,她正想发问,脚底却突然一空,枯枝断裂,她猛然坠下。 祁逢趁着童玉停留的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腕。 但因为她体重轻,手臂也不曾锻炼出太大的力气,她就要和童玉一起坠下去。 祁逢下意识想找东西抓住,但周围都是残败的落叶,没有可以帮她的东西。 童林童墨反应不慢,但二人不会武功,尽力往前跑去的速度也已经赶不上救人。 有人在他们反应之时已经飞身向前。 祁逢紧咬着唇,为了求生,她只能胡乱地抓些东西拖延她坠下去的时间。 因为扎进地里而沾满了泥土的指节,在地上划出几条指痕。 最后,她抓住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邬沉将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将即将掉进洞底的童玉拉回了地面。 童玉年纪小一点,已经被吓哭,抱紧了奔过来的童林。 祁逢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来,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一步之遥的洞口。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痛意,她这才恍然回神,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邬沉单膝跪在地上,将她拥在怀里,用帕子轻轻擦掉她手指的泥土,也因此触碰到她的伤口,痛得祁逢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邬沉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见祁逢一直看着他,邬沉抿了抿唇,问道: “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 祁逢刚刚半个身子都在地上划过,几乎都有些擦伤,脚踝应当是扭到了,此刻也有了些后知后觉的痛意。 她犹豫片刻,挑了几个擦伤的地方回答。 邬沉忽地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到现在还要当骗子。” 祁逢见他面色不悦,小声坦白道: “应当都是擦伤,严重点的只有脚踝。” 邬沉用帕子抹去她指尖最后一点泥土,垂眸看向她的脚踝,已经有些红肿。 邬沉先将她扶起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们下山处理。” 童玉受了点擦伤,并不严重,但受了惊吓,童墨决定先带他们回去。 如意寺那头,晚点他自己上去一趟。 童墨他们为了安抚童玉,落在了他们后头,邬沉记得上山的路,自然知道如何下山。 他背着祁逢走在最前头,走得很快,但却又很稳,祁逢几乎感受不到山路的颠簸。 她感受到的,只有青年背上的暖意。 见童家人离他们有一些距离,她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邬沉嗯了一声,见她又不说话了,问道: “怎么了?” “我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祁逢趴在他肩上,声音更小了些。 邬沉轻嗤一声: “若你能做到袖手旁观,我便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祁逢了。” 好像是否认她冲动的意思。 祁逢声音依旧有点闷: “但是我们没有去成如意寺。” “你有愿望要许?”邬沉问她。 邬沉稍稍偏了点头,因此祁逢能看见他转过来的一点侧脸。 她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望向他,轻声说: “嗯。”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愿望,” “想让神明听到。” 第61章 如意 邬沉背着祁逢走下了山,在山脚下停了脚步,月萧已经在这里等候着。 他方才在山上使了个暗号,让月萧带件披风过来。 他们今日为了方便上山,没有再带其他衣服。 等祁逢被玄色披风盖了个严实,邬沉才重新背起她,一步步朝童家方向走去。 刚刚她的衣服在地上磨破不少,还粘了不少血迹,她无法骑马,只能由邬沉将她背回,若是没有衣服遮掩,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她的热闹。 等回到童家,童夫人知道了来龙去脉,急急地要找大夫来看,祁逢让她照顾童玉便好。 她自己懂医术,除了脚踝扭伤一些麻烦以外,其余擦伤上药即可。 邬沉扶着她进了房间,见她坚持自己处理,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等褪了衣服,祁逢发现伤口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些,左边身子从手臂一路到大腿,都有擦伤,忍着痛将所有伤口擦拭后上完药,等包扎好后,祁逢换了一件衣裳。 脚踝上过药红肿消了些,应当不严重,只是这两天,应该不能多行走。 有叩门声传了进来。 邬沉在询问她处理好了没有,他能否进来。得了祁逢肯定的答复,邬沉这才推开房间的门。 他捏着一小白瓶,在她面前蹲下: “你上过药了?” 祁逢点了点头: “但因为是扭伤,药效或许没那么好。” 邬沉握住她的脚踝,打开那白瓶,边替她上药边解释: “这瓶是甘家宁德堂的药,效果很好。” 邬沉垂眸,认真给她上完药,而后将小瓶递给她,祁逢了然,将它收进自己怀里。 祁逢终于能问出自己的疑问: “那陷阱,不是猎户做的,对吗?” 山里的猎户为了捕野兽,有时会在某处布下陷阱,等待猎物落入洞穴之中。 但她刚刚在上山的时候,听童墨说这山并不高,树林不密,动物见的都很少,更别说野兽的存在了。 那洞穴,可是能掉进三四人有余,猎户不可能布这般大的陷阱只为了抓两只兔子。 “不是,那洞底下,藏了密密麻麻的尖刺。” 邬沉让月萧折返回去查看那洞穴,发现了它底下的尖刺,只要掉下去,便不可能爬得上来,并且是在极尽的痛苦中等死。 她们刚才只差一点。 邬沉压下心中情绪,叮嘱道: “这段时间,带好那只镯子以及你防身的东西,不要单独去其他地方。” 有人为了追他们已经跟到了北楚。 邬沉让她先休息,转身离开了房间。 祁逢躺倒在床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来这北楚,更像是到了鬼门关。 又是受伤又是死里逃生的,就连如意寺都没去成。 祁逢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无趣,爬起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她被站在门口的童玉吓了一跳。 童玉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两人都受了惊,祁逢见她踌躇模样,问道: “怎么了?” “堂嫂,对不起,我害你受了这么多伤。”童玉垂着脑袋道。 到童家这几天,祁逢没见过她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祁逢摸了摸她的头: “别自责了,只是意外而已。” 安慰了小女孩一番,童玉抹着泪说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她,扶着祁逢进了屋又给她端水。 祁逢拉着她坐下: “别忙活了小玉,有这功夫不如来和我说说话。” 祁逢刚刚出去,感觉格外安静,她便问: “童家其他人呢?” “哥哥他们去如意寺祈福了,还有堂哥也去了。” “那如意寺,是不是真的特别灵验?” 童玉天真道: “当然了!那可是我们北楚最有名的寺!我和哥哥从小到大在那里许的愿望,可没有一次是落空的!” “过几天如意寺还接待香客吗?” 童玉摇摇头: “这祭祖的日子过了,得等到十天后的新年才开了。” 祁逢心里可难受了。 北楚这边腊月新年,十分热闹,更别说空下来还要去和邬沉找人,她估计到时候是没时间再上山了。 千里迢迢来了一趟,连如意寺的门口都没瞧见。 祁逢面上不显,和童玉又聊了一会,童玉不敢打扰她太久,很快便离开,顺便帮她关上房门。 祁逢又躺倒在床上,木门吱呀一声,她以为是童玉返回来,看着天花板问: “怎么了小玉?” 传来的却是青年玩味的话语: “我什么时候改名了?” 祁逢猛地坐起身,看见负手望向她的邬沉: “少爷?你回来了?” 邬沉没回答,目光落到她脚踝: “脚不疼了?” 祁逢摇摇头: “本身也不严重,不多行走就好。” 邬沉嗯了一声,走近后朝她伸出手: “走罢,带你去个地方。” 祁逢眨了眨眼,以为是童家的安排,便由邬沉扶着走出了屋子。 等上了马车,祁逢却没有瞧见其他人的马车,她奇怪: “少爷,我们不和童家人一同出去吗?” 邬沉反问她: “我何时说要和他们一起了?” 好,那便是她猜错了,她追问去哪里,邬沉难得卖了关子: “很快便知道了。” 不到一刻钟,马车便停了下来,邬沉扶着她下了马车。 祁逢抬头仰望面前的青山,心里有一个猜测: “这里是?” 青年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在她面前蹲下,语气懒懒: “不是说要许愿?再不上来耽误了时辰,那神明可就听不见了。” 邬沉再次背上了祁逢,踏着石阶往山上走。 这座山因为如意寺的名头,山路都铺了石阶,比之前的山路好走的多。 童墨方才带邬沉上来了一趟,他走到了庙前便提前下了山。 童墨还很奇怪,邬沉只是说要回去接夫人。 山路好走,加上近黄昏人已不多,他们很快到了如意寺。 邬沉本想让她自己进去,祁逢问他为什么,他垂下眼眸: “没什么愿望。” 求神佛不如求自己。 但他没拗过祁逢,最后被少女拉进了寺庙。 寺里烟气缭绕,熏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祁逢二人走到了供桌前。 祁逢已经闭了眼,虔诚地许愿。 既然进来了,总得对神佛恭敬些,邬沉便也学着祁逢的模样,双手合十。 脑海中浮现少女虔诚的面容。 他没什么愿望,所以,就把这个机会给她。 他的愿望是,祁逢的愿望能成真。 在他闭着眼的时候,祁逢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偷偷望向他的脸。 祁逢抿了抿唇。 她在心里默道。 希望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顺遂无虞。 祁礼是,近在眼前的人也是。 第62章 宗族大典 祁逢和邬沉许完愿便打算离开,一盘的僧人却拦下了他们。 他们不懂如意寺祈福的规矩,以为在供台前许完愿便是,但实际上,还要领一张红纸,写上自己的心愿,经负责祈福的大师写符开光,就成了自己独特的心愿福。 两人按僧人的话照做。 祁逢还没写完,邬沉已经将红纸交给了大师,她有点纳闷,许的什么愿望,竟如此简短。 她便写快了些,然后递给那大师。 大师还要写符开光,祁逢他们便在旁边等候。 还在如意寺的香客不多了,都在等候大师祈福,他手里拿了红纸七八张,写完后一一折成三角状,在供台前的香火旁开了光,便将红符重新还给了他们,让他们随时带在身上。 大师递过两块三角红符,祁逢观察了一会,认为左边那个是她写的,便收进了怀里。 邬沉便将右边那红符收好了。 天色已晚,两人告别了僧人,下山回了童家。 用饭沐浴后,祁逢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童家人更是早就回了房间,打算好好睡一觉,为明日的宗族大典养足精力。 祁逢乐得自在。 她如今受了伤,虽说不严重,但好歹是不用展示剑舞了,更不用说和人比试。 她抱了本邬沉带的书,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看,竟是有关北楚的历史。 书上讲了许多北楚奇市,看得她眼馋极了。 忽然祁逢想到什么,扭头问一旁看书的邬沉: “少爷以前有在北楚过过新年吗?” 毕竟邬沉也算半个北楚人。 邬沉翻了书页: “没有。” 居然没有。 邬沉没有亲人在北楚了吗? 他的母妃是北楚公主,祁逢听说北楚的王上还未换过人,那岂不是他的外祖父? 但邬沉之前和她说,他没有亲人了。 祁逢没有多问,或许他们的关系就像她跟祁家人一样,算不上亲人。 她换了话头: “我也很好奇北楚的新年呢,小玉这几天给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习俗,北楚人的新年过得比京城热闹多了。” 邬沉没回答她的话,合了书拿出一床被子铺在长椅上,祁逢受了伤,需要单独睡一张床。 他简单整理完,吹灭了桌上的灯。 黑夜中,邬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那就早点睡觉,把伤养好了,才能好好过这个新年。” 一夜好眠。 童家人早早地起床了,祁逢睡眼惺忪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童夫人已经让两个丫鬟进来给她更衣打扮。 北楚山高路远,祁逢没带自己的丫鬟,这几日都是随意束发,毕竟北楚对女子打扮没有什么规矩。 但今天宗族大典,终究还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童家还送了几件特意准备的衣服,两个丫鬟正拿着让她挑选。 祁逢沉思片刻,指了件藕色彩绣并蒂莲长裙,冬天风大,丫鬟给她加了件雪青披风。 梳头的丫鬟给祁逢梳了个百花髻,本是多由未出阁的女子梳的,北楚不讲究这些,这个发髻与衣服相衬,丫鬟便梳了。 丫鬟往她头上插了几只相配的钗和簪,又仔仔细细地给她上着妆,丫鬟感叹道: “夫人长得实在好看,是北楚未曾见过的美。” 祁逢不好意思的笑笑。 祁逢今日打扮下了功夫,丫鬟给她配的像一朵明媚盛开的花儿,这才满意的停了动作。 甘南和邬沉在房门口等她,甘南昨天从街上回来才知道祁逢受伤了,他也很快明白这是针对他们的陷阱。 他觉得不对劲了: “能这么精准的在整个北楚找到我们,除了宁德堂,你有没有想过千日醉里有叛徒?” 知道他们行踪的,除了宁德堂,还有邬沉秘密培养的一群杀手,命名千日醉。 按理来说不应该,千日醉里的每个人,命都是由邬沉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忠心日月可鉴。 只是人心叵测,有人耐不住诱惑,便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邬沉扯了下唇,似乎是嘲笑: “有。” 甚至是一个,他曾经很信任的人。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邬沉道: “回京城再处理此事。” 下一刻房门打开,祁逢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皆有些怔愣。 甘南愣了一瞬,夸张道: “我还以为是从哪里下凡的仙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夏青姑娘!” 祁逢平日不习惯盛装打扮,他们看惯了她素净淡雅的模样,一时间看她变成娇艳的牡丹花,让人不免惊叹。 见只有他说话,甘南戳了戳身旁的邬沉: “看夫人是不是看呆了?童少爷?” 邬沉没搭理他,从丫鬟手里接过祁逢,声音淡淡:“走罢。” 童家人见着这两人一同出来,郎才女貌,实在般配,正要夸赞一番,却见着了后头单独走出来的甘南。 甘南心里忿忿,重色轻友,摆明了重色轻友! 童夫人是个贴心的,特意夸了一句甘南,赞他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甘南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故作谦虚,童夫人掩嘴笑道: “甘公子何不找个北楚姑娘做妻?北楚的姑娘,最喜欢长得如此秀美的男子了。” 甘南心里一跳,在这等着他呢。 他连忙摆手: “多谢夫人一番好意了,我暂不考虑婚事,哎,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走!” 说罢,他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一行人笑了起来,然后各自上了马车,往马场驶去。 等他们到了大典所在的马场,里头已经到了不少人。 人们听见童墨的名字,几乎都有点印象。 童墨的父亲离开北楚发展,听说在其他地方混的风生水起,以往都是童墨一家人来,今天还带了其他人。 听说是许久没回北楚的侄子童靖川与其妻子。 这里的童家人,没几个是连续几年没回北楚祭祖的,像童靖川这样儿时离开北楚直到成家才回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按老一辈的话来说,这可是不孝! 于是人们就往那马场门口瞧去,看看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有两人相扶着走了进来。 第63章 挑衅 人们先看到的是穿着雪青织锦袍的青年,玉冠束发,一身暗色却掩不住出色面容。 龙眉凤眼,挺鼻薄唇,姿容如玉,却因着眉眼间的冷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牵了一个如花般娇美的少女。 少女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施了淡淡桃色,与藕色衣裙相衬,唇边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蓦然抬眼,便是一汪春水。 她头上插了许多发钗,与容貌比起来却逊色几分,像是名动京城的牡丹,国色天香。 两人双色交融,极为相配。少女似乎行走不便,青年紧握着她的手,步伐一致又和谐。 如果人们没有看见一旁的童墨,是万万不可能相信这位是童家那个许久没回北楚的不孝子。 方才准备看热闹的人们沉寂下来。 有童墨的旧相识迎了上来,几人寒暄几句,将话题引到了邬沉他们身上:“这两位难道是?” 童墨笑眯眯道:“正是我那个许久没回北楚的侄子和侄媳妇。” 得了童墨的亲口证明,席间最后一点质疑也烟消云散了。 童墨带着一家人寻了位置坐下。 宗族大典,首先便是祭祖,吉时由族长带着他们朝天祭拜,做完一系列的仪式,待到三柱香燃尽后便要开始马场摆的宴席。 等到他们酒过三巡,再进行各种比试切磋,算是让祖先看看童家子孙的本领。 三柱香尽,正午时分,大典开宴。 甘南今日也跟了过来,宗族大典没有严格规定不许带家属进场,他们给甘南胡诌一个身份便跟着进来了,月萧作为侍卫,自然也进了场。 这顿酒宴没有像祁逢想象一般,开始后人们拿着酒杯敬来敬去的,不胜酒力的很快便面红耳赤。 邬沉当然也不例外,被人敬了三杯后便停了,借口身子不爽,不宜过多。 矛头便推向了他身边的祁逢。 祁逢夹的饺子还没进嘴,对面就有人喊她: “靖川的妻子是叫小青?来!阿青跟我们干一个!” 邬沉站起了身,似笑非笑地压住她身边的酒杯: “夫人这两日腿脚受伤,不宜饮酒。叔伯们若还未尽兴,我再陪大家喝一杯。” 说罢,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等邬沉喝完这杯酒,他们便不再起哄他了,倒是换了其他人去闹腾。 祁逢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菜,这酒宴的菜肴都是北楚口味,辣得人出了一身汗。 邬沉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下了。 甘南坐在祁逢旁边,和她低声道: “瞧瞧,最不能吃辣的在你隔壁呢。” 祁逢惊讶地反问: “少爷不是能吃辣吗?” 刚到童家用饭时,面对一桌红彤彤的辣椒,她见邬沉面不改色地夹菜,还嘀咕他不愧是半个北楚人。 甘南嗤了一声:“哪能啊。” “不过是不能拂了童家人的面子罢了,我跟他吃了这么多顿饭,从未见他吃过辣椒。” 原来是这样,祁逢垂眸想着些什么,忽听一道尖利的女声在他们身边想起: “哎呀,阿墨,许久未见了!” 童墨脸上有一瞬冷漠闪过,而后平淡地和她打了招呼。 祁逢也瞧见了童夫人面上难得的不悦。 童玉和祁逢隔了个座,祁逢将甘南赶过去,让童玉坐到了自己身边,她低声问眼前人什么来头。 童玉撅了小嘴,不高兴道: “一个坏女人。她叫祝珊,听说以前爱慕我爹,但我爹已经心悦我娘,她还要使些法子破坏他们的感情,还好最后我爹我娘没受影响,好好地在一起了。而她最后嫁了一个姓童的,前几年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家属沾了光,便成了空头的将军夫人。” 童玉不悦地看着那女人与童墨搭话: “自从死了丈夫后,她过得风流,和好多男人都有过传闻,就这样每年都要来找我爹说些没用的话,真是讨厌!” 祁逢便明白了,这是专门来找他们不痛快啊。 祁逢转头和邬沉私语: “少爷,来者不善啊。” 邬沉打量着祝珊,面上没什么表情。 祝珊拿了个帕子在手上捏着,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以前我还开玩笑呢,靖川要是再不成家,便把女儿嫁给他,我们也好做一对亲家。哎呀可惜了,如今他成家,我女儿还没有主儿呢?阿音,快快过来,好让你的靖川哥哥瞧瞧你。” 童夫人更是不悦了,人家两夫妻好好坐在这,她起什么哄。 童音跟在祝珊后面,眼睛有意无意地黏在邬沉身上,甜甜地喊了一句靖川哥哥。 邬沉没拿正眼瞧她: “我只有一个兄弟,没有凭空出生的妹妹,小姐自重。” 童音咬了唇,似乎很委屈。祝珊丝毫没有尴尬这一说,继续大声道: “哎哟,你的哥哥都把你忘掉了,还总是说要嫁给人家做妻子,现在人家都有妻子了,你可怎么办呀?要不然你问问你的好哥哥和嫂子,平妻愿不愿意?” 童墨难得生了气: “祝珊,我警告过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怎么就能这么没脸没皮的说出这种话。 邬沉轻嘲一声,给身边的祁逢添了杯茶,语气讥嘲: “祝夫人平妻二字说的倒是轻巧,难道你丈夫生前也和你说过要娶平妻?” “你的女儿嫁不出去,干我何事?我和她非亲非故,况且,我的夫人好好地坐在这里,若是看不见,好心提醒你,该去找大夫治治眼睛了。” 祝珊的儿子童峻不知道从哪里瞬间走了出来,语气不善: “靖川这话说的,过分了点。” 一旁的甘南出了声,他笑得灿烂,话却刺人: “你娘莫名其妙给别人塞平妻的时候你听不见,这个时候倒是出来了,怎么,你是耳疾犯了?” 祝珊便要掩面哭泣: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怎这般咄咄逼人,你们童家武不及人,便要逞口舌之能吗?” 童墨一家的确是童姓宗族中少见的例外,他们并不擅长武术,往年宗族大典,也常因此被祝珊嘲笑。 这是没办法反驳的地方,童墨正沉默着,一直没开口的祁逢却说了话: “祝夫人不仅看不见我,还瞧不起我?我出身武将世家,论起身手,可未必比你们差。” 童峻嘲讽道: “你腿受了伤,还敢放这种狠话。” 邬沉似乎已经猜到祁逢要干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我在书上看过北楚一门独特的比试,双人骑射,童公子有没有兴趣比一场?” 祁逢笑意盈盈,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若是你们赢了,我们便承认技不如人,给你娘道歉。” “若你们输了,” “以后离我们一家三里之内,” “请你们都不要出现。” 第64章 比试 太阳绕过了白云,也探头出来瞧着马场上的热闹,日光落到少女脸上,照出她唇边淡淡的嘲意。 童峻不知道是被祁逢的赌注唬住,还是在打量些什么,一时没有回答。 祁逢笑得明媚,话语挑衅: “不是说武术过人吗?怎么童公子还要犹豫?还是说你们家的功夫和祝夫人说的一样,只是个玩笑罢了。” 童峻自然受不了刺激,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大声道: “既然如此,还请在座各位替我们做公证,以刚才你说的为赌注!既是双人骑射,阿音与我一同上场,你又要和谁一起?” 邬沉懒洋洋地开腔: “我的妻子,自然是与我搭档了。一炷香后,马场恭候。” “好!待会可别做胆小鬼不敢来了!”说罢,童峻便带着家人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祁逢他们身上的衣服不适合骑射,马场上备着骑装,以便他们进行比试。 邬沉便带着祁逢先去换衣服,留下忧心忡忡的童墨一家和甘南。 童夫人担忧道: “方才应该拦住靖川的,那童峻可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我担心” 甘南轻笑着打断她: “还请童夫人放心,靖川二人,输不了这一局。” 双人骑射,女子在前,男子在后,男子蒙眼骑射,而女子通过观察,准确快速的告诉男子出箭方向。 一共三关,分别射靶、旗以及稻草人头上的苹果。 靶子和旗子会由人操纵,随意变动,只有一个靶与旗写了小小的一个“中”字,女子需要观察,正确找到目标,并准确指挥男子出手。 最后一关的难度最大,数人躲在许多稻草人后,只有一人拉弓朝他们出箭。 在他出手的同时,女子需要迅速反应指挥男子驱马躲避,并射中出箭人面前对应稻草人头上放置的苹果。 童墨他们担心无非是不了解祁逢和邬沉,祁逢能自信地要求比试,自然是事先了解过并对他们自己有信心,至于邬沉,区区一个蒙眼骑射,对他来说犹如瓮中捉鳖。 于是甘南面容轻松的宽慰着他们,童墨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却垂眸沉思起来。 一炷香后,祁逢和邬沉先回到了马场,两人分别穿了一红一黑的骑装,正贴着耳朵说些什么。 邬沉问她:“脚伤能忍?” 祁逢道:“本来也不严重,而且也不是我驱马,小心些应当不会伤到。” 邬沉点了点头,祁逢对自己的伤势心里有数,一切小心行事便好。 童峻和童音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邬沉双手抱臂,饶有兴致问她: “你了解他们的来头吗,就敢直接与他们比试?” 祁逢见周围没人,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殿下,我信我自己,并且,我更相信你。” 邬沉挑了挑眉,勾唇道: “眼光不错。” 祁逢抬起头,马场旁坐满了人,他们与童峻的赌约已经被所有人知晓。 族长亲自牵来两匹马,这两匹马在各种方面都相似,这是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 待他们四人检查完马,各自翻身上马,祁逢坐到了邬沉的前面,祁逢的身量本是略过邬沉的肩头,如今两人坐下,邬沉的下巴稍稍高过她的肩膀。 他们正检查着装备,旁边传来一声嘲笑: “比赛还没开始,你们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祁逢回以一个淡笑: “抱歉,我少读诗书,不会写输这个字。” 族长适时提醒道: “比试快开始了。” 男子在蒙眼前,可以观察场中靶子和旗子的大致方位。 都是九个,祁逢和邬沉商量,以正中为轴,两边向中间数数确定方位,若是有偏移,说明方向便是。 时间到了,邬沉和童峻都被蒙上眼睛。 族长站在场外,敲响一面大鼓。 比赛开始了。 前两关不用驱马,邬沉一手搭箭,回忆着方才观察的方位。 九只靶子开始移动,底下轮子移动很快,让人目不暇接。 祁逢肃着脸,认真地找那面正确的靶子。 祁逢的眼力很好。 在祁家乡庄那几年老妇人没少找她不痛快,每天都要扔给她一筐混好的豆子,让她晚上在昏暗的蜡烛下挑完,第二天一早若是没做好,便不准吃早食。 祁逢一开始是吃不上早饭的,她找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挑完所有豆子,但慢慢地,她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后面能吃上早饭,再到只用半夜便能挑完所有豆子。 因此她才有胆量去发起这场比试。 她相信她自己。 视线中,一个淡淡的“中”字划过她眼前,她的眼睛瞬间抓住那面靶子,同时轻声唤了一句少爷。 邬沉正搭着箭等她指挥,听见她唤,迅速拉起了弓箭。 马场旁的童夫人咬紧了唇,童墨更是惊讶,小青这么快便找到了目标吗? 靶子还在游走,祁逢掐紧了指尖,她在等一个机会。 三,二,一,祁逢算准了距离,快速道: “左二靠右!” 她说的是方才邬沉观察左边第二个靶子的方位,同时将出箭时偏移的方向指了出来。 思索,调整,出箭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青年的箭离了弦。 一只靶子倒下了,有人急匆匆地跑上前确认,而后举起那只靶子,高声道:“一中!” 马场旁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居然只用一箭便过了第一关! 童夫人更是揉了揉眼睛: “我没看错,那是靖川他们射的箭?” 童玉已经拍起手来:“堂哥堂嫂厉害!” 反观童峻他们,童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靶子已经跑走了,童峻迟迟得不到指令,等得了指令,他反应过来再出箭,已经射了个空。 见对手轻松过了第一关,两人越发着急,到后面甚至相互埋怨起来。 祁逢还没空搭理他们,第二关是射旗。 她依旧很快的找到了正确的旗子,但是马场上有一阵风吹过,久久不停,旗子也因此旗面飘扬,祁逢知道这样很难射中,她沉默地等着。 邬沉也感受到了风,他握着箭,陪同祁逢安静地等待。 风迟迟不停,少女依旧盯着那面飘扬的旗子,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 祁逢抿了抿唇。 在风的干扰下,她有些拿不准了。 邬沉察觉到什么,拉起弓箭做好准备,声音轻轻: “祁逢,相信你自己。” 闻言,祁逢握紧了自己的手。 下一刻,风势减小,在某瞬停止,祁逢反应很快: “正中往左!” 箭发离弦,恰巧射穿了旗面。 确认的人一看,惊喜大喊道: “二中!” 第65章 天作之合 祁逢轻舒了一口气,也多亏刚才的风停了那么一瞬。 但是比赛还没结束。 第三关的稻草人是距离他们最远的,也是最难的一关。 既要找到躲在稻草人后的九个人中,真正拉弓射箭的那个人,在躲过他的箭后还要射中他身前对应稻草人的苹果。 祁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稻草人不会移动,祁逢要观察藏匿于他们身后的持弓人。 祁逢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没有人有出手的举动。 风又刮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他即将出箭,但祁逢还未找到他。 祁逢眯起了眼睛,观察起他们搭在弓上的指节。 若要拉起满弓的话,手的各个部位都要施力,因此指节也会更加的弯曲。 祁逢锁定了正中两个人,他们的手指是扣得最紧的。 祁逢出了声:“少爷,预备驱马。” 邬沉依言握紧了缰绳。 祁逢很有耐心地等着。 直到两人中一人搭弓的手微动,他只动了一下,祁逢却捕捉到了。 在他放箭的前一秒,邬沉已经得到了祁逢的指令。 “向左躲避!苹果在右二靠上!” 邬沉拉紧了缰绳,灵巧地驱马转了个圈,避开了直面而来的箭矢 在转身的同时,邬沉抽箭搭弓,马头转回原地,青年果断地出了箭。 一个苹果的中间插入了箭矢,从稻草人的头上滚落下来。 马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真正出箭的人站起来。 有人举起弓箭站起了身,他面前的苹果已经掉到了地上。 他们赢了。 甘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领着人们欢呼起来。 祁逢唇边的弧度越扩越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偏头朝身后的人笑: “少爷,我们赢了。” 邬沉点了点头,待马停好后翻身下去,朝祁逢伸手道: “下来,小心些。” 祁逢借着他的力缓慢地下了马。 祁逢抬了点头,重复道: “少爷,我们赢了。” “知道。” 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平淡,邬沉补充了一句: “很厉害。” 邬沉弯下了身子,检查她的脚踝,还是有磨到马匹,因此变红了些。 邬沉问过她疼不疼,祁逢说不严重,只是轻微的痛感。 于是邬沉偏了头,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算账了。” 邬沉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慢悠悠地朝童峻二人走去。 他们连第一关都没过,等下了马后,童音泪眼涟涟,此刻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走向他们的邬沉。 邬沉懒洋洋地走到他们面前,童音正要喊一句靖川哥哥,却已经被邬沉的动作打断。 邬沉将箭转了个头,用箭尾抵着童峻的胸膛,迫使他后退。 邬沉的身量很高,他在邬沉面前也差了小半个头,感受到的力量和男人的压迫感,让他连连退后,跟着他身后的童音更是被吓的拽着他退。 祁逢知道邬沉要干什么,双手抱臂立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望着三人。 直到他们已经退出了很多距离,邬沉脚步未停,漫不经心道: “帮童公子回忆一下,我夫人刚才提出的赌注是,” “你输了,以后我们一家三里以内,” 邬沉忽然停下了脚步,弯曲握住箭尾的指节,略一施力,将童峻远远一推。 青年收回手,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还请你们不要靠近。” 祁逢自然也没闲着,她转了个身,慢慢走近愣在甘南身边的祝珊。 祝珊从没想过她们会输。 甘南正想着怎么刺激她呢,祁逢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祁逢不打算给她留面子,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 “祝夫人若是不记得刚才的赌注,我现在可以再提醒你一次。” 祁逢讥嘲道: “不过人家都说贵人多忘事,祝夫人也不金贵,怎么就这般没记性。” “你可要清楚,刚才的赌注是由童公子亲自找在场所有人做公证的,可不是你那种,所谓的玩笑话。” 祝珊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赢了便这么趾高气扬,果真是武将之女,粗蛮无比!” 祁逢轻笑着反讽: “是么?祝夫人这番话可是说习武之人都粗蛮,在座许多人可都被你骂了进去,包括你自己。” 祝珊愤然举起手指着她想说话,却被祁逢用力地按下了: “你不用指我,有在这里和我吵架的功夫,不如带你的一双儿女回去,好好读读书,别再不过脑子说话。” 祁逢前几天练了剑舞,手上有了些力气,此刻捏着祝珊的手指用了点力,让她痛得失声尖叫。 祁逢没松手,语气随意: “哦对了,记得武术也要接着练,毕竟连靖川这种并不擅长武术的人都比不过,那可真是,” “武、不,及、人。” 祁逢笑眯眯地将方才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祁逢猛地抽回手,祝珊痛得眼泪都要出来,此刻握着手指哀嚎,说他们欺负人。 祁逢看向甘南,两人对上目光,甘南了然,大声道: “大家看啊!方才是他们答应的比试,如今又出尔反尔了!” 周围离得近的刚刚已经听见了祝珊的话,听她贬低习武之人本就不悦,再经甘南一喊,祝珊瞬间成了周围的讨伐对象。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祁逢在这头背对着邬沉他们,自然瞧不见这边发生的事。 童峻恼羞成怒,竟朝邬沉出手劈了过去,邬沉反身躲过,轻巧绕到童峻的身后,箭在他手里转了个弯,箭头离童峻的脖颈仅仅只有一寸。 邬沉声音淡淡,语气冷漠: “继续啊,不是想找死吗?” “我成全你。” 童音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呆呆愣在一旁,童峻也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箭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身后的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童峻立刻求饶,邬沉无动于衷,箭划过人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邬沉将箭打了个转,用箭挑起童峻的脸,迫使他抬头,看着离他们稍远的祁逢。 邬沉懒洋洋地开口: “不想死的话,” “就过去跟我夫人磕三个响头,算作道歉。” “如果不愿意,或是想跑,” “我敢保证这支箭会穿过你的胸膛。” 第66章 王上 邬沉与他们在马场最远处,离人群很远,他们也看不见二人的动作,因此无人知晓童峻正在被邬沉威胁着。 他也不能喊救命,邬沉是真的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 保住命要紧,童峻咽了口口水,答应了邬沉。 邬沉收回了手,看童峻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祁逢。 他跑不了,邬沉就在身后,只要他想走,那箭会立刻射穿他。 祁逢正被童夫人拉住,转着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童墨则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甘南先看到了走过来的童峻,给了祁逢一个眼神,示意她看过去。 童峻沉默着走了过来,祁逢以为他要继续挑事,敛了笑意。 人群安静下来,他们也想看看童峻到底要干什么。 一步,两步,砰的一声,童峻跪在了祁逢身前。 祁逢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她猜到这是谁的手笔,抬眼望向慢悠悠走过来的邬沉。 一下,两下,三下,童峻朝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狼狈地爬起身,带着童音愤然离去。 祁逢身后的人也都愣住,那个嚣张跋扈的童峻,竟然给祁逢下跪了? 童墨的侄子和侄媳妇,刚回北楚便将那童峻治的服服帖帖了? 童家人的心情上上下下,一时间来找童墨与夫人搭话的人更多了些。 祁逢还没缓过神,邬沉已经牵过她的手,和童墨他们简单交代几句,打算与她先回童家疗伤。 甘南正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却被童夫人拉住了,许多人正七嘴八舌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甘南第一次束手无策,扭头准备求助邬沉,才发现那两没良心的已经走了。 祁逢跟着邬沉走了出来,她有点担忧: “少爷,我们真的不管他了吗?” 邬沉回答道: “顶多就是给他相几次亲,他能处理。” 若是今天把他带走了,那些人过两天保不准就追到童家了,还不如让甘南在这先熬过这一次。 祁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多想,两人上了马车。 月萧正要让马夫驱马,迎面却来了一群人。 中间的车黄色车身,象牙装饰,这是北楚皇帝日常出行的象辂。 月萧止住了马夫的动作,朝马车里道: “少爷,北楚皇帝亲临。” 祁逢阖上眼预备休息,听见这话瞬间没了睡意。 如今的北楚皇帝,可不就是邬沉的外祖父。 一个童家宗族大典,还惊扰不到皇帝,如今他亲临,指不定是知道了什么。 邬沉眼里没什么波澜,语气淡淡: “直接离开。” 祁逢拉住他的衣角,阻止道: “少爷,别冲动。若是犯了不敬的罪名,可是连累了童家人。” 说罢,祁逢便要走下马车,被邬沉拉住: “你做什么?” “少爷不想见的人,就由我来见。毕竟陛下也不认识我。” “而且,我糊弄人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月萧在外面等候着,看见北楚皇帝下了马车,没有让身边人跟着,独自走向了他们。 月萧先行了礼,余光瞥见了祁逢的衣角。 祁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一身红色骑装,墨发以同色发带高束,显得利落极了。 她用最近学的北楚礼仪朝皇帝行礼。 北楚皇帝桑鹤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他的外孙,燕朝的亲王邬沉到了北楚。 但是他却只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朝他笑意盈盈地行礼: “夏青,见过陛下。” 他似乎猜到什么,不死心地望向马车,道: “朕听闻,夏青姑娘的夫君是童靖川公子,他与你不在一块吗?” 祁逢恭敬地回答道: “夫君方才与人比试受了伤,恐不能参见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他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祁逢想了想,道: “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狼狈,空恐惊扰陛下。” 桑鹤落寞地垂下眼眸。 他招了招手,示意祁逢过去。 祁逢便走近了些。 桑鹤声音很轻: “他是受伤了,还是” “不愿见朕。” 少女垂下头去: “陛下,有些伤是心伤,急不得的。” 桑鹤看向眼前的马车,帘子紧闭。 他离想见的人近在咫尺,但又好像很远很远。 桑鹤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手: “好,那朕先离开。” 说罢,他转身离去。 马场里的人听到外头通报陛下驾到,在里面齐刷刷跪了一排,却迟迟不见陛下进来。 他们也不敢说话,没过多久却听见陛下已经离开了。 人们这才从地上起了身,纷纷疑惑道: “陛下怎么在门口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童夫人由童墨扶起来,她拍了拍衣裙,也不解道: “方才还在门口的,不是靖川他们吗?” 马场里的人议论纷纷,就要出来探个究竟,祁逢见陛下离开,迅速上了马车,马车快速地驶去,等人们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点因马车飞快而卷起的泥沙。 祁逢上马车后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邬沉身边。 邬沉偏头看她,先开了口: “他问你什么了?” 祁逢眨了眨眼: “陛下问我你哪里受伤了,我说少爷英勇负伤,实在狼狈,恐惊扰陛下。” 邬沉气笑了: “你胡诌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冤枉,若是不说严重些,陛下执意要见你怎么是好?” “少爷,这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少女无辜的看向他,话倒是说的很真诚。 邬沉收回目光,偏了头,看向关掉的木窗。 他的话语淡淡: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见他。” “你不是知道他和我有亲。” 马车里沉默下来。 迟迟等不到祁逢的回答,邬沉转过头来看她。 祁逢才刚刚想好了回答,于是便抬头,恰巧对上了青年望过来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 少女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 “殿下想说的,我便能知道。” “殿下不想说的,就自己收在心里。” “毕竟谁都有秘密。” 祁逢突然靠近了些,笑意盈盈: “殿下有秘密,我也有。” 第67章 姜松 她也有秘密。 在去童家的路上,邬沉都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邬沉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悄悄看向身旁假寐的祁逢。 罢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马车停在了童家门口,邬沉扶着祁逢走下来,却看见了一人站在门口等待。 看起来年纪很轻,他一身暗色锦袍,墨发以玉簪随意扎起,眉眼带笑。 邬沉和祁逢对视一眼,邬沉先问了他的身份。 少年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姜松,父亲与童伯伯乃旧识,这次是来北楚做生意的。” 姜松说的真诚,邬沉他们不好怀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先将人迎了进去。 邬沉暗中交代月萧,赶快去马场将童家人接回来。 进门便是客,祁逢让丫鬟给他倒了杯水,邬沉牵过她,和姜松解释: “夫人方才受了伤,我们先回房处理,你自便。” 姜松目光扫过祁逢的脚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将它递给祁逢: “我家世代学医,这跌打药效果很好,姐姐你试试。” 邬沉眯了眯眼,觉得那句姐姐十分刺耳。 祁逢有些惊讶,但最终淡笑着收下了。 两人回了房间,留下姜松一人坐在大堂里。 房中,邬沉给祁逢上着药,祁逢把玩着姜松刚刚给的瓶子。 “少爷,那姜松可不一般啊。” 这瓶里的药她打开看过,药效很强,下了多味药材,但偏偏比例调和的很好。 很少有人能配出这么巧妙的药方,能者自然是医术精湛。 不过祁逢对姜松还是有所狐疑,邬沉也不例外。 他轻揉着祁逢的脚踝,语气冷淡: “确实不一般,见谁都要攀关系。” 祁逢反应了会,才知道他在说方才姜松称呼的那句姐姐。 她故意说道: “少爷刚刚不也是被人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吗?何必和他较真?” 邬沉偏过头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等邬沉上完了药,她脚踝的红已经褪去不少。 大堂那边传来点声响,应当是童墨他们回来了。 邬沉扶着她起身: “走,出去看看那人什么来头。” 大堂里,童墨正和姜松寒暄着,见他们到了,笑着介绍道: “靖川,阿青,这是我多年好友姜毅的儿子,姜松。” 邬沉颔首道: “方才和姜公子打过交道了,他还赠予阿青一瓶药,效果很好。” 童墨爽朗地笑起来: “姜家世代学医,看来到了阿松这代,也毫不逊色嘛!” 祁逢也跟着笑道: “姜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医术这般厉害。” 童墨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你已经十六岁了,我和你父亲也分别十六年了!时光飞逝啊!” 那也就是说,童墨没有见过姜松的样子,祁逢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姜松解释自己这次是来北楚做些药材生意,受父亲叮嘱一定要来拜访童墨,如今见到了,便要离开。 童墨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他拉住作势要离开的姜松: “你这几日不是还要留在北楚?何必再出去找客栈,在我们家住几天便是,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好好逛逛!” 姜松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姜松的房间安排在邬沉他们隔壁,姜松笑着和祁逢打招呼: “如有打扰,请姐姐多担待。” 按实际年龄来说,祁逢和他算同龄,不过如今她扮演夏青,按辈分,他的确应该叫姐姐。 尽管这个称呼不太合适。 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姜松其实应当唤她一句嫂子。 邬沉从祁逢身旁往前站了点,挡住姜松的目光,似笑非笑: “论辈分,你应当称阿青为嫂子。规矩不能乱啊,你说呢阿松?” 姜松闻言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靖川哥说的是,嫂子,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你们见谅。” 童墨笑着走上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嘛。你们都回去休整会,晚上一起去荟春楼吃饭。” 祁逢他们身上的骑装也没换下,依言回了房间。 两人都洗浴一番,洗去方才骑射的薄汗,北楚晚上天气变冷,祁逢在袄裙外又加了一件翠色披风,手里抱了汤婆子,这才和邬沉走出了门。 祁逢从洗浴完脸上就挂着笑容,跟着邬沉出了房间,她期待地问道: “少爷,我们等下是不是可以去逛街市?” 他们在荟春楼吃完饭时辰应该还早,更何况北楚没有宵禁,她很想逛逛北楚的夜市。 邬沉用手背探了探她手中汤婆子的温度,回答道: “可以,但不要和我分开,人会很多。” 汤婆子的温度还可以,他收回手,看见祁逢唇边的笑意扩大,他轻挑了眉: “这么高兴?” 他们还没走到大堂,但祁逢还是压低了点声音解释: “京城规矩甚多,戌时便锁了大门,我去这种街市的机会不多,只有一次快速地路过,凑近看了看,还是单独去找你那次。” 邬沉自然记得,是她“夜探”摄政王府那回。 在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堂,人齐出发,甘南溜到他们身边,说要和他们坐一辆马车。 邬沉瞥了他一眼,没拒绝。 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甘南压低了声音,控诉道: “你们两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在马场,自己跑了!” 邬沉意味深长道: “若是带上你,你还得跟北楚皇帝打上交道。” 甘南一脸疑惑,祁逢便解释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撞上了北楚皇帝,不过我胡诌了过去,少爷没和他见上面。” 甘南皱了眉: “他知道你在这里了?” 邬沉喝了口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祁逢很少见到甘南有不悦的模样,他似乎总是轻佻的、带着笑的,但此刻他面带不满道: “惺惺作态,得亏祁姑娘聪明,若是打上照面,不得闹心极了。” 似乎是厌恶极了,甘南立刻转了个话头: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 “聊点别的,待会吃完饭,你们打算去干点什么?” 祁逢先争着回答了: “我们想去逛逛北楚的夜市,甘公子你去吗?” 逛街?这能是邬沉的作风? 甘南抬眼,撞上邬沉略带警告的眼神。 下一秒,他立刻道: “我不去!” 第68章 维护 甘南还没来得及思考,陪人逛街是不是邬沉的风格,一抬眼已经对上邬沉警告的目光。 他立马拒绝道:“我不去!” 先不说他去凑什么热闹,就邬沉那个眼神,摆明是告诉他去了后果自负。 他还是自己转转。 祁逢还疑惑他反应怎么这么大,还以为是他不喜欢逛街,她想了想劝说道: “听说北楚街市有许多特别的摊主,听说遇到的几率不小,甘公子不想去看看吗?” 甘南下意识看了眼邬沉,干笑道: “吃完饭再看,其实我对这种街市不是很感兴趣。” 甘南胡扯几句,暂时将祁逢的疑虑打消。 实际上甘南心里在流泪,他怎么会不知道北楚的集市藏龙卧虎,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会自己溜出去,与他们分开。 希望不要和这两人在集市上撞见,不然他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马车停在了荟春楼的门口。 荟春楼是北楚兰枝有名的酒楼,菜肴在北楚风味的基础上改良,并不会追求一味的辣,而是用辣椒激发菜肴的香味,故而来北楚的旅客,几乎都会到荟春楼吃饭。 因此荟春楼基本一座难求,童墨是提前小半个月预订,直到今天才轮到了他们。 小二领着他们进了包间,他们人不少,房间里准备了一个大圆桌。 甘南习惯性的准备坐在祁逢的另一侧,毕竟在这童家,他们三个是彼此最熟悉的。 但这次居然被人抢先一步,姜松先坐到了祁逢的身边,还笑着和她搭话,祁逢笑了笑以表礼貌。 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甘南莫名有了一股要保护祁逢的责任,他干脆坐在了姜松的身边,打算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他要把这小子某些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姜松拿起身边的茶壶,看样子是要给祁逢倒茶,甘南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茶杯送过去: “姜公子真善解人意,我真好渴了,麻烦你给我倒一杯。” 姜松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给甘南的茶杯斟满一杯,再想给祁逢倒的时候,邬沉已经给她倒好了。 邬沉放下茶壶,提醒道: “待会再喝,烫。” 祁逢点了点头。 菜单在桌上传递着,童墨笑着让他们多点几道菜,菜单传到姜松手里,他却扭头问祁逢吃不吃辣,得到肯定的回答,直接点了好几道偏辣的菜。 他将菜单传给祁逢,真诚道: “照顾客人为先,嫂子看看这几道菜可以吗?” 邬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说是照顾客人,可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祁逢对姜松本来就有所狐疑,对他的示好也一避再避,现在姜松点菜直接忽略邬沉,她也不打算给他留什么颜面。 她唇边笑意深深,和桌上其他人商量: “在姜公子点的这些菜里,有辣椒的菜可以留少一些吗?靖川这几日水土不服,不能吃辣。” 邬沉闻言侧头看向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童夫人有些惊讶: “靖川水土不服吗,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邬沉颔首: “许是因为久不回北楚,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在饮食方面保持清淡便是,不必担忧。” 他偏头转向姜松,话语意味深长: “童公子不必内疚,毕竟我的身体状况,还是夫人比较了解。” 邬沉声音带笑,话里确是有刺的。 点出刚刚姜松考虑欠佳,甚至完全忽略了邬沉,并且提醒他,好好想清楚谁才是一对夫妻。 他越界了。 姜松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祁逢将话接了过去,和童夫人讨论哪个菜比较出名,一桌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姜松似乎成了局外人。 就连姜松后来想跟她搭话,她都假装没看见偏了头。 祁逢就是故意的,邬沉和甘南都能看出来。 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对陌生人一般都保持淡淡的礼貌,同时又是很疏离的,或许只有在触及底线的时候才会开始反击。 而她的底线,就是自己和在乎的人。 之前邬沉见过她数次维护祁礼,好像只有祁礼才能掀起她不一样的情绪。 但她现在在维护他。 确认了这个事实,邬沉的心情变得很好,好到祁逢都有些疑惑,低声问他怎么这么高兴。 邬沉没回答,用新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往祁逢碗里放:“吃。” 方才这点心还在祁逢面前,后来菜越上越多,便被人移到了边上,祁逢想夹也夹不着,她不知道邬沉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荟春楼的菜肴确实名不虚传,一大桌菜都被他们吃空了。 酒足饭饱,外面街市灯光已经亮起,透了点进他们的房间,祁逢有些迫不及待了。 邬沉和童墨他们简单解释两句,便想带着祁逢离开。 姜松正想说话,被身边的甘南先开了口: “姜公子!我听闻你医术不错,恰巧,我家也有做药材生意,我们两不如聊聊?” 甘南搭着他的肩,热情地让他插不上话,等他再转头,祁逢两人已经下了楼。 出了荟春楼便是街市,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祁逢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北楚的夜市真的很漂亮。 街边繁灯盏盏,因着新年的缘故,又添了不少红色装饰,开的正艳梅花点缀,各种叫卖声涌进她的耳朵里,祁逢却一点都不觉得吵闹,只剩下无尽的兴奋。 人潮汹涌,她及时拉住了邬沉的衣角,避免两人走散。 邬沉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挨得近,走的小心翼翼。 祁逢的目光划过身边无数摊贩,但似乎还没遇到有意思的,因此她的脚步没有停留。 直到她瞧见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紫玉。 她停住脚步,邬沉也随之停下,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似乎是一个卖玉的摊贩。 邬沉垂眸:“过去瞧瞧?” 祁逢点点头,拉着他走到了那摊贩面前,周围围了不少人,她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块紫玉: “老板,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嫣然一笑: “姑娘,这可不是用钱买的。” 她看向祁逢身边的邬沉,问道: “二位可是夫妻?如果是的话,便可以参与这红绳系心的游戏,胜者便可以挑选一块喜欢的玉带走。” 第69章 红绳系心 北楚集市之所以出名,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许多摊主都有自己的规矩,他们不求钱财,因此人们需要用别的方式去获得他们摊上的东西。 而此刻,眼前的姑娘正给他们二人解释: “红绳系心,考验的是夫妻之间的默契。” 她拿起一条红绳,接着说道: “我会用红绳系住两位的一只手,并且这个结,只有我会解开。两位系上后一个时辰内不得分开,一个时辰过后,便可以回来找我解开,成功后这摊位上的所有玉石,任君挑选。” 她笑容明媚,眼神朝他们示意: “二位要试试吗?” 邬沉本来以为祁逢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她方才似乎非常喜欢那块紫玉。 但祁逢迟疑了。 她确实很喜欢那块紫玉,但是她和邬沉只是假做夫妻,这个行为似乎有点太越界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邬沉垂眸看了她一眼,直接朝摊主开了口: “麻烦给我们系上。” 邬沉拉住祁逢的衣角,示意她将手伸出来。 祁逢伸出手,诧异地抬起眼看向身边人。 她仰了点头,正好对上街边的灯笼柔光,刺得她眼中一时间只剩下亮光。 邬沉恰巧在这个时间垂下头来看她,灯笼因他动作被挡住,原本模糊的脸清晰地映入祁逢的眼帘。 在这个人潮涌动的街市里,似乎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祁逢和那双鸣凤眼相持片刻,先败下阵来,转移了自己的目光。 摊主已经将他们各自一只手绑在了一起,那个结打得非常独特,祁逢观察无果,确信只有那个摊主才能解开。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于是两人接着往前走去。 红绳其实不长,打了结后就更短了,两人一起走着,宽大的衣袖遮住那一点红,若是不仔细观察,便会觉得两人是紧牵着手前行。 姿态有些暧昧,祁逢本来有点不适应,但很快被周围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有一个射箭的摊位似乎围了很多人,祁逢动了动自己的手,邬沉了然弯下腰听她说话: “少爷,你想玩射箭吗?” 邬沉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射气球的摊位,他想了想两人现在被绑住的双手,垂眸商量: “目前这个情况,可能只能由你来持弓射箭,我在后面协助你,如何?” 祁逢有些拿不准: “我还从未学过射箭。” 邬沉眉梢轻挑,唇角上扬: “用你之前的话来说,相信你自己,以及,相信我。” 他拉过祁逢: “走,过去试试。” 等他们穿过人群走到摊位前,摊主正好在给大家介绍着规则。 一人有十支箭,射中六个气球以上便可以任意挑选摊位的礼品。 祁逢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礼物,有一对黑白双色玉她倒是很感兴趣,成色也还不错。 正巧排在他们前面的,也是一对在进行红绳系心的夫妻。他们采用女子持弓射箭,男子帮忙瞄准的方式,不过因为难度或许有些大,只射中了一个气球。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祁逢还有点紧张,再加上旁边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她拿起弓箭的手还有点抖。 她还没学过射箭,对自己还是有点拿不准。 邬沉调整了她握弓的姿势,站到她的身后,他蹲下些身子凑近了点,下巴几乎要搭在祁逢的肩膀上。 祁逢因为这一瞬的靠近变得更紧张了,呼吸都变得杂乱不少。 邬沉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伸出另一只手,帮她稳住弓,提醒道: “不要分心,你可以做到。” 祁逢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了呼吸。 “握紧。”邬沉轻声道。 祁逢依言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邬沉帮她调整着方向,祁逢手里的弓跟着他走,直到邬沉停下。 “就是这里,将你手中的箭用力放出去。” 祁逢蓄了力,依言射出手里的箭。 爆破声响起,这意味着第一个气球射中。 邬沉没有让她停下,帮她搭上第二支箭,轻轻移动了弓的方向: “这里。” 祁逢没有犹豫,再次射出手里的箭。 第二个气球,再中。 邬沉指引的简洁,祁逢反应很快,两人一连射中十个气球,引得周围惊叹连连。 人们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全中而惊讶,在北楚这个尚武之地,几乎人人都会射箭,这自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不过是赞叹他们的默契而已。 挑战这个摊位的游客很多,也有不少夫妻像他们一样在进行红绳系心,而在这个条件下,哪怕是两个都会射箭的人也有可能配合不好。 他们配合的实在太好了。 摊主鼓着掌走了过来: “两位配合默契,恭喜挑战成功!这里是我们的礼品,不知两位看中哪一个,可以直接带走!” 祁逢拿起那对双色玉,示意她要这个,谢过摊主之后,祁逢跟邬沉便离开了。 祁逢将那块双色玉解开,是一对黑白月牙形状,她将白色的收进自己怀里,然后拉着邬沉走到人少的一边停下。 她朝邬沉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只月牙形状的黑玉。 邬沉对上她的眼神,拿起那块玉: “怎么不自己留着?” 祁逢收回手,眉眼弯弯: “既然是两人赢的奖品,当然要各拿一块。” 邬沉的指节摩挲着那块玉: “人们不是常说,月圆时最圆满,你怎么将它分开了?” 祁逢的目光也落到那块黑玉上,她歪了点头,认真道: “月有阴晴圆缺,圆满不一定要圆月的时候才能实现呀。”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扬起一抹笑: “今日的月亮也是不圆的,但是我今天很开心。” 邬沉闻言也抬了头,望向那月牙。 和他手里的很像。 邬沉望着月亮,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少女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又匆匆移开的眼神。 祁逢的目光就只在邬沉脸上停留了一秒。 但那一眼好像很长,长到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声音在说: “今天的月亮不是圆月,” “但此刻,” “我很圆满。” 第70章 陶艺 一个时辰的约定时间还没到,两人接着往前走,很快,一连串的小吃出现在他们眼前。 各种香味包裹住他们,祁逢本来没觉得饿,闻到各种小吃香味的时候却有了饿的感觉。 她问身边的邬沉: “少爷,北楚有什么特别的小吃吗?” 邬沉闻言扫了眼旁边的小摊,回答道: “北楚的小吃很多,这里的几乎不重样,你可以都试试。” 祁逢的目光从小摊这头移向尽头,她笑道: “若是要吃遍所有小吃,我和少爷可能都要抵押在这。” 邬沉勾唇,拎起她一方衣角,像是拉着她往前走: “吃点东西还不至于让我们沦落到那个地步。” 离他们最近的是卖煨番薯的摊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爷爷在卖,瞧见他们走近了,笑眯眯地询问: “两位要不要尝尝我的番薯,自己种的可香甜了!” 邬沉点点头,将钱递过去: “我们要一个,谢谢。” 老爷爷收下钱,应了声好。 在他面前摆了一个火炉,上头架了板子,放了不少番薯,已经煨得暖热,飘出些甜香的味道。 他包好了一个最大的番薯,笑着递了过来:“小心烫!两位慢走!” 邬沉接过,拿出帕子又包了一层,这才递给祁逢。 现在刮冷风,祁逢穿的不少,但手还是被吹的冰凉,现在接过番薯,正好暖着手。 她将番薯掰成两份,给邬沉递了一半: “少爷,帮忙吃一点,这番薯太大了。” 见邬沉接过后,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番薯,被措不及防地烫了一把。 邬沉垂眸看到她滑稽模样,无声勾唇。 等番薯的温度降下来,嘴里被香甜包裹住,祁逢想起邬沉并不吃甜,含糊不清地问他: “少爷,对你来说会很甜吗?” 邬沉尝了一口,偏头看向她的眼睛,话到嘴边又换了个答案: “挺甜的。” 祁逢闻言看他手里还未吃完的番薯,犹豫道: “那如果太甜了要不然就” 但是扔了又很可惜。 邬沉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碍,我能吃完。” 其实他指的不是红薯。 祁逢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又吃了一口,便放心的往前走去。 北楚的小吃实在太多了,祁逢在每一个摊位都停下了脚步,本来还担心买太多吃不完,邬沉告诉她有人兜底。 毕竟他们还有甘南和月萧。 祁逢便放心了,见着想要的便直接买下了,糖葫芦水晶糕糯米藕五香牛肉等等,邬沉走在她后头,手里油纸包拿了不少。 祁逢抱着一袋糖炒栗子,走在他前头,好奇地看其他摊位贩卖的东西。 她的头发随意地用发带束起,因着她的动作马尾轻轻荡起,灵动的可爱。 邬沉很少见到她这么活泼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在京城收到的拘束太多,在祁逢的身上总能看到一些不合年龄的成熟。 以至于大家很容易忘记,其实她才十六岁。 邬沉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小猫试探的伸出了手,他有更多的时间等她放下所有防备,直到她向他张牙舞爪。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而走在他前面的祁逢,被一个摊位吸引了注意。 是一个做陶艺的摊子,摆了好几张桌子,有几个人正在捏着陶泥。 祁逢有点感兴趣,便凑近了些瞧瞧。 人们用陶泥做出自己喜欢的形状,或者是像杯子或碗一样的容器,摊主会等它们风干后带回家中烧制,等到半个月后,摊主将它们带回来,顾客凭摊主给的作品序号过来领取。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不过要等待半个月,祁逢有点犹豫,他们不知道还要在北楚待多久,半个月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邬沉就站在她旁边,听完摊主的介绍后,他对上祁逢询问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 “喜欢便做,可以拿到。” 半个月后过完北楚新年,他们还能赶在燕朝新年前回去。 两人给过钱后,找了个远一些的桌子坐了下来。 邬沉将各种油纸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一下没了重量,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祁逢这才注意到那些吃的,她有些心虚: “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邬沉接过摊主递过的布,分了一块给她,顺口接道: “甘南可以吃完。” 那布是用来盖住他们的衣服,以免陶泥飞溅弄脏衣服。 两人准备好,摊主在旁边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揉泥,将陶泥中的空气挤出来。祁逢用力地揉着,倒是不觉得累,反而感觉像在揉面团一样,好玩得很。 等揉了差不多后,他们将陶泥按摊主说的放在桌上的转盘里,双手打湿后将中间的陶泥用力压稳。 祁逢是第一次做,不明白为什么在摊主手里乖巧的陶泥,到了她这里就淘气起来,直接四处飞溅。 邬沉帮她摁住了转盘,减缓陶泥转动的速度,提醒她: “放轻一点,不要太用力。” 祁逢听他的话,将手上的力卸了几分,陶泥似乎终于变得听话起来。 接下来要开孔,要用大拇指在中心往下压,慢慢开出一个孔来。 祁逢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摊主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开出了孔,现在陶碗似乎初具雏形,她惊喜地抬头道: “少爷你看。” 邬沉帮她稳住转盘,朝她点点头: “厉害。” 接下来便是调整形状了,摊主见邬沉似乎有些经验,便放心地离开去教其他客人。 邬沉见她推着陶泥,将那孔扩大,问道: “你想做陶碗吗?” 祁逢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 “其实本来是想做花瓶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只有陶碗对我来说最简单。” 邬沉没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 祁逢调整了一些细节,满意地停了转盘,将那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风干。 等她再回头,邬沉又拿起一些陶泥放在转盘上揉着,似乎要做什么。 祁逢还有点惊讶,她本来以为邬沉不会玩的,她好奇地问: “少爷,你要做什么?” 邬沉正揉着陶泥,闻言抬眼瞧她,语气懒懒: “你不是想要个花瓶?” 第71章 石莲山 祁逢有些诧异地抬眼,反应过来后嘴角微微上扬。 她看向桌上的转盘,陶泥在邬沉的手上变得异常听话,很快花瓶便初具雏形。 祁逢惊讶于他的熟练: “少爷以前学过陶艺吗?” 邬沉否认: “没有,只是以前玩过几次。” 陶泥已经成了花瓶的形状,邬沉又调整了些细节,他侧目问祁逢: “还有没有要调整的?” 祁逢抿唇思考了片刻: “我可以加一个东西吗?” 邬沉点头,手从陶泥上松开,扶住了底下的转盘,示意她随意。 祁逢却朝他伸出手,眉目含笑: “少爷能否将手借我一用?” 邬沉微微一怔,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祁逢握紧了他的手,两人的手都粘满了陶泥,但祁逢的手温依旧被他感受到。 邬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的动作。 祁逢抓住了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抹去他指尖的泥土,然后将他的指尖摁在那花瓶的侧壁上。 一个指印出现在上面,祁逢松开他的手,自己也在上头摁了一个,与邬沉的紧紧挨着。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指印经过烧制后能否留下。 她只是想记住这一刻而已。 邬沉这才明白她要做什么,眼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作品已经完成,他们将陶碗和花瓶交给摊主,洗净手后准备离开。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邬沉轻摇下手腕,红绳那头的祁逢因此看向他: “时间到了吗?” 邬沉点点头,于是两人往回走,很快便走到了原来的摊位。 摊主认得他们,噙着笑意给他们解红绳,顺口搭着话: “呀,这红绳怎么湿了,两位去玩什么了呀?” 祁逢浅笑道: “去玩了陶艺,许是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红绳在摊主的手里翻飞,她很快解开,笑着问他们: “恭喜两位挑战成功,这摊位上的所有玉石,你们可以任意挑选一块带走。” 祁逢的目光落到那块紫玉上,庆幸它没有被人带走,她拿过紫玉,得到摊主肯定的点头后,她高兴地将它收进怀里。 摊主很少见到这么合眼缘的女孩子,见他们不像北楚人,她便多问了一句: “二位是来北楚游玩的?可曾去了这边的石莲山?” 祁逢点点头,好奇地问: “这座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摊主笑眯眯地回答道: “石莲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天然形成的莲花形状的石头,听说那里许愿很灵,很多游客都会特意前往一趟。” “如今时辰还不算晚,两位何不去一趟?” 祁逢笑着谢过摊主,和身边的邬沉商量: “少爷你想去吗?” 祁逢的目光落到他手中各种油纸包,有点犹豫: “好像东西有点多,那要不我们” 邬沉打断她:“无妨。” 他拉起祁逢的衣角,将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吹了一个暗号。 不一会,月萧匆匆赶来,颔首道: “少爷,夫人,有何吩咐?” 邬沉将各种吃的递给他: “回去,和甘南一起把这些吃了。” 月萧:? 所以用了个紧急行动的暗号,他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就是领了点吃的? 月萧莫名有种感动,看,少爷给他们留了这么多好吃的。 祁逢看着月萧真诚感恩的样子,突然有点心虚,她连忙道: “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们等下再带回去。” 月萧闻言更感动了,认真道: “多谢夫人,不必了,已经足够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祁逢尴尬地问道: “少爷,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邬沉唇角上扬,拉过她衣角,带着她往前走,语气懒散: “不管他了,走。” 祁逢也顺势跟在他身后: “少爷,你知道路吗?” 邬沉嗯了一声: “之前听说过,而且你看,周围很多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走。” 对哦,刚刚摊主说石莲山离这里不远,而且很多人正在去的路上,他们跟着人群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比祁逢想象的还要近一些,他们很快便走到了石莲山的山脚下。 石莲山修的台阶很多,因为晚上爬山的游客很多,山脚下有卖灯笼的,以供上山照明。 祁逢和邬沉买了两个灯笼,跟着人群走上了台阶。 邬沉让祁逢走在了前面,离她始终保持着一步距离,将人群与她隔开。 石莲山不矮,甚至有些高,祁逢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连山顶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体力本就不太好,行走的速度变慢了下来。但又因为后面的人很多,祁逢不敢停下,只能硬撑着走。 呼吸变得杂乱起来,腿也逐渐没了力气,祁逢咬唇坚持着。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邬沉接过了她手里的灯笼,一手拎着两个灯笼,另一只手牵过她,顺势走到她前面,用自己的力带着她走。 邬沉走得很慢,他瞧了眼后头,柔声道: “慢一点,后面的人也跟不上了。” 祁逢这才发现后面的人已经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她这才放下心来,放慢了速度,她气都有些倒不上来: “希望这石莲山是真的很灵验,别白费我们一番力气。” 邬沉直接拉过她手臂,让她借到更多的力,闻言挑眉道: “你还有愿望?” 祁逢失笑: “许过的愿望就不能再许了吗?” 也行,邬沉点点头,表示认可。 借着邬沉的力,后面的路似乎好走不少,在她的体力透支前,他们到达了山顶。 祁逢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朵莲花。 其实是一块石头,但又天然形成了莲花的形状,神奇又美丽。 现在登上山顶的人还不多,祁逢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 邬沉等她缓过来一些,提醒道: “现在去许愿。” 他懒洋洋地补充: “趁着人少,许愿神能将你的愿望听的更清楚些。” 祁逢闻言轻笑出声,站起身走向那莲花石。 她周围有许多人在许愿,许完愿后,将一个铜板往石头上一抛,如果中了,就说明许愿人很快心想事成。 祁逢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默念了自己的愿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用力一抛。 铜板稳当地落在了石头上。 祁逢惊喜地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邬沉。 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祁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次,她的愿望,留给了邬沉。 第72章 心愿 邬沉本来没有打算在石莲山上许愿,他一向不信这些。 但祁逢觉得辛辛苦苦来了一趟,总要做些什么,于是她将邬沉拉到了莲花石的前面。 她刚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要递给他,邬沉却打断她: “你帮我。” 祁逢不解地皱眉:“帮你?” “就当是帮我许一个愿望。”邬沉耸肩,淡笑道:“我没愿望了。” 祁逢想了想,将铜板握在手上,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睫毛长长,如今闭眼认真许愿的模样,安静又美好。 山顶风不小,拂过她的脸庞,卷起墨发飘动又轻轻落回她的肩上。 邬沉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找好角度将那铜板轻轻一抛。 邬沉顺着看过去,铜板再次落在了石头上,似乎还落到了正中央。 祁逢雀跃地转头: “少爷,我又投中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邬沉看见她笑的开心,唇边也浮现几分笑意: “嗯,谢谢你。” 下山的路与上山的不在同一处,祁逢他们爬得算快的,等他们下山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才刚刚爬到山顶,因此此时下山的人并不多。 在山顶休息了一会儿,再加上刚许完愿的兴奋,祁逢下山并没有上山困难,等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她还剩了不少力气。 邬沉问她还要不要买些吃的,她摇了摇头,方才吃了不少东西,她还不饿。 估计甘南他们也吃不完那些吃的,回去应当还有剩,捡点吃也行。 不过邬沉似乎没吃上什么,祁逢问了他一嘴,他只说不饿,两人便坐马车回了童家。 他们回来的有点晚,其他人早就回了房间,但童墨还留在大堂里等他们回来,还有吃东西的甘南和月萧。 见着他们回来,童墨便站起身来笑问; “你们俩倒是玩得够久的,再晚一些,这大门都要锁了。” 邬沉颔首: “许久没回北楚,看什么都新鲜,便和夫人玩久了些。” 童墨拍了拍他的肩: “见你们回来便好了。唉!我年纪大咯,就先回屋里头休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祁逢顺着接话: “伯伯早些歇息,身体要紧。” 两人目送童墨回了房间,这才将目光移向坐着的甘南。 甘南嘴里塞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你俩还挺有心,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回来,哎,别站着啊,我和月萧可吃不完了,来吃啊。” 邬沉偏头看向祁逢,她难得拒绝了,笑道: “你们吃,我找小玉有些事情。”她牛肉和邬沉叮嘱: “少爷,待会你先洗浴,不必等我。” 说罢,她一路小跑进了后院。 邬沉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在桌上各种油纸包里瞧了瞧,拿了一包枣泥酥,顺带加了一碗薏仁羹,便要起身。 甘南看了一眼,疑惑道: “哎,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邬沉站了起来,准备回房间,闻言瞥了他一眼: “有人待会就饿了。” 哦,原是他多事了。 而这头,童玉刚洗浴完,坐在床上翘着脚看书,便听到祁逢的叩门声。 童玉惊讶地看着祁逢走进来: “堂嫂?你们回来啦?” 祁逢点点头,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前: “小玉,我问你件事情行吗?” 童玉啪的一声合上书,拍着胸脯: “堂嫂你只管说,但凡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祁逢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童玉皱眉思考起来: “玉雕铺?似乎在街口就有一间,堂嫂要买玉雕吗?” 祁逢摇了摇头,补充道: “我是想问,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雕玉的铺子?” 童玉想了想: “有倒是有,就是那种自己带玉,店家给工具给你自己雕的那种吗?” 祁逢狠狠点了点头: “对!那你知道怎么去吗?” 童玉肯定道: “堂嫂和堂哥什么时候要去,我给你们带路便是!” 祁逢却笑了起来,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是我们,只有我和你。” “你可得答应我,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诉你堂哥。” 童玉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道: “没问题!” 祁逢从童玉房间出来的时候,大堂已经没有人了,甘南他们估计也回了房间,祁逢便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屋里。 邬沉已经洗浴好,换了件宽松的锦袍坐在椅子上,见她开门便望了过来。 祁逢莫名有点心虚,她干笑道: “少爷,你洗完了?那我去洗浴了。” 说罢,她迅速地溜进那屏风后。 邬沉:? 刚刚还好好的,如今怎么感觉她这么奇怪? 他轻轻摇了摇头,扔开杂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书上。 祁逢洗浴很快,不一会便出了来,她头发散着垂在肩上。 她有些饿,早知道刚刚便从甘南手里拿点吃的了。 她走到邬沉身旁,顺口问道: “少爷,你饿吗?” 邬沉摇了摇头,眼神却落到了桌上。 祁逢这才看到桌上的油纸包和那碗薏仁羹,她眼睛亮了亮: “这是你刚刚从甘公子那拿回来的吗?” 邬沉嗯了一声,话语玩味: “免得有人半夜饿了,到处找吃的。” 祁逢在他对面坐下,将那枣泥酥拿出来吃着,甜滋滋的。 邬沉合上书,和她交代: “明天我和甘南出去一趟,你留在童家?” 祁逢摇头,捏着糕点道: “正好,那我明日和小玉出门。” 邬沉眉头轻挑: “你要去做什么?” 祁逢强装镇定,移开自己的视线: “啊,就是在北楚多逛逛啊。小玉说北楚还有几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我打算和她去瞧瞧。” 邬沉轻笑了声,说了句行。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吃东西的一点声响。 祁逢看着眼前人翻书的举动,有些出神。 刚刚童玉和她聊了几句,知道他去了石莲山,便问她有没有许愿。 她点了头。 她在石莲山上,给邬沉许了两个愿望,但其实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话,许愿神听到的概率是不是会大一些。 她想让邬沉以后的路走得顺一点。 再顺一点。 因为他好像要走得很远,要走到那皇位上去。 第73章 巧合 第二天祁逢醒来的时候,邬沉已经和甘南出了门。 好机会! 她很快地洗漱了一番,拉着童玉也出了门。 童玉带着她绕了几条街,这才找到了一间玉雕铺,里头坐着一位妇人,正在雕刻着什么,见着有人来了,这才抬起头。 她戴着面纱,面容藏在纱后,看不太真切,一双眼睛生的很美,而头上的白发透露出她的年龄。 祁逢开门见山道: “老板,请问这里可以自己雕刻玉吗?” 见老妇人点了点头,祁逢从怀里拿出昨天赢得的那块紫玉,将它递了过去: “这个可以刻一条龙吗?” 老妇人拿过来一瞧,惊讶道: “哟,这玉成色不错咧,可以刻,不过有点难,你花的时间应该要久些。你打算现在就做吗?” 祁逢点点头,老妇人便站起了身: “行,那你找个椅子坐着,我去拿工具。” 祁逢和她道谢后,偏头和身边的童玉道:“小玉,你先回去,估计我要在这花上不少时间呢。” 童玉贪玩些,想来是不能陪她坐这么长时间。 童玉想了想,回道: “那我下午过来接你好吗,堂嫂?” 祁逢说了声好,揉揉她的脑袋,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跑进了小巷。 老妇人也在这个时候拿来了工具,招呼她坐下,手把手教着她。 祁逢聪明,上手很快,老妇人见她学得差不多,便放了手让祁逢自己做。 老妇人坐到一边做自己的雕刻,含着笑和她搭话: “你这是做给谁的呀,小姑娘?” 祁逢手上动作一顿,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一个朋友。” 老妇人笑了笑,没戳穿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朋友也是可以变成爱人的,只是啊,千万别爱错了人。” 祁逢以为她是在打趣,便顺口接了话:“您爱错过人吗?” 谁知老妇人却沉默了,祁逢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停了动作,有些无措: “抱歉,我不是故意” 老妇人打断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无妨,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我也不例外。” 她垂下了头,换了个话头: “小姑娘你长得水灵,瞧着不像北楚人。” 祁逢低眉:“是的,我是燕朝人。” 老妇人闻言抬了头,重复道: “燕朝?你来自燕朝?” 祁逢有些惊讶于老妇人的反应,她试探地问道:“您在燕朝有认识的人吗?” 老妇人握紧了自己的手: “没有。” 祁逢不好多问,点了点头便专注做自己的雕刻。 屋里安静下来,祁逢正认真地刻着手中的玉,忽然听见老妇人鼓起勇气问道: “燕朝那位亲王,现在过得好吗?” 祁逢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她居然认识邬沉。 祁逢似乎猜到了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他过得很好。” 祁逢来北楚前特意了解了这里的历史。如今的北楚皇帝桑鹤,二十多年前因为北楚式微,迫于无奈要将女儿送去和亲。 但让人很奇怪的事,他送去了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邬沉的生母。宠妃所生的大女儿,最终被他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人们也就猜出来,那皇帝怕不是偏心,舍不得大女儿远嫁。 可惜那小公主刚刚及笄,就远嫁他乡。皇后作为小公主的母亲,听说自那过后一病不起,最后自请离宫入寺。但后来,她逃出了寺庙,皇帝也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听说皇帝后来再没入过后宫。 而大公主的母家后来被查出中饱私囊,通敌叛国,直接被抄了家,宠妃赐自尽,大公主也因此被贬为庶人。 祁逢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但她不方便说太多,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老妇人有些出神,没心思再做自己的事情,便安静地看着祁逢雕刻,时不时指点几句。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祁逢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刻的小龙还是有些瑕疵,但毕竟是初学,老妇人也夸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笑了笑,将玉翻了过来,询问道: “您能帮我刻两个字吗?我已经拿不动刻刀了。” 老妇人接了过来,和蔼道: “说,要刻谁的名字?” 祁逢莞尔一笑: “一个朋友。” “他的表字,是景昭。” “风景的景,天理昭昭的昭。” 老妇人正要下刀的手顿时停住了,她没有抬眼,声音有些颤抖: “你认识他。” 祁逢猜对了,她之前问过邬沉,是否只有他的母亲才知道他的表字,他的答案是差不多。 或许这个答案,是因为他不知道外祖母的下落,以为她已经离开人世,才如此回答的。 老妇人下了刀,认真地刻着景昭两个字,她努力保持着平静: “景昭,也在这里吗?” 祁逢颔首: “恕我不能多言。” 老妇人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多问。她刻得很快,待刻好后,她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像是不舍。 许久,她才将这玉还给祁逢,犹豫道:“你能帮我带一样东西回去吗?” “当然可以。”祁逢淡笑着回答。 老妇人让祁逢等她一会,小跑进了屋里,须臾,她便走了出来。 她带出来了一个香囊,郑重地放在祁逢手上:“麻烦你了。” “还请不要告诉他,我的行踪。” 祁逢点了点头,接过香囊与她道别。 她刻得快了些,和童玉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不过她对回去的路还有点印象,便慢慢地找着路,心里还想着其他事。 遇到邬沉外祖母这件事,怎么和他提呢? 实在是太巧了些。 思索无果,她遇到了糖饼摊,和老板要了个糖饼,正要掏钱,身边伸出来一只手,替她付了钱。 她瞧见了男人熟悉的锦袍衣角,惊讶地抬眼道: “少爷,你回来了?” 邬沉帮她从老板手里接过糖饼递给她: “办完事就回来了。” 祁逢接过,与他一起往童家走。 祁逢咬着嘴里的饼,心里揣着别的事,她也吃不香,犹豫许久,她才试探道: “少爷,你相信巧合吗?” 邬沉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 “你指什么?” “指今日遇见了我的外祖母?” 祁逢一口饼差点噎在喉咙里: “你怎么知道!” 第74章 往事 实际上,邬沉也是刚找到那间玉雕铺,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祁逢遇见她还要早些。 邬沉没回答她的话,反问道: “你去玉雕铺做什么?” 祁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强装镇定道: “去玉雕铺当然是刻玉去了。” 怕邬沉再追问下去,她连忙拿出那个香囊递给他: “奶奶给你的,但她应该没想到,你已经找到她了。” 邬沉眸光一暗,接过那香囊,话里没什么情绪: “我知道了,便离那人知道也不远了。她等会就要离开这里。” 祁逢思考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北楚皇帝。她皱眉: “这么快便追过来了吗?那要将奶奶送去哪里?” 邬沉握紧了手里的香囊:“上山。” 上山?祁逢还没来得及问,月萧却突然出现了,与她点头示意过,和邬沉低声道:“少爷,他出宫了。” 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邬沉果断道: “立刻带马车去玉雕铺接人上山。” 月萧颔首退下。 他们已经走到了童家,事态紧急,邬沉简单地和门口的小厮交代几句,便翻身上马,祁逢还在想怎么开口,马上的青年已经向她伸出手: “一起吗?有些事情,这次我想告诉你。” 没有犹豫地,祁逢握住了那只手。邬沉虚环着她,拉紧了缰绳,马犹如离弓之箭一般飞驰出去。 月萧驱着的马车在他们拐过一个巷子后出现在眼前,他们速度很快,与马车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 郊外风大,快马奔腾卷起泥沙差点迷了祁逢的眼睛,她用衣袖盖住自己大半张脸。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停住,邬沉也拉停了马。 月萧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老夫人见着刚刚在铺里的那个小姑娘,此刻正由男人小心地扶下马,她惊讶地用帕子掩住了嘴。 而当她见到邬沉的时候,眼里瞬间蓄满了泪,知道此刻不是留恋的时候,她咬着唇忍住自己的情绪。 邬沉让月萧背上人先走,老夫人也很配合,两人很快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邬沉栓好了马匹,也同祁逢走上了山,邬沉走得慢,祁逢自然也不着急,邬沉有意逗她:“不怕后面的人追上来?” 祁逢抬眸看他,唇边带着笑意,玉簪也因此微晃: “殿下不是打算在这里拖住他们吗?” 他们将马停在这里,等北楚皇帝急冲冲赶到的时候,月萧早就带着人翻过了这座山。 如果她没猜错,后面群山环抱,北楚皇帝就是想找,也要找个三天三夜。 邬沉勾唇:“聪明。”他往山脚下去看了一眼,语气淡淡: “他很快要到了,甘南拖不了多久。” 在城里邬沉用了个障眼法,甘南也驾了一辆马车,北楚皇帝反应不慢,不过等他掉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 “走,找个空旷的地方。”邬沉往前走着,祁逢也加快了速度,这座山不高,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山顶。 祁逢的听力不错,山脚下传来一阵喧闹,她和邬沉对视上。 邬沉负手站在山顶,俯视着山脚下移动的人影,勾起一抹带着嘲意的笑: “还敢自己一个人上来。” 祁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马车停在了山脚下,周围跟了不少人,但只有一个人独自上了山。 邬沉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后,半带轻笑: “如果害怕的话,现在可以先下山。” 祁逢拉住他的衣角,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我胆子可不小。” 邬沉低声笑开,两人谈话间,北楚皇帝桑鹤已经快步爬上了山。 邬沉将祁逢挡在身后,桑鹤只能看到女孩子的一点裙角。 桑鹤从来没有见过邬沉。 他的外孙,他女儿的儿子,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一眼。 他的眉眼出色,身量很高,完完全全挡住了身后的姑娘。 他也有了在意的人。 桑鹤清晰地看见青年眼底的冷漠,他挤出一抹苦笑: “好久不见,阿沉。” 邬沉嘲道: “我和你从未相见,何来好久一说?” 一点面子也不留,桑鹤无奈地道: “抱歉。” 尽管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但桑鹤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阿岚,被你带走了吗?” 邬沉的唇掀起一抹冷笑: “你觉得,你有资格问这件事吗?” 桑鹤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声音有些哑:“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一眼也好,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他找不到她。 “当年你放弃她和她的女儿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局。”邬沉淡道。 桑鹤闭上了眼,自嘲道: “你知道的,我当时不得不这么做。” “你也出生皇室,你应该知道的,我当时没有能力护住她们。” 邬沉嗓音冷淡: “我不会理解你。” “我不会轻易地给别人承诺,又违背承诺。” 桑鹤的声音颤抖: “我知道我做错了。” 邬沉打断他,目光寒凉: “你的女儿客死他乡,你的妻子与你永不相见,躲进深山。” “就连你后宫的那些妃子,也要为了表现你的深情独居深宫。” 他嘲道: “你犯的错,还真是拉了不少人赔罪。” 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人揭开,桑鹤抿了唇,反问道: “阿沉,皇家子孙从来就没有自由,我不得不那么做,换做是你,” 邬沉再次打断他,觉得无比恶心: “别拿我和你做比较。”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桑鹤无奈地笑道: “我当时对阿岚,也有过这样的承诺,但最后,终究是负了她。” 像是不甘,他反问: “你就这么有把握,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护得住她吗?” 邬沉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那就放她走。” “你保护不住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放她自由?” 像被人戳中了痛点,桑鹤沉默了。 “因为你更爱自己。” “你明知道她们可能会因你而遭遇不幸,但你依旧要把她们留在身边。” 邬沉看着眼前颓败的人,眼底渗出冷意: “我没有你那么自私。” 第75章 再相逢 邬沉不愿和桑鹤过多纠缠,他最后再警告他一次: “你如果还不死心,那我会将她带回燕朝。” “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桑鹤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邬沉的表情淡漠如常: “如果你跪得早一点,或许有人还会为你心软。” 邬沉的话语冰冷又刺人: “可惜现在,都成了笑话。” 青年拉过身后少女的衣角,头也不回的带着她离开。 另一面的山脚下,不少人为了这位北楚皇帝,焦急地爬上山要保护他,只是那里头,又有几位是真心的。 在下山的路上邬沉难得沉默,他手中攥着的衣角还未松开,祁逢也任由他拉着。 本以为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下山,邬沉却突然开了口:“你问。” 祁逢轻偏了些头,狐狸眼弯了弯: “我想知道的,殿下都会告诉我吗?” 邬沉微微侧头,声音有点哑: “嗯。” “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和亲的北楚公主,殿下的生母,曾想过求救吗?” 祁逢记得邬沉曾经和她提到过,北楚公主并非病逝,那当她嗅到危险的气息后,有没有想过求救? “有。”邬沉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她有写过信托人送回北楚。” “那时候外祖母还在寺中,听闻此事,执意要去燕朝,但是他不让。” 邬沉嘲讽道: “他甚至不敢和先帝谈及此事。” 所以,是因为他的阻拦,北楚公主彻底没了生的希望,最后死于深宫。也就是在这件事后,北楚皇帝再也找不到皇后闻岚的下落。 祁逢抿了抿唇,问道: “有人在帮奶奶吗?” 凭一个女子的本事,逃不掉天子的手中,而那时邬沉还未成长,是谁在帮她呢? 邬沉垂下眼眸,声音更低了些: “北楚名将,纪阑。” 祁逢有些惊讶地掩了嘴。 他竟然与邬沉的外祖母有联系吗? 纪阑是北楚出名的武将,之所以出名,是因其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北楚十几年来发展迅猛,其功不可没,自然颇得君心。 邬沉见她反应如此大,浅笑着补充: “他们年幼便相识,外祖母这些年来,承蒙他照顾。想来,他很快也要追到这里了。” 祁逢将话说得直白: “他喜欢奶奶,奶奶喜欢他吗?” 邬沉闻言怔愣片刻,移开了目光: “你说的倒很直接。” 祁逢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女子本就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殿下觉得这不对吗?” 邬沉唇角上扬: “没有觉得不对。这个答案,我可给不了你,你若是想知道,就得亲自问问外祖母。” 祁逢顺口接道: “好呀,待会我去问问她。不过接下来,殿下打算让他们留在北楚吗?” 邬沉的眼底掠过一抹凉意: “可能不会。” “北楚始终是他的天下,外祖母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祁逢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走到了山下,群山环绕,邬沉带着她左转右转,绕进了一座小山,等爬到半山腰,一间木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闻岚在屋里休息,月萧便在屋外守着,见到他们二人,月萧颔首行礼。 邬沉打断他的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是纪家纪阑,按殿下的吩咐,没有阻拦。” 邬沉轻轻点了头,他让月萧去将甘南接过来。 祁逢打量着这间木屋,看得出来是用心打造的,简单舒适,离水源也很近。 她正端详着,忽听木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两人,正是闻岚与纪阑。 闻岚只见过邬沉一面,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孩童,那时北楚公主生下皇子,先帝大悦,特邀桑鹤与她前去燕朝做客。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失去了女儿,与曾相爱的人反目,久到邬沉已经成为了燕朝的亲王。 闻岚看着眼前的青年低眉唤她外祖母,她心蓦地一痛,她的景昭。 她居然还能再见到她的景昭。 闻岚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抚过青年的脸庞,声音嘶哑: “景昭,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的女儿离世时,邬沉才十一岁。闻岚求过纪阑,让他想想办法将邬沉从宫里带出来,带回来北楚,她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纪阑的确到了燕朝,也曾想过用假死之术带走邬沉,但邬沉拒绝了。 纪阑现在都记得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拒绝他的倔强模样。 他说他要留在那里,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连同母亲的那一份。 九年过去,邬沉的确就要做到了,按他的势力,皇位几乎唾手可得,但他要查明当年的真相,让这个皇位来得堂堂正正。 闻岚抱紧了眼前的青年,不由得抽泣着,当年那个还在襁褓的婴儿,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纪阑不打算打扰他们,便将目光移开,正巧对上了看着他的少女。 见他瞧过来,她笑意盈盈地朝他行礼: “燕朝祁家祁逢,见过纪将军。” 纪阑眉头一挑: “燕朝祁家?你是祁独玉的女儿?” “正是。”祁逢笑着回道。 那不是站在燕朝皇帝阵营的那个蠢货?怎么他的女儿和邬沉在一起,甚至看起来关系密切的样子。 闻岚松开了手,睨了一眼纪阑。 管他谁家的女儿,景昭信任的人,当然是好人,更别说这姑娘她还见过。 闻岚看见分别不久的少女,笑了起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 祁逢歪了点头,乖巧地应道: “好巧啊奶奶,又见面了。” 邬沉看了她一眼,替她向纪阑解释: “祁独玉之于她,莫过于延兴帝之于我。” 是亲人,更是仇人。 比起祁逢的身世,闻岚有很多疑问,她拉过祁逢,岔开了话题: “阿逢,来,我们进屋里聊聊。” 祁逢被她拉走,回头看了眼邬沉,邬沉朝她点点头。 纪阑和邬沉早就相识,也把他看作自己半个亲人,他拍了拍青年的肩: “好小子,长得比我高了。” 邬沉笑笑,纪阑看了一眼屋里,压低了点声音: “别怪我多嘴,我实在想问,” “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第76章 喜欢 屋外的邬沉被纪阑调侃着,里头的祁逢也被闻岚拉住,闻岚握住她的手,神神秘秘道: “景昭不知道你给他刻玉了?” 祁逢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还请帮我保守秘密。” 闻岚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扬起一抹淡笑: “我想问问你,你和景昭,只是朋友吗?” 祁逢强装镇定道:“当然。” 闻岚看了她一会,看得祁逢莫名有点紧张。 闻岚坐得与她靠近了些,看向天花板: “阿逢,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吗?” “当然有。” “你知道,我和桑鹤的故事。”闻岚笑了笑,像是自嘲:“如果我多看些话本,说不定我就不会爱上薄情寡义的皇帝。” 祁逢神色微动: “您和他相处的时候,不知道他出生皇室吗?” “知道呀,但那个时候心比天高,觉得只要两颗心是在一起的,便好了。” 闻岚仰头笑着,心其实在隐隐发痛。 她第一次遇见桑鹤,是在先帝为庆祝纪父凯旋的宴会上,她父亲作为庆州知府也携家眷前往都城兰枝。 宴会上她偶然遇见几个显赫世家的小姐,她父亲从四品的官位在她们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因此就被刁难了一番。 她的衣裙也被故意打湿,周遭人的嘲笑包围了她,不过她性格很好,脾气更是很软,知道无法和她们硬碰硬,便也没有反抗。 那群小姐打闹完便准备离开了,跪在地上的闻岚正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在宫里撒了泼便要走?谁教你们的规矩?”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小姐们突然在她面前跪成一片,跪的是她身后的人: “参见太子殿下。” 闻岚这才知道来人是谁,她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人用扇子压下了肩,示意她不用起来。 眼前的水渍上出现一双锦靴,男人就站在她身前,替她讨回公道。 其实当时他说的话闻岚一点也没听进去,因为她被一位丫鬟披上了披风,丫鬟温柔地拉着她到别院去换衣服,那群小姐也没再出现在她眼前过。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桑鹤,是北楚的太子。闻岚才不会有那些像话本一样的想法,她跟着父亲回了庆州,就当那天从未见过桑鹤。 本以为只是一段巧遇,两人再也不会有交集,闻岚却在某天,在庆州遇到了桑鹤。 那时候是学堂散学,她习惯多留一会,等最后一个离开。等她出来的时候,青年靠在墙边,眉目含笑地瞧着她,打趣道: “这么好学啊?真是让孤苦等一番。” 那天路过的车马很多,周围喧闹声很大,但青年那句话轻飘飘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四周好像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如鼓点般的心跳声。 后来,她做了东宫的太子妃。父亲领圣旨后喜不自胜,但母亲却将她拉到了一旁,忧心地问她是否愿意。 一旦入了皇宫,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会成为皇上,皇上会拥有后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向胆小的少女却在爱情上格外勇敢,只是世间有些事情太难猜了,难猜到她不明白相爱为什么变得这么难。 先帝驾崩,太子成为了新帝,只是新帝式微,不得不借助世家的力量巩固皇位。 算作回报,一个又一个的世家小姐入了宫,本来只有两个人的东宫变成了很多人的后宫,皇帝日理万机,还要雨露均沾,自然是不可能天天陪在她身边的。很快,宫里有人怀了孕,而在那位宠妃怀孕一月后,她也怀上了孩子。 小公主出生后,她觉得日子也没有很难熬,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 闻岚还在想她以后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却有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和她说,她的女儿,要被送去和亲了。 为什么不让大公主去呢? 因为那是宠妃的女儿,他还要依靠她母家的势力。 那是闻岚第一次和他吵架,在后宫这些年,闻岚的脾气似乎更软了,几乎是最好说话的皇后,但她那天执着地不肯让步。 “阿岚,不要这么自私。” 闻岚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私。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字眼,就这样被眼前的人说了出来。 如果她真的自私一点就好了,就不会困在这深宫里,就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那是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选择。 女儿被送走后,她重病不起,好不容易借病出宫,在寺庙里等来的却是女儿的求救,以及相隔不久的死讯。 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去的。 闻岚想过自杀,在一个夜晚,她想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的性命,纪阑将她救了下来。 “你还有景昭,景昭还在燕朝,你得活着。” 于是闻岚就活了下来。纪阑受她所托,想用假死将邬沉从燕朝带出来,但他说邬沉拒绝了。 那她更要活着了,她还有景昭,即使她什么都帮不上他,但好歹是有了生的希望。 转眼九年过去了,她在纪阑的帮助下,一次次躲过了桑鹤的寻找。 还等来了她的景昭,令她开心的是,似乎有人懂他,愿意与他并肩,但是闻岚也很害怕,皇子薄情,又有哪个姑娘受得了深宫。 她很矛盾,于是她只能将自己的经历全都告诉祁逢,闻岚轻轻笑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景昭和他不一样,他比景昭差得多,也懦弱得多。” “岁月漫长,后宫之苦非常人所受,但如果有爱的话,就不会很难过。” 闻岚看向祁逢,淡笑道: “我能看得出来景昭喜欢你,或许你也能感觉到,他对你不一样。” “那你呢?阿逢?” “你问过自己的心吗?” 祁逢有些怔愣,她的眼前莫名出现了很多个瞬间,很多个让她心跳加快的时刻,身边都有青年的存在。 祁逢偏了头,透过打开的木窗看向屋外,邬沉也正好转过身,和她对上了眼神。 青年歪了点头,像是在用眼神询问她,见少女看得出神,他眼底泛起些笑意。 她听到了心的答案。 第77章 确认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祁逢一路没说话。 甘南方才跟着月萧过来,如今也跟他们一起下山,他觉着不对,低声和邬沉道: “我怎么瞧着祁姑娘不怎么高兴呢?你惹人家生气了?” 邬沉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祁逢怎么了,她和闻岚在屋里聊完天后情绪就有些低落。 祁逢其实并没有难过,她只是在想方才闻岚和她说的话。 “岁月漫长,后宫之苦非常人所受,但如果有爱的话,就不会很难过。” 爱吗?什么算爱呢? 十几岁的少女似乎对这个问题还很困惑,尽管她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某人跳动加快的心跳,或许是她曾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又或许是,见到一人时眼里常常泛出的笑意。 邬沉侧目看了她一会,见她出神得厉害,还是开口问道: “外祖母和你说什么了?” 祁逢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只是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 邬沉这几天在找当年跟在北楚公主身边的丫鬟,早出晚归,少女兴致缺缺的模样被他看在眼里,祁逢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知晓。 不过他每晚回来手中的糕点,也变多了些。 祁逢依旧情绪淡淡,直到这天被童玉拉出去剪窗花,她没学过这个,童玉便让她跟着自己做。 前几天祁逢同邬沉不常在童家,和姜松没怎么见上面,不过这几日祁逢留在童家,他倒是天天想着法儿和祁逢说话,只不过祁逢兴致不高,每次没聊几句便止住了。 现在他也坐在桌边,见着祁逢来,他笑着与她打招呼,祁逢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童夫人也在旁边剪红纸,见童玉小大人的模样,不忍打趣道: “你啊,得意的样子和你爹一模一样。” 祁逢便也接话说着: “小玉和年轻时的伯伯长得很像吗?” 至少和现在的童墨是不像的。 童夫人掩嘴笑道: “像的不得了,不过你伯伯那时候还年轻,长得一表人才,现在哟,还是不提了。” 童玉仰着头好奇道: “爹爹年轻时很好看吗?” 童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会瞧上他哦,论其他,你爹可是在追你娘的人里,排不上名的一个。” 祁逢剪着手里的纸,闻言笑问: “伯母之前还不喜欢伯伯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他的家里不是很好。”童夫人托着腮,像是回忆: “那个时候啊,我曾见过他的母亲,她可不喜欢我了,但我和阿墨互相喜欢,因为这件事,我还真是考虑很久,要不要嫁给他。” 祁逢剪纸的手停下了,童夫人没察觉她的动作,接着说道: “婆媳关系,可是家里头最令人发愁的了,我娘那时候可反对我嫁给他了,就是怕我进了门后受欺负。” “阿墨就给我许承诺啊,说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去,就是他娘也不行。” 童夫人忽地看向祁逢,笑道: “承诺这种话,有的人说了出来,便是一辈子的事,有的人嘛,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 “不过幸好,阿墨不是那种人。这些年来,尽管他母亲不喜欢我,但我从没受过一个委屈,每次我的前面,都有他护着。” 祁逢真心笑起来: “伯母年轻的时候也很勇敢,你愿意相信伯伯。” 童夫人笑意温软: “如果他始终都站在你这边的话,为什么不敢相信呢?” 祁逢刚拿起剪刀的手再次停住了。 童夫人接着讲起自己的往事,祁逢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如果他一直都站在你身边的话,或许你可以试着,试着相信他。 这是那天下山前,闻岚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么多天摇摆不定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这天晚上邬沉回来的时候,手里大包小包的,几乎要将外头的街都包下来,甘南还调侃祁姑娘就算有三个肚子,都吃不完这些东西。 结果他刚进后院,就看见姜松牵着童玉从他们屋里出来,还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童玉自然没什么,只是这个姜松,为何阴魂不散。 邬沉让人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发现这人身份的确没有作假,确实是童墨好友的亲生儿子,只是他对祁逢,未免太上心了些。 面对他打的招呼,邬沉意味深长道: “姜公子真是好雅兴,天天往别人屋里跑。” 姜松听出他的话外音,似乎故意道: “靖川哥可是冤枉我了,小玉今天剪了窗花,特意要给嫂子看看,我这才带她来了。” 邬沉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瞧了眼旁边仰头看他的童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下回可以自己来。” 说罢,他便进了屋。邬沉还在想今晚要和祁逢好好谈谈,到底因着什么不开心了。 谁知一进来,便对上祁逢含着笑的狐狸眼。 本来想好的各种宽慰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唇角也扬起: “心情变好了?”突然想到刚才在门口遇到的人,邬沉抿唇道:“不会是因为有人来哄你高兴了?” “对呀。”祁逢笑着说。 邬沉握着油纸包的指节紧了紧,眼底滑过一丝冷意。 祁逢却歪头一笑,头上的发钗轻晃: “这不是有人给我买好吃的,来哄我开心了吗?” 青年方才收紧的手松了些,本想说一句顺便带的,却突然想起前几日闻岚在山上和他说的话。 “你呀,多做不说,人家就算感受到了什么,也是不敢确认的啊。” 邬沉将那些吃的放到桌上,假装随意道: “你最近心情不好,自然是要哄的。” 有人的耳尖悄悄红了,祁逢自然没说破,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少爷,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邬沉眸光一暗:“找到了。” “等她明天醒了,就能知道了。” 是一个他等了九年的真相。 “那你明天晚上,可以早些回来吗?” 祁逢的话里有些期待,明天就是北楚的除夕了,邬沉以为是这个原因,便答应道: “可以,明夜除夕,你想去哪儿?” 祁逢摇摇头:“哪也不去。” 邬沉倒是有些惊讶了,他反问道: “那要做什么?” 祁逢看着他,嫣然一笑: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第78章 伤痕 第二天祁逢醒来的时候,邬沉已经不见了,应当是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闷闷的,却也不像生病,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先将它抛之脑后了。 童玉来敲门喊她吃早饭,见她一个人出来,童墨还稀奇地问:“靖川还未起身吗?” 祁逢摇摇头: “他已经出了门,今天有些事情要办。” 甘南倒是没有和邬沉一起去,此刻坐在饭桌上帮她打着哈哈,将这事糊弄过去。 等下了饭桌,甘南趁童家人都忙活的时候,将祁逢偷偷拉到了后院的空地。 祁逢很少见他收起笑意,面色严肃: “祁姑娘,少爷等会回来的心情应该不会很好,态度若冷淡些,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祁逢点点头: “甘公子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谁都会有难过的时候,不过我想问一句,是因为公主当年的事情吗?” 甘南垂下眼眸,极轻的点了下头,叹气道: “今日本来我也要同去,他不肯,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 “他应该和你提到过,他在找谁?” “提到过。”祁逢答道,“当年跟在北楚公主身边,唯一活下来的丫鬟。”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祁逢偏头,有些不解: “这件事,少爷不是也还未知晓吗?” 邬沉只和她说过,他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但她以为其中缘由,邬沉并不清楚。 甘南嗤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要一个人,一个除了他以外的人知道,这样才能作证。” “那是一个缠了他九年的噩梦。” 甘南和邬沉其实是自小就认识的,只不过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那几年甘家生意有了些人气,大人整日在铺子里忙活,甘南下了学堂,便到处去玩,有一天遇到了偷偷出宫的邬沉,孩童的友谊总是发生的很快,他和邬沉,就这样做了朋友。 那年他们八岁。 三年后,甘南已经长大了些,也懂得在铺里打下手。 某一天他正忙活,却突然听见了林贤妃的死讯。 甘南手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他记得的,那是和亲的北楚公主,是邬沉的生母。 少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央求着正要进宫的祖父带上他。 甘南的祖父同太医院左院判是旧友,因着甘家药材不错,得了皇上恩准,每月都往宫里送些。 祖父于心不忍,便带上了甘南,特意强调不许乱跑,见完了邬沉便要快些去找他。 进宫之后,祖父帮他吸引着注意,甘南便悄悄地溜了,邬沉之前与他提到过宫殿的方位,他记性还不错,很快便找到了贤妃所住的钟粹宫。 但他还没溜进去,就看见了在树下坐着的邬沉,少年的月白锦袍,到处都染上了血,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甘南拉着他躲到了后墙下,一声不吭地给他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 甘南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都哽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还是邬沉先开了口。 “我的母亲,死了。” “她被人喂了毒药,我就这样看着她,痛苦地死在我面前。” 那天邬沉在书房里读书,贤妃身边的丫鬟来叫他过去一趟,他像平常一般推开了钟粹宫的门。 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母亲,她的唇角溢出些鲜血,她被下了毒,让她肝肠寸断,必死无疑,并且死之前还要遭受非人般的折磨。 还不明白死亡的年纪,邬沉却已经感受到了生命的消逝,母亲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就连吐在他身上的鲜血,也逐渐失了温度。 甘南不知道邬沉是怎么度过那一刻的,但他似乎看到,那本来在少年身上的幼稚,一夜之间被剥去了。 那年他们十一岁。 先帝很快驾崩,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也被临时更改,天下几乎都要改姓为姜。 在用宁德堂威逼大臣集体上书,夺回上朝权利后,邬沉常年在外征战,一点点拿回自己的势力。 甘南仍记得第一次出征前夜他偷偷给邬沉送行,那个时候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战场非儿戏,这一面也有可能,就是人生中最后一面了。 甘南一连敬了邬沉很多杯酒,邬沉一杯也没回,最后只是嘲笑道: “我死不了。” 甘南没理他,自顾自地又斟满一杯。 邬沉终于回了他一杯,也就只喝了这一杯,他拍了拍甘南的肩: “如果我活着回来,就答应帮我做宁德堂的掌柜,如何?” 甘南笑骂他好算计。 邬沉活着回来了,甚至多年征战凯旋,甘南也没食言,帮他看着宁德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邬沉打了八年,终于成了摄政王,那御座几乎唾手可得。 但他却不急了,甘南知道他在等什么,在等一个真相大白,他要做堂堂正正的新帝。 今天他独自去见那丫鬟,无疑是将自己的伤疤再揭开一次,但这么多年来,他又什么时候忘记过呢? 冬天天黑的早,邬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这个丫鬟聪明,当年出了事后,立刻托人将她偷偷带出了宫,一路逃亡到北楚。 “娘娘她当年在后花园,意外听见皇后要取一人的性命,因此被皇后记恨上了,娘娘当年死状可怖,也都是如今太后的手笔。” 和他所知道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问得很快,只是在里头坐了很久,回神后才发现,天已经这么晚了。 “奴婢当时也在娘娘身边,只听得皇后当时要杀一个怀着孕的乡下女子,还说她有一个女儿,皇后说要留着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去。” 新仇旧恨,这次倒是可以一起算了。 这里留了人看守,月萧打量了天色,提醒道: “少爷,该回家了,今夜是除夕。” 除夕。 邬沉突然想到昨夜的少女,笑意盈盈道: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邬沉闭上了眼,轻声道: “回童家。” 他想和一个人一起,迎来新的一年。 第79章 除夕 邬沉回来的时候,童家人的年夜饭已经张罗的差不多,见着他身影,童夫人笑着招呼他去叫祁逢出来吃饭。 甘南拍了拍他的肩,邬沉对他轻摇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走到后院,轻叩房门,道: “出来吃饭了。” 少女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似乎有点慌乱:“你先去,我待会就出来。” 邬沉皱了眉,转身站到了一旁等候。 女孩子的声音不对,比起平时,似乎带了点沙哑。 谁惹她不高兴了? 邬沉正垂眸思考着,房门被人推开,祁逢从里头走出来,看见抱臂靠墙的青年,她动作一顿:“少爷?” 邬沉扫了一眼她的脸,似乎没有流泪的痕迹,但依旧是不怎么精神的模样,他便嗯了一声,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吃饭了。” 祁逢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询问道: “少爷,你待会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邬沉偏头看她,“听说今夜街上会放焰火,要不要去看看?” 祁逢有点犹豫: “人是不是会很多?” 她还想送礼物呢 “不会。”邬沉回答得很快,“我在荟春楼订了一个包间,那里可以看到焰火。” 祁逢眼睛亮了亮,邬沉没等她开口,补充道:“不过,包间不大,所以我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了。” 祁逢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眼看就要走到大堂,邬沉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祁逢跟在他身后,自然也停了下来,她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却看见青年俯身逼近。 邬沉在离她脸庞三寸的距离停下,祁逢甚至看见他眼里映出了自己,下一刻,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所以,要保密啊,这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祁逢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饭桌前的了,等她回神的时候,就已经坐下了。 都怪方才邬沉说的话太奇怪,分明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他说的两人像是偷偷摸摸的。 年夜饭是由童墨和童夫人一起做的,童墨对自己的厨艺一向很自信: “小青,靖川,快尝尝我做的鱼!” 祁逢尝了一口,惊讶地夸赞道: “伯伯的厨艺也很好啊。” 童夫人给小玉夹了块鱼,笑着打趣: “他呀,如果不是平时忙,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由他掌厨。” 甘南捧场道: “哎哟,那我们真是有口福,这童家个个都是大厨。” 童家的相处氛围本就融洽,再加上有甘南这个捧哏,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倒也喜庆。 月萧话不算多,坐在祁逢旁边,祁逢见餐桌上几乎每人都有杯酒,便也给他倒了一杯。 邬沉坐在祁逢另一边,察觉到她的动作,便顺着看了过去。 月萧本想拒绝,他们侍卫,一般都不沾酒,一抬眼却对上了她身后邬沉的目光。 邬沉轻轻的点了点头,月萧便没有拒绝了,客气地笑了笑:“多谢祁姑娘。” 祁逢摆摆手: “今夜除夕,想来也不用你守夜,喝一两杯不打紧。” 像是为了求证,她转头对旁边的人道:“对少爷?” 邬沉支着头看她,勾唇应道: “嗯,你做主。” 年夜饭快要吃完,姜松忽然道: “听说今夜街上有焰火,大家要一同去看吗?” 童夫人附和道: “对,靖川和小青,还有阿南,都一起去,这边的焰火可漂亮了。” 邬沉颔首道: “今夜除夕,我想和夫人单独逛逛,就不一同前去了。” 姜松看着祁逢: “嫂子不打算看看焰火吗?” 祁逢淡笑道: “街上拥挤,我不喜人多,打算和夫君去人少的地方逛逛。” “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先出发了。”祁逢和童墨他们解释道,很快便拉着邬沉的衣角,一路小跑出了门。 甘南给月萧续了杯酒,有意无意道: “唉,你说说,人家两夫妻的乐趣,咱们还是别掺和了,对?” 月萧轻轻地笑了笑,刚才似乎想站起来的姜松停了动作。 童夫人笑着附和: “小夫妻就是这样的,谁都融不进去,罢了罢了,等会我们吃完了,也到街上去走走。” 甘南乐呵道: “好呀,我想看看北楚的焰火有多漂亮。” 而这头,祁逢拉着邬沉的衣角小跑出了门,祁逢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认路,邬沉见她停下脚步,轻笑道: “右边。” 祁逢依着他的话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荟春楼,里头人很多,祁逢往邬沉身后躲了躲,她不太喜欢见生人。 邬沉了然,和小二说了几句,便带着祁逢上了楼。 等到了包间,祁逢还有点疑惑: “这包间不小啊,少爷?” 邬沉不是说房间小的只能坐两个人? 邬沉面不改色道: “刚刚小二说还有空包间,于是便换了间大一些的,坐的宽敞。” 祁逢更疑惑了,荟春楼平日几乎不会有空座,更别说今日还是除夕。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邬沉就已经走到窗子前,招手唤她: “不是要看焰火?” 祁逢小跑到窗前,有些期待: “开始了吗?” 邬沉瞧了眼窗外,回答道: “应该快了。” 两人便站在窗前等着,邬沉抱臂斜靠着墙,看少女频频往外探头期待的模样,唇角上扬: “既然还没开始,要不先将礼物送给我?” 祁逢想了想,认真道: “那殿下,先闭上眼睛。” 邬沉眉峰轻挑: “这么神秘?” 却是很配合地闭了眼。 闭上眼等了一会儿,祁逢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 “好了,殿下。” 邬沉睁开了眼,少女两只手摊在他面前,手心上躺着一块熟悉的紫玉,是他们那日赢回来的。 但似乎有些不一样。 正面刻了一条小龙,看得出来雕工一般,但胜在可爱。 邬沉将它拿了起来,指尖摩挲着那条小龙,背面似乎也刻了东西,邬沉将它转了个面,刻的字迹工整娟秀。 景昭。 是他的字。 祁逢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那日在玉雕铺,猜到了奶奶的身份,便让她帮我刻殿下的字,一是确认她的身份,二则是,我害怕自己刻的不好看,毕竟那条龙就刻的” 邬沉打断她:“好看。” 祁逢没反应过来: “什么?” 青年抬眼和她对视,语气认真: “我说,你刻的很好看。” 第80章 新年 焰火不知何时开始了,直到各种彩光映到她脸上,祁逢才意识到焰火开始了。 窗外人潮汹涌,此刻纷纷抬头望着同一片天空,大声欢呼着除夕快乐。 焰火卷走了天空的阴暗,只留下几颗星星与其争辉。 “殿下,北楚的焰火好漂亮啊!”祁逢靠在窗沿,半个脑袋都探出了窗外,欢喜说道。 离新年的到来还剩下不到一刻钟,祁逢见邬沉没有回答,便偏头看他,只见他将那块紫玉佩在了自己腰间,原本的常佩的那块黑龙雪鸠佩,因着在北楚身份特殊,便收了起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和腰间的紫色倒也相配,邬沉佩好后抬头,正好和看着他动作的祁逢对视上。 邬沉抿了抿唇: “我尽快补上。” “什么?”祁逢反问。 “新年礼物。”邬沉有些歉意地垂下眼眸,“抱歉,这几天没来得及准备。” 祁逢摇摇头: “殿下之前送过很多东西了,论数量,这只是我的第一份礼物。” 祁逢换了个话头: “北楚的除夕一过,我们应该很快要回燕朝了。” 邬沉看她:“舍不得?” 祁逢看着窗外的焰火,长叹了口气: “自然是舍不得的,北楚人杰地灵,在这里经历了很多,回了燕朝,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邬沉想到今日那婢女说的话,犹豫片刻,他还是将婢女的原话告诉了她。 “奴婢只听得皇后当时要杀一个怀着孕的乡下女子,还说她有一个女儿,皇后说要留着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去。” 算下时间,那个时候贺鸣秋的确已经带着祁逢到了乡庄生活,但此刻的祁逢满眼不可置信。 “姜太后为什么会和我的母亲有牵扯?” “此事还不能确认,或许不是你的母亲。”他补充道,“不过,等回了燕朝,你可以回贺家一趟,看看你的母亲,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线索。” 祁逢说了声好,垂下了眼睫,方才的开心似乎被冲淡了些。 邬沉看向窗外,提醒道: “新年要到了。” 少女被吸引了注意,抬起眼来的同是,窗外的焰火恰好绽放,底下的人群大声喊着新年快乐,用十分的热情迎接新的一年。 祁逢又扬起了笑容,正想对身边人说话,邬沉却抢在了她面前: “新年快乐。”青年望着她的眼睛,眉目含笑:“阿逢。” 邬沉其实很少喊她的名字,至于阿逢,更是第一次。 祁逢想起之前和他提到过,只有祁礼一个亲人喊她阿逢。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回应道: “新年快乐,殿下。” 祁逢托脸看着窗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外头。 邬沉却一直看着她,见她不自在,便移开了目光,随口问道: “为什么取逢字?你的母亲是京城才女,应该是很用心起的。” 祁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望着天空回忆道: “母亲之前和我说过,逢代表相逢,她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会和很多人相逢,她希望我能和其中值得的人,再次相逢。” 祁逢垂下眼,看楼下人群喧闹,浅然一笑: “我觉得母亲起的很好,现在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好的人。” 她侧首,看着青年的侧脸,意味深长地笑道: “而且,还再次遇见了殿下。” 邬沉捕捉到了关键:“再次?” 祁逢站直了身,揉了揉发麻的手: “这个故事,下次再告诉殿下。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邬沉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也不急着说破,他想等祁逢亲口和他说。 两人刚到童家,便收到了坏消息。 几人凑在童家墙外,听月萧禀报。 他们到北楚已经快一月了,延兴帝那头不知怎的,让祁独玉赶紧将人接回来,北静寺的住持只好说祁逢染了风寒,不宜赶路,等过两日再回京。 如此一来,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祁逢皱了眉,不只是因为计划变得太快,还有延兴帝的决定。 她有不好的预感。 但一切都只能等回京再说,她径自回了房间,说要收拾行李。 月萧见她离开,这才敢接着说下去: “那边的意思,怕是要让祁姑娘入宫。” 邬沉冷笑道: “娶妃?他最好能活到那一日。” 月萧的头更低了些: “姜太后最近在追杀的人,已经救了下来,是个老妇,人还没醒。” “问的出来便问,问不出来便处理了。通知千日醉,最近宫外待命。” 邬沉留下简单的话,便转身离开,甘南几步追上他,他有些惊讶: “你等了这么久,这回不打算陪他们玩了?” 说罢,他故意道: “也是,再等下去,人家都要嫁做人妻了。” 邬沉没往童家大门走,顺带也揪着甘南的衣领,将他拉走,甘南连忙道: “哎哎,我就开玩笑,别和我计较啊。” 邬沉没松手: “既然你精力这么旺盛,就跟着去拿东西。” 屋里的祁逢心乱如麻,她对延兴帝的做法在心里有了一些猜测,只是现在不敢去细想,只好整理衣物让自己分散点注意力。 祁逢几乎已经要给自己想好了后路,她是不可能嫁进去的,若是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她只能逃。 邬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正在收拾叠好的衣服。 邬沉是拿着箱子回来的,见她忙活,将箱子放到她身旁,提醒道: “记得带。” “这是什么?”祁逢看向那个藤箱。 邬沉打开了扣子,里头用布包好了一只花瓶和碗,是他们之前做的。 最近新年事情多,祁逢都快忘了这事,邬沉记得居然比她牢。 她拿起那个花瓶,看见侧壁上的两个紧挨着的指纹,她抿了抿唇,眼眶莫名红了些。 她没说话,抚了抚那纹路,心口更是有些堵得慌。 她想重新拿布将它包好,布却从她手上滑落。 邬沉接住递给她,眸中是难得的温柔: “不要往坏的地方想。”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法子护得住你。” 第81章 回燕 邬沉昨夜被童墨叫了过去,童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他为何急着回去。 邬沉低眉淡笑道:“您知道的。” 童墨的确猜到了。 在邬沉他们和童峻比试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的侄子童靖川出身书香世家,小的时候便最不喜欢练武,再加上只有童墨知道他自小便有不足之症,就算在北楚成长,也断不会练就这样的武功。 更重要的是,北楚皇帝那次匆匆赶往马场,居然只是为了与他们谈几句话。如今能让北楚皇帝挂心,又与邬沉相符的身份,应当是只有和亲北楚公主的儿子,燕朝的亲王。 童墨改了口,叹道: “阿瑾他们,承蒙殿下厚爱。” 剩下的事情,他不好再问,燕朝的事情总归不能由他一个外人插手。 “殿下带的这位姑娘,是王妃吗?” 邬沉勾唇:“还不是。” 童墨了然,轻声笑起来: “若是殿下有机会再回北楚,还盼那时,姑娘已成王妃。” 童墨与他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只剩下邬沉琢磨着方才那一句话。 深夜的童家,只剩下邬沉低声喃喃: “或许,不止王妃。” 第二天一早,祁逢他们便要赶路了。 童墨既已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不必再伪装,童瑾是邬沉的人,童家人和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有个姓姜的不是。 邬沉不悦地看过去,姜松正站在马车外,和祁逢谈话。 “如今身份揭开,我也不必再瞒着姑娘,我曾在燕朝盛京见过姑娘。”姜松坦然道。 前段时日,他曾在京城采买药材,某天晚上,他偶然遇见了与邬沉走在一起的祁逢。 巧的是,当他来到童家,却再次见到了二人。姜松很聪明,很快便猜到了什么,他还猜测两人应当不是真的夫妻。 不过很可惜,经过他的试探,两人或许不是夫妻,但姿态亲昵,他心里也明白了什么,但是现在,他依旧不甘心: “姑娘和那位亲王,应当不是真正的夫妻,对吗?” 祁逢摇摇头,姜松还没来得及接着说,祁逢就打断了他的所有想法: “姜公子,我有心上人了。” “其余的不便再说,就此别过,还望公子一切顺遂。” 说罢,她直接放下了车窗的帘子。 邬沉离得远,没听见祁逢的话,但是看得见祁逢放下了窗帘,心情便好了不少。 童墨知道时候不早了,恭送道: “愿殿下一切如意。” 邬沉颔首谢过,便上了马车,在童家一行人的目送下,马车驶出他们的视野。 北楚离燕朝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邬沉他们赶了两天马车,途中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第三天正午,总算是赶回了北静寺,恰好赶上了住持为祁逢拖延的两日。 祁逢坐回了祁家的马车,她掀开窗帘,邬沉骑着马与她马车并行,叮嘱道: “回去之后,记得去贺家一趟,至于宫里的事,不必理会。” 祁逢点点头,她的马车行得快了些,邬沉也领着一行人在郊外停留一阵,等祁逢的马车入了城,这才慢悠悠地回了京。 入了盛京城,离祁家就很近了,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祁逢身边没有丫鬟,自己走下马车,进了祁家。 她几乎是刚踏进门槛,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祁独玉。 见她行色匆匆,祁独玉关心道: “逢儿,怎么回来的如此匆忙?” 祁逢从容道: “听说父亲因家事唤我回家,前几日身体抱恙,不宜赶路,这两日好了些,便赶了回来。” 祁独玉点点头,让她跟自己到书房去,祁逢环顾四周,疑惑道:“哥哥呢?” 祁独玉脚步一顿,很快便笑道: “他政务忙碌,还未回家。” 这是打算在祁礼前面截住她呢。 等进了书房坐下,祁逢也不含糊,径自问道:“父亲所为何事?” 祁独玉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斟酌一会才道: “逢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要选一户好人家了。” “哦?父亲说的好人家,是哪一户?”祁逢也配合道。 “本来是要相看的,但是,”祁独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前几日,皇帝召见了我。” “一入宫门深似海。”祁逢嘲道,“父亲还真是会为女儿打算。” 祁独玉从没见过祁逢这种模样,他没想到祁逢的反应会如此大,自从祁逢回家后,情绪几乎都是淡淡的,不与人争,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在这件事上,似乎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祁独玉放低了语气: “之前那位道长也给你算过,他说你是祁家的贵人,是凤命啊。” “道长机关算尽,最后不是落了个暴尸街头的下场?”祁逢冷冷地道。 “父亲不如猜猜那道长,有没有算到过自己的死期。” “父亲还真是会打算。” “也是,七岁的时候能将我送到乡下,十六岁的时候,自然也能送我入宫。但倘若我告诉父亲,我不愿意呢?” 祁独玉被她冷嘲热讽,面上有些挂不住:“逢儿,这是皇上的意思,在圣旨面前,祁家护不住你。” 祁逢看着他,突然勾了唇: “我前几日也恰巧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我让他给我算一卦,却因为一时疏忽,错给了母亲的生辰八字。” 祁逢托腮看向他,意味深长道: “父亲知道吗?” “他说,母亲也是凤命。” 祁独玉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祁独玉果然什么。 祁逢盯着他,继续道: “禾知夏死前和我说过,她不是害死母亲的真凶,真正的真凶,就在我们的身边。” 闻言,祁独玉惊愕地抬起眼,对眼前的女儿感到十分陌生。 她在说什么? 祁逢抚了一下头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人的脸色,慢条斯理道: “如果我告诉父亲,害死母亲的真凶,是父亲选择投奔的盟友和君主,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那句,” “在圣旨面前,祁家护不住我。” 第1章 乡庄 延兴九年。 八月的盛京就已经退了暑气,带着凉意的风卷了整个京城。 远在郊外的祁家乡庄,此刻倒也算热闹。 月夕将至,乡庄的规矩是村里男人结伴着去集市,需去两日,一日卖从家中带去的蜂蜜之类,在城里歇上一晚,第二日便开始采购东西。 一群人围着中间抱着孩子的老妇人,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阿兴啊,你明日月夕去集市啊,可得给俺们小平安买几身好看的衣裳!” 老妇人用拨浪鼓哄着怀里出生没多久的小娃,叮嘱着眼前的壮实男人。 “哥,明日我也要同你去集市!”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兴冲冲地说。 叫做阿兴的男人一脸不耐:“你去干什么!你上回在集市调戏女人,还被人家抓住了!你忘了我当时怎么替你摆平的!” 老妇人附和道:“就是!你小子干那种事就算了,还被人家抓住,好没出息!” 一群人起哄:“就是!被人抓住!好没出息!” 男人挠挠头,嘿嘿地笑,又缠上老妇人小声地说些什么。 老妇人眼珠子一转,拉着阿兴从人群里走出来。 老妇人小声对男人说:“阿兴啊,这回去集市,可得记得看几个好生养的姑娘。” 老妇人的糙手捏捏孩子的脸,像是自语:“咱们平安,可不能没娘啊。” 而后她的手又轻拍一下男人,像是埋怨:“都怪你,非得找外来媳妇,身子骨又不行,干活又一般,谁娶了她啊,可算倒霉的。” 妇人的声音尖酸:“她这辈子啊,还好是给咱老祁家留了个男丁,要不然,下到阴曹地府,阎王爷都得找她算账!” 阿兴听见自己的娘这样诋毁自己的妻子,倒也没有半句反驳。 完了,老妇人挨着男人的耳边还要说上一句:“明儿啊,你还是拉上阿成啊。他这么大了,也该找个媳妇了,让他上集市瞧瞧,啊。” 男人似是很不高兴,却还是应了下来。 一旁的阿成见老妇人说服了男人,一脸笑意的搭腔:“哥,那俺先回屋里收拾明儿的衣裳咧。” 说着阿成就拐进了屋,围着的众人也相互叮嘱着,恐明日赶了晚市。 偏房里的女子听完便关了窗,点着了桌上的蜡烛。 火光映着女子眉眼,秀眉微弯,朱唇点点,一双狐狸眼生的格外漂亮,任是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容颜。 若是拉个盛京人来看,也不一定认出她就是京城祁家的嫡女,那个因病送到乡庄安养的祁家大小姐—祁逢。 其父祁独玉,当朝丞相,祁家家主。 自先帝为太子时被选为太子洗马,后朝廷动乱,先帝登基,何贵妃诞下大皇子,先帝封其为储君,命祁相为太子少师。 延兴帝九岁登基后,把持朝政的姜太后升其为丞相,拉拢的意思,却是很明显了。 升为丞相的祁独玉,前几年倒是依着姜太后,但依旧恪守着臣子本则,后来几年祁独玉拉拢不少朝中实力,不再事事顺着姜太后的意思。 姜太后相当不满,甚至想过拉他下马,可惜祁独玉这个丞相做的十分妥帖,朝廷中依附他的实力也不少,姜太后只得作罢。 近些年,祁独玉这个丞相倒是做的越来越稳,他不依附哪一派势力,倒算是恪守本分。 后来摄政王把持朝政,他也只是遵循着臣子之道。 祁独玉现在可谓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高官,祁家也因此成为京城显贵。 祁相的正房,却是在其为太子少师的时候娶的。 祁逢的生母,贺鸣秋就是这个时候进的祁家。 京城贺家簪缨世族,世代为官,贺父为大理寺少卿,贺鸣秋作为嫡出的大小姐,可谓是很受宠爱了。 那个时候的祁家,和贺家也算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听闻祁独玉早些年于宫宴上对贺鸣秋一见倾心,成为太子少师后,向先帝求了圣旨,这才与贺鸣秋成的婚。 前几年,祁独玉和妻子举案齐眉,成一段佳话,贺鸣秋不久后便诞下一子,唤为祁礼。五年后又生下祁逢,儿女双全,本是美满。 直到贞宁六年,闹出了一件事。 贺鸣秋在家宴上被祁独玉发现与人私通,祁独玉大怒,以病名送其到祁家乡庄,连同七岁的祁逢。 贺鸣秋到了乡庄,身子骨一直不好,照顾了祁逢三年,在一个隆冬去世了,就留下了祁逢给乡户照看。 这群乡户,不知受了谁的教唆,对祁逢不像是个小姐也就算了,指使来指使去的,活像白捡了个奴婢。 祁逢在这乡庄里,有上顿没下顿活到了十六岁。 九年,她困在这乡庄里,很多事情没有做,也办不到。 现在,也该换换了。 “霜见,你听见了吗?”祁逢盯着燃烧的蜡烛,突然问道。 被唤作霜见的婢女正在给祁逢倒茶,茶杯已经很破旧了,却是她向老妇人求了好久,老妇人才骂咧地甩给她一副破的不能再破的茶杯。 那老太婆当时骂的她到现在都记得:“还喝茶!真当自己是个娇贵小姐了?我呸!在这村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死了你那条小姐心呢!” 她气得眼泪差点出来了,她们家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的祁家大小姐。 霜见回过神来,冲着自家小姐笑。 “听到啦!明日月夕,又可以给小姐换月饼吃啦!”霜见笑得开心,要知道,自家小姐也就趁着月夕能吃上些好东西。 祁逢失笑,用手轻点下她的额头,道:“就想着吃。” 祁逢的目光移向四周,破旧的偏房杂乱,腾出一张床已是不易,她却在这种地方待了九年。 有些东西,也该要回来了。 祁逢止住霜见倒茶的手,望着女孩的眼睛,道:“你想在这过一辈子吗?” 霜见毫不犹豫地拒绝:“当然不!”她们家小姐,已经在这吃了很多苦了。 祁逢松开女孩的手,笑意盈盈:“那我们就回京。” 霜见怀疑自家小姐在说胡话,京城那边连个信都没呢。 而祁逢吹灭了蜡烛,让她赶紧上床睡觉。 霜见乖乖地上了床,算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不定真能回京城呢。 偏房的灯熄了,乡庄暗下来,隐入墨山。 第2章 走水 第二日便是月夕,太阳依旧很早出来,不给人躲懒的机会。 阿兴的院子里,是最早吵起来的。 “你这败家子,你昨日不是说回屋收衣裳吗!衣裳怎么到狗窝里去的。”老妇人气得太阳穴直跳,一把揪住阿成的耳朵,“今年做的新衣裳,你就这么给狗撕破了!” “娘,娘!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到的狗窝啊!我当真是压好了放桌上的啊。”男人痛的龇牙咧嘴,丑态尽显。 “那怎么,狗还能撬了门进你屋里头哇?真是造孽啊,你今天就搁家里,那集市啊甭去了!”老妇人手一松,男人身子踉跄。 阿成反应过来,赶忙叫唤:“不行啊娘,这集市我要去的啊!” 收拾好的阿兴背上箩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拿什么去?衣裳都被狗吃了!” 说罢,他就同几家的男人出了门。 阿成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老妇人转身准备回屋,瞧见一旁没动静的偏房,又大声叫唤起来:“房里那位!还睡呢!一天都快过完了,真当自己小姐命呢!还不快起来干活!” 说完她便回屋去哄平安去了,阿成颓败的坐在院里,抽着旱烟。 偏房里的霜见瞧见了,忙将门锁紧些,如临大敌的看着木门。 祁逢正在整理些什么,看着这不禁笑道:“你这丫头防贼呢?” 霜见忧心地应:“我是怕他又来找小姐您。那个阿成,早些年就想对小姐你动手动脚,要不是有老爷名声唬着,早就让他得逞了。” “先不理他了,霜见,过来。” 祁逢披上素色外衣,带上刚收好的包裹,拉住笛儿,压低声音道:“我们小心点走,绕到正房后面去。” 霜见平日里倒是爱在院子里逛逛,轻车熟路地带着祁逢绕开大院,来到正房屋后。 祁逢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堆捆好的茅草。 霜见不解地问:“小姐,你这些天早晨出去捡的茅草怎么都带过来了?” 祁逢没应,只递给霜见一个火折子,神情严肃地道:“霜见,你现在就开始拆了这些茅草,将它们沿着正房的墙檐铺开,明白吗?” 霜见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火折子,轻声问:“那这个呢?” “这个,当你闻到偏房有烧火味的时候就用它点燃茅草,然后就马上跑,跑到院子外的草堆,我在那等你,听懂了吗?” 祁逢的声音平淡,一件放火的事,在她口中,却说的轻松。 霜见听出来了意思:“小姐,你要烧掉这院子?” 祁逢拍拍她的头,日光映得女子眉眼更美,狐狸眼狡黠一眨,声音清脆: “不是。” “我要烧掉整座乡庄。” 霜见吓了一跳,还没说话,却被祁逢握住手,女子神情认真:“霜见,我们困在这乡庄九年,它只要还在,我们就回不了京,明白吗?” 霜见垂下头,一会又抬起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奴婢懂了。” 乡庄就是拦住小姐回京的石头,她要帮小姐回京,就得烧掉它。 小姐,应该是要在京城好好生活的。 祁逢又拍了拍小丫头,轻声叮嘱几句,起身绕回了偏房。 院子里的阿成抽完了烟,已经回房,想补上个觉。 祁逢回到房里,拉出床底的茅草,铺满了房间。 祁逢站在屋里,环视一圈这个她呆了九年的地方,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这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如今她也只能带走这个了。 死到临头的人,哪还会收拾好包袱才走。 祁逢吹着火折子,引燃一处茅草。 火很快蔓延开来,祁逢阖上了偏房的门,火光已经透过窗,隐隐可见。 再见了,祁家乡庄。 祁逢拉紧了外衣,往正房跑去。她侧身抵在正房边沿,后面已经有了些烧火味,想必是霜见已经点火。 祁逢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屋里传来惊慌的叫唤。 老妇人先跑出来,见着烧着的偏房,惊慌失措,只顾着先去房里把儿子喊出来:“阿成啊!阿成啊!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 祁逢趁机溜进了正房,榻上的小平安还睡着,祁逢小心地将他抱起,避开那两人绕出院子,霜见已经在草堆那等着她了。 祁逢没等霜见说话,先将孩子递给她抱着,嘱咐她呆着不要乱动,也不要把孩子弄醒。 祁逢叮嘱完,起身却被霜见拉住,小丫头神色慌张,道:“姑娘,你要去做什么?” 祁逢冲她一笑,道:“烧掉整个乡庄,只有我们这一把火可不够。” 祁逢贴着院子的外墙绕开了老妇人的院子,院里母子二人正忙慌往井里打水救火。 祁逢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娘,那丫头,要是真死在里面了,咱怎么向京城交代啊?”男人一边往屋顶泼水,一边问着老妇人。 老妇人正打着水,听到这,强装镇定地说:“哪有什么交代!这火又不是我们放的,再说了,祁相这么多年没理过这丫头,死了就死了,这么多人家看着呢,走水死的,可不干咱啥事。” 祁逢垂下眼眸,往隔壁的院子去。 确实不用交代,毕竟死人要给什么交代呢。 这些天,她每日早晨借着干农活的名,捡了不少茅草,回来的路上,往每家乡户院子篱笆旁,都堆了不少。乡庄院子附近本就多杂草,多出的茅草,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只当是人家拿来烧火的。 乡庄里院子都挨得近,再加上都是木屋,其中几家若是走了水,火势一定会蔓延到周围。 祁逢点燃了几家院子的茅草,绕了乡庄一圈,可算是回到了草堆。 等她绕回来的时候,老妇人他们已经意识到隔壁院子也走了水,老妇人哭道:“这可怎么办啊!” 霜见看着,倒是不解:“姑娘,乡庄只有我们这些人吗?” 其他院子,即使火烧起来了,也没人跑出来了。 祁逢点头,应:“今天是月夕,其他乡户的妇人一大早都带着孩子去山上祭拜月神了,图个吉利,全部乡户会转去族里祠堂歇一晚,第二日才回来。也就这户人躲懒,会中午再去。” 霜见点点头,又问:“姑娘怎么知道的?” 平时月夕,她们干完活就会被锁到偏房里,这些事都与她们无关,霜见自然是不会关心的。 但祁逢不一样,她善于观察,只有这样,才能扣出一环一环的戏,达到自己的目的。 祁逢笑笑,没应话,只说:“我们得快点走了。” 霜见点点头,抱着孩子起身,跟着祁逢往山里去。 身后,老妇人哭腔更甚:“我的平安呢!我的平安去哪了!平安!平安啊!” 混乱中还杂着男人的声音:“娘!这大门打不开啊娘!” 这自然也是祁逢的手笔,她昨日夜里起来,溜到阿成的屋子里,将他的衣裳扔到了狗窝,顺手在狗窝里掏了个栓狗的铁链,刚才绕去其他院子的时候,将它在门上绕了几圈。 她可不能让阿成跑了,这个男人,仗着母亲调戏过自己的嫂子,甚至早些年玩死过女人。老妇人好不容易给他瞒了下来,连大儿子都瞒过了。 可惜,祁逢却看见了。 她看见原本可爱的女孩子在荒山里被老妇人用泥土埋上,那是偶尔会来乡庄讨些剩饭的乞丐,生的很可爱,乡庄里也有男人对她动手动脚,被一些妇人拦了下来。 最后,却死在他们手里。 祁逢那年十二岁,她突然明白,她如果不跑,她或许也会是这个下场。 于是,一场筹谋了四年的大火,终于在这乡庄里烧了起来。 第3章 建善寺 霜见以为祁逢要带他们下山,而祁逢却是带着她上山。 “姑娘,我们要跑,不是也应该往山下走吗?怎么还上山呢?”平安已经醒了,霜见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不忘问祁逢。 祁逢从她手里接过平安,学着样子抱在怀里轻轻摇,道:“不下山,我们翻半个山头,往建善寺去。” 小平安倒是喜欢祁逢,慢慢停下哭闹,乖乖地玩着手。 霜见不知道什么寺,但她只是点点头。总之,跟着小姐走就是了,小姐做的,一定有道理。 祁逢和霜见走了很久,走到日照西山,抬头能看见晚霞的时候,她们终于看到一处高飞的檐角。 建善寺到了。 建善寺是幼帝延兴帝登基后,姜太后主张兴办,以彰皇帝仁德。历经六年,建善寺才修建完成。 这三年来,香火不断,不少香客远道而来,只为到这许一个心愿,建善寺也很灵,听闻在这许下愿的香客,有不少心愿成了来还愿的。 至于这些,都是祁逢之前被老妇人罚去另一个山头捡柴火的时候,从那头乡妇口中听来的。 祁逢听说建善寺在北边,翻半个山头就到了,她们可不能这样回京,走不到,也不风光。 所以,得找人帮忙。 走了足足一天,这建善寺,总算是到了。 霜见和她都已经没什么气力,两人搀扶着走,还得去顾着怀里的平安。 等到了建善寺的门口,两个僧人正在门口送香客离开。 瞧见她们两个女子一副疲态,怀中还抱着个孩子,僧人们倒是惊了瞬,忙问祁逢:“施主,你们二位这是?” 祁逢笑得温婉:“麻烦二位僧人,我想找文罗师太。” 两位僧人看祁逢举止从容,也有些思索,须臾,其中一位僧人先道:“施主,请跟我来。” 直到踏入建善寺的大门,祁逢才知道,为何这座寺庙,修缮了六年。 建善寺有五层楼高,从山门进去,就瞧见一处放生池,绕过放生池,僧人领着她们从两侧石梯上到二楼。 二楼则是弥勒殿,殿内中间龛内坐着弥勒佛,满面笑容,寓意给众生结欢喜缘。两旁还有一些观音殿,伽蓝殿等配殿。 就见两层,也可以看出建善寺规模之宏大。看来姜太后,当真是十分重视这处寺庙。 霜见这丫头,倒是被殿内的气势唬住,赶忙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嘴里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祁逢不禁发笑,轻轻拍拍她的头,提醒她跟着僧人走。 僧人又领着她们过了两层楼,经过了大雄宝殿和观音阁,这才到了说法堂,也就是僧人们讲经的地方。 说法堂放置了不少木椅,供香客和僧人听经。中上方供奉着药师佛,平日里来听经的香客和僧人都会祭拜。 她们到的晚,香客们倒是都走了,只剩一位穿着僧衣的女子仍跪在蒲团上。 祁逢留意到了佛前的香即将燃尽,想必这女子已经跪了很久。 一旁的僧人请她们坐,自己则去轻声与那跪在蒲团上的女子道明缘由。 只见那女子慢慢起身,向祁逢她们走来。 祁逢仍挂着淡淡的微笑,将平安递给霜见,自己已然站起身来。 女子走得很慢,她瞧上去年纪并不大,一身僧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不施粉黛却清丽无比,眉目都似水柔情,想必就是文罗师太了。 文罗倒是先开口:“不知姑娘找我何事,文罗不见得与这位姑娘相识。” 祁逢还是淡淡的微笑,平静地道:“文罗师太不认得我不要紧,我想求文罗师太一事。” 祁逢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文罗,只是看着地上,让人看起来莫名忧伤,文罗莫名有点触动。 只听她轻声说:“我是盛京贺家的孙女祁逢。七岁因身子不好送到乡庄安养,今日月夕,其他乡户都去祈福赶集,而乡庄走水,只剩我们二人逃了出来。” “我们二人带着个孩子,想起之前乡庄人们说过北边有座建善寺,所以我们就朝北边走,走到傍晚,这才找到这。”女孩子声音淡淡,平静地讲述自己的遭遇,却让人怜惜。 祁逢的目光转向小平安,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叫做1平安,也是我们乡村一户人家的。大人没跑出来,这孩子跟着我们饿了一天。” 女孩子的目光重新看向文罗,眼神里带了希冀:“我想请文罗师太写一封信寄给京城祁家,我想回家。” 文罗自认不是什么好帮忙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真的有让她起恻隐之心。但她没有马上应下,反问道:“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文罗在此处呢?” 祁逢只是淡笑,道:“我七岁之前仍待在京城,身为孩童之时,听说过大理寺卿穆大人的掌上明珠削发为尼,后来到了乡庄,听说建善寺在修缮,有位文罗师太被请来讲经。” 祁逢神色从容,继续道:“听闻文罗师太举止大方,容貌姣好,对人宽厚仁慈,年纪也不大,正好能与出身穆家的嫡女对上。” 文罗笑了一声,声音里藏不住赏识:“祁大小姐很聪明。” 或许是祁逢的经历触动到了文罗,她应了下来,目光都变得和蔼了些,像一个母亲,摸了摸祁逢的头,轻声细语的道:“等你父亲来接你前,就先在这住着。” 文罗瞧着平安,突然有了主意:“这孩子,你们也没办法带回京城。不如就留在此处,当个小和尚。” 祁逢自是听从:“一切依师太说的。” 文罗抱起平安,平安见着生人,倒也没有哭闹,只是自顾自的玩着手。 文罗见了,有些欢喜,又有些暗自伤神。她抱走了平安,打算为他寻些米粥。又嘱咐僧人将她们带到二楼后院的住处去。 祁逢她们跟着僧人往楼下走。路上,霜见对着祁逢小声嘀咕:“姑娘刚说的一番话,任谁听了都要流下泪来。” 祁逢没有应她的话,心里想道,她还是成功了。 事实上,她说的倒是不见得多感人,只是找对了听的人。 文罗父亲是大理寺卿,而她的母亲贺鸣秋是大理寺少卿的嫡女。穆父同贺父是同僚,两家也常来往。因此她并没有说自己是祁家小姐,反而说是贺家的孙女。 至于她说的一番话,应当是戳中了早年丧子的文罗的心。 文罗身为穆家大小姐,豆蔻之年认识了一位来盛京游玩的浪荡公子哥。 明知不可托付终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文罗怀上了孩子,而那位公子哥却跑了。天高水远,文罗连人家从哪来的都不知道,穆父得知后大怒,将其禁足。 而文罗也因为身体不好,失去了这个孩子。 文罗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等身体重新调理好后,便削发为尼。穆父不愿意,但也不了了之。 若说文罗确实看淡了滚滚红尘,唯独耿耿于怀的,便是她死去的孩子。 祁逢出乡庄带上平安,一来是孩子是无辜的,二来则是想着用这个来唤起文罗那点失去孩子的恻隐。 僧人将她们送到一间空余的屋子,祁逢对僧人道过谢,便与霜见进了屋。 屋子估计是常常有人打扫,很干净,没有很宽阔,一床一桌几,对于她们二人来说,已是足够的了。 霜见去烧了些水,僧人送来两件合适的素衣,祁逢沐浴后,坐在床边,擦拭着湿发。 女子眼眸低垂,睫羽遮住眼眸,看不清情绪。 不知道乡户们看到烧焦的乡庄会是什么神情呢,女子笑意淡淡,看了眼窗外的墨色,夜又深了啊。 另一座山头,有人一瘸一拐的往山下走。 男人衣衫褴褛,一边走一边喃喃:“娘,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我要抛下你的。” 祁逢大概也没想到,阿成居然能跑出来。 她低估了人性。 老妇人到底是有点心计,嚎哭了一会,开始和儿子自救。 她看到了装酒的大缸。 她自己踩上酒缸,让儿子踩着自己翻出院子。 火势越来越大,阿成颤颤巍巍地翻过了墙,老妇人一个不稳,摔下酒缸,她痛的大喊:“儿啊!我儿!” 翻出去的阿成瞧着火势之大,只哭嚎着喊:“娘啊!儿再不走,要死在这了!” 火势连成片,蔓延到最后一处稻草,同时吞没了最后一点人性。 男人抹了把脸,狠了狠心,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 待走出去几里地,身后的哭喊声,终是听不见了。 男人脚下不停,似是执着的往山下走,故而也未瞧见身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黑影掠过树林,带沙沙声,他速度很快,须臾便到了一处山顶。 有一人负手立于山巅,傲视脚下万物。 黑衣人向面前的男人行礼,道:“主子。” 青年一身元青云锦袍,滚边的金线被暗色狐皮大氅遮住,只显出些神秘,月亮微斜,洒了些月光停留在衣角龙纹上。 男人目光微转,稍一侧头,青年藏在山影的眉眼就显露出来,似是让月亮都惊叹,刻意让月光多停留一会。 青年声音淡淡:“查出来了?” 黑衣人起身,道:“是祁家乡庄,今早才起的火,村里乡户几乎都不在,只有一户人家在,只发现一具尸骨。其余人应该逃了出来。” 青年冷眸微眯,瞧着山下的男人踉跄往山下走。 须臾,黑衣人又道:“逃出来的人中,应该有盛京祁家祁独玉的嫡出女儿祁逢。” 青年眸光微闪,问道:“老狐狸舍得将他亲生女儿扔在这?” 黑衣人应:“因九年前其母贺氏鸣秋因与人私通,贺氏同祁逢都被送入乡庄,对外只称病名。” 青年唇角上扬,溢出一声轻笑:“那么乡庄的火应该是人为了。” 黑衣人只回:“是,刚才看过院子附近,应是以茅草引火。” 青年眼中笑意淡淡,声音懒懒:“到底是年纪小,月萧,处理完送回去。” 名为月萧的黑衣人应下,行礼后退了下去。 刚走到半山腰的阿成刚支起身,方才他被石头绊了一跤,他愤愤地一踢,却没想到踢到了人。 男人没有道歉,反而叫嚣:“你这人不看路啊!” 来人没有应话,男人觉得不对劲,正想跑,喉咙已被人划开,男人倒了下去。 黑衣人将男人扛起,消失在黑夜中。 山顶的青年负手肃立,薄唇吐出来的字被墨色吞没,只有山听清了他的喃喃。 “祁大小姐。” 第4章 泉阳道长 正逢月夕,来建善寺的香客更多了些。 五更天的时日,便有僧人起来清扫寺庙,准备迎接香客。 祁逢也起得很早,几乎是和僧人们一同起来的。 霜见平日里在乡庄和祁逢的确躲不了懒,可今日祁逢委实起的太早了些。 霜见想让祁逢多睡一会,祁逢只是让她去端些水来洗漱。 待更衣完,霜见给祁逢梳了个单螺髻,插上了那只白玉簪子。 祁逢理了理身上的素衣,同霜见一同出了屋。 僧人昨日得了文罗的叮嘱,一早便有人引着祁逢去吃早食。 用餐的地方又分为隔间和大堂,隔间一般是给图清净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设的。 僧人正打算领祁逢去隔间,祁逢笑着拒绝道:“大堂就很好。” 大堂里暂时没有什么香客,僧人们正在用饭。有眼尖的看见了祁逢,祁逢也只是淡笑。 女孩子的眉眼已经长开了。 狐狸眼带来的妩媚却因不施粉黛压下去了些,更多的却是柔和。 人们骨子里总是偏向弱势方,僧人们对这位小姐也就多了些好感。 祁逢让霜见端来了两碗甜羹。她吃得从容,待一碗粥吃完,外面的天早已泛白。 祁逢离了桌,也不让霜见跟着,顾自出了庙门。 她走到门口,向僧人打听三清山的方位,僧人却一笑:“施主,这处便是三清山了。” 祁逢倒没想到如此,也轻笑了下,谢过僧人后,便往山下走。 很多香客在往山上走,祁逢小心地避让着,心里却在盘算什么。 三清山并不很高,加之有专门为香客修好的石阶,祁逢没有费很大气力便走到了半山腰。 她没有再往下走,她已经看到了想见的人。 半山腰处有修建一些石桌石凳供香客们歇息,各式的人坐在凳子上休息,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作道士打扮的人。 那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葫芦衣,头戴一顶黑色道帽,找了个人不多的桌子,正在摇着扇子,以得些微弱的清凉。 祁逢走到那道士面前停住。 那道士未抬起眼看她,却侧过身,道:“施主请离,今日不再替人看命了。” 祁逢没动,唇角一勾,道:“泉阳道长,不认得我了吗?” 那道士闻言抬眼看她,等认清了来人,差些没从石凳上摔下去。 祁逢扶住了他,笑得体贴:“道长坐得可要小心些。” 泉阳稳住身子,却是如坐针毡,扯出一个笑:“祁大小姐怎么在此处啊?” 祁逢的笑容有些发冷:“等你偿命呢。” 泉阳冷汗涔涔,滑下石凳,作势给祁逢跪下:“祁祁…祁大小姐,贫道真的没害死你娘的孩子啊!” 祁逢扯住他,压低声音,道:“不想你做的事在这里被人揭穿,就跟我来。” 她松开手,泉阳跌坐在地上,祁逢已转身离开。 泉阳爬起身,抹了把脸,分外狼狈的跟着祁逢走。 祁逢带他进了旁边的树林,这里离人群不近,却也不远。 祁逢停住脚步,看着泉阳颓败的样子,生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这个所谓的泉阳道长,差点害死她的母亲。 贺鸣秋被送到祁家乡庄不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瞒得很紧,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她的孕吐症状很明显,村里的妇人们心里也有了计较,却也不怎么体谅。 年关后,贺鸣秋突然大病一场,妇人们虽说刻薄,却也知道她不能就这么死在这,还是请了大夫来看。 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贺鸣秋的身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虚弱下去。 直到村里突然来了个自号是泉阳的道长,说有法子解这疑病。他做了场法,拿了服药让人煎了喂给贺鸣秋喝。 却是被祁逢拦了下来。 祁逢把一碗药直接泼在那道士脸上,浇了他一头。 狐狸眼里尽是嘲意:“你往里面加藏红花,也是为了救我母亲的命吗?” 贺家贺大奶奶出身叶家,叶家世代行医,贺大奶奶也继承了些家中的医术,贺府里谁有些病痛,都是贺大奶奶看的。 贺鸣秋作为贺大奶奶嫡出的女儿,又传承了不少。 祁逢四岁时,贺鸣秋就开始拿些药材教她认识,祁逢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学得也上心,很多药材的作用都是识得的。 她发现了药渣里的藏红花。 藏红花,利于活血化瘀,可致孕妇流产。 泉阳最后也认了。 是京城一位贵人,让他装神弄鬼,弄得贺鸣秋假病,将这药给贺鸣秋吃的。 祁逢当时让他治好贺鸣秋,她年纪小,一心都还在贺鸣秋身上,就让泉阳给跑了。 直到前些日子,她照例下山打水,却瞧见了泉阳装神弄鬼,又在坑骗别人的钱。 祁逢没有上前揭穿他,她想,泉阳既然还在这,就不会放过月夕来建善寺祭拜的香客们。 那么,她回京的计划,就可以提前了。 泉阳神情紧张,不知道祁逢会怎么和他算当年的账,现在周围香客众多,他便是想跑也跑不掉。 他正不知道怎么办,面前的女孩子说话了:“泉阳道长,这么些年,你背负人命,可还睡得安稳?” 泉阳猝然抬眼。 祁逢笑容明媚,却活像是来向他讨命的恶鬼。 泉阳吓得一下坐在地上,拼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你…你胡说什么?” 祁逢瞧着面前脸色煞白的男人,慢慢弯下身子,平静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道长,你这么做,可知上天会责怪?” 她还是猜对了。 祁逢不知道他有没有杀过人,只是半个月前,村里来了卖货郎,他和村里的妇人们说前面一座山里,有人被道士医死了。 算下时间,和她遇到泉阳差不离。 祁逢就赌,赌这个道士就是泉阳。 幸好,她赌对了。 泉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给祁逢跪下,哭得狼狈:“祁大小姐,你放过我这一回,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我都不做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祁逢开门见山道:“那么,你须得替我办一件事。” 泉阳连忙应下:“您说什么小的都做!” 可不曾想,祁逢接下来说的话,确实让他心中大骇。 祁逢平静地说:“今日你就赶回京城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后天之前必须赶到京城去。” “后天早上辰时,你须在城南兼安寺寻一位手上戴着紫玉手镯的老夫人。” “我要你,将之前用在我母亲身上那一招,用在她身上。” 女孩子的狐狸眼盛满笑意,像是桃花盛放,万木归春,泉阳看着却有些发怵。 泉阳咽了口口水,问道:“然后呢?” 祁逢笑得狡黠,不慌不忙地回答泉阳的问题。 泉阳听完后,慌忙地道:“可是,可是那是当朝丞相的母亲!” 祁逢冷冷地道:“你当年要害的,是当朝丞相的妻子!” 祁逢压下怒气,努力维持着平静: “你应该知道,我母亲出身贺家,京城贺家,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说他们如果知道了当年的事,会怎么收拾你呢?” 泉阳不得不应了下来。 祁逢让他办完事情一月后,在京城连理阁等她,她会给他一笔钱,离开京城。 不用坐牢狱,又能赚一笔钱远走高飞,泉阳本来那点忿忿,就消之云散了。 祁逢也不愿同他多纠缠,说完事情就走了。 泉阳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没有过多思索便开始赶路了。 一出好戏,即将在祁家开幕。 第5章 好戏开场 祁逢离开后,却是下了山。 走到山脚处的河岸,摘了些山茱萸。 山茱萸会长在河岸两边,贺鸣秋之前在乡庄的时候,时常出去采些草药。 祁逢听她提到过,三清山山脚下的山茱萸生长得很好。 祁逢摘了不少,用带来的油纸包了,重新往山上走。 等她走到建善寺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霜见倒是等急了,在寺门口东张西望。 一看见祁逢,霜见连忙跑过来,语气急急:“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你这去做什么了啊?” 祁逢只是浅笑:“我就是出去走了走。” 她反问霜见:“文罗师太呢?” 霜见想了想,回道:“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说法堂。” 祁逢跟霜见进了寺,文罗正好从楼上下来。 她瞧见祁逢,有些着急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一声不吭就出去了?” 祁逢昨日同她说的,让文罗是真的有些感伤,也觉得这姑娘着实委屈了些,不自觉就上了点心。 祁逢没解释什么,只冲她一笑,待文罗走到面前,便将怀里的包好的山茱萸递给她。 文罗不明所以,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女孩子面上柔和,轻声道: “这是山茱萸,对腰腿酸痛有缓解,您常常在佛前跪上几炷香,这个,对您应该有用。” 祁逢慢慢看向文罗,接着说道: “有些执着,或许早就在您跪的某一个瞬间,就已经释怀了。” “佛治不了心病,但自己可以。” 文罗一怔,原来祁逢,什么都猜到了。 在她成为文罗师太后,似乎没人记得她是穆家的大小姐,那些小姐脾性,也就磨掉了。 她每日在佛前跪着,哪怕膝盖磨破,甚至站不起身。 也只是为了向她的孩子赎罪。 后来穆家人一直在劝她回家,她却不肯回到那个地方。 她太怕了,她怕又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她不肯走,只是每日跪在佛祖面前,贪一时忘却。 可是祁逢刚才说的却让她苦笑起来,其实,她什么时候忘记过呢,她每日都活在这些痛苦中。 或许,她早就在某一日清晨,在佛祖面前,就已经释怀了。 那个为爱飞蛾扑火的少女,那个未来得及降生的孩子,佛祖早就告诉她了,她没有错。 有些苦楚,她咽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有人在她成为文罗后,体谅她的难过。 寺门还未关,有一阵风拂过文罗,像是轻柔的抚摸着那个少女。 那个执着的相信爱的穆家大小姐。 文罗回过了神,泪不知道是何时落下的。 她捏紧了手中的山茱萸,郑重地向祁逢道了声谢谢。 祁逢只是叮嘱让她记得敷药,便回了屋。 文罗随后也回了房间,她看见被放在床上的平安,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把平安抱起来。 平安一看她就笑了起来,文罗也开始笑,她让他立在她腿上,平安咯咯地笑。 如果她的孩子生了下来,也会和平安这般可爱吗? 文罗伸手握住平安的小手,开玩笑地问:“小平安,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呀?” 平安还听不懂话,用他的小手捏住了文罗的小指,笑得可爱。 文罗心里一暖。 她就当小平安和她拉钩了。 月夕过后,八月的风吹得更大了些。 枫叶也更红了些,落花入泥,似是提醒着人们秋日的更替。 来建善寺的香客比起月夕左右,少了许多,倒是给这里添了些清净。 僧人们依旧五更天起,建善寺在天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开了寺门。 祁逢今日起得也早,她吃过早食,从寺庙一楼一路拜到说法堂。 刚进说法堂,便看见文罗在点香。 文罗瞧见她来了,笑着搭话:“今日也起得这般早。” 祁逢眼角微弯,似是在笑。 她走到佛像前,熟稔地点燃几只香,待插好了,才转身同文罗说道: “今日师太看起来心情不错。” 文罗微怔,回神应道:“些许是有些东西想明白了。” 祁逢点点头,回道:“这样便最好了。” 说罢自己跪在了蒲团上,似是要祈福。 文罗见了女孩子诚心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动容,对眼前人又柔和几分,想着不打扰,转身离开了。 文罗不知道的是。 蒲团上的女子唇角微勾,狐狸眼都染上笑意,薄唇轻启: “小女想求盛京城里的一出开锣戏” “如真似幻。” …… 盛京城。 城南的兼安寺在月夕过后,只剩些城中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得空来上香。 夫人们来的就会比较晚,一般是午后才至。 这一天辰时,有一辆轿子便到了城南。 这轿子用上好的花梨木打造,轿厢雕刻许多花卉图案,轿帘由上好的丝绸制成,昭示着轿中的人身份的华贵。 一位老夫人被丫鬟扶着,从轿子上走下来。 她身穿湖碧碎花纹纱袍,披一件竹青丝缎披风,耳旁玛瑙耳坠配着孔雀绿翡翠珠链,一身素色却遮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这位,便是当今丞相祁独玉的生母——祁老夫人了。 老夫人手上戴着一个紫玉手镯,那是先帝赏赐给祁独玉的,祁独玉送给了贺鸣秋,后来贺鸣秋被送去乡庄,就直接到了老夫人手上。 寺门的僧人不免乍舌。 纵然他们与祁老夫人见过多次,也依旧会在心里感叹祁家的富贵。 京城的人不常见祁老夫人,却常听说温文尔雅的祁相,因此对祁家的印象也都停留在忠心耿耿的风骨世家。 但如果他们如此刻一般,看到了祁家另一面的富贵,不知道是否会对那位温和的祁相多几分打量。 待老夫人走到门前,僧人们熟稔地向她问好。 祁老夫人有个习惯,每年自月夕开始,就会到兼安寺祈福,直到八月结束。 贺鸣秋入门后知道她这个习惯,每年都会陪着来,一直持续到后来被送到祁家乡庄。 祁老夫人进了寺,照往常一般上完了香,诚心拜过神佛后,便出了寺庙,打算离开。 身边的丫鬟正准备扶她上轿,祁老夫人却忽地觉得眼前一黑,唤了一句凌翠,便晕了过去。 被唤作凌翠的奴婢一下慌了神,大喊:“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 轿夫赶忙帮衬着将祁老夫人扶进轿子,着急地往祁府赶,凌翠则赶去知会祁独玉。 他们没看到的是,暗角有一人扬出得意的笑,跟了上去。 第6章 凤凰重生 祁府里,祁独玉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坐在床榻旁。 榻上躺着的便是昏死的祁老夫人。 祁独玉面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妻子禾知夏不断地安抚着他 却是被祁独玉一把推开,她只得咽下委屈走到一旁。 二房的祁文州和三房祁文兴两家都站在床榻旁。 二房夫人云妙仪见了禾知夏吃瘪,状似无意地笑,端的是幸灾乐祸样。 三房的卢玉期却是默不作声。 在床榻前站着给祁老夫人把脉的,是当朝李太医。 凌翠找到他时,他刚下早朝,知道了便心急地打算往家赶。 来上朝的摄政王碰巧听见,却是轻笑一声。 摄政王脾气古怪,祁独玉不敢与他计较。 不曾想他却让李太医来替祁老夫人看病。 李太医是京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在宫中专为皇族看病。 可是现在,他却摇头道:“祁老夫人的脉象,并无异常。” 祁独玉焦急地问:“可是我娘她一直不醒啊。” 算算时辰,祁老夫人已经晕了半个时辰。 若是没有问题,又怎会不醒过来。 李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先开了些补气血的方子,让人守着祁老夫人,看看她会不会醒。 祁独玉只能应了。 让凌翠看着老夫人,等到煎完药后亲自给老夫人灌下去。 第二日,祁老夫人仍然未醒。 祁独玉甚至向皇帝告了假,未去早朝。 祁独玉又请了几个城中有名的大夫,却是徒劳。 老夫人依旧没有醒。 祁独玉心如火燎,眉头紧皱,不停地在大堂里踱步。 忽而听见丫鬟来报门口有一道士要见他。 祁独玉哪还有心思去见什么道士,正打算闭门不见。 却突然想到祁老夫人的病。 他向来不信这些鬼神。 可是现在,他走投无路。 想到母亲的病情,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让丫鬟去请那道士进来。 等那道士进来了,祁独玉方看清来人模样。 这人胡须长长,穿着灰色葫芦衣,戴着顶黑色道帽,背着一个布包袱。 手里还拿着把破掉的蒲扇扇着,倒是真有几分洒脱的样子。 祁独玉正打量着这道士,不想这人先发话了: “泉阳今日来,是想给府中老夫人看看,不曾想丞相好似瞧不起贫道,那贫道只得告辞了。” 泉阳叹了口气,便作势要走。 祁独玉拦下他,笑道: “哪里的话,道长肯主动前来,我怎会不信任?” 祁独玉笑着反问道: “只不过道长如何得知是我府上老夫人生病?”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试探清楚底细,到底是不能放心。 泉阳抚了一把胡须,从容应道:“贫道是算出来的。” “哦,不知是如何算出的呢?”祁独玉好整以暇地问。 泉阳倒也不急,悠然反问: “老夫人今年是否正处甲子?昨日是不是在辰时去过兼安寺?” “是不是一出寺门即刻晕倒?又是不是一天一夜未醒?” 祁独玉听凌翠说过晕倒过程,竟与这道士说的无差。 况且,他居然连岁数都算准了。 泉阳摇着扇子,接着道: “贫道今日算了一卦,有人指引我来大人府上,替一老夫人看病。” 见祁独玉将信将疑,泉阳将蒲扇一转: “罢了,若是大人信不过我,贫道就先告辞了。” 祁独玉没有过多思考,便拦住他: “烦请道长,给我娘看看。” 泉阳蒲扇一扬:“请。” 祁老夫人屋里。 泉阳把了把老夫人的脉搏,查看了老夫人的情况。 他却没说话,却只是扫视了一遍房里的众人。 云妙仪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泉阳重重叹了口气,让祁独玉借一步说话。 祁独玉跟着泉阳出了屋子,祁独玉急急地问: “道长,我娘怎么样了?” 泉阳道: “老夫人是被邪气冲撞,这股邪气进不去寺庙,故而老夫人是在出寺后晕过去的。” 泉阳摇摇头,接着说: “大人府里,有一股邪气经久不散,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容易被伤到。” 祁独玉此刻也顾不得迷信,追问着如何化解。 泉阳摸了一把胡须,叹道: “贫道无法化解。可大人你命中有一贵人,若是将她请回来,便可以解了府中邪气,老夫人自会醒来。” “贵人?我命中的贵人是?” 祁独玉还未问完,一个丫鬟却急急地过来送了封信。 祁独玉现在哪有心思看信,正打算追问。 泉阳却是笑道: “大人不妨看看信,兴许,贵人要到了。” 祁独玉拆开信,粗略地看了遍信。 这信竟是建善寺的文罗师太送来的。 她在信中讲述乡庄失火,祁逢从大火中跑了出来,侥幸到了建善寺,如今正在寺里住着。 信中文罗的语气不善,明里暗里都是戳着他为人父亲,却罔顾女儿生死。 祁独玉面上羞愧。 他抬眼对上泉阳意味不明的笑,心头一动。 他问道:“莫非,逢儿是那个贵人?” 泉阳只是望天答道: “大难不死,自是天星赐福,荣光无限。” 祁独玉明白了什么,喃喃重复: “天星赐福,荣光无限。” 忽地明白过来,抬手招来一人,低声嘱咐: “即刻启程,去将小姐接回来。” 却是被泉阳用扇子止住:“慢。” 祁独玉望向他。 泉阳的声音沉了不少,颇有些唬人的气势: “凤凰重生,苦尽甘来,凤命归巢,天地作陪。” 祁独玉一下明了,按捺心中惊讶,吩咐手下准备,务必要风风光光地接小姐回京。 待手下离开,祁独玉试探开口: “逢儿,当真是凤命么?” 泉阳道: “世命无常,究极在于凤凰选择,若不成凤,富贵一生也只是下策。” 泉阳不再应话,只叮嘱道: “贵人自知药方,大人须记住,贵人当为老夫人煎够七七四十九天的药,老夫人方算痊愈。” 祁独玉应了,亲自送泉阳出府。 正打算塞些银子给他,泉阳却已经不见了,祁独玉便信了这道士十成。 祁独玉想起泉阳的话,低头苦笑道:“凤命么?” 有些因果,终究是轮回到了现在。 第7章 回京 两天后,山上的建善寺,一大早便迎来了客人。 却不是香客,是盛京来的人,浩浩荡荡的数几十人。 为首的,是祁独玉的心腹。 饶是文罗猜到来人,却也未料到声势如此浩大。 她看向祁逢,祁逢却未显出过多惊讶。 只是从容地接过手下带来的衣物,回房去换了。 房里,霜见给祁逢换上新衣。 她正准备给祁逢插上小金凤簪,却被祁逢拦下,依旧换上了那支白玉簪子。 霜见瞧着也觉得不碍事,她们家姑娘这一身已经很好看了。 祁逢低头打量着身上的衣裳。 上身是草白云绣衫,下身是青古翠竹云锦长裙,倒是合身的很。 看来祁独玉没敢让她那个姨娘操办。 不然,在衣裳这,就得使个绊子。 祁逢走出来的时候,文罗着实有些惊讶。 在建善寺这么几天,祁逢一直给人一种弱势的感觉。 一双狐狸眼的狡黠都被妆容刻意掩盖,只留下些纯真。 不过现在,祁逢没有再刻意掩饰。 她眉眼的攻击性显露出来,却是很有千金模样。 文罗真意地笑着,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想必回到了盛京,别人见着她第一眼,想到的不会是她在乡庄待了九年。 而是她不愧是盛京祁家的千金小姐。 带头的人整理好队伍,就等着祁逢上马车了。 祁逢却没有动。 她在等文罗。 文罗抱着小平安,了然一笑,上前问领头的手下: “不知能不能载我一程?” 那人愣了愣,反应很快:“自是可以的。” 祁逢这才同霜见上了马车,队伍朝着盛京出发。 马车上,小平安咯咯地笑,文罗也逗着他玩。 行至半程的时候,平安累了,就在文罗的怀里睡着,文罗也顺势眯了会。 身边的霜见也有些困意,祁逢也闭上眼假寐,心里却是清明得很。 她做到了。 除了借泉阳道长的手让自己风光回京,她还带走了文罗。 从听到文罗师太来到建善寺的时候,她就决定要同文罗一起回京。 文罗是穆家的大小姐,穆家这么多年都放不下这个女儿,接不回去又舍不得,想必穆父同其夫人不会好受。 如果文罗随她回京,穆家对她定是感激万分,她在盛京自然能轻松些。 想来穆家也会爱屋及乌,对她哥哥祁礼有些关照。 前几年,祁逢听过祁家妇人们谈论京城的八卦,提到了祁礼。 祁礼在前几年入了仕。 作为国子监榜首,祁礼在宫宴上被延兴帝钦点为左司郎中。 延兴帝过去九年也成长不少,想来或许是打算拉拢祁家。 毕竟,摄政王给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似乎祁礼很有做官的天分,监管政务得体。 官场上的老官员似乎挺满意这个年轻人,有望在爬一爬。 那么,穆父作为大理寺卿,说话的分量自是足的。 若是提上一提,想必祁礼能再上一程。 祁逢用力地闭了闭眼。 祁礼这些年没有来看过她,应当是来不了。 所以每次节日偏房里都会莫名出现些吃食。 刚开始也会有漂亮的衣服送过来,不过她一次也没穿过。 后来惹眼的衣服就变成了不起眼的,却很舒适的素衣。 那才是当时她能穿出去的物件。 她在妇人嘴里听说过祁礼在官场上的野心,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努力地显示着自己优秀。 她离开祁家九年,在乡庄过着苦日子的时候。 焉知祁礼在京城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想来也是不怎么样,不然依祁礼小时候疼爱她那个劲,早就来看她十次八次了。 京城,有她枉死母亲的真相,有她的仇人。 却也有她挂念的人,她一定要回去。 今日中午,马车入京了。 刚过城门口,外面的声音立刻嘈杂起来,似乎人很多。 文罗也醒了,笑着说: “想必是祁家放了消息,京城的人们,最爱看热闹。” 祁逢只是笑笑。 霜见想掀开窗帘看看,被祁逢拦下,语气严肃:“不能掀。” 霜见立刻收回了手,到底不是在盛京的丫鬟,霜见做事是有些毛躁的。 祁逢解释道: “如果掀了,人群就会争抢着来看我们,那么我们得等很久,才能到祁家。” 霜见点点头,倒也没有委屈,只是觉得自家小姐想的周到。 没有看到马车里的人,人群就一直跟着马车到了祁府门口。 他们规规矩矩地让开一条道来,眼巴巴地等着看人出来。 前几天,丞相祁独玉决定要把女儿接回来。 京城人们早就听说了祁家乡庄失火一事,觉得这父亲着实做的不怎么样。 贺鸣秋一事,祁家讳莫如深。 在外人看来,祁逢这么久都放在乡庄静养。 若不是自己聪明,哪还有这么个人,怕是早就死在火里了。 为此,人们看祁独玉就有些不快。 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姜太后耳朵里。 姜太后正愁找不到他痛处,立刻叫去点拨了一番,回来后祁独玉脸色极不好。 后来几日,又听说穆家小姐,现在的文罗师太,带着个小和尚跟着祁逢一起回来了。 穆家上上下下高兴坏了,带个孩子就带个孩子。 这么久没劝回来的女儿,却被祁逢好好的带回来了。 穆家人对祁逢满是感激。 于是此刻,穆父带着一家人来了祁府门口,就等着她们回来。 京城的人么,见着这祁逢如此本事,自然是要瞧上一瞧的。 再说贺鸣秋可是当年京城有名的美人。 大儿子祁礼风度翩翩,是京城公子里数得上名的俊俏公子。 不知道女儿会出落成什么样。 祁家的人也都在门口等着。 祁独玉和祁礼都是刚下朝不久,官服还未置换。 祁礼一身浅绿官服站在门口,眉眼出色,引来不少少女目光。 二房三房都特意收拾过,禾知夏今日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又故意地显出一点孕肚。 二房的云妙仪看了,愤愤撇开眼去,怀上了就这般模样,生下来要是个男的,还指不定什么样。 云妙仪便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祁含词,她今日涂了很重的粉,不过因为长得还算明媚,无伤大雅。 云妙仪心里就轻松些。 没事的,大房的女儿一定比不过她的女儿,从乡庄里出来的破落东西,她倒要看看长什么样。 马车里先出来了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秀丽可爱,想来是丫鬟。 她掀开马车帘,道:“文罗姑娘小心些。” 出来的是一位女子。 她一身素衣,怀里抱着个孩子,头上盘了个单螺髻,斜斜的插了根木簪,面容清丽。 或许是在寺里多年,文罗的眉眼都带上些平和,和当年的娇娇小姐天差地别。 穆夫人见着文罗,泪立刻就下来了。 穆夫人用力地抱着文罗,穆父也不禁泪下,摆摆手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人们都有些动容,又听见丫鬟的声音:“姑娘,您小心些。” 人们的目光重新被吸引过去。 有人被扶下了马车。 第8章 下马威 祁逢由丫鬟扶下了马车。 女孩子一身青色衣裳,虽是素色却不失端庄。 头上挽了个垂云髻,白玉簪子点睛,衬得清灵极了。 最惹眼的是她的容貌。 一双狐狸眼在眼尾微微上翘,细长却亮丽,带着些说不出的媚意。 女孩子的稚嫩将其压下几分,只剩些灵动。 眉峰轻挑,薄唇殷红,直叫人看得呆了神。 女孩子的狐狸眼生得很漂亮,却没法让人说出一句狐狸媚子。 她的狐狸眼总是盛着些戒备,不同于狐狸精的魅惑,倒是给人一种疏离。 像是养在山里的狐狸,灵秀动人。 人群默了一刻,而后又哄闹起来。 “天啊!这祁大小姐竟生的这般美。” “这才十六岁,等再长开些,怕是能担起盛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那也不看看人家娘亲是谁!祁大奶奶当年也是个大美人!” “这么看,后来祁丞相抬的姨娘,当真是普通了些。” “怀里的生出来,也指不定长那样呢。” 人们的私语传到了禾知夏的耳朵里。 禾知夏咬紧了唇,狠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她身边的祁独玉像是没有听见,仍然呆呆地看着祁逢。 祁独玉没有想到祁逢出落的如此漂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祁逢了,祁逢送走的时候才七岁。 一转眼,已经过了九年了。 祁逢走了过来。 她行得稳当,到祁独玉跟前,规矩地行礼:“父亲。” 祁独玉如梦初醒。 他抬起手,犹豫着拍了拍女孩子的肩,将她弯下的腰扶起。 他声音温和,却有点发颤:“回来就好。” 祁逢低头应下。 旁边的禾知夏也笑着,只不过那笑得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禾知夏正等着祁逢喊母亲,不料祁逢直起身来,像是没瞧见她这人一般,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祁礼。 禾知夏笑得更勉强了,正打算给祁逢发发难,却被祁礼的动作打断。 祁礼早已上前来。 他认真地看着祁逢,从她下马车再到行礼,直到祁逢的目光同他相撞。 祁逢冲他笑,笑得像七岁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祁礼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道:“怎么这么瘦了。” 祁逢眼窝子其实很浅,但她在乡庄都没哭过几回。 闻言眼里却已经含了点泪,她没有顺着他的话: “哥哥,你穿这官服很好看。 祁礼抬起手来,用力地揉了揉女孩子的头,轻声笑道: “你喜欢就行。” 人们就又叹一句兄妹情深,正打算散了。 不曾想禾知夏却是来了一句:“逢儿莫不是把娘亲我给忘了。” 人们立刻就不走了。 瞧瞧,还没进门呢,这新祁大奶奶就等着发难了。 祁礼是先抬起头来的,正要回答。 祁逢却先一步认错: “是逢儿的不是。女儿许久没回京,和姨娘几年没通过信儿,今日回京太过欣喜,却是将姨娘给忽略了。” 有些心计的一听就知道,这祁大奶奶没管过祁逢在乡庄的活儿,一回到家门口倒是先挑上错了。 祁逢的目光移向禾知夏的肚子。 明明没几个月,却非要特意显出来。 她打笑道: “女儿真是不孝。忘了姨娘已是大错,怎还敢忘了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呢。” 这番话就很有意思了。 盛京人见这种事多了,立刻便想起,禾知夏是凭着肚子成的正房夫人。 而且还不是祁独玉抬的。 再说祁家大房已经有了一对儿女,又如此出挑。 怕是禾知夏生男生女,都比不过人家。 若是哪天祁独玉不高兴了,说不定就又成了姨娘。 祁逢这句话,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人们。 这个祁大奶奶,做得可能不会很长久。 又见祁逢状似落泪,接着道: “女儿离家九年,对家人思念不已,却不想一时失了礼数。逢儿以后,谨遵姨娘教诲。” 祁独玉本就对禾知夏的话有些不满,见着祁逢差些落泪。 面带不悦地看了一眼禾知夏,安慰道:“回了家,不必在意这番礼数。” 又是顶了禾知夏一句,禾知夏吃了个闷亏。 转头立刻换了语气:“是啊是啊,回了家就好。” 人们对这位祁大奶奶,就有了些计较,又看见小姑娘差些落泪,心里又偏了几分。 二房的云妙仪脸色也不太好。 祁逢长得如此出色,相比之下,她的女儿逊色太多。 祁含词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很嫉妒。 今日母亲告诉她要好好打扮,看大房女儿的笑话。 却没想到祁逢出落的如此好,人群里都没几个正眼瞧她的。 穆家人走了过来,对祁逢连连道谢,送上不少礼物。 祁逢淡笑着推辞。 祁独玉和穆父打着交道。 文罗走了过来,她抱着平安,笑得真切:“改日我一定来看你。” 祁逢笑笑算作回应。 待穆家人道别后,祁逢由祁礼牵着,进了祁府。 踏入祁府的一刻,祁礼牵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祁逢有些不解。 直到她看到了如今的祁府景象。 之前的祁府十分风雅,亭台楼阁,池塘水廊,飞檐青瓦。 就连后院假山,都是由贺鸣秋亲手操办的。 不作过多修饰,却是给人一种文人雅气。 贺鸣秋很爱花草,东边养竹西边种松。 祁独玉还知道她要晒药材,特意在后院空了一片,专门留给她捣鼓。 可如今,祁府变了。 大体上是留着之前的样式,墙却是被重新粉饰过的,游廊也变得精巧起来,处处雕梁画栋。 原本的竹、松早就被换去,菊花大朵大朵的盛开着。 如果说之前的祁府透着风雅,那么现在的祁府,里里外外都显着富贵。 祁逢猜到了。 她面上不显,手上轻轻地回握着祁礼的手。 没什么好感伤的,失去的棋子,赢回来便是。 祁独玉心急到还没有让她去认清家人,就简单地和她说明缘由,将人直接带到了祁老夫人房里。 房中,祁家人都在一旁站着,祁老夫人躺在床上,似是勉强吊着一口气。 祁逢见老夫人这副样子,心中感慨这泉阳糊弄人倒是有本事。 祁逢走上前,给老夫人把了把脉,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便抬脚出了房门,去了厨房。 祁独玉刚打算跟着。 祁礼懒洋洋地靠在房门口拦着:“父亲,还是别去给阿逢添乱了。” 祁独玉愤愤一句:“行事无状!” 却是没有接着动作。 祁家人在房里待了半个时辰,禾知夏依旧笑眯眯地喝着茶。 祁含词等得有些不耐烦,云妙仪假惺惺地道: “或许是你大姐姐不懂药,再等等。” 祁礼抱着双臂靠着门,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云妙仪还想说些什么,对上青年凌厉的目光,立刻看向别处,闭上了嘴。 祁礼这才收回了目光。 一转头便看到祁逢端着药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祁礼等人走近了,顺手接过药碗。 祁逢对祁独玉道:“父亲,你来喂。” 祁独玉赶忙接过,正要喂,禾知夏忧心忡忡地道: “逢儿,你煎的这药,可是靠谱的?” 祁独玉动作一顿。 第9章 祁家 下一刻,祁礼带着嘲意的话响起: “姨娘要不要替祖母试试?” 禾知夏脸色白了一刹。 祁逢浅笑道: “父亲若是不信任我,还让我给祖母看什么病呢?” “姨娘觉得,这碗当着所有人面喂下去的药,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跑得掉吗?” 里里外外一番话,却是把祁逢自己像从祁家里摘了出去,只像是被请来的大夫。 祁独玉听了,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泉阳一番话,他可能还没有将祁逢接回来,祁逢句句都说回家,却是没有把他们当成家人。 祁独玉没有再犹豫,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待喂完药,祁独玉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给祁逢介绍着家人。 祁家三房子弟,祁逢还是有些印象的。 祁家除了长房祁独玉是祁老夫人嫡出的,另外两房都是庶出。 除了祁老夫人,其他两房姨娘也早早过了世。 二房祁文州如今是七品翰林院修编,夫人是京府通判嫡女云妙仪。 云家原本嫡女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后来云妙仪的母亲被抬成了正房夫人,也就成了嫡女。 祁文州看起来文邹邹的,待人比较和善,他的妻子云氏便显得有些趋炎附势。 祁逢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计较。 三房祁文兴则是从八品翰林院典簿,夫人是卢家嫡女卢玉期。 卢家世代行商,嫁个嫡女也是为了同祁家攀上关系,最起码,祁独玉的名号拿出去也很响亮。 祁文兴待祁逢很和气,卢玉期看起来也很温和。 二房的女儿祁含词和三房的女儿祁伯舒都站在一旁。 祁含词她是注意到了的。 一下车就瞧见了女孩子那身百蝶穿花丝缎裙。 她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功夫,妆容很重,反而盖住了她的稚气,显得老气许多。 至于祁伯舒,祁逢是没什么印象的。 她在祁家就待到七岁,那个时候祁伯舒出生了,却很少出来见人,说是身子骨弱。 现在一看,好像的确如此,祁伯舒沉默寡言,面色苍白,很孱弱的模样。 祁逢没有多打量,一一问过好便是。 末了,云氏和卢氏都给她一些首饰做礼,祁逢也就收了。 等见完人,寒暄了一番,祁独玉就想让祁逢先回去休息了。 禾知夏适时开口: “逢儿,姨娘给你收拾出了西边的如意园,现在让人带你去可好?” 祁逢心里发笑。 禾知夏就这么着急地给她使绊子。 西边的如意园偏僻,自祁逢记事起,那园就是空着的。 怕是连祁家三房的屋子,都比那处可观。 祁逢还没应话,身边的祁礼却是开口了: “不劳烦姨娘了。妹妹刚回来。” “儿子让人收拾了临近的鸣秋苑,不知父亲能否让妹妹住下,也好打个照应。” 祁独玉的眸子在听到鸣秋苑的时候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着祁逢,叹道:“也好。” 禾知夏维持着笑容,没有打岔,却是换了个话头: “也好。不过,逢儿刚回府,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在盛京长大的,未免太过毛躁。” “姨娘给你两个丫鬟,去好好服侍你。” 祁逢从善如流地应了,禾知夏满意地点头。 不料祁逢接着道: “说起丫鬟,阿逢想要槐序,茯苓她们两个。” 禾知夏笑容一僵。 祁逢已然感慨道: “这两个丫头,从我出生就跟着我了。” “现在,我想把她们要回来,不知姨娘能否答应?” 禾知夏面上笑得体贴: “那两个丫头都这么久没跟着你了,还是换两个懂规矩的过去。” 禾知夏直接让身边的两个丫鬟上前来,道: “芷兰,桃花,你们两个去服侍大小姐。” 祁逢没应,看向了祁独玉,声音含忧: “这两个丫鬟,一直是服侍姨娘的。” “如今姨娘又怀了孕,阿逢就算是再缺人服侍,也不敢拿您身边的。” “您的肚子,可得照顾得紧。” 祁独玉觉得很有道理。 他摆了摆手,道: “哪里用得上你的丫鬟,就按逢儿说的便是,还是让她们两个好好照顾你。” 禾知夏饶是百般怒气,现在都要笑得开心: “老爷这么体贴妾身,那她们还是跟着妾身好了。” 禾知夏脑筋转得不慢,笑眯眯地接着道: “不过,扫洒丫头还是用得上的,赶明儿妾身从绿荷院里做主几个如何?” 祁独玉点了点头:“依你。” 祁逢跟着笑:“那就多谢姨娘了。” 祁独玉道:“阿礼,你带着逢儿去。” 祁逢同祁礼应下,便走了出去。 二房三房的人见着人散了,说上几句,就跟着走了。 禾知夏等人走了,体贴地帮祁独玉捏着肩。 祁独玉很喜欢她这般体贴,禾知夏做起来也是十分熟练。 她一边捏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搭话: “老爷,您瞧,咱们大姑娘,当真是变了许多呢。” 祁独玉闭上眼:“是啊。” …… 另一头,祁礼带着祁逢来到了鸣秋苑。 霜见一直跟着,刚才在房里她不好说话。 等现在见到了院子,她不自觉叹道: “夫人当年生小姐的院子啊。” 贺鸣秋当年怀了祁逢,嫌主院太过嘈杂,祁独玉特意给她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就叫鸣秋苑。 等到贺鸣秋离开后,这院子就一直空了下来。 直到几日前祁礼让人将这重新收拾干净。 祁礼办事很细心,鸣秋苑上上下下打扫的利落。 祁逢带着霜见走进去,将院子四周都认真看过。 如今,也就只有这处院子是当年的模样了。 祁逢觉得十分称心。 霜见也觉得好,笑呵呵对祁逢道: “姑娘,明儿我们在这重新种上花,保准漂漂亮亮的。” 霜见这丫头,心眼都没几个实的,祁逢也依她: “那你看着种。现在,去把包袱收拾了。” 小姑娘应下,蹦蹦跳跳地去收拾行李。 走在后头的祁礼慢悠悠地踏进院子,跟着祁逢到桌子前坐下。 桌上有一壶茶,还摆了些茶点。 祁礼现在没什么心情吃茶,他看着眼前小姑娘无辜的狐狸眼,觉得好笑: “祁逢,你倒是有本事,连火都敢放。” 第10章 共下杀棋 禾知夏送的丫鬟明日才来。 如今这鸣秋苑里,除去在里头收拾包袱的霜见,就剩她和祁礼两个人。 祁逢心里叹气,还是瞒不过。 祁礼慢条斯理地倒着茶。 祁逢盯着流到茶杯里的一方碧色,一动不动。 祁礼倒满一杯茶,将茶杯往祁逢面前推了推。 祁逢的目光追随着茶杯,依旧没看他。 “做了就做了,怕什么?”祁礼嗤了一声。 祁逢笑了:“我自然是不怕的。难不成哥哥还打算把我送到牢里吗?” 祁礼喝了口茶,换了个话头: “我本来准备了消息,都快送到摄政王那去了。” 祁逢听懂了,女孩子眉头紧皱: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让摄政王参祁独玉一本?” 祁逢对祁独玉直呼大名,在祁礼面前,她没必要接着做戏。 摄政王邬沉和如今的延兴帝是兄弟。 邬沉是二皇子,是林贤妃所出。 何贵妃生下的大皇子聪慧有加,十五岁被奉为储君。 他却在半年后突发恶疾去世,何贵妃也随着去了。 二皇子邬沉,自然地成了储君。 事实上,太子还在的时候,邬沉已经出色得耀眼。 邬沉很像先帝的果断。 孩童之时,先帝偶尔抱着他一同处理政务。 邬沉对很多朝廷之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先帝是很赞许的。 等到大皇子去世,先帝封了邬沉为新的储君。 后来先帝身子每况愈下。 人们都默认邬沉会是新的皇帝。 先帝在某一天清晨,突然驾崩了。 姜皇后宣读遗诏,却是让年幼的延兴帝登了基。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只能照着办。 邬沉被姜太后封了个燕亲王,并不许亲王上朝。 朝廷大臣明白了姜太后的意思,却无他法,只得顺从。 权力在何处,人们就听谁的话。 姜太后以为自己能把邬沉打压到地底下,可惜她低估了邬沉。 姜太后是盛京贵女,对朝政一窍不通,权力几乎全部交由姜家。 延兴帝年幼,眼见着天下改姓,却也无可奈何。 姜太后没料到,有一天朝中半数大臣上书,要求让燕亲王邬沉上朝参政。 半数大臣以身家性命相逼,姜太后气得差点砸了整个慈宁宫。 一个大臣她能处置,两个呢?三个呢?姜太后不敢赌,只能同意。 后来,邬沉揽下半数政务,偏偏都做得很好。 又亲率军队出征北疆,多次凯旋,夺回不少掌握在姜家的兵权,里里外外拉拢不少世家。 拉拢的手段么,却不是用钱财。 邬沉找着世家的弱点打压,慢慢地等大臣权衡利弊,心甘情愿地投靠他这一边。 这种关系,远比金钱收买来得牢固。 毕竟邬沉始终掌握着让世家覆灭的权力。 直到延兴七年,邬沉请求姜太后停止垂帘听政。 虽说是请求,但听说邬沉当时说的随意。 姜太后怒极,可是那时姜家式微。 这些年来,姜家已经被邬沉打压的不成样子,完全没了同邬沉抗衡的能力。 姜太后输了。 自此,邬沉权倾朝野,坐上了当朝第一个摄政王。 两年过去,延兴帝不是没想过试着同他对抗。 甚至姜太后都和他站在了一道。 可是邬沉的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根本拔不起来。 更何况,朝中臣子,几乎都站在摄政王一边。 虽说摄政王在外的名声并不很好听,杀伐果断,狠戾阴鸷。 但不可否认的是,邬沉摄政以来,百姓安乐,边疆稳定,邬沉的能力有目共睹。 邬沉,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帝王。 就连祁独玉在邬沉面前都说不上话。 祁礼想要放消息给摄政王,无非是他们两在朝中的确是处于相制衡的状态。 摄政王得了消息,应当不会对祁独玉手下留情。 不尽父亲责任,也够参他一本了。 祁逢并不这么想。 邬沉未必查不到祁礼身上。 若是他有心挑唆,祁独玉或许会和祁礼反目,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祁礼一定要借着祁独玉飞得更高。 祁礼既是已经想好了,便是做好准备承担这个风险。 可是祁逢要回来了。 乡庄突然走水,祁逢求到了文罗师太寄信回京。 祁老夫人突然急病,道士登门造访。 祁独玉要将祁逢风风光光地接回来。 一环扣一环。 但没有人会怀疑到祁逢身上。 十六岁的女子,怎会有这般本事,将祁家里外骗得团团转? 若不是祁礼与她一母同胞,知道她的聪慧,怕是也以为祁逢如面上看起来一般单纯。 祁礼看着面前的妹妹,面上是少有的严肃:“阿逢,那很危险,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 她的戏全靠老天垂怜才得以顺利完成。 但她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 祁逢反击道: “哥哥,如果你的消息放出去,分明你更危险。” 祁礼盯着祁逢的眼睛,小姑娘的眼神平静,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 祁逢喝了口茶,声音淡淡: “哥哥,你的仕途,不能断送在这里。” 祁礼败下阵来:“算我考虑不周。” 祁礼转了话题,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既然妹妹顺利回京,那他们自然是要联手,将这祁家给闹个翻天。 祁逢明白祁礼的意思,倒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笑道: “我想以静制动。” 守株待兔,用得好,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 更何况,她的对手似乎还没兔子聪明。 “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同我下棋吗?” 祁礼闻言想起,小时候的祁逢棋艺就很好。 不过,小祁逢下棋,总喜欢放别人一条生路。 在对方即将输掉的时候,又不下最后一击,让对方绝处逢生。 “你现在还打算这么下吗?”祁礼笑着反问她。 “不打算。” 少女的笑容天真,说出来的话却刺人: “我现在喜欢下杀棋。” 小时候,祁独玉教她做人要心善些,所以祁逢连下棋都会让着。 现在,绝处逢生后,她觉得这滋味实在一般。 所以,就让有的人认清楚,这盘棋,原本应该是谁胜。 祁礼笑了,笑得爽朗:“比不过怎么办?” 祁逢的狐狸眼狡黠地眨了眨:“简单。” “连棋盘一起掀了便是。” 第11章 摄政王府 初秋,整个盛京城都凉了下来。 各家各户养的花都慢慢凋零,透出点残破。 除了当朝摄政王邬沉的府邸。 摄政王府极度奢华,甚至于和宫里王殿有得一比。 其实若是真比起来,怕也是略胜一筹。 里面是什么样,可就没有听别人讲过了。 毕竟摄政王府一向有自己的规矩。 连皇室的瑞安公主都不接待,普通人又怎么瞧见里面的景象呢。 不过,外面的景象总归是能看见些的。 王府的歇山顶铺满绿色琉璃瓦,屋顶的正脊和垂脊上,各有不同的吻兽。 用足了九个,同那乾清宫的一样。 府门外围墙檐下挂满乌木镶玉六角宫灯,垂着长长的墨玉流苏。 等天晚下来,盛京城的街市挂起灯连成一片。 却都比不了摄政王府的明亮。 摄政王府是常有花开的。 邬沉并不只养一种花,府里的花都是按花期栽种的。 拿这秋日来说,摄政王府的昙花会开。 等开完后,府里的花匠就得顾着桂花树,桂花谢了,就等着侍弄梅花了。 盛京城里有些老头痴傻了,偶尔口头里也会嘟囔几句: “摄政王府,赶明儿将琉璃瓦刷黄,就能成宫殿。” 不过一般还没说完,就会被家人捂住嘴不让接着说。 若是传到摄政王府里头那位的耳朵里,他们的好日子可就算到了头。 现在。 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府的主人,就在府里桂花树下悠然喝着茶。 树下放了张木桌,桌上摆了些许茶点,有两人席地而坐,倒是潇洒。 左侧的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眉眼带了些未褪去的稚气。 他穿着一身明黄绫缎袍子,上面用丝线绣出些鹿纹,衬得公子翩翩。 这位,是南海甘家的大公子甘南。 甘家祖上是盛京人,靠出海行商发家。 后来世世代代行商,到了甘父一代,便回了盛京城做生意,倒也红火。 自甘南接手后,盛京城每条街上,都有甘家的铺子。 甘南身上却是没有一点做商人的铜臭味。 虽说每日同钱打交道,瞧着却活脱脱一个五陵贵公子样。 右侧的便是邬沉。 他一身玄色圆领锦袍,衣角金丝龙纹惹眼。 青年生了一双龙眉,高扬而眉尾微弯。 鸣凤眼层次分明,薄唇微敛,手里把玩着茶杯。 杯里盛的,是上好的秦巴雾毫,散着些淡香。 甘南就等着邬沉品茗。 这秦巴雾毫可是他特意让人去寻来的。 今日来摄政王府特意带上。 为的,就是邬沉的一句不错。 邬沉喝了一口,终于愿意给甘南一个眼神: “这就是你寻了数月的茶?” 语气淡淡,却教甘南听得直泄了气。 甘南认命地喝了口茶,不解地问: “不是,这茶还不好吗?” 邬沉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悠悠地转着羊脂玉扳指。 甘南自己比较了一番。 也是,的确比不过这位爷的茶,便干脆道: “那下次宁德堂待客的茶叶,就从你茶库里取得了。” 也不怪甘南惦记。 邬沉的茶库,专门放置各处寻到的好茶叶,每样拿出去,都能卖到千两一斤。 邬沉轻呵一声,面带嘲意: “本王的东西,给了你,你倒是要受得住。” 甘南连忙摆手: “可别,你的宁德堂卖两桩消息,才能赚回一杯茶叶钱。” 宁德堂表面上是甘家开的药坊,暗地里却是先帝的秘密。 他暗中往盛京城安插了不少眼线。 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这样通过宁德堂传给远在皇宫的他知晓。 在弥留之际,他将宁德堂的事情全部告知了邬沉。 连带着可以指挥宁德堂的雪鸠佩一同给了他。 先帝猜到了姜太后的计划。 宁德堂是他留给邬沉的最后一件,也是最有利的一件武器。 宁德堂掌握了不少大臣贪污贿赂的证据。 十一岁的邬沉,就是用这个,才能让半数大臣上书,助自己有上朝的资格。 自他接手宁德堂后,安插的眼线范围更小更密。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邬沉想,盛京城谁家丢了只猫,他都能知道。 后来宁德堂也出卖消息,价格自然很高。 若是有心要买的话,想必钱财算不得什么。 只是盛京城的人,都不知道邬沉才是这宁德堂的主人便是了。 邬沉的势力,其实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 甘南放下茶杯,换了个话头: “话说,祁独玉那老狐狸,真把女儿接回来了?” 正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接着说道: “这祁大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建善寺见过?” 邬沉话里没什么情绪: “嗯,她借了个道士把戏,骗了祁独玉一回。” 甘南不怎么关心祁家的情况,奇道: “那看来她和祁家的关系很一般啊。” 邬沉闻言,目光从玉扳指上移开,似乎想到什么,唇角上扬: “何止,分明是回来寻仇的。” 甘南咂了口茶,笑道: “那不正合你意?有人帮你先给老狐狸惹些麻烦。” 邬沉并不这么觉得,讥嘲他: “那位祁大小姐,可比你聪明多了。” 甘南不服气,质疑道: “真这般聪明,还能给你抓到把柄?” 邬沉抬眼看他: “本王分明是帮了她一把。” 当然,没有他的帮助,相信祁大小姐也有法子圆场。 左不过是因为他路过,捡了个美事。 甘南懒得和他掰扯。 邬沉从来不管闲事。 你当时帮人家,不就是想着人还算聪明,回京后还能做场交易办件事儿么。 纵然那祁大小姐是个聪慧的,对上面前这位,倒是别想讨到半分好处。 甘南笑了一声,没顺着他的话: “听说穆家的女儿也让她劝回来了?” 邬沉点头:“全为了她哥哥祁礼。” 祁礼其实正准备给他放消息。 让他参祁独玉一本,好让祁逢顺利回京。 却没想到他妹妹比他还要快一步。 邬沉唇边带了点笑意。 这对祁家儿女倒是很有意思,居然一同站到了祁家的对立面。 旁边的甘南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口齿不清地说道: “祁大小姐倒算有些本事。” 邬沉随手拿起一旁的茶巾扔过去: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甘南立刻噤了声。 “确实有本事,还说什么凤命。” 青年眉眼促狭,话里带上嘲意。 第12章 文宣堂 第二日一早,禾知夏送的两个丫鬟就到了。 一个叫乐容,一个叫桂香。 祁逢让她们打扫一下院子外头。 槐序同茯苓得了吩咐,跟着一起来了。 这两个丫鬟一见到祁逢,扑通一声跪下。 茯苓年纪小点,直接哭了。 祁逢和霜见一人拉一个,可算是拉起来了。 祁逢无奈地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好容易将茯苓哄住了,祁逢将她打发去端点吃食,又让霜见去煎药,只留下槐序在身边。 槐序是她最聪明的丫鬟。 茯苓和霜见两个太跳脱,做事情比槐序少点冷静和细心。 祁逢告诉槐序,让她将知道的这几年来盛京城发生的事都说给她。 槐序应下,仔细回想着,一件接一件地说。 外头的乐容听见了,默默低下了头。 祁逢认真听着槐序的话。 她昨日也让祁礼和她说了很多。 只是,祁礼说的大多是世家新贵,祁逢也想听听宅事。 槐序讲的,就正合她意。 槐序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口干舌燥。 祁逢让她喝杯茶歇歇。 恰巧祁独玉同祁礼下朝了,正叫她过去。 祁逢去厨房端了药,直接去了祁老夫人住的佩玉堂。 祁老夫人醒了。 祁独玉连官服都没换下,就过来了佩玉堂。 一番关心后,祁独玉将泉阳的话都告知了老夫人。 连带着祁逢回京给她煎药的事,却隐瞒了那句凤命。 “你的意思,大姑娘是贵命?” 祁老夫人有些错愕。 祁独玉点头。 饶是他不信鬼神,经历这么一件事,他也只能信。 祁老夫人精明的眸子闪了闪。 她思考一番后,声音淡淡: “既然接回来了,就好好养着。” 祁独玉应下。 此刻,凌翠说道:“大姑娘到了。” 祁逢端着药来了。 她将药递给凌翠,规规矩矩地行礼,唤了声祖母。 祁老夫人经过祁独玉一番话,又瞧见祁逢这副乖巧模样。 心里终究软了几分,便好好地应了。 照样是祁独玉喂药。 等喂完药后,祁老夫人状似无意地问祁逢: “大姑娘,这药还要喝多久?” 祁逢从善如流答道: “祖母,需喝七七四十九天。除去这两日,还余四十七日。” 同祁独玉口中那道长说的一样。 祁老夫人信了个七七八八,摆了摆手: “你们先下去。” 祁独玉便带着祁逢离开。 待从房中出来后,祁逢对祁独玉说: “父亲,我有些事想同您说。” 祁独玉有些惊讶,让祁逢跟着他到书房去。 祁独玉的书房却依旧是那副简朴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祁逢径直开口: “父亲,您打算让我进文宣堂吗?” 文宣堂是先帝特意设的女子官学,里头的教书先生都是宫里选来的。 盛京有名的世家小姐大都在文宣堂念书。 文宣堂每年都有校考。 先帝改制,特意将书、礼、算和射、御、乐分开成两门,意思是会分出两个榜首。 因此常常是文官家小姐得前一门榜首,后一门则多是武将家小姐。 毕竟射御乐中,两样都是力气活。 校考过后,国子监榜首同文宣堂榜首会一同受到皇帝嘉奖。 祁逢刚刚回京,祁独玉想为了她好,必然会送她进文宣堂。 想必祁独玉也不指望她拿个榜首,只希望她去学些礼仪。 祁逢直接说道: “我不愿意去。” 祁独玉愣了愣,正打算同祁逢解释。 祁逢接着道: “女儿刚刚回京,许多功课怕是跟不上文宣堂。” “而且,文宣堂里的小姐同我都不熟络,女儿实在不擅长同她们打交道。日后在文宣堂学习,恐怕是忧心比念书多。” “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家小姐,给祁家带来麻烦,逢儿可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祁逢说得明白。 祁独玉何尝没有想到这层,可是他下了决心。 就连禾知夏之前劝说他都没同意,现在却由祁逢说了出来。 他倒是真的犹豫了。 “你的意思是,找先生来府上教书?” 祁独玉沉思片刻,问道。 “正是。” 祁独玉想了想,依了祁逢: “那就按你想的办。” 祁逢笑笑接着道: “不过,我要参加文宣堂的校考。” 祁独玉皱眉: “你连文宣堂都不去,怎么能参加校考?” “我不去文宣堂,并不代表我不念书。父亲到时,只管报名便是。” 祁逢声音平静,眼神却执拗。 祁独玉想着,报名了也好,挫挫这丫头的锐气,便同意了。 末了,还不忘提醒一句祁逢: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祁逢从容一笑:“知道了。” 等祁逢回了鸣秋苑,看见几个仆人正搬着个木箱往里抬。 祁礼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 “哥哥,这是作甚?”祁逢不解道。 祁礼答道: “这几年攒下的银票,两年做官剩下的俸禄同赏赐,都在这了。” ? 她要发财了? 祁逢打开一看,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银票,往下全是金银珠宝。 祁逢奇道: “你的赏赐有这么多?” 祁礼淡淡地回: “这些年从老头身上坑了不少。” 得亏禾知夏那两个丫鬟应当是送消息去了。 不然听见祁礼这番话,回头禾知夏就能在祁独玉面前戳他脊梁骨。 祁逢没有推辞,她刚回盛京,用到银子的地方很多。 这些东西,够她花一段时间。 祁礼问道:“你和他说了不去文宣堂?” 祁逢惊讶:“你怎么知道?” “与其应付那帮官家小姐,不如用这两个月准备校考。” 青年忽而一笑: “等榜首拿下来,妹妹可就算是在盛京立足了脚。” 还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祁礼说的,句句都是她心中所想。 “那哥哥以为,我的胜算有多大?”祁逢问道。 “对你来说,探囊取物罢了。” 语气倒是很笃定。 祁逢不置可否: “哥哥,我九年不在盛京了。” “你在乡庄,哪一天没念过书?” 祁礼这几年去不了找她,但还是安插了些人手看着的。 贺鸣秋在乡庄待了三年,或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在那三年里她拼命地将自己所知一股脑告诉祁逢,有药方,有计谋。 还有她在盛京念的书。 贺鸣秋当年参加校考,那个时候文宣堂还没有将两门功课分开,只出一个榜首,就是贺鸣秋。 也就意味着,贺鸣秋六艺,都是上乘。 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将自己读过的书都默出来。 这么些年来,祁逢几乎倒背如流。 或许有些残缺,但对于应付校考,应当是够用的了。 祁逢很遗憾没有看过贺鸣秋骑马。 听说她的御马之术也很精湛。 只不过在乡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祁逢没有接触过马,自然对马术一窍不通。 故而祁逢对先帝将两门功课分开一举,倒是生出点感激来。 剩下两月,祁逢打算看看文宣堂的考核风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祁礼想到些什么,说道: “乡庄那边,祁独玉安顿好了去往别处,待乡庄重新建好了再搬回去。” 祁逢不太关心这些,没应话。 她不打算将平安是乡庄村民的孩子的事实说出来。 平安跟着文罗,比跟着他那个爹会幸福得多。 “不过,那庄子里面原有两个人么?” “似乎有人逃了出来,在下山的路上发现了脚印。” “不过后来就没了踪迹,估计是被野兽吃了。” 祁逢猝然抬眸。 第13章 洗尘宴 祁逢心提了起来。 难道阿成逃了出来? 难道他真用娘亲作了垫脚石跑了? 可是大白天的,他如果跑了,有足够的时间下山。 就算晚上还未下到山,老妇人每次给儿子做的衣物都撒了些药粉,是驱赶野兽的。 阿成,不可能是被野兽吃掉的。 可是他没了踪迹。 如果他还活着,他肯定会回到乡庄,并且揭穿真相。 可是他不见了,他难道死了? 那会是谁杀的? 祁逢的心悬了起来。 所以,有第三个人,知道是她放的火。 他求什么? 祁逢想不明白。 祁礼走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祁逢。 “外祖母托人送的,让你好好照料身子。” “等她下了山,在贺家等我们回去。” 她的外祖母也就是贺老夫人,出生世代从医的叶家。 贺老夫人月夕前去了山上祈福,得等到下月方回来。 在山上知晓了祁逢回京,让人下山送了这么一瓶药到祁礼手上。 祁逢的血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因着身子骨也弱,祁逢在乡庄的时候,祁礼会让人偷偷送些贺家的药过去。 但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祁逢这么些年没被好好养着,身子骨弱得不成样。 祁逢握了握药瓶,应了声好。 又是一年秋。 每年秋天来临,盛京的官夫人总会办起赏菊宴,邀些世家小姐来同乐。 往年祁家都只是应邀,可是祁家的菊花,是开的很美的。 不过之前大房里祁独玉不怎么管这些,也没有正房的夫人想着,就一直没有主张。 可是今年禾知夏成了祁大奶奶。 尽管是祁老夫人主张抬的。 禾知夏就把这事同祁独玉提了。 一是祁家的菊花开的实在很美,二则是打算借此作祁逢回京的洗尘宴。 祁独玉想着,就应了下来,全部交给禾知夏去负责。 禾知夏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宴请盛京所有数得上名头的世家。甚至连宫里的瑞安公主都递了帖子。 等绿荷院派人来知会祁逢的时候,祁逢刚刚结束功课,送走了夫子。 这位夫子先前在文宣堂教书,后来身子抱恙,就离开了。 这两年休养好了,祁独玉费了些功夫将他请来了。 夫子是很惊讶的。 他考校了祁逢的功课,竟是比文宣堂那些学生做的更好。 没有老师不喜欢亮眼的学生,夫子教得便更用心了些。 祁逢送走了夫子,这才询问一旁的丫鬟。 听完后祁逢却是微微一笑。 连瑞安公主都要邀来看笑话,禾知夏真的很心急。 不过正合她意。 毕竟鸣秋苑里不适合有外人。 两日后,就到了洗尘宴。 霜见早早地就将祁老夫人先前让人送来的衣物都洗干净备好了,等着祁逢挑选。 祁逢瞧了一眼,指向那件月白金丝昙花锦裙。 霜见取下,替祁逢穿好,接着替她梳妆。 末了,祁逢挑了对赤金镶玉凤钗,霜见帮忙插好后,想着配双金坠子。 却被祁逢拦下,换了绿翡翠滴珠耳坠。 这一身,既能显出女子矜贵,又不会太张扬。 虽说今日是她的洗尘宴,不过,这盛京城里的小姐,哪个敢抢了瑞安公主的风头。 祁逢和槐序走出了院子,还特意带上了乐容。 乐容前两天被祁逢吩咐去剪了个厚额发。 几乎盖住眼睛,乐容心里不爽利。 可祁逢说看着她这样顺眼。 丫鬟对主子,须得顶顶顺从。 等祁逢出了院子,却是和二房的祁含词撞上了。 祁逢大致打量了她一遍,内心有些发笑。 祁含词今日一身朱红彩绣牡丹织锦裙,配着一对红玛瑙耳坠。 剩下的装饰都不必看完,想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祁含词嫉妒地咬了咬唇。 云妙仪今日不允许她穿这身牡丹裙,估计是怕压了祁逢的风头。 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打发了云妙仪派来盯着的丫鬟,依旧换上了这身衣裙。 还特意穿戴了不少相配的物什。 可是眼前的祁逢,连厚重的颜色都没穿,却显得格外端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盛京娇养大的小姐。 祁含词心里更恨了,面上还得亲亲热热地叫大姐姐。 祁逢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祁含词今天这一身,待遇上了瑞安公主,就不知道她能穿多久了。 祁逢没有与她纠缠的打算,她今日还有别的事情。 祁含词见祁逢态度如此冷漠,心里不爽利,却也不能发作,跟在祁逢后面往正厅走。 她却故意放慢脚步,落下祁逢几步远。 想来是打算在祁逢后面入厅,好将风头出尽。 祁逢没再管她,带着丫鬟走到了正厅门前。 各家的夫人们来得早些,已然落了座。 这些赏菊宴,一般男眷是不来的。 不过今日借了个洗尘的由头,有些公子也被母亲拉了过来,想着相看一些人家。 不过今日,祁家男眷都不在。 三房都为官,官务繁忙。 祁老夫人身子刚好些,便只在房里休息,并不出来见客。 靠主位坐着的禾知夏故意地挺起孕肚,和几家夫人高兴地闲聊着。 不过,那几家都不大有名就是了。 有名的世家夫人都是出自名门,是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 禾知夏这种由姨娘抬上来的,自是融不进去。 云妙仪则显得比禾知夏熟稔很多。 虽说娘家官不是很大,好歹是个京府通判,夫人们还愿意打打交道。 更何况,云妙仪的女儿长得还算不错。 若是能和祁家攀上姻亲,对她们来说可谓一桩美事。 卢氏也在同身旁几个姊妹聊天。 祁伯舒来的早,就安安静静坐在卢氏旁边。 她没怎么梳妆,看上去寡淡的很。 却有些清水美人的味道。 有几家夫人也就看多了眼祁伯舒。 祁逢算好了到厅的时间,须得掐在瑞安公主前面。 门口仆从见祁逢走近了,恭敬地朝里头通报: “大小姐到!” 入座的客人几乎都将目光投向门口。 听说祁大小姐在乡庄休养了九年,却出落得十分漂亮。 就是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她还能不能有如京城小姐一般的端庄了。 祁逢就在这百般目光下,从容走进了正厅。 第14章 计划 祁逢走了进来,正厅里安静下来。 女孩子走得端庄,礼仪一点不失。 没有刻意练习的僵硬,似乎信手拈来。 衣裙上的昙花大朵盛开,她步履轻盈,宛若从花丛中走来。 祁逢身子骨弱,脸色比起常人总是较白些。 今日施了妆,朱唇点点,却不显得病态。 狐狸眼格外惹眼,生动地像是从山中走出来的灵秀。 她是真真正正的,京城祁家嫡女,祁逢。 许多夫人的眼睛亮了亮。 不少公子的目光跟着祁逢移动。 禾知夏却拧紧了眉。 祁逢一出场,她刚刚在世家夫人里头有意无意吐的苦水,就都成了灰。 祁逢走得稳当,待走到禾知夏身旁,问了句好便自然落了座。 文罗今日也来了,如今祁逢和她挨着。 文罗对她赞许地笑笑。 她表现得比文罗想象中的还要好。 祁逢的礼仪,是贺鸣秋亲自教的。 三年的时间没办法练得出色。 所以在乡庄的每一晚,祁逢都会在偏房里练仪态。 乡庄的草鞋磨脚,祁逢的脚有时会磨出血,忍着痛接着走便是了。 昨天的伤口刚结痂,今天的脚上又会添上新口子。 久而久之,脚上便留下好几道疤。 有时霜见给她洗脚的时候,都心疼地说哪有姑娘不在乎自己伤疤的。 盛京的世家小姐似乎很在乎肌肤,每一寸都当宝贝似的疼。 祁逢每次只是笑笑。 她那个时候,有谁把她当小姐呢? 所以那些小姐性子,早就磨没了。 不过也多亏了那些日子,才有了今天在众人面前仪态万方的祁家嫡女。 云妙仪心里也是顶顶地不服气。 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没到,笑着问祁逢: “逢儿可瞧见含词了?” 祁逢答道: “刚刚出院子的时候遇上了妹妹,明明就跟在后头的,不知妹妹为何还未进来。” 云妙仪对上了祁逢唇边淡淡的笑意,突然不安起来。 忽听外头通报: “瑞安公主驾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台阶看去。 祁逢倒没什么兴致欣赏公主盛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没学过茶艺,也品不出来好坏。 坐在身边的文罗看她动作,猜到什么,和她低声说道: “这是苍山雪绿,品质还不错。” 祁逢点点头,若有所思,心里想着要尽快将茶艺学上几成。 等到公主进了门,祁逢这才抬眼望过去。 身旁的禾知夏早就起身,巴巴地陪着笑脸。 瑞安公主只是倨傲地昂着头。 她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曳地长裙,头上的钗饰挂的人几乎晃了眼。 祁逢也就看清了一对朝阳五凤挂珠钗,偏生还带了一朵翡翠头花。 当真是应了瑞安公主在盛京城矜贵的名头。 瑞安是姜太后生的,和她如出一辙的骄纵性子。 先帝并不怎么疼爱这个女儿,奈何当时姜皇后宠着。 先帝似乎非常不满瑞安的性子,亲自管教过很多回,瑞安的性子才收敛了一点。 后来先帝驾崩,姜太后顾不上她。 瑞安几乎到处撒野,惹了几处官家小姐。 这也算后来一部分世家不站在姜太后一边的缘故。 不过么,姜太后如何失势,都是个太后。 瑞安公主,现在依旧有撒野的资本。 丫鬟簇拥着瑞安公主坐下,瑞安的位置安排在了上位。 众人的目光刚刚收回,只见台阶上又来一人。 祁逢放下茶杯,故作好奇地望过去。 意外收获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祁含词由丫鬟扶着漫步走了进来。 她笑得娇俏,衣裙上的牡丹盛开,衬得人还算明媚。 可惜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今日施粉,硬生生将三角眼的势利压下去了些。 乍一看,也是个娇娇美人。 她似乎在找人,甚至没瞧见瑞安公主。 终于,她目光停留在一处。 祁逢顺着看过去,正是卫家的公子卫科。 祁逢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瑞安公主。 瑞安的目光很快落到了祁含词的衣裙上。 说起来,她这位妹妹是真的有些发蠢。 盛京城里谁不知道瑞安公主喜欢牡丹。 而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么,便是摄政王府。 瑞安公主似乎也是爱慕那位摄政王的。 听闻瑞安曾经想要去摄政王府做客,马车都停在了门口。 谁知摄政王府闭门不待,瑞安吃了个闷亏。 第二日甚至跑到了姜太后跟前哭诉。 传到邬沉耳朵后,当天摄政王府守门的人又多了一倍。 明摆着的对着干。 姜太后都没法子的事,瑞安能怎么办? 后来公主府的牡丹全部都拔了。 牡丹在瑞安公主这,成了一个不能言说的禁忌。 这些事情,便是她从槐序口中知道的。 市井八卦,多少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祁含词甚至还未跨过门槛,瑞安公主便冷哼起来: “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庶女在祁府竟这般受宠吗!” 云妙仪险些从座椅上摔下去。 她今日特地嘱咐祁含词不可穿牡丹花裙,谁知一会没盯着,便闯下大祸。 瑞安知道祁家的底细。 云妙仪本是云家的庶女,因为母亲被抬成夫人才成了嫡女。 瑞安这一番话,倒是将云妙仪一同骂了进去。 禾知夏脸色也不太好看。 祁含词停在了门口,一动不敢动。 瑞安的怒气未消: “今日不是祁大小姐的洗尘宴么?” “祁二小姐打扮的如此花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个中主角!” 祁含词被说得面色通红。 一些公子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在瑞安训斥后立刻收了回去。 云妙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陪着笑脸: “臣妇没有教好女儿,承蒙公主敲打,往后定会好生教养。” 瑞安公主的脸色才好看了那么一点。 见着祁含词呆呆地站在门口,气打不出来一处,她拧眉骂道: “云夫人还不带女儿回去换衣服,真打算让本宫的丫鬟帮她脱吗!” 祁含词吓得直接瘫倒在地上。 云妙仪几步走到祁含词身边将人带走。 禾知夏笑着站起来,打了几句圆场。 祁逢挑了挑眉。 就是不知待会,她这位姨娘还能不能这么游刃有余地解围。 第15章 冲撞 祁逢抬手唤来乐容,低声叮嘱了些什么。 乐容应下,面上显出些喜色。 太蠢了,禾知夏的丫鬟同她一样蠢。 祁逢心中嗤笑。 禾知夏打的主意太明显。 她今日是主角,定是要向瑞安公主敬茶的。 禾知夏估计就想让她失礼,好冒犯了瑞安公主。 这个算盘么,原路送回给禾知夏好了。 祁逢起了身,朝瑞安公主乖巧地行礼: “臣女听闻瑞安公主眉目如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舍妹无意扰了公主兴致,臣女替她先向公主赔罪,想来公主宽仁大度,定会原谅舍妹。” 瑞安公主打量祁逢一番,挑着眉道: “祁相的千金,当真是很会说话。” 祁逢顺着说道: “臣女想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谢公主赏面,来参与臣女的洗尘宴。” 瑞安公主心情不错:“可以。” 祁逢朝乐容点了点头。 乐容垂下头,端着茶往祁逢这边走来。 祁逢往瑞安公主那边移了几步。 这一动,她就同瑞安公主挨得很,她站在瑞安的左侧。 乐容的厚额发遮住了点眼睛,她垂下头走,便只能看衣裙认人。 祁逢告诉她,瑞安公主最讨厌丫鬟昂首行走。 要她注意点,垂着头走,等看到了她的衣裙,停下来便是。 乐容走到了祁逢跟前。 祁逢往前一步,两人挨的更近了些。 祁逢的衣裙便盖住了点乐容的裙摆。 祁逢笑意盈盈,准备伸出手端茶。 忽地,乐容似是身子不稳向右倒去。 祁逢还未碰到茶杯,茶杯却已经向瑞安翻去。 瑞安公主惊叫出声。 祁逢反应很快,即刻上前用衣袖挡下茶杯。 这才没有砸到瑞安公主的脸上。 不过茶却已经尽数倒了出来,几乎全撒在了瑞安公主的衣裙上。 乐容一愣,瑞安公主已经怒极: “大胆贱婢!你是要谋害本宫吗!” 禾知夏心里直叫不好,连忙站出来,面上挤出笑容: “逢儿的奴婢不懂事,冲撞了公主,臣妇向公主赔罪。” 禾知夏眼珠一转,继续道: “逢儿刚刚回京,想来是不懂规矩,未教好自己院里的丫鬟,臣妇替她也赔个不是。” 三两句话,便又是将祸水往祁逢这边引了。 祁逢刚刚替瑞安公主挡下茶杯,手上被溅到了些茶。 茶是滚烫的,手上登时起了红。 槐序连忙递了冷水过来,祁逢刚把手放进水里泡着。 听见这话,祁逢抽出手,慢条斯理地接过槐序递过的帕子擦手。 她漫不经心地道: “姨娘贵人多忘事,不如瞧仔细点,这个丫鬟,可是姨娘特意放到我院里的。” 瑞安刚听了禾知夏的话,怒火有些牵连到祁逢。 念在刚刚她挡下茶杯,才没发作。 如今却是说是禾知夏的丫鬟,登时发火: “如今的祁大奶奶,连个丫鬟都教不好么!” 禾知夏紧咬着唇。 她刚刚光顾着扯上祁逢,却忘记看乐容。 乐容可是她特地挑选的丫鬟! 乐容早就吓得跪下。 如今听见这一番话,有些绝望,心一横哭道: “奴婢,奴婢刚刚是被大小姐扯住了的!”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祁逢身上。 禾知夏眼睛一亮,正要说话,祁逢已经讥嘲道: “姨娘看人的眼光,实在很差。” 祁逢走上前,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乐容。 她对着乐容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声音平静: “犯错往自己主子身上攀扯的,你倒是第一个。” 祁逢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 “不知在座各位,谁见着了我伸手扯住她了?” 众人回过神来。 回想刚刚的场面,祁逢分明是在去拿茶杯,哪里去扯丫鬟了呢。 再说了。 这众目睽睽之下,祁逢还犯得着冒险去冲撞瑞安公主? 瑞安刚刚离得最近,回想一番,觉得这丫鬟实在恶毒,嘲道: “本宫不知道,祁丞相官场上游刃有余,后宅里里的祁大奶奶,却连一个丫鬟都管不住。” “那么今日,本宫替他管管!” 瑞安道:“来人!把这个丫鬟拖出去打死!” 乐容拼命拽住禾知夏的衣裙,嘴里喊道: “夫人!夫人你救救奴婢!” 禾知夏也怕她说出些什么,立刻让婆子用布堵住了她的嘴。 任由瑞安公主的人将她拖走。 来的宾客里面有不少世家夫人,她们几乎一看便知这是什么缘由。 怕是这位祁大奶奶想要算计刚回京的嫡女,谁知把自己算进去了。 相比之下,从容应对的祁逢,倒是入了很多夫人的眼。 禾知夏绞着帕子,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生怕接着触了公主霉头。 门口传来了些吵闹声。 先是祁老夫人被凌翠扶着走了进来。 禾知夏几欲晕厥。 今日冲撞瑞安公主一事,这么快就传到了祁老夫人耳里。 祁老夫人慢慢地走上前来。 她身子还未好全,待走到前面,还是忍不住轻咳两声。 祁逢和禾知夏朝她行礼。 祁老夫人的目光扫过二人。 禾知夏脸上发烫,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而祁逢规矩地站着,毫不避讳地同祁老夫人的目光对上。 祁老夫人微愣了一下。 她先收回了目光,望向瑞安公主,道: “今日大房管事的不懂事,竟冲撞了公主,臣妇给公主赔个不是。” 瑞安瞧见祁老夫人亲自发话护着禾知夏,这口气依旧咽不下去,淡淡道: “老夫人说笑,本宫不过是觉得祁大奶奶不懂规矩,帮她管教管教丫鬟。” “老夫人的赔礼,本宫当真是受不起。” 气氛依旧没有缓和。 正在此时,门口又进来几人。 祁独玉和祁礼走了进来。 祁独玉下了朝就被延兴帝叫去商讨国事。 等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身上的绯色官服还未换去,衬得温文尔雅。 祁礼是换了衣服的。 他本来在尚书省处理事务,得了消息赶来,一身雪白锦袍吸引不少女眷目光。 祁礼和祁逢对视一眼。 祁逢轻松挑了下眉。 祁礼勾唇,倒是有点本事。 祁独玉先给瑞安公主好生道了个歉,接着打圆场: “今日让诸位看了笑话,鄙人向各位赔个不是。” 瑞安公主没了兴致,只打算回宫。 走之前想到些什么,将手上的金镶玉手镯褪了下来,递给祁逢,道: “今日是祁大小姐你的洗尘宴,却差点受了委屈。” “这个手镯,就当是本宫的礼物了。” 祁逢顺着收了,毕竟瑞安也不是真想给她,横竖是打下禾知夏的脸罢了。 瑞安公主往外走,经过祁老夫人,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祁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收紧了些。 祁老夫人沉着声道: “老大家的,跟我过来。” 禾知夏脸色有些发白,闻言跟着老夫人出了去。 正厅里恢复了热闹,祁礼和祁逢各自入了席。 忽然听到外头通报: “摄政王到!” 第16章 是你 众人皆是惊讶。 摄政王邬沉,可是最不爱凑这些热闹的了。 每每盛京城的宴席,几乎他都推了去。 而今日不过是一个洗尘宴,他居然来了。 有男子走了进来。 邬沉一袭青冥锦绣梨花袍,有金龙盘旋在衣角。 男子腰间挂着块黑龙雪鸠佩,一身矜贵和惹眼的容貌相衬。 惹了席间一众年轻女眷脸红。 比起她们,夫人们便显得恭敬许多。 年轻的女子还未成家,对邬沉的尊敬难免带了不少爱慕。 但夫人们已为人妻,久处深宅,知道的远比她们多。 于是也就明白,眼前人能坐上当朝第一位摄政王,手段是不可估量的。 她们惧怕躲避都来不及,更别提什么爱慕了。 现在邬沉倒没工夫去管其他人的心思。 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 最终停留在坐着的祁逢身上。 建善寺他在楼上远远见过祁逢一次,却没和她打过照面。 如今亲眼看见了,他倒是觉得有点新奇。 祁逢的长相倒显得很单纯,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邬沉眉峰轻挑。 就是这么个姑娘,能把祁家乡庄给烧了? 祁逢还没注意到邬沉的目光。 她在看邬沉手上的扳指。 贵族人家常常佩戴扳指作为权力象征。 邬沉的扳指是羊脂玉,而且一看就知成色很好,想来延兴帝都没有这般上乘的玉作佩饰。 邬沉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祁逢回过神来,对上邬沉的一双凤眼。 眼底尽是讥嘲。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刚刚动的手脚? 刚刚乐容说的不错,祁逢确实绊了她。 祁逢今日穿了云头履,鞋首絮以棕草使其高翘翻卷。 她往里面插了一根折了的绣花针。 刚才她与乐容挨得近,在衣裙遮盖下,她轻踢了一下乐容。 针扎上去,虽说不致人受伤,身子踉跄一下却是可以的。 祁逢收回目光,拿起茶杯掩饰般喝了口茶。 邬沉已然走到祁独玉面前。 他身量很高,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语气淡淡: “听闻今日是丞相千金的洗尘宴,本王不请自来,不知是否叨扰?” 祁独玉扬起笑意: “王爷屈尊前来,微臣自是欢喜,何来叨扰一说?” 邬沉被祁独玉请着入了上座。 洗尘宴终于在几连好戏落幕后真正开始。 禾知夏在一刻钟后回了正厅。 二房倒是完全不见踪影,许是羞愤难当,不愿回席。 待酒过三巡,宾客们吃得也算尽兴。 今日的洗尘宴是借着赏菊宴的名头办的,等宾客们用完了饭,禾知夏带着他们一同去往前院赏菊。 祁独玉和祁礼赶来的时候已经告了假,现在便也一起去前院。 祁老夫人敲打完禾知夏便回了佩玉堂,祁逢借着送药的由头,没有跟着去赏菊。 等她从佩玉堂出来,周围一片安静。 宾客们基本都在前院赏菊,便是有意闲逛的,也不会闯到后院来。 祁逢不乐意去前院凑热闹,准备走回鸣秋苑歇息。 鸣秋苑离这还有些距离,祁逢便兀自走着。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眉头微皱。 身后有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祁大小姐在想什么?” “猜本王有没有看穿你的把戏?” 祁逢惊愕转身。 撞上和她站得极近的邬沉。 青年负手站在她身前,她闻见了男人身上的奇楠沉香。 两人挨得过近,祁逢甚至能瞧见他衣领上绣着的云纹。 算上这次,祁逢一共就和邬沉见了两次面。 每一次,她都觉得很危险。 尤其是对上青年的眼睛。 凤眼的凌厉又染上帝王家的气息,方才与他对视一眼,便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他看穿。 祁逢不免产生种错觉。 自己像是一只猎物,自以为逃出生天。 殊不知一切都在猎人的掌握之中,就等着她跳入下一个陷阱。 祁逢登时往后退了一步,和邬沉拉开距离。 竟是有了劫后余生的松快。 祁逢捏着衣裙的手无意识收紧,面上努力保持平和,却是瓢了嘴: “邬政王说笑了。” 祁逢说得太快,等反应过来却是来不及。 眼前的青年在听见邬政王三个字明显有一瞬怔愣。 祁逢暗道不好,飞快地道: “臣女刚才口误,还请殿下见谅。” 很明显邬沉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旁人要么称呼本王为邬王爷,要么为摄政王。” “祁大小姐这个称呼,是在讽刺本王能力不当,才称为邬政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负手靠近面前的祁逢。 方才拉开的安全距离再次被打破。 男人的身影覆上女孩子的影子。 祁逢的个子在同龄中也算高,如今站在邬沉面前,只是微微过了肩膀。 祁逢只知理亏,仰头看他,试着解释: “臣女只是口误,自殿下摄政以来,百姓安乐,边疆无恙,殿下自然十分英明。” “臣女不敢冒犯殿下,还望殿下大度,饶了臣女这一次。” 邬沉没有说话,只是弯了点腰,几乎要同祁逢迎面贴上。 祁逢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眼下一寸的小痣。 她垂下头,不敢再跟他对视,努力解释道: “臣女刚刚回京,还有许多礼仪没有学会,无意冒犯了殿下。” “请殿下原谅。” 其实祁逢心里一点底儿没有。 她从没想过会和邬沉打上交道。 她只觉此人太过危险,而且外人说其狠戾阴鸷。 祁逢真的有些害怕,总不能一回京就得罪了这位爷。 邬沉适时偏了头,在她耳旁轻笑: “本王原以为祁大小姐胆子很大,毕竟连皇室的瑞安都敢算计。” “没想到却是很怕孤?” 他果然知道了。 祁逢依旧垂着头,却没有顺着邬沉的话应: “殿下记错了。” “冒犯瑞安公主的不是臣女,是家中没有管教好的奴婢。” 少女很聪明,即使被人看穿,但现在是一定不能认的。 她倒不觉得邬沉会将真相告诉瑞安。 一是他们本就不对付。 二是,若邬沉有这个心,那现在便也不会以此来揶揄她了。 左不过怕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了去。 想到男人的后半句话,祁逢打了个官腔: “臣女自然是惧怕殿下的。” 她扯出一抹笑: “毕竟,盛京城里人人都尊敬、畏怕殿下。” 邬沉闻言勾起唇角,话说得很慢: “本王看你倒是谁都不怕。” “毕竟,祁大小姐连火都敢放。” 祁逢骤然抬眼。 邬沉已经站起身来,如今正和祁逢对视着。 对上狐狸眼的惊诧,此刻鸣凤眼里满是讥嘲。 祁逢艰难地开口: “所以,是你。” 第17章 交易 不是疑问,是肯定。 邬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把玩着扳指,道: “祁大小姐愿意在这说,本王倒是没意见。” 祁逢也想到了这层,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烦请殿下同臣女往这边走。” 祁逢带着邬沉来了鸣秋苑后的空地。 这几日祁逢让人打扫一番,重新晒起药材。 邬沉随意拾起一株鬼针草:“你懂医术。” 依旧是肯定,鬼针草是民间草药,不懂药材的人不会识的。 祁逢当时从三清山带回来不少。 祁逢没应,她看向邬沉,神情自若: “殿下当时出手相助,不知求些什么?” 竟是没了方才的紧张。 邬沉没有直接找到祁独玉,就说明有商量的余地。 她用尽一切法子,都得让他把这事瞒死。 邬沉将鬼针草扔下,嗤笑道: “你以为你能给本王什么?” 祁逢沉默。 邬沉能缺什么,他什么都有。 便是没有的,抢也能抢到。 邬沉见她沉默,继续道: “祁大小姐,本王找到你,自然是有利可图,倒是不必担心,你身上有出众的地方。” 男人唇角微勾,笑道: “毕竟祁大小姐算计人的本事倒是高明得很。” 祁逢也不恼: “殿下不就等着臣女算计人的本事来帮忙么?” 邬沉递了包药粉给她,顺着说: “不错。长平伯世子黄尘是个断袖,本王要你想法子揭穿他。” “作为回报,你的事情,孤不会说出去。” 祁逢收下,飞快应道:“可以。” 邬沉似笑非笑地道: “答应得这么爽快。” “也难怪祁大小姐能将祁相骗得团团转。” 祁逢并不奇怪邬沉知道这件事。 怕是他帮忙杀了阿成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查了她一个底朝天。 如今被他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祁逢垂下眼,像是自嘲: “臣女不有心算计,怕是如今连站在殿下面前的本事都没有。” 说罢,祁逢没再说话,朝邬沉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没再管身后的人。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人人都算计她,算计她的母亲,算计她的哥哥。 凭什么她还不能回击,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祁逢心里并不轻松。 邬沉交代的事,一定是要办好的。 不过,长平伯府和他有什么瓜葛么? 祁逢走到前院,宾客们正在喝茶赏菊,没人注意到她。 她对角落的祁礼使了个眼色,祁礼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祁礼听了她的疑惑,想了想答道: “长平伯世子同镇南将军府上嫡小姐,在去年被皇帝赐了婚。” “上月镇南将军赶回来,就是为了准备下半年女儿的婚事。” 那就连上了。 长平伯是延兴帝亲封,长平伯府自然是站在延兴帝那头的。 而镇南将军是先帝封下的武将,战无不胜。 先帝驾崩后,镇南将军没有被姜太后笼络,保持中立。 延兴帝的赐婚,无疑是要让这名武将归顺自己。 皇帝赐婚,哪怕镇南将军再不乐意,为了全族性命,也得应下。 邬沉摆明是要让她搞砸这场婚事。 祁逢想得出神,祁礼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头,道: “你又想插一脚?” 祁逢果断摇头。 若被祁礼知道她和邬沉做交易,那事可就大了。 祁礼放心不下,叮嘱道:“别冲动行事。” 祁逢摆了摆手,回了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 祁礼轻叹了口气。 他这个妹妹,想做什么,他是真拦不住。 如今也只能在官场上努力些,好能有帮她兜底的资本。 祁逢出了前院,不忘带走槐序。 两人沿小路慢慢走着。 祁逢心里盘算着什么。 如今祁礼升不上去,无非是延兴帝太需要他给个立场。 祁礼一直不给明确的态度,延兴帝就一直压着他。 如果这件婚事被毁,延兴帝的注意转移,对祁礼也不算亏。 正思索应怎样办这件事,她们却迎面撞上了满身酒气的卫科。 祁逢行礼道:“见过淮阴侯世子。” 卫家早年投奔延兴帝,延兴帝亲封卫父为淮阴侯,卫科也就是淮阴侯世子。 方才祁含词的目光可是紧紧抓住他,看来是妾有意。 不过卫科似乎同几家姑娘都有些关系,估计也是个花花肠子。 卫科吊儿郎当地笑道: “祁大小姐何必如此客气。方才卫某一见到你,就好似遇到故人般熟悉。” “祁姑娘对卫某如此生疏,卫某可要伤心了。” 祁逢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恶心,只想快些离开,与他拉开了距离: “世子自重,我就不奉陪了。” 卫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被槐序挡下。 祁逢一点都不想同他纠缠,干脆往反方向去。 卫科有些愤怒,顾念在祁家又不好发作,咽下一口闷气走了。 祁逢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反胃,身子踉跄几下。 槐序扶着她,急道: “小姐,是不是血虚犯了,奴婢扶你回鸣秋苑歇会。” 祁逢稳住身子,手死死抓住衣裙,道:“我没事。” 估计是刚刚的酒气太冲,让她胃里有些泛酸。 想到卫科刚才的举动,祁逢眼眸一暗。 既然送上门,那就挑你好了。 祁逢让槐序去倒杯茶来,槐序应下,先扶着祁逢到亭子里坐着,径自去端茶。 槐序很快折返,端着茶递给祁逢,自然地弓下身子,声音只有两人听见: “二小姐身边的惜春领了茶,往卫公子那头去了。” 祁逢勾唇,伸出手去端茶。 两手交叠间,槐序将刚接过来的药包往袖里揣了揣,低头道: “奴婢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祁逢挥手让她下去,从容地喝着茶。 喝了三两口,祁逢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前院走去。 狐狸眼掠过众人。 祁逢在角落里找到了已经醉得不浅的黄尘。 刚才离开前院的时候,她顺手找了个家仆,让他好好伺候长平伯世子,看样子效果不错。 祁逢抬手招来两个家仆,拐着弯点人: “长平伯世子眼看着就要和镇南将军府喜结连理。” “若是在这一不留神摔着了,那你们说怎么办好?” 祁府仆人脑筋转得快,立刻谢过祁逢,顺着问怎么安置那位爷。 祁逢思考片刻,回道: “前院人多口杂,后院偏房不是没人住吗,先扶世子到那歇息会。” 仆人应下,手脚麻利地将黄尘扶出去。 禾知夏被老夫人敲打一番,现在坐在祁独玉旁边,时不时添下酒,显出些难得的乖巧。 祁礼不在位置上,祁逢干脆找了个显眼的空座坐下。 待足足坐了一刻钟,感受到周围愈来愈多的目光,祁逢这才起身离开。 一来是给后院的人点时间温存,二来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她在前院赏菊。 后院发生任何事,都别想往她身上攀扯。 祁逢走出前院,碰巧遇到回来的槐序。 槐序走近了几步,低声道: “小姐,药已经煎好了。” 祁逢压低声音嘱咐几句,槐序应着下去。 祁逢便自己一个人走在长廊上。 往常的水廊是木构的,如今早就换了琉璃,耀得惹眼。 少女的声音在长廊里响起来: “这出戏,殿下不亲自看看吗?” 第18章 我们不是一路人 有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青年转着手里的扳指,腰间的血鸠佩轻晃几下,语气闲散: “那就麻烦祁大小姐带路了。” 祁逢便只能和他一道走着。 平心而论,这场交易祁逢觉得自己并不算亏。 一来瞒住了失火的真相。 二来将这洗尘宴闹个天翻地覆。 想必老夫人对禾知夏就不止敲打这么简单了。 当然,这只是开始。 要等老夫人耐心耗尽了,禾知夏这个祁大奶奶,也算是做到了头。 祁逢就这么想着,哪知身边的人冷不丁开口: “你不喜欢祁家。” 话里又是肯定。 祁逢闻言微微一笑: “殿下,我是祁家的嫡小姐。” 男人偏头看她,神色平静: “是吗?你做的事可不像是在帮祁家。” 邬沉轻轻摩挲几下指腹,似乎想到什么: “听说以前的祁大奶奶病逝于乡庄。” “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祁逢沉默。 她不明白邬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她猜不透他。 祁逢的指节有些发白,困惑地开口: “殿下想要什么答案?” 邬沉闻言扬眉,压低了声音: “祁大小姐不是很聪明?” “孤在问你,” “你与孤的目的,是否一样?” 邬沉的目的,当然是毁了祁家。 祁逢停下脚步,蓦地抬头与他对视。 方才还有些疑惑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殿下,我们不是一路人。” 十六岁的少女看事情却很通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永远都是祁家的女儿。” 邬沉的眼里闪过一瞬错愕。 祁逢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对邬沉之前说的话,祁逢都没有任何反驳。 她的确不喜欢祁家。 里面甚至有她的仇人。 但是她只有借着祁家的身份,才能办到很多事。 她是这样,祁礼也是这样。 她和邬沉,绝对不可能坐在一条船上。 邬沉先收回了目光。 祁家这个女儿真的不蠢。 他确实是在试探她。 背负仇恨的人,很少能不被仇恨蒙蔽。 于是就往往会做出许多愚蠢的决定来。 邬沉试探祁逢,无非是认为她年纪小,或许还想不深。 如果她目光短浅的话,里应外合,他或许真的会考虑提前扳倒祁家。 但很显然,他低估了祁逢。 也是,能凭一己之力回京的,怎么会是鼠目寸光之辈。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语调散漫: “既然这样,” “那看来本王也没有替祁大小姐保守秘密的义务了。” 祁逢皱眉:“殿下要出尔反尔么?” 邬沉饶有兴致地看她: “孤只答应你,走水一事不说出去。” “至于今天的事么。” 男人弯了点腰,语气玩味: “孤何曾和你有过承诺?” 真的是很卑鄙。 祁逢心里暗骂。 少女垂下眼眸,像是思索。 良久,她眼睫微动,声音很轻: “殿下要向他们戳穿我吗?” 祁逢的确很怕邬沉。 她惧怕这位摄政王的权威,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折在他手里。 可是这个时候,祁逢觉得邬沉更可怕些。 他似乎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 只要他想,挥挥手便能让一些人的想法落空。 她不打算招惹到他。 但如果他执意将自己的把柄说出去。 她也无可奈何。 邬沉直起身来,忽地勾唇: “谁说要戳穿你了?” 祁逢心中忽地一松。 他居然不是这个意思吗? 后知后觉的,祁逢感觉又被眼前人摆了一道。 但她还是规矩地朝眼前人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 “不必谢得太早。”邬沉打断她。 “有没有下一个把柄会被孤抓到,你与孤都还不知道。” 邬沉随意一句话便能让人的心再次悬起。 只是这般冷漠的话语间却带了几分玩弄。 祁逢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 以后行事,怕是要再谨慎些。 不过还好,她应当不会再与邬沉遇见了。 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瞧见女孩如释重负的神情,邬沉唇角弧度渐深,慢条斯理道: “祁大小姐可要参加文宣堂的校考?” 祁逢脚步未停: “殿下猜得不错。” 其实她心里很惊讶。 这件事这么快就被邬沉知道了。 也就是说,他几乎知道祁家的一举一动。 男人腰间的血鸠佩晃动,带出点声响和他的话重叠: “那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 祁逢闻言低头思考起来。 或许邬沉指的是文宣堂射御考核。 文宣堂六门功课,只有射御乐三门,会请学堂以外的考官进行考核。 先帝将六门功课分开考核,会出两个榜首。 祁逢旨在前三门书礼算的榜首,如今想来,或许邬沉不知道她的打算。 祁逢心里暗下决心,射御考核,她还是尽量不去旁观了。 再和邬沉混到一起,她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沉默下来,邬沉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身影交叠,缓慢地往后院移动。 此刻的后院已经有了一些动静。 前不久,喝得烂醉的黄尘被人扶到偏房床上休息,小厮们便也退了出来。 等人走了,槐序悄悄让人将带着被下了药的卫科扶了进去。 随即她快速离开,同时不忘带走已经熏了许久的香炉。 香炉里放的是祁逢制的催情香。 早在她答应邬沉后,就让槐序偷偷拿来放在这屋里熏着。 祁逢放的药量大,气味混着屋里陈年的灰尘却不明显。 更别说混上黄尘一身酒味,小厮们退出去的也快,压根没有发现不对。 有丫鬟羞红了脸,急匆匆地从人群里跑出来。 被祁逢拦住,故作惊讶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丫鬟支支吾吾。 而这个时候,众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邬沉身上,连带着身边的祁逢也被关注到。 祁礼立在人群边,状似无意地将人们的疑惑问出来: “阿逢,你怎么和王爷一块过来?” 祁礼在替她解围,怪只怪她忘了身边人实在太过惹眼,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人盯上了。 一个刚回京的千金,贸然和另一名男子在一起出现,而且那位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祁逢了然,一边走向祁礼一边回答道: “突然听见后院出了事,我便赶过来看看。谁知路上遇到了殿下,殿下不常到祁家,不熟悉后院如何走,我便同他一起过来了。” 邬沉心中嗤笑。 对于祁家,他怕是比祁逢都熟。 此刻青年只是沉声问道: “发生何事了?” 第19章 混乱 祁独玉还没赶来,听祁礼说他在席间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正回屋换衣。 禾知夏倒是在场,不过她见着房中的景象,呆愣了许久,一时也不知如何向邬沉解释。 后院来了不少宾客,但大多匆匆赶来,还未了解事情缘由。 眼前一团糟的后院,只有祁礼一个人走上前来,待行礼后冷静开口: “回王爷的话,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酒后同居一室,闹出了这般荒唐事。” 邬沉闻言,却是扯出意味不明的一抹笑。 他偏头看向房门口,长平伯夫人和淮阴侯夫人正羞愧难当的站着原地。 事情的主角倒是不知在何处。 邬沉立在原地,语气散漫又冷漠: “本王竟不知,长平伯府和淮阴侯府,全依仗夫人们来做主了吗?” 邬沉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偏房里头的人的耳朵里。 长平伯和淮阴侯今日也是到场了的。 他们赶来后院看见儿子胡闹成这副样子,气急攻心,正逢邬沉来到,他们干脆先让夫人们站出来,承受一部分的怒火。 听见邬沉的话,他们揪着清醒了的儿子们,硬着头皮从房中走了出来。 祁逢站在祁礼旁边观察着一切。 在看到两位夫人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就在心中替她们忿忿。 这两家伯侯,当真是很没担当。 让她惊讶的是,邬沉毫不避讳地点明了他们的用意。 他不愿用女子为他们铺台阶,更不在乎他们那点颜面。 于是他将矛头指向躲在夫人后的男人们。 邬沉见着出来的四人,长平伯和淮阴侯正陪着笑脸,预备说话。 邬沉却先他们一步,语气毫不客气: “长平伯和淮阴侯真是为朝廷尽心尽力,连管教儿子的时间都不曾有。” 邬沉稍稍偏头,鸣凤眼看见躲在长平伯身后的黄尘,讥嘲道: “本王记得长平伯世子和镇南将军的千金还有婚约在身。” “如今看来,倒是陛下眼拙,居然未看出世子是龙阳之好。” 长平伯脸色煞白,慌张到连话都说得有些磕绊: “殿殿下,我儿不是不是断袖,只是酒后” 邬沉打断他的话,语调刻意拉长: “哦?长平伯的意思,酒后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道: “若是世子今日是酒后烧杀抢掠,不知长平伯还能不能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出只是酒后这般胡话。” 长平伯冷汗如雨,周围的宾客们闻言都看向他。 长平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 纵然如此,他也只能端着笑脸,给眼前的人解释: “臣万万不敢罔顾国法。今日之事,是臣教子无方,才闹出这般荒唐来。” “微臣失言,罪该万死,望王爷恕罪。” 说罢,他就要朝邬沉叩首。 却被外头来的人打断。 祁独玉到了。 他先给邬沉长揖致歉: “王爷屈尊光临寒舍,不曾想让殿下看了笑话,微臣给殿下赔罪。” 邬沉听罢,声音漫不经心: “大人这场洗尘宴,办得倒是别致。” 祁独玉只能干笑着赔礼。 邬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禾知夏。 她一直在绞着手里的帕子,许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紧张得很。 当然,更担忧后头老夫人找她算账。 邬沉收回目光,意有所指道: “祁大人还是要抽出些时间管理家宅,别以后也落得个治家无方的名头。” 禾知夏心滞了一瞬。 祁独玉连连应下。 邬沉不再想待下去,正欲离开,却瞧见了躲在人群里的祁逢。 邬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来了兴致,懒洋洋地开口: “长平伯方才说要给本王赔不是。” “本王提醒你,你该道歉的不是孤。” 男人慢悠悠地移动目光,和人群里的祁逢对视着。 祁逢的心忽地一跳。 只听得邬沉淡笑着道: “毕竟今天,可是祁大小姐的洗尘宴。”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祁逢。 却又不禁在心里思索,摄政王不仅特意赶来这位祁大小姐的洗尘宴,如今还要帮她向长平伯讨赔礼。 莫非这两人的关系真不一般? 感受到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祁逢心里暗骂倒霉。 邬沉分明是在戏弄她。 事已至此,她只能站出来,拦住作势要和她赔礼的长平伯。 少女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王爷折煞臣女了。” “今日是姨娘一手主张的赏菊宴,却意外扰了各位的兴致。” “还请各位见谅。” 说罢,她从容作揖。 这一下,让角落里的禾知夏恍然回神。 她方才只顾着慌张,作为祁大奶奶却没安抚来访的宾客,如今由祁逢点明,她的脸面一时不知道该往哪挂。 祁独玉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禾知夏赶忙走出来朝宾客们作揖致歉。 邬沉抬步离开,末了,只轻飘飘留下句: “今日之事,本王会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 “两位伯侯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向陛下交代。” 青年唇角挂着轻浅的笑意,话语玩味: “尤其是长平伯世子。” “你还得给特意回京的镇南将军一个解释。” 被点到的黄尘衣衫凌乱,在邬沉离开后几乎就要瘫软在地,被长平伯扯住。 两家都无甚颜面再待下去,匆匆和祁独玉道歉后便离开。 在场的宾客们心照不宣,都找了些借口道别。 不过须臾,后院就剩下祁家几人。 祁独玉做官这么久,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他面上带了点愠怒,让禾知夏跟他出去。 祁礼干脆跟着祁逢回了鸣秋苑。 禾知夏的另一名丫鬟桂香,正在院子里扫洒。 祁逢让她和槐序去厨房做点吃的去,槐序心领神会,很快便带着桂香离开。 两人落座在石桌前。 祁礼抬眼看她,正欲说话。 祁逢却先开口道: “哥哥,我可没有这般本事,能得知那两人是龙阳之好。” 直截了当的否认。 祁礼凝眉嗤笑,不咸不淡地回应: “黄尘暂且不提,你能看不出来卫科喜好女子?” 祁礼屈起手指,朝女子的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收起笑意,语气认真: “我不知道摄政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你帮他做这件事。” “今日之事,我且不追问你。” “但是阿逢,你从今以后,最好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祁逢难得乖巧应道:“我知道的。” 她垂眸想了想,还是将邬沉和她交易的事情简单地和祁礼说了。 祁礼心里也有点底,听完后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只留下句: “罢了。以后不再往来便是。” “想来那摄政王也不是出尔反尔之辈。” 祁逢点头。 祁礼端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泛起波纹。 他忽地勾唇: “摄政王当真是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门婚事灰飞烟灭。” “想来陛下,有得烦心的了。” 第20章 折翼 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在祁家的丑闻,几乎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比起酒后荒唐,更让人们震惊的是,与镇南将军千金联姻的长平伯世子黄尘,居然是断袖! 不管延兴帝是否知道这件事,将将军府的女儿许给一个断袖,不提镇南将军,连盛京城的人们都要给她抱不平。 这还好是在未完婚前发现的,若是婚后才发现,那女子可相当于是守活寡! 在官场几载的官员们,听说这件事后,就明白延兴帝几乎不可能再将将军府收归己用了。 这一天,镇南将军是佩剑上的早朝。 先帝为奖赏镇南将军平定边疆,封三品官位,特许其佩剑上朝。 镇南将军忠义,也不逾距,只有在边疆叛乱之时佩剑过一次。 而今天,却是第二次。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镇南将军的态度。 站在太和殿前的官员们见了,心照不宣地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唯有一人的目光和镇南将军相撞。 正是邬沉。 他今日一身玄色蟒袍,腰间依旧配着那块黑龙雪鸠佩,墨发束以银冠,显得丰神俊朗极了。 饶是战场上身穿盔甲的镇南将军与其站在一起,他也不输半分。 他正坐在丹陛右侧的紫檀雕螭纹圈椅上,打量着阶下众人。 碰巧和镇南将军对上目光。 镇南将军与邬沉相隔稍远,不好行礼,便只能点头致意。 只是那眼底,分明有几分感谢。 众人都低着头,因此也就错过了邬沉唇边勾起的笑意。 前两日,他让甘南暗中给镇南将军送了封信,将长平伯世子断袖一事相告。 拿到信的第二日,镇南将军就求到了宁德堂。 因此也知道了宁德堂真正的主人。 邬沉没有让他选主,只是告诉他静观其变。 后来借祁家小姐的洗尘宴,秘密浮出水面。 人们以为当晚要在府中气极的镇南将军,却是冷静的给摄政王回了信。 他选了邬沉。 人心不是一杆天秤,做不到真正的中立。 更何况是在触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 邬沉收回目光,看向刚落座在御座的人。 延兴帝正在看长平伯。 延兴帝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收归镇南将军,欺君之罪暂且不提,他实在不愿意损失一个长平伯。 但很显然镇南将军不打算给他一个台阶,佩剑上朝,摆明了是要讨一个说法。 延兴帝不由得沉默着,其他官员也必须跟着沉默。 直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知昨日祁家的洗尘宴出了桩趣事?” 延兴帝笑容有些勉强,明知故问道: “哦?朕还真不知道。祁爱卿,你来告诉朕。” 祁独玉从容地站了出来,平静道: “回禀陛下,昨日寒舍设宴,长平伯世子和淮阴侯世子醉酒后偶然卧于一房,才有了这一桩乌龙事。” 竟是用祁独玉打了个好圆场。 长平伯心里一松,正要走出来顺着解释,邬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青年冷呵一声,似笑非笑道: “祁相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昨日本王瞧着,两位世子可不像是偶然同榻。” 延兴帝维持着笑容: “燕亲王,若说这不是乌龙,可是要有证据的。” 长平伯闻言露出淡笑。 只要他们咬死黄尘不是断袖,这等无法查验之事,何来证据可言。 镇南将军剑眉紧皱,正欲站出来,却听得邬沉一声轻笑。 不知怎得,延兴帝心中忽然一紧。 青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话语懒散: “回陛下,臣既然敢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证据的。” “月萧,将人带上来。” 名为月萧的手下将一位少年模样的人带了进来。 长平伯不认识眼前的人,但是他莫名心跳得很快。 邬沉看向长平伯,话语讥嘲: “长平伯不认得此人?” 长平伯连声否认。 “可你的世子认识。” 邬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在嘲讽他的无知: “长平伯世子每月上旬都会到连理阁喝酒,有一小厮常常跟随他一同进出。” “本王巧遇过世子几次,发现出了连理阁,那小厮却不见身影。”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紫燕楼的男妓。” 紫燕楼是盛京有名的酒坊,养了一帮艺妓。这些艺妓有男有女,为的就是讨不同客人的喜欢。 邬沉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 “还不快将世子赠与你的香囊拿出来,给长平伯好好看看?” 听到这话,那少年连忙拿出怀里的香囊,上面精巧地绣了黄尘的名字。 邬沉眼神戏谑,看着脸色煞白的长平伯,他故作思考,而后补充道: “听闻长平伯夫人最擅长女红。她刺绣的技艺在全盛京城里,都找不到第二个如她一般厉害的。” “长平伯要不要来辨认一番?” 长平伯不敢应声,额上冒着大颗的冷汗。 他知道邬沉不会在这种场合造假。 完了。 见长平伯始终保持沉默,邬沉失了耐心,冷漠开口: “为谋求婚事,欺君罔上,长平伯,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延兴帝收起了笑意。 长平伯这个蠢货!不仅骗了他,还被邬沉找到了证据! 延兴帝眸光一暗,决定在事情闹大前先做决断,将长平伯先保下来。 有人却毁了他的如意算盘。 一直缄默的镇南将军站了出来。 他将佩剑脱去,朝延兴帝跪下,高声道: “微臣幸得陛下垂怜,得此婚事,特从西疆赶回京城,望不负陛下抬爱。” “不曾想长平伯欺君罔上,竟以断袖世子求娶犬女!如今西疆还未安定,若是因为长平伯一己私欲危害我朝稳定,臣百死难赎!” 末了,他叩首道: “将军府只想要一个公道,还望陛下明察!” 延兴帝无力地闭了闭眼。 长平伯府,完了。 镇南将军战无不胜,在京城威望颇高,如今又将长平伯欺君和边疆安定连在一起,饶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住长平伯。 延兴帝睁开眼,眼底尽是冷漠,同说出的话一般: “长平伯府不忠不义,欺君罔上,即日起剥夺爵位,抄没家府,男眷流放,女眷为奴。” “镇南将军府与其婚事,一并收回。” 长平伯闻言霎时瘫倒在地,他成了废棋。 延兴帝的一根羽翼,就这样断了。 延兴帝不愿再待下去,宣布退朝,由身边的太监扶着离去。 阶下官员行礼后便各自离开。 淮阴侯虽说没有受到牵连,出了这么一桩丑闻,想必以后世子是不可能走入仕途了,淮阴侯便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坐在椅子上的邬沉起身,和前来的镇南将军并行着。 镇南将军身量已然很高,却还不及邬沉。他低声朝身边人道: “多谢殿下。微臣以后,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邬沉笑了一声,止住他: “本王不会让你到那种地步。” 他素来不喜欢这种表忠心的话。 赢者,当然要好好的活着。 邬沉负手,偏头将身边人刚刚的话重复了遍,而后垂眼沉声道: “将军,你该谢的不是孤。” “是你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能在这场暗变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镇南将军若有所思。 身边的青年唇角微勾。 就比如那个聪明,却又果断拒绝他的,祁大小姐。 第21章 反水 长平伯府被抄家的消息在中午传满了京城。 查办的人发现了不少珠宝金银,听说还找到了不少府内收受贿赂的证据。 于是百姓对长平伯府那一点的可怜,也烟消云散了。 祁逢是通过祁礼知道的这个消息。 祁逢听完后沉思道:“摄政王真是好手段。” 借她的手,让延兴帝丢了长平伯府和淮阴侯的好名声。 还帮他自己赢得了镇南将军的助力。 祁礼靠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不要再同他有来往。” 祁逢点头,目光落在正在院里扫地的桂香身上。 摄政王的目的达到了,她还没有。 祁礼还有公务在身,祁逢将他送出去后,径自坐到院里的石凳上。 桂香依旧专心的扫着地,只是被祁逢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手抖。 看来还得加把火。 祁逢让她停下,来给自己倒茶。 桂香照做,垂头站在她身后一侧。 祁逢端起茶杯,明知故问: “桂香,你可知乐容为何没回来?” 桂香的头垂着更低了。 祁家上下,谁不知道乐容在洗尘宴上冒犯了瑞安公主,直接被拖下去杖毙。场面之恐怖,让人想忘掉都难。 桂香吞了口口水,如实回答。 祁逢听着她说,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着道: “那你可知,姨娘为何这两日不见人影?” 桂香摇头。 家宅里许多事是奴婢不知晓的,更何况她也几天没见着禾知夏了。 祁逢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道: “她被父亲罚了,一月不得出院,也不许任何人去看她。” 那么,老夫人肯定是默许了的。 桂香交握在一起的手收紧了些。 洗尘宴她已经见过这个小姐的本事,如今连禾知夏也被她反算进去。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见不到禾知夏。若祁逢要对付起她来,简直易如反掌。 祁逢偏头看她,狐狸眼底没什么情绪,开门见山: “桂香,你可要做第二个乐容?” 桂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直直跪下,语气哀求: “奴婢不愿!奴婢不愿!” 桂香知道她瞒不过祁逢,狠心干脆道: “这全是大奶奶和乐容的主意!奴婢,奴婢并未害过小姐!” 见祁逢没有回答,她朝祁逢磕头,泪眼涟涟: “奴婢求求小姐!奴婢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求求小姐放过奴婢,放过奴婢!” 祁逢伸手止住她的动作: “不用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我不留无用之人。” 少女抬眼望她,笑意盈盈: “你能帮我做什么?” 桂香看向祁逢,刚刚的泪还停在脸上,她正欲回答,却又猛然停住。 祁逢要她反水。 她要选祁逢吗? 禾知夏现在再不济也是祁大奶奶,更何况她还有身孕在身,以后未必斗不过祁逢。 可如果她现在不选祁逢,她只有死路一条。 祁逢将她拉了起来,像是看穿她的心思: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家人,禾知夏能让你替她做事,无非是用钱财。” “世事无常,祁大奶奶这个身份,你觉得她能做多久?失了势的话,莫说保住丫鬟,连她都自身难保。乐容的下场,你可是亲眼见到了的。” “而我,是祁家的大小姐。就算再不济,给些钱打发你出祁家,我也是办得到的。” 桂香的眼底亮了亮。 对。祁逢是祁家的女儿,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再说她还有个当官的哥哥,就算自己被发现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祁逢观察到眼前人的神色变化,反问道: “我能给你的东西说完了。桂香,你能帮我什么?” 桂香已有决定,连忙向祁逢献忠心: “奴婢之前跟在大奶奶身边,知道她的行踪。大奶奶那边的动作,奴婢所知道的,全部都告知小姐。至于小姐的事情,奴婢自然是和那边搪塞过去。” 祁逢眼底漾开笑意:“很好。” 桂香堆起笑脸,连声感谢祁逢。 祁逢止住她:“不必谢我。要感谢的,是你自己罢了。” 祁逢将人打发下去,心情不错的喝了口茶。 她不会完全相信桂香,她能背叛主子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 她要的,无非是桂香知道的事情罢了。 禾知夏,一定和当年陷害她母亲私通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她一定要查清楚。 似乎想到什么,祁逢的眸光一暗。 她刚刚让桂香做选择,若是选错了主子,便只有死路一条。 朝廷也是一样,成王败寇。站错了队的人就会死。 祁独玉自然是延兴帝这边的人,但如果最后胜者是邬沉,祁家将灰飞烟灭。 祁逢有些无力地闭了闭眼。 祁独玉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呢? 日子如流水匆匆,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文宣堂的校考,也要来临了。 祁逢最近难得安宁。 禾知夏被罚后不再敢轻举妄动,二房因女儿在洗尘宴上丢尽了脸面,倒也比较安分。 听说那祁含词知晓心上人卫科,竟和断袖的长平伯世子厮混在一起后,魂不守舍了好几天,见着谁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儿。后来估计被云妙仪狠狠教训了一番,这两月也很少出门。 祁逢乐得自在,认真地和夫子学了两个月,对于文宣堂校考的内容也大致熟悉了。 不过么,祁家对于她要参加校考一事,除祁礼以外,无一例外都觉得她不自量力。 祁逢也不解释,有些东西,还是用结果证明的好。 眼看着明日就是校考的日子了,祁礼特地来她院子里坐了会儿,美名其曰怕她紧张。 祁逢觉得好笑: “哥哥莫不是怕我发挥失常,真被他们看了笑话?” 祁礼轻轻扬起眉毛,玩味道:“妹妹果十拿九稳了?” 祁逢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哥哥不相信我?” 祁礼否认:“当然不是。只是凡事都有万一。就算有差错没能拿到第一,以你的实力排到前几,也足够在京城里打响名声。” 祁礼看着她,语气柔和:“所以不要有负担,只管去考便是了。” 他知道妹妹的实力,也知道她为校考准备了很久。 他明白祁逢很需要这步棋。 但在他眼里,心疼总比期望多。 祁逢明白他的意思,她想了想,再次开口道: “哥哥。这件事情我有九成把握,若是不胜,那便是天意如此。” 祁逢豁然一笑: “只是事在人为,我总觉得老天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凡事都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其它的若是求不来,在自己身上却是可以下功夫的。 祁逢不喜欢还未开始便打退堂鼓,她有信心。 祁礼见她神色从容,便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他轻笑出声,举起手中的茶杯: “那么,以茶代酒。” “恭祝阿逢,明日旗开得胜!” 祁逢举杯与祁礼的相碰,杯里原本平静的水面晃动起来。 祁逢笑起来,本就灵动的五官显得越发明媚。 这步棋,她一定要赢。 第22章 校考 第二日便是校考,祁逢一早便起来了。 等到茯苓来唤她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又温习了一本书。 茯苓年纪小,便也单纯,见祁逢如此用功,发自内心觉得这校考的榜首舍小姐其谁。 她敢打赌,自家小姐绝对是那魁首。 不过这鸣秋苑里可没人和她对赌。毕竟,她们可都站在祁逢这一边。 祁逢不知道她的心思,洗漱更衣后便走出房门,却是看到了在外等候的祁礼。 他坐在桌前,桌上还放了一碗面。 见着祁逢,他招手唤她过来。 祁逢有些疑惑,待走近了,祁礼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哥哥给你准备的‘干粮’,快尝尝手艺如何。” 祁逢失笑,依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故作惊讶道: “哥哥的厨艺竟如此精湛!” 祁礼眼睛亮了亮:“当真?” 祁逢见他信了,觉得好笑:“哥哥未免对自己也太有信心了。” 祁礼才知方才是在哄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许是太久没做,生疏了。” 祁逢笑笑,没反驳他,却是安静地将一碗面吃完了。 今日休沐,祁礼和祁独玉不用上早朝,因此才有时间给她做了面。 待吃完后,祁逢同祁礼一同出了院子。 两人走到家门口,发现祁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 二房三房都在和女儿叮嘱些什么。 文宣堂的校考很重要,若是拿个好名次,她们也好在世家夫人里长脸,求亲的人想来也会多上几番。 老夫人和祁独玉也在,不过祁逢并不打算与他们寒暄,寥寥问好便打算离开。 祁独玉却是喊住了她,让她别紧张,答得不好也没关系。 祁逢随口应了两句。 这种不看好的话,她这段时间不知道听了多少。 身边的禾知夏抓紧机会道:“逢儿你刚回京,功课比不上其她小姐,也是正常的。可不要灰心难过。” 二房云妙仪最是个机灵的,正想顺着话讥嘲祁逢一番,却是对上兄妹两人冷淡的目光。 到嘴边的话一下咽了回去。 切,现在能让她闭嘴,她倒要看看出榜那日,垫底的祁逢能不能让全盛京的人闭嘴。 祁逢不愿再和她们纠缠,由祁礼送上了马车。 等再回神,祁逢已经坐在了文宣堂里,等待考官的到来。 文宣堂里的小姐都是互相熟悉的,就算叫不上名,最起码也是眼熟的。 但她们很多都不认识祁逢,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祁逢没有让祁独玉宣扬此事,只不过祁独玉应该也怕她功课差劲而失了脸面,这件事便没有在京城里传开。 只不过,小姐里有参加过祁家赏菊宴的,便能认出来这是离家九年刚回京的祁大小姐。 因此,她参加校考这件事,想来今天之后,便会传遍京城。 倒也不是坏事。 考官走了进来,所有人的心思都收了回来。 这一场校考,真正开始了。 文宣堂的书、礼、数三门功课都在同一天校考,均用试卷考核。五日之后,便会贴榜,文宣堂的第一个榜首,也就产生了。 祁逢专心地答着题。 这些题对她来说并不难,和当年贺鸣秋教给她的相似,再加上这段时间有夫子帮忙查漏补缺,她倒是很得心应手。 考官是文宣堂的老师,提前得知离京许久的祁相千金也来参加校考,也以为祁逢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当他经过祁逢身边,看见她下笔如有神的时候,心中便很惊讶了。 满教室里只听得笔墨书写的声音,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时间流走,转眼便要到了交卷的时刻。 祁逢是第一个停笔的。 考官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待出了文宣堂,祁礼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祁逢见着他便笑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文宣堂前挤了不少人,祁礼很快和祁逢一同上了马车。 坐下后,祁礼没问她考得如何,只是问她累不累,还塞了她一手的油纸包,里头是各式各样的糕点。 祁礼不知道她喜欢哪种,只知道她好甜食,便都买了些。 祁逢拿起一块枣泥酥,眉眼弯弯: “哥哥,老天也眷顾我呢。” 祁逢不是爱自夸的人,若是说出来,便是几乎板上钉钉的事。 祁礼也笑起来,笑得真切。 五日过去,贴榜的日子就到了。 祁家上下都蔓延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除了祁礼和祁逢。 若说最紧张的,应当是祁独玉。 她参加校考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京城,所有人都很惊讶。 毕竟,一个九年都在乡下,才刚回京的小姐却要参加校考,这不是摆明了自取其辱的吗? 更何况,祁逢还是祁相的千金。 霎时之间,这件事成了盛京城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是祁逢真的垫底,那祁家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再说这件事似乎传到了延兴帝的耳朵里,若是祁逢校考如此不堪,祁独玉在朝廷上的脸面就也不知道往哪搁了。 等着看好戏的不止外人,祁家也有人比祁逢还要着急。 她已经数不清祁含词是第几次刻意询问她校考如何,也不记得二房投来了多少次讥嘲的目光。 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的确厌烦了这些人。 想来今日贴榜后,哑口无言的便不是她了。 祁家一早便派了人去看榜,祁家人都坐在大堂里等待着结果。 祁逢和祁礼坐在一侧,都不参与堂里的寒暄对话。 说来说去不过是那几句。 祁老夫人身子已然好完,因着祁逢日日给她煎药,对祁逢也比往日上心许多。 如今见祁逢不说话,以为她是忧心名次,便宽慰道: “大姑娘倒也不用担心,功课什么的急不来,日后好好填补便是了。” 云妙仪有些幸灾乐祸:“是啊是啊,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含词便可教教你。” 话毕却是被老夫人剜了一眼。 祁逢没说话,祁礼倒是低声笑了,悠哉游哉地开腔: “看来二妹妹这么多日不出门,不是悲愤难忍,而是苦读诗书了。” 祁含词一颗芳心都在卫科身上,当时得知他竟是断袖,还闹出一档丑闻,在祁家痛哭了好几天。后来还是被云妙仪教训了一通,才停了闹腾。 祁礼毫不留情地点破,让大家又想起来这件事,祁含词顿时面红如血。 祁老夫人不悦的开口道:“都安静,看榜的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匆匆进来一人,正是去看榜的。 他脸上堆着笑,给在场的主子都行完礼后,从怀里掏出抄写的榜单,语气欢喜地道: “回禀老夫人,这次校考,二小姐得了第十一,三小姐得了第三。” 祁含词几乎快失声喊出来。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做得如此平平,连三房都超过了她。 祁独玉见他跳过了祁逢,心下一紧,追问道: “逢儿的名次呢?” 那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看向祁独玉道: “大小姐乃是此次文宣堂校考榜首!恭喜丞相和老夫人了!” 除了祁礼和祁逢以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祁独玉更是惊愕地看向了祁逢。 祁逢,居然是榜首? 第23章 榜首 这人方才说,祁逢居然是榜首? 祁老夫人快快拿过了那人递来的抄写红榜。 只见榜头左侧第一列,赫然写着祁逢二字。 祁逢真的是榜首! 饶是他们百般不信,待看到红榜上的名字后顿时哑口无言。 大堂突然就安静下来,直到祁礼含笑开口: “二妹妹不是备考许久了?怎得表现平平?” 他将刚刚云妙仪的话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以后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可要多来问问阿逢。” 祁含词气极,嘴比脑子快,话先说出了口: “大姐姐九年都没念过书,这次却突然得了榜首,谁知道是不是用了其它法子” 等她反应过来,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云妙仪高声打断她:“住嘴!” 先不说文宣堂的校考一向公平,如果要说祁逢舞弊,便是说祁家欺君罔上,这可是大罪。 二房这个女儿,养得真的很蠢笨。 祁逢面上无愠色,在老夫人发怒前先站了出来,从容道: “二妹妹不曾同我一起待过乡庄,怎知我九年不念书?” “母亲离世前,凭记忆默出不少书供我修读。母亲离世后,每年月夕我都托卖货郎采买一些书,待新年送来。” 她偏头看向躲在云妙仪身后的祁含词,语气冷淡: “这九年里,我读的书,可不比二妹妹少。” “祁家忠于陛下,文宣堂校考更是一向公平,有些不该说的话,二妹妹须得想好再提。” 祁逢将目光移向一直没讲话的祁伯舒,故作思考道: “我在乡庄九年,每逢冬日,墨寒手冻,只能忍受这般痛苦读书。二妹妹和三妹妹都在书堂里学习,有夫子教诲,三妹妹这次得了第三,许是我运气好,方侥幸得了榜首。” “若是比起其余功课,我或许比不得三妹妹。” 祁伯舒没想到祁逢会提到她,淡笑算作回应,余光却是扫了遍一旁尴尬难当的祁含词。 祁老夫人看向祁逢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祁逢寥寥几句带过自己在乡庄的刻苦,却难免引人想象她过去的日子多么艰苦。 祁老夫人的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毕竟祁逢被送走的时候才七岁,而且,她原是无辜的。是他们迁怒与她,才让她在那乡下待了这么多年。 祁逢看向老夫人,平静道: “若是还有异议,大可以与父亲请的夫子求证,日常的功课,我自然是不能作假的。” 她垂下眼眸,像是有些难过: “既已知晓名次,阿逢身体不适,就先回院了。” 祁独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看着祁逢离去的背影出神。 祁逢这一番解释,像是无声地哭诉自己的委屈。 话不说满,却最能引人深思。 祁独玉才明白她为何有信心要参加校考。 她在乡庄整整九年,分明是如此认真读书方能在校考中夺得榜首,却是引来自家人的猜忌。 这场校考,祁家赢了脸面,却是伤透了祁逢的心。 祁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再加上二房不是她所出,她对祁含词一向没什么偏袒。又听了祁逢的一番话,眼下对二房只剩恼怒。 她看向二房低着头的母女,话却是对祁文州说的,语气不善: “二房的也该好好管教儿女一番,竟口无遮拦到这般地步!” “自己不用功,反来质疑他人舞弊,莫不是比你考得好的数十名都是抄来的了!看来你闭门反思的不够,打今日起,就在你的院里抄书,一步不许出。” 祁含词被说得面色通红,被云妙仪扯着和老夫人赔不是。 三房见机找借口离开,卢玉期带着祁伯舒出门,祁伯舒偏头,看向鸣秋苑的方向。 她这个大姐姐,倒是很有趣呢。 祁礼在祁逢离开后,自然也找借口跟了出来,如今一同坐在鸣秋苑里喝茶。 祁礼兀自拿起茶杯与祁逢的相碰,眉眼都染上笑意: “恭喜妹妹了。” “想来今日,全盛京都会知道祁家千金了得,刚回京便夺了文宣堂的榜首。” 祁逢倒是不在意这个,情理之中罢了。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她问祁礼:“哥哥可知今年国子监榜首是谁?” 祁礼从怀里也拿出一份抄写的红榜递给她。他特意让另一个人去抄写了份,为的就是好好看看上榜的人。 校考之所以受人重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子往往会在国子监前几名中提拔几位为官,祁礼也是这样走入仕途的。 如今摄政王与皇帝两立,想来陛下会更着急培养自己的势力,防止邬沉捷足先登。 祁独玉与延兴帝站在一块,自然也是要好好看看这红榜中的人才,好为陛下增添羽翼。 比起祁礼的考量,祁逢却更在意一个人。 她拿过国子监的红榜,看向左侧第一列榜首,右侧的名字映入眼帘。 祁逢唇角缓缓勾起。 祁礼见她神色,会心一笑道:“景逸上榜了?” 祁逢将那红榜转过来,指着榜首道: “还是国子监的榜首!” 祁礼挑眉,贺景逸这小子,倒是有点本事。 贺景逸是贺家孙辈,算起辈分来,和祁逢祁礼算表兄弟。 祁逢备考之时,听祁礼说贺景逸也参加此次校考,便很关心他的名次。 却没料到,贺家又出了个榜首。 上一个榜首还是她的母亲,贺鸣秋。 祁逢是真的很高兴。贺家一直待他们很好,在乡庄的时候她有时候能收到一些药,都是贺家让祁礼偷偷给她送的。 她的外祖母贺老夫人月夕后上山静心,等下山后她又一直在备考,便一直没有去看望。 趁着这个机会,她打算和祁礼一同回去贺家道喜。 而且有些事情,是时候和贺家说清楚了。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 贺家并不知道贺鸣秋是被赶去乡庄的,他们只以为如祁家对外所说一般,是陪伴身体不好的祁逢一起在乡下静养。 祁礼当官不久,她也刚刚才回京,当年之事若只凭他们两个人,很难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要借贺家的力量,替贺鸣秋翻案。 祁逢歪头冲祁礼绽开笑容,难得表现出少女的单纯: “哥哥,我们明日回贺家看看。” 祁礼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好。” 这第二步棋,他们要下在贺家。 第24章 声名鹊起 每年文宣堂和国子监的校考结果都是京城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因此这一天来看榜的人众多,除了参与校考着急看名次的,还有许多人来看热闹。 毕竟今年文宣堂校考可有意思得多,听说那刚回京的祁大小姐也参加了,连字或许都不曾识得的大小姐,这不是上赶着自取其辱嘛。 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位凭空出现的丞相千金是不是垫底。 贴红榜的人挤过众多人群,这才到了张贴的地方。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那张红榜上。 待这人手脚利落地贴好后,人们纷纷往前探去,都争着看清楚些。 有眼尖儿的先看着了榜首的名儿,却是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后头的挤不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榜首是谁。 有人回道:“国子监榜首,贺景逸!” 居然是贺家!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又听得前头的人惊异地喊道: “文宣堂,文宣堂的榜首是!” “是谁,快说啊!”后头的人嚷嚷道。 “祁相千金,祁逢!”前头的人将眼睛擦了又擦,确定没看错,这才大声回应道。 文宣堂榜首居然是祁家那个离京九年的女儿祁逢! 这件事如刚到盛京的的秋风一般,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也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文宣堂的校考一向公平,他们也不能说祁逢舞弊。心里有猜忌的,等到中午便没了忿忿。 因为祁家让平日教导祁逢的夫子出来作证了。 祁逢的日常功课做得很优秀,以这种水平夺得榜首并不奇怪。更何况那位夫子是文宣堂以前的老师,威望颇高,他出来作证,很难不让人信服。 于是祁逢在乡下努力读书,自学成才的故事就这样被百姓们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祁逢名满京城。 除此之外,等人们终于提到了国子监的榜首贺景逸,才想起祁家和贺家的关系。 祁逢的生母贺鸣秋,不正是贺家的嫡女么!思绪回溯,人们也记起了病逝于乡庄的祁大奶奶。 如此说来,祁逢天资聪慧或许并不奇怪,其生母可是当年文宣堂六艺的魁首! 祁逢的哥哥祁礼不也是前几年的国子监榜首吗?如今两科分考,对她来说还不是探囊取物。 有聪明的琢磨到了什么:“那这么说,祁贺两家可是出过双魁!” 寻常世家,怕是培养出一个榜首已是很了不得,这祁相竟这般好命,生了一对双魁的儿女。 这等传闻,一下成了盛京城百姓的谈资。 自然也传到了摄政王府里头。 甘南听得那小厮将那榜的名次一一说来,哟了一声,朝身边人道: “老狐狸命真好,这回祁大小姐可算是名满京城了。” “你说这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她担不担得?” 被他问到的邬沉不置可否,面带嘲笑: “论城府,倒是能称第一谋士。” 甘南爽朗的笑起来,调侃道: “怎不见你请她当谋士?” 邬沉偏头,悠悠道: “你若是请回去,甘家的铺子全都能被她算进去。” 还是被卖了帮她数钱的那种。 甘南切了一声,不认同也没办法,祁逢连祁家都能骗得团团转,他可不敢请她。 甘家都能给她干亏空了。 他收起玩笑话,换了个话头,语气也认真了些: “话说,贺家那边,你谈得怎么样?若是真为皇帝所用,将来可指不定多大威胁。” 邬沉没回答,骨节分明的手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想在思考什么。 须臾,他才道:“得等。” 甘南有些不解:“等什么?” 等贺家知道当年贺鸣秋死去的真相,需要助力帮忙的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因此贺鸣秋的事情,他也要查。 似乎想到什么,邬沉的动作忽地停住,唇角勾起: “现在么,自然是等一阵东风。” “一阵送祁大小姐回贺家的风。” 邬沉说得不错,祁逢正在去往贺家的马车上。 不过,她可不知摄政王府里头发生的事情。 她此刻有些忐忑,对她来说是极少见的。 距离上一次她回贺家,已经是九年前了,那是贺鸣秋还在的时候。 她和贺家人许久未见,心里莫名有点紧张,这是当时回祁家的时候都不曾有的。 或许是因为,贺家人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家人。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 祁礼扶着祁逢走了下来。 门口的小厮就算未见过祁逢,也是眼熟祁礼的。见着祁礼小心将人扶下,不难猜想到这是祁礼刚回京的妹妹。 于是颇有眼色的上前将人往府中迎,又连忙派人往里头通报。 贺老夫人正坐在堂里喝茶,和儿媳谈笑着什么,忽地听得门口匆匆往里头通报:“老夫人,祁公子和小姐来了。” 贺老夫人端着的茶杯险些翻了,急急道:“你说什么?还不快迎进来!” 祁礼和祁逢走得快,如今正赶上贺老夫人说话。 祁礼打笑道:“外祖母这么挂念我呢?听见我们来有这么高兴吗?” 贺老夫人笑着嗔怪了他两句,目光却是绕过他,看向了身后的祁逢。 祁逢也在看她,狐狸眼里盛着笑意,见她望过来,乖巧地行礼:“阿逢问外祖母好。” 贺老夫人走近了,伸手抚了抚女孩的脸,祁逢感受到她的手有些颤抖。 贺老夫人欲言又止,一句话也没说出,眼眶却红了。 她将祁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吸了吸鼻子: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了。” 祁逢心中也很感伤,垂眸整理了一会情绪,才重新抬头问道: “舅舅们呢?” 旁边有一女子走了上来,贴心替老夫人解释道:“伏冬和凛夏都还没下官,景逸在药坊里帮忙,我刚让人去唤他了。” 这位便是如今的贺大奶奶,也就是贺伏冬的妻子。 祁逢听祁礼说,贺父前几年去世了。而贺老夫人的三位儿女,贺鸣秋排行第二,哥哥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贺伏冬,弟弟贺凛夏则是太仆寺少卿,管理皇家的车马牧畜。 祁逢这两位舅父,也是十分优秀的,自然可以窥见贺家教子出色。 祁逢被送去乡庄的时候年纪尚小,对贺大奶奶的印象只停留在漂亮聪慧,如今再见面,却发觉对方的容貌一如往日,性格也是那般温柔。 祁逢向她问过好,四人落座,贺老夫人细细问她这几年的生活,祁逢挑了些能说的回答了。 祁礼也时不时插一句嘴,祖孙三人其乐融融。 有一道声音远远地在门口传来: “奶奶,孙儿可回来晚了?” 第25章 秘密 堂中几人纷纷朝门口看去。 来人正是刚得了国子监榜首的贺景逸。 他一身霜色锦袍,墨发以一玉簪高束,眉眼如画,颇有少年意气。 他唇边笑意深深,快步走了进来。 还不等贺老夫人介绍,他已经笑嘻嘻朝祁礼祁逢问好: “表哥表姐,我方才在药房里帮忙,没能及时赶到,还请表哥表姐原谅啊。” 贺大奶奶掩面笑着,贺老夫人笑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眼色。” 贺景逸依然笑着,却是往后头看了眼,道: “孙儿刚才在门口碰见了父亲和二伯的马车,怎得还没哟,您瞧,他们到了。” 贺伏冬和贺凛夏是一起回来的,兄弟交情很好,下官途上遇到了,也会一同结伴回来。 贺伏冬剑眉星目,让人一瞧便觉君子温润,又正值而立之年,端的是稳重自持,身上带着些沉浮宦海的成熟,一见便知气度不凡。 贺凛夏比起大哥来,更似位翩翩公子,生的是明眸皓齿,持一方恣意洒脱。 他们已被贺老夫人知会过,但当亲眼瞧见祁逢的时候,心中仍旧有些惊讶。 他们这位外甥女,出落得实在太好了些。 一番寒暄过后,祁礼先拱手恭喜道: “听闻景逸刚得了国子监的榜首,实乃一表人才啊。” 贺景逸连忙摆手:“表哥可折煞我了啊,表姐才是真的天资聪慧,一回京便多了个文宣堂的魁首!” 贺伏冬爽朗一笑:“那可不,这回咱们家,可是双魁!” 双魁的确是一桩喜事,可这么一提,很难让人不想到那病逝于乡庄的贺鸣秋,贺老夫人可是最疼爱这个女儿的了。 但她却连贺鸣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见老夫人垂眸掩饰自己的感伤,贺大奶奶有些恼怒地瞪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贺伏冬立刻噤声。 祁逢给祁礼使了个眼色。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是时候将当年的秘密说个一清二楚了。 祁礼和祁逢站了起来,由祁礼开口,祁逢接话,将当年贺鸣秋被诬陷私通的事一一说来,包括她是如何在乡庄被害,丢了孩子和性命。 待听完后,在场的人几乎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祁家兄妹。 尤其是贺老夫人。 她有些激动地站起,抓住祁逢的手,面上皆是悲愤: “阿逢,你是说他们不仅诬陷鸣秋私通,还将鸣秋和你一起赶到那乡下去么!” 贺老夫人难得情绪失控,面上泪痕未干: “我的鸣秋一向端庄自持,怎会做出这等丢了颜面的事情!我的鸣秋,就这样在乡下丢了命!我要去祁家,向他们讨个说法!” 祁逢怕她做出冲动事,一把将她抱住: “外祖母,我爹他们不知道此事。” 祁礼附和道:“不错。有人将祁家上下骗了个遍,所有人都不信母亲是被陷害的。” 祁礼朝两位舅父跪下,请求道: “我入仕不久,阿逢刚刚回京,若是只凭我们二人,想帮母亲找出当年的凶手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此特意来求两位舅父帮忙,还母亲一个清白!” 贺伏冬和贺凛夏两人见状,连忙将他扶起。 二人急急道:“阿礼不必如此!这件事我们以前不知,今天知道了,便是决心要查到底的!” 贺老夫人抱着祁逢,失声痛哭起来。 她一瞬间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她的女儿受人陷害,身死异处,孙女也因此无辜被送到乡下,过了整整九年的苦日子。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贺家正堂里,就连性格最活泼的贺景逸都沉默下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住,像在为故人哀伤着。 良久,祁逢扶着刚被安抚好的贺老夫人坐下,众人才恍然回了神。 贺老夫人面色认真,对祁礼道: “阿礼,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位舅父查,一定要将那幕后凶手揪出来,换鸣秋一个公道!” 贺伏冬和贺凛夏一同应下。 贺伏冬作为大理寺少卿,平日管理案件颇多,和众人讨论应从何处入手彻查。 待讨论出了一些眉目,太阳已然落山,祁逢和祁礼被贺家人留下吃了饭后,才被他们送出来。 贺老夫人塞给祁逢不少调理身子的药,好好嘱咐了一番。 祁逢乖巧应下。 祁礼在马车旁等她,她告别后正欲离开,却被身边人扯住了衣袖。 贺景逸笑道:“表姐这衣袖染上了些尘土,我替表姐拍拍。” 他假意拍着,用衣袖遮掩,往祁逢的手里塞了东西。 末了,他若无其事道: “表姐快跟表哥一起回去。我改日一定去祁家拜访。” 祁逢淡笑着,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往衣袖里塞了塞,而后和祁礼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里,祁逢面对祁礼拿出刚刚藏在衣袖里的东西,是一封信。 二人对视一眼,祁逢将信打开,查看起信的内容。 祁逢的神色一变。 祁礼见情况不对,将信拿过。 信是方才贺景逸假装去茅房的时候写的,上面说昨日邬沉已经派人找过他。 但邬沉只是说贺家将有大事发生,没详细说,直到今日祁逢他们来,贺景逸才知邬沉没有骗他。 邬沉说可以帮他们。 他或许知道了些什么,也就是当年贺鸣秋一事,可能不仅仅只是家宅之争这般简单。 除了禾知夏,还有谁想要她母亲的命。 祁逢想不明白的事,贺景逸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还未入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贺家刚得知噩耗,两位舅父还要帮忙调查当年之事,贺景逸只得求助于他们。 祁逢皱眉: “摄政王的速度比延兴帝还要快。” 文宣堂的另一名榜首未出,延兴帝还要等到那时才能设宴召他们入宫,怕是没想到邬沉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祁礼合起手里的信,语气沉重: “如今怕是只能拖着,日后再做打算。” 他们还未着手此事,不可能单单凭借邬沉一面之词就依附于他。 祁逢忽然想到邬沉之前那番话。 他说他们很快就要再见了。 祁逢心里长叹。 看来明日的御射考核,她是一定要去观赛了。 她不可能让贺景逸去趟这摊浑水,更不可能将贺家推入火坑。 而且,邬沉可能真的知道些当年的隐情。 他们又要见面了。 祁逢心里喃喃。 第26章 御射 第二日,文宣堂御射考核开始。 祁逢并不参加后三门的考核,她过去在乡庄见不到马,对马术并不熟习。 祁家其余二房的女儿也都不参与,祁含词或许觉得自己去了也是表现平平,又被老夫人罚了,两月不得出门。 至于祁伯舒,她身子孱弱,也不曾学过马术,自然也是不参与的。 原本祁逢是不用去的,但她和祁家人说想去观赛,见识一下御马之术。 祁独玉听后又难免有一点内疚,很多东西,是待在乡庄的祁逢没法接触到的。 祁独玉当即就同意了,还准备好好找个老师,教祁逢御射。 祁礼还有官务在身,于是祁逢就自己带了槐序出门,前往马场。 祁逢在马车上假寐。 她今天还要找一个人。 这次文宣堂校考第二,镇南将军的千金,宇文笑蓝。 祁逢原本以为将军府的千金擅长御射,应当会在后三门尽显风采,却没想到她文采斐然。 今日宇文笑蓝依旧参加御射考核,若是后三门发挥出众,那可真是文武双全了。 祁逢要看她的比赛,更要看邬沉给她打的分。 镇南将军是否真的归顺于邬沉,她其实并不知道,以往种种都是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邬沉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 祁逢莫名有些烦躁。 虽说祁家一体,但是祁礼如果因为祁独玉的选择被连累,祁逢一定会和他另寻出路,毕竟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中立的贺家。 她也要想清楚,邬沉到底值不值得信任,成王败寇,一旦站错队,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祁逢想得有些头疼,轻晃了一下头,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祁逢和槐序进马场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 有认得她的立刻与周围人小声介绍,祁逢刚夺得前三门的榜首,名气颇大,一时间吸引不少目光。 人们有些好奇,她今日也是来参赛的吗? 不过很快,祁逢落座在与人们一起观赛的地方,人们便知她是来旁观的。 也是,若是祁逢连御射都能学会,便也是奇怪了。 祁逢现下没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她方才扫视一圈,没有见到邬沉。 现在,她的目光被场中一红衣骑装的女子吸引。 今日文宣堂御射考核,参赛女子都穿了骑装,但却都没有那红衣引人注目。 女子长发束起,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祁逢几乎一眼就认定她是将军府的嫡女,宇文笑蓝。 原因无他,整个盛京城里,谁还能有眼前这位英姿飒爽,就如同女将军一般。 考核还未开始,因此她们只是在场中练习,避免手生。 考官们就要到了,有人让她们先从马场离开,等待考核的开始。 祁逢见着宇文笑蓝下马的动作,目光微凝。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马场已然进来几人,正是这次比赛的考官们。 邬沉也在其中。他今日换了一身元青袍衫便服,绦带束腰,依旧配着那块雪鸠佩,衬了一副好容颜,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了去。 他负手走了进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众人,很快便停在祁逢处。 祁逢连忙移开目光,她可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他攀上关系。 邬沉见状,却是心情很好地勾了唇。 他与几位考官一同入了座。 祁逢这才打量起这场考核的考官来。 一共有四位考官,都是圣上钦点的。 祁逢可不认为邬沉是由皇帝安排来的,他若想来,谁也挡不了。 御射的考官自然是武将,抑或是以往的武状元,只不过这次镇南将军未来。 许是因女儿参赛,怕有失公正。 除了邬沉以外,还有中郎将童瑾,飞骑尉官阳和怀化中侯盛靖川。 三人常年习武,身姿如松,气宇轩昂,邬沉在他们中间,气场却没有被压过。 祁逢收回目光,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邬沉身上,悄悄从座位上离开,也没让槐序跟着。 祁逢走出马场,在一方红墙后找到了宇文笑蓝。 方才跑马飒爽的女子神色有些不对,像是在隐忍什么。撩起的裤腿下,能看到一点血迹。 祁逢走近了些,女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快速地将裤腿放下。 宇文笑蓝不认识祁逢,她问道:“你是谁?” 祁逢在她面前蹲下,答道: “宇文小姐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疗伤的。” 她推脱道:“不必了。” 祁逢握住她的腿,边拿出药边道: “宇文小姐还得争头筹,莫让这点小伤阻碍了你的发挥。” 宇文笑蓝安静下来。 祁逢正在给她上药。 方才宇文笑蓝下马的时候,她看见了女子动作的停顿迟疑,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痛苦。 或许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伤了,腿上有一道颇深的伤口。 还好祁逢随身备了些药物,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只是她不解:“怎会有如此尖利之物划到腿上?” 宇文笑蓝眼眸一暗:“有人在马鞭上弄了尖刺。” 她方才拿错了其他人的马鞭,马鞭还未打到马,先划伤了她。 她便知道那马鞭不对,将它扔下。 祁逢用自己的手帕给她简单包扎了一番,末了,她直起身道: “暂时先将就着,等你比完赛,再去找大夫好好处理。” 祁逢不等她道谢,先道:“宇文小姐方才问我是谁。” “我是祁家之女,祁逢。” 宇文笑蓝有些惊讶:“竟然是你。” 须臾,她夸赞道:“你很厉害,一回京参加校考便能取得头名。” “在文章方面,我不如你。” 她说得坦然,让祁逢失笑:“宇文小姐很坦率。” “若是这般说,我在御射方面,也定然不如你。毕竟,我还未学过御马之术。” 宇文笑蓝放下裤腿,爽朗道: “既然如此,改日你我约个时间,我教你马术便是了。” “这盛京城里,我的马术,若是排不上第一也能称第二。” 祁逢点头笑笑,镇南将军的女儿,还真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眼下,她须得提醒两句: “或许正因如此,待会比赛怕是会有人暗中作梗,你还要小心一些。” 宇文笑蓝应下,唇边笑意透出点冷: “我倒要看看,是谁使些下三滥的法子,与我同争魁首。” 祁逢没有再说话。 她也很好奇,是谁敢在文宣堂御射考核中,甚至还是在邬沉的眼皮底下做手脚。 第27章 暗涌 祁逢和宇文笑蓝先后走进了马场。 等祁逢再回到座位的时候,抬头正好对上邬沉打量的目光。 见与她对视上,邬沉微微歪了点头,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像在嘲笑。 祁逢不明白他的意思,将目光收回,移向马场。 考核要正式开始了。 十五名选手排着队去领取自己的号码牌,祁逢视力不错,能看到宇文笑蓝是第十一。 参赛选手五人一组,那她就是第三组,也就是最后一组了。 考核开始,选手背上装着箭只的背篓,手持弓箭射十个靶子,一靶十环,满分为一百。 若是同分,那就要从御马之术上,由考官判个高低。 参加御射考核的,御马之术不仅要精湛,射箭的准头也得很厉害。 而这十五名选手,几乎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前两组得九十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一名只差一环便是满分。 若是宇文笑蓝想要夺得魁首,只能全中。 第二组下场,第三组的选手正摩拳擦掌,预备比赛。 有一个人,祁逢注意到了。 祁逢低声问身边的槐序:“方才只差一环满分的,你可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槐序思索片刻,答道:“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那位是翰林院侍读梁大人的千金,梁菱。” 梁菱? 她怎么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第三组要上场了,祁逢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的,便在心中暂搁,先往那马场上看去。 宇文笑蓝在最外侧,她高束起的发被风吹起,拂过她的脸庞。 祁逢注意到了她手持的马鞭。 一般来说,参赛选手的马鞭都会特意做上记号,以防旁人拿错,又或是特意挑上些颜色鲜艳的,好显得醒目些。 宇文笑蓝的马鞭是很扎眼的紫色,和她的英姿很相称。 祁逢听祁礼说过,这马鞭似乎是镇南将军的,通体紫色,是当年先帝赏赐给他,奖赏他平定边疆有功。 整个马场,再找不出与她一样的第二个马鞭。 等等。 祁逢的心忽然提起。 不对。 方才梁菱的马鞭与她是一样的。 虽然只是外表一样,材质断断是比不得的,但是她现在也没法确定,宇文笑蓝手里的是哪一根。 祁逢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梁菱的身影。 她正坐在前排观赛。 在她腿上放着的,是那根紫色马鞭。 若是如方才宇文笑蓝说的,马鞭上有尖刺,那她绝无可能放在大腿上。 马鞭换了。 坏了。 祁逢找了个借口溜走,躲在了前边杂物房的墙后。 比赛就要开始,祁逢没有办法拦下宇文笑蓝了。 可是怎么办? 若是马儿受惊,她怕是九死一生。 祁逢低头看着草地,脑中疯狂的想着对策。 再抬眼,她却是想到了梁菱这个名字。 她知道在哪里听过了。 祁礼和她提过一嘴,淮阴侯世子卫科原本谈的婚事,就是与翰林院侍读梁家的小姐。 只不过因后来的丑闻,哪怕卫科不是断袖,也不会有人将女儿敢嫁与他作妻。 那么说,梁菱或许是憎恨这一桩丑闻毁了自己的婚事,从而想要害宇文笑蓝。 祁逢垂眸思考。 她一定要帮宇文笑蓝。 先不说这件事本就是她做的,宇文只是无辜。 再者,她见着宇文方才在马场上的恣意,其实是很羡慕的。 宇文有自己热爱的事情,从小被将军府上下如宝如珠的养大,却并不骄矜,反而明媚自信。 若是这样一个洒脱的女子,因她遭受了这无妄之灾,祁逢怕是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眼看考官就要宣布开始,祁逢没再思考,准备冲出去。 只要她假装意外走进马场,比赛受到干扰,定会重判,只是如果有人未能及时控制住马,她怕是要头破血流。 可是如今,她没有选择了。 有一个人将她猛地扯了回来。 祁逢撞入了一个满是奇楠沉香的怀抱。 竟是邬沉。 她的手腕正被他扣着,另一只手捂住了她险些失声尖叫的唇。 男人低头看她,凤眼微冷,皱眉道: “祁大小姐想干什么?” 他话语讥嘲: “若是谁的马脱缰,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况且,”他靠近了些,和祁逢对视着: “你把将军府的女儿想得太简单了些。” 祁逢的嘴还被他捂着,说不出话。 听见此话,她连忙往马场里看。 比赛开始了。 宇文笑蓝没有用马鞭。 她将它随意扔进了身后的背篓。 可她的马速度却不慢,依旧稳居第一。 邬沉将手收回,祁逢恍然大悟道:“她故意的。” 宇文笑蓝是故意拿错的,所有人都看到她突然舍弃马鞭,都会心存疑虑。 而等一会儿,那马鞭上的尖刺便是梁菱的罪证。 她小瞧了宇文笑蓝。 邬沉正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慢条斯理道: “祁大小姐的善良倒是让本王佩服。”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要等你来救。” 祁逢知道他在嘲讽自己。 其实她并不善良,她只是不想牵连无辜。 所以不管宇文笑蓝知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跑出去。 祁逢笑了声,顺着男人的话说道: “如果方才是殿下涉险,臣女也会冲出去的。” 呵。 这丫头咒他呢。 他正欲开口,祁逢却先他一步: “殿下如此了解宇文小姐,莫不是与将军府常有来往?” “抑或是心向往之?” 祁逢歪头轻笑,头上的珠钗也因此晃动起来,叮当作响。 祁逢觉得这人实在恶劣的很,怎能每次都被他嘲讽,她趁口舌之快,想来邬沉也不会和她一介小女子计较。 邬沉负手站在她身前,勾唇一笑。 他不回答,却是抬步往前走,祁逢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偏偏,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直到祁逢的后背就要撞上后面的墙。 邬沉停下脚步,弯下身子与她对视。 青年眼里笑意深深,眼角下的小痣也提起些弧度,显得更加诱人。 祁逢一时无措。 她听见眼前人道: “按祁大小姐你的话说,” “孤了解谁便是心悦谁。” “孤不仅了解你,方才还救下你。” 邬沉凤眼微眯: “这么说,孤应该喜欢你。” 第28章 意外 祁逢的笑意僵在脸上。 明明是她想要反击一番,怎么现在好像被反将一军。 被邬沉直直盯着,祁逢莫名有些紧张,慌乱地移开目光: “还请殿下不要取笑臣女。” 邬沉轻笑一声,他与她挨得近,笑声钻进祁逢的耳朵里,酥酥麻麻的。 “祁大小姐方才不是说孤喜欢你,怎得又变取笑了?” 祁逢眉头轻皱,将目光重新移回来: “臣女何时说过这种话?” “殿下误会了,请殿下自重。” 邬沉敛起了点笑意,语气玩味: “不是你先试探孤的吗?” “祁大小姐,你想知道什么?” 祁逢垂在身旁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还是被发现了。 她确实是想看看邬沉会不会直接维护将军府,好猜出那将军府是不是已经归他所用。 邬沉见她不说话,神色淡下来: “祁大小姐,你想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孤提醒你一句,知道的越多,离成为死人就越近。” 祁逢明白这是警告。 她越界了。 现下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祁逢垂下头道: “殿下的事情,臣女是断断不敢插手的。方才是臣女失言,望殿下见谅。” 祁逢听见最后一匹马儿停下来的声音,知道比赛结束了,顺势道: “考核结束了,殿下作为考官,快些回台上去。臣女就先告退了。” 说罢,她朝邬沉行完礼就快速离开了。 男人还立在原地,见着祁逢慌忙离去的身影,他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还以为胆子有多大,不过如此。” 祁逢不知道邬沉还未离开,她匆匆走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幸好现在人群骚动,无人注意到她。 很多人惊叹着,祁逢听见了讨论声,好像是宇文笑蓝连中十环。 槐序见她回来,朝她低声道:“宇文小姐应是这次的魁首了。” 乐器考核是在昨日完成的,宇文拿了头名,而御射两门都在今日,宇文十环全中,这后三门的魁首,舍她其谁。 祁逢看向台下的梁菱,她倒是很淡定。 祁逢心里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她看向四位考官,等着他们宣布本次考核的结果。 待考官评完分后,有专程在一旁候着计算分数的,核算无误后,由邬沉向众人宣布选手的名次。 包括后三门各家小姐的总名次。 现下,十五位女子都站在马场中,等待着最后结果。 邬沉就要宣读名次,他正欲开口,却被人打断。 有一女子高声道:“慢着!” 人们不解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正是宇文笑蓝。 祁逢还坐在那里,眼底浮现些笑意。 她来喊冤了。 她站了出来,朝四位考官行礼后,朝邬沉道: “臣女是镇南将军之女,宇文笑蓝。” “臣女无意冒犯王爷,只是有一事,臣女不得不说。” 邬沉听罢,负手后状似好奇道: “哦?你有什么要说?” 宇文笑蓝问道: “臣女斗胆问王爷,若是在考核中徇私舞弊,应当如何处置?” 人群议论纷纷,听宇文的语气,她要指证他人舞弊。 如果是真的,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摄政王的眼皮底下做这般腌臜事,怕是不要命了。 邬沉答道:“自然是终身禁考,杖责一百,严重者,收押牢狱,移交大理寺听审。” 宇文笑蓝看向人群里低头的女子,冷笑道: “那么,臣女要告发翰林院侍读之女梁菱偷换马鞭,包藏祸心!” 人群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议论声。 “这么说,方才宇文小姐临时不用马鞭,是因为发现了那诡计?” “这翰林院侍读的女儿居然有这般大的胆子么?” 祁逢听着周围人的谈论,目光却紧盯着梁菱。 她的面上竟无一丝慌张。 她太淡定了,从容得让人起疑。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见梁菱坦然的站出来: “回禀殿下,臣女不知道宇文小姐在说些什么,臣女未曾偷换过她的马鞭。” 邬沉微微皱眉。 翰林院侍读的女儿,连礼都不会行吗? 居然就那样笔直的站着,连手都不曾拱起。 宇文笑蓝冷笑道: “殿下,梁小姐的马鞭还在臣女的背篓里,一查便知。” 梁菱却是扯出一抹笑来: “就算我的马鞭与你的拿错了,宇文小姐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故意调包而非意外?” 宇文笑蓝偏头看她,语气冷漠: “梁小姐的马鞭上,可都是小小的尖刺。若用此等马鞭赶马,马一旦受惊,马背上的人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不过看来,梁小姐似乎可以。要不你向大家展示一下,怎么用这样的马鞭赶马。” 梁菱依旧站在那里,闻言哼笑: “我的马鞭上原是没有尖刺的,不然我比赛之时,怎么会使用马鞭?” 她转头直视着宇文,道: “按你的意思,马场上应当有第三根马鞭,一条是你的,一条是我用的,还有一条是我用来栽赃你的。” “可那第三条马鞭在何处?我手里的,可是我方才使用的马鞭。” 梁菱终于伸出手,举起她的马鞭给众人看。 上面沾有杂草,应当就是她刚使用的。 那这么说,宇文原本的那条马鞭不知所踪了。 祁逢看到梁菱的动作,目光移到她的小腹。 她明白了。 宇文笑蓝确实被问住了,梁菱方才拿的,分明就是她的马鞭,她不可能认错。 一定是她藏起来了。 宇文正在想她能藏到哪去的时候,对上走到一旁的祁逢。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腹。 宇文瞬间看向梁菱的腹部。 她的马鞭尺寸小,如果梁菱将马鞭藏在腰腹之中,又有腰带遮掩,确实看不出来。 她没有多思考,即刻道: “梁小姐若说我是栽赃于你,那不妨搜身自证清白如何?” 梁菱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应当是对了。 祁逢松了口气,后面的事情也不必再看下去,她转身准备离开。 人群愈发喧闹,他们争先恐后地探头看着,生恐落下什么。 她正想招手让槐序过来,却看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带着帷帽的男人。 他正盯着某个方向,不像其他人那般看热闹,隔着面纱也能看见他的严肃神情。 祁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竟是邬沉。 祁逢的心突然一紧。 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见男人有所动作,她已来不及思考,飞快地往邬沉的方向跑去。 隔着喧嚣的人群,邬沉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直到银针离手,邬沉猝然抬眸。 他反应很快,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侧身躲避,但好像已然来不及。 但有人比银针更快。 祁逢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失去平衡,下意识抱着少女往身后倒去。 第29章 筹码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马场上两人倒地了。 姿态还似乎极为暧昧。 只是那女子速度太快,如今又被邬沉抱在怀里,只剩隐约的背影,他们一时看不清是谁。 至于马场这两人,就不是那般看热闹的心态了。 祁逢方才没有过多思考便冲了过来,等到被男人抱着倒地的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 她冲动了。 如今和邬沉以这种姿态被众人围观,若是被人发现她的身份,那可算是完了。 想罢,她只得将自己的脑袋往眼前人身上塞了塞。 至于邬沉,下意识抱着祁逢往后倒去,因为身量高大,直直倒下后忍不住闷哼一声。 缓过神后见周围人喧闹,邬沉用衣袖将怀中女子的脑袋往里藏了藏。 也顺势发现了祁逢左边衣袖被划破的痕迹。 邬沉看向方才银针飞来的方向,有一男子正要离开,他语气冰冷: “月萧,抓住他。” 月萧极快行动,一时间众人目光随着他追至人群。 很快二人的身影消失,他们回过神来又看向马场,邬沉和那女子却不见了。 梁菱和宇文笑蓝的事情还没解决,邬沉又遭暗算离开,众人议论纷纷。 还是考官中郎将童瑾出来打了圆场,让女官搜查梁菱的身子,果不其然,搜出了宇文笑蓝的马鞭。 童瑾和几位考官商量,当场取消了梁菱的成绩,重新排列名次,而今天的事情,也将全部禀告皇上。 梁菱收押牢狱,杖责一百的惩罚延后,毕竟邬沉不在,他们不好自作主张。 至于邬沉险遭暗害这件事,他们也是要完完整整回禀陛下的。 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暗算当朝摄政王不说,还敢选在御射考核这天。 简直是藐视皇威! 不过眼下,他们依旧很好奇,那位冲出来救了邬沉的女子到底是谁? 这人群里唯一知道真相的,怕只有槐序了。 饶是她只是看了背影,也能认出那是她们家的小姐。 可现在祁逢和邬沉不见了,她心中很着急,面上却维持淡定,走出去让马夫将马车移到不显眼的地方。 她们只能等着祁逢回来。 而被带走的祁逢,此时已经到了一处别院。 她正坐在一处石凳上,左边的衣袖划开道痕迹,露出一片肌肤。 上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渗出了点血,却是黑褐色的。 邬沉正半跪在她身前,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拿着小药瓶给她上药。 药物和伤口形成刺激,剧烈的疼痛让祁逢不忍出声,下意识地收手。 却被人握住。 邬沉没抬眼看她: “很快就好,再忍一下就好。” 男人的动作轻了些,转了个话头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懂医术,可猜出这是什么毒?” 祁逢眉头紧锁: “断肠草?” 邬沉轻笑一声,像是认同: “不错。伤口周围血迹成黑褐色,中毒者肠胃在两个时辰内溃烂,直至死亡。” 祁逢看向他手中的药: “所以,这瓶药是?” 邬沉答道: “甘家宁德堂的涣云散,可解此毒。” 见祁逢若有所思,他笑道: “怎么?又在想甘家和孤的关系了?” 祁逢眨了眨眼,即刻否认道: “当然不是。” “臣女只是在想,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下,谋害殿下。” 邬沉替她上好药,将药瓶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听见这话,他挑眉一笑,俯身逼近。 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祁逢,分明是你更大胆些。” 祁逢偏头,珠钗晃动,恍如女子的心: “殿下,臣女刚才是在救你。” 她不是故意抱住他的。 若是知道如此结果,她还不如不冲出来,由得邬沉自生自灭。 只是好像,她做不到的。 邬沉没有直起身子,依旧看着她,唇角含笑: “孤是想问,” “你为何要救孤?” 按照如今朝廷的情况,或许邬沉死了,祁家的境遇会更好些。 为什么她要救他? 邬沉很好奇。 他一时猜不到她的坏主意。 却不料祁逢状似思考后,认真答道: “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死在我面前。” “我做不到。” 邬沉有一瞬怔愣。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今日被暗算的目标是其他人,只要是一条生命,祁逢都没办法做到让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只是她救下的这个人,刚好是邬沉罢了。 当然,如果是仇人另说。 但是邬沉现在,还不是她的仇人。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他死。 邬沉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 “祁大小姐,还真是很善良。” 话语一往的随意,却没有了上次的讥嘲。 祁逢被他揶揄这么多回,也习惯了,反问道: “殿下抓到那人了吗?” 邬沉闻言眸光一暗: “是一死士。” 月萧速度已经很快,追上那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咬破舌底藏的毒,自尽了。 祁逢皱眉: “那殿下以为,梁菱和他是一伙的吗?” 邬沉勾起一抹冷笑: “那翰林院侍读的女儿,怕是被人卖了还要被人数钱。” 那便是了。 只是应当是有人蒙骗了梁菱,让她在马场上与宇文笑蓝纠缠,吸引众人注意。 而后派人暗害邬沉。 却意外被祁逢救下了。 祁逢叹了口气,算了,这件事还是让邬沉自己查清楚。 她环顾四周,是个雅致的小院。 她方才被邬沉抱在怀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应当不是摄政王府,没有那般的气派,多了一些小桥流水的惬意。 她也不敢问邬沉,只能猜测这处或许是邬沉的私宅。 以邬沉的财力,买下几处私宅倒也不奇怪。 钱财? 祁逢的眼睛亮了亮。 她还有一笔交易没谈呢。 少女眼里漾开笑意,和眼前人道: “殿下,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交易了?” 邬沉哼笑一声: “交易?” 祁逢有点底气: “臣女今日可是舍身相救,殿下应当不会枉顾臣女的一片真心?” 邬沉对上她狡黠的狐狸眼,难得松口: “你求什么?” 祁逢收起笑意,认真道: “臣女想求殿下,放过贺家。” 第30章 选择 听见祁逢要交换的条件,邬沉垂眸看她: “祁大小姐,只用你一条命换贺家全族?” “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祁逢微微抬头,辩驳道: “臣女这条命兴许不值当,但至少救下了殿下的命不是吗?” “殿下的命,可金贵得很。换一个贺家应当绰绰有余。” 见邬沉不说话,祁逢难得有些着急: “景逸还未入仕,陛下对他应当还有戒心,他现在帮不到殿下什么,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邬沉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打断她: “祁大小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孤从来没有威胁过贺家。” “就算是合作,也应当是贺家求到孤这里。” 祁逢有些怔愣,邬沉收起笑意,眉眼带着淡淡的清冷和疏离。 是了,这才是邬沉。 只有别人求他的道理。 祁逢几乎确定,邬沉一定知道些什么,才有信心和贺家做交易。 但她不想连累贺家。 少女眉睫轻颤: “那殿下,不如和臣女做交易。” 贺景逸能和邬沉做交易的砝码无非是自己的仕途,她不能让贺家冒这个险。 贺鸣秋是她的母亲,她的死是祁逢筹谋九年也要回京查清楚的事情,她才应该来做这笔交易。 不料邬沉嗤笑道: “祁大小姐,孤与你,可不是一路人。” 好熟悉的话,之前她说过的。 祁逢不觉得这是矛盾的,她道: “臣女是祁家的女儿,若是殿下有意与祁家为敌,臣女自然是不可能和殿下走同一条路。” “可如今殿下和我做交易的筹码,是当年我母亲之死。” “殿下,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邬沉不置可否: “你始终都是祁独玉的女儿。” “孤不会和你做交易,除非,” 邬沉神情慵懒,接着道: “你和孤是一条船上的人。” “祁大小姐,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是和祁独玉一样选如今御座上那位,” “还是选择孤?” 祁逢沉默。 邬沉在逼她,逼她背叛祁家,向他投诚。 祁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只能这样了。 她要放弃邬沉这条路。 她自己也能查。 她站起身来,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那就不叨扰殿下了,这笔交易,臣女高攀不上。” 邬沉眼眸闪过一丝意外,也没阻拦,让人将她送回马场。 等人离开了,一角明黄色的袍子在后亭露出来。 甘南姿态闲散地走了出来: “你用贺景逸这个鱼饵,还是没能将祁逢这条鱼钓起来啊?” 邬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甘南被看得干笑两声: “祁家丫头好没眼色,我们殿下和那人,哪里还需要抉择,自然是我们殿下胜了。” 邬沉素来不喜欢他耍嘴皮子,让他闭了嘴。 他轻轻闭了闭眼。 没错,贺景逸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邬沉想拉拢的,是他背后的贺家。 只是贺景逸远不及祁逢有心计,若是能让祁逢投诚,贺家自然是瓮中捉鳖。 可惜这个丫头太谨慎了。 他要拿出些更有吸引力的东西。 邬沉勾手,身边的月萧跟上来。 他问道: “贺鸣秋一事,怎么样了?” 月萧道: “还未见眉目,凶手藏得很深,相关之人几乎全部遇害。” 邬沉墨眸翻涌: “接着查。” 他方才在诈祁逢。 当年的凶手处理事情很隐秘,就连他也还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件事或许不是家宅争风吃醋这般简单。 邬沉眯了眯眼。 他倒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当年的事瞒得那么死。 这边刚回到马场的祁逢,被眼尖的槐序带上了马车。 马车里,槐序查看着她的伤口,话语急切: “小姐,你也太莽撞了些。怎得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博呢?” 她看见左臂的伤痕,虽说不是很吓人,但是那上面可有毒! 祁逢太冲动了。 祁逢知道自己理亏,柔声道: “这次是我莽撞了,下次不会了。这件事,不许告诉其他人,包括哥哥。” 槐序点点头。 槐序问她怎么去了这般久,小丫头替她担心: “莫不是那摄政王威胁你了?” 祁逢失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没有。” 想到方才邬沉的话,祁逢突然开口: “如果祁家的路选错了,我和哥哥,要明哲保身吗?” 像是在问槐序,也像是在问她自己。 槐序听进去了,思考片刻后说道: “小姐,你和公子,才是一家人呢。” 槐序不知道祁逢话里的深意,她以为祁逢在说,如果祁家犯了错,他们要不要共沉沦。 自然是不可能的。 祁家人这么多年根本没将祁逢当作亲人,祁逢为何要以德报怨? 槐序于是就这样回答了。 祁逢却好像被这话点醒,狐狸眼眨了眨。 她怎么没想到。 她不在乎除了祁礼以外的祁家人,他们是死是活,和她都没关系。 祁逢眼里漾出点笑意。 所以,祁独玉自己的选择,当然不管她的事。 祁独玉可以为了侍奉君主将整个祁家拉入不能回头的路,她和祁礼自然也可以投奔邬沉明哲保身。 祁独玉筹谋的好处没有他们,如今却要拉他们陪葬,凭什么? 祁逢心头微动。 平心而论,她想选邬沉。 邬沉的胜算太大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人。 只是邬沉,真的可以信任吗? 他实在太狡猾了。 如果要投奔他,若是不仅没要到好处,还反被利用了怎么办。 祁逢想了想,后几天的宫宴,她作为文宣堂榜首,将进宫拜见陛下。 她要先见见延兴帝,看看这个皇帝是真的势微,还是在藏锋。 然后,在这两人之间,做个抉择。 心中有了答案,祁逢终于轻松了些。 马车也终于停下,祁逢和槐序回了鸣秋苑里。 她刚准备换件衣裳,却因凑上来的桂香停止了脚步。 祁逢问她怎么回事,桂香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 “小姐,大奶奶的胎,怕是” 祁逢皱眉,恼她不说下句。 桂香吞了口口水,声音更低了: “大奶奶兴许,根本没怀上呢。” 祁逢猛地抬眼。 什么? 禾知夏根本没有怀孕? 第31章 阴谋 禾知夏居然根本没有怀孕? 祁逢拉着她进了屋,追问道: “这件事,是你猜的,还是你看见了什么?” 桂香小声道: “奴婢去绿荷院送消息,撞见大奶奶身边的芷兰将一碗药倒在了树下。奴婢翻看过了,是安胎药的药材。” 桂香之前还跟在禾知夏身边的时候,常常帮忙熬安胎药,对这个药的药材很熟悉。 见到丫鬟倒了药,桂香这才想起往时熬了药,她端去给禾知夏的时候,几乎都被支去干别的事。 她从未见过禾知夏喝过安胎药。 心里有了猜测,她犹豫了会,回来和祁逢细细说了。 祁逢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随手摘下头顶的一只金钗子,递给桂香: “你做得很好,这只钗子赏给你。只是我要你,盯着那里头的举动,听明白了?” 桂香喜笑颜开地道: “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的。” 祁逢让她接了东西就下去,屋里留下她一个人,垂着头思索什么。 禾知夏好像是今年初夏怀的胎,算算日子,已有六七个月。 如果真如桂香那般所说,禾知夏是假孕,将祁家上下骗得团团转的话,那她还有两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生子。 祁逢心中一惊。 难道她是借腹生子? 盛京城里头不是没有小妾为了争宠而这样干过,就是找家里有不少小孩,又怀了孕的女子。 她们没钱再去养这个还没生下来的小孩,而这个时候,想借腹的人就会找到她们,与她们交易。 自己假装怀孕,等到她们生了的时候再将小孩抱过来,当作自己亲生的。 简单来说,便是用钱财换孩子,也是换自己的宠爱。 世家里非常忌讳这种行为,有过这种行为的小妾若是被发现了,都是要家法伺候,赶出家门的。 禾知夏竟敢这么大胆吗? 她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便要生子,怪不得这段时间不怎么见到她人,她自然要小心些。 但是她一定要和怀孕的女人联系,还要找好接生的人,到时候才好做戏。 祁逢眼眸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便是守株待兔了。 禾知夏就是那只兔子。 … 不出祁逢所料,禾知夏这两日和祁独玉说自己在外找了个厉害的接生婆,希望两月后由她来接生。 禾知夏是私下提的这件事,祁独玉对这方面不了解,等禾知夏回院子后在大堂问祁老夫人的意见。 祁逢和祁礼也在场,两人之前已经聊过,大概猜出了禾知夏的阴谋。 现在,他们可是要帮禾知夏一把的。 祁老夫人听完沉思着,一时没给出回答。 祁逢眉头轻皱,忧心道: “姨娘这段时间都在院里安养,莫不是被旁人蒙骗了去,若是找回来个手脚不利索的,到时候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祁礼唱了个红脸: “姨娘这样做,一定要她的考究。毕竟是她的孩子,她肯定是最上心的。若是父亲和祖母实在担忧,不如到时多让几个身边的丫鬟守着,也好帮衬一下。” 祁逢和祁礼唱着双簧,祁老夫人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便这么定下了。 祁逢站起身来,关心道: “父亲,姨娘这段时间都不曾出院子,也该出去透口气,不然可要在家里憋坏了。” 祁独玉见祁逢懂事模样,欣慰道: “她知道的,好像说明日要去街上瞧瞧小孩的衣服。” 祁逢听完状似遗憾: “可惜我这两日在背书,预备着后两日的宫宴陛下抽问功课。不然,我可就陪姨娘出去走走了。” 祁独玉摆摆手道: “哪用得着你去,眼下还是好好准备进宫拜见陛下的事。” 祁老夫人难得面上带笑: “是啊大姑娘,你就在家好好读书就是了,省得累着你。” 祁逢笑着应下,闲聊几句便和祁礼一同离开了。 两人并行着,祁礼先开口,声音很低: “明日跟着她,须得小心些。若觉着不对,机灵点。” 祁逢点点头。 有人的秘密,很快就要被发现了。 第二日一早,禾知夏就带着芷兰出了院子,打算出门。 祁老夫人或许有些疑虑,让几个侍从陪着她出门。 而早早就等在门口的祁逢,见着禾知夏离开,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今天一早就以去买笔墨为由出了门,躲在屋檐底下等着禾知夏出来。 禾知夏顶着自己的孕肚,在东街西街逛了个遍儿。 很快,身后的侍从几乎个个手里都拿了不少东西。 祁逢怕被发现,所以离得不近,只见着禾知夏笑着和侍从们说了什么,带着他们进了连理阁。 祁逢在看到牌匾的一刻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可是打发泉阳一月后到连理阁等她,如今已过去数月,祁逢才想起来这事。 等进了门,祁逢果然瞧见泉阳坐在大堂角落处,比起先前苍老了不少。 想来泉阳可能日日在这等她,祁逢小心地避开他视线上了楼,心里有些思忖。 泉阳这件事,看来也要尽快解决了。 不过眼下,还是得先跟着禾知夏。 禾知夏让几个侍从在楼下喝茶歇息,自己却上了楼。 连理阁的贵客都是在隔间喝茶听曲,侍从们自然也不觉得奇怪,而且他们拿了不少东西逛了一路,此刻早已累得不行,乐得休息一会儿。 祁逢方才因为泉阳分了些神,上了二楼却没见着禾知夏的身影。 可能是已经进了隔间,可是这连理阁的隔间可不是一个两个,里头人的身份更是非富则贵。 贸贸然闯进去定然行不通,不仅惊扰了他人还暴露了自己。 祁逢正有些无措,却见一个端水的小二从一间屋里出来。 她走上前,笑着问道: “我和家人来喝茶,方才不小心走散了,你可有看到一个怀孕的女子进了哪间屋子?” 小二给她指了指: “小的方才看到这头最后一间便是了。” 祁逢谢过他,往前走去。 她走得快,须臾便要走到那隔间了。 祁逢正打量着从哪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却听见旁边的隔间开门的声音。 下一刻,她被人拉进了一间屋子。 房门关上的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好久不见,祁大小姐。” 第32章 共谋 祁逢的耳畔只留下方才男人的话: “好久不见,祁大小姐。” 又是邬沉。 知道对方是谁,她方才提起的心却意外放下了些。 祁逢问道: “殿下怎么在这里?” 邬沉还握着她的手腕,听到此话,将她的手腕举起来,话里带笑: “来抓小偷啊。” “祁大小姐在房门口鬼鬼祟祟,本王这下可是抓了个正着。” 祁逢仰头反驳道: “殿下误会了。臣女是来寻自家姨娘的,并不知道殿下在此处。” 邬沉松开她的手,嗤笑了声,语气散漫: “是来找人还是来偷听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祁逢终于可以收回手,莞尔一笑道: “就算臣女是来偷听的,殿下官务繁忙,应该也管不着臣女。” 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开。 有人的手拦住了她,横在她面前。 祁逢不解地望向身边人,邬沉不会真这么多管闲事。 “在外头偷听,待会要管你的可就不是本王了。若是还被楼下那道士看见了,” 邬沉扬眉,继续道: “祁大小姐今日若想脱身,可就难了。” 祁逢垂下眼眸,邬沉也知道泉阳在这等她。 邬沉的目光移至她的乌发,因为她方才被拉进来,如今头发有些凌乱,有只白玉簪子斜斜挂着,摇摇欲坠。 邬沉贴近了些,祁逢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方才横在她身前的手被收回,男人轻轻地帮她调整了玉簪的位置,而后直起身子,自然地不得了。 只留下祁逢有些杂乱的呼吸声。 邬沉收回手,往里头走去,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话: “你若是想听,就跟着来。” 祁逢摸了摸头顶的玉簪,仿佛还有方才那只手的余温。 她没多想,跟上了邬沉。 她由邬沉带到了一处中门,门是敞开的,邬沉先走了出去,她跟在后面,发现这扇门直接通向隔壁的房间。 有一扇屏风挡住他们的身影。 邬沉是怎么发现这门的事情另说,祁逢此刻更关心屋里的人在讲些什么。 她弯了些腰,将耳朵凑近了些屏风。 身后的邬沉无声地勾唇,走近了两步。 屋里似乎有两人,一人的声音她认得,就是禾知夏,另一人听声音是个女子,声音轻柔。 她话语有些着急: “祁大奶奶,这真的行得通吗?” 禾知夏的声音随后响起: “啧,这有什么行不通的?你快生的那几天偷偷进我院里住着,你生下来了接生婆自然会去抱走的。” 那女子似乎有些犹豫:“可是” 禾知夏不耐烦地打断道: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那个赌鬼老公欠了一身债就一死了之,你还哪有钱来养这个孩子,你难道情愿让他跟着你受苦么?” 末了,她又放缓语气:“这里有一笔钱,你这段时间好好养着身子,等过两个月我让人来接你。” 那女子不再开口了,只是依稀还能听见些抽泣声。 祁逢躲在屏风后,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禾知夏没有多待,很快便离开了。 那女子还坐在那里,抽泣声未止。 祁逢思忖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开,却不料身后的人没有挪步,直直地撞了上去。 邬沉也没料到祁逢会突然转身,他低头查看她的情况。她撞得狠,吃痛得厉害,鼻尖都红了。 至于头顶那支白玉簪子,又歪了。 在这里不好处理,邬沉带着她回了隔壁的房间。 见祁逢还在揉着自己的鼻子,邬沉一时失笑。 祁逢听见笑声不悦地看向他,她正揉着鼻子,带了点鼻音: “臣女下次,还是和殿下离得远些好。” 邬沉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算本王的不是,没料到你突然转身。” 祁逢没回答,将方才弄乱的头发整理了下。 邬沉支着头看她: “隔壁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祁逢动作一顿,过了会才回答道: “听方才他们谈话,那女子应是迫不得已。我打算把她送走,让她和孩子好好活。” 禾知夏这次找的居然不是生了几个孩子的孕妇,而是刚死了丈夫,肚中还有遗腹子的孕妇。 听那女子应当也是舍不得孩子的,但丈夫好赌,欠一身债却一死了之。禾知夏还真会找人,若是那女子不答应,怕是很快就要被债主害得一尸两命。 祁逢难得有些难过,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结局。 她现在要阻止另外一个女子,重蹈覆辙。 邬沉喝了口茶,再开口语气玩味: “哦?你打算怎么避开你家姨娘安排的眼线,悄无声息地送走她?” 禾知夏肯定会派人盯紧那女子,别说跑了,她怕是走得远了些都不行。 祁逢抬眸轻笑,狐狸眼笑成小月牙: “那可全倚仗殿下帮忙了。” 邬沉摩挲着茶盏,闻言勾唇: “祁大小姐想好要和本王坐到一条船上了?” 祁逢当即否认:“当然不。” 她唇角依旧带着笑: “我会在宫宴后给殿下答案,但是现在,殿下要还的人情,是臣女当时在马场舍身相救。” 邬沉眯了眯眼:“你威胁本王?” 祁逢摇头: “殿下这等人物,动动手指就能帮这个忙。可臣女求到殿下这里,可是在阎王殿走了一遭呢。” 小丫头倒是会唬人。 邬沉轻笑出声,也不打算和她计较: “可以,本王帮你。” “不过,你打算和本王作一出什么戏?” 祁逢只是冲他露出一个笑。 而后,她敲响了房间里唤小二的铃铛。 连理阁每个包间都放了个铃铛,若是贵客有事找小二,便敲敲铃铛。 这里的小二都是耳力过人的,很快,有一人陪着笑敲门进了屋子。 那小二笑着道: “二位客人,不知有何吩咐?” 祁逢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 “劳烦你,将这壶茶送给隔壁那位孕妇,告诉她,我们请她喝茶。” 小二应下,端着茶壶走了出去。 邬沉方才欲言又止,等小二离开,他看向眼前悠闲喝茶的少女,挑眉道: “你可知道你方才送出去的茶是什么?” 祁逢眨了眨眼: “苍山雪绿。” 她还没学茶艺,但是这个味道在洗尘宴上喝过,只是品质似乎还要好一点。 她还纳闷连理阁这么大手笔,送上来的茶都不一样。 等等,不会 邬沉支着头,眼底笑意淡淡: “那是孤的。” “有市无价。” 祁逢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 第33章 自由 祁逢被茶水呛到,正小声咳嗽着,心里却暗道不好。 她把这位爷的茶当作人情送出去了。 还是有市无价的茶叶。 就说茶艺应该早点开始学的,祁逢暗骂自己。 邬沉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想好怎么赔了?” 祁逢抿唇,正欲说话,房门被人敲响。 祁逢朝他眨眨眼: “说不定人家没喝呢。” 她站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门外,她手里捧着方才送过去的那壶茶,再往下,是很明显的孕肚。 见祁逢出来,她将茶壶递过去,有些窘迫道: “或许是小二送错了,小姐,我并不认识你们的。” 祁逢莞尔一笑:“没送错。”她侧身,“进来说。” 祁逢接过茶壶,女子犹豫片刻,小心地走了进来。 等她走了进来,才看见坐在里头的人。男人穿着低调,却遮不住矜贵气质,她停住了脚步。 这人看上去,可很不好相处。 那女子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朝祁逢道: “小姐,不知道你找我何事?” 祁逢扶着她坐下,语气柔和: “别着急,坐下说。” 祁逢见她似乎有些紧张,正欲宽慰,却看她余光扫过邬沉。 呵,原来是被吓着了。 祁逢了然,在她身边落座,笑道: “你别怕他,他只是长得冷冰冰的,有点吓人而已。” 邬沉听到这话,眉梢轻挑,嘴角勾起一抹深意,望向祁逢。 祁逢眼珠一转,故意不和他对上视线。 他总开她玩笑,她还一回怎么了。 祁逢和女子介绍道: “我是当朝祁相之女,祁家小姐祁逢。” 听见祁家,女子的眼眸闪了闪。 祁逢目光移向邬沉,正要介绍,却忽然停住。 等等,她可不能说他是摄政王,等下事情可就闹大了。 一时间不知怎么介绍,祁逢抿唇思考着,沉默下来。 邬沉见她如此,正欲开口,却被人直直打断: “哥哥,这位是我哥哥,祁礼。” 邬沉闻言偏头看她,无声的做了口型: “哥哥?” 祁逢方才怕邬沉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情急之下,才胡诌了这么句话。 女子半信半疑,纠结片刻,说道: “我只是东街一户卖豆腐的,两位找我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祁逢开门见山道: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卖给了那祁大奶奶?” 她眼神闪躲,连忙否认道: “没有,没有的事。” 祁逢道:“你不必再隐瞒,我们既然能找到你,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 女子脸色着急,慌乱地解释,却被祁逢止住。 祁逢宽慰道: “我们不是质问你的意思。错不在你,我知道,你死去的丈夫欠了债,养不起孩子,又恰巧那大奶奶找到你,威逼利诱你做这交易对吗?” 女子有些哽咽,她点点头。 少女蹲下身来,和她平视着: “那么,你想要自由吗?” 女子的泪还落着,一粒泪珠落到地上,悄然无声的。 她点了点头。 祁逢歪了点头看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那我帮你们逃走好不好?” 祁逢的动作很轻,和声音一样: “逃得远远的,把孩子生下来,你俩好好活着。” 女子摇头: “不行的,我还有债要还,大奶奶也不会放我走的。” 祁逢冲她一笑: “我帮你啊。” 少女的声音清脆,像枝头的鸟儿鸣叫,带来春天的生机。 祁逢见她不信,解释道: “那大奶奶是我的姨娘,她做这档子事,是会丢尽祁家脸面的,因此我一定要揭穿她。所以我帮你,就等于是帮我自己。” 女子咬着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祁逢笑意盈盈: “如果你还有疑虑,那就和我打欠条。若你以后还有机会回京城,将那笔钱再还给我。” 她的眼睛亮了亮,终于出声: “好。谢谢你,祁小姐,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祁逢拿过笔和纸,两人签了欠条,一人一份,祁逢才知晓她的名字,叫素云。 祁逢在心里笑了笑。 挺好的,这朵云儿,也要回到天空了。 祁逢这回出来特意带了不少钱财,递给素云,却没想到她只拿了一点,说这就够了。 有人的生活,其实身上的包袱很轻很轻,但是却能压垮一整个人,或者一个家。 邬沉一直没说话,他默默地看着两人动作,直到素云收起那笔钱,他才开口道: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像是在问素云,她看向了祁逢。 祁逢思忖道: “最近还不行,她还怀着孕,不能受折腾。” 素云连忙道: “不要紧的,我平时做粗活习惯了的。” 祁逢打断她: “习惯了不代表就应该这样做。” 祁逢想了一会儿,将大概的时间和她说了,末了,祁逢让她先离开,免得惹人起疑。 素云谢过他们,走出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两人。 祁逢看了看邬沉,清了清嗓子: “臣女还有事,就不和殿下久坐了。” 邬沉出声拦住她,似笑非笑: “祁大小姐占了本王的便宜,不解释就打算走?” “本王可没有这么个妹妹。” 祁逢干笑两声: “方才事态紧急,殿下宽宏大量,别和臣女一般计较了。” 邬沉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端起茶杯喝着茶。 祁逢悄悄地往门口挪去。 邬沉再抬眼的时候,祁逢已经站在房门边了。 见她就要匆匆离去,邬沉提醒她: “不告诉孤下次在哪见面,真打算让孤每天派人跟着你的行踪?” 对了,他们还没商量完呢。 但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祁逢垂眸思考了会,除了这处,好像没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安静说事,她正要开口,邬沉却先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几日连理阁被人包下,其余人都不得进。” 祁逢有些纳闷,她就算了,这盛京城里有什么地方是邬沉进不去的? 邬沉没管她的心思,道: “祁大小姐若要寻本王,戴上这支白玉簪子,到摄政王府便是。”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那玉簪,奇道: “殿下不是一向不喜外人进府的吗?” 问出口了她便觉得后悔。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邬沉抬眼看她,唇角微勾: “你可不是外人。” “祁大小姐不是说,现在和我是盟友?” 第34章 设局 连理阁的二楼,祁逢从一间房里走出来。 想起方才邬沉的话,她心里纳闷,她什么时候和他说是盟友了。 罢了罢了,先不管这么多。 祁逢站在二楼往下看去,眼尖的看见了依旧坐在那里的泉阳。 她勾唇,这才是现在的要紧事。 而屋里头,等房门关上后,甘南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手里拿了把折扇,边扇边抱怨: “我的好殿下,你可知道我在屏风那站的腿都酸了,你倒好,光顾着和那大小姐你一句我一句的。” 甘南坐下,一杯茶一饮而尽。 真是难为他在里头白白站了这么久! 他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 邬沉瞥他一眼,淡道: “她不认识你。” 甘南啧道: “见一面不就认识了?你是怕我拆穿你的谎言。” 邬沉奇道: “本王何曾说了谎?” 甘南见他这无辜模样,切了一声: “哄人家姑娘说什么连理阁被人包下,连你都进不来,其实就为了带祁逢进你府里罢了。” 甘南方才在里头听的差点笑出来,这京城还有邬沉进不去的地方,摆明了唬人呢。 甘南凑近了点,压低了点声: “哎,你不会真对那姑娘动心了?” 邬沉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 “如果你能用性命担保,除了摄政王府,还有另一个地方能隔墙无耳,那孤大可以不让她进府。” 甘南眼珠子一转,也是,御座上那位也有心计的很,若是让他知道邬沉连续几天出现在连理阁,不让人来偷听就真是奇怪了。 邬沉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脆响,他接着道: “下次她进府,你正式和她见面。” 甘南摇扇动作一顿: “你当真要与她共谋?” 他刚才只是耍耍嘴皮子,若是将自己介绍给祁逢认识,便是告诉她,甘南和背后的甘家,都是邬沉的人。 那可真真是同乘一条船的人了。 邬沉往紧闭的房门看去,唇边勾弧度: “孤相信,她会做个正确的选择。” 现在他这位好盟友,应当去找楼下的泉阳了。 正如邬沉所料,祁逢正和许久不见的泉阳重新上了二楼一包间,坐在同一桌上。 泉阳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祁逢了,离原来祁逢和他约定的日子过去了许久。他见祁逢一直不来,甚至起了去祁家找她的心思。 但是他还是不敢,那不就等于告诉祁家他和祁逢串通害了那老夫人一遭。 于是他只能在这连理阁里无望地等啊等,也在京城里做些坑骗事儿,这才有些钱混到了现在。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祁逢。 泉阳不敢小瞧眼前这少女,他陪笑: “祁大小姐,你终于来了,我这段时间可日日在此处等你啊!” 祁逢淡淡地笑了笑,递给他一笔钱: “我刚回祁家,被许多事绊住了脚步,这才来晚了,还望道长见谅。” 泉阳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地伸手去拿,祁逢却摁住了那钱。 他面带疑惑的抬头望向祁逢,她神色从容道: “道长既要离京,何不再赚一笔?” “这次,我保你能拿这钱的五倍。” 她松开手,泉阳拿过钱数起来,心里却在想着祁逢方才说的钱财五倍。 他把钱收好,终究舍弃不下那钱,问道: “小姐这回想让我做什么?” 祁逢放低了声音,和他说了几句。 泉阳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那点犹豫,在想到马上就能远走高飞的时候,就不见了。 于是他很快答应了下来。 祁逢满意他的爽快,起身就要离开,只留下一句: “那么,明日恭候道长。” 祁逢说的明日,一眨眼便到了。 祁家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祁逢正在屋里梳着头,听见外头吵闹,随口问茯苓: “外头怎么了?” 茯苓低声道: “今天一早,看门的小厮发现外头有一只死猫,这可是很不吉利的。老夫人听着这事,拦着老爷和少爷,不让他们去上朝呢。” 祁独玉和祁礼只能让人去禀告陛下,临时身体抱恙。 祁逢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想来很快泉阳就要到了。 不出一刻钟,祁独玉让人来找祁逢到大堂去,说有家事要议。 祁逢勾唇,这不就来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裳,从容地走向大堂。 等走到了,祁家人都坐在里头了。 祁逢一眼便瞧见站在中间的泉阳。 她先向在座的长辈一一问过好,才落座在祁礼身旁,状似疑惑问道: “父亲,这位是?” 泉阳爽朗一笑: “这位便是那回来不久的祁大小姐。” 祁独玉笑着肯定,将之前泉阳帮老夫人诊脉的事一一说了,那些关于祁逢的话,只捡了贵人二字。 祁逢听后只是淡淡一笑: “小女只是恰好随母亲学了点医术而已。” “今日道长再次前来,莫非是祖母的身体又?” 祁逢没说完,担忧地看向祁老夫人。 老夫人摆摆手: “大姑娘,老身身体最近还好,不必过分牵挂。” 泉阳摇起他的蒲扇: “没错,贫道这次来,是看到了另一股邪气。” “你们可看见今早出现在门口的死猫了?” 祁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祁独玉应道: “的确是见着了,这也是邪气所致吗?” 泉阳点头: “不错,那猫本是无辜,只因路过祁家门口,被那邪气害了,这才意外在门口出现。” “如此说来,它还替丞相挡了一劫。” 否则,就是一早要出门上朝的祁独玉遭殃了。 祁老夫人坐直了些,手有些抖: “道长,那股邪气离开这里了吗?” 祁老夫人的命,算是泉阳捡回来的,她现下非常相信泉阳。 泉阳摇头叹气道: “若是已经离开,贫道也无须来这么一遭了。” “而且,”他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叹道:“那邪气进了你们一人的体内。” 大堂里的众人听见此话,心中都不免有些害怕。 祁独玉追问道: “道长可能看见,进了谁的体内?” 泉阳摇着扇子的动作停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一处。 他用扇子指着那人,眯眼道: “就在这里!” 众人顺着看过去。 却是默默站在一旁的禾知夏! 第35章 各怀鬼胎 禾知夏的眼眸里满是惊恐。 怎么这把火会烧到她身上! 云妙仪连忙拉着女儿往后撤了撤,慌乱道: “那邪气不会是钻到大奶奶的肚里了!” 大堂有些骚动,二房和三房心照不宣的远离了些禾知夏。 禾知夏眼泪汪汪地看向祁独玉,祁独玉摆了摆手,算作安慰。 祁老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镇定道: “都不要吵!听道长如何说!” 泉阳道: “莫要慌张,莫要慌张。” “只需将那邪气逼出来便是。” 禾知夏咬了咬唇,追问道: “敢问道长怎如何做呢?” 泉阳眯了眯眼: “这位是祁大奶奶。这邪气恰好进到你体内,不过幸好,你怀了孕。按贫道的卦象来看,还有两三个月,怕是就要生产了。” 祁独玉点点头,道: “不错,夫人她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产了。” 泉阳哈哈一笑: “那便好办了。” “贫道给一方子,这两月,祁大奶奶须得日日服用。卦象来看,两月后子时就要生产,那时贫道会前来,帮助她排出体内的邪气。” 泉阳走上前,从包袱里拿出一油纸包,递给祁老夫人: “这是此药的最后一味,须得由老夫人待药煲好后,亲自放入。” 祁老夫人接过,连声答应。 他又走到禾知夏面前,递给她一张药方: “祁大奶奶,这便是那药方了。” 禾知夏扯出一个笑容,道谢接过。 无人发现那药方下藏着的另一张纸。 泉阳办完了该做的,清了清嗓子: “那么,贫道就先离开,待两月后再拜访。” 祁独玉亲自送他出门,拿出一笔钱要赠予他,泉阳一摇扇: “哈哈!大人,贫道不求钱财。” 说罢,他便离开了。 祁独玉上次给他钱,他也没收,回来和祁家人说了,众人心里都有些计较。 那道长怕是有些真功夫,连钱财都不求。 祁逢则是在想,她特意让泉阳不能接,一定要坐实了这清高的道长形象。 祁老夫人也不得不信,让人去按药方去捡药。 禾知夏将药方交给祁独玉,有一张纸却被藏了起来。 她佯装不适,先回了绿荷院。 祁逢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鱼儿就要上钩了。 …… 等到傍晚,祁逢和祁礼正坐在院里闲谈,忽听桂香来道,禾知夏出了门。 她称自己胸闷,须得上街透口气。 祁老夫人只当怀孕女子脾气古怪,也允了。 祁逢挥手让她下去,拿起一颗果盘里的八珍梅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和她的心情一样。 祁礼嗤道: “出门的理由编的真拙劣。” 祁逢咬破梅肉,牙齿碰到里头的梅核,她双手托腮,状似思考: “想来她很快就要和泉阳见面了。” 泉阳趁着给药方的时候,给禾知夏递了张纸,写了今晚相见的地点和时间。 禾知夏知道自己没有怀孕,本就心虚,又来了个泉阳,怕是泉阳不说,她也要亲自去找他。 接下来么,自然是一笔钱财交易。 祁逢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祁礼轻轻敲了敲桌子,让她回神: “明日就是宫宴,你可要做好准备。” 祁逢的狐狸眼轻轻眨了眨。 她凑过去,明知故问: “哥哥,如果我最后的决定是邬沉,你会和我一起吗?” 祁礼知道她最近的安排,也知道她和那位摄政王有了不少牵扯。 他拦不住。 更何况那摄政王,似乎也没伤到祁逢。 祁逢若是相信邬沉,选择和邬沉一道,那他自然要跟。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 祁礼不是莽撞的人,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邬沉的胜算的确很大。 祁逢的选择,未必是冲动。 眼下,他伸出手轻敲了少女的额头: “难不成你还想扔下我?” 祁逢轻笑出声,像只小狐狸躲开他的手。 祁礼支着头瞧了她一会,问道: “你相信他吗?” 祁逢偏头,忽地笑起来: “哥哥,我只信自己。” 她相信自己做出的选择。 祁逢站起身,和祁礼笑道: “哥哥且先坐着罢,我去看看好姨娘在做什么。” 另一边的禾知夏,正和泉阳谈着话。 禾知夏将拿出来的钱往对面递了递: “道长,你今日叫我到此处,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这是我的诚意。” 泉阳扫了眼那薄薄的一层,笑着摇头。 他知道禾知夏的秘密,自然有底气讥笑她: “祁大奶奶,你的诚意未免太单薄了些。” “是不相信贫道,还是不相信自己肚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 禾知夏心猛地一跳。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泉阳面带笑意,在她看来却有些残忍: “借腹生子,这被发现的下场,不用我提醒你了,祁大奶奶?” 禾知夏压下慌张,低声道: “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泉阳:“贫道自有办法。” “祁大奶奶,若要做交易,便要拿出你的诚意来。” 禾知夏连忙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钞,泉阳却不接过,而是看向了她手上的红翡玉镯。 禾知夏顺着低头,犹豫片刻还是脱了下来,一起递过去,陪笑道: “道长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泉阳笑眯眯地接过: “那就多谢祁大奶奶了。” 禾知夏见他收了,心里终于放松了些,问道: “道长给我开的那药,可是” 泉阳打断她: “那不碍事,只是强身健体的方子。” 禾知夏安下心来,她不能在外头久留,很快便匆匆离去。 等她离开后,一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坐到泉阳对面。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话语意味深长: “泉阳道长的戏做的真不错,怎得没考虑过当戏子?” 泉阳方才的清高消失,换上一副笑脸: “祁大小姐,你说笑了。贫道只是用心帮你做事罢了。” 祁逢听后淡淡一笑,看向他手里的金银珠宝,道: “既然收了钱,后面的事情也不用你来办。一个月后,会有人来带你离开京城。” 泉阳笑着应下。 祁逢喝着茶,看见对面的人美滋滋地数着钱,心里突然有些发笑。 一个月后,是他离开的日子。 更是他的死期。 第36章 宫宴 今早,盛京城下了初雪。 雪花下得不大,有些落在枯枝上,将那枝堪堪压弯。 寒风卷着雪吹落京城满地,诉说着秋冬更替。 和这场初雪一同到来的,还有宫宴。 在文宣堂和国子监校考后,皇帝会设夜宴让两位榜首进宫,自然也邀请群臣参与,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两位榜首才是个中主角。 自从先帝改制,文宣堂的榜首成了两位,后来进宫拜见的榜首变成了三位。 祁逢便是其中之一。 另两位么,一位是刚退了婚事的镇南将军之女宇文笑蓝,国子监的榜首则是贺家孙辈贺景逸。 以往的宫宴设的都没这般快,或许是因为延兴帝如今要与摄政王邬沉对抗,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管如何,祁独玉非常重视这场宫宴。 或许是因为祁逢是第一次进宫,怕她做出些失礼仪的举动,祁老夫人和祁独玉特意和她教了几天的礼仪。 甚至还教她怎么回答陛下可能会问的的问题。 祁逢学了个七七八八。 陛下设的是夜宴,祁家须得等祁独玉和祁礼下官后,同乘马车前往宫中。 这大半天留着准备,祁逢被叫去佩玉堂和祁老夫人说了许多话。 左不过是一些进宫事宜。 末了,祁老夫人瞧见她乖巧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当年的事是老身考虑不周,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今回了家,大姑娘你就好好的过,缺什么短什么了,只管说便是了。” 祁逢淡淡地应下,再没有太多情绪。 祁老夫人让她回去,心里却有些难受。 只要不说到家事,祁逢就总乖乖巧巧的,她几次三番想让祁逢提点要求补偿一下,每次都淡淡的应了,却从不说过什么,问起来也说祁礼给的有。 整个祁家,她似乎只把祁礼当亲人。连带着祁礼,对他们也是实际疏离的。 祁老夫人难得生出点无力。 外人都艳羡祁独玉有这一双儿女,可她很担心,祁逢和祁礼会不会有一天,走到和祁独玉相悖的道路上。 她突然很后悔,自己当年那个错误的选择。 只是如今,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祁独玉和祁礼就要下官,祁逢回院里收拾了一番。 她今日穿了一身丹青金丝云锦缎袄裙,配了一对儿同色翡翠耳坠,素净淡雅,茯苓见了特别满意,往发髻上加了只珍珠如意钗。 茯苓怕她冷,给她加了件披风,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末了将她送出门,笑道: “小姐快快出门,早去早回。” 祁逢也由着她闹,等到了门口,祁礼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祁独玉站在一旁。 祁逢和他问过好,便要上祁礼的马车,却被祁独玉拦了拦: “逢儿,阿礼的马车小一些,要不和我们同坐一辆?” 祁逢笑了笑: “不必了父亲,我有些犯困,待会扰到姨娘就不好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 “我还是跟在哥哥身边安心些。” 而后她再没管祁独玉,径自上了马车。 祁礼坐在里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撩开一边窗帘,看见祁独玉有些失落地走开。 他放下帘子,嘲道: “现在才来弥补,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祁逢喝了口热茶,淡道: “也不一定是真的弥补,或许是想表现个父女情深。” 她对祁独玉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点恨意。 更不会有心思去做什么情深意重的戏。 祁礼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她,道: “先吃点垫垫肚子。” 祁逢打开一看,是各种糕点。她给祁礼递了个没这么甜的云片糕。 祁礼小时候爱吃甜的,现在却不嗜甜,她回京后常常和祁礼吃饭,便也知道了。 有些感情是不会被时间冲淡的,只要有心维系的话。 两人在马车里吃着茶点,谈笑嬉闹的打发了路上的时间。 眼见就要到了,祁逢收起玩笑,整理了着装,又补了点口脂。 祁礼难得见她紧张,问道: “害怕吗?” 祁逢点点头。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进宫面圣,还是会有一点的。 祁礼扶正了她头上的如意钗,轻松道: “不怕,哥哥在呢。” 祁逢今年十六岁,她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行事也稳重得多,外人见她也会感慨她年纪小却端庄大方。 但在祁礼身边,她只是年纪尚小的妹妹,仅此而已,无关任何身份。 马车停下,祁家人由祁独玉领着入了宫。 祁独玉和禾知夏走在一道,低声叮嘱她些什么。云妙仪也在和祁含词交代着话。 今日是宫宴,她们都有些紧张,万万不能丢了祁家的脸面。 和祁逢走在一道的祁礼却没和她讲什么道理,而是和她说着宫宴上有什么好吃的,各种佳肴都要被他说了个遍。 祁逢觉得好笑,打断他: “哥哥,你不觉得此刻和我叮嘱些进宫事宜才合适吗?” 祁礼不以为然: “你这几天学得怕是脑袋都装不下了,还有什么可交代的,倒不如听听我说的菜,待会多尝几口。” 祁逢失笑,正要说话,却见得祁独玉停下了脚步。 他们撞上了一个人。 竟是邬沉。 他今天穿了身暗色蟒袍,披了件狐皮鹤氅,一身玄色从落了层薄雪的地上走来,却和这天地极为相衬。 祁独玉带着祁家人连忙给他行礼,邬沉扫了眼他身后: “祁相带了众多家眷,不向本王介绍么?” 祁独玉便笑着和他介绍着。 等到了祁逢,祁独玉含笑道: “这是小女祁逢,这次的文宣堂榜首,逢儿,还不快向王爷行礼?” 祁逢垂着的头更低了些,规矩地朝邬沉行礼。 祁独玉便要介绍下一位,邬沉却突然弯了唇: “祁大小姐长得很眼熟么,孤与你可曾见过?” 众人纷纷朝祁逢看去,这两位还有什么交集吗? 祁逢心里暗骂,邬沉就是要给她点麻烦。 她抬起头,从容道: “在洗尘宴上,臣女有幸和殿下见过一面。” 众人这才想起那洗尘宴。 邬沉点点头,唇角笑意加深: “原来如此。” 他偏头问祁独玉: “不知祁大小姐可有婚配?”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邬沉想干什么? 第37章 夺目 祁独玉的笑容僵在脸上。 邬沉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祁独玉有些紧张,他不会看上祁逢了。 先不说他和这摄政王做不做的了亲家,祁逢才刚回京不久,他的确想为她相看一门好人家。 但绝不能是摄政王府。 邬沉性格古怪,情绪阴晴不定,并且性情阴鸷,谁家女儿若是嫁过去,怕是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想到这里,祁独玉连忙道: “逢儿暂且未有婚配,她刚回京,微臣与家人暂不考虑此事,小女承蒙王爷关心。” 邬沉意味深长的目光滑过祁逢,似笑非笑: “是么?” “那真是可惜了,祁大小姐生得很漂亮。” 祁独玉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好在邬沉不再说话,转身离去,他的心才勉强松了松。 祁独玉看向还垂着头的祁逢,心里有些复杂。 他从未见过邬沉对其她女子感兴趣过,更别提夸赞了,或许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但是到了祁逢这里,他却又是问婚事又是夸赞的。 祁逢见祁独玉有些出神,出声提醒: “父亲,可别耽误了时辰。” 祁独玉这才收回思绪,带着他们接着往前走。 一旁默不作声的禾知夏垂下了眼。 设宴的大殿里,许多大臣及其家眷都已经到场了。 开宴的时辰还未到,陛下还没出现,在场的人都与自己相熟的人攀谈着,自然有几处官家夫人凑到一块聊天。 除了家长里短,便是自家儿女的婚事。有留了心眼的,已经在心里记下了几家人的名字。 毕竟这种宫宴上,个个都是在盛京城里头叫得出名字的世家。 当然,这次宫宴的主角他们也没忘记。 三位榜首只剩祁逢未到,宇文笑蓝已经随将军夫人落座于一侧,她面容姣好,又听说她骑射英姿飒爽,更重要的是,她刚刚才退了婚事。 这京城还是不少人想和将军府攀这门婚事的,只不过宇文笑蓝这如珠似宝的,镇南将军那关怕是不好过。 而另一位国子监榜首贺景逸,也已经与贺家人坐下。他今日是一身月白锦袍,以墨色发带束发,端的是少年风流。 这宫宴虽设在一殿,但男女分席,却隔得不远。 不少女子便有意无意地投来爱慕的目光。 贺家人除了贺老夫人身体不便,其他人都到场了,如今正闲谈着,贺景逸低声问自己的父亲,祁家人怎么还未到。 贺伏冬正要回他,却听得门口宫女通报,祁相及其家眷到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有几人坐直了身子。 祁独玉毕竟是当朝丞相,颇受延兴帝重用,不少人盼着巴结他,更何况他一双儿女出落得也很优秀,尤其是刚回京便得了榜首的祁逢。 先走进来的是祁独玉和妻子禾知夏,在场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禾知夏是凭肚子上位的,对她这个祁大奶奶,始终没到尊敬的程度。 接着走进来的,是左司郎中祁礼。他刚下官,身上还是绿色官服,衬得人眉眼如画。 席间有女子红着脸垂下了头。 而跟在祁礼身后从容进来的,便是这次的文宣堂榜首,祁逢。 少女一身丹青袄裙,配了对同色耳坠,头上珠钗不多,垂下条流苏轻晃。 她的配饰比起在场女眷,可谓是十分简单素净,却和那容貌及其相配。 见过祁逢的,很少不被她的狐狸眼吸引住。本身带有攻击性的双眼被年纪尚小的稚气压下些,透着些清秀灵动。再加上祁逢梳妆向来素淡,不爱浓妆艳抹,因而红唇点点,黛眉浅浅,像极了从山里走出来的小狐狸。 盛京城女子犹如百花齐放,美得各有千秋,只是像祁逢这般灵秀者,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见过祁逢之后,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女眷仿佛都失了颜色,许多人的目光都随着祁家兄妹走了,祁含词被云妙仪牵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今日打扮的很认真,前几日被卫科伤透了心,云妙仪让她打起精神来,在这宫宴上好好相看一门好婚事。 可是现在,席间拿正眼瞧她的都没几个。 这一切,都怪祁逢! 是她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去! 祁含词咬紧了唇,云妙仪顾不得她的那些心思,拉着她往前走。 祁逢和祁礼分别入了席。 巧的是,宇文笑蓝正好与她靠着,宇文先笑道: “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祁逢轻声道:“不客气。” 宇文笑蓝和她凑近了些,有些犹豫道: “上次马场救下摄政王的人,可是你?” 她和祁逢打过照面,记得对方的衣着,那时候她认出来了那身衣裙,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祁逢有些惊讶,压低了点声音: “还望宇文小姐替我保密。” 宇文笑蓝点点头,她绝不会乱说。 只是祁逢帮过她,她怕对方刚回京,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清楚,还是提醒道: “摄政王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我虽不知道你与他是何关系,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最好远离他。” 祁逢闻言抬头看她,和她道谢。 瞧瞧,邬沉的名声就这么可怕。 祁逢和她寒暄几句,才知道上次马场一事的结果。 梁菱徇私舞弊,当即被收押牢狱,后来其招供暗害邬沉之人与她是同谋,翰林院侍读一家因此受牵连,男眷斩首,女眷流放。 祁逢皱了眉。 梁菱应当是被人蒙骗,后来的招供,或许是被严刑逼供,又或许是迫于压力。 是谁逼得她认下这所有的罪名,让翰林院侍读做了这阶下囚? 祁逢嗅到了一丝危险。 这朝廷,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是延兴帝吗?她不得而知。 宇文笑蓝戳了戳她: “你怎么了?” 祁逢收回思绪,摇了摇头。 宇文闲着无趣,支着头问她: “方才走在你前面的,是你的哥哥吗?” 祁逢点点头,宇文便笑道: “和你长得很像,你俩方才一走进来,可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呢。” 宇文是个性子直的,话里的夸赞坦然,祁逢一时失笑,正要和她打趣,却见一人就要走近殿里。 与此同时,外头宫女的通报声传了进来: “摄政王到!” 第38章 面圣 邬沉方才比他们先离开,却没有进殿,等到他们都到后才走进来。 刚刚还喧闹的大殿一瞬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声看向门口,无声地臣服于这位摄政王的威严。 只有祁逢垂下了眼。 她已经见过邬沉,也不差这一面。只是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她也不好乱动,不过本该落在邬沉身上的目光,移到了席间。 她与男席隔着距离,看不太真切,但面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到的。 祁独玉的笑意并不真心。 或许是方才被邬沉的一番话唬住,他不肯将女儿嫁到摄政王府,两相矛盾下,祁独玉的神色就变得复杂了。 祁逢倒是不关心他难不难受,她甚至有点好奇,以后若和邬沉联手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会不会他也尝到那背叛的滋味。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 在贺鸣秋被诬陷,百口莫辩的时候,祁独玉的不信任就是那最后一击。 她一定会还回去的,迟早的事。 情绪莫名有些失控,祁逢收回了目光,却瞧见了另一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祁逢皱了眉,又是祁含词。 她这是做什么? 祁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淮阴侯世子卫科。 淮阴侯府和长平伯府闹出丑闻,长平伯后来被治了欺君之罪,丢官抄家,淮阴侯虽说明面上不受牵连,但实际上面子里子都在京城丢尽了。 那卫科不管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断袖都无人相信,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云妙仪往日最疼爱祁含词,却也因为这件事狠狠教训了她半个月。 她们都被叮嘱过,万万不可以和淮阴侯府扯上关系。 可如今,祁含词这失魂落魄的样是为谁,她心知肚明。 她收回了目光,低头喝了口茶,却被一旁的宇文笑蓝戳了戳: “那摄政王是在看你吗?” ? 祁逢疑惑地抬起目光,邬沉依旧负手站在原地,竟是未往前走半步,他的目光停在了女眷席间。 众人纷纷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那女眷人数众多,一时也分不清是哪家小姐入了这王爷的眼。 邬沉不曾移开目光,直到祁逢抬眼和他的眼神撞上,那鸣凤眼里才荡起淡淡笑意来。 祁逢黛眉轻皱,他又要干什么? 邬沉终于收回目光,勾唇往座位上走去。 祁逢这才松了口气。 席间议论纷纷,讨论着方才摄政王究竟在瞧谁。 男眷席上只有祁独玉和祁礼不语,刚刚那个方向,正是祁逢。 祁独玉有些头疼,祁逢不会真被摄政王看上了,那可真是完了。 祁独玉在心里一打量,决定尽快将祁逢的婚事定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邬沉的念头了。 祁逢对此浑然不觉,她还没心思去管刚才邬沉的举动,因为延兴帝到了。 随着一声通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恭迎这位年轻的皇帝。 延兴帝坐到了御座上,他让各位不必拘束,开始用宴便是。 姜太后和瑞安公主今日却没有来,听说太后身体不适,公主近身照顾,分身乏术。 祁逢对此存疑,瑞安公主这种性子,若是真有那般孝心,也不至于在京城中留了个泼辣刁蛮的名声。 酒宴开始,不少大臣轮流向陛下敬酒,说了一连串喜庆话,让延兴帝龙颜大悦。 酒过三巡,延兴帝兴致颇高,问这次的文宣堂榜首与国子监榜首是谁,站出来让他好好看看。 女眷这边,祁逢和宇文笑蓝站起了身。贺景逸从席间走出来,两人便跟着出来。 三人都是第一次面圣,紧张难免,不过这三位能从数人中脱颖而出,如今面上也只剩从容。 他们规矩地行过礼,便站在原地等候圣意。 延兴帝了解过这次三位榜首的家世,知道贺景逸的来头,这次宫宴也几乎是特意为他而来。 延兴帝也不兜什么弯子,他笑道: “贺家人才辈出啊!朕记得你父亲现是大理寺少卿,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既然如此,翰林院侍读的位置正空缺着,便让你来做!” 贺景逸立马叩谢道: “微臣领旨,多谢陛下!” 祁逢心里并不惊讶。 翰林院侍读刚刚下了台,延兴帝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直接给贺景逸赐了这个从五品的官职。 长远的事先不看,贺家因着贺景逸的佳绩,在京城的声名重振,贺家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穿了。 祁逢正思忖着,忽见延兴帝偏头问她: “朕记得,祁大姑娘的生母是贺家人?” 祁逢从容答道: “回陛下,臣女生母是贺家嫡女贺鸣秋。” 延兴帝更高兴了些: “这么说,你与贺景逸是表辈?” 祁逢:“是的。” 延兴帝大笑道: “那看来贺家和祁家当真是很有缘分!祁爱卿,你这个妻子和女儿是一样的出色啊!” 祁独玉站起身来,微笑着感恩陛下夸赞。 禾知夏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延兴帝当着众人的面,提起那过去的祁大奶奶,甚至还多加夸赞,那她成什么了! 可是她没有胆子敢质疑延兴帝,将这一腔怒火却托到祁逢身上。 而殿中,延兴帝问了几句祁逢平日的喜好和学问,祁逢一一回答了,没有出错。 延兴帝很满意,顺势多问了句: “祁大姑娘如此优秀,爱卿可曾给她婚配啊?” 祁独玉正要回答,有人却已经帮他先一步开口。 男人的声音懒懒,却不难听出里面的笑意: “陛下有所不知,方才臣也问了祁相同样的问题。” 祁逢都不用去看是谁,这般嚣张的人,除了邬沉不会再有第二个。 邬沉靠在座椅上,神色自若道: “祁相说祁大小姐刚回京,暂不考虑此事。” 祁独玉唇边的笑意僵了僵,随后道: “殿下说得是,小女自幼在乡庄静养,才刚刚回京,与家人团聚不多,微臣与家人暂不考虑小女的婚事。” 延兴帝有些惋惜,也不再多问。 只是席间起了不少声音,摄政王为何无故关心起祁大小姐的婚事,众人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再联想到刚才邬沉的举动,有人心里有了答案。 第39章 暗藏 只是他们都不敢去揣测邬沉的心想着什么,纵使觉得他对祁逢上心,这件事也是不可说出口的。 有些女眷默默低下了头。 尽管邬沉性情冷漠,但依旧是京城里深受少女追捧的对象,想嫁进摄政王府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如今看起来,邬沉和祁逢的关系似乎不那么简单,有聪明的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机会。 延兴帝不知道底下众人的心思,他也有点奇怪,邬沉什么时候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了。 他先将这疑惑压到了心底,转头看向宇文笑蓝。 延兴帝眯了眯眼。 她是镇南将军的女儿。 上次镇南将军和邬沉联手,让他折了个长平伯,他还不知道,这将军府到底有没有归依于邬沉。 于是,他偏头问向邬沉: “燕亲王,朕记得你作为文宣堂御射考核的考官,不知宇文小姐表现如何啊?” 他在试探。 邬沉依旧靠在座椅上,语气淡淡: “自然是不错。” 延兴帝哈哈一笑: “只是不错便能夺得魁首吗?那其她的世家小姐岂不是都得了个不合格?” 底下可坐了不少世家,一时间脸色都不怎么好。 邬沉唇角泛着点冷意,这是摆明了让他下不来台。 他正要开口,却见殿中站着的祁逢从容向前一步,她微微屈身,恭敬道: “恕臣女冒犯,臣女在御射考核之时见过宇文小姐的飒爽英姿,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殿下阅人无数,见过许多擅长马术的人,宇文小姐得了殿下口中的一句不错,其实已然是上乘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笑着道: “与宇文小姐同场竞技者,自然都是人中龙凤。而臣女多年于乡庄静养,不曾学过马术,若要说不合格,这盛京城中应该只有臣女一人。” 邬沉方才的动作顿住,听见这一番话,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勾笑意。 祁逢的话,帮邬沉圆了场,又给世家和宇文笑蓝找回了面子,席间已经有人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延兴帝有些疑惑,祁逢说这一番话,到底是因为顾全大局,还是为了帮邬沉? 祁独玉本来见祁逢走出来,心都快跳出来,好在祁逢聪明,打了个圆场,他的心也放了下来。 宇文笑蓝明白祁逢的意思,附和道: “祁小姐何必担忧?我在马场上就已答应过你,由我来教你马术,保准你明年能像各家小姐一样,徜徉马场。” 祁逢和宇文唱了个双簧,将这气氛带的轻松了些,延兴帝也回了神,将这事匆匆带过。 而后,他赏赐了两位女子不少珠宝,名字一长串的报着,祁逢和宇文叩谢圣恩。 三位榜首回了座,这宫宴上最重要的事情便做完了,官员们畅快地喝着酒,趁着酒兴愉快闲谈。 祁逢素来不喜酒味,酒味冲得她胃里有些泛酸,东西也吃不下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偷溜出来。 等走到外头,祁逢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胃里的难受被稍稍地压了下去。 她不打算回席,想找个地方好好坐会儿,谁知一转头,看见了急匆匆跑出来的祁含词。 她有些疑惑,祁含词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去? 她没过多思考,跟着祁含词的身影走了过去。 祁含词拐到了一个院子里,祁逢不好进去,躲在门口的树后张望里头的景象。 有人在等祁含词。 祁逢眯了眯眼,看清那人后皱了眉。 又是卫科。 两人的声音很低,祁逢只听得清楚一些,不过也足够了。 卫科那浑小子,竟用些花言巧语来哄骗祁含词与他私定终身,淮阴侯府大不如前,若是能娶到祁含词,和祁家联姻,他们说不定还有救。 卫科还不敢把主意打到祁逢头上,便只能将这念头放在不怎么聪明的祁含词身上。 祁逢不喜欢祁含词,但不代表她要看着祁含词跳进火坑,她祈祷祁含词别这般蠢。 幸好,祁含词不算太笨,她虽对卫科有爱慕之情,但在世家利益面前,她还算拎得清。 她拒绝了卫科。 祁逢闻言松了口气。 却见那卫科像是打定了主意,苦苦哀求着,在祁含词百般推脱下,他恼羞成怒直接打晕了祁含词。 坏了。 祁逢来不及回去喊人,等人到了,祁含词的清白也不保了。 她拔下头上那只如意钗,准备走出去。 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比她更快。 祁逢不自觉喃喃:“祁伯舒。” 正是她的三妹妹,祁伯舒。 她看见往日不多话的祁伯舒平静地和卫科谈着条件: “做夫妻,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事。你选她,倒不如选我。” “你只是为了与祁家攀姻亲,是谁可没这么要紧。可你要知道,她的母亲非常爱惜她,若是知道她遭你陷害而得了这婚事,闹起来的话,淮阴侯府的名声可是要再差一层了。” 祁逢从未听过祁伯舒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深藏的心计。 祁逢的手垂下了。 祁伯舒竟然愿意用贞洁换一门婚事。 她可以理解三房想往上爬的愿望,只是用这种失去自尊的法子,却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边的卫科和祁伯舒已经谈妥,两人将祁含词扶到门外一块大石头上,一同进了里屋。 祁逢悄悄地将祁含词扶走了。 祁逢扶她到长廊里坐了会,祁含词被寒风吹醒,一时惊吓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逢平静地将刚才的事情说给她听。 祁含词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死里逃生,她惊讶的话都说不清: “那祁伯舒居然敢…” 祁逢道: “她比你心狠。你犹可以嫁的不错,三房平庸,淮阴侯府也是他们的极限了。这件事情,不许说出去。” “他们撞见是一回事,我们说出去,又是另一回事,明白了?” 祁含词明白祁逢的意思,保证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祁逢让她赶紧回去,自己准备在外头坐一会。 祁含词便要离开,末了,支支吾吾地和她说了句谢谢,一溜烟跑了。 祁逢反应过来后笑了笑。 祁含词只是天真过了头,以至于有点蠢笨,真遇上有心计的,她的心肠都被衬的好了些。 祁逢庆幸自己跟了过来,不然要发生什么事还都不知道。 长廊里的风有些大,吹得她几缕头发散了下来,她腾出手去整理,那只珠钗却掉了下去。 没有意料之中清脆的声响,珠钗掉进了一个人的手里。 第40章 同舟 祁逢垂着眸,先看见的是男子穿着的玄色锦靴。 视线往上,她瞧见了那眼熟的黑龙雪鸠佩。 祁逢了然,轻声道:“殿下。” 她正要站起身行礼,被人轻轻按下,止住了动作。 邬沉手里捏着那只如意钗,他弯了点身子,将那珠钗重新插进发里。 祁逢和他的距离蓦然拉近,她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节,呼吸变得杂乱。 邬沉突然道: “这如意钗不如白玉簪子衬你。” 祁逢眼睛轻眨,像在思索,而后回道: “宫宴上穿着太素净的话,也不太好。” 她想了个委婉的话。这种场合别的女眷都恨不得将各种珠玉戴在身上,这无关女子爱美,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所以若是打扮太素净,便显得有些失礼了。 邬沉直起身来,闻言眉眼微动,勾唇道: “摄政王府没有这样的规矩,你可以随意。” 祁逢方才要站起来行礼却被邬沉按住,如今竟是她坐着邬沉站着,邬沉却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她轻仰了点头: “若臣女今日拒绝与殿下一道,这摄政王府是不是就进不去了?” 祁逢和邬沉打了几次交道,不像第一次那样怕他,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就像现在,祁逢有意揶揄他。 邬沉闻言挑眉道: “摄政王府不接待外人。” 祁逢歪了歪头,站起身来。 她稍稍过邬沉的肩膀,略微抬头才能与他对上视线,她坦然道: “臣女想和殿下同舟共谋。” “殿下可愿意?” 邬沉神色微动,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求之不得。” “祁大小姐,你再也没有退路了。” 他拿出一镯子,递到祁逢面前: “就当是未给的见面礼。” 祁逢接过,见那镯子是檀木的,除了镶了颗珠子之外,没什么特别。 她伸手按了按那珠子,手镯上半部分打开,里头夹层躺着枚银针。 邬沉帮她合上,提醒她: “如遇意外,可以防身。” 祁逢点了点头,她将这镯子戴上,竟也挺合适。 邬沉垂眸看着她动作,等祁逢再抬头的时候,两人已经挨得极近了。 邬沉没有拉开距离,她一时也躲不到哪里去,只好偏开脑袋,堪堪拉远了点。 但距离还是很近,她听见眼前人几乎在她的耳边问道: “刚才为什么帮孤?” 祁逢抿了抿唇,想了想答案,最后若无其事地说: “臣女见气氛不对,帮殿下打个圆场,有什么不妥吗?” 邬沉看着她假作平静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孤问的是,你是因为顾全大局说的那番话,还是,” 邬沉微侧头,唇几乎要挨到祁逢的耳朵: “只是因为想帮孤?” 祁逢的脸已经有点发烫,她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殿下,殿下觉得是怎样便是怎样。” 邬沉直起身来,似笑非笑道: “嗯,那便按孤心中所想了。” 夜深露重,风也变得大了些,祁逢却不觉得冷,任这风吹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脸上降了温。 两人无言坐了一会儿,见祁逢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邬沉先站起了身: “走,风变大了。” 祁逢便同他沿长廊走着,依旧无话。 邬沉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刚才为什么打算救她?” 祁逢想了一会,才知道他指的是祁含词,她没过多思考便说: “她心肠不坏,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顿了顿,接着道: “只是没想到,祁伯舒竟有这样的胆量和心计。” 邬沉反问: “你觉得她不应这样做?” 祁逢思忖了会,答道: “并不是。我曾以为自己了解三房的隐忍,却低估了他们对权力的渴求和往上爬的欲望。” “不过人为财死,这也是我要保住祁家的原因。” 她因为有祁家千金的头衔,才能办到许多事。 邬沉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懒散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可以考虑暂时放过祁家。” 祁逢有些怔愣,侧头看向身边人。 她想了会,改口道: “劳殿下费心,只放过我哥哥祁礼就够了。” 祁礼在,她的家就在。 邬沉扯了下唇,往前走去: “你对你哥哥倒是很好。” 祁逢跟在他身后,随口道: “哪有人对自己的亲人不好的?想必殿下也不例外。” 走在前面的邬沉突然停下了脚步。 祁逢垂着头走,险些撞了上去,身体踉跄了一下,幸好邬沉及时拉住,这才没摔倒。 只是这一下,她似乎就要靠到男人怀里了。 她连忙重新站好,邬沉适时松开了手。 “孤没有了。” 祁逢正整理着衣裙,忽听邬沉没来由的一句话,疑惑道: “殿下没有什么?” 邬沉垂眸看着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孤没有亲人了。” 长廊里的风吹过两人,卷起邬沉的话,轻飘飘地落了地。 却重重的落在了祁逢身上。 她说错话了。 邬沉是皇子,母妃和先帝都已离开,唯一异母的兄弟还在那皇位上坐着日夜思考着怎么杀了他。 她不应该说那番话。 祁逢一时无措,她正想和邬沉道歉,不远处的喧闹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有人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陛下,那小厮说的就是此处了。” 坏了。 是延兴帝和一众官员来了,他们还来不及离开,若是被他们看见两人同时出现在此处,不被怀疑就奇怪了。 祁逢还来不及想太多,邬沉已经拉过她,藏进了长廊尽头的拐角处。 拐角处极其狭窄,几乎只容一人通过,邬沉与她躲进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了个严实,他一身玄色,融进夜色中也不易让人察觉。 空间太有限,祁逢和邬沉不得不挨得很近。邬沉的双手虚环着她,她也因为紧张,不自觉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 尤其是当她隔着邬沉的肩膀微微看见众人经过的时候。 她的呼吸声都重了些,头上的如意钗如她一般紧张的轻轻地晃着。 邬沉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道: “害怕?” 祁逢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嗯了一声。 邬沉唇角上扬,语气悠悠: “你连孤都不怕,” “还犯得着怕他们?” 第41章 攀附 祁逢听了他的话,顿了顿道: “殿下和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 外头都说邬沉不好相处,阴晴不定,十分吓人。或许是她和邬沉相处久了,她对眼前人的信任比旁人还要高些。 拐角里一片黑暗,祁逢紧张两人会不会被发现,心思全在外头,自然错过了邬沉上扬的嘴角。 她隔着男人的肩膀,看见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已经经过此处,外头重新暗了下来。 祁逢终于放松了些,意识到手里攥着的衣角,她连忙松开: “抱歉,殿下。” 邬沉却不在意:“无碍。” “殿下,我们怎么出去?”祁逢看向外边,这样贸贸然走出去也太突兀了些。 邬沉随意回答: “走大门。” 话语未落,他已经带着祁逢离开,邬沉常年习武,身手了得,等祁逢再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别院。 邬沉扶着她站定,垂眸和她道: “直走便能到刚才的院里。” 他们自然不能一起进去。 祁逢稳了稳身子,正要往前走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道: “殿下什么时候在府上?” 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要找个地方从长计议,更何况她的确很好奇摄政王府里头的景致。 邬沉听罢,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懒散道: “孤随时恭候。” 祁逢走出了院子,还是没琢磨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邬沉真有那闲心日日都在摄政王府待着等她吗?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前面院里的喧闹将她的思绪拉回。 算了,不想了,邬沉都这么说了,她挑个合适的时候去便是了。 祁逢抬步往前走去,离众人越来越近。 祁含词知道内情,难得没挤进去看热闹,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寻找着祁逢。 刚刚祁逢就留在这里,说要休息一下,怎得突然不见了? 祁含词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她知道祁逢算救了她,之前对祁逢的那些忿忿烟消云散,她此刻正担心着祁逢的安危。 直到看见祁逢走了过来,她的心才安定下来。 见祁逢假意问自己里头发生了什么,祁含词了然,表现得八卦: “三妹和淮阴侯世子的丑事被皇上撞见了。” 话语未落,延兴帝已经走了出来,她们连忙站到两旁。 尽管垂着头,祁逢也能猜到延兴帝的表情并不好。 的确,延兴帝龙颜大怒,淮阴侯这个不争气的,之前那件事他还没算账,又闹出这么一件事! 他愤然离去,只留下一句话给淮阴侯府: “这件事情若是不给祁家一个交代,你就拿整个淮阴侯府来赔!” 一旁垂着头的祁逢听出些不对,低声问祁含词: “祁伯舒说的是卫科玷污了她吗?” 祁含词点点头,答道: “对啊,她说卫科酒醉来到她正休息的房中,她不愿意,但奈何推不开卫科,才有了这件丑事。” 祁含词没听见祁伯舒和卫科的谈话,此时也不觉得奇怪。 只有祁逢惊讶。 她知道当时祁伯舒和卫科谈好的条件,可是两厢情愿,趁着酒兴才做出了糊涂事。 她没想到祁伯舒阴了卫科一把。 若是两厢情愿,以祁伯舒庶女的地位,只能进淮阴侯府做个妾室,想必卫科当时也是这样想。 但如果祁伯舒咬定是卫科玷污了她,那可就不一样了。 当朝虽说对男女关系管束并不太严,一同上街,或是光明正大牵手等都是可以的。 但对于这等奸污之事,自先帝起就分外严格,男子要征求女子同意是否愿意嫁为妻子,若是同意便要求提亲礼赔上许多倍,若是不同意,那男子怕是要倾家荡产以赔偿女子贞洁。 祁伯舒如果是这个说辞,她便能顺利当上淮阴侯世子夫人,地位马上便不一样了。 祁逢莫名有些好奇,祁伯舒这样做,当真不怕自己在淮阴侯府以后的日子难过吗? 还是对她来说,除了权力,其余的东西都不重要。 祁逢不愿再深想,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祁独玉正和三房的祁文兴一起和淮阴侯要个交代。 很快,这门婚事就定了下来。 祁文兴和卢玉期陪着女儿一同离开,全程没给淮阴侯一个好脸色看。 祁独玉心里却有了些思忖,他能大致猜出来祁伯舒的意图,但他有些害怕,如果邬沉到时候对祁逢这样霸王硬上弓,那可如何是好? 还是要快些寻一门婚事定下来。 祁礼方才已经走到祁逢身边,两人站在一块低声说些什么。 祁逢将刚刚知道的事情,都悄悄和他说了,祁礼也有些惊讶。 人多口杂,两人适时住口,待回去后再细说。 不过祁礼有些奇怪,他发问道: “妹妹,你今日用了其它香么?” 祁逢否认,祁礼便更疑惑了: “那怎得你身上有一股平常不见的异香?” 祁逢闻言举起袖子嗅了嗅,意识到什么,她胡诌道: “或许是和哪个女眷染上的。” 说罢,她心虚地垂下头。 这分明是邬沉身上的奇楠沉香。 估计是方才凑的太近,一不小心就沾染上了。 祁逢庆幸祁礼不识香料,这才没认出来。 不过,怎么有种瞒着他与邬沉厮混的感觉? 他们又没干什么坏事! 想到这,祁逢直起了身,将那心虚压了下去。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祁独玉也要带着他们离开,祁逢许久都没见邬沉走进来。 或许是不想见这腌臜事儿。 祁独玉领着他们出宫,出了这档子事,三房也不愿再待下去。 回去祁逢和祁礼依旧同乘一辆马车,她将刚才宫里的事说了个彻底,当然隐去了邬沉的出现。 祁礼淡笑一声: “这下祁家,这段时间都别想安宁了。” 祁伯舒的事情刚好给他们开了个头。 祁礼问道: “摄政王那头,你谈的怎么样了?” 祁逢眨了眨眼: “挺顺利的。” 祁礼见她单纯样,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道: “阿逢,你觉不觉得,摄政王有些不对劲?” 祁逢疑惑:“什么?” 祁礼抿了抿唇,直言道: “你觉不觉得,他喜欢你?” 祁逢的瞳孔一瞬放大。 第42章 有变 祁逢听罢,立刻否认道: “哥哥,你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 祁礼抿了抿唇,他可没有开玩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邬沉对祁逢与他人不一样,有几个人能与邬沉打了几次交道还能活下来的? 不过既然祁逢当即否认,祁礼也不好再说什么。 马车里安静下来,祁逢阖着眼假寐,本想着休息一下,可方才祁礼说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往脑袋里钻。 邬沉,喜欢她? 祁逢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举起手轻拍了拍头。 邬沉怎么可能喜欢她,一定是想多了罢。 祁逢抛开脑中混乱的想法,正要休息,祁礼却问她: “你要何时去摄政王府?” 祁逢睁开眼睛,思索道: “应该要等到素云快生产的时候。” 素云要生了的时候,她才要去见邬沉,让人把她接出来生产,同时将泉阳送走。 这才能杀禾知夏一个措手不及。 祁礼点点头,末了还是叮嘱道: “去摄政王府,自己还得小心点。” 祁逢应下。 虽说她和邬沉如今是同盟,但去摄政王府里,还指不定会见着什么人,还小小心为上。 而此刻,被祁家兄妹忌惮的摄政王府里头灯火通明。 摄政王府门外围墙檐下挂满乌木镶玉六角宫灯,到了夜晚,就算盛京城街市都亮起来,也不如此处明亮。 今夜的摄政王府,到了一位客人。 主殿准备了一桌饭菜,三人围坐,有两位自然是邬沉和甘南,还有一位,则是中郎将童瑾。 祁逢不会想到,之前在御射马场与邬沉交情甚浅的考官童瑾,竟与邬沉是同盟。 甘南已经夹了菜,顺口问对面的人: “你这次怎去了这么久,北楚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北楚是邬沉生母的母国。 邬沉的母亲是北楚公主,送来与先帝和亲,先帝给她改了林姓,封了贤妃。 林贤妃身体一向不错,却突然暴毙于宫中,一定是有人谋害。只是那时邬沉尚小,没能力查下去,这几年他势力稳固了些,开始着手这旧事,却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 童瑾的祖父恰好来自北楚,两国交好,童瑾祖父在这里发展,也在这里扎了根。 童瑾这次表面上是替祖父回故土看看,实则暗地里帮邬沉查当年的事情。 童瑾拿了个鸡腿,说道: “殿下猜得不错,当年跟在贤妃身边的那位宫女没死。” 林贤妃死后,她的宫女不知所踪,邬沉查过,几乎都被灭了口,但有一位贴身宫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邬沉怀疑她跑回了北楚。 童瑾则在北楚待了将近一月,只查到那宫女隐姓埋名,躲在了北楚的兰枝里。 邬沉听罢,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甘南咽下口饭菜,说道: “殿下,这怕是要亲自走一趟了。” 童瑾附和道: “得找个假身份混进去。” 邬沉的动作停下,唇角微扬: “这两日给孤找个身份,要有妻子的那种。” 甘南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 “什么?!” 童瑾觉得邬沉怕不是疯了: “殿下,你何时有王妃了?” 邬沉反问道: “不是假扮么?” 甘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啧了一声: “何必给自己找事干呢?殿下?这不是还要找一女子假扮吗?这盛京城里哪有” 甘南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愕偏头: “你不会真打算让祁家那位?” 童瑾皱眉问道: “祁家?那位祁大小姐?” 甘南朝他摆手: “哎呀说来话长。总之在你不在这段时间,殿下和她交往可密切了。” 童瑾却认真思考道: “我没记错的话,祁家小姐不是还在马场救了殿下一次吗?如果她没坏心思,倒是可以一试。” 甘南恨他是块木头: “重点在这里吗?重点是明明可以不带她去的好吗?我看分明是有人舍不得。” 邬沉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管好自己的嘴。” 甘南不服气,质疑道: “我劝殿下还是再试探一下她,别到时候趁你不注意就对你起了杀心,到时候远在北楚,殿下你可真是完了。” 童瑾先反驳道: “我见那祁家小姐不像是这样的人。” 甘南也就是和邬沉斗斗嘴,他也不觉得祁逢是那种人。 邬沉却好像听了进去。 等安静了会,甘南问: “殿下要几时出发?这件事得向皇帝找个借口溜出去,祁家那边怕是不好办。” 邬沉支着脑袋,腔调散漫: “不急,还得等到那位女子生产完。” 他还得助祁逢扳倒那位姨娘,祁家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童瑾刚回来,不知道这件事,甘南跟他大概讲了一回,他听后道: “那就是一两月后要出发了,时间还算宽裕。” 邬沉举起酒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正事差不多讲完了,甘南八卦道: “殿下,你给我个信儿,这祁逢会不会是未来的王妃?这样我也好提前巴结一下。”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冰冷: “若是你这般想要妻子,孤明日就给你求一桩婚事回来。” 甘南瞬间噤了声。 邬沉眯了眼警告他: “以后这种没分寸的话,不许乱说。” 甘南立刻点头,正要顺着道歉,有人却打断了他的话。 月萧走了进来,面上是难得的焦急: “殿下,那女子早产了。” 邬沉龙眉一皱,当即站起身来: “童瑾立刻让人把她接出来,送到别院生产。甘南,马上将之前找的接生大夫接过来。” 甘南和童瑾在关键时候都是不打浑的,同时站起身来,得了邬沉的吩咐,一起走出来办自己的事。 邬沉先走出了主殿,吩咐道: “月萧,给祁逢递个消息,子时安排马车在祁家后门接她过来。” 月萧得了吩咐,三两下就消失在黑夜里。 此刻是亥时,祁家众人已然睡下。 祁逢的屋里也熄了灯,只是她莫名有些心慌,一时睡不着,便靠在床头假寐。 直到木窗被人轻轻敲了敲,祁逢下意识道:“谁?” 月萧推开了木窗: “冒昧打扰小姐,但事情紧急,殿下派我前来和小姐通信。” 祁逢从月萧嘴里得知素云早产,一看时辰已经快到子时,她没过多思考: “请你在门外等会,我和你一起过去。” 月萧应下,从窗里翻了出去。 祁逢眨了眨眼,其实可以走门的。 祁逢迅速换了身衣服,然后把槐序叫醒,让她给祁礼送个信。 子时,一辆马车从祁家后门驶出。 约莫一刻钟,祁逢敲响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第43章 双全 祁逢到摄政王府的时候,邬沉已经将人接到了别院,接生大夫正在帮素云生产。 邬沉在院子门口负手而立,里屋不断地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也得亏是在摄政王府里,嘶喊声消失在这偌大的府邸,压根传不到外头。 月萧将祁逢带到别院,她步履匆匆,急急问道: “殿下,素云怎么会突然早产?” 邬沉侧身道: “听说是因为在屋里滑倒了,出了血便向外头求救,保护她的人只好将禾知夏的眼线解决了,先把她接出来。” 祁逢不懂接生,不会贸然进去打扰大夫,只是她眉间的忧愁快要溢出来了。 她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祁逢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被捏的有些发白。 她想到了贺鸣秋。 六年前的祁家乡庄,她亲眼见到贺鸣秋难产,堪堪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她生下的死胎,被乡下的女人随意用竹席裹起来扔到了山上。 贺鸣秋的身体也是从这个时候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后来的某一天,就这样死在了乡庄里。 十岁的祁逢保不住贺鸣秋,如今她十六岁,想要保住素云,是否也做不到。 耳边持续回响着女人的嘶喊声,祁逢突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 祁逢想得出了神,有些分不清眼前是不是幻觉了。 有人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冰冷的指尖传来丝丝暖意,男人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猛然拉回来: “她不会有事。” 一瞬间眼前的幻觉消失不见,祁逢这才意识到方才恍若梦境。 是她太紧张了。 邬沉还握着她的手,将她牵出了院子。 离得远了些,那声音听得不太真切,祁逢心里莫名轻松了些。 只是她依旧很担心素云,她顺势扯了扯邬沉的衣角,话里的着急明显: “殿下,素云真的会没事吗?” 邬沉难得语气认真,他回答道: “孤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 “替她接生的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医,你要相信她。” 祁逢这才彻底冷静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手里拽着谁的衣角。 她马上松开,一边慌乱地将揉皱的衣角抚了抚,一边道歉: “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祁逢的手没轻没重,有几下摸到了邬沉的腰。 邬沉的脸色变了变,偏偏祁逢还没察觉到,只顾抚平那块皱痕。 邬沉偏了偏身子,止住她动作: “无碍。” 祁逢这才收回了手。 不得不说,邬沉其实并不像外人说的那般性格暴戾,好几次祁逢都觉得自己就要得罪了他,哪知他轻轻几句就带过了,并不计较。 邬沉清了清嗓子,将刚才的事翻篇: “计划有变,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泉阳走?” 祁逢的眼眸暗了暗:“明日。” 邬沉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清脆的哭声打断。 生了!素云生了! 祁逢欣喜地看向邬沉: “殿下,她生了!” 邬沉见她方才的担忧全部消散,眉眼弯弯,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他正想开口,却已经被祁逢拉着进了院里。 少女高兴过了头,顾不得什么礼节,拉过他手臂就往里跑去。 邬沉没拦她,只是目光落到了拉着自己的手上,唇角的弧度放大了些。 女医将孩子抱了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祁逢追问道:“素云现在怎么样了?” 女医笑道: “生产太过辛苦,见过孩子,她已经昏睡了过去,这几天得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祁逢连连点头。 邬沉和女医说道: “这几日还是麻烦你照顾,辛苦了。” 甘南找女医的时候已经说明白了一切,她自然不觉得辛苦,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她抱着孩子就要进去,素云还要她照顾。 祁逢和邬沉不方便进去,便先行离开。 两人一同走出了院,祁逢想到什么,犹豫着说道: “殿下,素云在摄政王府里生产,会不会?” 她听闻邬沉素来爱干净,并不是说生产之事污秽,只是女子生产难免会弄脏东西。 方才太过着急,她还没细想为何邬沉会接素云到这里生产,如今想到了,便害怕惹他不喜。 邬沉听她不再说下去,反问道: “会什么?” 祁逢眨了眨眼: “殿下不是爱干净吗?” 更何况男人对这等生产之事往往避之不及,邬沉不会嫌弃吗? 邬沉微抿了下唇,问道: “女子生产,是什么污秽之事吗?” 祁逢当即否认:“当然不!” 他散漫扬眉,懒懒道: “既然不是,有什么不可以在摄政王府进行的理由吗?” “更何况,这本就是喜事。” 邬沉说罢,便抬步往前走去。 身后的祁逢心里却有了些波动。 邬沉和别的人,似乎总是不一样的。 生产当然是喜事。 只是祁逢见过周围人生产,无一例外的,男人对此避之不及,甚至在外头谈笑风生,里头孕妇的嘶喊声却全然不顾。 更枉论让他们进去瞧一眼了。 他们的喜事,只有当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是高兴的。 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女子,却全失了姓名。 祁逢想得出了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邬沉已经在前头停住了脚步,正回头看着她。 见她如梦初醒,他失笑: “你又在想什么?” 祁逢小跑了上来,胡诌道: “我方才只是在想,女子生产也实在太辛苦了。” 邬沉嗤笑一声,也没戳穿她的谎话: “既然这样,你记得多找些东西给她补补。” 祁逢:“那是自然!” 邬沉和祁逢一路走到主殿门口,邬沉停住了脚步。 邬沉偏头问她:“饿了吗?” 已经是丑时了,祁逢确实有些饿。 她以往在乡庄晚饭吃不饱,等到院里的人都睡下了,才能和霜见吃几个攒下来的饼,便有了吃夜食的习惯。 祁逢点了点头。 邬沉抬眼,看见主殿里两个影子闪烁,心下了然。 邬沉带着祁逢走到主殿门口,慢条斯理道: “孤等会让厨房做点吃食,现在么,” “先让你见两个人。” 第44章 同行 主殿的大门被人推开。 祁逢抬眼,恰好对上殿中两人看过来的目光。 殿内的饭桌旁,坐了两人。 左侧的人一身明黄锦缎袍子,上头绣了些别致的鹿纹,少年面容清秀,看上去年纪不大。 右侧则是祁逢见过的御射考官,中郎将童瑾。他穿的是墨绿圆领袍,衬得他更沉稳些。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主位空了出来。 只一瞬,祁逢便知道这是留给谁的。 邬沉带着她走进殿中,桌前两人见状站起身来。 邬沉看向甘南,甘南很识相地拱手自报家门: “南海甘家甘南,见过祁小姐。” 另一侧的童瑾也拱手道: “中郎将童瑾,在马场上见过祁小姐。” 祁逢也连忙和他们行礼,将自己的身份道出。 邬沉也没拦她,她有自己的规矩。等她行完礼,示意她坐下。 甘南很有眼色地搬了张椅子到主位旁边。 如此一来,四人落座,祁逢坐在了邬沉身边,尽管她觉得有些不合适,但其他人似乎都没异议,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暗暗在心里思索着。 南海甘家她听说过,世代行商,在甘南祖父那一辈举家搬至盛京城做生意,倒也红火。甘南作为大公子接手后,京城中几乎每条街都有甘家的铺子。 只是她没想过甘南会是邬沉的人,童瑾也是一样。 邬沉藏的很深,如今将两人直接介绍给她,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同盟。 甘南性情爽朗,这算他和祁逢第一回正式见面,他调侃道: “祁大小姐是第一次见我,不过,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 祁逢心中疑惑,她何曾与甘南打过交道。 甘南端起茶杯,提醒道: “月夕后的三清山,建善寺。” 正是她向文罗师太求助的时候。 祁逢偏头问道:“殿下也在?” 邬沉在月夕替她处理了阿成,甘南既然在建善寺,与他作伴的,应该有邬沉。 邬沉对上她的目光,懒洋洋道: “嗯,刚好碰上小骗子唬人。” 祁逢回过味来,说她吓泉阳那件事呢。 祁逢偏过头去,邬沉干吗在这个时候揭她老底。 邬沉将一旁的空碗放在她面前,发出点轻响,他给祁逢递了双筷子。 祁逢接过,莫名觉得有些荒唐。 丑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居然在摄政王府吃饭。 邬沉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提醒道: “别发呆。你得赶在祁独玉上早朝前回去。” 祁逢回神,安静地吃着饭。 童瑾和甘南时不时说些话,也不避着她。 很难得的,祁逢吃这顿饭竟很放松。 在祁家用饭,氛围几乎都不太好,要么是大房二房暗暗较着劲,要么就是打一场唇枪舌战。 祁逢本来就对祁家人没什么感情,每每吃了两口就下桌了。后来祁礼也陪着她,两人干脆在鸣秋苑开了小灶。 原本祁逢以为这顿饭会吃的很拘谨,因为食不言这种规矩,她觉得在摄政王府应该是有的。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甘南和童瑾谈笑着,偶尔调侃一下邬沉,顺带会将远些的菜递到她的面前,让她好好尝尝。 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邬沉却也由着他们胡闹。 祁逢难免觉得有些惊讶,邬沉和他们竟是这般相处的么。 察觉到她的动静,邬沉垂眸问她: “不习惯?” 祁逢摇头,答道: “只是意外。” 邬沉眉峰轻挑,表示疑问。 祁逢便接着说道: “殿下和他们的相处,让我有些意外。” 邬沉轻轻一笑: “不是早说过了,摄政王府没有什么规矩。” 甘南打诨道: “两位,可别当着我们面说悄悄话啊。” 他向祁逢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笑道: “祁姑娘要不要尝一尝?这是上好的桂花酿。” 祁逢微笑着摇头。 邬沉支着头看了眼甘南,语气淡淡:“不合适。” 算是帮祁逢解释了。 她与甘南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喝酒误事这种担忧,依旧散不掉。 更何况她有血虚,不宜饮酒,自然是不会接受的。 甘南没想这么多,见状便识趣地带过,给自己倒了一杯。 祁逢吃得差不多了,邬沉估摸着时间,与她一同站起身来。 邬沉让他们接着吃,而后领着祁逢出了主殿。 主殿的门关上,甘南一杯酒下肚,感慨道: “你说你何曾见过殿下这般模样?这以后,应该就是摄政王府的主子了。” 童瑾认真道: “万一那祁姑娘不喜欢殿下呢?” 甘南连忙止住他: “别乱说话啊!殿下不高兴遭殃的可是我们!” 童瑾识相地住了嘴。 而这头,邬沉带着祁逢坐上了马车。 祁逢和他说自己可以回去的,邬沉没答应,把她弄丢了,他可没法向祁独玉交代。 马车向祁家后门驶去。 马车驾得稳,祁逢快一夜没合眼,此时也有了困意。 她看向身边坐着的邬沉,好奇道: “殿下一夜没睡,待会便要上早朝,不会困倦吗?” 邬沉似乎扯了下唇,淡淡道: “习惯了,不碍事。” 真是好体力,换做是她,早就因为在早朝上打瞌睡被陛下抓了现行了。 她没什么想说的了,便沉默下来,邬沉却反问她:“怎么样?” 祁逢不解:“什么怎么样?” “第一次进摄政王府,怎么样?”邬沉补充道。 祁逢没过多思考: “自然是华贵非凡” 邬沉打断她: “不要这种空话。” 祁逢眨了眨眼,思考片刻道: “说实话,方才因着天色太暗,注意力全在素云身上,臣女没过多在意府中景致,留下的印象么,或许是别致?” 邬沉的府里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华丽,金贵是肯定的,除此以外,府里头花花草草不少,所以她觉得,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邬沉轻笑了声,却没说话。 马车里有桌子,上头放了些茶与糕点。邬沉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放到祁逢面前。 祁逢抬眼看他,邬沉一手支着头,一手朝她举起茶杯,唇边挂着淡淡笑意: “孤提前祝你明日的一出好戏,” “赢得满堂彩。” 祁逢有些意外,随后举起茶杯与邬沉的相碰,笑道: “臣女以茶代酒,多谢殿下助力。” “还望明日借殿下吉言,” “开一出好戏。” 第45章 身死 第二日,祁逢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是她回祁家后睡的第一个懒觉,因着祁逢平日从未躲过懒,故而祁家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祁老夫人还特意让身边的凌翠来鸣秋苑看看祁逢是不是生病了。 祁礼知道内情,胡诌了祁逢昨夜染了风寒,一夜未睡,这才打消他们疑虑。 等祁逢醒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直直地照了进来。 简单洗漱完,祁礼已经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等她用饭。 睡得太晚,祁逢没什么精神。她顺手接过祁礼递来的筷子,打了个大哈欠。 祁礼给她夹了菜,问道: “昨夜还顺利吗?” 祁逢点点头,低声道: “生了个女儿,如今在摄政王府休息。” 祁礼有些意外: “摄政王他?”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他想说他居然不介意这种事。 祁逢摇头,将昨日邬沉的原话告知了他。 “那除了这件事,昨夜你还干什么了?”祁礼追问道。 怕祁逢回来的晚,祁礼放心不下就在鸣秋苑候着,一直等到昨夜快寅时,才见祁逢回来。 祁逢便将见到的甘南和童瑾都一一说了。 祁礼闻言却皱了眉,而后似笑非笑: “这下,我们当真是没有退路了。” 邬沉已经将祁逢当作自己人,他把盟友都介绍给了祁逢,是信任,自然也是警告。 他们和邬沉已经死死绑在了一起。 若是背叛,知道他这么多的秘密,便唯有死路一条。 祁逢了然,她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两人安静下来,院里只剩下些风声。 祁家人都在大堂用饭,现在也安静的得很。 祁逢慢悠悠地吃着饭。 她在等一阵风来。 不出一刻钟,槐序匆匆走进鸣秋苑。 槐序在祁逢耳边低声道: “小姐,那道长死了。” 祁逢抬起眼,狐狸眼尽是笑意,她让槐序接着说下去。 泉阳死了。 死在城门旁边的商铺,看样子是想休息一晚,第二日便离开盛京城。 他的死是被一早起来谋生的百姓发现的,因此也就看见了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碎了的红翡镯子。 京城里虽说众多世家,可这上等的红翡镯子他们只见过两只,一只在宫里姜太后的手上戴着,另一只么,在祁家祁大奶奶禾知夏手里。 姜太后他们可不敢妄言,再说宫里的人做事,应当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一时间,禾知夏买凶杀人的传闻传遍了京城。 鸣秋苑离大堂不远,祁逢听见隐隐传来的哭声。 她与祁礼相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往大堂走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禾知夏已经泪流满面。 往日从容的祁独玉面上满是怒意,他喝道: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为何你的镯子会在他的手上!” 禾知夏咬着嘴唇,她不能将收买泉阳的事情说出来,因此只能空喊冤枉。 二房和三房是一起用着饭的,闹出这种事情,识相地在旁边待着看热闹。 他们当然恨不得大房出事。 祁逢和祁礼跟着站到了一旁。 祁老夫人追问道: “贱妇!你到底与他做了什么勾当!” 见禾知夏只是流泪,一时三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气氛僵持不下。 云妙仪撇了嘴,随口道: “大奶奶,你莫不是和那道长串通好了的?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气都带进我们家里头?” 祁逢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眉头微皱,语气淡淡: “道长在祖母生病之时就已经到访,的的确确为祖母治好了病,可见这道长不是弄虚作假之人。只是阿逢在想,他的死,会不会与上次到祁家说的邪气有关?” 祁独玉皱了眉,问道: “什么意思?” 祁逢便接着说: “上次道长不是说邪气进了姨娘的肚子吗?如果姨娘是因为护子心切,与道长” 她没再讲下去,众人却听明白了。 或许禾知夏是想收买道长,保护自己的孩子,两人没谈拢,便买凶杀了他。 只是这样似乎不对啊?听起来怎么像禾知夏的孩子会因为这个受伤害,才想出这个方法的。但是道长说她可以正常生产的。 难道? 云妙仪见惯了后宅争斗,便很快想到了什么,她有些惊恐的低下了头。 禾知夏怕不是疯了才做出这事? 禾知夏含着泪,故作委屈道: “妾身素来知道逢儿不喜欢我,可也不能如此污蔑妾身啊老爷!” 祁逢打断她,话里没什么情绪: “姨娘,现在可别管其他事了。你那红翡镯子在道长手里可是铁证,道长就算有百般法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偷走你的红翡镯子?” “更何况,姨娘十分珍惜那镯子,真的不见了,不应该一早就找起来了吗?” 祁老夫人听见此话,冷冷地看向禾知夏。 禾知夏被呛得无话可说,走投无路下,她佯装肚痛,抱着肚子缓缓蹲下,泪掉得更大滴了: “老爷,妾身是冤枉的!妾身还怀着身孕,妾身有什么理由要去害那道长!妾身当然盼望自己的孩子去除邪气,好好长大了。” “妾身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 禾知夏见祁独玉神色微动,正想接着辩驳,可莫名腹中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失声尖叫。 在禾知夏的身下,流了一滩污渍。 祁逢勾唇,连忙大喊道: “坏了,姨娘羊水破了!父亲,还是孩子要紧,快去请大夫!” 大堂瞬间乱成一团。 禾知夏疼痛难忍,她知道自己没有怀孕,她怎么可能破羊水。 只是她没有力气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厮跑了出去。 只有祁逢知道,禾知夏这所谓的羊水,实则是泉阳的把戏。 泉阳给她喝的那些药,日积月累,可使她肚痛难耐,并做破羊水状。 昨夜祁逢特地溜到她院里,将泉阳给的药加大了剂量,今日一早禾知夏喝完,再加上最近日日服用,中午便会有效果。 一刻钟后,众人都在那绿荷院里等着。 小厮找回来的大夫,竟是御医李太医。 他和祁独玉说在外头遇到了摄政王邬沉,邬沉认得他是祁家的小厮,听说此事后,便将正要来给他诊脉的李太医送了过来。 祁独玉暂时顾不得邬沉打得什么主意,先让人进去帮禾知夏接生才是要紧事。 可是不过须臾,李太医便出来了。 他皱眉道: “丞相是否弄错了?” “夫人她并无身孕啊!” 第46章 真凶 祁老夫人差点握不住手里的拐杖。 祁独玉已经没了往日的平静,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她,你是说她没有身孕?” 李太医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在宫里办事这么多年,见到两人的反应心里便大概猜到了什么。 包括摄政王特意派他过来的目的。 于是他从容道: “是的,夫人她并无孕像。至于所谓的羊水,是因为服用了一种药物,而造成如破羊水一般模样的情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意思,禾知夏居然是假孕!祁家众人被她耍了个团团转! 啪嗒。 祁老夫人的拐杖落了地,她晕了过去。 丫鬟们急忙扶住她,祁独玉让她们将祁老夫人先带回房中休息。 祁独玉面色铁青,勉强维持着脸色将李太医送出门。 绿荷院里的人没一个敢走的。 祁独玉让人将在里面的禾知夏带了出来。 禾知夏知道事情败露,走出门口便顺势倒在地上,哭喊哀求着祁独玉。 祁独玉却是狠狠地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禾知夏错愕地愣住,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才回过神。 她从未被祁独玉这样对待过。 众人也很少见过祁独玉发火,上一次或许还是,贺鸣秋与奸夫私通被他们撞了个正着的时候。 禾知夏记得,当时祁独玉扇了贺鸣秋一巴掌。 那个时候她还在旁边捂嘴偷笑,只是现在,这巴掌居然轮到了她身上。 祁独玉骂道: “贱妇!你竟想出这般龌龊的法子来夺宠!” 禾知夏强忍疼痛,她趴在地上,抓住了祁独玉的一处衣角: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时糊涂才做出如此蠢事!老爷,您就饶了妾身这一次!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 祁逢冷笑道: “姨娘还想在祁家有以后?买凶杀人,借腹生子,你还想留在祁家?” 祁独玉皱眉道: “什么意思?什么借腹生子?” 禾知夏被人揭穿的不过是假孕,祁独玉还以为她会以某种理由假装流产,好换取自己的同情和怜爱。 但如果是借腹生子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可是违背祖宗的事情! 世家里若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很丢脸的。 祁逢走上前来,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张,这是素云提前写好的口供。 她递给祁独玉,而后道: “禾知夏收买了一位孕妇,名叫素云。她因为死了丈夫背上外债,还有一位遗腹子,在禾知夏的诱骗下,不得不答应了她以孩子换取钱财。” “禾知夏的打算,原本是想借素云的孩子,当成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也就是借腹生子。” 祁礼走到祁逢身边,补充道: “前几日我们兄妹在街上偶遇素云出逃,她险些小产,我们帮她找了大夫,这才保住了性命。后来她知道我们是祁家的儿女,羞愧难当,便将真相告知了我们,并亲自写下了这份口供。” “她们几时见过面,在何处见的面,见面讲了什么,都在这上面写的一清二楚。” 禾知夏一瞬瘫软在地。 完了。 祁逢并不打算放过她,接着刺激道: “你当真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凭借别人的孩子坐上祁大奶奶这位置,不知你半夜惊醒,会不会觉得良心难安?” 禾知夏的瞳孔在听见祁大奶奶这四个字后蓦然放大。 她撕下了那副伪善的面具,笑得诡异: “那又如何!祁大奶奶这个位置迟早是我的!只要我生下孩子,这孩子就是祁家的血脉!不像你那个娘,在乡庄的弃子就算生下来,也是条贱命!” 祁逢冷眼看着她: “我母亲生下的死胎,果然与你有关。” 祁独玉有些晃神: “什么死胎?” 禾知夏见状狞笑道: “看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娘的身孕!” “没错,是和我有关!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弃妇,我凭什么要让她的孩子生下来!” 祁逢垂在身旁的手握紧了些。 祁逢嘲道: “你把你自己想的太厉害,你怎会有这样的本事管的到山高水远的乡庄?” “你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 禾知夏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嘲笑她没本事。 说她没本事当上祁大奶奶,始终是个妾,说她没本事害贺鸣秋的肚子,生下来的孩子依旧会压她的一头! 她怒骂道: “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我有本事将她赶到乡庄,就有本事让她胎死腹中!我有本事坐上祁大奶奶这个位置,就有本事一直坐下去!” 祁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语气冷得瘆人: “所以,我娘当年被赶到乡庄,也是拜你所赐。” “你陷害她!” 禾知夏几乎彻底疯魔,她突然大笑,然后突然停住,嚣张道: “没错!但我告诉你!恨你娘的不止我一个!” 祁逢一怔。 “你说我害死了你娘的孩子,你猜错了!我确实想要她死,但是我还未动手,你娘就已经流了产!” 禾知夏和祁逢平视着,冲她大声笑: “我告诉你,其实所有人都想她死!” 祁逢掐紧了自己的手。 不止禾知夏一个人。 祁逢突然掐住她的喉咙,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是谁与你共谋,说!” 祁逢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她的手用力收紧,瞧她的动作不像是恐吓。 她真的想掐死禾知夏。 禾知夏面上逐渐露出惊恐,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宫宫里。” 祁逢的手依旧收紧,祁礼走上前,将她的手掰开,握在自己的手里。 禾知夏被吓的昏死过去。 祁逢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身子软了下去,泪也顺着滑过她的脸颊。 祁礼将她抱在怀里,祁逢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带着恨意喃喃: “不只有她原来不只有她” 九年。 她恨了禾知夏九年。 她带着满腔恨意,设局作戏终于回到了这盛京城。 她处处为营,步步为棋,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日的到来。 她以为就要给母亲报仇,可是禾知夏说不是只有她! 祁逢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对不起,母亲。 第47章 你是第一个 祁家的后院里,女子的哭声传到天空中,久久未停。 一开始是低声的啜泣,慢慢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祁礼抱着瘫坐在地的祁逢,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绿荷院里的所有人都垂着头,没有人敢出声。 谁能想得到,当年与人私通的祁大奶奶竟是被诬陷的。 云妙仪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天是场家宴,还是贺鸣秋一手操办的。 因为安排的妥当和细心,赴宴的人止不住地夸贺鸣秋。 直到贺鸣秋的衣裳被人意外泼湿了,便离席去换。 再后来,鸣秋苑突然喧闹起来,有丫鬟被指使过去瞧瞧,却惊慌地跑了出来。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荒唐的一幕。 后来祁独玉用了很多法子,让在场的人闭了嘴,这件事情居然没有传出去,或许祁独玉,对贺鸣秋还是有那么点情分的。 可是他不信她。 有人说贺鸣秋藏得深,可云妙仪不觉得贺鸣秋是这样的人。 尽管她那个时候嫁进祁家不久,但是在相处之中,她能看出贺鸣秋的教养不会容许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时还作为妾室的禾知夏对她百般挑衅,她却是云淡风轻。 云妙仪能看出来,她不是故作淡定,她是真的不想和禾知夏计较,对后宅争宠之事,她一向嗤之以鼻。 有这般心态的人,会和旁人私通吗?云妙仪不觉得自己聪明,但她都觉得有蹊跷的事情,祁独玉却轻而易举的信了。 祁独玉给贺鸣秋那一巴掌,就算是直接坐实了她的罪名。 爱在猜忌面前,似乎太脆弱了。 后来贺鸣秋被送到乡庄,连带着年仅七岁的祁逢。 如今真相大白,贺鸣秋无辜,祁逢又何尝不无辜。 众人都知道,祁逢因为这件事,在乡庄待了整整九年。如果今年月夕那场大火她没有跑出来,她根本不可能回到祁家。 但是如果没有这场大火,祁逢什么时候被接回来都不一定。 祁逢这九年过的苦日子和没有学到的才识都是不能补偿的。 整个祁家,现在祁独玉最对不起的,就是祁逢一个人。 祁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祁礼抱回鸣秋苑的,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她要接着查。 她抓着祁礼的衣角,低声道: “方才我听清禾知夏说的字了。” “她说的,是宫里。” 皇宫里面,有人是当年害死贺鸣秋的主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贺鸣秋会和宫里的人有牵扯? 祁礼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 之前对付禾知夏,他可以放手让祁逢去做,他知道祁逢想亲手了结她。 但是现在已经牵扯到了皇宫,他绝不可能再让祁逢涉险。 祁逢眸光一暗,答应了祁礼。 祁逢让祁礼回了院子,她想自己呆一会。 祁逢回了里屋,蜷缩在床上,看着桌上燃烧的蜡烛。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已经完全熔化,在桌上落下点点蜡痕,正如她的泪。 她什么时候又掉眼泪了。 祁逢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泪。 脑袋里是各种各样的想法,闹得她头痛极了。 她方才答应了祁礼,只是权宜之计。 她的确没有办法接触到皇宫,但她更不想用祁礼的仕途来赌。 宫里的人,既然害死了贺鸣秋,就是他们的仇人,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祁礼的羽翼尚未丰满,他不能折翼。 “祁大小姐,你和本王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祁逢的脑中突然想起这一句话。 还有一个人,可与她并肩。 祁逢几乎是立刻翻身下床,将槐序叫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 屋内的灯黑了,祁逢从门口溜出来,轻车熟路地钻到了祁家后门。 等到一个人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祁逢便后悔了。 她不认得路,应该把槐序带上的。 但是她记得摄政王府的传闻,想必街市最亮的那一座便是了,此刻也无法坐马车,祁逢只能凭感觉走。 祁家离摄政王府并不远,但隔了几条街市,当朝没有宵禁,因此这一连片的街道,亮如白昼。 祁逢从未来过夜市。 一是没有机会,二是祁家自有家规,门禁严苛,戌时便不准出门了。 看着这亮堂堂,满街的稀奇玩意,祁逢决定找个机会偷偷溜出来好好瞧瞧。 她本是个爱热闹的人。 祁逢摇摇头,将那些其余的想法都抛去,认真地找那摄政王府。 等穿过街市,看见一连片的房屋,祁逢傻了眼。 居然有这么多人和邬沉是邻居吗? 能住在摄政王府旁边的,家世自然显赫,占地不小,又一片连着,祁逢都有些分不清有多少户人家。 偏偏每家都挂满了灯,祁逢走进这片如同见到了日出。 她是真找不到摄政王府了。 而且时辰已晚,门口也没有小厮迎客,如此,她只好用最笨的方法,一户户看过去。 当然,在看的时候祁逢也留了个心眼,这些世家,说不准都是邬沉的人,她得多留心些。 继续往前走着,祁逢看见了一处眼熟的牌匾,正要停下脚步思索,却感受到了不对。 下一刻,她被人拉进了一旁的小巷。 正要惊叫出声,祁逢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楠沉香。 意识到对方身份,她最终没有出声。 她小声道: “殿下怎么总这般神出鬼没的?” 邬沉扶住她方才踉跄的身子,如今正站在她身前,一旁的灯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将祁逢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人没事后,慢条斯理道: “不神出鬼没,怎么抓贼?” 祁逢听见这话,皱眉道: “我不是贼,我是来找殿下的。” 邬沉闻言挑了下眉。 联想到她刚刚的举动,邬沉失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找不到摄政王府了?” 祁逢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她找不到是什么很出奇的事情吗? 邬沉往前走了一步,带着笑意道: “你知不知道,认不出摄政王府的,” “你是第一个。” 第48章 做孤的妻子 “认不出摄政王府的人,你是第一个。” 当这句话传到祁逢耳朵里的时候,她瞬间红了脸。 她在盛京城待的时间不长,很多路还不认识,所以迷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在邬沉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变味。 祁逢垂下头去,掩饰自己尴尬的样子。 邬沉见她动作,勾唇转身道: “走,带你好好认认路。” 祁逢等他走出去几步,这才慢慢跟上他。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 邬沉今夜只穿了一身玄色锦袍,墨发高束,其余的配饰都没有戴。 祁逢回忆了一下,她方才也没有看到邬沉常戴的羊脂玉扳指。 就连他腰间那块,从不离身的黑龙雪鸠佩都不见踪影。 当他走进暗处,便和这天地融为一色,若不仔细看,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祁逢若有所思,邬沉这一身打扮,可有蹊跷啊。 于是她开口道: “殿下方才去办事了么?” 邬沉脚步未停: “如何看出?” 祁逢接着道: “一身素色,其余的配饰都不见,殿下不打算让旁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邬沉顿了片刻,却是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夜探。” 祁逢并不惊讶,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打算接着问下去,邬沉要做什么事,还轮不到她来追问。 于是她顺口道: “这么危险的事,殿下说得倒是轻松,不愧是殿下。” 祁逢说了个漂亮话。 不料邬沉却停住脚步,语气懒懒: “危险么?这种事祁大小姐不是信手拈来。” 祁逢下意识反问道: “我何时做过这种事?” 她怎么可能夜探别人的府邸! 等等,他说的不会是。 邬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 “加上这一次,你可是第二次夜探摄政王府。” 祁逢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她很快辩驳道: “这怎么能算夜探!” 她是光明正大走进摄政王府的好吗! 邬沉饶有兴致地看她,淡定地反问: “哦?那算什么?” 祁逢认真道: “殿下与臣女一同进去,就算臣女高攀不上摄政王府的贵客,也总能说是半个客人?” 邬沉轻笑出声: “可以,你说的对。” 邬沉接着往前走去,祁逢也紧随其后。 邬沉带着祁逢慢慢走着,祁逢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邬沉在带着自己认路。 邬沉带着祁逢走了整整一大圈,等这一圈都走遍,祁逢心里有了些大概,对这一片的地形都熟悉了些,邬沉才在摄政王府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祁逢便也停在他身旁,邬沉用眼神冲她示意: “不进去?” 祁逢疑惑道: “臣女哪有走到殿下前面的道理?” 邬沉慢悠悠来了一句: “摄政王府的规矩,客人先进。” 他语调拉长,语气玩味: “请,祁大小姐。” 又和她开玩笑。 真记仇。 祁逢只好走到了前面。 就算走进来又怎么样,她也不认得路,她放慢了脚步,想等邬沉走到她前面。 邬沉却一直走在她身后。 只是他在身后带她认路: “左转。”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邬沉的书房。 邬沉依旧站在后面,道: “直接推开。” 祁逢便打开了这间书房的大门。 屋里熏着让人静心的檀香,装潢也是和摄政王府一样的风雅。 邬沉关上了门。 两人面对而立,邬沉这才问道: “说,大半夜来找孤,所为何事?” 祁逢也开门见山道: “殿下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祁家今天发生的事。” “当年之事,禾知夏不是害死我母亲的主谋。” “主谋另有其人。” 邬沉腔调散漫: “没了?一点线索也不给孤?” “这让孤怎么帮你?” 祁逢和他对视着,眼底翻涌着看不明的情绪: “是宫里的人。” 听见这话,邬沉敛起笑意道: “祁逢,你要清楚你在说什么。” 祁逢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认真道: “我没有说错。” “我想求殿下,助我查明当年真相。” 邬沉却轻哼了一声: “你找到本王来帮你这麻烦事,却不找你的好哥哥,” 他话带嘲讽: “怎么,不愿拿他的仕途来赌?” 祁逢沉默片刻,道: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邬沉不咸不淡地开腔: “所以,你就让本王去涉险?” “祁逢,你为何不心疼孤?” 祁逢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倒像是她和邬沉有些什么说不明道不明的关系了。 但是邬沉似乎已经有些怒意了,她急忙道: “不是的!” “我从未想过让殿下涉险,我只是想向殿下求些消息。” “为难殿下的事,臣女不会做,更没有胆子去做。” 邬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问道: “你想要什么消息?” 祁逢: “皇宫秘事,越多越好。” 只有知道皇宫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才能查到谁才是她的仇人。 邬沉却轻轻摇了摇头: “祁逢,这件事情,可超出了你与孤当时谈的条件。” 祁逢没想到令他为难了: “殿下也没法查到吗?” 邬沉似笑非笑道: “也不是。” 那他跟她在兜什么圈子? “你总要加些条件,祁大小姐。” “这场交易,你要付出更多。” “所以你能给孤什么?” 听见邬沉的话,祁逢垂下头去,认真的思考着。 邬沉这个时候和她谈条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给些什么作为筹码。 突然她脑筋一转,邬沉如果这么问她,难道是她有什么可以帮他做的事情吗? 于是她就这么问了。 只见眼前人轻挑了下眉,慢悠悠道: “孤这里,确实有你能帮的上忙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情非常人能办到,所以,” “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祁大小姐。” 祁逢不明白邬沉这次为何为何故弄玄虚,她道: “殿下直说便是。” 邬沉走近了几步,他弯了点腰,和刚过他肩膀的祁逢平视着。 他唇角扬起弧度,语气轻松: “这件事情么,便是,” “做孤的妻子。” “祁大小姐你可愿意?” 第49章 携手 祁逢的脑海一瞬变得空白。 书房的空间其实很大,但邬沉欺身逼近,祁逢正想往后退,却听见了他说的话。 “做孤的妻子。” 于是她直接定在了原地。 在安静的时间里,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似乎印证了这几天很莫名的想法。 祁逢突然想起祁礼在马车上说的话: “你觉不觉得,邬沉喜欢你?” 祁逢这下是真的愣在原地了。 邬沉就这样看着她眼底的情绪翻涌变化,轻挑了下眉毛。 看来不算是他一厢情愿啊。 邬沉的心情更好了些,解释道: “祁大小姐不是戏演的很好?” “帮本王做这场戏如何?” 祁逢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意思。 她的脸又变红了。 这算她自作多情了吗? 为了掩饰心虚,她清了清嗓子,强装淡定: “殿下这是要让臣女赔上清誉吗?” 邬沉闻言轻笑出声: “不是让你做摄政王府的主人。” 祁逢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邬沉已经直起身来。 他顿了片刻,才道: “可有听过北楚?” 祁逢认真回想道: “听过。一个与我们相邻的国家,前十几年北楚势微,送了几位公主来和亲…” 祁逢说着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顿时停住,再开口时,她声音变小了些: “殿下的母妃,似乎也是北楚公主。” 邬沉嗯了一声,他的话语淡淡,但祁逢听见了那潜藏的忧愁: “那你知道,她是如何离世的吗?” 祁逢道: “臣女似乎听说,是因病去世。” 见邬沉的神情,她也能猜到当年北楚公主之死应当另有隐情。 她以为邬沉应当不会和她说清楚这些事情,毕竟皇宫秘史,应当是禁忌。 只不过她没想到,下一刻邬沉就向她揭开了当年的秘密。 “孤的母妃,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被人暗害。并且,幕后之人做的十分隐秘,孤这么多年一直在查,却找不到任何知晓当年实情的人。” “直到前几天,童瑾帮本王查到了一条消息。有一个宫女跑到了北楚,改名换姓,躲到了兰枝里。” “他们帮孤找的假身份有家室。” 祁逢明白了: “殿下想让臣女做那假妻子?” 邬沉点点头,认真道: “孤不认识别的女子,自然也不相信她们。” 祁逢思考了很久,才问道: “殿下就这么相信臣女吗?” 邬沉给她的信任未免太多了,皇宫秘事也可以眼睛不眨的说了出来。 她问这个问题,其实与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只是她突然就想这么问了。 邬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特别。 邬沉几乎没什么犹豫,便道: “当然,你是孤的盟友。” 觉出不对,他反问道: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祁逢立刻附和道: “臣女当然也是这样想!” “能和殿下做盟友,是臣女的荣幸!” 邬沉扯了扯唇,道: “都说了不必说这种空话。” 好用就行。 邬沉每次都被这种话哄得晕头转向,她当然要说,还要经常说。 言归正传,她问道: “殿下打算何时启程?祁家那边,臣女应该以什么理由应付?” 邬沉: “不必担心,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了。出了祁家,自然能见到孤。” 祁逢答应了,后面由邬沉送回了祁家。 等偷偷摸摸从祁家后门溜进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种事情自己居然已经信手拈来了。 祁逢哭笑不得,回了鸣秋苑休息,意外睡得还不错。 第二天一早,祁逢就明白邬沉昨晚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祁独玉下了早朝直奔她的鸣秋苑。 她昨夜在摄政王府耽搁的有些晚,刚起床还有些懵。 祁独玉坐下后便急急问她: “逢儿,你最近身体可有不适?” 祁逢了然,皱眉道: “父亲,我最近的确不是很舒服。”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祁独玉便道: “今日早朝,观天象之人说夜观凶恶之象,与一人对冲。说这人应当回京不久,年纪尚小,这几日若不送出城静养,陛下与她都会两败俱伤。” 祁逢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邬沉干的,这说的不是她是谁? 不过此刻,她也配合问道: “那我是不是应当出城静养一段时间,大概要多久?” 祁独玉道: “逢儿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找了离京城不远的北静寺住持,你这两个月就在那里好好休息。待到两月后,我亲自去接你回家。” 祁逢点点头。 等祁独玉交代了一通离开后,祁逢心情难得轻松,她让槐序去收拾包袱。 正要交代些什么,祁礼却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她的院子,一上来便问: “是不是真的?” 祁逢不解: “什么是不是真的?” 祁礼很着急,却压低了声音: “你当真要去北楚,与邬沉做假夫妻?” 祁逢惊讶: “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还没告诉祁礼啊。 祁礼说是邬沉让人给他递了信。 祁礼难得失了从容: “不是说我来查吗?” 祁逢沉默。 她很久很久才开口道: “对不起,是我心急了。” 方才还有很多话想说的祁礼瞬间哑了声。 他其实不能怪祁逢的。 憋了一股闷气,祁礼最终还是没有责怪她。 他叹了口气,给她叮嘱: “算了,摄政王看起来还算正人君子。” 不过他也很奇怪: “这么多女子,他偏偏要选刚刚认识不久的你?” 祁逢想到昨天邬沉说的话便觉得好笑,她讲这话说给祁礼听,然后道: “你也觉得他说这话是撒谎的。” 他怎么可能只认识她一个女子。 不料祁礼却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祁逢不解: “怎么了?” 祁礼犹豫片刻,才说道: “其实他可能没骗你。” ? 祁逢更疑惑了。 祁礼便解释道: “自从我入仕以来,我的确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子走在一起过。因此他说的不认识别的女子,可能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他只认识你,我觉得更像是,” 祁礼顿了顿,接着道: “更像是,” “为什么他只想认识你。” 第50章 奔赴 他为什么只想认识她? 祁逢很明显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她打了个哈哈带过,找了个收拾包袱的借口准备开溜。 祁礼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他与她一起去收拾。 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礼拿出她的衣裳认真挑着: “这件也要带,这件外面要穿披风,这件要遮盖一下。” 祁礼还特意叮嘱道: “你要时刻牢记你们是假夫妻,不需要演戏的时候,最好隔十万八千里。有人觉得奇怪,你便说是他惹了你不高兴。” 祁逢失笑: “我这算不算拿着鸡毛当令箭?” 祁礼反驳道: “怎么能算?而且,你一定要和他分床睡。” 祁礼絮絮叨叨了一堆,不知道他从哪想出来这么多话,祁逢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听他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到祁礼讲完,祁逢的东西也收拾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 “哥哥说完了?我待会便要出发了。” 祁独玉让她走之前和祁家人道别,祁礼便带着她到大堂去。 祁老夫人难得眼眶含了泪,和祁逢解释了一通,大概是说这次不是丢下她,只是去寺里静养一段时间。 祁逢淡淡地笑了。 如果,九年前是这样和她说的话就好了。 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她可以靠自己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对于二房三房,她更是没什么交情,淡淡地打过招呼便准备离开,祁含词却趁云妙仪不注意的时候,往她衣袖里塞了一小包东西。 祁逢没摸出来是什么,笑了下也把它带走了。 祁逢坐上了祁独玉安排的马车。 等到祁礼挥手的身影都看不见了,祁逢才放下了窗帘。 她拿出方才在衣袖里的东西,竟是一包精致的糕点。 似乎是祁含词自己小厨房的伙食。 祁逢对祁含词没什么感情,但在上次救了她之后,祁含词似乎对她改观很大,这次没敢和她说话,却送给她一包吃食。 祁逢轻笑一声,将一块糕放进嘴里。 比她的小厨房做的还要甜。 祁逢爱吃甜食,倒没有觉得难接受,只是想到等下要见的人,她默默将油纸包封好。 原本开往北静寺的马车在出了京城几尺后便转了方向,祁逢掀起一角帘子,看见另一辆马车飞快地往北静寺跑去。 应当是邬沉安排的障眼法。 轮不到她操心,祁逢有些困意,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身体能感受到马车的颠簸,正因为这样,祁逢知道自己正在路上,便才能安心一些。 直到那阵颠簸慢慢减缓,直至没有,祁逢便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马车帘。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祁逢依旧坐着,头却偏了偏,乖巧地问好: “殿下。” 邬沉的唇边带了点笑意,招手让她下来。 祁逢便拿着方才的油纸包下了车,与邬沉上了另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一看便是邬沉的,黑檀木身,金丝绣帘,车身也格外宽敞。 刚刚祁家的马车只能堪堪容纳两人,这一辆马车,却宽敞的可以坐下五六人。 因此她和邬沉坐着,显得空了些。 邬沉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拎着的油纸包上,问道: “这是什么?” 祁逢下意识地按住了它,道: “不适合殿下吃的。” 邬沉不喜甜,这是她那夜与他吃饭知道的。 邬沉没夹过一道甜味的菜,就连糕点也不曾吃。 邬沉却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带了吃的,却不适合他吃? 这是什么意思? 邬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边打开道: “孤帮你这么多,连一个吃的都舍不得给孤?” 等看清里头装满了精致的小糕点,他便径直拿起一块。 祁逢阻止的话比他晚了一步: “这个很甜!” 邬沉却已经吃到了。 却没有想象中的厌恶神情。 他很快便吃完一块,才开口道: “所以,是因为太甜了才不让孤吃。” 祁逢点头道: “殿下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邬沉将那油纸包折了折: “你怎么知道孤不爱吃?” 祁逢不解: “那日在摄政王府,殿下没吃过一道甜食。” 邬沉勾了唇,将油纸包放回桌上,语气懒懒道: “孤的确不爱吃甜。” “不过,那也得看是谁给的。” 所以,他的确不吃甜。 但是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给的就吃? 祁逢强装淡定的移开目光,换了话头: “我以为殿下会让我到北静寺再出来。这半路就跑了,会被发现吗?” 邬沉倒着茶,应道: “不会。北静寺住持是孤旧识。” 祁逢有些惊讶: “殿下又认识?” 邬沉听她的语气觉得好笑: “什么叫又?在你看来,孤认识的人似乎很少,每次都这么惊讶。” 祁逢抿了抿唇: “只是没想到而已。” 她接着问: “现在就在去北楚的路上吗?到北楚需要多久?” 邬沉递了杯茶给她: “最快也要三天三夜。” 北楚离得确实不近,祁逢好奇地问道: “殿下去过北楚吗?” 她听说北楚风光秀丽,却未亲眼见过。 邬沉喝了口茶,回答道: “很美。” 祁逢等着他说后面的话,但是他却不再说了。 祁逢皱眉: “没了?殿下说完了?” 就很美两个字? 邬沉也不解释,只说道: “去到你就知道了。” 祁逢正想接着问,窗外被人轻轻敲了敲。 她几乎瞬间转头,下意识道: “谁?” 邬沉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他打开了窗子。 是跟在邬沉身边的月萧,送了些东西进来。 祁逢这才安下心来。 邬沉回想她刚才的动作,许久才开口: “害怕吗?” 祁逢本来想否认,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以邬沉假妻子的身份,自然会紧张的。 更何况北楚山高水远,根本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邬沉偏头,很认真地问她: “是怕什么?” 祁逢有些愣,但还是将顾虑简单的说了。 邬沉听完后唇角却上扬了。 他道: “所以,不是因为妻子的身份而害怕,” “对吗?” 这就足够了。 第51章 客栈 祁逢没听明白邬沉的意思,但她顺着点了点头。 她以为邬沉指的是她害怕他。 这有什么可怕的? 谁会害怕自己的靠山? 两人没再接着谈话,祁逢喝完了一杯茶,想靠在窗边睡会儿。 邬沉给她递了个软枕靠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了点睡意。 马车里有烧水的小炉,此刻正烧着火,祁逢听着轻轻的烧火声有些出神。 外头是很冷的天,马车里却格外的暖,她的手被汤婆子暖着,甚至有些发烫。 邬沉坐在她身旁,慵懒地翻着手里的书卷。 祁逢莫名感觉很放松,也很安心,她的思绪慢慢远去,浓浓睡意席卷了她。 等到邬沉再偏头看她的时候,她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了。 祁逢睡着了。 邬沉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用手背探了探她手的温度。 没有想象中的暖和。 邬沉收回手,将自己穿的狐皮鹤氅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了祁逢的身上。 马车已经行驶的很稳,但始终还是有些摇晃的,祁逢的脑袋靠在窗边,头上的白玉簪子却有些斜了。 若是马车遇到什么情况突然停下,簪子也有可能伤到她。 邬沉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地将那簪子取了下来。 连带着滑落的,还有少女的墨发。 祁逢今日随意用簪子簪了发,没有特意梳发髻,因此簪子被取走,头发也很快散落,像是一川小溪流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祁逢却没有醒,她依旧睡得安稳。 邬沉握住了那只簪子,见祁逢的大半张脸都被墨发盖住。 他将簪子换了个头,用打磨圆润的那处轻轻挑起那缕头发,再将它放到了耳朵后面。 祁逢似乎觉得脸颊有些痒,眉头皱起,等到邬沉收回簪子,她眉间又再次放松。 邬沉无声地勾了唇。 睡得这么熟。 也不错,到现在都能在他身边熟睡了。 邬沉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书卷。 炉子依然烧着,马车里只剩下邬沉偶尔翻书页的声音和少女平稳的呼吸声。 祁逢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她睡得格外安稳,甚至连梦都没做。 马车里坐垫很软,再加上后背有软枕,祁逢压根不觉得硌,就像躺在床上一样舒服。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感受到的是脸颊下面的痒意。 她垂下眼,看到了那件不属于她的墨色鹤氅。 她有些懵,偏头看向身边的邬沉,他只剩一件玄色蟒袍。 怪不得她睡得这么暖和。 她使点劲儿坐起来,发出的一点声响吸引邬沉看过来。 瞧见她睡得微红的脸颊,他抿了抿唇,低声笑了出来: “睡醒了?” 祁逢点了点头,拿起披在身上的鹤氅,双手递了过去: “多谢殿下。” 邬沉没接: “无碍,留着,不冷么?” 祁逢摇头,她够暖和的了。 邬沉轻扬了下巴: “外头冷,已经是晚上了。” 祁逢有些惊讶: “我睡到了晚上吗?” 他们出发的时候算是正午,如今却是晚上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邬沉收回自己的目光,语气懒懒: “也不奇怪,毕竟前天晚上夜探摄政王府,可辛苦了。” 又逗她,祁逢也不和他计较,将邬沉没接过的鹤氅放回自己腿上,伸手想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了。 邬沉的手指点了点桌子,解释道: “簪子在这里。戴着睡觉容易伤到自己,下次记得摘。” 祁逢应下,拿过簪子,随意地簪了发。 她抱着邬沉的鹤氅,还残存着她的温度。 睡了太久,祁逢的脑袋有点重,她靠回窗边发着呆,有点没精神。 邬沉察觉她的动静,微微皱眉,问她:“是不是饿了?” 祁逢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在睡觉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现在,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 她睡得久,嗓子都有点哑: “殿下,我们今晚会找地方歇脚吗?” 邬沉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又给她递了杯温热的茶。 祁逢接过,很快便饮尽,她望着空掉的茶杯,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精通茶艺么?” 邬沉翻了书页,答道: “有点兴趣罢了。” 祁逢追问: “那殿下有喜爱的茶叶吗?” 邬沉皱了点眉,思考后道: “皋卢茶。” 祁逢回忆了一下: “听说这种茶叶味道很苦,殿下怎么会喜欢?” 邬沉合上书,勾了点唇: “苦才能让人记忆深刻。” 他放下书,给她留下一句: “孤下去看看。” 邬沉离开了马车。 祁逢抱着衣服垂眸思考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嗜苦? 真是出奇。 她还没想多久,马车就停下来了。 邬沉掀开帘子一角,轻声唤她: “下来。” 祁逢手上的东西有点多,想了想,她只抱着邬沉的衣服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客栈。 邬沉让月萧拿好行李,自己先带祁逢进去。 祁逢不知道时辰,但看这天,怕也是很迟了。 正要踏进门,邬沉不知道从哪拿出一顶帷帽,往她头上一戴,少女的面容藏到了面纱后,若隐若现。 邬沉没解释,先走进了客栈。等祁逢跟上来,她便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客栈大堂坐了许多人,大多是赶路在这歇息一晚的,便在这里吃饭。 瞧见他们进门,很多人便看了过来。 祁逢不喜欢别人打量的目光,因此十分不喜欢见生人,这顶帷帽帮了她。 祁逢走到邬沉身边,却听见掌柜说今日只剩一间空房了。 祁逢皱眉:“是因我们来得太迟了么?” 掌柜陪笑道: “今日赶路的客人多,空房便没剩几间了,简陋一点的倒是还有,只是怕两位住不惯。” 掌柜是个有眼色的,见二人穿着虽然低调但矜贵,自然是不可能安排简陋的。 祁逢还在思考,邬沉却已经回答道:“无碍,要两间房。” 掌柜连连应下。 祁逢偏头看他,犹豫地喊了声殿下。 她倒是能住的了那屋子。 邬沉看了她一眼,语气随意: “孤可不和你争。” 这便是他住的意思了。 邬沉这么养尊处优的人,能住得惯吗? 没有过多思考,祁逢已经朝掌柜脱口而出: “我们只要一间房。” 话音刚落,邬沉惊愕地偏头。 第52章 一行四人 比起邬沉惊愕的目光,掌柜倒是反应很快,笑眯眯地答应下。 邬沉眼中惊讶不减,他微张唇,欲言又止。 祁逢的耳朵红了,她刚刚说的太快,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故作淡定,小声道: “我睡在椅子上就可以的,不必委屈殿下。” 邬沉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还是没开口。 掌柜没瞧出其中的微妙气氛,乐呵呵地带着两人上楼。 后头的月萧拎着行李跟上来。 房间其实很大,还有书桌和长椅,祁逢看见那个长椅的时候就觉得很满意。 她身量没邬沉高,这个长椅足够她平躺,多铺两床被子便可当床。 这个环境可比祁家乡庄好多了,在那偏房里,她还得和霜见挤在一张小小的木板上。 祁逢走到长椅旁边,准备和邬沉说话,却被人伸手拦了拦。 邬沉似笑非笑道: “祁大小姐怎么还要抢本王的床铺?” 祁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殿下睡这?”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慢悠悠道: “孤不睡这,难道还要打上地铺?” 祁逢有点懵,她指了指那张大床: “殿下不是睡那吗?” 邬沉腔调散漫: “不巧,孤喜欢这张长椅。” 祁逢默了默,如果让别人知道,堂堂摄政王居然要睡长椅,祁逢怕是脑袋都不保。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邬沉心意已决,她离开长椅,坐到了床上。 月萧将两人的行李放到一旁,识相地拿了两张被子铺那张长椅。 月萧在心里叹了口气,等下甘南少爷知道了这件事,指不定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祁逢还坐在床上,抱着邬沉的衣服看着月萧忙活,她有些出神。 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因此她好像只能坐着。 直到邬沉曲起指节叩了叩门。 祁逢恍然回神,她抬眼看去,青年随意地靠在门边,抱臂而立,语气闲散: “不是饿了?放好衣服下去吃饭。” 祁逢闻言,快速地放下手里的衣服,顺带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她们到的晚,等这般折腾完,楼下大多数人都用完饭回了房间,没有再戴着的必要。 两人下了楼,小二窜出来,问两位要吃些什么。 邬沉示意祁逢点菜,祁逢有些饿,便多点了些,但关于甜的,就点了一道杏仁饼。 邬沉瞧见后若有所思,低声和小二吩咐了几句。 菜陆续上来,祁逢看到了几道她没点过的菜。 莲子羹,糖醋排骨,菊花豆腐 几乎都是她刚刚目光停留却没点的菜。 一是她知道邬沉不爱吃甜,她多点了便也是浪费;二是算上月萧,他们也只有三个人,不必点很多菜,于是不少想吃的菜,祁逢想了想还是将它们舍弃了。 但邬沉却一一记住了,并把它们点了回来。 邬沉将她的碗拿过,用勺子盛着莲子羹,慢条斯理道: “想吃什么便吃,不必迁就。” 他盛满,将那一碗放在祁逢面前: “更何况,后头还有人捡剩。” 祁逢道了声谢,才问道: “还有人要来吗?” 邬沉还没说话,门口进来一人,步履轻盈,两三步便窜到他们这桌,自来熟地坐下了。 正是甘南。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抱怨道: “殿下,我说北楚山高路远,何必让我跟过来?” 甘南是邬沉要求他跟过来的,但童瑾没有来,因此祁逢有点惊讶,按理说童瑾熟悉北楚,应当带他过来才是。 她有些不解,但没问出口,垂眸喝着碗里的莲子羹。 邬沉看了她一眼,话却是对甘南说的: “如果不是童瑾被人盯紧了出不来,你以为孤愿意带上你?” 童瑾刚从北楚回来,本打算找点借口和邬沉一同去北楚,但这几天就被皇帝盯住了,若是执意出城,怕是惹人起疑,邬沉干脆就带了甘南。 至于为什么要带甘南,其实只是为了让这趟旅途有第三个人。 两人虽说是扮演假夫妻,但若是只有两人相处,清白和安全都很重要。 更何况祁礼那家伙知道这件事后,给他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第三个人。 月萧算他的手下,暂且不提,甘南与他虽是盟友,但洁身自好,倒是能做证人。 至于甘南,邬沉看了眼夹菜的他,心中嗤笑。 甘南比祁逢笨多了,自然是没什么危险的。 想到什么,邬沉问道: “消息拿到没有?” 甘南从怀里拿出几张纸,连声应道: “对对,在这儿呢。” 他今日特意下午才出城,和家里人说去外地采药,要个把月才回来。 顺带将童瑾给的假身份的信息一同带过来。 邬沉接过看了起来。 甘南夹了块排骨,口齿不清道: “话说今晚我住哪儿啊,和殿下住一间还是单独给我一间屋子?” 月萧刚刚整理好床铺下楼,走到桌子旁边便听到这句话,他抿了抿唇,找了个位置坐下。 还是让殿下自己解释。 一桌子的人突然沉默,另外三人谁都假装没听见,安静地吃着饭。 祁逢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那莲子羹里。 甘南觉出点不对,他问祁逢: “怎么回事?祁姑娘?” 祁逢假装没听见,给对面的月萧递了递碗: “可以再帮我添一碗吗?有点远够不着。” 月萧连忙接过,甘南见状转头问月萧: “不是!我在说话呢!” 月萧若无其事地舀着甜羹,强装淡定: “还是问殿下,我刚坐下来什么也不知道。” 邬沉将那几张纸放进怀里,对上甘南的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 “有你的屋子,不过,” “比较简陋。” 甘南疑惑: “比较简陋?那就是没有好房间了,我和殿下住一间房不就成了?” 月萧有点于心不忍,见甘南蒙在鼓里,他提醒道: “可能,不太方便。” 甘南更疑惑了: “怎么不方便,屋里头椅子总归有,殿下睡床我睡椅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邬沉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道: “长椅是孤睡的。” ?什么! 甘南下意识反问: “那床呢?” 祁逢无辜的眼神投了过来。 甘南失声道: “什么!” 第53章 刺客 甘南由于太过惊讶,声音大了些,惹得还在用饭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月萧手疾眼快地塞了个包子在他嘴里,一边道: “少爷饿了就多吃点。” 甘南的嘴直接被堵住,呜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模样滑稽,祁逢看了忍俊不禁。 甘南瞧见她笑起来,更是有点委屈地呜呜叫着。 邬沉也低笑一声,难得屈尊给他碗里夹了块肉。 祁逢见状,也很有眼色地给甘南夹了道菜,眼神里是少见的殷勤。 甘南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包子吞了下去,见两人动作,还是气打不出一处,为祁逢抱不平: “不是,殿下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合适吗?” 甘南来得晚,自然不知道房间只剩一间,他现在特别想敲开邬沉的脑袋看看,里面进什么东西了,怎么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 祁逢可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月萧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原由,却被邬沉先开了口,他慢条斯理道: “有什么不合适?” 甘南更惊讶了,现在当禽兽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吗? 邬沉单手支着头,刻意强调道: “我们可是夫妻,夫妻同居一室,有什么不合适的?” 邬沉可以咬重了夫妻这两个字,甘南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正打算和邬沉好好谈谈的时候,瞧见了一旁努力忍着笑意的祁逢和月萧。 等等,他不会被耍了? 见甘南真有点生气的迹象,祁逢不打算接着看热闹了,她跟甘南好好解释了一通。 甘南这回比刚刚更惊讶了,他压低了点声音:“殿下” 邬沉打断他:“改口。” 甘南立刻转了口: “少爷睡椅子?” 这要是传出去,在场的都要被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祁逢抿了抿唇,这可不是她的主意。 邬沉懒洋洋道: “比你好一点。” 甘南:“我?对,我睡哪?” 邬沉伸出两根手指,道: “两个选择,要么睡一间简陋的屋子,要么,” 甘南下意识道: “我选第二个!” 邬沉勾了唇: “可以,那便在房间给你腾块地,你睡地上。” 甘南: 又被阴了一回。 他挫败道: “我去睡其他房间,不打扰你们两位了。” 祁逢于心不忍,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 “这里的房间应当差不到哪里去的,看样子比祁家乡庄好多了,甘公子不必太担心。” 甘南抓到了关键词,好奇反问: “祁家乡庄很破旧吗?” 不应该啊,祁独玉之前还以乐善好施出了名,自家的亲戚又怎么会苛待。 祁逢摇摇头,解释道: “乡庄并不破旧,只是当时我作为祁家的弃子,自然不受重视,便只能住在杂乱渗水的偏房里。” 祁逢说得平静,她并不为那些过去的日子难过。 甘南低骂出声: “老狐狸这个混蛋!” 祁独玉居然狠心将这小姑娘扔在那鬼地方九年。 甘南也给她夹了道菜,直率安抚道: “祁姑娘可别难过,这难熬的日子过去了,以后的路定是走的稳当的。就这眼前来说,我甘南就算打地铺也不能让你睡上渗水的屋子!” 甘南年纪不大,颇具少年意气,话说的幽默,一下将方才的沉默给打破。 甘南话多,祁逢和月萧也捧场,不让他的话落地,连带着邬沉的话也多了点。 四人说说笑笑,这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月萧晚上要在树上守夜,偶尔打个盹,便不需要房间,甘南要了间简陋点的屋子,倒也没想象的那么差。 邬沉和祁逢便也回房了,月萧尽职地打来两桶热水供他们沐浴。 祁逢先沐浴,邬沉坐在那长椅上,将方才没仔细看完的纸拿出来,继续读着。 等祁逢从屏风后走出来,邬沉递给她那纸,道: “将这些看了。” 祁逢便接过,坐到床上读起来,邬沉便去沐浴了。 祁逢读的认真,这是他们的假身份。 邬沉的身份是童瑾的表哥童靖川,而她的身份是童靖川的妻子夏青。 两人都是童家人,便也与邬沉一道的,童瑾已经将他们平安送到了外地,所以邬沉才能借到他们的身份进入北楚。 童靖川和妻子多年没有回去过北楚,这次回去是要祭祖,顺便要在那里过了北楚的新年。 北楚的新年与这里不同,要早上一些。 祁逢继续读下去,童靖川出身书香世家,温润儒雅,妻子夏青却是武将昭武校尉夏大人的女儿,能文能武。 祁逢两眼一黑。 文就罢了,她好歹是文宣堂榜首,扮演知书达理的女子倒是不在话下。 但是这个武,可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祁逢有些愁,若是祭祖,便免不了家宴,到时候歌舞助兴,她被点到表演武术可怎么办? 邬沉沐浴完出来,看到的便是祁逢坐在床上满面愁容的模样。 他失笑,询问道: “怎么了?嘴角都要愁到地上了。” 祁逢扬起手里的纸,她刚想说殿下,想到刚刚邬沉让甘南改的口,她想了想,改口道: “少爷怎么没告诉我,这女子精通武艺?” 邬沉听到她的称呼,轻轻扬了扬眉。 他唇角微弯: “我也刚知道。” 祁逢更着急了: “短短几天,总不能让我学会武艺。” 邬沉坐下来,气定神闲道: “无碍,我会教你剑舞,足够应付家宴。” 祁逢想了想,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这样应付着。 感觉邬沉坑了自己一把,祁逢心里不爽利,她故意问道: “少爷,温润儒雅这四个字,哪个和你扯得上关系?” 童靖川温润如玉,邬沉冷漠如冰,也不知道怎么能糊弄的过去。 邬沉听出她的嘲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了一点声音。 那是瓦砖之间轻微的碰撞声。 有人在屋顶上行走。 邬沉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失,眉眼都冷了下来。 祁逢没有这般好耳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邬沉的脸色,她莫名紧张起来。 邬沉两三步移到祁逢身前,将屋里的蜡烛全都熄灭,屋里瞬间暗下来。 邬沉抓住了祁逢的手,他声音很低: “抓紧我。” 祁逢反握住他,邬沉的体温从手上传来。 在黑暗中其它感觉被放大,祁逢清晰地感受到手上的暖意和自己的心跳声。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想。 木窗边传来声响,祁逢受了惊,下意识地将邬沉的手握得更紧。 耳畔传来邬沉果断的声音: “闭眼,不要看。” 祁逢闭上了眼。 第54章 逃生 祁逢闭上了眼睛。 木窗发出吱呀的声音,而后有人闷哼一声,重重地倒了地。 似乎不止一人,有人朝他们冲了过来,带起一点风。 邬沉一手握住祁逢,一手反制住来人,匕首压在他的脖颈不到半寸处,邬沉冷笑: “就这点本事?” 下一刻,匕首沾血,没了呼吸的人被随意踹开。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来人见着邬沉防备颇深,藏匿在周边,一时不敢妄动。 邬沉也只能根据声音判断方向。 祁逢没有武功,但她知道此刻更应该冷静下来,她拔下头上的发钗握在手里,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直到有风冲她而来。 祁逢立刻拽紧邬沉的手往另一侧躲开,邬沉了然,顺着动作横挡在她面前,匕首直直地划过一人脖颈,蟒袍溅了点血色。 祁逢也因这动作,靠紧了邬沉的背。男人的手未松,并且握得更紧了些。 因此,还有人在这房中。 祁逢捏着发钗的指节都有些发白,她感受到有人在向他们慢慢靠近,压迫感随之而来,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两拨人剑拔弩张,在刀剑挥来之时,邬沉猛地拽下祁逢。 祁逢立刻蹲下身子,利剑划过她的头顶,却扑了个空。 祁逢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发钗朝着面前用力地扎了下去。 有人闷哼出声,凭着祁逢的动作认出她的位置,就要挥刀过来。 邬沉比他更快,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借着剑锋将他甩开。 祁逢蹲在地上,不敢轻易起身,邬沉将她拉了起来,靠在自己身后。 祁逢被紧握的手轻轻动了动,邬沉在她的手心划了一下。 还有一个。 祁逢心里并不轻松。 她听说过这种刺客,几乎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杀,如今只剩下一人存活,他们还未杀死目标一人,这会是他们的耻辱。 因此那人格外谨慎,和他们僵持不下。 不能再拖下去,她没有武功,迟早会被对方找到可乘之机,邬沉若要保护她,也会自损。 祁逢抿了抿唇。 她要赌一把。 她屈起指节,抵了抵邬沉的手心。 下一刻,她身子踉跄,朝一边倒去,不禁尖叫出声。 泛着光的剑很快移至她的身前,只差一寸。 邬沉扶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自己轻巧地拨开了那面前的剑。 两剑相推,邬沉先逃脱了对方的掌锢,一剑扎进了他的喉咙。 邬沉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地的尸体,眸色深幽。 有人就这么着急,迫不及待地要取他的性命。 他面上的阴冷在意识到手心的温暖的时候散去。 想到身后的人,他放低了点声音,许久未开口,带上点哑: “没事了。” 祁逢没有松开他的手,也没有回话。 邬沉让她重新闭上了眼,点燃了屋里的蜡烛,眼前重新充满光亮,也就能看到少女惨白的脸色和微颤的身子。 屋里一片血腥,邬沉摘下头上的发带,动作轻柔地绑在了祁逢的眼前。 祁逢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下意识将邬沉的手握的更紧。 房间各处几乎都染上血迹,邬沉干脆一把抱起祁逢,往门外走去。 祁逢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邬沉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没事了,我们现在离开这。” 月萧刚刚赶到二楼,见二人模样,知自己失责,邬沉止住他开口的动作,眼神示意。 月萧了然,先走到甘南的房间开了门。 甘南正要解袍入睡,见三人闯进,正要没好气地质问。 当看见邬沉和祁逢身上的血迹,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邬沉将人抱到床边放下,祁逢抓紧了他的衣角。 邬沉面对着祁逢,话却是对后面两人说的:“先出去。” 月萧和甘南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祁逢的眼睛还被蒙着,她伸手想去摘,却被邬沉拦下: “等会再摘。” 她的声音有些颤:“殿下。” 邬沉很快回应道: “嗯,我在。” 邬沉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寻找附近的水,目光落在不远的脸盆中。 邬沉垂眸,见祁逢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似乎很害怕。 他想了想,将腰间的黑龙雪鸠佩摘下,放到少女的手里,他语速放慢: “先握着这个,我将窗边的水盆拿过来。” 见祁逢听话地照做,邬沉两三步将水盆带回,手帕入水,而后被人捞出来拧干。 邬沉让祁逢将玉佩放到腿上,摊开双手,祁逢照做。 丝丝凉意从手心传来,邬沉动作很轻,仔细地用帕子擦过她手上每一寸肌肤。 方才两人离杀手都很近,面上都沾了点血,邬沉半跪在地上,一手扶住祁逢的后脑勺,给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血迹有点凝固,邬沉只得用了点力,祁逢的脸颊被擦的有些红,邬沉轻声问她:“疼吗?” 祁逢摇摇头,没说话。 邬沉见她情绪依旧不好,找话和她说: “刚刚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我没有那贼人快怎么办?” 方才祁逢赌了一把,刻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引的那人出手,邬沉好找到对方的方向。 但如果邬沉没有那人快的话,祁逢的脑袋怕是要掉了。 如果是平时的祁逢,或许会趁着此刻说几句漂亮话,和邬沉表表忠心。 但刚刚死里逃生的祁逢,没什么心思去开玩笑。 于是邬沉就听见了少女缓慢又认真地说道: “我最相信殿下。” 不管是在京城抑或是这里,邬沉似乎都是她最值得相信的人。 邬沉动作一顿。 他的心跳似乎也随之停了一刻,而后骤然加速,就连指尖都开始发烫。 邬沉难得有些慌乱,将发烫的指尖浸到冰冷的水中,似乎才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简单地给自己擦拭几下,将手帕扔进盆中,水已然被染红。 邬沉让祁逢闭上眼睛,伸手勾掉了覆在她眼前的发带。 后怕的情绪在此刻袭来,祁逢咬紧了唇,再睁眼时,在眼里打转的泪珠瞬间滑落,砸到邬沉的手心。 邬沉靠近了些,轻柔地用指腹揩去她脸上残留的泪,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却已经卡在了唇边。 祁逢栽到了他的怀里。 第55章 观星 邬沉的身子瞬间僵硬。 他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少女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啜泣着。 他感受到肩上一片濡湿。 犹豫片刻,他停在空中的手抚上祁逢的背,轻柔地拍着。 少女的眼泪没有止住,还愈发地多了,像春天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滴在邬沉的心上。 邬沉突然想到九年前的一场相遇。 那是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 先帝将人葬进了皇陵,但却在郊外给她立了一块墓碑,这是只有他和邬沉知道的秘密。 于是在某一个雨天,邬沉坐上了去往郊外的马车,他想去看看母亲。 那天雨下得很大,却在他到达的时候忽然停住。 他站在那块无字碑面前,无言而立。 乌云未散,再次下起小雨,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眼前也被蒙上水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直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少女撑把油纸伞,踏碎了脆弱的枯叶,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旁。 她带着面纱,在雾蒙蒙的天里看不真切。 她递给邬沉一方帕子,轻声问道: “你在哭吗?” 邬沉摇了摇头,不是否认,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落泪。 少女注意到一旁立着的墓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她将伞递给邬沉。 她身量并不高,堪堪到少年的肩膀,认真道: “如果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至少,让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哭。” 她从伞底下跑走,邬沉想要去追,却见少女飞快地跑进了一旁的马车里。 有一位女子拉开了窗帘,似乎是少女的母亲,她对他轻轻微笑着,像是让他收下那伞。 马车离开,邬沉还举着那把伞立在原地。 只是这次,他无声地流着泪。 后来的九年里,邬沉都没有再流过泪,只是他依旧记得那个雨天,那个少女对他说的话。 于是现在的邬沉,也这么说了出口: “大声哭出来。” 你可以瞒过所有人,但请不要瞒住自己的心。 祁逢的啜泣声停了一瞬,似乎有些发愣,渐渐地,她的哭声变大了。 祁逢的身体也因此颤抖的更加厉害,靠在他肩窝的脑袋也差点滑落,邬沉便贴近了些,直到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祁逢的哭声混着她的心跳声传进了邬沉的胸腔,惹得他心跳也有些颤。 祁逢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她流了很多很多泪。 她依旧紧抓着邬沉的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最后一线生机。 邬沉就是她的浮木。 等到祁逢再次回神的时候,邬沉已经不在她的身前。 她手里握着那块黑龙雪鸠佩,一抬头,是开了一侧的房门,从她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见邬沉的身影。 而外头,月萧正在谢罪,他刚刚与一波人在客栈外纠缠,等赶进来后,便撞见了邬沉和祁逢。 邬沉没有怪他,只是眼底的冷意又加几分。 甘南收起了平日的散漫,道: “几次交手,你觉得会不会是宫里那位?” 邬沉扯了下唇角,嘲道: “他还不至于这么蠢,迫不及待到这个地步。” 这种毫无章法的招式,更像是不懂武术之人养出来的人。 邬沉眉心微动,更像是宫里的另一位。 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对他动手? 邬沉让甘南给京里传封信,他也很想看看,对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月萧见时辰已晚,道: “殿下,方才的房间已经收拾完,人已经处理了。” 甘南顺势打了个哈欠: “确实很晚了。” 他想伸个懒腰,突然想到什么便顿住了: “那个祁姑娘怎么样了?” 想必也是吓坏了,刚刚在外面他们都能听见些哭声,万幸没有传到别的房间里去。 甘南便替祁逢打抱不平: “我都说了,不应该带小姑娘跑这么十万八千里远的!” 跟着他们第一天就遭了暗杀,祁逢还算是个冷静胆大的,换做其他姑娘,早就吓破了胆。 邬沉抿了抿唇: “是我的错。” 不应该带她来这么一遭的。 甘南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应下,埋怨的话到了唇边由咽了下去。 他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人都到这里了也不能再送回去,往后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好好保护着。” 他往屋里瞧了眼,看见垂着脑袋的祁逢,问道: “那你把小姑娘带回房间吗?” 邬沉沉思片刻,让甘南到刚刚的房间去休息。 房间清理干净了,但血腥味还在,他不觉得祁逢会愿意回去。 三人各回各处,邬沉走进了房间,重新阖上了门。 祁逢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止住了眼泪后,狐狸眼都有点肿。 邬沉蹲下身来,与坐在床边的她平视:“困吗?” 祁逢摇了摇头。 邬沉眉眼一弯,声音温柔: “那要不要,去看会儿星星?” 晴夜,月亮藏匿,星星漫天,邬沉带着祁逢坐到了屋顶上。 祁逢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夜间的风抚过她的脸庞,星星高悬夜空,她莫名感到很安心。 邬沉坐在她的身旁,看见她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突然想到刚才少女的哭泣模样。 他肩膀上被泪湿一片的痕迹还没干。 许久,邬沉才低声道: “抱歉。” 正出神的祁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道歉,她愣了一瞬。 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祁逢淡淡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随口道: “殿下以前,也曾遇过这样的事情吗?” 应该是有的,邬沉现在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依旧很无数人想要他的命,更妄论以前。 邬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很多。” 从他的母亲去世,再到先帝驾崩幼弟登基,在往后的九年间遇到过多少次暗杀,他都已经数不清了。 祁逢握紧手里的玉佩,语气轻松: “以后一起殿下。” 邬沉没听明白,反问道: “嗯?什么?” 祁逢侧头与他对视,狐狸眼的眼尾还泛着红,她绽开了一抹笑容: “殿下,” “以后和我一起,” “反杀那些想杀死我们的人。” 第56章 表字 少女的眼眶还有被泪染成的红,此刻却盛满了笑意。 和她一起。 邬沉从未听过别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有很多人向他投诚,他们用的是共谋,或者收留。 一起这个词好像不太一样。 像是抛弃一切身份,仅仅只是两个并肩的人,为了某件事而走到一起。 邬沉不由得低声笑了笑: “我和你,不是早就一起杀敌了吗?” 他没有再用孤的自称,祁逢也没有再说臣女,只是两个普通的人,难得做了一场真心的交易。 祁逢笑着偏开了头。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祁逢偶尔问他天上星星的名字。 “那颗叫太白。” “这颗呢?” “这颗叫辰星。” 几乎要将天上星星的名称都问遍,祁逢托着下巴问: “殿下,你觉得是昨晚的星星亮还是今晚的亮些?” 邬沉眉峰轻挑: “我没留意昨日的星星。” 祁逢忽地一笑: “但我知道,昨晚没有星星。” “殿下懂的知识比我多很多,但就这而言,我比你强些。” 邬沉知她打趣自己,望着天空笑道: “是么?看来我得空的时候,还得多看看天上的星星。省的下次再被人问住了。” 祁逢也笑了出声。 邬沉看着星星,忽然想到件事: “明日到了北楚,称呼便要改了。” 自然是不可以叫殿下的,但那叫什么,难道叫夫君? 正常夫妻应该以字相称,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童靖川和夏青的字。 祁逢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我应该叫什么?” “可以叫我的字。” 反正久别还乡,他们连名都要不记得了,哪里还会记得表字。 祁逢有些好奇: “殿下的表字,是什么?” “景昭。” 祁逢觉得很有意思。 殿下的名是暗沉的,表字却是光明的,好像都很像他,像他独特的两面。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邬沉问她: “你呢?” 祁逢眨了眨眼: “我的字也要说吗?” 邬沉淡笑: “不愿意说就罢了。” 祁逢连忙道: “并不是不愿。只是我的字是母亲在乡庄的时候起的,并不由祁家起,他们也不知道。” “母亲给我起的字是玄烛。” 邬沉反应很快: “月亮?” 玄烛是月亮的雅称,当年在乡庄,贺鸣秋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字。 毕竟当时,月亮是她们能看到唯一的景致。 邬沉垂眸: “你母亲起的很好。” 祁逢见他低头,察觉他情绪变化,便靠近了些,打趣道: “这样的话,殿下一抬头,便能想起我的表字。” “殿下可不要忘记了我的字。” 邬沉望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睛,唇边不自觉地勾起: “不会。” 你和你的名字,他都不会忘。 吹了晚风,见了星星,祁逢的心情好了很多,也终于有了些困意,邬沉便带着她回到了房间。 祁逢环视房间一圈,连张长椅都没有,她沉思片刻,从柜里再拿出一床被子,在床上叠起来。 邬沉见状不解道: “你做什么?” 祁逢已经在床中央堆起了一床被子,她道: “这里没有长椅,也不好打地铺,我们一起将就一晚,我睡里头殿下睡外头,中间用被子隔着。” 邬沉并不打算睡觉,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祁逢也很坚持,睡眠是很重要的。 最终,邬沉拗不过祁逢的软磨硬泡,还是在这床边躺下了。 屋里已经熄了蜡烛,此刻漆黑一片,夜深了,唯一的声响便是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邬沉的睡意迟迟未来,他躺在床上假寐。 安静了一会儿,邬沉忽然听的身边人唤他: “殿下,你睡着了吗?” 邬沉没动,回答道: “还没有。” 祁逢不说话了。 邬沉以为她有些后怕,他睁开眼睛,耐心问道: “害怕吗?” 祁逢否认:“没有。” “只是” 邬沉追问:“只是什么?” 是担心他们卷土重来,还是 祁逢说的都不是这些。 她声音轻轻,却鼓起了勇气: “谢谢你,殿下。” “又帮了我一次。” 说罢,趁邬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转身,假装入睡。 须臾,耳边传来邬沉一声低笑。 祁逢埋下头,脸上红成一片。 不知道思绪飘了多远,她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赶路,四人起了大早,早饭也带到了马车上吃。 甘南先给祁逢递了个肉包,顺口问道: “哎对了,祁姑娘,那房间没有椅子,昨天你们怎么睡的?” 祁逢握着包子的手停在空中。 这该怎么和甘南解释呢? 邬沉帮她解了围: “再问,今晚就让你尝尝睡地板的滋味。” 甘南哟了一声,打趣道: “不是,堂堂摄政王睡地上啊?” 邬沉向他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 “今日孤还未练剑,再说话,孤不介意拿你当靶子使。” 甘南立刻换了话头: “哎这家客栈的包子还可以哎,我拿两个给坐在外头的月萧尝尝。” 甘南走了出去,干脆和月萧一起坐着,看车夫赶马也比和里头那位坐着好。 邬沉倒了杯茶,看见祁逢手里的包子迟迟没动,他抬眼问道: “不喜欢?” 祁逢轻轻点了点头。 她肠胃不好,早食不宜吃太过油腻的,只是方才甘南关心地递过来,她不能不接。 邬沉听她解释后,没有犹豫地,将那包子从她手里抽走: “吃点别的。” 祁逢还没反应过来,邬沉已经咬了一口那肉包。 他居然不嫌这包子经了两人的手。 祁逢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杏仁饼吃起来。 等用过早饭,甘南回了自己的马车,剩下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祁逢觉得邬沉不像传闻那般不苟言笑,这是她很早就意识到的事情。 她发着呆,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的表字,只有母亲知道吗?” 邬沉翻了页书:“差不多。” 他看了眼祁逢: “不是和你一样么?” 祁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没再说话,邬沉却问道: “祁家人不知道你的字,那平日都喊你什么?” 祁逢认真回答: “哥哥喊我阿逢,至于其他人喊的什么,我没放在心上过。” 这回,轮到邬沉点点头。 两人又安静下来,直到马车停住。 昨日他们歇脚的地方离北楚已经没有多远,等到这一天的下午,他们便到了北楚边境。 第57章 北楚 邬沉先下了马车。 片刻后,他重新上来,并告诉祁逢: “到北楚了。” 祁逢点点头,问: “从这里到童家需要多久?” “很快。”邬沉回答道。 “那我们何时去兰枝?” 邬沉要找的人在北楚的兰枝,祁逢便顺口问了一句。 谁知邬沉笑笑: “童家就在兰枝。” 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心思,要这个童家的身份。 祁逢惊讶的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笑。 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掀开一角窗帘,好奇地窥探北楚的景致。 外头是热闹的街市,叫卖声此起彼伏。 祁逢见了几个有意思的摊贩,便问道: “少爷,这北楚有夜市吗?” 邬沉合上手里的书,侧头看她: “有,比京城的还要热闹些。” 盛京城虽说也有夜市,但管制严格,许多摊贩规定在何时何地,少了些意趣。 北楚却很不一样。 北楚风俗开放,没有宵禁,因此夜间摊贩众多,亮如白昼。 也会遇见很多有意思的摊贩,他们不以此谋生,只是分享自己的喜好或收藏,因此有些人能在这北楚找到不少奇珍异宝。 祁逢听后眼睛亮了亮。 邬沉瞧她模样,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停住了。 “少爷,到童家了。”月萧在外面道。 北楚一年一次的祭祖安排在他们新年前后,因此不少在异乡的游子都在这个时间赶回来。 童家自然也不例外。 童瑾的祖父当年离开家乡发展,但这里始终是他的根,因此每年都会带童瑾回来。 童靖川是童瑾的表哥,母亲是童瑾的姑姑童兰,他本不姓童,但后来童兰和离,愤然带着童靖川回童家改了姓。 北楚对女子和离并不反对,并且和离后的女子,在北楚人看来是更加勇敢的。 女子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本来就没有错,自然也不应该为她们附上枷锁。 在童家门口等候的,是童瑾和童靖川的伯伯童墨及其家眷。 童瑾和童靖川的父母都已离世,童瑾这次以身体抱恙为由不回北楚,因此整个童家,只剩童墨一家和冒名的邬沉四人。 邬沉扶着祁逢下了马车。 童墨心里很是惊讶。 靖川这个侄子不过出去二十余载,变化竟这么大吗? 邬沉今日一身深蓝锦缎袍,披了件玄色素锦斗篷,已经是很低调了,但从小养出来的气质和好容颜是藏不住的,这也是为什么童墨会如此惊讶。 他身边的女孩子也是如此。 少女面容姣好,宝蓝云锦缎袄裙衬的她更灵秀些,却披了一件玄色鹤氅,应当是青年的,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很明显了。 邬沉先对着童墨行礼: “伯伯,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童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多年不见,你成长的很快啊。” 邬沉淡淡地笑了,向他介绍身边的少女: “这位是夏青,我的夫人。” 祁逢乖巧道: “伯伯好,靖川常常和我提及你,我们也十分牵挂你们。” 童墨简单介绍了他的家眷。 童夫人生了一对儿女,童林和童玉,都是温和友善之人,邬沉和祁逢朝他们一一问过好。 寒暄了几句,童墨将目光移至后面的甘南,他打扮不凡,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因此童墨问道: “后面这位少爷是?” 还未等邬沉介绍,甘南已经走上前来,自报家门: “南海甘家甘南,见过童伯伯。我是靖川的朋友,听闻他们此次要回北楚祭祖,北楚的新年习俗别致,我便跟着他们一同来瞧瞧。” 童墨道: “原来如此,外头风大,我们进屋。” 一行人进了童府,童夫人先吩咐小厮帮月萧一同拿行李到房里去。 甘南与月萧一间,邬沉和祁逢一间。 童家人知道他们要回来,特意空着肚子,等着他们一起用饭,如今一大桌人便落座在这桌上。 月萧自然也不例外,邬沉没有不让手下上桌吃饭的规矩。 北楚的菜肴偏辣些,祁逢虽说爱吃甜,但对辣也不排斥,如今吃上这独特的辣味菜肴,眼睛都亮了亮。 而且这个辣度对祁逢来说也很合适,不过有的人就不太能接受了。 譬如甘南。 他在尝了一口过后向丫鬟拿了碗水,将那辣味的菜在水里过上一遍,这才能吃下,看得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邬沉却很淡定,一口一口的吃着。 童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道: “靖川,你是何时成婚的?怎得没往家里来信?” 祁逢的动作一顿。 邬沉自然地往她碗里夹了块肉,回答道: “去年,成婚不久。” “想早点将夫人娶回家,便没往这边递信,如今知道了,也是一样的。” 他说的自然,顺势将两人的感情托出,惹得在座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八卦。 祁逢干笑了一声。 呵呵。 邬沉真会胡诌。 紧接着,各种八卦的问题一一朝他们抛过来。 譬如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呀,在哪里成的婚呀,有没有打算要孩子等等问题,砸了祁逢一个昏头转向。 她无助地在桌底下扯了扯邬沉的衣角。 邬沉也伸出一只手到桌下,将她的手反扣住。 祁逢的身子瞬间僵了。 邬沉却很淡定,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在京城做生意,对夫人一见钟情。” “因此也是在京城成婚。” “至于孩子,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劳伯伯伯母牵挂。” 祁逢扬起一抹笑容,心里却慌得很。 只因她的手还在桌下被邬沉反扣着,她示意邬沉松开,邬沉却当没事人一样假装没看见。 邬沉的力气比她大,她自然挣脱不开。 祁逢的左手被扣住,为了假装自然,便故作轻松的吃饭。 直到对面童林的筷子意外掉到了地上,他弯下身子去捡。 祁逢着急,用力地锤了邬沉两下子,邬沉这才松开她的手。 只是不巧,童林先看见了他们交握的手,而后又慌乱的松开。 童林心里不由得感叹。 他堂哥和嫂子的感情是真好啊,连吃饭的时候手都要握在一起。 第58章 欲盖弥彰 祁逢低着头,自然没看见童林投来艳羡的目光。 如果她知道了,能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童墨带着他们在童家转了一圈,童家祖宅翻新过,换了格局,倒也是风雅的很。 四人赶路回来,转了一圈后,童夫人便让他们回房中好好休息,晚上再带他们在外头走走。 童林和童玉给他们引路,童玉年纪比祁逢还要小些,她悄悄凑到祁逢身边,和她闲谈: “堂嫂以前来过北楚吗?” 祁逢摇了摇头:“从未。” 童玉见状眼睛亮了亮,高兴道: “那等祭祖结束后,我们一家子在这北楚好好逛逛,北楚的新年可有意思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祁逢也乐意听,没打断她。 等他们走到房间门口,小姑娘识相地住了嘴,告别道: “堂嫂你们先歇息,剩下的我回头再和你说!” 祁逢笑着点点头,与邬沉进了屋子。 童林这才将童玉拉过来: “你平日不是怕生?怎么对上堂嫂这么自来熟了?” 童玉眨了眨眼: “因为,堂嫂长得很好看啊。” 也不知道堂哥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的,她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而且她现在是自己的嫂子,自然是要熟络些的。 童林无奈地将她带走。 而被童玉一个劲夸赞的祁逢,一进屋便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舟车劳顿,下了马车还要演戏,祁逢只觉得身心俱疲。 邬沉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道: “你睡一会儿,待会我们出去。” 祁逢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问道: “去找丫鬟吗?” 邬沉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 “大中午的找什么人?就算是找人,也用不着这么激动。” 祁逢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那我们去哪?” 邬沉摊开一本书: “童家后院有一片空地,去学剑舞。” “当然,如果你有信心应付这两天的家宴的话” 便可以不学了。 祁逢立刻否认道: “要学的!那我先睡会。” 她翻身上床,童夫人已经安排人给他们铺好了床铺,祁逢陷到柔软的床里,很快便有了睡意。 很快,屋里只剩下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邬沉抬头看向床上。 冬日的阳光并不强烈,从窗子里透进来一点,正好洒在祁逢熟睡的脸庞,照得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阴影。 邬沉的目光从她的额头,一路向下,停留在她的唇上。 他无声地勾了唇。 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最乖巧。 邬沉支着头看了一会儿,难得生出点困意。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靠着椅背,阖上眼预备小憩。 正午时分,透过窗子的阳光多了几分,停留在休息的青年身上。 等祁逢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坐在椅上的邬沉。 青年还闭着眼,似乎还在睡梦之中。木窗在之前被打开了些,钻进来一点风。 青年今日束发,垂在耳旁的发丝被微微吹动,抚过他的面容。 或许是因为邬沉生母是北楚人,邬沉的长相其实带了点异域感,眉眼深邃,配上一对龙眉更显冷峻。 眼下一寸的小痣生的别致,若是不凑近看,是不会留意到的。 祁逢和邬沉第一次见面,因为距离挨得太近,很快便看见了那小痣。 只不过她当时没什么心思欣赏,后来回忆之时,便觉得那小痣生的巧妙。 祁逢侧目盯着邬沉瞧了一会儿。 木窗里灌进来的风更大了些,祁逢沉思片刻,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她抱起床边的毯子,轻轻走到邬沉的身前,将那毯子给青年盖上,她动作轻柔,生怕惊动了仍在睡梦中的青年。 毛毯有些长,此刻垂了一角到地上,祁逢便弯下身子去捡。 方才搭在邬沉肩膀的一角也因此滑落了些,祁逢只好将刚捡起来的那边放下,拎起摇摇欲坠的那两角,往邬沉肩后靠,寻找一个地方卡着。 迟迟寻觅不到,祁逢便靠近了些,以便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毛毯却偏生和她作对,一直滑落下来,祁逢有些恼,不自觉地凑近,直到她的鼻尖快要和邬沉的相碰,她这才反应过来。 好像靠的太近了些,她都能感受到青年的呼吸声。 她正要往后拉开些距离,眼前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仅仅相隔不到两寸的距离,祁逢清晰地看见男子眼底的惊讶演变成笑意。 她的手停在半空,没抓住的毛毯从手里滑下,掉到了邬沉的腿上。 祁逢想要解释,对上青年带笑的目光,却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红晕一寸寸地爬上她的脸。 祁逢还愣着,邬沉歪了点头,继续与她对视。 她蓦然回神,迅速地拉开两人距离。 她慌乱地解释道: “我方才只是想给你盖上毛毯,这个毯子挂不住,我就靠近了点去调整。” “没有别的意思!” 祁逢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邬沉低笑一声,笑意从他的喉间溢出来,他懒洋洋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很像” 他却没再往下说。 祁逢皱了皱眉,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欲、盖、弥、彰。” 祁逢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她假装没听见,打了个哈哈: “天气还不错,不是说要去学剑舞吗?少爷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她已经小跑着出了门。 在门边被一阵冷风吹了片刻,祁逢这才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了下去。 邬沉也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他将手中的鹤氅递给祁逢,向前走去: “走这边。” 祁逢披上那衣服,跟在邬沉身后走。 她想走得快些,好不被童家人看见,但不巧,他们碰上了一人。 童夫人刚侍弄完自己的花花草草,打算转个弯回房中歇息会,没想到瞧见了他们二人。 她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事情,连忙问道: “靖川,阿青,你们是需要些什么吗?” 邬沉回道: “劳伯母费心,我们只是去后院空地一趟。” 童夫人一脸茫然: “你们去哪里做什么?” 那不是练武的地方吗? 听闻夏青是武将之女,难不成两人这就要去练武术了? 方才在饭桌上由邬沉挡下一切问题,祁逢这个时候自然也是等着他回答。 只见邬沉略一侧目,话语玩味: “夫人剑舞一流,我崇拜已久,” “如今正要去拜她为师呢。” 第59章 笨蛋 童夫人难免有些惊讶。 这两人竟这般有情调吗? 惊讶过后,她掩嘴一笑: “那便快去,这会阳光正好呢。” 祁逢点了点头,拉过邬沉飞快地向前跑去。 她可不想再遇到一个人出来看热闹了。 邬沉还没说话便被拉走了,只来得及和童夫人点头示意。 童夫人瞧着这两人的背影,觉得有趣,对身边的丫鬟道: “你说老爷,什么时候能有这般情趣呢?” 丫鬟笑道: “夫人,老爷对你可上心着呢。” 童夫人带着她离开,撇了嘴: “不过尽是些老古板的点子。” 这头匆匆跑出来的两人,终于来到了空地,祁逢松开邬沉的衣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头上出了些薄汗,平日锻炼不多,再加上身子骨本身就差,一路跑过来她已经有些累了。 她没休息很久,着急道: “少爷,我们快开始。” 邬沉负手站着,正想等她休息会,见她着急,故意道: “怎么这么着急了?” 祁逢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少爷刚刚在伯母面前夸下海口,我总得为那句剑舞一流负责。” 邬沉简直就是在害她! 说什么剑舞一流,她十几年来还没真正握过剑,这海口邬沉夸下的轻松,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她! 邬沉抿了抿唇,没回答,吹了声口哨。 须臾,月萧带了两把长剑出现在他身旁,给两人分别递去,而后很快离开。 空地上再次剩下他们二人。 邬沉也不卖关子了,手握剑柄看向祁逢,示意她跟他学。 祁逢学着邬沉的动作,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手腕转动剑柄,长剑也跟着转动,落至剑身的光被舞了个零碎,两人马步深扎,手挽剑花,微风吹来几片残花,随剑风飘起又落地。 青年身姿如松,长剑出鞘,舞的是杀伐的凌厉,而少女初学,轻如游云,妙在灵巧,却又在出剑之时,学了青年的狠劲。 凛冬风大,两人解了披风,额上出了密密的细汗。 待到夕阳西下,祁逢已经将简单的招式学了个七七八八。 童家书香世家,并不习武,剑舞只需要学些简单唬人的招式,便能蒙混过关,因此邬沉特意挑了些难度不大的动作给她学。 见她已经舞的有模有样,邬沉轻巧地收回手中的剑。 “太阳落山了,先回去罢。” 祁逢练完了最后一遍,这才同邬沉走回去。 童家已经备好了饭菜,童墨本打算带他们出去走走,但考虑到明日上山祭祖,是劳神费力之事,便改了主意,让他们好好歇息。 明日祭祖,后日还有宗族大典,他们怕是有得忙了。 童家宗族大典也是一桩重要事。 姓童的有许多家,有的像童瑾祖父一样去了异乡,有的像童墨一样留在北楚,他们分散而居,但每年的宗族大典,几乎没有人缺席。 邬沉他们自然也是要去的,不过眼下,还是明日上山祭祖要紧。 夜间戌时,众人洗浴预备入睡的时辰,祁逢在房中将下午的动作又练了数遍。 邬沉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书,时不时眼皮都不抬的指点几句: “力道可以再重一点。” “剑柄要握紧,不要泄力。” 一通练习下来,祁逢连自己最后是何时躺到床上的都忘记了,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她的手腕都有些酸痛。 没办法,临阵磨枪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邬沉起得比她还要早些,已经换了身玄色劲装,方便登山。 祁逢也换了方便行走的衣裳,将长长的墨发用红色发带束了起来,有了几分飒爽。 邬沉在屋外等她,见她今日打扮,眼底滑过淡淡的笑意。 两人走到大堂,童墨已经领着一对儿女在等待他们。 童夫人早年生产落了些病根,便不跟着去,留在家中供奉牌位。 甘南不是童家人,更没那个闲心爬山,便留在童家帮童夫人收拾收拾。 月萧昨夜被邬沉吩咐出去办事,如今还没回来。 童墨简单交代几句,便带着儿女和邬沉两人出了家门。 他们需骑马前往山脚下。 虽说童家不习武,但童林和童玉自幼跟着祭祖,早早便学会了骑马,很快翻身上马,只留下祁逢望着高高的马背发愁。 她还没向宇文笑蓝学习马术呢! 偏偏夏青还是个武将之女,她不可能说自己不会。 她正有些无措,邬沉已经领来一匹马走到她面前: “发什么呆?扶着我,带你上去。” 祁逢和邬沉就这样坐在了一匹马上,姿态亲昵,距离更是退无可退。 童墨有些惊讶,问道: “小青不会骑马吗?” 祁逢还没想好理由,在她身后的邬沉已经替她回答道: “夫人昨日舟车劳顿,又耗费心力教我剑舞,今日便让我出力。” 祁逢附和着点了点头。 童墨也不再有疑问,先驾着马走到了最前头带路。 邬沉需要挽着缰绳,手只能横过祁逢的腰,将其环抱在腰间。 祁逢没骑过马,为了让她适应,邬沉刻意骑得慢了些,两人落在了最后。 祁逢小声道: “少爷,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好?” 也太有损清白了。 邬沉轻呵一声,反问道: “听你的意思,是想放你下来自己骑一匹?” 她立刻反驳: “当然不行,你知道我不会骑马的!” 话语刚落,她突然想到明日的宗族大典,忧心道: “明日的大典听闻是在马场,虽说童伯伯这一家人应该不上场助兴,但我作为武将之女,不会被特意点到?” 那可就真的完了。 邬沉笑了声: “那你便做好丢人的准备。” 祁逢坐在邬沉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到这话,她认真道: “少爷,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若不是为了帮你的忙,我也犯不着学起武术,你自然应该帮我。” 一想到这个她就来气,邬沉好找不找,找了个武将之女的身份给她,这和说邬沉是谦谦君子一样胡扯! 心中忿忿,她本想说以后莫要再找这类身份给她做戏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表达成了非心中所想: “少爷,以后的夫人还是莫要找习武之人了。” 好像说得不对劲,是十分的不对劲。 她在胡扯什么! 祁逢张口想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 邬沉却在她身后给了答案: “正好,” “我更喜欢不会武术的笨蛋。” 第60章 心愿 腊月寒冬,冷风吹得人指尖都是凉的。 祁逢却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命。 等到了山脚下,邬沉扶她下马后,她几乎是逃跑般的窜到了童玉身边。 童玉对上她的脸,有些疑惑: “堂嫂,你很热吗?脸怎么红成这样?” 祁逢下意识地看了眼邬沉,他刚刚栓好了马,眼看就要走过来。 她立刻拉着童玉往山上走,念念有词: “我们快走,我还没来过山上祭祖,可得要好好祭拜一回。” 五人就这样陆续上了山。 北楚的山不算高,但山路崎岖,并且弯绕众多,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一不小心便会吃点苦头。 童墨带着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圈,这才走到了一座祠堂前。 祁逢有点意外,她原本以为只是设立了几个简单的墓碑,没想到是一整座祠堂。 在这山里建祠堂本就不是易事,听说除了每年一次的祭祖,童家人每月还要去另一座山上寺庙祈福。 北楚人很相信神佛,也常常对外人说到自己身上的奇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北楚人有神佛庇佑的传闻就传开了。 或许北楚人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会幸运几分,但祁逢想,神佛见北楚人如此诚心,也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心诚则灵,更何况人在世上,总要靠些东西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站在祠堂中的祁逢挺直了背。 虽然她这次是冒名顶替,但她想替真正的童靖川和夏青,对童家祖先道一句抱歉。 他们辗转多年还未曾回到北楚,还请祖先莫要怪罪。 他们二人如今过得很好,多亏祖先庇佑,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圆满。 祁逢慢慢睁开了眼。 童墨等三人还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身旁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负手看着桌台上燃烧的香。 除了这里,他们还要翻越到另一座山头,到山顶的如意寺去祈福。 祁逢的眼睛亮了亮。 如意如意,万事如意,如意寺是北楚最有名的寺庙,不因别的,只因为这里的神佛似乎是最灵验的,北楚人说在如意寺许下的每一个愿望,最终都会如意。 她有一个愿望,很想,很想让神明听到。 下山的路更难走些,祁逢走的不如童林他们轻松,邬沉本来一直留在后头等她,童墨却招招手找他说事情。 邬沉瞧了眼身后的祁逢,抬步离开。很快,童玉受了某人的交代,笑嘻嘻地走到祁逢身边: “堂嫂,你跟着我,保准能安全下山!” 祁逢笑笑,便跟她走到了一起。童玉性子活泼,天真可爱,到处找话和她说,听得祁逢忍俊不禁。 等走到了半山腰,童玉停下脚步,给祁逢指了一棵果树。 祁逢不知道这是什么树,还没来得及问,童玉已经拉着她一溜烟跑过去了,边高兴道: “这树上的果子可甜啦!我们每次下山走到这,都会摘来吃,哎这棵树好像又高了些啊。” 童林也停了脚步,邬沉走在他身旁,见两人跑了过去,正要跟着,童林笑着解释道: “她们是要去摘果子呢。不必担心,阿玉不会爬树,还得叫我们过去。” 童墨也在前头停住,瞧见女儿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三人便往那树走去。 童玉光顾抬头瞧着树上的果子,祁逢的目光却落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处地方的枯枝落叶格外的密,在这荒山野林里,不可能有人有闲心将这落叶扫到一起去。 除非。 祁逢心中一跳。 身边的童玉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一点没注意脚下。 祁逢伸出的手与她翩飞的衣角擦过,扑了个空。 树林里传出少女的惊喊: “不要!” 童玉被声音吓了一跳,不解地回头看祁逢,她正想发问,脚底却突然一空,枯枝断裂,她猛然坠下。 祁逢趁着童玉停留的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腕。 但因为她体重轻,手臂也不曾锻炼出太大的力气,她就要和童玉一起坠下去。 祁逢下意识想找东西抓住,但周围都是残败的落叶,没有可以帮她的东西。 童林童墨反应不慢,但二人不会武功,尽力往前跑去的速度也已经赶不上救人。 有人在他们反应之时已经飞身向前。 祁逢紧咬着唇,为了求生,她只能胡乱地抓些东西拖延她坠下去的时间。 因为扎进地里而沾满了泥土的指节,在地上划出几条指痕。 最后,她抓住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邬沉将她拽进怀里,另一只手将即将掉进洞底的童玉拉回了地面。 童玉年纪小一点,已经被吓哭,抱紧了奔过来的童林。 祁逢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来,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一步之遥的洞口。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痛意,她这才恍然回神,偏头看向身旁的人。 邬沉单膝跪在地上,将她拥在怀里,用帕子轻轻擦掉她手指的泥土,也因此触碰到她的伤口,痛得祁逢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邬沉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见祁逢一直看着他,邬沉抿了抿唇,问道: “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 祁逢刚刚半个身子都在地上划过,几乎都有些擦伤,脚踝应当是扭到了,此刻也有了些后知后觉的痛意。 她犹豫片刻,挑了几个擦伤的地方回答。 邬沉忽地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到现在还要当骗子。” 祁逢见他面色不悦,小声坦白道: “应当都是擦伤,严重点的只有脚踝。” 邬沉用帕子抹去她指尖最后一点泥土,垂眸看向她的脚踝,已经有些红肿。 邬沉先将她扶起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们下山处理。” 童玉受了点擦伤,并不严重,但受了惊吓,童墨决定先带他们回去。 如意寺那头,晚点他自己上去一趟。 童墨他们为了安抚童玉,落在了他们后头,邬沉记得上山的路,自然知道如何下山。 他背着祁逢走在最前头,走得很快,但却又很稳,祁逢几乎感受不到山路的颠簸。 她感受到的,只有青年背上的暖意。 见童家人离他们有一些距离,她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邬沉嗯了一声,见她又不说话了,问道: “怎么了?” “我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祁逢趴在他肩上,声音更小了些。 邬沉轻嗤一声: “若你能做到袖手旁观,我便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祁逢了。” 好像是否认她冲动的意思。 祁逢声音依旧有点闷: “但是我们没有去成如意寺。” “你有愿望要许?”邬沉问她。 邬沉稍稍偏了点头,因此祁逢能看见他转过来的一点侧脸。 她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望向他,轻声说: “嗯。”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愿望,” “想让神明听到。” 第61章 如意 邬沉背着祁逢走下了山,在山脚下停了脚步,月萧已经在这里等候着。 他方才在山上使了个暗号,让月萧带件披风过来。 他们今日为了方便上山,没有再带其他衣服。 等祁逢被玄色披风盖了个严实,邬沉才重新背起她,一步步朝童家方向走去。 刚刚她的衣服在地上磨破不少,还粘了不少血迹,她无法骑马,只能由邬沉将她背回,若是没有衣服遮掩,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她的热闹。 等回到童家,童夫人知道了来龙去脉,急急地要找大夫来看,祁逢让她照顾童玉便好。 她自己懂医术,除了脚踝扭伤一些麻烦以外,其余擦伤上药即可。 邬沉扶着她进了房间,见她坚持自己处理,便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等褪了衣服,祁逢发现伤口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些,左边身子从手臂一路到大腿,都有擦伤,忍着痛将所有伤口擦拭后上完药,等包扎好后,祁逢换了一件衣裳。 脚踝上过药红肿消了些,应当不严重,只是这两天,应该不能多行走。 有叩门声传了进来。 邬沉在询问她处理好了没有,他能否进来。得了祁逢肯定的答复,邬沉这才推开房间的门。 他捏着一小白瓶,在她面前蹲下: “你上过药了?” 祁逢点了点头: “但因为是扭伤,药效或许没那么好。” 邬沉握住她的脚踝,打开那白瓶,边替她上药边解释: “这瓶是甘家宁德堂的药,效果很好。” 邬沉垂眸,认真给她上完药,而后将小瓶递给她,祁逢了然,将它收进自己怀里。 祁逢终于能问出自己的疑问: “那陷阱,不是猎户做的,对吗?” 山里的猎户为了捕野兽,有时会在某处布下陷阱,等待猎物落入洞穴之中。 但她刚刚在上山的时候,听童墨说这山并不高,树林不密,动物见的都很少,更别说野兽的存在了。 那洞穴,可是能掉进三四人有余,猎户不可能布这般大的陷阱只为了抓两只兔子。 “不是,那洞底下,藏了密密麻麻的尖刺。” 邬沉让月萧折返回去查看那洞穴,发现了它底下的尖刺,只要掉下去,便不可能爬得上来,并且是在极尽的痛苦中等死。 她们刚才只差一点。 邬沉压下心中情绪,叮嘱道: “这段时间,带好那只镯子以及你防身的东西,不要单独去其他地方。” 有人为了追他们已经跟到了北楚。 邬沉让她先休息,转身离开了房间。 祁逢躺倒在床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来这北楚,更像是到了鬼门关。 又是受伤又是死里逃生的,就连如意寺都没去成。 祁逢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无趣,爬起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她被站在门口的童玉吓了一跳。 童玉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来,两人都受了惊,祁逢见她踌躇模样,问道: “怎么了?” “堂嫂,对不起,我害你受了这么多伤。”童玉垂着脑袋道。 到童家这几天,祁逢没见过她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祁逢摸了摸她的头: “别自责了,只是意外而已。” 安慰了小女孩一番,童玉抹着泪说这段时间要好好照顾她,扶着祁逢进了屋又给她端水。 祁逢拉着她坐下: “别忙活了小玉,有这功夫不如来和我说说话。” 祁逢刚刚出去,感觉格外安静,她便问: “童家其他人呢?” “哥哥他们去如意寺祈福了,还有堂哥也去了。” “那如意寺,是不是真的特别灵验?” 童玉天真道: “当然了!那可是我们北楚最有名的寺!我和哥哥从小到大在那里许的愿望,可没有一次是落空的!” “过几天如意寺还接待香客吗?” 童玉摇摇头: “这祭祖的日子过了,得等到十天后的新年才开了。” 祁逢心里可难受了。 北楚这边腊月新年,十分热闹,更别说空下来还要去和邬沉找人,她估计到时候是没时间再上山了。 千里迢迢来了一趟,连如意寺的门口都没瞧见。 祁逢面上不显,和童玉又聊了一会,童玉不敢打扰她太久,很快便离开,顺便帮她关上房门。 祁逢又躺倒在床上,木门吱呀一声,她以为是童玉返回来,看着天花板问: “怎么了小玉?” 传来的却是青年玩味的话语: “我什么时候改名了?” 祁逢猛地坐起身,看见负手望向她的邬沉: “少爷?你回来了?” 邬沉没回答,目光落到她脚踝: “脚不疼了?” 祁逢摇摇头: “本身也不严重,不多行走就好。” 邬沉嗯了一声,走近后朝她伸出手: “走罢,带你去个地方。” 祁逢眨了眨眼,以为是童家的安排,便由邬沉扶着走出了屋子。 等上了马车,祁逢却没有瞧见其他人的马车,她奇怪: “少爷,我们不和童家人一同出去吗?” 邬沉反问她: “我何时说要和他们一起了?” 好,那便是她猜错了,她追问去哪里,邬沉难得卖了关子: “很快便知道了。” 不到一刻钟,马车便停了下来,邬沉扶着她下了马车。 祁逢抬头仰望面前的青山,心里有一个猜测: “这里是?” 青年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在她面前蹲下,语气懒懒: “不是说要许愿?再不上来耽误了时辰,那神明可就听不见了。” 邬沉再次背上了祁逢,踏着石阶往山上走。 这座山因为如意寺的名头,山路都铺了石阶,比之前的山路好走的多。 童墨方才带邬沉上来了一趟,他走到了庙前便提前下了山。 童墨还很奇怪,邬沉只是说要回去接夫人。 山路好走,加上近黄昏人已不多,他们很快到了如意寺。 邬沉本想让她自己进去,祁逢问他为什么,他垂下眼眸: “没什么愿望。” 求神佛不如求自己。 但他没拗过祁逢,最后被少女拉进了寺庙。 寺里烟气缭绕,熏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祁逢二人走到了供桌前。 祁逢已经闭了眼,虔诚地许愿。 既然进来了,总得对神佛恭敬些,邬沉便也学着祁逢的模样,双手合十。 脑海中浮现少女虔诚的面容。 他没什么愿望,所以,就把这个机会给她。 他的愿望是,祁逢的愿望能成真。 在他闭着眼的时候,祁逢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偷偷望向他的脸。 祁逢抿了抿唇。 她在心里默道。 希望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顺遂无虞。 祁礼是,近在眼前的人也是。 第62章 宗族大典 祁逢和邬沉许完愿便打算离开,一盘的僧人却拦下了他们。 他们不懂如意寺祈福的规矩,以为在供台前许完愿便是,但实际上,还要领一张红纸,写上自己的心愿,经负责祈福的大师写符开光,就成了自己独特的心愿福。 两人按僧人的话照做。 祁逢还没写完,邬沉已经将红纸交给了大师,她有点纳闷,许的什么愿望,竟如此简短。 她便写快了些,然后递给那大师。 大师还要写符开光,祁逢他们便在旁边等候。 还在如意寺的香客不多了,都在等候大师祈福,他手里拿了红纸七八张,写完后一一折成三角状,在供台前的香火旁开了光,便将红符重新还给了他们,让他们随时带在身上。 大师递过两块三角红符,祁逢观察了一会,认为左边那个是她写的,便收进了怀里。 邬沉便将右边那红符收好了。 天色已晚,两人告别了僧人,下山回了童家。 用饭沐浴后,祁逢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童家人更是早就回了房间,打算好好睡一觉,为明日的宗族大典养足精力。 祁逢乐得自在。 她如今受了伤,虽说不严重,但好歹是不用展示剑舞了,更不用说和人比试。 她抱了本邬沉带的书,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看,竟是有关北楚的历史。 书上讲了许多北楚奇市,看得她眼馋极了。 忽然祁逢想到什么,扭头问一旁看书的邬沉: “少爷以前有在北楚过过新年吗?” 毕竟邬沉也算半个北楚人。 邬沉翻了书页: “没有。” 居然没有。 邬沉没有亲人在北楚了吗? 他的母妃是北楚公主,祁逢听说北楚的王上还未换过人,那岂不是他的外祖父? 但邬沉之前和她说,他没有亲人了。 祁逢没有多问,或许他们的关系就像她跟祁家人一样,算不上亲人。 她换了话头: “我也很好奇北楚的新年呢,小玉这几天给我讲了很多有意思的习俗,北楚人的新年过得比京城热闹多了。” 邬沉没回答她的话,合了书拿出一床被子铺在长椅上,祁逢受了伤,需要单独睡一张床。 他简单整理完,吹灭了桌上的灯。 黑夜中,邬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那就早点睡觉,把伤养好了,才能好好过这个新年。” 一夜好眠。 童家人早早地起床了,祁逢睡眼惺忪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童夫人已经让两个丫鬟进来给她更衣打扮。 北楚山高路远,祁逢没带自己的丫鬟,这几日都是随意束发,毕竟北楚对女子打扮没有什么规矩。 但今天宗族大典,终究还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童家还送了几件特意准备的衣服,两个丫鬟正拿着让她挑选。 祁逢沉思片刻,指了件藕色彩绣并蒂莲长裙,冬天风大,丫鬟给她加了件雪青披风。 梳头的丫鬟给祁逢梳了个百花髻,本是多由未出阁的女子梳的,北楚不讲究这些,这个发髻与衣服相衬,丫鬟便梳了。 丫鬟往她头上插了几只相配的钗和簪,又仔仔细细地给她上着妆,丫鬟感叹道: “夫人长得实在好看,是北楚未曾见过的美。” 祁逢不好意思的笑笑。 祁逢今日打扮下了功夫,丫鬟给她配的像一朵明媚盛开的花儿,这才满意的停了动作。 甘南和邬沉在房门口等她,甘南昨天从街上回来才知道祁逢受伤了,他也很快明白这是针对他们的陷阱。 他觉得不对劲了: “能这么精准的在整个北楚找到我们,除了宁德堂,你有没有想过千日醉里有叛徒?” 知道他们行踪的,除了宁德堂,还有邬沉秘密培养的一群杀手,命名千日醉。 按理来说不应该,千日醉里的每个人,命都是由邬沉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忠心日月可鉴。 只是人心叵测,有人耐不住诱惑,便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邬沉扯了下唇,似乎是嘲笑: “有。” 甚至是一个,他曾经很信任的人。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邬沉道: “回京城再处理此事。” 下一刻房门打开,祁逢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皆有些怔愣。 甘南愣了一瞬,夸张道: “我还以为是从哪里下凡的仙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夏青姑娘!” 祁逢平日不习惯盛装打扮,他们看惯了她素净淡雅的模样,一时间看她变成娇艳的牡丹花,让人不免惊叹。 见只有他说话,甘南戳了戳身旁的邬沉: “看夫人是不是看呆了?童少爷?” 邬沉没搭理他,从丫鬟手里接过祁逢,声音淡淡:“走罢。” 童家人见着这两人一同出来,郎才女貌,实在般配,正要夸赞一番,却见着了后头单独走出来的甘南。 甘南心里忿忿,重色轻友,摆明了重色轻友! 童夫人是个贴心的,特意夸了一句甘南,赞他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甘南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故作谦虚,童夫人掩嘴笑道: “甘公子何不找个北楚姑娘做妻?北楚的姑娘,最喜欢长得如此秀美的男子了。” 甘南心里一跳,在这等着他呢。 他连忙摆手: “多谢夫人一番好意了,我暂不考虑婚事,哎,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走!” 说罢,他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一行人笑了起来,然后各自上了马车,往马场驶去。 等他们到了大典所在的马场,里头已经到了不少人。 人们听见童墨的名字,几乎都有点印象。 童墨的父亲离开北楚发展,听说在其他地方混的风生水起,以往都是童墨一家人来,今天还带了其他人。 听说是许久没回北楚的侄子童靖川与其妻子。 这里的童家人,没几个是连续几年没回北楚祭祖的,像童靖川这样儿时离开北楚直到成家才回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按老一辈的话来说,这可是不孝! 于是人们就往那马场门口瞧去,看看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有两人相扶着走了进来。 第63章 挑衅 人们先看到的是穿着雪青织锦袍的青年,玉冠束发,一身暗色却掩不住出色面容。 龙眉凤眼,挺鼻薄唇,姿容如玉,却因着眉眼间的冷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牵了一个如花般娇美的少女。 少女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施了淡淡桃色,与藕色衣裙相衬,唇边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蓦然抬眼,便是一汪春水。 她头上插了许多发钗,与容貌比起来却逊色几分,像是名动京城的牡丹,国色天香。 两人双色交融,极为相配。少女似乎行走不便,青年紧握着她的手,步伐一致又和谐。 如果人们没有看见一旁的童墨,是万万不可能相信这位是童家那个许久没回北楚的不孝子。 方才准备看热闹的人们沉寂下来。 有童墨的旧相识迎了上来,几人寒暄几句,将话题引到了邬沉他们身上:“这两位难道是?” 童墨笑眯眯道:“正是我那个许久没回北楚的侄子和侄媳妇。” 得了童墨的亲口证明,席间最后一点质疑也烟消云散了。 童墨带着一家人寻了位置坐下。 宗族大典,首先便是祭祖,吉时由族长带着他们朝天祭拜,做完一系列的仪式,待到三柱香燃尽后便要开始马场摆的宴席。 等到他们酒过三巡,再进行各种比试切磋,算是让祖先看看童家子孙的本领。 三柱香尽,正午时分,大典开宴。 甘南今日也跟了过来,宗族大典没有严格规定不许带家属进场,他们给甘南胡诌一个身份便跟着进来了,月萧作为侍卫,自然也进了场。 这顿酒宴没有像祁逢想象一般,开始后人们拿着酒杯敬来敬去的,不胜酒力的很快便面红耳赤。 邬沉当然也不例外,被人敬了三杯后便停了,借口身子不爽,不宜过多。 矛头便推向了他身边的祁逢。 祁逢夹的饺子还没进嘴,对面就有人喊她: “靖川的妻子是叫小青?来!阿青跟我们干一个!” 邬沉站起了身,似笑非笑地压住她身边的酒杯: “夫人这两日腿脚受伤,不宜饮酒。叔伯们若还未尽兴,我再陪大家喝一杯。” 说罢,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等邬沉喝完这杯酒,他们便不再起哄他了,倒是换了其他人去闹腾。 祁逢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菜,这酒宴的菜肴都是北楚口味,辣得人出了一身汗。 邬沉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下了。 甘南坐在祁逢旁边,和她低声道: “瞧瞧,最不能吃辣的在你隔壁呢。” 祁逢惊讶地反问: “少爷不是能吃辣吗?” 刚到童家用饭时,面对一桌红彤彤的辣椒,她见邬沉面不改色地夹菜,还嘀咕他不愧是半个北楚人。 甘南嗤了一声:“哪能啊。” “不过是不能拂了童家人的面子罢了,我跟他吃了这么多顿饭,从未见他吃过辣椒。” 原来是这样,祁逢垂眸想着些什么,忽听一道尖利的女声在他们身边想起: “哎呀,阿墨,许久未见了!” 童墨脸上有一瞬冷漠闪过,而后平淡地和她打了招呼。 祁逢也瞧见了童夫人面上难得的不悦。 童玉和祁逢隔了个座,祁逢将甘南赶过去,让童玉坐到了自己身边,她低声问眼前人什么来头。 童玉撅了小嘴,不高兴道: “一个坏女人。她叫祝珊,听说以前爱慕我爹,但我爹已经心悦我娘,她还要使些法子破坏他们的感情,还好最后我爹我娘没受影响,好好地在一起了。而她最后嫁了一个姓童的,前几年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家属沾了光,便成了空头的将军夫人。” 童玉不悦地看着那女人与童墨搭话: “自从死了丈夫后,她过得风流,和好多男人都有过传闻,就这样每年都要来找我爹说些没用的话,真是讨厌!” 祁逢便明白了,这是专门来找他们不痛快啊。 祁逢转头和邬沉私语: “少爷,来者不善啊。” 邬沉打量着祝珊,面上没什么表情。 祝珊拿了个帕子在手上捏着,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以前我还开玩笑呢,靖川要是再不成家,便把女儿嫁给他,我们也好做一对亲家。哎呀可惜了,如今他成家,我女儿还没有主儿呢?阿音,快快过来,好让你的靖川哥哥瞧瞧你。” 童夫人更是不悦了,人家两夫妻好好坐在这,她起什么哄。 童音跟在祝珊后面,眼睛有意无意地黏在邬沉身上,甜甜地喊了一句靖川哥哥。 邬沉没拿正眼瞧她: “我只有一个兄弟,没有凭空出生的妹妹,小姐自重。” 童音咬了唇,似乎很委屈。祝珊丝毫没有尴尬这一说,继续大声道: “哎哟,你的哥哥都把你忘掉了,还总是说要嫁给人家做妻子,现在人家都有妻子了,你可怎么办呀?要不然你问问你的好哥哥和嫂子,平妻愿不愿意?” 童墨难得生了气: “祝珊,我警告过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怎么就能这么没脸没皮的说出这种话。 邬沉轻嘲一声,给身边的祁逢添了杯茶,语气讥嘲: “祝夫人平妻二字说的倒是轻巧,难道你丈夫生前也和你说过要娶平妻?” “你的女儿嫁不出去,干我何事?我和她非亲非故,况且,我的夫人好好地坐在这里,若是看不见,好心提醒你,该去找大夫治治眼睛了。” 祝珊的儿子童峻不知道从哪里瞬间走了出来,语气不善: “靖川这话说的,过分了点。” 一旁的甘南出了声,他笑得灿烂,话却刺人: “你娘莫名其妙给别人塞平妻的时候你听不见,这个时候倒是出来了,怎么,你是耳疾犯了?” 祝珊便要掩面哭泣: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怎这般咄咄逼人,你们童家武不及人,便要逞口舌之能吗?” 童墨一家的确是童姓宗族中少见的例外,他们并不擅长武术,往年宗族大典,也常因此被祝珊嘲笑。 这是没办法反驳的地方,童墨正沉默着,一直没开口的祁逢却说了话: “祝夫人不仅看不见我,还瞧不起我?我出身武将世家,论起身手,可未必比你们差。” 童峻嘲讽道: “你腿受了伤,还敢放这种狠话。” 邬沉似乎已经猜到祁逢要干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我在书上看过北楚一门独特的比试,双人骑射,童公子有没有兴趣比一场?” 祁逢笑意盈盈,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若是你们赢了,我们便承认技不如人,给你娘道歉。” “若你们输了,” “以后离我们一家三里之内,” “请你们都不要出现。” 第64章 比试 太阳绕过了白云,也探头出来瞧着马场上的热闹,日光落到少女脸上,照出她唇边淡淡的嘲意。 童峻不知道是被祁逢的赌注唬住,还是在打量些什么,一时没有回答。 祁逢笑得明媚,话语挑衅: “不是说武术过人吗?怎么童公子还要犹豫?还是说你们家的功夫和祝夫人说的一样,只是个玩笑罢了。” 童峻自然受不了刺激,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大声道: “既然如此,还请在座各位替我们做公证,以刚才你说的为赌注!既是双人骑射,阿音与我一同上场,你又要和谁一起?” 邬沉懒洋洋地开腔: “我的妻子,自然是与我搭档了。一炷香后,马场恭候。” “好!待会可别做胆小鬼不敢来了!”说罢,童峻便带着家人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祁逢他们身上的衣服不适合骑射,马场上备着骑装,以便他们进行比试。 邬沉便带着祁逢先去换衣服,留下忧心忡忡的童墨一家和甘南。 童夫人担忧道: “方才应该拦住靖川的,那童峻可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我担心” 甘南轻笑着打断她: “还请童夫人放心,靖川二人,输不了这一局。” 双人骑射,女子在前,男子在后,男子蒙眼骑射,而女子通过观察,准确快速的告诉男子出箭方向。 一共三关,分别射靶、旗以及稻草人头上的苹果。 靶子和旗子会由人操纵,随意变动,只有一个靶与旗写了小小的一个“中”字,女子需要观察,正确找到目标,并准确指挥男子出手。 最后一关的难度最大,数人躲在许多稻草人后,只有一人拉弓朝他们出箭。 在他出手的同时,女子需要迅速反应指挥男子驱马躲避,并射中出箭人面前对应稻草人头上放置的苹果。 童墨他们担心无非是不了解祁逢和邬沉,祁逢能自信地要求比试,自然是事先了解过并对他们自己有信心,至于邬沉,区区一个蒙眼骑射,对他来说犹如瓮中捉鳖。 于是甘南面容轻松的宽慰着他们,童墨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却垂眸沉思起来。 一炷香后,祁逢和邬沉先回到了马场,两人分别穿了一红一黑的骑装,正贴着耳朵说些什么。 邬沉问她:“脚伤能忍?” 祁逢道:“本来也不严重,而且也不是我驱马,小心些应当不会伤到。” 邬沉点了点头,祁逢对自己的伤势心里有数,一切小心行事便好。 童峻和童音走了过来,依旧是一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邬沉双手抱臂,饶有兴致问她: “你了解他们的来头吗,就敢直接与他们比试?” 祁逢见周围没人,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殿下,我信我自己,并且,我更相信你。” 邬沉挑了挑眉,勾唇道: “眼光不错。” 祁逢抬起头,马场旁坐满了人,他们与童峻的赌约已经被所有人知晓。 族长亲自牵来两匹马,这两匹马在各种方面都相似,这是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 待他们四人检查完马,各自翻身上马,祁逢坐到了邬沉的前面,祁逢的身量本是略过邬沉的肩头,如今两人坐下,邬沉的下巴稍稍高过她的肩膀。 他们正检查着装备,旁边传来一声嘲笑: “比赛还没开始,你们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祁逢回以一个淡笑: “抱歉,我少读诗书,不会写输这个字。” 族长适时提醒道: “比试快开始了。” 男子在蒙眼前,可以观察场中靶子和旗子的大致方位。 都是九个,祁逢和邬沉商量,以正中为轴,两边向中间数数确定方位,若是有偏移,说明方向便是。 时间到了,邬沉和童峻都被蒙上眼睛。 族长站在场外,敲响一面大鼓。 比赛开始了。 前两关不用驱马,邬沉一手搭箭,回忆着方才观察的方位。 九只靶子开始移动,底下轮子移动很快,让人目不暇接。 祁逢肃着脸,认真地找那面正确的靶子。 祁逢的眼力很好。 在祁家乡庄那几年老妇人没少找她不痛快,每天都要扔给她一筐混好的豆子,让她晚上在昏暗的蜡烛下挑完,第二天一早若是没做好,便不准吃早食。 祁逢一开始是吃不上早饭的,她找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挑完所有豆子,但慢慢地,她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到后面能吃上早饭,再到只用半夜便能挑完所有豆子。 因此她才有胆量去发起这场比试。 她相信她自己。 视线中,一个淡淡的“中”字划过她眼前,她的眼睛瞬间抓住那面靶子,同时轻声唤了一句少爷。 邬沉正搭着箭等她指挥,听见她唤,迅速拉起了弓箭。 马场旁的童夫人咬紧了唇,童墨更是惊讶,小青这么快便找到了目标吗? 靶子还在游走,祁逢掐紧了指尖,她在等一个机会。 三,二,一,祁逢算准了距离,快速道: “左二靠右!” 她说的是方才邬沉观察左边第二个靶子的方位,同时将出箭时偏移的方向指了出来。 思索,调整,出箭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青年的箭离了弦。 一只靶子倒下了,有人急匆匆地跑上前确认,而后举起那只靶子,高声道:“一中!” 马场旁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居然只用一箭便过了第一关! 童夫人更是揉了揉眼睛: “我没看错,那是靖川他们射的箭?” 童玉已经拍起手来:“堂哥堂嫂厉害!” 反观童峻他们,童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靶子已经跑走了,童峻迟迟得不到指令,等得了指令,他反应过来再出箭,已经射了个空。 见对手轻松过了第一关,两人越发着急,到后面甚至相互埋怨起来。 祁逢还没空搭理他们,第二关是射旗。 她依旧很快的找到了正确的旗子,但是马场上有一阵风吹过,久久不停,旗子也因此旗面飘扬,祁逢知道这样很难射中,她沉默地等着。 邬沉也感受到了风,他握着箭,陪同祁逢安静地等待。 风迟迟不停,少女依旧盯着那面飘扬的旗子,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 祁逢抿了抿唇。 在风的干扰下,她有些拿不准了。 邬沉察觉到什么,拉起弓箭做好准备,声音轻轻: “祁逢,相信你自己。” 闻言,祁逢握紧了自己的手。 下一刻,风势减小,在某瞬停止,祁逢反应很快: “正中往左!” 箭发离弦,恰巧射穿了旗面。 确认的人一看,惊喜大喊道: “二中!” 第65章 天作之合 祁逢轻舒了一口气,也多亏刚才的风停了那么一瞬。 但是比赛还没结束。 第三关的稻草人是距离他们最远的,也是最难的一关。 既要找到躲在稻草人后的九个人中,真正拉弓射箭的那个人,在躲过他的箭后还要射中他身前对应稻草人的苹果。 祁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稻草人不会移动,祁逢要观察藏匿于他们身后的持弓人。 祁逢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没有人有出手的举动。 风又刮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他即将出箭,但祁逢还未找到他。 祁逢眯起了眼睛,观察起他们搭在弓上的指节。 若要拉起满弓的话,手的各个部位都要施力,因此指节也会更加的弯曲。 祁逢锁定了正中两个人,他们的手指是扣得最紧的。 祁逢出了声:“少爷,预备驱马。” 邬沉依言握紧了缰绳。 祁逢很有耐心地等着。 直到两人中一人搭弓的手微动,他只动了一下,祁逢却捕捉到了。 在他放箭的前一秒,邬沉已经得到了祁逢的指令。 “向左躲避!苹果在右二靠上!” 邬沉拉紧了缰绳,灵巧地驱马转了个圈,避开了直面而来的箭矢 在转身的同时,邬沉抽箭搭弓,马头转回原地,青年果断地出了箭。 一个苹果的中间插入了箭矢,从稻草人的头上滚落下来。 马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真正出箭的人站起来。 有人举起弓箭站起了身,他面前的苹果已经掉到了地上。 他们赢了。 甘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领着人们欢呼起来。 祁逢唇边的弧度越扩越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偏头朝身后的人笑: “少爷,我们赢了。” 邬沉点了点头,待马停好后翻身下去,朝祁逢伸手道: “下来,小心些。” 祁逢借着他的力缓慢地下了马。 祁逢抬了点头,重复道: “少爷,我们赢了。” “知道。” 似乎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平淡,邬沉补充了一句: “很厉害。” 邬沉弯下了身子,检查她的脚踝,还是有磨到马匹,因此变红了些。 邬沉问过她疼不疼,祁逢说不严重,只是轻微的痛感。 于是邬沉偏了头,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算账了。” 邬沉从身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慢悠悠地朝童峻二人走去。 他们连第一关都没过,等下了马后,童音泪眼涟涟,此刻正可怜巴巴地看着走向他们的邬沉。 邬沉懒洋洋地走到他们面前,童音正要喊一句靖川哥哥,却已经被邬沉的动作打断。 邬沉将箭转了个头,用箭尾抵着童峻的胸膛,迫使他后退。 邬沉的身量很高,他在邬沉面前也差了小半个头,感受到的力量和男人的压迫感,让他连连退后,跟着他身后的童音更是被吓的拽着他退。 祁逢知道邬沉要干什么,双手抱臂立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望着三人。 直到他们已经退出了很多距离,邬沉脚步未停,漫不经心道: “帮童公子回忆一下,我夫人刚才提出的赌注是,” “你输了,以后我们一家三里以内,” 邬沉忽然停下了脚步,弯曲握住箭尾的指节,略一施力,将童峻远远一推。 青年收回手,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还请你们不要靠近。” 祁逢自然也没闲着,她转了个身,慢慢走近愣在甘南身边的祝珊。 祝珊从没想过她们会输。 甘南正想着怎么刺激她呢,祁逢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祁逢不打算给她留面子,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 “祝夫人若是不记得刚才的赌注,我现在可以再提醒你一次。” 祁逢讥嘲道: “不过人家都说贵人多忘事,祝夫人也不金贵,怎么就这般没记性。” “你可要清楚,刚才的赌注是由童公子亲自找在场所有人做公证的,可不是你那种,所谓的玩笑话。” 祝珊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赢了便这么趾高气扬,果真是武将之女,粗蛮无比!” 祁逢轻笑着反讽: “是么?祝夫人这番话可是说习武之人都粗蛮,在座许多人可都被你骂了进去,包括你自己。” 祝珊愤然举起手指着她想说话,却被祁逢用力地按下了: “你不用指我,有在这里和我吵架的功夫,不如带你的一双儿女回去,好好读读书,别再不过脑子说话。” 祁逢前几天练了剑舞,手上有了些力气,此刻捏着祝珊的手指用了点力,让她痛得失声尖叫。 祁逢没松手,语气随意: “哦对了,记得武术也要接着练,毕竟连靖川这种并不擅长武术的人都比不过,那可真是,” “武、不,及、人。” 祁逢笑眯眯地将方才她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祁逢猛地抽回手,祝珊痛得眼泪都要出来,此刻握着手指哀嚎,说他们欺负人。 祁逢看向甘南,两人对上目光,甘南了然,大声道: “大家看啊!方才是他们答应的比试,如今又出尔反尔了!” 周围离得近的刚刚已经听见了祝珊的话,听她贬低习武之人本就不悦,再经甘南一喊,祝珊瞬间成了周围的讨伐对象。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祁逢在这头背对着邬沉他们,自然瞧不见这边发生的事。 童峻恼羞成怒,竟朝邬沉出手劈了过去,邬沉反身躲过,轻巧绕到童峻的身后,箭在他手里转了个弯,箭头离童峻的脖颈仅仅只有一寸。 邬沉声音淡淡,语气冷漠: “继续啊,不是想找死吗?” “我成全你。” 童音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呆呆愣在一旁,童峻也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箭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身后的人是真的想杀了他。 童峻立刻求饶,邬沉无动于衷,箭划过人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邬沉将箭打了个转,用箭挑起童峻的脸,迫使他抬头,看着离他们稍远的祁逢。 邬沉懒洋洋地开口: “不想死的话,” “就过去跟我夫人磕三个响头,算作道歉。” “如果不愿意,或是想跑,” “我敢保证这支箭会穿过你的胸膛。” 第66章 王上 邬沉与他们在马场最远处,离人群很远,他们也看不见二人的动作,因此无人知晓童峻正在被邬沉威胁着。 他也不能喊救命,邬沉是真的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 保住命要紧,童峻咽了口口水,答应了邬沉。 邬沉收回了手,看童峻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向祁逢。 他跑不了,邬沉就在身后,只要他想走,那箭会立刻射穿他。 祁逢正被童夫人拉住,转着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童墨则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甘南先看到了走过来的童峻,给了祁逢一个眼神,示意她看过去。 童峻沉默着走了过来,祁逢以为他要继续挑事,敛了笑意。 人群安静下来,他们也想看看童峻到底要干什么。 一步,两步,砰的一声,童峻跪在了祁逢身前。 祁逢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她猜到这是谁的手笔,抬眼望向慢悠悠走过来的邬沉。 一下,两下,三下,童峻朝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狼狈地爬起身,带着童音愤然离去。 祁逢身后的人也都愣住,那个嚣张跋扈的童峻,竟然给祁逢下跪了? 童墨的侄子和侄媳妇,刚回北楚便将那童峻治的服服帖帖了? 童家人的心情上上下下,一时间来找童墨与夫人搭话的人更多了些。 祁逢还没缓过神,邬沉已经牵过她的手,和童墨他们简单交代几句,打算与她先回童家疗伤。 甘南正要和他们一起回去,却被童夫人拉住了,许多人正七嘴八舌的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甘南第一次束手无策,扭头准备求助邬沉,才发现那两没良心的已经走了。 祁逢跟着邬沉走了出来,她有点担忧: “少爷,我们真的不管他了吗?” 邬沉回答道: “顶多就是给他相几次亲,他能处理。” 若是今天把他带走了,那些人过两天保不准就追到童家了,还不如让甘南在这先熬过这一次。 祁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多想,两人上了马车。 月萧正要让马夫驱马,迎面却来了一群人。 中间的车黄色车身,象牙装饰,这是北楚皇帝日常出行的象辂。 月萧止住了马夫的动作,朝马车里道: “少爷,北楚皇帝亲临。” 祁逢阖上眼预备休息,听见这话瞬间没了睡意。 如今的北楚皇帝,可不就是邬沉的外祖父。 一个童家宗族大典,还惊扰不到皇帝,如今他亲临,指不定是知道了什么。 邬沉眼里没什么波澜,语气淡淡: “直接离开。” 祁逢拉住他的衣角,阻止道: “少爷,别冲动。若是犯了不敬的罪名,可是连累了童家人。” 说罢,祁逢便要走下马车,被邬沉拉住: “你做什么?” “少爷不想见的人,就由我来见。毕竟陛下也不认识我。” “而且,我糊弄人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月萧在外面等候着,看见北楚皇帝下了马车,没有让身边人跟着,独自走向了他们。 月萧先行了礼,余光瞥见了祁逢的衣角。 祁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一身红色骑装,墨发以同色发带高束,显得利落极了。 她用最近学的北楚礼仪朝皇帝行礼。 北楚皇帝桑鹤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他的外孙,燕朝的亲王邬沉到了北楚。 但是他却只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朝他笑意盈盈地行礼: “夏青,见过陛下。” 他似乎猜到什么,不死心地望向马车,道: “朕听闻,夏青姑娘的夫君是童靖川公子,他与你不在一块吗?” 祁逢恭敬地回答道: “夫君方才与人比试受了伤,恐不能参见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他受伤了?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祁逢想了想,道: “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狼狈,空恐惊扰陛下。” 桑鹤落寞地垂下眼眸。 他招了招手,示意祁逢过去。 祁逢便走近了些。 桑鹤声音很轻: “他是受伤了,还是” “不愿见朕。” 少女垂下头去: “陛下,有些伤是心伤,急不得的。” 桑鹤看向眼前的马车,帘子紧闭。 他离想见的人近在咫尺,但又好像很远很远。 桑鹤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手: “好,那朕先离开。” 说罢,他转身离去。 马场里的人听到外头通报陛下驾到,在里面齐刷刷跪了一排,却迟迟不见陛下进来。 他们也不敢说话,没过多久却听见陛下已经离开了。 人们这才从地上起了身,纷纷疑惑道: “陛下怎么在门口停留片刻便离开了?” 童夫人由童墨扶起来,她拍了拍衣裙,也不解道: “方才还在门口的,不是靖川他们吗?” 马场里的人议论纷纷,就要出来探个究竟,祁逢见陛下离开,迅速上了马车,马车快速地驶去,等人们出来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点因马车飞快而卷起的泥沙。 祁逢上马车后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邬沉身边。 邬沉偏头看她,先开了口: “他问你什么了?” 祁逢眨了眨眼: “陛下问我你哪里受伤了,我说少爷英勇负伤,实在狼狈,恐惊扰陛下。” 邬沉气笑了: “你胡诌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冤枉,若是不说严重些,陛下执意要见你怎么是好?” “少爷,这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少女无辜的看向他,话倒是说的很真诚。 邬沉收回目光,偏了头,看向关掉的木窗。 他的话语淡淡: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见他。” “你不是知道他和我有亲。” 马车里沉默下来。 迟迟等不到祁逢的回答,邬沉转过头来看她。 祁逢才刚刚想好了回答,于是便抬头,恰巧对上了青年望过来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 少女的声音轻轻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 “殿下想说的,我便能知道。” “殿下不想说的,就自己收在心里。” “毕竟谁都有秘密。” 祁逢突然靠近了些,笑意盈盈: “殿下有秘密,我也有。” 第67章 姜松 她也有秘密。 在去童家的路上,邬沉都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邬沉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悄悄看向身旁假寐的祁逢。 罢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马车停在了童家门口,邬沉扶着祁逢走下来,却看见了一人站在门口等待。 看起来年纪很轻,他一身暗色锦袍,墨发以玉簪随意扎起,眉眼带笑。 邬沉和祁逢对视一眼,邬沉先问了他的身份。 少年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姜松,父亲与童伯伯乃旧识,这次是来北楚做生意的。” 姜松说的真诚,邬沉他们不好怀疑,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先将人迎了进去。 邬沉暗中交代月萧,赶快去马场将童家人接回来。 进门便是客,祁逢让丫鬟给他倒了杯水,邬沉牵过她,和姜松解释: “夫人方才受了伤,我们先回房处理,你自便。” 姜松目光扫过祁逢的脚踝,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将它递给祁逢: “我家世代学医,这跌打药效果很好,姐姐你试试。” 邬沉眯了眯眼,觉得那句姐姐十分刺耳。 祁逢有些惊讶,但最终淡笑着收下了。 两人回了房间,留下姜松一人坐在大堂里。 房中,邬沉给祁逢上着药,祁逢把玩着姜松刚刚给的瓶子。 “少爷,那姜松可不一般啊。” 这瓶里的药她打开看过,药效很强,下了多味药材,但偏偏比例调和的很好。 很少有人能配出这么巧妙的药方,能者自然是医术精湛。 不过祁逢对姜松还是有所狐疑,邬沉也不例外。 他轻揉着祁逢的脚踝,语气冷淡: “确实不一般,见谁都要攀关系。” 祁逢反应了会,才知道他在说方才姜松称呼的那句姐姐。 她故意说道: “少爷刚刚不也是被人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吗?何必和他较真?” 邬沉偏过头去,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等邬沉上完了药,她脚踝的红已经褪去不少。 大堂那边传来点声响,应当是童墨他们回来了。 邬沉扶着她起身: “走,出去看看那人什么来头。” 大堂里,童墨正和姜松寒暄着,见他们到了,笑着介绍道: “靖川,阿青,这是我多年好友姜毅的儿子,姜松。” 邬沉颔首道: “方才和姜公子打过交道了,他还赠予阿青一瓶药,效果很好。” 童墨爽朗地笑起来: “姜家世代学医,看来到了阿松这代,也毫不逊色嘛!” 祁逢也跟着笑道: “姜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医术这般厉害。” 童墨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你已经十六岁了,我和你父亲也分别十六年了!时光飞逝啊!” 那也就是说,童墨没有见过姜松的样子,祁逢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姜松解释自己这次是来北楚做些药材生意,受父亲叮嘱一定要来拜访童墨,如今见到了,便要离开。 童墨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他拉住作势要离开的姜松: “你这几日不是还要留在北楚?何必再出去找客栈,在我们家住几天便是,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好好逛逛!” 姜松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姜松的房间安排在邬沉他们隔壁,姜松笑着和祁逢打招呼: “如有打扰,请姐姐多担待。” 按实际年龄来说,祁逢和他算同龄,不过如今她扮演夏青,按辈分,他的确应该叫姐姐。 尽管这个称呼不太合适。 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姜松其实应当唤她一句嫂子。 邬沉从祁逢身旁往前站了点,挡住姜松的目光,似笑非笑: “论辈分,你应当称阿青为嫂子。规矩不能乱啊,你说呢阿松?” 姜松闻言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靖川哥说的是,嫂子,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你们见谅。” 童墨笑着走上来打圆场: “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嘛。你们都回去休整会,晚上一起去荟春楼吃饭。” 祁逢他们身上的骑装也没换下,依言回了房间。 两人都洗浴一番,洗去方才骑射的薄汗,北楚晚上天气变冷,祁逢在袄裙外又加了一件翠色披风,手里抱了汤婆子,这才和邬沉走出了门。 祁逢从洗浴完脸上就挂着笑容,跟着邬沉出了房间,她期待地问道: “少爷,我们等下是不是可以去逛街市?” 他们在荟春楼吃完饭时辰应该还早,更何况北楚没有宵禁,她很想逛逛北楚的夜市。 邬沉用手背探了探她手中汤婆子的温度,回答道: “可以,但不要和我分开,人会很多。” 汤婆子的温度还可以,他收回手,看见祁逢唇边的笑意扩大,他轻挑了眉: “这么高兴?” 他们还没走到大堂,但祁逢还是压低了点声音解释: “京城规矩甚多,戌时便锁了大门,我去这种街市的机会不多,只有一次快速地路过,凑近看了看,还是单独去找你那次。” 邬沉自然记得,是她“夜探”摄政王府那回。 在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堂,人齐出发,甘南溜到他们身边,说要和他们坐一辆马车。 邬沉瞥了他一眼,没拒绝。 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甘南压低了声音,控诉道: “你们两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在马场,自己跑了!” 邬沉意味深长道: “若是带上你,你还得跟北楚皇帝打上交道。” 甘南一脸疑惑,祁逢便解释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撞上了北楚皇帝,不过我胡诌了过去,少爷没和他见上面。” 甘南皱了眉: “他知道你在这里了?” 邬沉喝了口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祁逢很少见到甘南有不悦的模样,他似乎总是轻佻的、带着笑的,但此刻他面带不满道: “惺惺作态,得亏祁姑娘聪明,若是打上照面,不得闹心极了。” 似乎是厌恶极了,甘南立刻转了个话头: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 “聊点别的,待会吃完饭,你们打算去干点什么?” 祁逢先争着回答了: “我们想去逛逛北楚的夜市,甘公子你去吗?” 逛街?这能是邬沉的作风? 甘南抬眼,撞上邬沉略带警告的眼神。 下一秒,他立刻道: “我不去!” 第68章 维护 甘南还没来得及思考,陪人逛街是不是邬沉的风格,一抬眼已经对上邬沉警告的目光。 他立马拒绝道:“我不去!” 先不说他去凑什么热闹,就邬沉那个眼神,摆明是告诉他去了后果自负。 他还是自己转转。 祁逢还疑惑他反应怎么这么大,还以为是他不喜欢逛街,她想了想劝说道: “听说北楚街市有许多特别的摊主,听说遇到的几率不小,甘公子不想去看看吗?” 甘南下意识看了眼邬沉,干笑道: “吃完饭再看,其实我对这种街市不是很感兴趣。” 甘南胡扯几句,暂时将祁逢的疑虑打消。 实际上甘南心里在流泪,他怎么会不知道北楚的集市藏龙卧虎,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等会自己溜出去,与他们分开。 希望不要和这两人在集市上撞见,不然他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马车停在了荟春楼的门口。 荟春楼是北楚兰枝有名的酒楼,菜肴在北楚风味的基础上改良,并不会追求一味的辣,而是用辣椒激发菜肴的香味,故而来北楚的旅客,几乎都会到荟春楼吃饭。 因此荟春楼基本一座难求,童墨是提前小半个月预订,直到今天才轮到了他们。 小二领着他们进了包间,他们人不少,房间里准备了一个大圆桌。 甘南习惯性的准备坐在祁逢的另一侧,毕竟在这童家,他们三个是彼此最熟悉的。 但这次居然被人抢先一步,姜松先坐到了祁逢的身边,还笑着和她搭话,祁逢笑了笑以表礼貌。 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甘南莫名有了一股要保护祁逢的责任,他干脆坐在了姜松的身边,打算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他要把这小子某些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姜松拿起身边的茶壶,看样子是要给祁逢倒茶,甘南笑眯眯地将自己的茶杯送过去: “姜公子真善解人意,我真好渴了,麻烦你给我倒一杯。” 姜松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给甘南的茶杯斟满一杯,再想给祁逢倒的时候,邬沉已经给她倒好了。 邬沉放下茶壶,提醒道: “待会再喝,烫。” 祁逢点了点头。 菜单在桌上传递着,童墨笑着让他们多点几道菜,菜单传到姜松手里,他却扭头问祁逢吃不吃辣,得到肯定的回答,直接点了好几道偏辣的菜。 他将菜单传给祁逢,真诚道: “照顾客人为先,嫂子看看这几道菜可以吗?” 邬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说是照顾客人,可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祁逢对姜松本来就有所狐疑,对他的示好也一避再避,现在姜松点菜直接忽略邬沉,她也不打算给他留什么颜面。 她唇边笑意深深,和桌上其他人商量: “在姜公子点的这些菜里,有辣椒的菜可以留少一些吗?靖川这几日水土不服,不能吃辣。” 邬沉闻言侧头看向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童夫人有些惊讶: “靖川水土不服吗,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邬沉颔首: “许是因为久不回北楚,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在饮食方面保持清淡便是,不必担忧。” 他偏头转向姜松,话语意味深长: “童公子不必内疚,毕竟我的身体状况,还是夫人比较了解。” 邬沉声音带笑,话里确是有刺的。 点出刚刚姜松考虑欠佳,甚至完全忽略了邬沉,并且提醒他,好好想清楚谁才是一对夫妻。 他越界了。 姜松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祁逢将话接了过去,和童夫人讨论哪个菜比较出名,一桌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姜松似乎成了局外人。 就连姜松后来想跟她搭话,她都假装没看见偏了头。 祁逢就是故意的,邬沉和甘南都能看出来。 她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对陌生人一般都保持淡淡的礼貌,同时又是很疏离的,或许只有在触及底线的时候才会开始反击。 而她的底线,就是自己和在乎的人。 之前邬沉见过她数次维护祁礼,好像只有祁礼才能掀起她不一样的情绪。 但她现在在维护他。 确认了这个事实,邬沉的心情变得很好,好到祁逢都有些疑惑,低声问他怎么这么高兴。 邬沉没回答,用新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往祁逢碗里放:“吃。” 方才这点心还在祁逢面前,后来菜越上越多,便被人移到了边上,祁逢想夹也夹不着,她不知道邬沉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荟春楼的菜肴确实名不虚传,一大桌菜都被他们吃空了。 酒足饭饱,外面街市灯光已经亮起,透了点进他们的房间,祁逢有些迫不及待了。 邬沉和童墨他们简单解释两句,便想带着祁逢离开。 姜松正想说话,被身边的甘南先开了口: “姜公子!我听闻你医术不错,恰巧,我家也有做药材生意,我们两不如聊聊?” 甘南搭着他的肩,热情地让他插不上话,等他再转头,祁逢两人已经下了楼。 出了荟春楼便是街市,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祁逢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北楚的夜市真的很漂亮。 街边繁灯盏盏,因着新年的缘故,又添了不少红色装饰,开的正艳梅花点缀,各种叫卖声涌进她的耳朵里,祁逢却一点都不觉得吵闹,只剩下无尽的兴奋。 人潮汹涌,她及时拉住了邬沉的衣角,避免两人走散。 邬沉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挨得近,走的小心翼翼。 祁逢的目光划过身边无数摊贩,但似乎还没遇到有意思的,因此她的脚步没有停留。 直到她瞧见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紫玉。 她停住脚步,邬沉也随之停下,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似乎是一个卖玉的摊贩。 邬沉垂眸:“过去瞧瞧?” 祁逢点点头,拉着他走到了那摊贩面前,周围围了不少人,她毫不犹豫地指向那块紫玉: “老板,这个怎么卖?” 摊主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嫣然一笑: “姑娘,这可不是用钱买的。” 她看向祁逢身边的邬沉,问道: “二位可是夫妻?如果是的话,便可以参与这红绳系心的游戏,胜者便可以挑选一块喜欢的玉带走。” 第69章 红绳系心 北楚集市之所以出名,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许多摊主都有自己的规矩,他们不求钱财,因此人们需要用别的方式去获得他们摊上的东西。 而此刻,眼前的姑娘正给他们二人解释: “红绳系心,考验的是夫妻之间的默契。” 她拿起一条红绳,接着说道: “我会用红绳系住两位的一只手,并且这个结,只有我会解开。两位系上后一个时辰内不得分开,一个时辰过后,便可以回来找我解开,成功后这摊位上的所有玉石,任君挑选。” 她笑容明媚,眼神朝他们示意: “二位要试试吗?” 邬沉本来以为祁逢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她方才似乎非常喜欢那块紫玉。 但祁逢迟疑了。 她确实很喜欢那块紫玉,但是她和邬沉只是假做夫妻,这个行为似乎有点太越界了。 在她犹豫的时候,邬沉垂眸看了她一眼,直接朝摊主开了口: “麻烦给我们系上。” 邬沉拉住祁逢的衣角,示意她将手伸出来。 祁逢伸出手,诧异地抬起眼看向身边人。 她仰了点头,正好对上街边的灯笼柔光,刺得她眼中一时间只剩下亮光。 邬沉恰巧在这个时间垂下头来看她,灯笼因他动作被挡住,原本模糊的脸清晰地映入祁逢的眼帘。 在这个人潮涌动的街市里,似乎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祁逢和那双鸣凤眼相持片刻,先败下阵来,转移了自己的目光。 摊主已经将他们各自一只手绑在了一起,那个结打得非常独特,祁逢观察无果,确信只有那个摊主才能解开。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于是两人接着往前走去。 红绳其实不长,打了结后就更短了,两人一起走着,宽大的衣袖遮住那一点红,若是不仔细观察,便会觉得两人是紧牵着手前行。 姿态有些暧昧,祁逢本来有点不适应,但很快被周围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有一个射箭的摊位似乎围了很多人,祁逢动了动自己的手,邬沉了然弯下腰听她说话: “少爷,你想玩射箭吗?” 邬沉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射气球的摊位,他想了想两人现在被绑住的双手,垂眸商量: “目前这个情况,可能只能由你来持弓射箭,我在后面协助你,如何?” 祁逢有些拿不准: “我还从未学过射箭。” 邬沉眉梢轻挑,唇角上扬: “用你之前的话来说,相信你自己,以及,相信我。” 他拉过祁逢: “走,过去试试。” 等他们穿过人群走到摊位前,摊主正好在给大家介绍着规则。 一人有十支箭,射中六个气球以上便可以任意挑选摊位的礼品。 祁逢扫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礼物,有一对黑白双色玉她倒是很感兴趣,成色也还不错。 正巧排在他们前面的,也是一对在进行红绳系心的夫妻。他们采用女子持弓射箭,男子帮忙瞄准的方式,不过因为难度或许有些大,只射中了一个气球。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祁逢还有点紧张,再加上旁边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她拿起弓箭的手还有点抖。 她还没学过射箭,对自己还是有点拿不准。 邬沉调整了她握弓的姿势,站到她的身后,他蹲下些身子凑近了点,下巴几乎要搭在祁逢的肩膀上。 祁逢因为这一瞬的靠近变得更紧张了,呼吸都变得杂乱不少。 邬沉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伸出另一只手,帮她稳住弓,提醒道: “不要分心,你可以做到。” 祁逢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了呼吸。 “握紧。”邬沉轻声道。 祁逢依言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邬沉帮她调整着方向,祁逢手里的弓跟着他走,直到邬沉停下。 “就是这里,将你手中的箭用力放出去。” 祁逢蓄了力,依言射出手里的箭。 爆破声响起,这意味着第一个气球射中。 邬沉没有让她停下,帮她搭上第二支箭,轻轻移动了弓的方向: “这里。” 祁逢没有犹豫,再次射出手里的箭。 第二个气球,再中。 邬沉指引的简洁,祁逢反应很快,两人一连射中十个气球,引得周围惊叹连连。 人们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全中而惊讶,在北楚这个尚武之地,几乎人人都会射箭,这自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不过是赞叹他们的默契而已。 挑战这个摊位的游客很多,也有不少夫妻像他们一样在进行红绳系心,而在这个条件下,哪怕是两个都会射箭的人也有可能配合不好。 他们配合的实在太好了。 摊主鼓着掌走了过来: “两位配合默契,恭喜挑战成功!这里是我们的礼品,不知两位看中哪一个,可以直接带走!” 祁逢拿起那对双色玉,示意她要这个,谢过摊主之后,祁逢跟邬沉便离开了。 祁逢将那块双色玉解开,是一对黑白月牙形状,她将白色的收进自己怀里,然后拉着邬沉走到人少的一边停下。 她朝邬沉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只月牙形状的黑玉。 邬沉对上她的眼神,拿起那块玉: “怎么不自己留着?” 祁逢收回手,眉眼弯弯: “既然是两人赢的奖品,当然要各拿一块。” 邬沉的指节摩挲着那块玉: “人们不是常说,月圆时最圆满,你怎么将它分开了?” 祁逢的目光也落到那块黑玉上,她歪了点头,认真道: “月有阴晴圆缺,圆满不一定要圆月的时候才能实现呀。”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扬起一抹笑: “今日的月亮也是不圆的,但是我今天很开心。” 邬沉闻言也抬了头,望向那月牙。 和他手里的很像。 邬沉望着月亮,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少女停留在他身上片刻,又匆匆移开的眼神。 祁逢的目光就只在邬沉脸上停留了一秒。 但那一眼好像很长,长到她听见了自己心里有声音在说: “今天的月亮不是圆月,” “但此刻,” “我很圆满。” 第70章 陶艺 一个时辰的约定时间还没到,两人接着往前走,很快,一连串的小吃出现在他们眼前。 各种香味包裹住他们,祁逢本来没觉得饿,闻到各种小吃香味的时候却有了饿的感觉。 她问身边的邬沉: “少爷,北楚有什么特别的小吃吗?” 邬沉闻言扫了眼旁边的小摊,回答道: “北楚的小吃很多,这里的几乎不重样,你可以都试试。” 祁逢的目光从小摊这头移向尽头,她笑道: “若是要吃遍所有小吃,我和少爷可能都要抵押在这。” 邬沉勾唇,拎起她一方衣角,像是拉着她往前走: “吃点东西还不至于让我们沦落到那个地步。” 离他们最近的是卖煨番薯的摊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爷爷在卖,瞧见他们走近了,笑眯眯地询问: “两位要不要尝尝我的番薯,自己种的可香甜了!” 邬沉点点头,将钱递过去: “我们要一个,谢谢。” 老爷爷收下钱,应了声好。 在他面前摆了一个火炉,上头架了板子,放了不少番薯,已经煨得暖热,飘出些甜香的味道。 他包好了一个最大的番薯,笑着递了过来:“小心烫!两位慢走!” 邬沉接过,拿出帕子又包了一层,这才递给祁逢。 现在刮冷风,祁逢穿的不少,但手还是被吹的冰凉,现在接过番薯,正好暖着手。 她将番薯掰成两份,给邬沉递了一半: “少爷,帮忙吃一点,这番薯太大了。” 见邬沉接过后,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番薯,被措不及防地烫了一把。 邬沉垂眸看到她滑稽模样,无声勾唇。 等番薯的温度降下来,嘴里被香甜包裹住,祁逢想起邬沉并不吃甜,含糊不清地问他: “少爷,对你来说会很甜吗?” 邬沉尝了一口,偏头看向她的眼睛,话到嘴边又换了个答案: “挺甜的。” 祁逢闻言看他手里还未吃完的番薯,犹豫道: “那如果太甜了要不然就” 但是扔了又很可惜。 邬沉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碍,我能吃完。” 其实他指的不是红薯。 祁逢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见他又吃了一口,便放心的往前走去。 北楚的小吃实在太多了,祁逢在每一个摊位都停下了脚步,本来还担心买太多吃不完,邬沉告诉她有人兜底。 毕竟他们还有甘南和月萧。 祁逢便放心了,见着想要的便直接买下了,糖葫芦水晶糕糯米藕五香牛肉等等,邬沉走在她后头,手里油纸包拿了不少。 祁逢抱着一袋糖炒栗子,走在他前头,好奇地看其他摊位贩卖的东西。 她的头发随意地用发带束起,因着她的动作马尾轻轻荡起,灵动的可爱。 邬沉很少见到她这么活泼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在京城收到的拘束太多,在祁逢的身上总能看到一些不合年龄的成熟。 以至于大家很容易忘记,其实她才十六岁。 邬沉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小猫试探的伸出了手,他有更多的时间等她放下所有防备,直到她向他张牙舞爪。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而走在他前面的祁逢,被一个摊位吸引了注意。 是一个做陶艺的摊子,摆了好几张桌子,有几个人正在捏着陶泥。 祁逢有点感兴趣,便凑近了些瞧瞧。 人们用陶泥做出自己喜欢的形状,或者是像杯子或碗一样的容器,摊主会等它们风干后带回家中烧制,等到半个月后,摊主将它们带回来,顾客凭摊主给的作品序号过来领取。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不过要等待半个月,祁逢有点犹豫,他们不知道还要在北楚待多久,半个月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邬沉就站在她旁边,听完摊主的介绍后,他对上祁逢询问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 “喜欢便做,可以拿到。” 半个月后过完北楚新年,他们还能赶在燕朝新年前回去。 两人给过钱后,找了个远一些的桌子坐了下来。 邬沉将各种油纸包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手里一下没了重量,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祁逢这才注意到那些吃的,她有些心虚: “是不是买的太多了?” 邬沉接过摊主递过的布,分了一块给她,顺口接道: “甘南可以吃完。” 那布是用来盖住他们的衣服,以免陶泥飞溅弄脏衣服。 两人准备好,摊主在旁边教他们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揉泥,将陶泥中的空气挤出来。祁逢用力地揉着,倒是不觉得累,反而感觉像在揉面团一样,好玩得很。 等揉了差不多后,他们将陶泥按摊主说的放在桌上的转盘里,双手打湿后将中间的陶泥用力压稳。 祁逢是第一次做,不明白为什么在摊主手里乖巧的陶泥,到了她这里就淘气起来,直接四处飞溅。 邬沉帮她摁住了转盘,减缓陶泥转动的速度,提醒她: “放轻一点,不要太用力。” 祁逢听他的话,将手上的力卸了几分,陶泥似乎终于变得听话起来。 接下来要开孔,要用大拇指在中心往下压,慢慢开出一个孔来。 祁逢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摊主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开出了孔,现在陶碗似乎初具雏形,她惊喜地抬头道: “少爷你看。” 邬沉帮她稳住转盘,朝她点点头: “厉害。” 接下来便是调整形状了,摊主见邬沉似乎有些经验,便放心地离开去教其他客人。 邬沉见她推着陶泥,将那孔扩大,问道: “你想做陶碗吗?” 祁逢眨了眨眼睛,如实回答: “其实本来是想做花瓶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只有陶碗对我来说最简单。” 邬沉没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 祁逢调整了一些细节,满意地停了转盘,将那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风干。 等她再回头,邬沉又拿起一些陶泥放在转盘上揉着,似乎要做什么。 祁逢还有点惊讶,她本来以为邬沉不会玩的,她好奇地问: “少爷,你要做什么?” 邬沉正揉着陶泥,闻言抬眼瞧她,语气懒懒: “你不是想要个花瓶?” 第71章 石莲山 祁逢有些诧异地抬眼,反应过来后嘴角微微上扬。 她看向桌上的转盘,陶泥在邬沉的手上变得异常听话,很快花瓶便初具雏形。 祁逢惊讶于他的熟练: “少爷以前学过陶艺吗?” 邬沉否认: “没有,只是以前玩过几次。” 陶泥已经成了花瓶的形状,邬沉又调整了些细节,他侧目问祁逢: “还有没有要调整的?” 祁逢抿唇思考了片刻: “我可以加一个东西吗?” 邬沉点头,手从陶泥上松开,扶住了底下的转盘,示意她随意。 祁逢却朝他伸出手,眉目含笑: “少爷能否将手借我一用?” 邬沉微微一怔,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祁逢握紧了他的手,两人的手都粘满了陶泥,但祁逢的手温依旧被他感受到。 邬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而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的动作。 祁逢抓住了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抹去他指尖的泥土,然后将他的指尖摁在那花瓶的侧壁上。 一个指印出现在上面,祁逢松开他的手,自己也在上头摁了一个,与邬沉的紧紧挨着。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指印经过烧制后能否留下。 她只是想记住这一刻而已。 邬沉这才明白她要做什么,眼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作品已经完成,他们将陶碗和花瓶交给摊主,洗净手后准备离开。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邬沉轻摇下手腕,红绳那头的祁逢因此看向他: “时间到了吗?” 邬沉点点头,于是两人往回走,很快便走到了原来的摊位。 摊主认得他们,噙着笑意给他们解红绳,顺口搭着话: “呀,这红绳怎么湿了,两位去玩什么了呀?” 祁逢浅笑道: “去玩了陶艺,许是洗手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 红绳在摊主的手里翻飞,她很快解开,笑着问他们: “恭喜两位挑战成功,这摊位上的所有玉石,你们可以任意挑选一块带走。” 祁逢的目光落到那块紫玉上,庆幸它没有被人带走,她拿过紫玉,得到摊主肯定的点头后,她高兴地将它收进怀里。 摊主很少见到这么合眼缘的女孩子,见他们不像北楚人,她便多问了一句: “二位是来北楚游玩的?可曾去了这边的石莲山?” 祁逢点点头,好奇地问: “这座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摊主笑眯眯地回答道: “石莲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天然形成的莲花形状的石头,听说那里许愿很灵,很多游客都会特意前往一趟。” “如今时辰还不算晚,两位何不去一趟?” 祁逢笑着谢过摊主,和身边的邬沉商量: “少爷你想去吗?” 祁逢的目光落到他手中各种油纸包,有点犹豫: “好像东西有点多,那要不我们” 邬沉打断她:“无妨。” 他拉起祁逢的衣角,将她带到人少的地方,吹了一个暗号。 不一会,月萧匆匆赶来,颔首道: “少爷,夫人,有何吩咐?” 邬沉将各种吃的递给他: “回去,和甘南一起把这些吃了。” 月萧:? 所以用了个紧急行动的暗号,他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就是领了点吃的? 月萧莫名有种感动,看,少爷给他们留了这么多好吃的。 祁逢看着月萧真诚感恩的样子,突然有点心虚,她连忙道: “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们等下再带回去。” 月萧闻言更感动了,认真道: “多谢夫人,不必了,已经足够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祁逢尴尬地问道: “少爷,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邬沉唇角上扬,拉过她衣角,带着她往前走,语气懒散: “不管他了,走。” 祁逢也顺势跟在他身后: “少爷,你知道路吗?” 邬沉嗯了一声: “之前听说过,而且你看,周围很多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走。” 对哦,刚刚摊主说石莲山离这里不远,而且很多人正在去的路上,他们跟着人群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比祁逢想象的还要近一些,他们很快便走到了石莲山的山脚下。 石莲山修的台阶很多,因为晚上爬山的游客很多,山脚下有卖灯笼的,以供上山照明。 祁逢和邬沉买了两个灯笼,跟着人群走上了台阶。 邬沉让祁逢走在了前面,离她始终保持着一步距离,将人群与她隔开。 石莲山不矮,甚至有些高,祁逢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连山顶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体力本就不太好,行走的速度变慢了下来。但又因为后面的人很多,祁逢不敢停下,只能硬撑着走。 呼吸变得杂乱起来,腿也逐渐没了力气,祁逢咬唇坚持着。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手。 邬沉接过了她手里的灯笼,一手拎着两个灯笼,另一只手牵过她,顺势走到她前面,用自己的力带着她走。 邬沉走得很慢,他瞧了眼后头,柔声道: “慢一点,后面的人也跟不上了。” 祁逢这才发现后面的人已经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她这才放下心来,放慢了速度,她气都有些倒不上来: “希望这石莲山是真的很灵验,别白费我们一番力气。” 邬沉直接拉过她手臂,让她借到更多的力,闻言挑眉道: “你还有愿望?” 祁逢失笑: “许过的愿望就不能再许了吗?” 也行,邬沉点点头,表示认可。 借着邬沉的力,后面的路似乎好走不少,在她的体力透支前,他们到达了山顶。 祁逢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朵莲花。 其实是一块石头,但又天然形成了莲花的形状,神奇又美丽。 现在登上山顶的人还不多,祁逢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 邬沉等她缓过来一些,提醒道: “现在去许愿。” 他懒洋洋地补充: “趁着人少,许愿神能将你的愿望听的更清楚些。” 祁逢闻言轻笑出声,站起身走向那莲花石。 她周围有许多人在许愿,许完愿后,将一个铜板往石头上一抛,如果中了,就说明许愿人很快心想事成。 祁逢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默念了自己的愿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用力一抛。 铜板稳当地落在了石头上。 祁逢惊喜地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等她的邬沉。 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祁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次,她的愿望,留给了邬沉。 第72章 心愿 邬沉本来没有打算在石莲山上许愿,他一向不信这些。 但祁逢觉得辛辛苦苦来了一趟,总要做些什么,于是她将邬沉拉到了莲花石的前面。 她刚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要递给他,邬沉却打断她: “你帮我。” 祁逢不解地皱眉:“帮你?” “就当是帮我许一个愿望。”邬沉耸肩,淡笑道:“我没愿望了。” 祁逢想了想,将铜板握在手上,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睫毛长长,如今闭眼认真许愿的模样,安静又美好。 山顶风不小,拂过她的脸庞,卷起墨发飘动又轻轻落回她的肩上。 邬沉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找好角度将那铜板轻轻一抛。 邬沉顺着看过去,铜板再次落在了石头上,似乎还落到了正中央。 祁逢雀跃地转头: “少爷,我又投中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邬沉看见她笑的开心,唇边也浮现几分笑意: “嗯,谢谢你。” 下山的路与上山的不在同一处,祁逢他们爬得算快的,等他们下山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才刚刚爬到山顶,因此此时下山的人并不多。 在山顶休息了一会儿,再加上刚许完愿的兴奋,祁逢下山并没有上山困难,等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她还剩了不少力气。 邬沉问她还要不要买些吃的,她摇了摇头,方才吃了不少东西,她还不饿。 估计甘南他们也吃不完那些吃的,回去应当还有剩,捡点吃也行。 不过邬沉似乎没吃上什么,祁逢问了他一嘴,他只说不饿,两人便坐马车回了童家。 他们回来的有点晚,其他人早就回了房间,但童墨还留在大堂里等他们回来,还有吃东西的甘南和月萧。 见着他们回来,童墨便站起身来笑问; “你们俩倒是玩得够久的,再晚一些,这大门都要锁了。” 邬沉颔首: “许久没回北楚,看什么都新鲜,便和夫人玩久了些。” 童墨拍了拍他的肩: “见你们回来便好了。唉!我年纪大咯,就先回屋里头休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祁逢顺着接话: “伯伯早些歇息,身体要紧。” 两人目送童墨回了房间,这才将目光移向坐着的甘南。 甘南嘴里塞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你俩还挺有心,带了这么多好吃的回来,哎,别站着啊,我和月萧可吃不完了,来吃啊。” 邬沉偏头看向祁逢,她难得拒绝了,笑道: “你们吃,我找小玉有些事情。”她牛肉和邬沉叮嘱: “少爷,待会你先洗浴,不必等我。” 说罢,她一路小跑进了后院。 邬沉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在桌上各种油纸包里瞧了瞧,拿了一包枣泥酥,顺带加了一碗薏仁羹,便要起身。 甘南看了一眼,疑惑道: “哎,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邬沉站了起来,准备回房间,闻言瞥了他一眼: “有人待会就饿了。” 哦,原是他多事了。 而这头,童玉刚洗浴完,坐在床上翘着脚看书,便听到祁逢的叩门声。 童玉惊讶地看着祁逢走进来: “堂嫂?你们回来啦?” 祁逢点点头,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前: “小玉,我问你件事情行吗?” 童玉啪的一声合上书,拍着胸脯: “堂嫂你只管说,但凡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祁逢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童玉皱眉思考起来: “玉雕铺?似乎在街口就有一间,堂嫂要买玉雕吗?” 祁逢摇了摇头,补充道: “我是想问,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雕玉的铺子?” 童玉想了想: “有倒是有,就是那种自己带玉,店家给工具给你自己雕的那种吗?” 祁逢狠狠点了点头: “对!那你知道怎么去吗?” 童玉肯定道: “堂嫂和堂哥什么时候要去,我给你们带路便是!” 祁逢却笑了起来,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是我们,只有我和你。” “你可得答应我,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诉你堂哥。” 童玉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道: “没问题!” 祁逢从童玉房间出来的时候,大堂已经没有人了,甘南他们估计也回了房间,祁逢便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屋里。 邬沉已经洗浴好,换了件宽松的锦袍坐在椅子上,见她开门便望了过来。 祁逢莫名有点心虚,她干笑道: “少爷,你洗完了?那我去洗浴了。” 说罢,她迅速地溜进那屏风后。 邬沉:? 刚刚还好好的,如今怎么感觉她这么奇怪? 他轻轻摇了摇头,扔开杂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书上。 祁逢洗浴很快,不一会便出了来,她头发散着垂在肩上。 她有些饿,早知道刚刚便从甘南手里拿点吃的了。 她走到邬沉身旁,顺口问道: “少爷,你饿吗?” 邬沉摇了摇头,眼神却落到了桌上。 祁逢这才看到桌上的油纸包和那碗薏仁羹,她眼睛亮了亮: “这是你刚刚从甘公子那拿回来的吗?” 邬沉嗯了一声,话语玩味: “免得有人半夜饿了,到处找吃的。” 祁逢在他对面坐下,将那枣泥酥拿出来吃着,甜滋滋的。 邬沉合上书,和她交代: “明天我和甘南出去一趟,你留在童家?” 祁逢摇头,捏着糕点道: “正好,那我明日和小玉出门。” 邬沉眉头轻挑: “你要去做什么?” 祁逢强装镇定,移开自己的视线: “啊,就是在北楚多逛逛啊。小玉说北楚还有几个值得一去的地方,我打算和她去瞧瞧。” 邬沉轻笑了声,说了句行。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吃东西的一点声响。 祁逢看着眼前人翻书的举动,有些出神。 刚刚童玉和她聊了几句,知道他去了石莲山,便问她有没有许愿。 她点了头。 她在石莲山上,给邬沉许了两个愿望,但其实都是一样的,这样的话,许愿神听到的概率是不是会大一些。 她想让邬沉以后的路走得顺一点。 再顺一点。 因为他好像要走得很远,要走到那皇位上去。 第73章 巧合 第二天祁逢醒来的时候,邬沉已经和甘南出了门。 好机会! 她很快地洗漱了一番,拉着童玉也出了门。 童玉带着她绕了几条街,这才找到了一间玉雕铺,里头坐着一位妇人,正在雕刻着什么,见着有人来了,这才抬起头。 她戴着面纱,面容藏在纱后,看不太真切,一双眼睛生的很美,而头上的白发透露出她的年龄。 祁逢开门见山道: “老板,请问这里可以自己雕刻玉吗?” 见老妇人点了点头,祁逢从怀里拿出昨天赢得的那块紫玉,将它递了过去: “这个可以刻一条龙吗?” 老妇人拿过来一瞧,惊讶道: “哟,这玉成色不错咧,可以刻,不过有点难,你花的时间应该要久些。你打算现在就做吗?” 祁逢点点头,老妇人便站起了身: “行,那你找个椅子坐着,我去拿工具。” 祁逢和她道谢后,偏头和身边的童玉道:“小玉,你先回去,估计我要在这花上不少时间呢。” 童玉贪玩些,想来是不能陪她坐这么长时间。 童玉想了想,回道: “那我下午过来接你好吗,堂嫂?” 祁逢说了声好,揉揉她的脑袋,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跑进了小巷。 老妇人也在这个时候拿来了工具,招呼她坐下,手把手教着她。 祁逢聪明,上手很快,老妇人见她学得差不多,便放了手让祁逢自己做。 老妇人坐到一边做自己的雕刻,含着笑和她搭话: “你这是做给谁的呀,小姑娘?” 祁逢手上动作一顿,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一个朋友。” 老妇人笑了笑,没戳穿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朋友也是可以变成爱人的,只是啊,千万别爱错了人。” 祁逢以为她是在打趣,便顺口接了话:“您爱错过人吗?” 谁知老妇人却沉默了,祁逢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停了动作,有些无措: “抱歉,我不是故意” 老妇人打断她,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无妨,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我也不例外。” 她垂下了头,换了个话头: “小姑娘你长得水灵,瞧着不像北楚人。” 祁逢低眉:“是的,我是燕朝人。” 老妇人闻言抬了头,重复道: “燕朝?你来自燕朝?” 祁逢有些惊讶于老妇人的反应,她试探地问道:“您在燕朝有认识的人吗?” 老妇人握紧了自己的手: “没有。” 祁逢不好多问,点了点头便专注做自己的雕刻。 屋里安静下来,祁逢正认真地刻着手中的玉,忽然听见老妇人鼓起勇气问道: “燕朝那位亲王,现在过得好吗?” 祁逢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她居然认识邬沉。 祁逢似乎猜到了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他过得很好。” 祁逢来北楚前特意了解了这里的历史。如今的北楚皇帝桑鹤,二十多年前因为北楚式微,迫于无奈要将女儿送去和亲。 但让人很奇怪的事,他送去了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邬沉的生母。宠妃所生的大女儿,最终被他找了个好人家嫁了,人们也就猜出来,那皇帝怕不是偏心,舍不得大女儿远嫁。 可惜那小公主刚刚及笄,就远嫁他乡。皇后作为小公主的母亲,听说自那过后一病不起,最后自请离宫入寺。但后来,她逃出了寺庙,皇帝也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听说皇帝后来再没入过后宫。 而大公主的母家后来被查出中饱私囊,通敌叛国,直接被抄了家,宠妃赐自尽,大公主也因此被贬为庶人。 祁逢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但她不方便说太多,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老妇人有些出神,没心思再做自己的事情,便安静地看着祁逢雕刻,时不时指点几句。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祁逢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她刻的小龙还是有些瑕疵,但毕竟是初学,老妇人也夸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笑了笑,将玉翻了过来,询问道: “您能帮我刻两个字吗?我已经拿不动刻刀了。” 老妇人接了过来,和蔼道: “说,要刻谁的名字?” 祁逢莞尔一笑: “一个朋友。” “他的表字,是景昭。” “风景的景,天理昭昭的昭。” 老妇人正要下刀的手顿时停住了,她没有抬眼,声音有些颤抖: “你认识他。” 祁逢猜对了,她之前问过邬沉,是否只有他的母亲才知道他的表字,他的答案是差不多。 或许这个答案,是因为他不知道外祖母的下落,以为她已经离开人世,才如此回答的。 老妇人下了刀,认真地刻着景昭两个字,她努力保持着平静: “景昭,也在这里吗?” 祁逢颔首: “恕我不能多言。” 老妇人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多问。她刻得很快,待刻好后,她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像是不舍。 许久,她才将这玉还给祁逢,犹豫道:“你能帮我带一样东西回去吗?” “当然可以。”祁逢淡笑着回答。 老妇人让祁逢等她一会,小跑进了屋里,须臾,她便走了出来。 她带出来了一个香囊,郑重地放在祁逢手上:“麻烦你了。” “还请不要告诉他,我的行踪。” 祁逢点了点头,接过香囊与她道别。 她刻得快了些,和童玉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不过她对回去的路还有点印象,便慢慢地找着路,心里还想着其他事。 遇到邬沉外祖母这件事,怎么和他提呢? 实在是太巧了些。 思索无果,她遇到了糖饼摊,和老板要了个糖饼,正要掏钱,身边伸出来一只手,替她付了钱。 她瞧见了男人熟悉的锦袍衣角,惊讶地抬眼道: “少爷,你回来了?” 邬沉帮她从老板手里接过糖饼递给她: “办完事就回来了。” 祁逢接过,与他一起往童家走。 祁逢咬着嘴里的饼,心里揣着别的事,她也吃不香,犹豫许久,她才试探道: “少爷,你相信巧合吗?” 邬沉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 “你指什么?” “指今日遇见了我的外祖母?” 祁逢一口饼差点噎在喉咙里: “你怎么知道!” 第74章 往事 实际上,邬沉也是刚找到那间玉雕铺,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祁逢遇见她还要早些。 邬沉没回答她的话,反问道: “你去玉雕铺做什么?” 祁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强装镇定道: “去玉雕铺当然是刻玉去了。” 怕邬沉再追问下去,她连忙拿出那个香囊递给他: “奶奶给你的,但她应该没想到,你已经找到她了。” 邬沉眸光一暗,接过那香囊,话里没什么情绪: “我知道了,便离那人知道也不远了。她等会就要离开这里。” 祁逢思考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北楚皇帝。她皱眉: “这么快便追过来了吗?那要将奶奶送去哪里?” 邬沉握紧了手里的香囊:“上山。” 上山?祁逢还没来得及问,月萧却突然出现了,与她点头示意过,和邬沉低声道:“少爷,他出宫了。” 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邬沉果断道: “立刻带马车去玉雕铺接人上山。” 月萧颔首退下。 他们已经走到了童家,事态紧急,邬沉简单地和门口的小厮交代几句,便翻身上马,祁逢还在想怎么开口,马上的青年已经向她伸出手: “一起吗?有些事情,这次我想告诉你。” 没有犹豫地,祁逢握住了那只手。邬沉虚环着她,拉紧了缰绳,马犹如离弓之箭一般飞驰出去。 月萧驱着的马车在他们拐过一个巷子后出现在眼前,他们速度很快,与马车一前一后地出了城门。 郊外风大,快马奔腾卷起泥沙差点迷了祁逢的眼睛,她用衣袖盖住自己大半张脸。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停住,邬沉也拉停了马。 月萧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老夫人见着刚刚在铺里的那个小姑娘,此刻正由男人小心地扶下马,她惊讶地用帕子掩住了嘴。 而当她见到邬沉的时候,眼里瞬间蓄满了泪,知道此刻不是留恋的时候,她咬着唇忍住自己的情绪。 邬沉让月萧背上人先走,老夫人也很配合,两人很快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邬沉栓好了马匹,也同祁逢走上了山,邬沉走得慢,祁逢自然也不着急,邬沉有意逗她:“不怕后面的人追上来?” 祁逢抬眸看他,唇边带着笑意,玉簪也因此微晃: “殿下不是打算在这里拖住他们吗?” 他们将马停在这里,等北楚皇帝急冲冲赶到的时候,月萧早就带着人翻过了这座山。 如果她没猜错,后面群山环抱,北楚皇帝就是想找,也要找个三天三夜。 邬沉勾唇:“聪明。”他往山脚下去看了一眼,语气淡淡: “他很快要到了,甘南拖不了多久。” 在城里邬沉用了个障眼法,甘南也驾了一辆马车,北楚皇帝反应不慢,不过等他掉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 “走,找个空旷的地方。”邬沉往前走着,祁逢也加快了速度,这座山不高,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山顶。 祁逢的听力不错,山脚下传来一阵喧闹,她和邬沉对视上。 邬沉负手站在山顶,俯视着山脚下移动的人影,勾起一抹带着嘲意的笑: “还敢自己一个人上来。” 祁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马车停在了山脚下,周围跟了不少人,但只有一个人独自上了山。 邬沉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身后,半带轻笑: “如果害怕的话,现在可以先下山。” 祁逢拉住他的衣角,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我胆子可不小。” 邬沉低声笑开,两人谈话间,北楚皇帝桑鹤已经快步爬上了山。 邬沉将祁逢挡在身后,桑鹤只能看到女孩子的一点裙角。 桑鹤从来没有见过邬沉。 他的外孙,他女儿的儿子,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一眼。 他的眉眼出色,身量很高,完完全全挡住了身后的姑娘。 他也有了在意的人。 桑鹤清晰地看见青年眼底的冷漠,他挤出一抹苦笑: “好久不见,阿沉。” 邬沉嘲道: “我和你从未相见,何来好久一说?” 一点面子也不留,桑鹤无奈地道: “抱歉。” 尽管知道他不会告诉自己,但桑鹤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阿岚,被你带走了吗?” 邬沉的唇掀起一抹冷笑: “你觉得,你有资格问这件事吗?” 桑鹤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声音有些哑:“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一眼也好,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他找不到她。 “当年你放弃她和她的女儿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局。”邬沉淡道。 桑鹤闭上了眼,自嘲道: “你知道的,我当时不得不这么做。” “你也出生皇室,你应该知道的,我当时没有能力护住她们。” 邬沉嗓音冷淡: “我不会理解你。” “我不会轻易地给别人承诺,又违背承诺。” 桑鹤的声音颤抖: “我知道我做错了。” 邬沉打断他,目光寒凉: “你的女儿客死他乡,你的妻子与你永不相见,躲进深山。” “就连你后宫的那些妃子,也要为了表现你的深情独居深宫。” 他嘲道: “你犯的错,还真是拉了不少人赔罪。” 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人揭开,桑鹤抿了唇,反问道: “阿沉,皇家子孙从来就没有自由,我不得不那么做,换做是你,” 邬沉再次打断他,觉得无比恶心: “别拿我和你做比较。”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桑鹤无奈地笑道: “我当时对阿岚,也有过这样的承诺,但最后,终究是负了她。” 像是不甘,他反问: “你就这么有把握,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护得住她吗?” 邬沉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那就放她走。” “你保护不住她的时候,为什么不放她自由?” 像被人戳中了痛点,桑鹤沉默了。 “因为你更爱自己。” “你明知道她们可能会因你而遭遇不幸,但你依旧要把她们留在身边。” 邬沉看着眼前颓败的人,眼底渗出冷意: “我没有你那么自私。” 第75章 再相逢 邬沉不愿和桑鹤过多纠缠,他最后再警告他一次: “你如果还不死心,那我会将她带回燕朝。” “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桑鹤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邬沉的表情淡漠如常: “如果你跪得早一点,或许有人还会为你心软。” 邬沉的话语冰冷又刺人: “可惜现在,都成了笑话。” 青年拉过身后少女的衣角,头也不回的带着她离开。 另一面的山脚下,不少人为了这位北楚皇帝,焦急地爬上山要保护他,只是那里头,又有几位是真心的。 在下山的路上邬沉难得沉默,他手中攥着的衣角还未松开,祁逢也任由他拉着。 本以为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走下山,邬沉却突然开了口:“你问。” 祁逢轻偏了些头,狐狸眼弯了弯: “我想知道的,殿下都会告诉我吗?” 邬沉微微侧头,声音有点哑: “嗯。” “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和亲的北楚公主,殿下的生母,曾想过求救吗?” 祁逢记得邬沉曾经和她提到过,北楚公主并非病逝,那当她嗅到危险的气息后,有没有想过求救? “有。”邬沉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她有写过信托人送回北楚。” “那时候外祖母还在寺中,听闻此事,执意要去燕朝,但是他不让。” 邬沉嘲讽道: “他甚至不敢和先帝谈及此事。” 所以,是因为他的阻拦,北楚公主彻底没了生的希望,最后死于深宫。也就是在这件事后,北楚皇帝再也找不到皇后闻岚的下落。 祁逢抿了抿唇,问道: “有人在帮奶奶吗?” 凭一个女子的本事,逃不掉天子的手中,而那时邬沉还未成长,是谁在帮她呢? 邬沉垂下眼眸,声音更低了些: “北楚名将,纪阑。” 祁逢有些惊讶地掩了嘴。 他竟然与邬沉的外祖母有联系吗? 纪阑是北楚出名的武将,之所以出名,是因其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北楚十几年来发展迅猛,其功不可没,自然颇得君心。 邬沉见她反应如此大,浅笑着补充: “他们年幼便相识,外祖母这些年来,承蒙他照顾。想来,他很快也要追到这里了。” 祁逢将话说得直白: “他喜欢奶奶,奶奶喜欢他吗?” 邬沉闻言怔愣片刻,移开了目光: “你说的倒很直接。” 祁逢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女子本就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殿下觉得这不对吗?” 邬沉唇角上扬: “没有觉得不对。这个答案,我可给不了你,你若是想知道,就得亲自问问外祖母。” 祁逢顺口接道: “好呀,待会我去问问她。不过接下来,殿下打算让他们留在北楚吗?” 邬沉的眼底掠过一抹凉意: “可能不会。” “北楚始终是他的天下,外祖母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祁逢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走到了山下,群山环绕,邬沉带着她左转右转,绕进了一座小山,等爬到半山腰,一间木屋出现在他们眼前。 闻岚在屋里休息,月萧便在屋外守着,见到他们二人,月萧颔首行礼。 邬沉打断他的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是纪家纪阑,按殿下的吩咐,没有阻拦。” 邬沉轻轻点了头,他让月萧去将甘南接过来。 祁逢打量着这间木屋,看得出来是用心打造的,简单舒适,离水源也很近。 她正端详着,忽听木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两人,正是闻岚与纪阑。 闻岚只见过邬沉一面,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孩童,那时北楚公主生下皇子,先帝大悦,特邀桑鹤与她前去燕朝做客。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失去了女儿,与曾相爱的人反目,久到邬沉已经成为了燕朝的亲王。 闻岚看着眼前的青年低眉唤她外祖母,她心蓦地一痛,她的景昭。 她居然还能再见到她的景昭。 闻岚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抚过青年的脸庞,声音嘶哑: “景昭,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的女儿离世时,邬沉才十一岁。闻岚求过纪阑,让他想想办法将邬沉从宫里带出来,带回来北楚,她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了。 纪阑的确到了燕朝,也曾想过用假死之术带走邬沉,但邬沉拒绝了。 纪阑现在都记得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拒绝他的倔强模样。 他说他要留在那里,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连同母亲的那一份。 九年过去,邬沉的确就要做到了,按他的势力,皇位几乎唾手可得,但他要查明当年的真相,让这个皇位来得堂堂正正。 闻岚抱紧了眼前的青年,不由得抽泣着,当年那个还在襁褓的婴儿,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纪阑不打算打扰他们,便将目光移开,正巧对上了看着他的少女。 见他瞧过来,她笑意盈盈地朝他行礼: “燕朝祁家祁逢,见过纪将军。” 纪阑眉头一挑: “燕朝祁家?你是祁独玉的女儿?” “正是。”祁逢笑着回道。 那不是站在燕朝皇帝阵营的那个蠢货?怎么他的女儿和邬沉在一起,甚至看起来关系密切的样子。 闻岚松开了手,睨了一眼纪阑。 管他谁家的女儿,景昭信任的人,当然是好人,更别说这姑娘她还见过。 闻岚看见分别不久的少女,笑了起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 祁逢歪了点头,乖巧地应道: “好巧啊奶奶,又见面了。” 邬沉看了她一眼,替她向纪阑解释: “祁独玉之于她,莫过于延兴帝之于我。” 是亲人,更是仇人。 比起祁逢的身世,闻岚有很多疑问,她拉过祁逢,岔开了话题: “阿逢,来,我们进屋里聊聊。” 祁逢被她拉走,回头看了眼邬沉,邬沉朝她点点头。 纪阑和邬沉早就相识,也把他看作自己半个亲人,他拍了拍青年的肩: “好小子,长得比我高了。” 邬沉笑笑,纪阑看了一眼屋里,压低了点声音: “别怪我多嘴,我实在想问,” “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第76章 喜欢 屋外的邬沉被纪阑调侃着,里头的祁逢也被闻岚拉住,闻岚握住她的手,神神秘秘道: “景昭不知道你给他刻玉了?” 祁逢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还请帮我保守秘密。” 闻岚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扬起一抹淡笑: “我想问问你,你和景昭,只是朋友吗?” 祁逢强装镇定道:“当然。” 闻岚看了她一会,看得祁逢莫名有点紧张。 闻岚坐得与她靠近了些,看向天花板: “阿逢,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吗?” “当然有。” “你知道,我和桑鹤的故事。”闻岚笑了笑,像是自嘲:“如果我多看些话本,说不定我就不会爱上薄情寡义的皇帝。” 祁逢神色微动: “您和他相处的时候,不知道他出生皇室吗?” “知道呀,但那个时候心比天高,觉得只要两颗心是在一起的,便好了。” 闻岚仰头笑着,心其实在隐隐发痛。 她第一次遇见桑鹤,是在先帝为庆祝纪父凯旋的宴会上,她父亲作为庆州知府也携家眷前往都城兰枝。 宴会上她偶然遇见几个显赫世家的小姐,她父亲从四品的官位在她们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因此就被刁难了一番。 她的衣裙也被故意打湿,周遭人的嘲笑包围了她,不过她性格很好,脾气更是很软,知道无法和她们硬碰硬,便也没有反抗。 那群小姐打闹完便准备离开了,跪在地上的闻岚正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见有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在宫里撒了泼便要走?谁教你们的规矩?”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小姐们突然在她面前跪成一片,跪的是她身后的人: “参见太子殿下。” 闻岚这才知道来人是谁,她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人用扇子压下了肩,示意她不用起来。 眼前的水渍上出现一双锦靴,男人就站在她身前,替她讨回公道。 其实当时他说的话闻岚一点也没听进去,因为她被一位丫鬟披上了披风,丫鬟温柔地拉着她到别院去换衣服,那群小姐也没再出现在她眼前过。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桑鹤,是北楚的太子。闻岚才不会有那些像话本一样的想法,她跟着父亲回了庆州,就当那天从未见过桑鹤。 本以为只是一段巧遇,两人再也不会有交集,闻岚却在某天,在庆州遇到了桑鹤。 那时候是学堂散学,她习惯多留一会,等最后一个离开。等她出来的时候,青年靠在墙边,眉目含笑地瞧着她,打趣道: “这么好学啊?真是让孤苦等一番。” 那天路过的车马很多,周围喧闹声很大,但青年那句话轻飘飘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四周好像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如鼓点般的心跳声。 后来,她做了东宫的太子妃。父亲领圣旨后喜不自胜,但母亲却将她拉到了一旁,忧心地问她是否愿意。 一旦入了皇宫,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会成为皇上,皇上会拥有后宫,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向胆小的少女却在爱情上格外勇敢,只是世间有些事情太难猜了,难猜到她不明白相爱为什么变得这么难。 先帝驾崩,太子成为了新帝,只是新帝式微,不得不借助世家的力量巩固皇位。 算作回报,一个又一个的世家小姐入了宫,本来只有两个人的东宫变成了很多人的后宫,皇帝日理万机,还要雨露均沾,自然是不可能天天陪在她身边的。很快,宫里有人怀了孕,而在那位宠妃怀孕一月后,她也怀上了孩子。 小公主出生后,她觉得日子也没有很难熬,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 闻岚还在想她以后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却有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和她说,她的女儿,要被送去和亲了。 为什么不让大公主去呢? 因为那是宠妃的女儿,他还要依靠她母家的势力。 那是闻岚第一次和他吵架,在后宫这些年,闻岚的脾气似乎更软了,几乎是最好说话的皇后,但她那天执着地不肯让步。 “阿岚,不要这么自私。” 闻岚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私。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字眼,就这样被眼前的人说了出来。 如果她真的自私一点就好了,就不会困在这深宫里,就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那是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选择。 女儿被送走后,她重病不起,好不容易借病出宫,在寺庙里等来的却是女儿的求救,以及相隔不久的死讯。 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去的。 闻岚想过自杀,在一个夜晚,她想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的性命,纪阑将她救了下来。 “你还有景昭,景昭还在燕朝,你得活着。” 于是闻岚就活了下来。纪阑受她所托,想用假死将邬沉从燕朝带出来,但他说邬沉拒绝了。 那她更要活着了,她还有景昭,即使她什么都帮不上他,但好歹是有了生的希望。 转眼九年过去了,她在纪阑的帮助下,一次次躲过了桑鹤的寻找。 还等来了她的景昭,令她开心的是,似乎有人懂他,愿意与他并肩,但是闻岚也很害怕,皇子薄情,又有哪个姑娘受得了深宫。 她很矛盾,于是她只能将自己的经历全都告诉祁逢,闻岚轻轻笑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景昭和他不一样,他比景昭差得多,也懦弱得多。” “岁月漫长,后宫之苦非常人所受,但如果有爱的话,就不会很难过。” 闻岚看向祁逢,淡笑道: “我能看得出来景昭喜欢你,或许你也能感觉到,他对你不一样。” “那你呢?阿逢?” “你问过自己的心吗?” 祁逢有些怔愣,她的眼前莫名出现了很多个瞬间,很多个让她心跳加快的时刻,身边都有青年的存在。 祁逢偏了头,透过打开的木窗看向屋外,邬沉也正好转过身,和她对上了眼神。 青年歪了点头,像是在用眼神询问她,见少女看得出神,他眼底泛起些笑意。 她听到了心的答案。 第77章 确认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祁逢一路没说话。 甘南方才跟着月萧过来,如今也跟他们一起下山,他觉着不对,低声和邬沉道: “我怎么瞧着祁姑娘不怎么高兴呢?你惹人家生气了?” 邬沉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祁逢怎么了,她和闻岚在屋里聊完天后情绪就有些低落。 祁逢其实并没有难过,她只是在想方才闻岚和她说的话。 “岁月漫长,后宫之苦非常人所受,但如果有爱的话,就不会很难过。” 爱吗?什么算爱呢? 十几岁的少女似乎对这个问题还很困惑,尽管她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某人跳动加快的心跳,或许是她曾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又或许是,见到一人时眼里常常泛出的笑意。 邬沉侧目看了她一会,见她出神得厉害,还是开口问道: “外祖母和你说什么了?” 祁逢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只是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 邬沉这几天在找当年跟在北楚公主身边的丫鬟,早出晚归,少女兴致缺缺的模样被他看在眼里,祁逢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知晓。 不过他每晚回来手中的糕点,也变多了些。 祁逢依旧情绪淡淡,直到这天被童玉拉出去剪窗花,她没学过这个,童玉便让她跟着自己做。 前几天祁逢同邬沉不常在童家,和姜松没怎么见上面,不过这几日祁逢留在童家,他倒是天天想着法儿和祁逢说话,只不过祁逢兴致不高,每次没聊几句便止住了。 现在他也坐在桌边,见着祁逢来,他笑着与她打招呼,祁逢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童夫人也在旁边剪红纸,见童玉小大人的模样,不忍打趣道: “你啊,得意的样子和你爹一模一样。” 祁逢便也接话说着: “小玉和年轻时的伯伯长得很像吗?” 至少和现在的童墨是不像的。 童夫人掩嘴笑道: “像的不得了,不过你伯伯那时候还年轻,长得一表人才,现在哟,还是不提了。” 童玉仰着头好奇道: “爹爹年轻时很好看吗?” 童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会瞧上他哦,论其他,你爹可是在追你娘的人里,排不上名的一个。” 祁逢剪着手里的纸,闻言笑问: “伯母之前还不喜欢伯伯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他的家里不是很好。”童夫人托着腮,像是回忆: “那个时候啊,我曾见过他的母亲,她可不喜欢我了,但我和阿墨互相喜欢,因为这件事,我还真是考虑很久,要不要嫁给他。” 祁逢剪纸的手停下了,童夫人没察觉她的动作,接着说道: “婆媳关系,可是家里头最令人发愁的了,我娘那时候可反对我嫁给他了,就是怕我进了门后受欺负。” “阿墨就给我许承诺啊,说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去,就是他娘也不行。” 童夫人忽地看向祁逢,笑道: “承诺这种话,有的人说了出来,便是一辈子的事,有的人嘛,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 “不过幸好,阿墨不是那种人。这些年来,尽管他母亲不喜欢我,但我从没受过一个委屈,每次我的前面,都有他护着。” 祁逢真心笑起来: “伯母年轻的时候也很勇敢,你愿意相信伯伯。” 童夫人笑意温软: “如果他始终都站在你这边的话,为什么不敢相信呢?” 祁逢刚拿起剪刀的手再次停住了。 童夫人接着讲起自己的往事,祁逢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了。 如果他一直都站在你身边的话,或许你可以试着,试着相信他。 这是那天下山前,闻岚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么多天摇摆不定的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这天晚上邬沉回来的时候,手里大包小包的,几乎要将外头的街都包下来,甘南还调侃祁姑娘就算有三个肚子,都吃不完这些东西。 结果他刚进后院,就看见姜松牵着童玉从他们屋里出来,还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童玉自然没什么,只是这个姜松,为何阴魂不散。 邬沉让人将他查了个底朝天,发现这人身份的确没有作假,确实是童墨好友的亲生儿子,只是他对祁逢,未免太上心了些。 面对他打的招呼,邬沉意味深长道: “姜公子真是好雅兴,天天往别人屋里跑。” 姜松听出他的话外音,似乎故意道: “靖川哥可是冤枉我了,小玉今天剪了窗花,特意要给嫂子看看,我这才带她来了。” 邬沉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瞧了眼旁边仰头看他的童玉,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下回可以自己来。” 说罢,他便进了屋。邬沉还在想今晚要和祁逢好好谈谈,到底因着什么不开心了。 谁知一进来,便对上祁逢含着笑的狐狸眼。 本来想好的各种宽慰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唇角也扬起: “心情变好了?”突然想到刚才在门口遇到的人,邬沉抿唇道:“不会是因为有人来哄你高兴了?” “对呀。”祁逢笑着说。 邬沉握着油纸包的指节紧了紧,眼底滑过一丝冷意。 祁逢却歪头一笑,头上的发钗轻晃: “这不是有人给我买好吃的,来哄我开心了吗?” 青年方才收紧的手松了些,本想说一句顺便带的,却突然想起前几日闻岚在山上和他说的话。 “你呀,多做不说,人家就算感受到了什么,也是不敢确认的啊。” 邬沉将那些吃的放到桌上,假装随意道: “你最近心情不好,自然是要哄的。” 有人的耳尖悄悄红了,祁逢自然没说破,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少爷,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邬沉眸光一暗:“找到了。” “等她明天醒了,就能知道了。” 是一个他等了九年的真相。 “那你明天晚上,可以早些回来吗?” 祁逢的话里有些期待,明天就是北楚的除夕了,邬沉以为是这个原因,便答应道: “可以,明夜除夕,你想去哪儿?” 祁逢摇摇头:“哪也不去。” 邬沉倒是有些惊讶了,他反问道: “那要做什么?” 祁逢看着他,嫣然一笑: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第78章 伤痕 第二天祁逢醒来的时候,邬沉已经不见了,应当是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闷闷的,却也不像生病,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先将它抛之脑后了。 童玉来敲门喊她吃早饭,见她一个人出来,童墨还稀奇地问:“靖川还未起身吗?” 祁逢摇摇头: “他已经出了门,今天有些事情要办。” 甘南倒是没有和邬沉一起去,此刻坐在饭桌上帮她打着哈哈,将这事糊弄过去。 等下了饭桌,甘南趁童家人都忙活的时候,将祁逢偷偷拉到了后院的空地。 祁逢很少见他收起笑意,面色严肃: “祁姑娘,少爷等会回来的心情应该不会很好,态度若冷淡些,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祁逢点点头: “甘公子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谁都会有难过的时候,不过我想问一句,是因为公主当年的事情吗?” 甘南垂下眼眸,极轻的点了下头,叹气道: “今日本来我也要同去,他不肯,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 “他应该和你提到过,他在找谁?” “提到过。”祁逢答道,“当年跟在北楚公主身边,唯一活下来的丫鬟。”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祁逢偏头,有些不解: “这件事,少爷不是也还未知晓吗?” 邬沉只和她说过,他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但她以为其中缘由,邬沉并不清楚。 甘南嗤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要一个人,一个除了他以外的人知道,这样才能作证。” “那是一个缠了他九年的噩梦。” 甘南和邬沉其实是自小就认识的,只不过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那几年甘家生意有了些人气,大人整日在铺子里忙活,甘南下了学堂,便到处去玩,有一天遇到了偷偷出宫的邬沉,孩童的友谊总是发生的很快,他和邬沉,就这样做了朋友。 那年他们八岁。 三年后,甘南已经长大了些,也懂得在铺里打下手。 某一天他正忙活,却突然听见了林贤妃的死讯。 甘南手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他记得的,那是和亲的北楚公主,是邬沉的生母。 少年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央求着正要进宫的祖父带上他。 甘南的祖父同太医院左院判是旧友,因着甘家药材不错,得了皇上恩准,每月都往宫里送些。 祖父于心不忍,便带上了甘南,特意强调不许乱跑,见完了邬沉便要快些去找他。 进宫之后,祖父帮他吸引着注意,甘南便悄悄地溜了,邬沉之前与他提到过宫殿的方位,他记性还不错,很快便找到了贤妃所住的钟粹宫。 但他还没溜进去,就看见了在树下坐着的邬沉,少年的月白锦袍,到处都染上了血,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甘南拉着他躲到了后墙下,一声不吭地给他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 甘南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都哽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还是邬沉先开了口。 “我的母亲,死了。” “她被人喂了毒药,我就这样看着她,痛苦地死在我面前。” 那天邬沉在书房里读书,贤妃身边的丫鬟来叫他过去一趟,他像平常一般推开了钟粹宫的门。 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母亲,她的唇角溢出些鲜血,她被下了毒,让她肝肠寸断,必死无疑,并且死之前还要遭受非人般的折磨。 还不明白死亡的年纪,邬沉却已经感受到了生命的消逝,母亲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就连吐在他身上的鲜血,也逐渐失了温度。 甘南不知道邬沉是怎么度过那一刻的,但他似乎看到,那本来在少年身上的幼稚,一夜之间被剥去了。 那年他们十一岁。 先帝很快驾崩,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也被临时更改,天下几乎都要改姓为姜。 在用宁德堂威逼大臣集体上书,夺回上朝权利后,邬沉常年在外征战,一点点拿回自己的势力。 甘南仍记得第一次出征前夜他偷偷给邬沉送行,那个时候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战场非儿戏,这一面也有可能,就是人生中最后一面了。 甘南一连敬了邬沉很多杯酒,邬沉一杯也没回,最后只是嘲笑道: “我死不了。” 甘南没理他,自顾自地又斟满一杯。 邬沉终于回了他一杯,也就只喝了这一杯,他拍了拍甘南的肩: “如果我活着回来,就答应帮我做宁德堂的掌柜,如何?” 甘南笑骂他好算计。 邬沉活着回来了,甚至多年征战凯旋,甘南也没食言,帮他看着宁德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邬沉打了八年,终于成了摄政王,那御座几乎唾手可得。 但他却不急了,甘南知道他在等什么,在等一个真相大白,他要做堂堂正正的新帝。 今天他独自去见那丫鬟,无疑是将自己的伤疤再揭开一次,但这么多年来,他又什么时候忘记过呢? 冬天天黑的早,邬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这个丫鬟聪明,当年出了事后,立刻托人将她偷偷带出了宫,一路逃亡到北楚。 “娘娘她当年在后花园,意外听见皇后要取一人的性命,因此被皇后记恨上了,娘娘当年死状可怖,也都是如今太后的手笔。” 和他所知道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问得很快,只是在里头坐了很久,回神后才发现,天已经这么晚了。 “奴婢当时也在娘娘身边,只听得皇后当时要杀一个怀着孕的乡下女子,还说她有一个女儿,皇后说要留着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去。” 新仇旧恨,这次倒是可以一起算了。 这里留了人看守,月萧打量了天色,提醒道: “少爷,该回家了,今夜是除夕。” 除夕。 邬沉突然想到昨夜的少女,笑意盈盈道: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邬沉闭上了眼,轻声道: “回童家。” 他想和一个人一起,迎来新的一年。 第79章 除夕 邬沉回来的时候,童家人的年夜饭已经张罗的差不多,见着他身影,童夫人笑着招呼他去叫祁逢出来吃饭。 甘南拍了拍他的肩,邬沉对他轻摇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走到后院,轻叩房门,道: “出来吃饭了。” 少女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似乎有点慌乱:“你先去,我待会就出来。” 邬沉皱了眉,转身站到了一旁等候。 女孩子的声音不对,比起平时,似乎带了点沙哑。 谁惹她不高兴了? 邬沉正垂眸思考着,房门被人推开,祁逢从里头走出来,看见抱臂靠墙的青年,她动作一顿:“少爷?” 邬沉扫了一眼她的脸,似乎没有流泪的痕迹,但依旧是不怎么精神的模样,他便嗯了一声,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吃饭了。” 祁逢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询问道: “少爷,你待会还有事情吗?” “没有了。”邬沉偏头看她,“听说今夜街上会放焰火,要不要去看看?” 祁逢有点犹豫: “人是不是会很多?” 她还想送礼物呢 “不会。”邬沉回答得很快,“我在荟春楼订了一个包间,那里可以看到焰火。” 祁逢眼睛亮了亮,邬沉没等她开口,补充道:“不过,包间不大,所以我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了。” 祁逢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眼看就要走到大堂,邬沉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祁逢跟在他身后,自然也停了下来,她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却看见青年俯身逼近。 邬沉在离她脸庞三寸的距离停下,祁逢甚至看见他眼里映出了自己,下一刻,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所以,要保密啊,这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 祁逢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饭桌前的了,等她回神的时候,就已经坐下了。 都怪方才邬沉说的话太奇怪,分明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他说的两人像是偷偷摸摸的。 年夜饭是由童墨和童夫人一起做的,童墨对自己的厨艺一向很自信: “小青,靖川,快尝尝我做的鱼!” 祁逢尝了一口,惊讶地夸赞道: “伯伯的厨艺也很好啊。” 童夫人给小玉夹了块鱼,笑着打趣: “他呀,如果不是平时忙,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由他掌厨。” 甘南捧场道: “哎哟,那我们真是有口福,这童家个个都是大厨。” 童家的相处氛围本就融洽,再加上有甘南这个捧哏,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倒也喜庆。 月萧话不算多,坐在祁逢旁边,祁逢见餐桌上几乎每人都有杯酒,便也给他倒了一杯。 邬沉坐在祁逢另一边,察觉到她的动作,便顺着看了过去。 月萧本想拒绝,他们侍卫,一般都不沾酒,一抬眼却对上了她身后邬沉的目光。 邬沉轻轻的点了点头,月萧便没有拒绝了,客气地笑了笑:“多谢祁姑娘。” 祁逢摆摆手: “今夜除夕,想来也不用你守夜,喝一两杯不打紧。” 像是为了求证,她转头对旁边的人道:“对少爷?” 邬沉支着头看她,勾唇应道: “嗯,你做主。” 年夜饭快要吃完,姜松忽然道: “听说今夜街上有焰火,大家要一同去看吗?” 童夫人附和道: “对,靖川和小青,还有阿南,都一起去,这边的焰火可漂亮了。” 邬沉颔首道: “今夜除夕,我想和夫人单独逛逛,就不一同前去了。” 姜松看着祁逢: “嫂子不打算看看焰火吗?” 祁逢淡笑道: “街上拥挤,我不喜人多,打算和夫君去人少的地方逛逛。” “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先出发了。”祁逢和童墨他们解释道,很快便拉着邬沉的衣角,一路小跑出了门。 甘南给月萧续了杯酒,有意无意道: “唉,你说说,人家两夫妻的乐趣,咱们还是别掺和了,对?” 月萧轻轻地笑了笑,刚才似乎想站起来的姜松停了动作。 童夫人笑着附和: “小夫妻就是这样的,谁都融不进去,罢了罢了,等会我们吃完了,也到街上去走走。” 甘南乐呵道: “好呀,我想看看北楚的焰火有多漂亮。” 而这头,祁逢拉着邬沉的衣角小跑出了门,祁逢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认路,邬沉见她停下脚步,轻笑道: “右边。” 祁逢依着他的话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荟春楼,里头人很多,祁逢往邬沉身后躲了躲,她不太喜欢见生人。 邬沉了然,和小二说了几句,便带着祁逢上了楼。 等到了包间,祁逢还有点疑惑: “这包间不小啊,少爷?” 邬沉不是说房间小的只能坐两个人? 邬沉面不改色道: “刚刚小二说还有空包间,于是便换了间大一些的,坐的宽敞。” 祁逢更疑惑了,荟春楼平日几乎不会有空座,更别说今日还是除夕。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邬沉就已经走到窗子前,招手唤她: “不是要看焰火?” 祁逢小跑到窗前,有些期待: “开始了吗?” 邬沉瞧了眼窗外,回答道: “应该快了。” 两人便站在窗前等着,邬沉抱臂斜靠着墙,看少女频频往外探头期待的模样,唇角上扬: “既然还没开始,要不先将礼物送给我?” 祁逢想了想,认真道: “那殿下,先闭上眼睛。” 邬沉眉峰轻挑: “这么神秘?” 却是很配合地闭了眼。 闭上眼等了一会儿,祁逢的声音才轻轻地响起: “好了,殿下。” 邬沉睁开了眼,少女两只手摊在他面前,手心上躺着一块熟悉的紫玉,是他们那日赢回来的。 但似乎有些不一样。 正面刻了一条小龙,看得出来雕工一般,但胜在可爱。 邬沉将它拿了起来,指尖摩挲着那条小龙,背面似乎也刻了东西,邬沉将它转了个面,刻的字迹工整娟秀。 景昭。 是他的字。 祁逢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那日在玉雕铺,猜到了奶奶的身份,便让她帮我刻殿下的字,一是确认她的身份,二则是,我害怕自己刻的不好看,毕竟那条龙就刻的” 邬沉打断她:“好看。” 祁逢没反应过来: “什么?” 青年抬眼和她对视,语气认真: “我说,你刻的很好看。” 第80章 新年 焰火不知何时开始了,直到各种彩光映到她脸上,祁逢才意识到焰火开始了。 窗外人潮汹涌,此刻纷纷抬头望着同一片天空,大声欢呼着除夕快乐。 焰火卷走了天空的阴暗,只留下几颗星星与其争辉。 “殿下,北楚的焰火好漂亮啊!”祁逢靠在窗沿,半个脑袋都探出了窗外,欢喜说道。 离新年的到来还剩下不到一刻钟,祁逢见邬沉没有回答,便偏头看他,只见他将那块紫玉佩在了自己腰间,原本的常佩的那块黑龙雪鸠佩,因着在北楚身份特殊,便收了起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和腰间的紫色倒也相配,邬沉佩好后抬头,正好和看着他动作的祁逢对视上。 邬沉抿了抿唇: “我尽快补上。” “什么?”祁逢反问。 “新年礼物。”邬沉有些歉意地垂下眼眸,“抱歉,这几天没来得及准备。” 祁逢摇摇头: “殿下之前送过很多东西了,论数量,这只是我的第一份礼物。” 祁逢换了个话头: “北楚的除夕一过,我们应该很快要回燕朝了。” 邬沉看她:“舍不得?” 祁逢看着窗外的焰火,长叹了口气: “自然是舍不得的,北楚人杰地灵,在这里经历了很多,回了燕朝,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邬沉想到今日那婢女说的话,犹豫片刻,他还是将婢女的原话告诉了她。 “奴婢只听得皇后当时要杀一个怀着孕的乡下女子,还说她有一个女儿,皇后说要留着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去。” 算下时间,那个时候贺鸣秋的确已经带着祁逢到了乡庄生活,但此刻的祁逢满眼不可置信。 “姜太后为什么会和我的母亲有牵扯?” “此事还不能确认,或许不是你的母亲。”他补充道,“不过,等回了燕朝,你可以回贺家一趟,看看你的母亲,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线索。” 祁逢说了声好,垂下了眼睫,方才的开心似乎被冲淡了些。 邬沉看向窗外,提醒道: “新年要到了。” 少女被吸引了注意,抬起眼来的同是,窗外的焰火恰好绽放,底下的人群大声喊着新年快乐,用十分的热情迎接新的一年。 祁逢又扬起了笑容,正想对身边人说话,邬沉却抢在了她面前: “新年快乐。”青年望着她的眼睛,眉目含笑:“阿逢。” 邬沉其实很少喊她的名字,至于阿逢,更是第一次。 祁逢想起之前和他提到过,只有祁礼一个亲人喊她阿逢。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回应道: “新年快乐,殿下。” 祁逢托脸看着窗外,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外头。 邬沉却一直看着她,见她不自在,便移开了目光,随口问道: “为什么取逢字?你的母亲是京城才女,应该是很用心起的。” 祁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望着天空回忆道: “母亲之前和我说过,逢代表相逢,她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会和很多人相逢,她希望我能和其中值得的人,再次相逢。” 祁逢垂下眼,看楼下人群喧闹,浅然一笑: “我觉得母亲起的很好,现在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好的人。” 她侧首,看着青年的侧脸,意味深长地笑道: “而且,还再次遇见了殿下。” 邬沉捕捉到了关键:“再次?” 祁逢站直了身,揉了揉发麻的手: “这个故事,下次再告诉殿下。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邬沉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也不急着说破,他想等祁逢亲口和他说。 两人刚到童家,便收到了坏消息。 几人凑在童家墙外,听月萧禀报。 他们到北楚已经快一月了,延兴帝那头不知怎的,让祁独玉赶紧将人接回来,北静寺的住持只好说祁逢染了风寒,不宜赶路,等过两日再回京。 如此一来,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祁逢皱了眉,不只是因为计划变得太快,还有延兴帝的决定。 她有不好的预感。 但一切都只能等回京再说,她径自回了房间,说要收拾行李。 月萧见她离开,这才敢接着说下去: “那边的意思,怕是要让祁姑娘入宫。” 邬沉冷笑道: “娶妃?他最好能活到那一日。” 月萧的头更低了些: “姜太后最近在追杀的人,已经救了下来,是个老妇,人还没醒。” “问的出来便问,问不出来便处理了。通知千日醉,最近宫外待命。” 邬沉留下简单的话,便转身离开,甘南几步追上他,他有些惊讶: “你等了这么久,这回不打算陪他们玩了?” 说罢,他故意道: “也是,再等下去,人家都要嫁做人妻了。” 邬沉没往童家大门走,顺带也揪着甘南的衣领,将他拉走,甘南连忙道: “哎哎,我就开玩笑,别和我计较啊。” 邬沉没松手: “既然你精力这么旺盛,就跟着去拿东西。” 屋里的祁逢心乱如麻,她对延兴帝的做法在心里有了一些猜测,只是现在不敢去细想,只好整理衣物让自己分散点注意力。 祁逢几乎已经要给自己想好了后路,她是不可能嫁进去的,若是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她只能逃。 邬沉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正在收拾叠好的衣服。 邬沉是拿着箱子回来的,见她忙活,将箱子放到她身旁,提醒道: “记得带。” “这是什么?”祁逢看向那个藤箱。 邬沉打开了扣子,里头用布包好了一只花瓶和碗,是他们之前做的。 最近新年事情多,祁逢都快忘了这事,邬沉记得居然比她牢。 她拿起那个花瓶,看见侧壁上的两个紧挨着的指纹,她抿了抿唇,眼眶莫名红了些。 她没说话,抚了抚那纹路,心口更是有些堵得慌。 她想重新拿布将它包好,布却从她手上滑落。 邬沉接住递给她,眸中是难得的温柔: “不要往坏的地方想。”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法子护得住你。” 第81章 回燕 邬沉昨夜被童墨叫了过去,童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他为何急着回去。 邬沉低眉淡笑道:“您知道的。” 童墨的确猜到了。 在邬沉他们和童峻比试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的侄子童靖川出身书香世家,小的时候便最不喜欢练武,再加上只有童墨知道他自小便有不足之症,就算在北楚成长,也断不会练就这样的武功。 更重要的是,北楚皇帝那次匆匆赶往马场,居然只是为了与他们谈几句话。如今能让北楚皇帝挂心,又与邬沉相符的身份,应当是只有和亲北楚公主的儿子,燕朝的亲王。 童墨改了口,叹道: “阿瑾他们,承蒙殿下厚爱。” 剩下的事情,他不好再问,燕朝的事情总归不能由他一个外人插手。 “殿下带的这位姑娘,是王妃吗?” 邬沉勾唇:“还不是。” 童墨了然,轻声笑起来: “若是殿下有机会再回北楚,还盼那时,姑娘已成王妃。” 童墨与他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只剩下邬沉琢磨着方才那一句话。 深夜的童家,只剩下邬沉低声喃喃: “或许,不止王妃。” 第二天一早,祁逢他们便要赶路了。 童墨既已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不必再伪装,童瑾是邬沉的人,童家人和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有个姓姜的不是。 邬沉不悦地看过去,姜松正站在马车外,和祁逢谈话。 “如今身份揭开,我也不必再瞒着姑娘,我曾在燕朝盛京见过姑娘。”姜松坦然道。 前段时日,他曾在京城采买药材,某天晚上,他偶然遇见了与邬沉走在一起的祁逢。 巧的是,当他来到童家,却再次见到了二人。姜松很聪明,很快便猜到了什么,他还猜测两人应当不是真的夫妻。 不过很可惜,经过他的试探,两人或许不是夫妻,但姿态亲昵,他心里也明白了什么,但是现在,他依旧不甘心: “姑娘和那位亲王,应当不是真正的夫妻,对吗?” 祁逢摇摇头,姜松还没来得及接着说,祁逢就打断了他的所有想法: “姜公子,我有心上人了。” “其余的不便再说,就此别过,还望公子一切顺遂。” 说罢,她直接放下了车窗的帘子。 邬沉离得远,没听见祁逢的话,但是看得见祁逢放下了窗帘,心情便好了不少。 童墨知道时候不早了,恭送道: “愿殿下一切如意。” 邬沉颔首谢过,便上了马车,在童家一行人的目送下,马车驶出他们的视野。 北楚离燕朝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邬沉他们赶了两天马车,途中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第三天正午,总算是赶回了北静寺,恰好赶上了住持为祁逢拖延的两日。 祁逢坐回了祁家的马车,她掀开窗帘,邬沉骑着马与她马车并行,叮嘱道: “回去之后,记得去贺家一趟,至于宫里的事,不必理会。” 祁逢点点头,她的马车行得快了些,邬沉也领着一行人在郊外停留一阵,等祁逢的马车入了城,这才慢悠悠地回了京。 入了盛京城,离祁家就很近了,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祁逢身边没有丫鬟,自己走下马车,进了祁家。 她几乎是刚踏进门槛,就见到了等在门口的祁独玉。 见她行色匆匆,祁独玉关心道: “逢儿,怎么回来的如此匆忙?” 祁逢从容道: “听说父亲因家事唤我回家,前几日身体抱恙,不宜赶路,这两日好了些,便赶了回来。” 祁独玉点点头,让她跟自己到书房去,祁逢环顾四周,疑惑道:“哥哥呢?” 祁独玉脚步一顿,很快便笑道: “他政务忙碌,还未回家。” 这是打算在祁礼前面截住她呢。 等进了书房坐下,祁逢也不含糊,径自问道:“父亲所为何事?” 祁独玉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斟酌一会才道: “逢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要选一户好人家了。” “哦?父亲说的好人家,是哪一户?”祁逢也配合道。 “本来是要相看的,但是,”祁独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前几日,皇帝召见了我。” “一入宫门深似海。”祁逢嘲道,“父亲还真是会为女儿打算。” 祁独玉从没见过祁逢这种模样,他没想到祁逢的反应会如此大,自从祁逢回家后,情绪几乎都是淡淡的,不与人争,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在这件事上,似乎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祁独玉放低了语气: “之前那位道长也给你算过,他说你是祁家的贵人,是凤命啊。” “道长机关算尽,最后不是落了个暴尸街头的下场?”祁逢冷冷地道。 “父亲不如猜猜那道长,有没有算到过自己的死期。” “父亲还真是会打算。” “也是,七岁的时候能将我送到乡下,十六岁的时候,自然也能送我入宫。但倘若我告诉父亲,我不愿意呢?” 祁独玉被她冷嘲热讽,面上有些挂不住:“逢儿,这是皇上的意思,在圣旨面前,祁家护不住你。” 祁逢看着他,突然勾了唇: “我前几日也恰巧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我让他给我算一卦,却因为一时疏忽,错给了母亲的生辰八字。” 祁逢托腮看向他,意味深长道: “父亲知道吗?” “他说,母亲也是凤命。” 祁独玉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祁独玉果然什么。 祁逢盯着他,继续道: “禾知夏死前和我说过,她不是害死母亲的真凶,真正的真凶,就在我们的身边。” 闻言,祁独玉惊愕地抬起眼,对眼前的女儿感到十分陌生。 她在说什么? 祁逢抚了一下头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人的脸色,慢条斯理道: “如果我告诉父亲,害死母亲的真凶,是父亲选择投奔的盟友和君主,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如此坦然地说出那句,” “在圣旨面前,祁家护不住我。” 第82章 离心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82章 离心 祁逢从祁独玉的书房里出来后,侍从正要如往常一般进去收拾,却见的祁独玉拂袖将那桌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奴仆们跪了一地,这是祁独玉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祁逢径直回了鸣秋苑,听见槐序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低声笑了。 害死贺鸣秋的真凶是不是宫里那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的是祁独玉和皇帝离心。 祁独玉对贺鸣秋肯定是有爱的,再加上禾知夏死前的自白,他对贺鸣秋的愧疚愈发强烈,爱屋及乌,在祁逢这里,他多了几分怜爱。 但又如何呢?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全家的前途,薄情寡义,本来就是祁独玉的底色。 但如今祁逢和他说的坦然,害死贺鸣秋的就是姜太后,如今姜太后和延兴帝联手,祁独玉侍奉的君主,便是刺向他亲人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祁独玉尽管不懂后宅之事,也明白禾知夏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和筹谋,能害死贺鸣秋。 只是之前不敢猜测罢了,如今祁逢毫无遮掩的指出来,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自己被骗了。 祁逢不指望他有什么感情,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被蒙骗的事实,更何况,他还有亲人,他的妻子会被杀死,母亲呢?女儿呢? 焉知祁老夫人不是下一个贺鸣秋,不是下一个祁逢? 就算祁独玉冷血至极,身旁的亲人亦可以赶尽杀绝,可他自己就能确定那尖刀终有一天,不会刺向他吗?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在心里,君臣难当,夫妻难做,当时旁人算计祁独玉的法子,如今祁逢也要算计回去。 如此一来,祁逢便成了那颗关键的棋子。 只要能交出祁逢,整个祁家自然也可以随时奉上,包括祁独玉自己的命,这笔交易,祁独玉只要不傻就能看清楚。 他肯定要搏一把,在那圣旨面前,保住祁逢,保住整个祁家。 果然,刚到傍晚,祁独玉突发疾病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装病不上朝是很好用,只是不知道祁独玉,能装到什么时候。 祁礼是晚上才回来的,一进门便奔了鸣秋苑去,行色匆匆地把屋里看书的祁逢吓了一跳。 祁礼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 “你见过他了?你答应他了?” “嗯,见了。”祁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淡定道:“哥哥刚回来还不知道,听闻父亲染了风寒,抱病不起,这两日怕是不能上朝了。” 祁礼很快便听懂话里的含义,压低了声音:“他决定要保你?” “保住我,就等于保住祁家,父亲聪明,怎么可能算不清这笔账。” 祁礼只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快,祁独玉就会和延兴帝离心。 祁逢仰了点头看他,眼底暗了暗: “哥哥,我们要回一趟贺家。” 祁逢简单地将猜测说了,其实,她几乎已经认定了真凶。她今日见祁独玉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贺鸣秋一定和姜太后有什么纠葛,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只有找到实证,才能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祁独玉彻底死心。 祁礼果断道:“好,现在就去。” 祁逢:? 这么着急吗? 祁礼拉着她起身,难得着急: “既然是回去找线索,白天人多口杂不好行动,现在正是好时候。” 祁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祁礼溜出了祁家,贺家离祁家不算远,祁礼带着她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了贺家的牌匾。 两人藏在拐角处观察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守着门口,祁逢低声道: “哥哥,怎么溜进去啊?” 祁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绕开正门,不知道从哪绕到了一处矮墙,祁逢惊讶: “这是怎么发现的?” “景逸之前贪玩,每次偷偷从这里溜出来找我,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 祁礼半跪下,让祁逢踩着他翻过去,祁逢照做,和邬沉在北楚上山又下海的,她体力倒是好了些,如今利落地翻进了贺家。 祁礼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找到了贺鸣秋的房间。 贺家很重视这个女儿,即使早年病逝,她的房间也依旧有人每日打扫。 两人摸黑进了房间,一人点了盏油灯照着,翻找屋里的东西。 祁逢在书桌前翻看,已经泛黄的书页,在封面写了贺鸣秋三个字。祁逢的手抚过粗糙的纸张,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寻找了一会,不过毫无收获,祁逢有些失落地坐在了书桌前。 祁礼难得见她颓败模样,宽慰道: “就算在这里找不到,总有别的法子查清楚的。” 祁逢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桌,突然就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七岁之前,贺鸣秋也常带祁逢回贺家。贺鸣秋很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每祁逢在贺家玩累了,都回到书房找她。 贺鸣秋就将小女儿抱到书桌上,让她陪伴自己写字,祁逢还不识字,但只记得母亲写的字娟秀。 祁逢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点识字的话,或许还能看懂母亲在写什么。 不过母亲常写些东西,之前在祁家没找到,怎么如今在贺家也只留下桌上这么几本? 或许,会在其它地方藏着吗? 祁逢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书桌看了个遍,终于在桌底偏里侧,寻得一处暗格。 她干脆钻进了桌底,祁礼让她小心点,只是她摸遍了暗格,里头居然没有东西。 她皱眉道: “是谁赶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里头的东西?” 祁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二人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祁礼反应很快,迅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祁逢将身体全部藏到桌底下,捂住了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事态紧急,祁礼只好躲到了门后,将防身的匕首捏在手上。 有人轻步走了进来。 房间一片漆黑,那人点了一盏油灯,缓步向书桌走去。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檀木镯子。 祁礼握紧匕首,小心地靠近来人,房间昏暗,直到走近了他才能看清那人模样。 只是他惊讶地道: “外祖母?怎么是你?” (本章完) 第82章 离心 warng<\/b>: file_t_ntents(\/\/jn): failed to open strea: no such file or directory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7<\/b> warng<\/b>: array_n expects parater 1 to be array, null given d:\\root\\api\\xx\\ntenphp<\/b> on le 10<\/b> 第82章 离心 祁逢从祁独玉的书房里出来后,侍从正要如往常一般进去收拾,却见的祁独玉拂袖将那桌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奴仆们跪了一地,这是祁独玉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祁逢径直回了鸣秋苑,听见槐序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低声笑了。 害死贺鸣秋的真凶是不是宫里那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的是祁独玉和皇帝离心。 祁独玉对贺鸣秋肯定是有爱的,再加上禾知夏死前的自白,他对贺鸣秋的愧疚愈发强烈,爱屋及乌,在祁逢这里,他多了几分怜爱。 但又如何呢?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全家的前途,薄情寡义,本来就是祁独玉的底色。 但如今祁逢和他说的坦然,害死贺鸣秋的就是姜太后,如今姜太后和延兴帝联手,祁独玉侍奉的君主,便是刺向他亲人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祁独玉尽管不懂后宅之事,也明白禾知夏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和筹谋,能害死贺鸣秋。 只是之前不敢猜测罢了,如今祁逢毫无遮掩的指出来,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自己被骗了。 祁逢不指望他有什么感情,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被蒙骗的事实,更何况,他还有亲人,他的妻子会被杀死,母亲呢?女儿呢? 焉知祁老夫人不是下一个贺鸣秋,不是下一个祁逢? 就算祁独玉冷血至极,身旁的亲人亦可以赶尽杀绝,可他自己就能确定那尖刀终有一天,不会刺向他吗?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在心里,君臣难当,夫妻难做,当时旁人算计祁独玉的法子,如今祁逢也要算计回去。 如此一来,祁逢便成了那颗关键的棋子。 只要能交出祁逢,整个祁家自然也可以随时奉上,包括祁独玉自己的命,这笔交易,祁独玉只要不傻就能看清楚。 他肯定要搏一把,在那圣旨面前,保住祁逢,保住整个祁家。 果然,刚到傍晚,祁独玉突发疾病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装病不上朝是很好用,只是不知道祁独玉,能装到什么时候。 祁礼是晚上才回来的,一进门便奔了鸣秋苑去,行色匆匆地把屋里看书的祁逢吓了一跳。 祁礼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 “你见过他了?你答应他了?” “嗯,见了。”祁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淡定道:“哥哥刚回来还不知道,听闻父亲染了风寒,抱病不起,这两日怕是不能上朝了。” 祁礼很快便听懂话里的含义,压低了声音:“他决定要保你?” “保住我,就等于保住祁家,父亲聪明,怎么可能算不清这笔账。” 祁礼只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快,祁独玉就会和延兴帝离心。 祁逢仰了点头看他,眼底暗了暗: “哥哥,我们要回一趟贺家。” 祁逢简单地将猜测说了,其实,她几乎已经认定了真凶。她今日见祁独玉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贺鸣秋一定和姜太后有什么纠葛,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只有找到实证,才能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祁独玉彻底死心。 祁礼果断道:“好,现在就去。” 祁逢:? 这么着急吗? 祁礼拉着她起身,难得着急: “既然是回去找线索,白天人多口杂不好行动,现在正是好时候。” 祁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祁礼溜出了祁家,贺家离祁家不算远,祁礼带着她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了贺家的牌匾。 两人藏在拐角处观察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守着门口,祁逢低声道: “哥哥,怎么溜进去啊?” 祁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绕开正门,不知道从哪绕到了一处矮墙,祁逢惊讶: “这是怎么发现的?” “景逸之前贪玩,每次偷偷从这里溜出来找我,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 祁礼半跪下,让祁逢踩着他翻过去,祁逢照做,和邬沉在北楚上山又下海的,她体力倒是好了些,如今利落地翻进了贺家。 祁礼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找到了贺鸣秋的房间。 贺家很重视这个女儿,即使早年病逝,她的房间也依旧有人每日打扫。 两人摸黑进了房间,一人点了盏油灯照着,翻找屋里的东西。 祁逢在书桌前翻看,已经泛黄的书页,在封面写了贺鸣秋三个字。祁逢的手抚过粗糙的纸张,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寻找了一会,不过毫无收获,祁逢有些失落地坐在了书桌前。 祁礼难得见她颓败模样,宽慰道: “就算在这里找不到,总有别的法子查清楚的。” 祁逢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桌,突然就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七岁之前,贺鸣秋也常带祁逢回贺家。贺鸣秋很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每祁逢在贺家玩累了,都回到书房找她。 贺鸣秋就将小女儿抱到书桌上,让她陪伴自己写字,祁逢还不识字,但只记得母亲写的字娟秀。 祁逢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点识字的话,或许还能看懂母亲在写什么。 不过母亲常写些东西,之前在祁家没找到,怎么如今在贺家也只留下桌上这么几本? 或许,会在其它地方藏着吗? 祁逢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书桌看了个遍,终于在桌底偏里侧,寻得一处暗格。 她干脆钻进了桌底,祁礼让她小心点,只是她摸遍了暗格,里头居然没有东西。 她皱眉道: “是谁赶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里头的东西?” 祁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二人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祁礼反应很快,迅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祁逢将身体全部藏到桌底下,捂住了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事态紧急,祁礼只好躲到了门后,将防身的匕首捏在手上。 有人轻步走了进来。 房间一片漆黑,那人点了一盏油灯,缓步向书桌走去。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檀木镯子。 祁礼握紧匕首,小心地靠近来人,房间昏暗,直到走近了他才能看清那人模样。 只是他惊讶地道: “外祖母?怎么是你?” (本章完) 第82章 离心 祁逢从祁独玉的书房里出来后,侍从正要如往常一般进去收拾,却见的祁独玉拂袖将那桌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奴仆们跪了一地,这是祁独玉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祁逢径直回了鸣秋苑,听见槐序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低声笑了。 害死贺鸣秋的真凶是不是宫里那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的是祁独玉和皇帝离心。 祁独玉对贺鸣秋肯定是有爱的,再加上禾知夏死前的自白,他对贺鸣秋的愧疚愈发强烈,爱屋及乌,在祁逢这里,他多了几分怜爱。 但又如何呢?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全家的前途,薄情寡义,本来就是祁独玉的底色。 但如今祁逢和他说的坦然,害死贺鸣秋的就是姜太后,如今姜太后和延兴帝联手,祁独玉侍奉的君主,便是刺向他亲人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祁独玉尽管不懂后宅之事,也明白禾知夏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和筹谋,能害死贺鸣秋。 只是之前不敢猜测罢了,如今祁逢毫无遮掩的指出来,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自己被骗了。 祁逢不指望他有什么感情,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被蒙骗的事实,更何况,他还有亲人,他的妻子会被杀死,母亲呢?女儿呢? 焉知祁老夫人不是下一个贺鸣秋,不是下一个祁逢? 就算祁独玉冷血至极,身旁的亲人亦可以赶尽杀绝,可他自己就能确定那尖刀终有一天,不会刺向他吗?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在心里,君臣难当,夫妻难做,当时旁人算计祁独玉的法子,如今祁逢也要算计回去。 如此一来,祁逢便成了那颗关键的棋子。 只要能交出祁逢,整个祁家自然也可以随时奉上,包括祁独玉自己的命,这笔交易,祁独玉只要不傻就能看清楚。 他肯定要搏一把,在那圣旨面前,保住祁逢,保住整个祁家。 果然,刚到傍晚,祁独玉突发疾病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装病不上朝是很好用,只是不知道祁独玉,能装到什么时候。 祁礼是晚上才回来的,一进门便奔了鸣秋苑去,行色匆匆地把屋里看书的祁逢吓了一跳。 祁礼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 “你见过他了?你答应他了?” “嗯,见了。”祁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淡定道:“哥哥刚回来还不知道,听闻父亲染了风寒,抱病不起,这两日怕是不能上朝了。” 祁礼很快便听懂话里的含义,压低了声音:“他决定要保你?” “保住我,就等于保住祁家,父亲聪明,怎么可能算不清这笔账。” 祁礼只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快,祁独玉就会和延兴帝离心。 祁逢仰了点头看他,眼底暗了暗: “哥哥,我们要回一趟贺家。” 祁逢简单地将猜测说了,其实,她几乎已经认定了真凶。她今日见祁独玉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贺鸣秋一定和姜太后有什么纠葛,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只有找到实证,才能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祁独玉彻底死心。 祁礼果断道:“好,现在就去。” 祁逢:? 这么着急吗? 祁礼拉着她起身,难得着急: “既然是回去找线索,白天人多口杂不好行动,现在正是好时候。” 祁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祁礼溜出了祁家,贺家离祁家不算远,祁礼带着她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了贺家的牌匾。 两人藏在拐角处观察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守着门口,祁逢低声道: “哥哥,怎么溜进去啊?” 祁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绕开正门,不知道从哪绕到了一处矮墙,祁逢惊讶: “这是怎么发现的?” “景逸之前贪玩,每次偷偷从这里溜出来找我,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 祁礼半跪下,让祁逢踩着他翻过去,祁逢照做,和邬沉在北楚上山又下海的,她体力倒是好了些,如今利落地翻进了贺家。 祁礼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找到了贺鸣秋的房间。 贺家很重视这个女儿,即使早年病逝,她的房间也依旧有人每日打扫。 两人摸黑进了房间,一人点了盏油灯照着,翻找屋里的东西。 祁逢在书桌前翻看,已经泛黄的书页,在封面写了贺鸣秋三个字。祁逢的手抚过粗糙的纸张,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寻找了一会,不过毫无收获,祁逢有些失落地坐在了书桌前。 祁礼难得见她颓败模样,宽慰道: “就算在这里找不到,总有别的法子查清楚的。” 祁逢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桌,突然就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七岁之前,贺鸣秋也常带祁逢回贺家。贺鸣秋很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每祁逢在贺家玩累了,都回到书房找她。 贺鸣秋就将小女儿抱到书桌上,让她陪伴自己写字,祁逢还不识字,但只记得母亲写的字娟秀。 祁逢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点识字的话,或许还能看懂母亲在写什么。 不过母亲常写些东西,之前在祁家没找到,怎么如今在贺家也只留下桌上这么几本? 或许,会在其它地方藏着吗? 祁逢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书桌看了个遍,终于在桌底偏里侧,寻得一处暗格。 她干脆钻进了桌底,祁礼让她小心点,只是她摸遍了暗格,里头居然没有东西。 她皱眉道: “是谁赶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里头的东西?” 祁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二人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祁礼反应很快,迅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祁逢将身体全部藏到桌底下,捂住了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事态紧急,祁礼只好躲到了门后,将防身的匕首捏在手上。 有人轻步走了进来。 房间一片漆黑,那人点了一盏油灯,缓步向书桌走去。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檀木镯子。 祁礼握紧匕首,小心地靠近来人,房间昏暗,直到走近了他才能看清那人模样。 只是他惊讶地道: “外祖母?怎么是你?” (本章完) 第82章 离心 祁逢从祁独玉的书房里出来后,侍从正要如往常一般进去收拾,却见的祁独玉拂袖将那桌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奴仆们跪了一地,这是祁独玉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祁逢径直回了鸣秋苑,听见槐序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低声笑了。 害死贺鸣秋的真凶是不是宫里那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的是祁独玉和皇帝离心。 祁独玉对贺鸣秋肯定是有爱的,再加上禾知夏死前的自白,他对贺鸣秋的愧疚愈发强烈,爱屋及乌,在祁逢这里,他多了几分怜爱。 但又如何呢?牺牲一个女儿换取全家的前途,薄情寡义,本来就是祁独玉的底色。 但如今祁逢和他说的坦然,害死贺鸣秋的就是姜太后,如今姜太后和延兴帝联手,祁独玉侍奉的君主,便是刺向他亲人最锋利的那把尖刀。 祁独玉尽管不懂后宅之事,也明白禾知夏不可能有如此胆量和筹谋,能害死贺鸣秋。 只是之前不敢猜测罢了,如今祁逢毫无遮掩的指出来,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相信自己被骗了。 祁逢不指望他有什么感情,但他无法接受自己被蒙骗的事实,更何况,他还有亲人,他的妻子会被杀死,母亲呢?女儿呢? 焉知祁老夫人不是下一个贺鸣秋,不是下一个祁逢? 就算祁独玉冷血至极,身旁的亲人亦可以赶尽杀绝,可他自己就能确定那尖刀终有一天,不会刺向他吗?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在心里,君臣难当,夫妻难做,当时旁人算计祁独玉的法子,如今祁逢也要算计回去。 如此一来,祁逢便成了那颗关键的棋子。 只要能交出祁逢,整个祁家自然也可以随时奉上,包括祁独玉自己的命,这笔交易,祁独玉只要不傻就能看清楚。 他肯定要搏一把,在那圣旨面前,保住祁逢,保住整个祁家。 果然,刚到傍晚,祁独玉突发疾病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装病不上朝是很好用,只是不知道祁独玉,能装到什么时候。 祁礼是晚上才回来的,一进门便奔了鸣秋苑去,行色匆匆地把屋里看书的祁逢吓了一跳。 祁礼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 “你见过他了?你答应他了?” “嗯,见了。”祁逢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淡定道:“哥哥刚回来还不知道,听闻父亲染了风寒,抱病不起,这两日怕是不能上朝了。” 祁礼很快便听懂话里的含义,压低了声音:“他决定要保你?” “保住我,就等于保住祁家,父亲聪明,怎么可能算不清这笔账。” 祁礼只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快,祁独玉就会和延兴帝离心。 祁逢仰了点头看他,眼底暗了暗: “哥哥,我们要回一趟贺家。” 祁逢简单地将猜测说了,其实,她几乎已经认定了真凶。她今日见祁独玉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贺鸣秋一定和姜太后有什么纠葛,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只有找到实证,才能让这件事真相大白,让祁独玉彻底死心。 祁礼果断道:“好,现在就去。” 祁逢:? 这么着急吗? 祁礼拉着她起身,难得着急: “既然是回去找线索,白天人多口杂不好行动,现在正是好时候。” 祁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祁礼溜出了祁家,贺家离祁家不算远,祁礼带着她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了贺家的牌匾。 两人藏在拐角处观察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守着门口,祁逢低声道: “哥哥,怎么溜进去啊?” 祁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绕开正门,不知道从哪绕到了一处矮墙,祁逢惊讶: “这是怎么发现的?” “景逸之前贪玩,每次偷偷从这里溜出来找我,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 祁礼半跪下,让祁逢踩着他翻过去,祁逢照做,和邬沉在北楚上山又下海的,她体力倒是好了些,如今利落地翻进了贺家。 祁礼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找到了贺鸣秋的房间。 贺家很重视这个女儿,即使早年病逝,她的房间也依旧有人每日打扫。 两人摸黑进了房间,一人点了盏油灯照着,翻找屋里的东西。 祁逢在书桌前翻看,已经泛黄的书页,在封面写了贺鸣秋三个字。祁逢的手抚过粗糙的纸张,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寻找了一会,不过毫无收获,祁逢有些失落地坐在了书桌前。 祁礼难得见她颓败模样,宽慰道: “就算在这里找不到,总有别的法子查清楚的。” 祁逢垂眸看着眼前的书桌,突然就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七岁之前,贺鸣秋也常带祁逢回贺家。贺鸣秋很喜欢自己的书房,每每祁逢在贺家玩累了,都回到书房找她。 贺鸣秋就将小女儿抱到书桌上,让她陪伴自己写字,祁逢还不识字,但只记得母亲写的字娟秀。 祁逢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 如果她早一点识字的话,或许还能看懂母亲在写什么。 不过母亲常写些东西,之前在祁家没找到,怎么如今在贺家也只留下桌上这么几本? 或许,会在其它地方藏着吗? 祁逢睁开眼睛,将眼前的书桌看了个遍,终于在桌底偏里侧,寻得一处暗格。 她干脆钻进了桌底,祁礼让她小心点,只是她摸遍了暗格,里头居然没有东西。 她皱眉道: “是谁赶在我们之前,拿走了里头的东西?” 祁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二人便听见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祁礼反应很快,迅速吹灭了两人手中的灯,祁逢将身体全部藏到桌底下,捂住了嘴巴。 脚步声越来越近,事态紧急,祁礼只好躲到了门后,将防身的匕首捏在手上。 有人轻步走了进来。 房间一片漆黑,那人点了一盏油灯,缓步向书桌走去。 祁逢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檀木镯子。 祁礼握紧匕首,小心地靠近来人,房间昏暗,直到走近了他才能看清那人模样。 只是他惊讶地道: “外祖母?怎么是你?” (本章完) 第83章 鸣秋 贺老夫人被祁礼吓了一跳,身子踉跄几下,祁礼扔下手中的匕首,将人扶稳了。 祁逢从桌底下钻出来,等看清了贺老夫人的脸,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外祖母?怎么是你?” 贺老夫人由祁礼扶着坐到椅子上,她惊魂未定,正抚着胸脯,无奈道: “不是老身还能是谁啊?” “倒是你们两个,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 祁礼和祁逢对视一眼,默契道: “没什么。” 祁逢从容道: “母亲之前和我说过,她在书房里留了些书,让我有空回来取,白天人多口杂,便晚上回来一趟。” 贺老夫人握住了祁逢的手: “阿逢,你是今日回京的吗?” 祁逢点点头,贺老夫人犹豫片刻,继续问道:“祁家,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外祖母。重要的是,他已经决定要保住我。” 贺老夫人虽是后宅妇人,但目光长远,一下就听明白了她的话: “你用什么法子?” 居然可以让自私的祁独玉选择不牺牲你。 祁逢欲言又止,她换了话头: “这件事以后再提。只是不知道外祖母知不知晓,母亲书房的旧稿都去了哪里?” 贺老夫人下意识地看向那书桌: “你们找过暗格了?” “外祖母知道暗格的存在?”祁礼问道。 贺老夫人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你们这次来,是知道了鸣秋和先帝的事情?” 祁逢二人险些失声喊出来,话到嘴边及时压了下来,但眼里的震惊不减: “什么?” 贺老夫人见他们反应如此大,觉得奇怪:“你们还不知道吗?” 祁逢抿了唇: “我们只是猜测,母亲和宫里的人有过瓜葛,只是没想过,居然会和先帝攀上关系。” 贺老夫人叹道:“罢了,罢了,扶我起来,带你们去我的屋里。” 两人扶着贺老夫人走回了她的房间,她在自己的床头夹缝里,翻找出了数张纸,将它们一一递给两人。 “鸣秋去世后,我在她的书房暗格里,找到了这些。” 贺老夫人喉间发涩,艰难道: “你们不是想知道,鸣秋和先帝的事情吗?如今,我讲给你们听。” 贞宁二年,先帝登基不久,为嘉奖镇远将军平定西疆有功,特意举办庆功宴邀大臣同乐,贺父作为大理寺少卿,携家眷一同入宫。 就在这场宫宴上,祁独玉对贺鸣秋一见倾心,但心动的人,不只他一个。 甚至是先帝先认出的贺鸣秋。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与自己的老师出宫,听百姓见闻,而那时候老师带他爬山,少年好玩,爬得快不少,老师便让他自己先登顶。 等他爬上山顶,却见到了一个发愁的少女。 少女意外扭了脚,身边也不见丫鬟,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向他开口。少年的意气,莫名就催使他去询问少女,是否需要帮助。 最后拗不过他,少女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背上,由他背下了山。 少年懵懂,但依稀记得那天的微风,薄汗,和一个甚至不知姓名的女子。 直到贺鸣秋再次闯进他的眼帘,他几乎是立刻认出来了她。 原来是她。 贺鸣秋却朝他规矩地行礼,向他问安。 周围没有旁人,先帝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你不记得朕?” 贺鸣秋依旧垂着头,发间珠钗轻晃: “多谢陛下那日,助臣女下山。” 先帝难得笑的真切。 她记得他。 其实那日,他就已经将纳妃圣旨写好了,只是没想到,贺父来求见他。 先帝难得动气: “朕如今无法许她中宫之位,但必不会亏待了她,朕可以向你承诺,皇后的位置,早晚是她的。” 那时的贺家还不足以给她支撑到皇后之位,再加上登基不久,先帝需要其他世家的支持,世事有变,先帝跟贺父许下如此直接的承诺,决心可见一斑。 只是贺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鸣秋难承厚爱,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比起家族的前途,贺父更在乎女儿的幸福。他能看出来先帝对鸣秋的喜爱,只是君恩难承,在这后宫,受住了君恩便会招来妒忌,失去了君恩便会被千万人踩在脚底。 那晚贺父在先帝面前声泪俱下,先帝一开始的决绝,也动摇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时问少女怎么一个人上山,贺鸣秋只是笑道: “喜欢看山间景色,听峰顶鸟鸣。” 如果她进了宫,好像就失去了这些机会,可是她那么爱自由。 而且她好像没有说过,她喜欢自己。 寻常人家嫁了人还能和离,但是入了宫,就没有回头路了。 那是先帝第一次后悔自己是皇子。 先帝放弃了自己所爱。 一年后太子出生,祁独玉被封为太子少师。 先帝从没想到的是,祁独玉求到了他这里。 他要娶贺鸣秋为妻。 先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写下的圣旨了,只记得他那日心蓦地抽痛,如同第一次见少女那样,漏了一拍。 同年十二月隆冬,祁独玉同贺氏鸣秋完婚。 听闻皇帝突染风寒,久病不起。 年少的君王曾想过留住秋天,可深宫养不出生在秋天的花。 贺老夫人讲着讲着,脸上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她笑着抹去,继续道: “我还以为,鸣秋对先帝,应当是没有感情的。直到鸣秋去世后,我意外在她的书桌里,发现了这些。” 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没散,叙说着少女的心事—— 今日宫宴,我再次见到了他。他居然是皇帝。他问我还记得他吗,我当然记得,他听后好像笑了。 他的心意,会和我想的一样吗? 不一样。他娶了别人。 我要嫁给别人了。 而且是因为他的圣旨。 原来他不喜欢我。 少女的字迹潦草,在作妇人后,似乎很久没再动过笔。 最后一张纸,是贺鸣秋被赶去乡庄后,寄回来书信中的最后一页。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 第83章 鸣秋 贺老夫人被祁礼吓了一跳,身子踉跄几下,祁礼扔下手中的匕首,将人扶稳了。 祁逢从桌底下钻出来,等看清了贺老夫人的脸,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外祖母?怎么是你?” 贺老夫人由祁礼扶着坐到椅子上,她惊魂未定,正抚着胸脯,无奈道: “不是老身还能是谁啊?” “倒是你们两个,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 祁礼和祁逢对视一眼,默契道: “没什么。” 祁逢从容道: “母亲之前和我说过,她在书房里留了些书,让我有空回来取,白天人多口杂,便晚上回来一趟。” 贺老夫人握住了祁逢的手: “阿逢,你是今日回京的吗?” 祁逢点点头,贺老夫人犹豫片刻,继续问道:“祁家,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外祖母。重要的是,他已经决定要保住我。” 贺老夫人虽是后宅妇人,但目光长远,一下就听明白了她的话: “你用什么法子?” 居然可以让自私的祁独玉选择不牺牲你。 祁逢欲言又止,她换了话头: “这件事以后再提。只是不知道外祖母知不知晓,母亲书房的旧稿都去了哪里?” 贺老夫人下意识地看向那书桌: “你们找过暗格了?” “外祖母知道暗格的存在?”祁礼问道。 贺老夫人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你们这次来,是知道了鸣秋和先帝的事情?” 祁逢二人险些失声喊出来,话到嘴边及时压了下来,但眼里的震惊不减: “什么?” 贺老夫人见他们反应如此大,觉得奇怪:“你们还不知道吗?” 祁逢抿了唇: “我们只是猜测,母亲和宫里的人有过瓜葛,只是没想过,居然会和先帝攀上关系。” 贺老夫人叹道:“罢了,罢了,扶我起来,带你们去我的屋里。” 两人扶着贺老夫人走回了她的房间,她在自己的床头夹缝里,翻找出了数张纸,将它们一一递给两人。 “鸣秋去世后,我在她的书房暗格里,找到了这些。” 贺老夫人喉间发涩,艰难道: “你们不是想知道,鸣秋和先帝的事情吗?如今,我讲给你们听。” 贞宁二年,先帝登基不久,为嘉奖镇远将军平定西疆有功,特意举办庆功宴邀大臣同乐,贺父作为大理寺少卿,携家眷一同入宫。 就在这场宫宴上,祁独玉对贺鸣秋一见倾心,但心动的人,不只他一个。 甚至是先帝先认出的贺鸣秋。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与自己的老师出宫,听百姓见闻,而那时候老师带他爬山,少年好玩,爬得快不少,老师便让他自己先登顶。 等他爬上山顶,却见到了一个发愁的少女。 少女意外扭了脚,身边也不见丫鬟,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向他开口。少年的意气,莫名就催使他去询问少女,是否需要帮助。 最后拗不过他,少女乖巧地趴在了他的背上,由他背下了山。 少年懵懂,但依稀记得那天的微风,薄汗,和一个甚至不知姓名的女子。 直到贺鸣秋再次闯进他的眼帘,他几乎是立刻认出来了她。 原来是她。 贺鸣秋却朝他规矩地行礼,向他问安。 周围没有旁人,先帝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你不记得朕?” 贺鸣秋依旧垂着头,发间珠钗轻晃: “多谢陛下那日,助臣女下山。” 先帝难得笑的真切。 她记得他。 其实那日,他就已经将纳妃圣旨写好了,只是没想到,贺父来求见他。 先帝难得动气: “朕如今无法许她中宫之位,但必不会亏待了她,朕可以向你承诺,皇后的位置,早晚是她的。” 那时的贺家还不足以给她支撑到皇后之位,再加上登基不久,先帝需要其他世家的支持,世事有变,先帝跟贺父许下如此直接的承诺,决心可见一斑。 只是贺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陛下!鸣秋难承厚爱,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比起家族的前途,贺父更在乎女儿的幸福。他能看出来先帝对鸣秋的喜爱,只是君恩难承,在这后宫,受住了君恩便会招来妒忌,失去了君恩便会被千万人踩在脚底。 那晚贺父在先帝面前声泪俱下,先帝一开始的决绝,也动摇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时问少女怎么一个人上山,贺鸣秋只是笑道: “喜欢看山间景色,听峰顶鸟鸣。” 如果她进了宫,好像就失去了这些机会,可是她那么爱自由。 而且她好像没有说过,她喜欢自己。 寻常人家嫁了人还能和离,但是入了宫,就没有回头路了。 那是先帝第一次后悔自己是皇子。 先帝放弃了自己所爱。 一年后太子出生,祁独玉被封为太子少师。 先帝从没想到的是,祁独玉求到了他这里。 他要娶贺鸣秋为妻。 先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写下的圣旨了,只记得他那日心蓦地抽痛,如同第一次见少女那样,漏了一拍。 同年十二月隆冬,祁独玉同贺氏鸣秋完婚。 听闻皇帝突染风寒,久病不起。 年少的君王曾想过留住秋天,可深宫养不出生在秋天的花。 贺老夫人讲着讲着,脸上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她笑着抹去,继续道: “我还以为,鸣秋对先帝,应当是没有感情的。直到鸣秋去世后,我意外在她的书桌里,发现了这些。” 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没散,叙说着少女的心事—— 今日宫宴,我再次见到了他。他居然是皇帝。他问我还记得他吗,我当然记得,他听后好像笑了。 他的心意,会和我想的一样吗? 不一样。他娶了别人。 我要嫁给别人了。 而且是因为他的圣旨。 原来他不喜欢我。 少女的字迹潦草,在作妇人后,似乎很久没再动过笔。 最后一张纸,是贺鸣秋被赶去乡庄后,寄回来书信中的最后一页。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父亲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 第84章 决定 贞宁六年,贺鸣秋因与人私通,连带女儿祁逢被祁家送往乡庄,对外只称病名。 只是先帝,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先帝的书房里,祁独玉在他面前跪下,承受着帝王的怒火。 “我问你为什么!”先帝勃然大怒。 先帝是很少动怒的,他脾气温和,因此许多大臣才敢大胆进言,而此时此刻的先帝,与往日的从容模样完全不一样,祁独玉强装镇定: “回禀陛下,贺氏与人私通,多少宾客都看见了她的荒唐行径,实在是无法辩解的。” 先帝抄起一本奏折便朝他扔了过去,质问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信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祁独玉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先帝对他再也不似往日,有人说是因为他得罪了陛下,至于个中缘由,却依旧没人知晓。 直到后来先帝病重,祁独玉攀附了姜皇后,等新帝登基后经姜太后的助力,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丞相。 只是这些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 就连贺鸣秋也不曾知道,在被所有人抛弃后,还有一个人相信她。 贺父死前,特意写了一封书信,寄给乡庄的贺鸣秋,将当年的决定告诉了她。 贺父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害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祁逢记得贺鸣秋收到书信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失魂落魄的模样。 贺鸣秋在偏房里待了好久好久,祁逢扑进她的怀里,母亲的泪滴在她的脸上,贺鸣秋挤出一抹笑,将那泪轻轻拂去,像是自言自语: “罢了,错了就是错了。” 同年先帝病重驾崩,举国服丧,贺鸣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的眼泪。 祁逢的眼前因泪水朦胧,贺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泪淌过她的脸庞,她哀叹: “当初,夫君为了鸣秋一生喜乐,替她做了这个决定。可怎么如今看来,竟是错了呢。” 从贺家出来之后,祁逢情绪低落,还绊到了地上的石子儿险些摔倒,祁礼见状,将她背起来,一步步朝祁家走去。 他走得很慢,祁逢将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句话也不说。 祁礼叹了口气,问道: “都是命数,等事情做成,也算是给母亲报了仇,不要太难过了。” 祁逢喉间发涩,艰难道: “如果当年,两个人都勇敢一点就好了。” 祁礼玩笑道: “那母亲可就没有我们了。” 祁逢垂下了眼眸,有泪滴在祁礼肩上,在衣袍上晕成一点。 祁逢声音很低,带了点哑: “我宁愿她没有我,这样她还能过的好一点。” 祁礼没说话,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隔了很久才开口: “阿逢,那你呢?” 祁逢有些发愣:“我?” 时辰已晚,整条大街上只有他们二人。祁礼偏了点头: “你也是凤命。” 祁逢声音闷闷: “哥哥,不要开玩笑了。你也要和他一样,将我送出去吗?” 祁礼声音低了些,却很认真: “我指的不是如今的皇帝,你应当清楚,我说的是谁。” 背上的人沉默了。 “阿逢,你此次远行回来,连头发也没少一根。他将你保护的很好。” “只是如今时局将变,有些事情,你应该考虑清楚。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进宫后不可能再有回头路。” 祁礼顿了顿,继续道: “只是我也不愿像外祖父那般阻止你。但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决定,换言之,你相不相信他。” 祁逢趴在他的肩上,指甲嵌入掌心,却止不住涌出的眼泪。 少女的肩膀不受控地抖动,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脆弱,她心口泛酸,带着压不住的哭腔: “哥哥,我不想当妃子,更不想当皇后。” 祁逢抽泣着,大滴的眼泪晕湿了青年的肩膀。 祁礼心头一跳,犹豫着准备开口,却听得少女哽咽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摄政王府里,甘南和童瑾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童瑾是刚到的,难得看见甘南站在门口,还调侃道: “你这是惹着殿下了,被丢在这里不准进去。” 甘南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里头那位现在心情非常差。” 童瑾疑惑道: “殿下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皇帝和他说什么了?” 甘南直摇头: “那倒不是,不过殿下出宫后,恰巧遇见从贺家出来的祁家兄妹。” “祁姑娘?那殿下不是更应该高兴了吗?”童瑾道。 甘南压低了声音: “好巧不巧,殿下听着了一句伤心话。” “伤心话?什么话?” “祁姑娘说,她不愿意当皇后。” 童瑾更不解了: “这不是好事吗?她不愿意当如今的皇后是好事啊。” 话音未落,他便被甘南打断: “你笨啊!” 甘南的声音更低了,恨铁不成钢: “咱们殿下,不久后肯定会夺回帝位的,祁姑娘不愿意做皇后,你让殿下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动心,偏偏祁姑娘不愿意入宫,殿下今天回来那个阴沉样,路过的狗都被吓跑了。” 童瑾咽了咽口水: “不是,祁姑娘后面没话了吗?” “得了,殿下听到这就失魂落魄地走了,我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回来的。”甘南如今说起来,背后都还是凉的。 童瑾也犯了愁: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两,去求求祁姑娘?” 甘南挥了袖子,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笨: “得亏你没成亲,笨死你得了。这种事情是我们能掺和的吗?再说了,你看后宫有多少女子是郁郁而终的,虽说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但祁姑娘对此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童瑾看着紧闭的房门,叹道。 屋里,邬沉一人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很多人。 他的父亲,曾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子,但他最终归还了她自由。 他的外祖父,执意要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最终负了她。 邬沉闭上了眼睛,他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他选择放手。 第84章 决定 贞宁六年,贺鸣秋因与人私通,连带女儿祁逢被祁家送往乡庄,对外只称病名。 只是先帝,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先帝的书房里,祁独玉在他面前跪下,承受着帝王的怒火。 “我问你为什么!”先帝勃然大怒。 先帝是很少动怒的,他脾气温和,因此许多大臣才敢大胆进言,而此时此刻的先帝,与往日的从容模样完全不一样,祁独玉强装镇定: “回禀陛下,贺氏与人私通,多少宾客都看见了她的荒唐行径,实在是无法辩解的。” 先帝抄起一本奏折便朝他扔了过去,质问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信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从那天起,祁独玉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先帝对他再也不似往日,有人说是因为他得罪了陛下,至于个中缘由,却依旧没人知晓。 直到后来先帝病重,祁独玉攀附了姜皇后,等新帝登基后经姜太后的助力,摇身一变成为了当朝丞相。 只是这些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 就连贺鸣秋也不曾知道,在被所有人抛弃后,还有一个人相信她。 贺父死前,特意写了一封书信,寄给乡庄的贺鸣秋,将当年的决定告诉了她。 贺父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害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祁逢记得贺鸣秋收到书信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失魂落魄的模样。 贺鸣秋在偏房里待了好久好久,祁逢扑进她的怀里,母亲的泪滴在她的脸上,贺鸣秋挤出一抹笑,将那泪轻轻拂去,像是自言自语: “罢了,错了就是错了。” 同年先帝病重驾崩,举国服丧,贺鸣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的眼泪。 祁逢的眼前因泪水朦胧,贺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泪淌过她的脸庞,她哀叹: “当初,夫君为了鸣秋一生喜乐,替她做了这个决定。可怎么如今看来,竟是错了呢。” 从贺家出来之后,祁逢情绪低落,还绊到了地上的石子儿险些摔倒,祁礼见状,将她背起来,一步步朝祁家走去。 他走得很慢,祁逢将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句话也不说。 祁礼叹了口气,问道: “都是命数,等事情做成,也算是给母亲报了仇,不要太难过了。” 祁逢喉间发涩,艰难道: “如果当年,两个人都勇敢一点就好了。” 祁礼玩笑道: “那母亲可就没有我们了。” 祁逢垂下了眼眸,有泪滴在祁礼肩上,在衣袍上晕成一点。 祁逢声音很低,带了点哑: “我宁愿她没有我,这样她还能过的好一点。” 祁礼没说话,背着她走了好一段路,隔了很久才开口: “阿逢,那你呢?” 祁逢有些发愣:“我?” 时辰已晚,整条大街上只有他们二人。祁礼偏了点头: “你也是凤命。” 祁逢声音闷闷: “哥哥,不要开玩笑了。你也要和他一样,将我送出去吗?” 祁礼声音低了些,却很认真: “我指的不是如今的皇帝,你应当清楚,我说的是谁。” 背上的人沉默了。 “阿逢,你此次远行回来,连头发也没少一根。他将你保护的很好。” “只是如今时局将变,有些事情,你应该考虑清楚。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进宫后不可能再有回头路。” 祁礼顿了顿,继续道: “只是我也不愿像外祖父那般阻止你。但你一定要想清楚,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决定,换言之,你相不相信他。” 祁逢趴在他的肩上,指甲嵌入掌心,却止不住涌出的眼泪。 少女的肩膀不受控地抖动,在寒风中显得无比脆弱,她心口泛酸,带着压不住的哭腔: “哥哥,我不想当妃子,更不想当皇后。” 祁逢抽泣着,大滴的眼泪晕湿了青年的肩膀。 祁礼心头一跳,犹豫着准备开口,却听得少女哽咽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摄政王府里,甘南和童瑾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童瑾是刚到的,难得看见甘南站在门口,还调侃道: “你这是惹着殿下了,被丢在这里不准进去。” 甘南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里头那位现在心情非常差。” 童瑾疑惑道: “殿下不是刚从宫里出来吗?皇帝和他说什么了?” 甘南直摇头: “那倒不是,不过殿下出宫后,恰巧遇见从贺家出来的祁家兄妹。” “祁姑娘?那殿下不是更应该高兴了吗?”童瑾道。 甘南压低了声音: “好巧不巧,殿下听着了一句伤心话。” “伤心话?什么话?” “祁姑娘说,她不愿意当皇后。” 童瑾更不解了: “这不是好事吗?她不愿意当如今的皇后是好事啊。” 话音未落,他便被甘南打断: “你笨啊!” 甘南的声音更低了,恨铁不成钢: “咱们殿下,不久后肯定会夺回帝位的,祁姑娘不愿意做皇后,你让殿下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动心,偏偏祁姑娘不愿意入宫,殿下今天回来那个阴沉样,路过的狗都被吓跑了。” 童瑾咽了咽口水: “不是,祁姑娘后面没话了吗?” “得了,殿下听到这就失魂落魄地走了,我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回来的。”甘南如今说起来,背后都还是凉的。 童瑾也犯了愁: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两,去求求祁姑娘?” 甘南挥了袖子,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笨: “得亏你没成亲,笨死你得了。这种事情是我们能掺和的吗?再说了,你看后宫有多少女子是郁郁而终的,虽说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但祁姑娘对此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呢?”童瑾看着紧闭的房门,叹道。 屋里,邬沉一人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很多人。 他的父亲,曾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子,但他最终归还了她自由。 他的外祖父,执意要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最终负了她。 邬沉闭上了眼睛,他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他选择放手。 第85章 坦白 祁独玉抱病,早朝上难得缺了几日他的身影,只是延兴帝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了。 祁独玉不在,左司郎中祁礼却是在的,于是这两天,延兴帝没少找祁礼的麻烦。 延兴帝想追究祁礼办事不力,准备杀鸡儆猴,给祁家一个教训,偏偏摄政王站了出来。 延兴帝甚至都分不清他是在与自己作对,还是在护着祁家! “摄政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就连左司郎中的公务,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邬沉淡道: “左司郎中尽职忠君,臣不过是望陛下,不要寒了人心。” 邬沉从来没有守过所谓的臣子本分,但很少在朝廷上,公然维护哪位官员,如今他维护祁礼,倒是不免让人猜测,祁家与他的关系。 延兴帝冷笑道: “既然如此,此事朕不再追究。不过今夜戌时之前,朕要见到祁相!就算是抱病,也要让朕见到他!”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祁家,祁独玉那边是何动作,祁逢还不知晓,但她已经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 槐序为她折着衣服,霜见还很懵:“小姐要出远门吗?” 祁逢翻着东西,随口回答: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延兴帝摆明了要和祁家对着干,祁独玉今夜被迫进宫,八成是为了她的事情。 虽说如今延兴帝不敌邬沉,但这燕朝暂时还是他的,等圣旨一到,她不嫁的话就是抗旨,倒不如在祁独玉进宫前便溜出城外,用身体抱恙的借口拖个好几日。 等祁逢收拾好行李的时候,祁礼这才回到祁家。 下朝后,祁礼在公署被摄政王的人叫去与其见了面,邬沉和他详细交代了今夜怎么将祁逢送走,送去哪里,谁在接应。 在感激之余,他还有些纳闷,他怎么在邬沉的脸上,看出点生离死别的不舍。 祁礼将这些一一同祁逢说了,祁独玉入宫之时,就是她离城的时候。 祁礼摸摸她的脑袋: “先出去避避风头,圣旨未下,或许皇帝又改了主意。不过这次有摄政王暗中护着,我还放心些。” 祁逢垂着脑袋: “我是不是应该,去和他说一声谢谢。” 祁逢也有点纳闷,邬沉为什么要让祁礼给她传话,从北楚回来后,她没见过邬沉。 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故意躲着她,祁逢也不知道。 只是前两日才知道了母亲与先帝的旧事,她也有些犹豫了。 有些事情,难道是她多想了吗? 祁礼想了想: “你若是想去的话,便去。时间还来得及,就算告别。” 祁逢抿了抿唇,没回话。 身边的槐序走近了些,给她递了个东西:“小姐,这个要收吗?” 在她手心里的,是祁逢之前在北楚如意寺求的红符。 只是不知道在哪湿了水,有一角已经晕湿了。 祁逢连忙拆开它,准备查看里头的字迹有没有被晕开。 还好只是湿了一点,并无大碍,祁逢这才放下心来,目光移向那墨字。 等看清了上面的字,祁逢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她写的,但上面却有她的名字。 被拆开的红纸上有七个字。 愿祁逢,心愿如意。 原来那日在如意寺,他许的是这个愿望。 祁礼站在旁边,见祁逢停顿的动作,他皱眉:“阿逢,你怎么了?” 祁逢捏紧了手中的红符: “哥哥,我要去一趟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主殿。 甘南坐在一侧,心照不宣地和童瑾对了个眼神。 甘南犹豫半天,假装随意道: “殿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祁姑娘走啊?” 邬沉连头也没抬。 甘南给了童瑾一个眼神,童瑾慢半拍附和道: “对,对啊!祁姑娘这次可是独自出城,你总得去送送。” “就是!”甘南和他唱着双簧,“祁姑娘一个女子,多危险啊!” 邬沉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很淡: “你们两个再多说一句话,就从这里滚出去。” 甘南咳嗽一声,掩饰般喝了口茶,门外小厮来报,有人拜访。 甘南大声道: “如今,除了祁姑娘,其他的人殿下一律不见!” 小厮垂着头回答: “来的人正是祁姑娘。” 邬沉写字的动作一顿。 甘南瞧见了,让小厮赶紧去请人进来,眼珠一转便道: “哎哟,瞧我这记性,宁德堂还有事来着,童瑾,快随我去看看。” 说罢,他几步便走到了殿外,童瑾也追着他出了去。 祁逢也正好走到了殿前,见两人行色匆匆,还没来得及问,甘南只留下一句: “祁姑娘,殿下在里头等你呢。” 而后他便拉着童瑾一溜烟跑了。 祁逢心存疑惑,但还是抬步走入殿中。 偌大的大殿里,此刻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祁逢自行礼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邬沉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不自然道: “你怎么来了?” 祁逢抿了抿唇,直接道: “殿下,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吗?” “没有。”邬沉咳了一声,“只是我近日事情多了些。” 祁逢看了他一会,垂下眼眸,一字一句道: “殿下不问问我的意思,便要将我送走吗?” 邬沉终于抬眼看她: “你的意思?” 祁逢笑了一声,平静道: “殿下肯定猜得到陛下的心思,这么急着把我送走,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进宫呢?” 邬沉无意识地握紧了手,声音有点哑,将那日祁逢的话复述一遍: “你不愿意当妃子,更不愿意当皇后。” 祁逢皱了眉,这才反应过来: “我和哥哥从贺家出来那日,殿下也在。” “只是偶然路过,没有故意偷听,抱歉。”邬沉垂下眼眸道。 祁逢看着眼前的青年,想到最近他的行为,突然扯出一个自嘲却释怀的笑。 所以他这些日子躲着她,是因为这个。 见邬沉这副模样,祁逢觉得更可笑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殿下就听到这一句话吗?” 邬沉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见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祁逢忽然趴在了桌子上,邬沉低着头,如今正好能和她对视上。 祁逢认真地看着他,没了调侃的心思: “那殿下可知道?” “我那日的话,还没有说完。” 第85章 坦白 祁独玉抱病,早朝上难得缺了几日他的身影,只是延兴帝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难看了。 祁独玉不在,左司郎中祁礼却是在的,于是这两天,延兴帝没少找祁礼的麻烦。 延兴帝想追究祁礼办事不力,准备杀鸡儆猴,给祁家一个教训,偏偏摄政王站了出来。 延兴帝甚至都分不清他是在与自己作对,还是在护着祁家! “摄政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就连左司郎中的公务,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邬沉淡道: “左司郎中尽职忠君,臣不过是望陛下,不要寒了人心。” 邬沉从来没有守过所谓的臣子本分,但很少在朝廷上,公然维护哪位官员,如今他维护祁礼,倒是不免让人猜测,祁家与他的关系。 延兴帝冷笑道: “既然如此,此事朕不再追究。不过今夜戌时之前,朕要见到祁相!就算是抱病,也要让朕见到他!”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祁家,祁独玉那边是何动作,祁逢还不知晓,但她已经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 槐序为她折着衣服,霜见还很懵:“小姐要出远门吗?” 祁逢翻着东西,随口回答: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延兴帝摆明了要和祁家对着干,祁独玉今夜被迫进宫,八成是为了她的事情。 虽说如今延兴帝不敌邬沉,但这燕朝暂时还是他的,等圣旨一到,她不嫁的话就是抗旨,倒不如在祁独玉进宫前便溜出城外,用身体抱恙的借口拖个好几日。 等祁逢收拾好行李的时候,祁礼这才回到祁家。 下朝后,祁礼在公署被摄政王的人叫去与其见了面,邬沉和他详细交代了今夜怎么将祁逢送走,送去哪里,谁在接应。 在感激之余,他还有些纳闷,他怎么在邬沉的脸上,看出点生离死别的不舍。 祁礼将这些一一同祁逢说了,祁独玉入宫之时,就是她离城的时候。 祁礼摸摸她的脑袋: “先出去避避风头,圣旨未下,或许皇帝又改了主意。不过这次有摄政王暗中护着,我还放心些。” 祁逢垂着脑袋: “我是不是应该,去和他说一声谢谢。” 祁逢也有点纳闷,邬沉为什么要让祁礼给她传话,从北楚回来后,她没见过邬沉。 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故意躲着她,祁逢也不知道。 只是前两日才知道了母亲与先帝的旧事,她也有些犹豫了。 有些事情,难道是她多想了吗? 祁礼想了想: “你若是想去的话,便去。时间还来得及,就算告别。” 祁逢抿了抿唇,没回话。 身边的槐序走近了些,给她递了个东西:“小姐,这个要收吗?” 在她手心里的,是祁逢之前在北楚如意寺求的红符。 只是不知道在哪湿了水,有一角已经晕湿了。 祁逢连忙拆开它,准备查看里头的字迹有没有被晕开。 还好只是湿了一点,并无大碍,祁逢这才放下心来,目光移向那墨字。 等看清了上面的字,祁逢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她写的,但上面却有她的名字。 被拆开的红纸上有七个字。 愿祁逢,心愿如意。 原来那日在如意寺,他许的是这个愿望。 祁礼站在旁边,见祁逢停顿的动作,他皱眉:“阿逢,你怎么了?” 祁逢捏紧了手中的红符: “哥哥,我要去一趟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主殿。 甘南坐在一侧,心照不宣地和童瑾对了个眼神。 甘南犹豫半天,假装随意道: “殿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祁姑娘走啊?” 邬沉连头也没抬。 甘南给了童瑾一个眼神,童瑾慢半拍附和道: “对,对啊!祁姑娘这次可是独自出城,你总得去送送。” “就是!”甘南和他唱着双簧,“祁姑娘一个女子,多危险啊!” 邬沉闭眼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很淡: “你们两个再多说一句话,就从这里滚出去。” 甘南咳嗽一声,掩饰般喝了口茶,门外小厮来报,有人拜访。 甘南大声道: “如今,除了祁姑娘,其他的人殿下一律不见!” 小厮垂着头回答: “来的人正是祁姑娘。” 邬沉写字的动作一顿。 甘南瞧见了,让小厮赶紧去请人进来,眼珠一转便道: “哎哟,瞧我这记性,宁德堂还有事来着,童瑾,快随我去看看。” 说罢,他几步便走到了殿外,童瑾也追着他出了去。 祁逢也正好走到了殿前,见两人行色匆匆,还没来得及问,甘南只留下一句: “祁姑娘,殿下在里头等你呢。” 而后他便拉着童瑾一溜烟跑了。 祁逢心存疑惑,但还是抬步走入殿中。 偌大的大殿里,此刻只有两人相对而坐。 祁逢自行礼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邬沉刻意避开她的视线,不自然道: “你怎么来了?” 祁逢抿了抿唇,直接道: “殿下,你最近是在躲着我吗?” “没有。”邬沉咳了一声,“只是我近日事情多了些。” 祁逢看了他一会,垂下眼眸,一字一句道: “殿下不问问我的意思,便要将我送走吗?” 邬沉终于抬眼看她: “你的意思?” 祁逢笑了一声,平静道: “殿下肯定猜得到陛下的心思,这么急着把我送走,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进宫呢?” 邬沉无意识地握紧了手,声音有点哑,将那日祁逢的话复述一遍: “你不愿意当妃子,更不愿意当皇后。” 祁逢皱了眉,这才反应过来: “我和哥哥从贺家出来那日,殿下也在。” “只是偶然路过,没有故意偷听,抱歉。”邬沉垂下眼眸道。 祁逢看着眼前的青年,想到最近他的行为,突然扯出一个自嘲却释怀的笑。 所以他这些日子躲着她,是因为这个。 见邬沉这副模样,祁逢觉得更可笑了。 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殿下就听到这一句话吗?” 邬沉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见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祁逢忽然趴在了桌子上,邬沉低着头,如今正好能和她对视上。 祁逢认真地看着他,没了调侃的心思: “那殿下可知道?” “我那日的话,还没有说完。” 第86章 我喜欢你 邬沉难得有些怔愣,她说那日的话他没有听完。 随即而来的居然是紧张,邬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她后面的话,是什么。 祁逢趴在桌上看他,声音平静: “我前几日才知道了母亲的旧事,殿下应该也知晓了,毕竟这盛京城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殿下。” “先帝希望心爱的人能获得自由,不必困在皇宫,也不必困在他的身边。如果先帝知道母亲当时的心意,或许就会再坚定些。” “殿下以为呢?” “我以为?”邬沉抿了抿唇。 “殿下觉得遗憾吗?”祁逢直起身子,托着腮等他的答案。 “有。但我并不觉得,他选错了。”邬沉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确认对方的心意,他只是希望心爱之人可以一生自由,喜乐无忧。”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选。”邬沉终于意识到什么,像是给先帝解释,也像是给他解释。 “但殿下可知道,我的母亲很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一点。” 祁逢在知晓这桩秘事后,意识到贺鸣秋为何要给自己取这个逢字。 她也曾期盼过,和心中的一个人再相逢。 少女要比她的母亲勇敢一点,她直视着青年的眼睛,声音清脆: “如果我不知道母亲的过往,没有过和殿下同行的经历,或许我今日没有这个勇气踏进摄政王府,也没有机会和殿下在这里对坐谈话。” “既然我走了进来,我就想要殿下的一个答案。” 祁逢从怀里拿出那一枚红符,声音平静又坚定: “殿下还不知道,那日在北楚如意寺的红符,我们拿混了。” “你将你的愿望给了我。” “巧的是,那日在石莲山,我也替殿下许了两个愿望。” 邬沉的呼吸一滞。 祁逢捏着手里的红符,吐露着自己藏了很久的心事: “我在如意寺许的愿望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顺遂无虞。” “哥哥是,贺家人也是。” “那日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在我眼前的人,也是。” 祁逢的声音有点抖,眼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泪: “我的确很不愿意进宫,更不愿意当所谓的皇后。” 邬沉瞧见她的模样,心里蓦地一痛,身体反应的更快,已经快步绕开桌子,半跪在她的身前,替她抚去脸上的泪。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但是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如果是为了他,我愿意试一试。” “所以,我现在要一个答案。” 祁逢的心跳很快,她认真地问道: “殿下,你”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邬沉凑近了些,直到他的额头与她的相抵。 青年先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话伴着额头的温度,让祁逢的耳畔都变得酥麻: “我喜欢你。” 祁逢的眼泪没停,似乎变得更委屈了些。 “你误会我了。” “抱歉,是我误会了。是我的错。”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 屋外的甘南和童瑾,就是扒着门缝也听不见里头的话,甘南纳闷道: “怎么连声音都没有了,殿下难过的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吗?” 童瑾也很奇怪,他还没说话,殿门便打开了,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甘南差点摔进去。 童瑾及时地拉住他站稳,颔首示意: “殿下。” 甘南也跟着喊殿下,眼神却八卦地看着眼前抱着少女的青年。 邬沉嗯了一声,抱着人走出了府。只留下甘南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是,他们不是在吵架吗?” “怎么一转眼抱上了!” 甘南叹了口气,拍拍童瑾的肩: “唉!果然感情这种事情,就是很复杂。” “那祁姑娘还出城吗?”童瑾问,甘南也不知道邬沉的打算,“跟上去瞧瞧。” 祁礼还在祁家等着祁逢回来,祁独玉已经进了宫,他走之前,特意来寻了一趟祁礼。 祁礼的态度很明显: “今夜,阿逢就要出城。” “阿礼,单凭你我的力量,就算是拼上整个祁家,也不可能和天子抗衡。” “更何况,你以为皇帝是想不到这一层吗?逢儿怎么可能出得了这盛京城。” “逢儿,是保不住了的。若是再拖下去,到时候会连累整个祁家!” 祁独玉无奈地劝道。 祁礼忽然笑了: “你办不到的事情,自然有人办得到。你没有能力送她出去,也有人有能力送她。” 祁独玉觉得他天真,正要继续劝说,祁礼身边的小厮却忽地来报: “少爷,小姐就要出城了。” 祁独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逢儿出城了?谁送她出的城!” 祁礼意味深长地笑道: “父亲很快便能知道是谁了。” 而此刻的城门,的确如祁独玉所说严加看管,出城的马车一一都要检查。 只不过有一人的马车,他们可拦不住。 邬沉骑马走在马车的前头,等走到城门口,他驱马停下,俯视着旁边的人,话语懒散: “听闻最近京城盗贼颇多,陛下增派人手管理城门,来往的马车均要接受检查。” “不过不知道孤的马车,你们要不要查?” 这话问的,谁敢查邬沉的马车? 更何况邬沉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怕是只碰到金丝绣的车帘一下,便会被人斩断手脚。 为首负责的人已经出了冷汗,陪笑道: “殿下忠君为民,自然是不用查的。只不过要照例问一句,这里头坐着哪位贵人?” 邬沉漫不经心道: “朋友,出城一叙,可有问题?” 那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自然没有!还不快快放行!” 等祁独玉的小厮跑到城门了解完情况,与他汇报之时,声音都有些结巴: “老爷,小姐出城了。这看管城门的人说,其它马车都没有小姐的身影。” “只不过,有一辆马车,他们不敢查。” 祁独玉皱眉追问:“谁?” 小厮咽了咽口水,说得吞吐: “那辆马车是从摄政王府驶出来的,由摄政王一路护着,因此他们也不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谁。” “应当,就是小姐。” 第86章 我喜欢你 邬沉难得有些怔愣,她说那日的话他没有听完。 随即而来的居然是紧张,邬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她后面的话,是什么。 祁逢趴在桌上看他,声音平静: “我前几日才知道了母亲的旧事,殿下应该也知晓了,毕竟这盛京城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殿下。” “先帝希望心爱的人能获得自由,不必困在皇宫,也不必困在他的身边。如果先帝知道母亲当时的心意,或许就会再坚定些。” “殿下以为呢?” “我以为?”邬沉抿了抿唇。 “殿下觉得遗憾吗?”祁逢直起身子,托着腮等他的答案。 “有。但我并不觉得,他选错了。”邬沉意味深长地说道:“比起确认对方的心意,他只是希望心爱之人可以一生自由,喜乐无忧。”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选。”邬沉终于意识到什么,像是给先帝解释,也像是给他解释。 “但殿下可知道,我的母亲很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一点。” 祁逢在知晓这桩秘事后,意识到贺鸣秋为何要给自己取这个逢字。 她也曾期盼过,和心中的一个人再相逢。 少女要比她的母亲勇敢一点,她直视着青年的眼睛,声音清脆: “如果我不知道母亲的过往,没有过和殿下同行的经历,或许我今日没有这个勇气踏进摄政王府,也没有机会和殿下在这里对坐谈话。” “既然我走了进来,我就想要殿下的一个答案。” 祁逢从怀里拿出那一枚红符,声音平静又坚定: “殿下还不知道,那日在北楚如意寺的红符,我们拿混了。” “你将你的愿望给了我。” “巧的是,那日在石莲山,我也替殿下许了两个愿望。” 邬沉的呼吸一滞。 祁逢捏着手里的红符,吐露着自己藏了很久的心事: “我在如意寺许的愿望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顺遂无虞。” “哥哥是,贺家人也是。” “那日在我身边的人,如今在我眼前的人,也是。” 祁逢的声音有点抖,眼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泪: “我的确很不愿意进宫,更不愿意当所谓的皇后。” 邬沉瞧见她的模样,心里蓦地一痛,身体反应的更快,已经快步绕开桌子,半跪在她的身前,替她抚去脸上的泪。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但是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如果是为了他,我愿意试一试。” “所以,我现在要一个答案。” 祁逢的心跳很快,她认真地问道: “殿下,你”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邬沉凑近了些,直到他的额头与她的相抵。 青年先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话伴着额头的温度,让祁逢的耳畔都变得酥麻: “我喜欢你。” 祁逢的眼泪没停,似乎变得更委屈了些。 “你误会我了。” “抱歉,是我误会了。是我的错。”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 屋外的甘南和童瑾,就是扒着门缝也听不见里头的话,甘南纳闷道: “怎么连声音都没有了,殿下难过的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吗?” 童瑾也很奇怪,他还没说话,殿门便打开了,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甘南差点摔进去。 童瑾及时地拉住他站稳,颔首示意: “殿下。” 甘南也跟着喊殿下,眼神却八卦地看着眼前抱着少女的青年。 邬沉嗯了一声,抱着人走出了府。只留下甘南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是,他们不是在吵架吗?” “怎么一转眼抱上了!” 甘南叹了口气,拍拍童瑾的肩: “唉!果然感情这种事情,就是很复杂。” “那祁姑娘还出城吗?”童瑾问,甘南也不知道邬沉的打算,“跟上去瞧瞧。” 祁礼还在祁家等着祁逢回来,祁独玉已经进了宫,他走之前,特意来寻了一趟祁礼。 祁礼的态度很明显: “今夜,阿逢就要出城。” “阿礼,单凭你我的力量,就算是拼上整个祁家,也不可能和天子抗衡。” “更何况,你以为皇帝是想不到这一层吗?逢儿怎么可能出得了这盛京城。” “逢儿,是保不住了的。若是再拖下去,到时候会连累整个祁家!” 祁独玉无奈地劝道。 祁礼忽然笑了: “你办不到的事情,自然有人办得到。你没有能力送她出去,也有人有能力送她。” 祁独玉觉得他天真,正要继续劝说,祁礼身边的小厮却忽地来报: “少爷,小姐就要出城了。” 祁独玉不可置信地问道: “逢儿出城了?谁送她出的城!” 祁礼意味深长地笑道: “父亲很快便能知道是谁了。” 而此刻的城门,的确如祁独玉所说严加看管,出城的马车一一都要检查。 只不过有一人的马车,他们可拦不住。 邬沉骑马走在马车的前头,等走到城门口,他驱马停下,俯视着旁边的人,话语懒散: “听闻最近京城盗贼颇多,陛下增派人手管理城门,来往的马车均要接受检查。” “不过不知道孤的马车,你们要不要查?” 这话问的,谁敢查邬沉的马车? 更何况邬沉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怕是只碰到金丝绣的车帘一下,便会被人斩断手脚。 为首负责的人已经出了冷汗,陪笑道: “殿下忠君为民,自然是不用查的。只不过要照例问一句,这里头坐着哪位贵人?” 邬沉漫不经心道: “朋友,出城一叙,可有问题?” 那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自然没有!还不快快放行!” 等祁独玉的小厮跑到城门了解完情况,与他汇报之时,声音都有些结巴: “老爷,小姐出城了。这看管城门的人说,其它马车都没有小姐的身影。” “只不过,有一辆马车,他们不敢查。” 祁独玉皱眉追问:“谁?” 小厮咽了咽口水,说得吞吐: “那辆马车是从摄政王府驶出来的,由摄政王一路护着,因此他们也不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谁。” “应当,就是小姐。” 第87章 叛徒 祁独玉以为祁逢已经出了城,这下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保住祁逢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踏进了宫门。 而这个时候,邬沉已经将人送出了城外,又重新回了京城。 马车里的人根本不是祁逢,真正的祁逢,此刻正在摄政王府里坐得安稳。 将人送到城外不如放在眼前,更何况延兴帝不敢查到他摄政王府的头上。 如此大费周章作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演给祁独玉看的罢。 如今祁逢和祁家一体,祁独玉为了保身只能尽力拖住延兴帝,但延兴帝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只要他稍微查一查,便会查到邬沉的身上。 邬沉就是要告诉他,看清楚祁家的背后,有谁在撑腰。要动祁家便是与他作对,延兴帝一向谨慎,如此一来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只不过么,延兴帝的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姜太后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知晓她的丑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皇宫里暗流涌动,而摄政王府里却是一派安宁。 祁逢正在邬沉的书房里翻找着什么,终于让她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把落了灰的油纸伞。 祁逢将它认认真真地擦干净,将多年落下的灰尘都抚去,伞柄底下刻的贺字,也因此浮现出来。 之前在北楚邬沉安慰她的话,让她莫名的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次偶遇。 后来她有意无意地问过邬沉几次,根据邬沉的回答,她很快便猜到了什么。 当年她与母亲一起被送到乡下,途径郊外的时候,大雨纷纷,她们便停下避雨。等到雨停之时正欲离开,贺鸣秋却瞧见了一个少年。 一个在雨中负手而立的少年。 雨中朦胧看不真切,但贺鸣秋还是瞧见了他身前的那块墓碑,仅一瞬,玲珑心思的她便明白了什么。 她垂下眼,看见小祁逢也靠在窗边看着少年的背影,懵懂道: “娘,他在这里干什么呀?” 贺鸣秋没回答,拿出一把油纸伞交给祁逢: “他现在很难过,阿逢,你去送把伞给他。” 祁逢听话地去了,当她瞧见少年脸上的泪混着雨滴落下,她认真地安慰他: “如果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至少,让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哭。” 时间辗转,九年之后,邬沉却用了类似的话安慰她。 缘分是躲不开的既定命运。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忽听门外传来声响,等她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却听见了几人谈话的声音。 甘南压低了声音,但祁逢还是听清楚了:“那叛徒如今关在地牢里,嘴巴硬得很,你亲自去看一眼?” 邬沉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应了下来:“孤去一趟,你们照顾好她。” 他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殿门却被人打开了,稍一侧目,对上的便是祁逢的脸。 祁逢扫视了眼在场的人,目光最后落在邬沉身上: “殿下的叛徒害我不浅,不应该带我去一趟吗?” 月萧和甘南识相地找了借口溜走,只剩下两人相对。 邬沉难得没有松口: “地牢这种地方,不合适你去。” 祁逢也不说话,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等他松口,颇有不答应便一直站着的意思。 邬沉不怒反笑:“那可不准后悔。” 他走到祁逢面前,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条黑布条,将她的眼睛仔细蒙好了,又喂她吃了两颗药。 祁逢问道:“这是什么?” 邬沉给她调整着布条的位置,回答道:“甘南调制的,可以使人的嗅觉暂时失灵。地牢血腥味太重。” 祁逢意识到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会跟着?” 邬沉其实根本没想过拒绝她,本来就拗不过她,倒不如直接备齐东西。 “你不是也知道我会妥协?”邬沉松开手,在她面前蹲下: “往前走一点,趴上来。” 眼睛被人蒙住,祁逢往前摸了摸,抓到一只手,邬沉带着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背,祁逢顺势趴了上去。 祁逢不知道地牢在何处,不过此刻她能感受到邬沉在行走。眼睛被蒙住有些没安全感,她只好和邬沉对话,顺便将不清楚的事情问个明白。 “殿下,这个叛徒,出自宁德堂吗?” “不是,是千日醉里的人。”邬沉补充道:“一帮死士。” “他们的命,都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祁逢环着他的脖子,有点惊讶: “那岂不是,算你信任的人?” “嗯,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被人背叛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只不过听邬沉简单几句,便知道他的失望,但是一个人会有什么理由,背叛救命恩人呢? 祁逢沉默下来,她经历的事情不多,无法理解背叛,尤其是背叛一个曾对自己很好的人。 但她了解人性。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在危难的时候或许曾想过要一辈子跟随某人的承诺,在安定的时候或许因为功利诱惑便将所有誓言忘却。 人性就是这样趋利避害,邬沉其实已经很聪明了,他势力众多,却没有一个是用金钱收买而来的,世家的把柄、弱点,真心的臣服和跟随,才是他巩固势力的手段。 祁逢正想得出神,邬沉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将人往上提了提: “怎么安静了?害怕?” 祁逢否认:“没有。” “只是在想,人和人之间的承诺与感情,好像一盘沙子。” 祁逢侧了点头,往邬沉耳朵里吹气: “呼地一声,便随着风散了。” 邬沉躲了躲,顺着她的话道: “人性就是这样。所以,你后悔了吗?浪费时间来看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并没有。不过我想问殿下,后悔吗?后悔遇到这么一个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邬沉难得被问住,一时没有回答,祁逢也不着急,趴在他的肩上乖巧地等着。 良久,青年再次开了口,声音平静: “不会。” “一起经历的事情不假,当初的他也与现在不一样,如果后悔,便是在惩罚以前的自己。”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这个人,就对自己现在信任的人产生怀疑。” 第87章 叛徒 祁独玉以为祁逢已经出了城,这下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保住祁逢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踏进了宫门。 而这个时候,邬沉已经将人送出了城外,又重新回了京城。 马车里的人根本不是祁逢,真正的祁逢,此刻正在摄政王府里坐得安稳。 将人送到城外不如放在眼前,更何况延兴帝不敢查到他摄政王府的头上。 如此大费周章作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演给祁独玉看的罢。 如今祁逢和祁家一体,祁独玉为了保身只能尽力拖住延兴帝,但延兴帝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只要他稍微查一查,便会查到邬沉的身上。 邬沉就是要告诉他,看清楚祁家的背后,有谁在撑腰。要动祁家便是与他作对,延兴帝一向谨慎,如此一来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只不过么,延兴帝的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姜太后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知晓她的丑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皇宫里暗流涌动,而摄政王府里却是一派安宁。 祁逢正在邬沉的书房里翻找着什么,终于让她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把落了灰的油纸伞。 祁逢将它认认真真地擦干净,将多年落下的灰尘都抚去,伞柄底下刻的贺字,也因此浮现出来。 之前在北楚邬沉安慰她的话,让她莫名的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次偶遇。 后来她有意无意地问过邬沉几次,根据邬沉的回答,她很快便猜到了什么。 当年她与母亲一起被送到乡下,途径郊外的时候,大雨纷纷,她们便停下避雨。等到雨停之时正欲离开,贺鸣秋却瞧见了一个少年。 一个在雨中负手而立的少年。 雨中朦胧看不真切,但贺鸣秋还是瞧见了他身前的那块墓碑,仅一瞬,玲珑心思的她便明白了什么。 她垂下眼,看见小祁逢也靠在窗边看着少年的背影,懵懂道: “娘,他在这里干什么呀?” 贺鸣秋没回答,拿出一把油纸伞交给祁逢: “他现在很难过,阿逢,你去送把伞给他。” 祁逢听话地去了,当她瞧见少年脸上的泪混着雨滴落下,她认真地安慰他: “如果很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至少,让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哭。” 时间辗转,九年之后,邬沉却用了类似的话安慰她。 缘分是躲不开的既定命运。 祁逢想得有些出神,忽听门外传来声响,等她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却听见了几人谈话的声音。 甘南压低了声音,但祁逢还是听清楚了:“那叛徒如今关在地牢里,嘴巴硬得很,你亲自去看一眼?” 邬沉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应了下来:“孤去一趟,你们照顾好她。” 他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殿门却被人打开了,稍一侧目,对上的便是祁逢的脸。 祁逢扫视了眼在场的人,目光最后落在邬沉身上: “殿下的叛徒害我不浅,不应该带我去一趟吗?” 月萧和甘南识相地找了借口溜走,只剩下两人相对。 邬沉难得没有松口: “地牢这种地方,不合适你去。” 祁逢也不说话,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等他松口,颇有不答应便一直站着的意思。 邬沉不怒反笑:“那可不准后悔。” 他走到祁逢面前,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条黑布条,将她的眼睛仔细蒙好了,又喂她吃了两颗药。 祁逢问道:“这是什么?” 邬沉给她调整着布条的位置,回答道:“甘南调制的,可以使人的嗅觉暂时失灵。地牢血腥味太重。” 祁逢意识到什么: “你早就知道我会跟着?” 邬沉其实根本没想过拒绝她,本来就拗不过她,倒不如直接备齐东西。 “你不是也知道我会妥协?”邬沉松开手,在她面前蹲下: “往前走一点,趴上来。” 眼睛被人蒙住,祁逢往前摸了摸,抓到一只手,邬沉带着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背,祁逢顺势趴了上去。 祁逢不知道地牢在何处,不过此刻她能感受到邬沉在行走。眼睛被蒙住有些没安全感,她只好和邬沉对话,顺便将不清楚的事情问个明白。 “殿下,这个叛徒,出自宁德堂吗?” “不是,是千日醉里的人。”邬沉补充道:“一帮死士。” “他们的命,都是我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祁逢环着他的脖子,有点惊讶: “那岂不是,算你信任的人?” “嗯,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被人背叛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只不过听邬沉简单几句,便知道他的失望,但是一个人会有什么理由,背叛救命恩人呢? 祁逢沉默下来,她经历的事情不多,无法理解背叛,尤其是背叛一个曾对自己很好的人。 但她了解人性。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在危难的时候或许曾想过要一辈子跟随某人的承诺,在安定的时候或许因为功利诱惑便将所有誓言忘却。 人性就是这样趋利避害,邬沉其实已经很聪明了,他势力众多,却没有一个是用金钱收买而来的,世家的把柄、弱点,真心的臣服和跟随,才是他巩固势力的手段。 祁逢正想得出神,邬沉见她一直不说话,便将人往上提了提: “怎么安静了?害怕?” 祁逢否认:“没有。” “只是在想,人和人之间的承诺与感情,好像一盘沙子。” 祁逢侧了点头,往邬沉耳朵里吹气: “呼地一声,便随着风散了。” 邬沉躲了躲,顺着她的话道: “人性就是这样。所以,你后悔了吗?浪费时间来看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并没有。不过我想问殿下,后悔吗?后悔遇到这么一个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邬沉难得被问住,一时没有回答,祁逢也不着急,趴在他的肩上乖巧地等着。 良久,青年再次开了口,声音平静: “不会。” “一起经历的事情不假,当初的他也与现在不一样,如果后悔,便是在惩罚以前的自己。”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这个人,就对自己现在信任的人产生怀疑。” 第88章 尚安 祁逢有些微愣,蒙在眼前的黑布原本透着点光亮,此刻全然消散,她彻底陷入黑暗,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进到地牢了。 祁逢总归有些紧张,环着青年的手臂收紧了点。 邬沉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停下脚步将人放下,自己挡在她身前,手却绕到背后握紧她的。 邬沉面前的木柱上,绑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他的眼睛已经被血糊了部分,就连睁眼都很费力,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于是便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邬沉。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犹豫着喊了一句殿下。 邬沉就没有如此温和了,他话里的语气比平日都要淡,念出男人的名字: “尚安。” 邬沉打量着他身上的伤,话带嘲意: “往日都是你审他人,如今主客调换,被绑到这柱子上,你的心情如何?” 尚安的脸也带了伤,说话都很艰难,他扯出一个笑,缓慢道: “能死在殿下的手上,也算不负此生。” “的确,毕竟孤差点死在你手里。”邬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自嘲道:“之前甘南让孤提防身边人,孤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你倒是半点情分不留。” 祁逢在邬沉身后探出半颗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她观察到男人微妙变化的脸色。 尚安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邬沉站在原地,平静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的?” 尚安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我负了殿下。” 邬沉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那双鸣凤眼里,一点笑意也无: “孤在昆关救下你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秘密。” 尚安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脸上的伤因为神情变化被牵扯,传来阵阵痛意。 但远没有他此刻的心痛。 他呆愣地听着邬沉冷漠的话语: “你是姜书翠的弃子,这件事情,孤早就知道了。” “但孤依旧信任你。” 邬沉面上的淡笑全然收起,只剩下疏离和冰冷: “孤从未在乎过你姓什么。” “只是你不信孤。” 尚安满眼不可置信,脑子里突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书翠便是如今的姜太后,尚安,是她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她的弃子。 邬沉和尚安是在昆关相识的,延兴五年,昆关城被北夷强占,邬沉率兵前往攻城,在那场鏖战中,他拼死救下昆关士兵尚安。 邬沉因此中了暗箭负伤,经几天休养才有所好转。尚安曾问过他,他作为主将责任重大,为何要拼死救自己一个小小的士兵。 邬沉却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道:“孤与你,都是一条命罢了,在战场上分什么高低贵贱。”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尚安死心塌地地跟了他这么多年。 尚安成为千日醉的一员,为邬沉办事,为邬沉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邬沉也很信任他,他逐渐成为邬沉的左膀右臂。 尚安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为邬沉死去。 可是前不久,尚安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姜氏的儿子,更是她的弃子。 姜书翠是如今的姜太后,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并且在身为皇后之时,她居然做出了背叛皇室的事情。 先帝勤政,并不沉溺后宫,姜氏作为皇后本该体谅皇帝,管理六宫,为其解忧。 但她却陷入了太医祝泽的温柔乡。 祝泽是太医署为数不多的青年,他年轻有为,对女子的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姜皇后思虑成疾,老太医为她引荐了祝泽,毕竟在女子病症上,祝泽更为在行。 但这一请,就酿成了大祸。祝泽惯会使花言巧语,将姜氏哄得晕头转向,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在某一天晚上,姜氏就这样与他厮混到一起,此后,祝泽成了姜太后宫里的常客,姜氏做事小心谨慎,就连这件事也隐瞒得紧,就算旁人猜到了什么,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指认。 只是姜氏的安生日子没有过很久,她怀上了祝泽的孩子,她难得慌了神,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很清楚,她要立刻让祝泽将这个孩子打掉。 只是祝泽已经没有能力再走进她的殿中。 祝泽是敌国的棋子,在姜氏的口中他得知了不少燕朝的秘密,正欲逃跑之时,已经被先帝的人捉拿。 姜氏向来心狠手辣,得知自己被人蒙骗,怒火中烧,几乎立刻就让人去将祝泽处理掉,防止他再多说些什么。 姜氏不知道先帝是否知晓这件事,但她赌了一把,在生辰上邀先帝同醉,这个孩子,就真的姓邬了。 但她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只不过,这两兄弟长得却不像,小儿子与祝泽,几乎是一模一样。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恨意,姜氏买通了太医,将二儿子丢弃于宫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被来京赴宴的昆关尚家捡回,并视如己出,取名尚安。 后来昆关城被北夷强占,尚家被北夷人杀尽,却独独留下了藏在地道中的尚安,再后来,他为报仇混入昆关兵中与北夷人厮杀,意外被邬沉救下。 姜氏时隔多年之后,才发现她的第二个孩子没有死,甚至还在辅佐邬沉。 知子莫若母,她最知道往哪里戳才更让人心痛。 他不仅是肮脏的血脉,还是邬沉仇人的血脉。 “你身上流着的永远都是叛贼的血,你以为邬沉真的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吗?” “他迟早会杀死你的哥哥还有你!” 邬沉不会对背叛他的人手下留情,尚安很早就明白这个事实,鬼迷心窍之下,他向姜氏透露了邬沉的行踪。 但他对于其遇害一事,是完全不知情的,以至于他知晓后甚至跑到了北楚,暗中将姜氏的人清理了个干净。 但此刻,邬沉居然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担忧邬沉多疑,完成功业后会杀死他,但此时他却恍然大悟,分明是他自己多疑。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尚安握紧了拳头,真心诚意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殿下。” 第88章 尚安 祁逢有些微愣,蒙在眼前的黑布原本透着点光亮,此刻全然消散,她彻底陷入黑暗,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进到地牢了。 祁逢总归有些紧张,环着青年的手臂收紧了点。 邬沉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停下脚步将人放下,自己挡在她身前,手却绕到背后握紧她的。 邬沉面前的木柱上,绑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他的眼睛已经被血糊了部分,就连睁眼都很费力,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于是便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邬沉。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犹豫着喊了一句殿下。 邬沉就没有如此温和了,他话里的语气比平日都要淡,念出男人的名字: “尚安。” 邬沉打量着他身上的伤,话带嘲意: “往日都是你审他人,如今主客调换,被绑到这柱子上,你的心情如何?” 尚安的脸也带了伤,说话都很艰难,他扯出一个笑,缓慢道: “能死在殿下的手上,也算不负此生。” “的确,毕竟孤差点死在你手里。”邬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自嘲道:“之前甘南让孤提防身边人,孤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 “你倒是半点情分不留。” 祁逢在邬沉身后探出半颗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她观察到男人微妙变化的脸色。 尚安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邬沉站在原地,平静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世的?” 尚安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我负了殿下。” 邬沉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那双鸣凤眼里,一点笑意也无: “孤在昆关救下你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秘密。” 尚安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脸上的伤因为神情变化被牵扯,传来阵阵痛意。 但远没有他此刻的心痛。 他呆愣地听着邬沉冷漠的话语: “你是姜书翠的弃子,这件事情,孤早就知道了。” “但孤依旧信任你。” 邬沉面上的淡笑全然收起,只剩下疏离和冰冷: “孤从未在乎过你姓什么。” “只是你不信孤。” 尚安满眼不可置信,脑子里突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书翠便是如今的姜太后,尚安,是她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她的弃子。 邬沉和尚安是在昆关相识的,延兴五年,昆关城被北夷强占,邬沉率兵前往攻城,在那场鏖战中,他拼死救下昆关士兵尚安。 邬沉因此中了暗箭负伤,经几天休养才有所好转。尚安曾问过他,他作为主将责任重大,为何要拼死救自己一个小小的士兵。 邬沉却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道:“孤与你,都是一条命罢了,在战场上分什么高低贵贱。”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尚安死心塌地地跟了他这么多年。 尚安成为千日醉的一员,为邬沉办事,为邬沉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邬沉也很信任他,他逐渐成为邬沉的左膀右臂。 尚安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为邬沉死去。 可是前不久,尚安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他是姜氏的儿子,更是她的弃子。 姜书翠是如今的姜太后,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并且在身为皇后之时,她居然做出了背叛皇室的事情。 先帝勤政,并不沉溺后宫,姜氏作为皇后本该体谅皇帝,管理六宫,为其解忧。 但她却陷入了太医祝泽的温柔乡。 祝泽是太医署为数不多的青年,他年轻有为,对女子的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姜皇后思虑成疾,老太医为她引荐了祝泽,毕竟在女子病症上,祝泽更为在行。 但这一请,就酿成了大祸。祝泽惯会使花言巧语,将姜氏哄得晕头转向,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在某一天晚上,姜氏就这样与他厮混到一起,此后,祝泽成了姜太后宫里的常客,姜氏做事小心谨慎,就连这件事也隐瞒得紧,就算旁人猜到了什么,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指认。 只是姜氏的安生日子没有过很久,她怀上了祝泽的孩子,她难得慌了神,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很清楚,她要立刻让祝泽将这个孩子打掉。 只是祝泽已经没有能力再走进她的殿中。 祝泽是敌国的棋子,在姜氏的口中他得知了不少燕朝的秘密,正欲逃跑之时,已经被先帝的人捉拿。 姜氏向来心狠手辣,得知自己被人蒙骗,怒火中烧,几乎立刻就让人去将祝泽处理掉,防止他再多说些什么。 姜氏不知道先帝是否知晓这件事,但她赌了一把,在生辰上邀先帝同醉,这个孩子,就真的姓邬了。 但她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只不过,这两兄弟长得却不像,小儿子与祝泽,几乎是一模一样。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恨意,姜氏买通了太医,将二儿子丢弃于宫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被来京赴宴的昆关尚家捡回,并视如己出,取名尚安。 后来昆关城被北夷强占,尚家被北夷人杀尽,却独独留下了藏在地道中的尚安,再后来,他为报仇混入昆关兵中与北夷人厮杀,意外被邬沉救下。 姜氏时隔多年之后,才发现她的第二个孩子没有死,甚至还在辅佐邬沉。 知子莫若母,她最知道往哪里戳才更让人心痛。 他不仅是肮脏的血脉,还是邬沉仇人的血脉。 “你身上流着的永远都是叛贼的血,你以为邬沉真的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吗?” “他迟早会杀死你的哥哥还有你!” 邬沉不会对背叛他的人手下留情,尚安很早就明白这个事实,鬼迷心窍之下,他向姜氏透露了邬沉的行踪。 但他对于其遇害一事,是完全不知情的,以至于他知晓后甚至跑到了北楚,暗中将姜氏的人清理了个干净。 但此刻,邬沉居然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他担忧邬沉多疑,完成功业后会杀死他,但此时他却恍然大悟,分明是他自己多疑。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尚安握紧了拳头,真心诚意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殿下。” 第89章 攻心 知晓了自己被蛊惑蒙骗的真相,尚安无颜面对邬沉,像是道别般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咬舌自尽了。 祁逢方才躲在邬沉的身后,偷偷将眼前的布条扯了下来,此刻正好看见了男人的死状,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邬沉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身来发现她不知何时拆下了布条,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他握紧她愈发冰冷的手,将布条重新系在她眼前,抱着人大步走出了昏暗的地牢。 摄政王府里有一小湖供人观赏,邬沉将人抱到旁边的亭子里,好让她呼吸点新鲜空气。 祁逢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确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了。 并且,这似乎是最体面的结局了。 尚安受姜氏蛊惑,哪怕没有伤害邬沉之心,背叛的行为,却是无法否认的。 邬沉应当也是给过他机会的,在北楚他们曾受了不少埋伏,直到童玉和祁逢差点将命丢在陷阱里,邬沉才真正怀疑到他的头上。 下棋之时一步错,棋局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尚安往背叛的路上踏了一步,他和邬沉就再没有机会回到从前。 祁逢没有过多少知心的朋友,不过,假如是她身边的槐序她们有一天做出了这种事,她应该远没有邬沉现在的冷静。 人非草木,面对被亲近之人欺骗的情形,就算是歇斯底里也不过分。 只是邬沉,似乎冷静的有些可怕了。 祁逢不知道被邬沉抱到了哪里,只听得点水声和鸟鸣,应当是湖边。 等坐下后,她眼前的布条被人小心地拆开,邬沉半蹲在她身前,见她神情与往日无异,这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按了按她的眼尾,正要询问她有没有受惊吓,却因祁逢接下来的动作顿住。 祁逢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眼尾,不经意地触碰到眼睫,有些酥痒。 少女的声音温柔,伴着耳边的水声流进他的耳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难过的时候,怎么还是学不会流泪?” 九年前,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哭出来吗? 邬沉有一瞬怔愣,很快便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其实学会了的。只是后来习惯了,便不认为值得哭。” “总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 这九年里他遇到的欺骗和利用其实多得有些数不清了,如果每次都要流泪的话,倒不如选择让对方流泪。 毕竟,他问心无愧。 曾经他也有过怀疑和不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背叛,后来他也不在乎其中缘由了,真心的人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一直走到今天,比起真心被辜负的欺骗难过,他心里更多的或许是失望和惋惜。 如果他们再坚定一点,再相信他多一点就好了,可惜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如果。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选择接受,也将他们不再当作自己人。 祁逢经历的事情没有他多,对于他现在的心情,或许不能全然理解。 为了缓和祁逢的情绪,邬沉眉峰轻挑,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当然。” “我可以接受其他人的背弃,但你,祁逢,唯独你不可以。” 祁逢眼睛微眨,忽地环紧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肩,声音有点闷: “我向来不做亏本买卖,只要殿下一直站在我这边的话,我绝不背叛你。” 她顿了顿,尽管她觉得这件事不会发生,但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她接着说道: “但如果是殿下负了我,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邬沉轻笑一声: “后者不会发生,但既然你说了,要杀要剐,你随意。” 祁逢一时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祁逢突然想到什么,便是现在提起来,也依旧难掩震惊: “尚安是姜氏的儿子,那延兴帝岂不是?” 邬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嗯,他也是祝家的孽种。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直到前几天姜氏在追杀一妇人,她口中倒是藏了不少东西,聪明地活到了现在。”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邬沉反问她:“你觉得呢?” “虽有证据在手,但事情已过去许久,人证物证皆有可能又被怀疑作假之险。”祁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敌人,自己露出马脚。” “没有什么传闻会比亲眼所见更值得相信了,殿下觉得呢?” 邬沉听后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很愉悦:“祝贼昨日已到盛京。” 祁逢眼里惊讶蔓延:“他没死?” 她原本以为,祝泽应当早就死了。 “他当然不能死。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折磨。父亲将他关在秘密地牢多年,如今终于轮到他有用之时。” “你和他谈条件了?”祁逢问道。 “蛊惑一个姜氏,便可以保住自己一条命。更何况,他这么多年努力在地牢里活下来,你认为他会不做这笔交易?” “祝贼狡猾,想必殿下也留了后手。”祁逢几乎是确定地说道。 邬沉自然是想到了这层,祝泽的腹中可是有一颗毒药,十日之内不解,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不过殿下确定,姜氏还会受祝泽的蛊惑吗?她可是上过当的。” “你很快便知道,姜氏会不会走进这个陷阱。”邬沉意味深长地说道。 邬沉很早之前,就开始为姜氏设置这么一个甜蜜的陷阱了。 因他的吩咐,祝泽每日在地牢中都要写一封信,再让人悄悄地送到慈宁宫去。 祝泽说自己已经逃出了燕朝,但对于这段感情,他始终放心不下。 或许姜氏第一次收到信,她会愤怒地将信撕掉,但如果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地收到呢? 尤其是当她的儿子羽翼渐丰,与她立场对立,她孤苦无依的时候,她会再次想到人生里唯一真切爱过的男人。 而且如今这个男人就算回了自己的国家,也依旧挂念她,不仅如此,生辰节日还多次送来贺礼。 这个陷阱,可是姜氏心甘情愿走进来的。 第89章 攻心 知晓了自己被蛊惑蒙骗的真相,尚安无颜面对邬沉,像是道别般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咬舌自尽了。 祁逢方才躲在邬沉的身后,偷偷将眼前的布条扯了下来,此刻正好看见了男人的死状,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邬沉察觉到她的动静,转过身来发现她不知何时拆下了布条,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他握紧她愈发冰冷的手,将布条重新系在她眼前,抱着人大步走出了昏暗的地牢。 摄政王府里有一小湖供人观赏,邬沉将人抱到旁边的亭子里,好让她呼吸点新鲜空气。 祁逢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确是受了点惊吓,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了。 并且,这似乎是最体面的结局了。 尚安受姜氏蛊惑,哪怕没有伤害邬沉之心,背叛的行为,却是无法否认的。 邬沉应当也是给过他机会的,在北楚他们曾受了不少埋伏,直到童玉和祁逢差点将命丢在陷阱里,邬沉才真正怀疑到他的头上。 下棋之时一步错,棋局或许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尚安往背叛的路上踏了一步,他和邬沉就再没有机会回到从前。 祁逢没有过多少知心的朋友,不过,假如是她身边的槐序她们有一天做出了这种事,她应该远没有邬沉现在的冷静。 人非草木,面对被亲近之人欺骗的情形,就算是歇斯底里也不过分。 只是邬沉,似乎冷静的有些可怕了。 祁逢不知道被邬沉抱到了哪里,只听得点水声和鸟鸣,应当是湖边。 等坐下后,她眼前的布条被人小心地拆开,邬沉半蹲在她身前,见她神情与往日无异,这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按了按她的眼尾,正要询问她有没有受惊吓,却因祁逢接下来的动作顿住。 祁逢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眼尾,不经意地触碰到眼睫,有些酥痒。 少女的声音温柔,伴着耳边的水声流进他的耳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难过的时候,怎么还是学不会流泪?” 九年前,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哭出来吗? 邬沉有一瞬怔愣,很快便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其实学会了的。只是后来习惯了,便不认为值得哭。” “总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 这九年里他遇到的欺骗和利用其实多得有些数不清了,如果每次都要流泪的话,倒不如选择让对方流泪。 毕竟,他问心无愧。 曾经他也有过怀疑和不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背叛,后来他也不在乎其中缘由了,真心的人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一直走到今天,比起真心被辜负的欺骗难过,他心里更多的或许是失望和惋惜。 如果他们再坚定一点,再相信他多一点就好了,可惜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如果。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选择接受,也将他们不再当作自己人。 祁逢经历的事情没有他多,对于他现在的心情,或许不能全然理解。 为了缓和祁逢的情绪,邬沉眉峰轻挑,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当然。” “我可以接受其他人的背弃,但你,祁逢,唯独你不可以。” 祁逢眼睛微眨,忽地环紧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肩,声音有点闷: “我向来不做亏本买卖,只要殿下一直站在我这边的话,我绝不背叛你。” 她顿了顿,尽管她觉得这件事不会发生,但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她接着说道: “但如果是殿下负了我,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邬沉轻笑一声: “后者不会发生,但既然你说了,要杀要剐,你随意。” 祁逢一时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祁逢突然想到什么,便是现在提起来,也依旧难掩震惊: “尚安是姜氏的儿子,那延兴帝岂不是?” 邬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嗯,他也是祝家的孽种。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直到前几天姜氏在追杀一妇人,她口中倒是藏了不少东西,聪明地活到了现在。”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邬沉反问她:“你觉得呢?” “虽有证据在手,但事情已过去许久,人证物证皆有可能又被怀疑作假之险。”祁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敌人,自己露出马脚。” “没有什么传闻会比亲眼所见更值得相信了,殿下觉得呢?” 邬沉听后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很愉悦:“祝贼昨日已到盛京。” 祁逢眼里惊讶蔓延:“他没死?” 她原本以为,祝泽应当早就死了。 “他当然不能死。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折磨。父亲将他关在秘密地牢多年,如今终于轮到他有用之时。” “你和他谈条件了?”祁逢问道。 “蛊惑一个姜氏,便可以保住自己一条命。更何况,他这么多年努力在地牢里活下来,你认为他会不做这笔交易?” “祝贼狡猾,想必殿下也留了后手。”祁逢几乎是确定地说道。 邬沉自然是想到了这层,祝泽的腹中可是有一颗毒药,十日之内不解,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不过殿下确定,姜氏还会受祝泽的蛊惑吗?她可是上过当的。” “你很快便知道,姜氏会不会走进这个陷阱。”邬沉意味深长地说道。 邬沉很早之前,就开始为姜氏设置这么一个甜蜜的陷阱了。 因他的吩咐,祝泽每日在地牢中都要写一封信,再让人悄悄地送到慈宁宫去。 祝泽说自己已经逃出了燕朝,但对于这段感情,他始终放心不下。 或许姜氏第一次收到信,她会愤怒地将信撕掉,但如果经年累月,日复一日地收到呢? 尤其是当她的儿子羽翼渐丰,与她立场对立,她孤苦无依的时候,她会再次想到人生里唯一真切爱过的男人。 而且如今这个男人就算回了自己的国家,也依旧挂念她,不仅如此,生辰节日还多次送来贺礼。 这个陷阱,可是姜氏心甘情愿走进来的。 第90章 离间 祁逢这几日睡在摄政王府,邬沉不愿让她歇在偏殿,干脆将主殿的卧铺让了出来,自己睡在一旁的小榻上。 如此一来,两人也算共处一室。祁逢在北楚已然习惯,便不觉得不妥,只不过多拿了两床被子给他铺好了床榻,以便他睡得暖和些。 这晚,祁逢刚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原本在书房的邬沉出现在屋里,瞧见她出来,便招手让她过去。 祁逢一头墨发未干,用毛巾随意擦着,抬步朝邬沉那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还没等她说话,邬沉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东西,然后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着头发,动作轻柔。 祁逢空出手来拿起手里的东西细细端详着,竟然有两样。 第一件是一个令牌,上头刻了个醉字。祁逢眯了眯眼:“这是调动千日醉的令牌吗?” 邬沉手上的动作未停,在她耳边说了千日醉特有的暗号,回答的认真: “对,见牌如见人,此后千日醉任你差遣。” “以备不时之需。” 延兴帝不是个善茬儿,邬沉给她这令牌,几乎可以当护身符用。 至于这第二样,却是小巧得很了。 是一块玉莲花吊坠,用了上好的羊脂玉雕刻,刻工精致,通透晶莹。 祁逢将它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明知故问:“殿下懂雕刻?” 邬沉已将她的头发擦得半干,听她发问,随口解释: “以前学过,这些日子与师傅请教几番,便出了这块玉莲。” 邬沉忽地将目光移向她,难得有些紧张: “样式我自己做了主,你可还喜欢?” 祁逢眨了眨眼,一时没说话。 邬沉眼底划过一丝失落,瞬间又释然: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明日我就重新” 祁逢打断了他的话,将玉莲递给他,眉眼弯弯: “我很喜欢,殿下帮我戴上。” 白玉莲花衬得祁逢露在外头的肌肤更加白皙,似一块真正的玉,邬沉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祁逢故意问道: “殿下,好看吗?” 邬沉轻咳一声,强装从容: “很、很好看。” 祁逢闻言笑开,也没戳破眼前人那逐渐染红的耳朵。 摄政王府一片安宁,而此刻的慈宁宫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这几日延兴帝有意无意地常来慈宁宫坐上一刻,话里也是意味深长得很,姜氏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含糊地过去了。 这晚延兴帝也不再和她兜圈子: “母亲可要好好休养,谨慎行事,切莫给旁人留下谈资。” 他给姜氏的杯中斟满了茶,面上带着笑,眼里却一片冷意: “曾经的各种书信,还是烧了为好。朕不再追究。” 姜氏心头一跳,正要解释,延兴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杯里的茶已经满了,但延兴帝动作未停,茶已经溢出,不断地往外流着,男人话里,是明晃晃的警告: “过满则亏,母亲,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傻。” 姜氏有些慌乱地答应下,延兴帝觉得她应该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很快便离开了。 等延兴帝走远后,姜氏方才慌张胆小的模样完全褪去,看着男人留下的茶杯,面上扬起一抹冷笑。 下一刻,那只茶杯被砸了个粉碎。 她身边的大丫鬟兰儿让人将碎茶杯扫走,自己则轻轻走到姜氏身旁安抚她: “娘娘何苦和陛下怄气呢?” 姜氏怒火不减: “他这些年离本宫和姜家远远的,如今看邬沉就要压过他,又重新想起本宫姓的姜了!” “还特意跑来这里警告本宫。若没有本宫,他根本坐不上这个位置!” 兰儿体贴地给她揉着太阳穴,声音温柔,又暗含担忧: “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让娘娘和那人断了?但这深宫里,断了书信,对娘娘来说,岂不是断了念想?” 姜氏冷哼一声: “本宫可不会乖乖听他的,断了书信又如何?” “娘娘还有别的法子送信?”兰儿问道。 姜氏想到什么,唇边的冷笑变得柔和起来:“兰儿,今日就将偏院好好打扫一番。” “有贵客就要到了。” 兰儿轻声应下,退出了房间。 一夜无星。 第二日,延兴帝依然来慈宁宫走了一趟,陪姜氏用完膳,见她面色如常,宫中一切无异,这才放心离去。 姜氏悠然地抿了口茶,心情很好。 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行走略有不便,但面容俊美,皱纹平添几分成熟,这人便是祝泽。 他是昨夜偷偷入的宫,前两日他特意在信中提及自己因挂念姜氏,即将回燕朝与她相伴几日,以解愁思。 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姜氏似乎特别高兴,几乎是准备妥当等他的到来。 他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一番情意,温柔地走到她身边,姜氏也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祝泽给她揉着额头,有意无意地问道: “阿翠,陛下这些日子,都常来看你吗?” 姜氏闭着眼,语气也温和: “不过是来试探我的。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说罢,姜氏似乎怕他担忧,睁开眼抚上他的脸: “不过不要担心,你在这慈宁宫里,不会有旁人说出去。” 祝泽眉目含笑: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不过这几日临近新年,陛下似乎还要设宴,要不我早些离开?” 姜氏皱眉: “他设他的宴,款待他的宾客,与我何干?” 姜氏莫名有些委屈: “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我,这次才刚来一日,便嚷着要离开。既如此,你还是走罢!” 祝泽连忙将她好言哄住: “是我的不是,我这些年被他盯得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见你,我哪里会舍得离开?但我这不是担忧吗?万一事发,可是会牵连到你。” 姜氏用手帕堵着了他的唇,安抚道: “不会的,你相信我。” “而且,这次的新年,我想你在我的身边。” 祝泽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答应下来。 姜氏犹如掉进了蜜罐之中,自然忽略了身边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 第90章 离间 祁逢这几日睡在摄政王府,邬沉不愿让她歇在偏殿,干脆将主殿的卧铺让了出来,自己睡在一旁的小榻上。 如此一来,两人也算共处一室。祁逢在北楚已然习惯,便不觉得不妥,只不过多拿了两床被子给他铺好了床榻,以便他睡得暖和些。 这晚,祁逢刚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原本在书房的邬沉出现在屋里,瞧见她出来,便招手让她过去。 祁逢一头墨发未干,用毛巾随意擦着,抬步朝邬沉那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还没等她说话,邬沉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东西,然后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着头发,动作轻柔。 祁逢空出手来拿起手里的东西细细端详着,竟然有两样。 第一件是一个令牌,上头刻了个醉字。祁逢眯了眯眼:“这是调动千日醉的令牌吗?” 邬沉手上的动作未停,在她耳边说了千日醉特有的暗号,回答的认真: “对,见牌如见人,此后千日醉任你差遣。” “以备不时之需。” 延兴帝不是个善茬儿,邬沉给她这令牌,几乎可以当护身符用。 至于这第二样,却是小巧得很了。 是一块玉莲花吊坠,用了上好的羊脂玉雕刻,刻工精致,通透晶莹。 祁逢将它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明知故问:“殿下懂雕刻?” 邬沉已将她的头发擦得半干,听她发问,随口解释: “以前学过,这些日子与师傅请教几番,便出了这块玉莲。” 邬沉忽地将目光移向她,难得有些紧张: “样式我自己做了主,你可还喜欢?” 祁逢眨了眨眼,一时没说话。 邬沉眼底划过一丝失落,瞬间又释然: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明日我就重新” 祁逢打断了他的话,将玉莲递给他,眉眼弯弯: “我很喜欢,殿下帮我戴上。” 白玉莲花衬得祁逢露在外头的肌肤更加白皙,似一块真正的玉,邬沉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祁逢故意问道: “殿下,好看吗?” 邬沉轻咳一声,强装从容: “很、很好看。” 祁逢闻言笑开,也没戳破眼前人那逐渐染红的耳朵。 摄政王府一片安宁,而此刻的慈宁宫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这几日延兴帝有意无意地常来慈宁宫坐上一刻,话里也是意味深长得很,姜氏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含糊地过去了。 这晚延兴帝也不再和她兜圈子: “母亲可要好好休养,谨慎行事,切莫给旁人留下谈资。” 他给姜氏的杯中斟满了茶,面上带着笑,眼里却一片冷意: “曾经的各种书信,还是烧了为好。朕不再追究。” 姜氏心头一跳,正要解释,延兴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杯里的茶已经满了,但延兴帝动作未停,茶已经溢出,不断地往外流着,男人话里,是明晃晃的警告: “过满则亏,母亲,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犯傻。” 姜氏有些慌乱地答应下,延兴帝觉得她应该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很快便离开了。 等延兴帝走远后,姜氏方才慌张胆小的模样完全褪去,看着男人留下的茶杯,面上扬起一抹冷笑。 下一刻,那只茶杯被砸了个粉碎。 她身边的大丫鬟兰儿让人将碎茶杯扫走,自己则轻轻走到姜氏身旁安抚她: “娘娘何苦和陛下怄气呢?” 姜氏怒火不减: “他这些年离本宫和姜家远远的,如今看邬沉就要压过他,又重新想起本宫姓的姜了!” “还特意跑来这里警告本宫。若没有本宫,他根本坐不上这个位置!” 兰儿体贴地给她揉着太阳穴,声音温柔,又暗含担忧: “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让娘娘和那人断了?但这深宫里,断了书信,对娘娘来说,岂不是断了念想?” 姜氏冷哼一声: “本宫可不会乖乖听他的,断了书信又如何?” “娘娘还有别的法子送信?”兰儿问道。 姜氏想到什么,唇边的冷笑变得柔和起来:“兰儿,今日就将偏院好好打扫一番。” “有贵客就要到了。” 兰儿轻声应下,退出了房间。 一夜无星。 第二日,延兴帝依然来慈宁宫走了一趟,陪姜氏用完膳,见她面色如常,宫中一切无异,这才放心离去。 姜氏悠然地抿了口茶,心情很好。 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行走略有不便,但面容俊美,皱纹平添几分成熟,这人便是祝泽。 他是昨夜偷偷入的宫,前两日他特意在信中提及自己因挂念姜氏,即将回燕朝与她相伴几日,以解愁思。 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姜氏似乎特别高兴,几乎是准备妥当等他的到来。 他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一番情意,温柔地走到她身边,姜氏也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祝泽给她揉着额头,有意无意地问道: “阿翠,陛下这些日子,都常来看你吗?” 姜氏闭着眼,语气也温和: “不过是来试探我的。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说罢,姜氏似乎怕他担忧,睁开眼抚上他的脸: “不过不要担心,你在这慈宁宫里,不会有旁人说出去。” 祝泽眉目含笑: “我自然是信你的。只不过这几日临近新年,陛下似乎还要设宴,要不我早些离开?” 姜氏皱眉: “他设他的宴,款待他的宾客,与我何干?” 姜氏莫名有些委屈: “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我,这次才刚来一日,便嚷着要离开。既如此,你还是走罢!” 祝泽连忙将她好言哄住: “是我的不是,我这些年被他盯得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见你,我哪里会舍得离开?但我这不是担忧吗?万一事发,可是会牵连到你。” 姜氏用手帕堵着了他的唇,安抚道: “不会的,你相信我。” “而且,这次的新年,我想你在我的身边。” 祝泽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答应下来。 姜氏犹如掉进了蜜罐之中,自然忽略了身边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