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穷叮当,医术科举两手抓》 第一章 穿越了,平白得了个媳妇?! 谢宁怔愣了许久,才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 连续几场外科大手术,让他出了手术室就一头栽倒在走廊上,再睁眼,就彻底告别灯红酒绿的现代社会,穿越到了这个饿殍遍地的陌生世界。 上辈子,谢宁勤恳读书,一路从偏远山区考到大城市的医学博士,二十九岁的年纪刚买了车房,还没来得及跟要几十万彩礼的女朋友分手,美好生活便彻底戛然而止。 当真是苍天无情。 揉了揉宿醉剧痛的脑袋,谢宁捋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借尸还魂的这幅身体也叫谢宁。 是大宴朝,云州城二道沟子村普通农户出身,爹娘在世时家中有良田十亩,瓦舍三间,按照农家子的剧本本该娶妻生子,安稳一辈子。 可从三年前到今年开春,白鹭关一带只有一场大雪连续下了半月,三年大旱,致使人死满地人烟倒,灾民入关,官府横加赋税,民不聊生,再加上原身逃避干苦力挣钱非要读书,活活累死了爹娘。 爹娘一死,原身谢宁便彻底暴露本性,整日留恋青楼楚馆,没二年,就把浅薄的家底败个一干二净。 脑海中不断闪现,这幅身子原来的主人,挑灯夜战淫书画本,手往墙壁抹干的画面。 谢宁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 竟然穿越到了这种渣滓废物身上。 他现在再死一次还来得及吗? “哎!老子费老大劲把你从镇上花楼里拉出来,你他娘别吐我车上!” 粗粝声音响起。 可已经晚了。 谢宁一个没忍住,喷射呕出来,只觉得天弦地转,脊背一痛,竟是卷了一身的污秽从牛车上直接被抽到了地上。 “杀千刀的狗东西!” 壮汉骂道:“就你这种人,怎么不撒泡尿直接溺死!你媳妇打柴从山上滚下来也不知道死没死,要死了也彻底干净,省的被你卖到青楼里活受罪!” 随即几个铜板砸到谢宁头顶。 “这是我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最后一次帮你!” 谢宁头晕眼花,捡起地上铜板,起身道:“多谢二柱哥!” 李二柱愣了楞,“神经病!” 二道沟村比谢宁见过的任何现代村落都要破。 灰扑扑连成片的茅草房里,他的家最破败,四面院墙倒了三,西面茅草屋顶被积雪压塌了一半,大门口不知道被那个倒霉孩子拉了一泡屎,谢宁一个不注意踩了个正着。 “……我艹!” 使劲蹭了蹭鞋底,谢宁朝着自己的新家走去。 东屋破漏的窗子内,影绰间全是女人们惊诧慌乱的人影。 “这么多血!” “骨头可能折了!” 本该治病救人的大夫谢宁,却只望了一眼,转身进了东屋旁的厨房。 陈家的厨房倒是很整洁,干净到,耗子进来走一圈都得哭的程度,当大夫的人多少都有些洁癖,谢宁脱下满是呕吐物的外衫,按照记忆在原身媳妇藏钱的腌菜坛子里掏出来个布包。 布包里面放着一套原身读书时的学子袍,下面压着六七个铜板,这便是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当了。 烧开水的间隙,谢宁望着火苗,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记忆里有很多,原身对着墙角弱小身影拳打脚踢的画面,原身的这个媳妇,跟东屋里的其他女人一样,都是躲避战乱,被村里人捡来当了小妾的陪床劳力。 独独只有原身的媳妇不一样,嫁给了他当了正室。 可那被捡来的女人,嫁给他不出十天,原身爹娘就相继离世,那女人自然也就落了个不祥的恶名,正因为如此,原身对她三天一小打,十天一暴打。 把她卖到青楼,让她在村子里接客,这种威胁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笃笃笃。” 三声敲门响后,慌乱的屋内鸦雀无声。 “她伤的怎么样……” 一句话还没问完,屋里突然喊了一声,“吐、吐血了!” 这下谢宁再不磨蹭,端着木盆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床上的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满床粘腻的血,比他刚才吐的还多。 见谢宁进来,女人们吓得纷纷向后退。 “谢家大郎,她都、都快死了,你就别再打她了……” 李二柱的小妾壮着胆子小声说了句。 “不会!” 谢宁道:“今日多谢各位,请你们先行离开,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女人们鱼贯而出,若是在往常,肯定会察觉出平日里自诩读书人、最瞧不起难民女的谢宁,竟愿意跟她们好好说话。 外伤最忌感染,谢宁刚才已经换掉了脏衣服,他忍着开水的灼热又洗了一遍手,这才靠近女人的身边。 她的身上已经被脱的只剩下一件欲盖弥彰的浅黄色肚兜。 视线在染了血的润白脖颈停留一瞬。 谢宁开始抬手检查。 头颅、脖颈,和双臂都没有明显的骨头错位,检查的手在髋骨的位置停顿一瞬,隔着单裤继续摸了下去。 数九寒天,谢宁穿着夹袄都觉得透心凉,她竟然只穿着单衣。 不过还好,双腿也没什么问题。 满床的血迹看起来吓人,则是因为她吐的血多,胳膊和肩膀都被木棍戳破了皮肉流血导致。 现在就剩下谢宁最担心的问题,内脏是否受损,触及到黄色肚兜的时候,手下的身躯抖动了下,谢宁抬头看去,这才瞧清原身媳妇的样貌。 她闭着眼,汗湿的头发遮住了额头,皮肤发白脸庞稚嫩,一张脸青涩得如同现代的女高中生,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这哪里是女人。 分明个小女孩。 这少女全身几乎都被谢宁检查了一遍,裸露在外的手臂、肩膀,大片青紫淤痕一层盖着一层,看得人触目惊心。上辈子谢宁别说打骂女性,就是跟扶弟魔女朋友闹掰,最多也用脏话问候了她们全家。 谢宁稳了稳呼吸,解开肚兜,开始全神贯注按压脏器。 在确定了少女她只是断了两根肋骨之后,他俯下身耳朵紧贴住心脏的位置,以判断肺腑是否嘶鸣,头顶却突然猛烈地动了两下。 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要是破了我的身,我就不值钱了!” 第二章 检查身体,少女玉体横陈 嫁给这人三年,每日非打即骂,这人一直不碰自己,也是因为处子才能在青楼里卖个好价钱,若不是能靠着浆洗衣裳养家,恐怕她早已成了勾栏女。 眼下这人扒了自己的衣裳,趴在胸前,她哪能不怕,“当、当家的,你、你能让我死的痛快一些吗?” 谢宁抬起头,扯来肚兜盖住紧要部位,两指摁在胃部,神情不为所动,“这疼吗?” 少女不可置信,似是没听懂谢宁在说什么。 谢宁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吐血也应该是内脏受损导致,我现在按到哪里,你只管说疼与不疼。” 见少女彻底呆住,谢宁又问了一遍,“这儿疼吗?” “不疼。” 手指挪到肝脏的位置。 “疼吗?” “不疼。” 一番检查过后,少女的脸一片艳粉云霞,谢宁掌心也渐渐发热。 他站起身来脸瞥了过去,“就是肋骨断了,其他无大碍。” 刚要走,谢宁的衣角被拉住,少女神情破碎,双眸湿润害怕,很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 这样一个在现代社会,读高中或者大学天真浪漫的年纪,到了古代却遭遇如此凄惨境地。 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心软。 谢宁松开女孩的手,转身去了院子里寻找一圈,再回来手上多了几根木棍和一把菜刀。 见她面色骤然紧张,他率先解释,“断骨得用夹板固定住,一会正骨会有些疼,你得忍一下。” 木棍被削成大小合适的木条。 谢宁再次靠近床边,几乎半个身子压在女孩的小腹以下,这样的举动,让女孩害怕到心里防线彻底崩溃。 她怕谢宁现在就弄死她。 更怕他用了什么别的法子磋磨她。 “当家的,我求你、求你,饶了我好不好?” “我以后挣了钱都给你!我多洗衣裳赚钱,实在不行,我上山打柴火……我求你,求你别卖了我,别折磨我,就算是死,你也给我个痛快!” 谢宁被她哭得脑仁发疼。 佯装着生气说:“我对豆芽菜没兴趣,等下会很疼,要是你不乱动,我或许会考虑不把你卖掉!” “真、真的……” 喜悦太大,女孩不敢相信,仍要继续确认,却被木条堵住了嘴。 “受不住别咬舌头!” “就是疼也千万别乱动!” 随着话音落下,谢宁的大掌隔着细嫩皮肉,开始摸索正骨,一阵阵短促闷哼在屋内响起,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口中木条掉落,一声尖利痛苦的呼叫划破陈家屋顶上空。 骨头终于是接好了。 谢宁趁着女孩疼晕了过去,换了沾血的被褥,等一切都忙完,身上早已布了一层细汗。 医者眼里,只有生死,没有性别。 可方才手间细腻的触感和峰峦之上两朵红缨,却跟印在了脑袋里一样。 不能再在屋子里待下去了。 肋骨骨折,虽不是大事,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一个弄不好也是要死人的。 医者仁心,这丫头也算是,自己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有牵连的人,谢宁自然不愿意她就这样死了。 至于日后是放她走,还是合离,那都是日后的事,先过好眼下这关,谢宁自认为不是什么品节高尚的君子,但也不愿意跟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人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他看了一眼杀人现场差不多的床上,叹了口气,想打开柜子给那女孩换上一床新棉被,可柜门掀开迎接他的只有两件破衣裳和老鼠屎。 谢宁这才想起来,家里另一套被褥,在前一天已经被原身卖掉喝酒了。 这操蛋的穿越,简直让人仰天长啸都没有力气。 时候还早,谢宁在院里院外转了一圈,只找到两口冷水充饥。 女孩身上的伤太重了,尽管学医学到博士,没有药物支撑,谢宁也没法保证女孩能安然活下来。 他望了望村后面积雪覆盖的大山,暗自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好歹她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一个有切身关联的人。 中草药多数都在夏季采摘,谢宁在山中寻了两个时辰,两条腿冻到发疼,才勉强寻到一些冬日便宜采摘的川乌、白芍,远志等药材。 一场天灾,人肉贱于犬豕,村后的大山上,别说是野鸡野物,就连树皮都被人扒光,路上半浮余雪面的难民尸体均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不知是人啃得,还是野兽啃的。 刚穿过来就吐了一通,谢宁这会饿的嘴里直发苦。 从二道沟村到城里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谢宁刚走到山路交界处,就见几个穿开裆裤的小子兴奋地围在哪儿。 “你们几个,是谁在我家门口拉的屎?” 谢宁语气凶煞,几个崽子便连忙护住后面的火堆。 烤麻雀的香味不由分说钻进鼻腔。 …… 更饿了。 “你瞎说!” “俺们没人上你家门口拉屎!” “没人?你屁股蛋子上都招苍蝇了!还撒谎!””谢宁一把扯过小崽子手里的树杈,抬腿又补了一脚。 烤麻雀的香味在嘴里炸开,瞬间谢宁的人生都升华了! 谢宁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败家子。 几个崽子被抢了东西,眼眶含泪,敢怒不敢言。 被抢了家雀的半大小子,咧嘴就哭,“呜呜呜……你抢俺的家雀,我要回家告诉我爹!” 谢宁白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告去呗。 他认出来了,那脸蛋比屁蛋还红的崽子,就是李二柱家的,他爹清早抽了他一鞭子,现在自己踹了他儿子一脚。 正好,扯平! 正午过半。 药铺门前排起的长队,一如往常,若是在远处看没什么,但到了近处瞧,就会发现这些人俱是面枯似鬼,脚下虚浮,两眼无神都跟掏空了灵魂芯子一般。 “小兄弟,你送来这些药材,正好药铺急用,若是再有还请送到我们这里来!” 谢宁从药铺掌柜手中接过外伤汤药和铜板,“掌柜放心,药材日后再有定不会送去别家!” 闻听此言,掌柜满意地将他送到门口,却见他目光落在排队人那里,叹气说:“现下这些人啊,早几年多少人劝阻也没挡住那要命的瘾头,现在朝廷不许百姓再吸食逍遥散,这口缺德烟没地儿买,就都跑到我这里寻戒瘾汤药了!” “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 “一日登仙,十日瘾入骨髓,逍遥散这般毒物哪那么容易戒呦……” 谢宁回忆了一下,逍遥散便是经常出现在历史书上,风靡与晋朝类似五石散之类,叫人神体亢奋,文人服之尿性大发,武人服用霎时力大无穷的古代鸦片。 逍遥散从大宴上世族阶层流入底层社会,因价格低廉,制作不难,仅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便把这片大陆兵强马壮雄鹰一般的强国。 变成了风吹就倒的累卵软蛋。 “敢问掌柜,戒断逍遥散所用药方,可是雷公藤、土茯苓,勾吻草、川芎,作为主药?” “你懂医术?” 掌柜一听双眸当即亮了。 第三章 抢救:采草药换钱给古代媳妇续命 土茯苓,川穹都是滋补散热的寻常药剂,只有勾吻草非比寻常。 勾吻草又称断肠草,谢宁判断,这家药铺应该是用勾吻草的毒性遏制逍遥散的毒瘾。 看似短时间内有效,实乃虎狼之方。 “在下只是翻看过几本医术,于此道上并不精通!”谢宁瞧着掌柜面色略有不安,眼眸一动道:“勾吻草药性烈,且价格昂贵,掌柜可否考虑过换一下乌头草,佐以少量地榆中和勾吻草毒性,又可对雷公藤的凉寒加以温补。” “乌头草、地榆?” 掌柜立刻笑道,“你这后辈,不懂医术,治病救人的事也敢瞎说!” 药铺的柜台里,药童无论老幼给抓的全是这几种,按照这个药方,乌头草乃是代替勾吻断肠的最佳良药,地榆也是后世放化疗后珍稀药材。 谢宁只是出于好心提醒,并未嘴犟,“是小子无礼了,掌柜切勿怪罪才好!” 谢宁走后,掌柜进到内堂大声抱怨,“现在什么人都敢充大拿了,竟还有说用乌头草代替断肠草的!” “还说什么用地榆来中和药性,当真是什么都不懂,那地榆草多少银子一钱?用这药方我这药铺岂不是要赔死!” 案几后面埋头研究的吴大夫,闻言抬头,深锁的眉头跳动几下,噌地站起来神色紧张问,“掌柜你方才说什么?” 掌柜被吓了一跳,重复道:“我说外面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要用乌头草代替勾吻草,再用地榆中和药性……” “乌头,代替勾吻!” “地榆温补清热,驱掉雷公藤的毒性!换了这两味药,逍遥散毒瘾三年内便可解!这,这我怎么没想到!”年逾半百的吴大夫猛地紧抓掌柜的胳膊,“人呢?” “什么人呢?”掌柜的一脸懵。 “刚才跟你说这个药方的人在哪儿!” 等吴大夫飞奔跑到门口,药铺门前早已没有谢宁的身影。 在米粮店逛了一圈,谢宁大致了解了云州城的物价。 山上采摘来的药材,卖了二百三十多文,给原身媳妇买汤药用去一百文,精米白面,那些动辄四五十文钱一斤的细粮,谢宁没舍得买,只买了十斤八文钱一斤的粟米,并二斤十文钱一斤的豆面。 菜籽油,酱油等调料,随便买了几样兜里的铜板就见底了,谢宁最后跟小二问了一嘴,糖的价钱,回想起上午那张稚嫩可怜的脸。 到底是心软,花了十文钱买了三块粗糖。 “老板包子怎么卖?” “素馅一文钱一个,肉馅三文钱一个!” 烤家雀那点肉,对成年男子来说,也相当于吃了个枣,赶了这么久的十一路,谢宁早都饿的扛不住了。 谢宁摸了八个铜板,把两个肉的包好贴着胸前放着,剩下两个素馅拿在手中,边走边吃。 云州城内民生还算繁茂,主街上行人不断,道路两旁商铺节次鳞比,跟现代看到的古代景点差不多。 走到书社,谢宁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他拿起一块最不起眼的砚台,问道:“劳驾,这砚台怎么卖?” 这种穿着穷酸的读书人,书社里哪天不来十几二十个,小二靠在柜台后面,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道:“五百文一块!” 五百文!! 谢宁满兜使劲划拉也就七八个铜板。 砚台的价格叫他顿时心死。 架子上放着的上等宣纸,谢宁都没去碰,只翻了翻最次等的毛边纸,就听书社小二道:“毛边纸也要二百文一刀……” 科举书籍的架子上,摆着千家诗、四书五经,大宴律法等科举入门书籍,跟他没穿越前知道的初入不大。 书籍的价格,不用问都知道,除了贵就只有更贵。 逛了一圈,确认自己啥啥都买不起,谢宁刚一只脚踏出书社,就听小二大声嘲讽:“买得起么,就看!浑身黑泥的穷酸鬼,什么地方都敢进!” 浑身黑泥? 谢宁低头看了下自己,在山上轱辘了半天衣裳确实脏得不像话。 他之所以对科举感兴趣,不光因为原身是个读书人,更是因为,古代士农工商,普通农家子想要出头,除了上战场当大头兵,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上辈子谢宁好歹读到了医学博士,原本对科举很是有一番信心。 可眼下这情况,糊口都费劲。 科举? 科个毛线。 谢宁回到村里,天色已然擦黑,白日里破败的村庄,此时多了些许喧闹,一趟趟紧挨着的破屋,比赛似得不时传出女子又痛又隐晦的叫喊。 谢宁脚下一顿 好家伙,整个一个人口生产队。 走了快一个半时辰脚底火辣辣地疼,两条腿更是灌铅一样,快到自家门口,李二柱媳妇李逵似得叫声闯进耳膜。 望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破茅屋,谢宁捶了捶双腿,狠啐了一口,“破锣似得,真他妈难听!” 回到家,谢宁把背篓放下就去查看女孩的情况—— 还好。 没发烧。 出去一整天,原身媳妇似乎没有醒来过,月光洒在她脸上惨白一片。 赤贫如洗的家里到了夜晚,愈加深冷,连呼吸都带着白烟。 谢宁瘫在床上,听着少女轻浅的呼吸,本想盘算一下将来,却没想眼皮越来越沉,就那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谢宁起身的时候身旁少女还睡着,他去了厨房烧了一锅开水,水开洗漱,再把肉包子放锅里热了,豆面糊糊熬好才端进屋,就见原身媳妇惨白着脸要起身。 “别动!” “别乱动,骨头错位了,你还得再遭一次罪。” 谢宁赶紧摁着女孩肩膀,让她躺下,粥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女孩在谢宁坐在床边那一刻,就瑟缩着身体往床里面躲,可断骨带来的剧痛,一下子就让她白了脸色。 见谢宁不光是坐下,还拿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更是错愕万分,要知道,往常男人离自己这么近,那她的头发肯定是被男人揪在手里,自己的脑袋被他摁着往墙上撞。 女孩怕极了,战兢道:“当、当家的,我不是故意偷懒不干活,我就这地做早饭……” 本来男人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她还生了病。 要是早饭没及时送到男人嘴边,那恐怕就不止一顿毒打那么简单了。 “安静些。” “先别说话。” 谢宁强迫自己无视掉女孩的惊恐和害怕,他拉起女孩的手,三指摁在脉搏上,屏气凝神。 上辈子他虽然主修外科,但留学回来的第一年就被调到中医规培,带他的主任还是省内外有名的老中医。 所以,像女孩这种年纪轻、只是外伤,并无其他疑难杂症,谢宁看起来手拿把掐。 “虚之脉细弱无力,阴虚之脉偏浮,三焦血门充沛而后劲不足……”诊脉结束,谢宁温声道:“你身体底子不错,只是这半年虚亏得厉害,日后好好调养补回来不难。” “一会把药喝了,再躺半个月就能下地了。” 一番话下来,女孩的表情彻底空白一片。 就在女孩被震惊到失语的时候,谢宁转身去端了粥碗和肉包子,清晨的白光洒在他身上,白色的光影照得他身量颀长,一件洗到发白的学子服穿在他身上,温润俊俏。 谢宁有一副好皮囊。 那会在难民堆里,谢家婆母拉着儿子挑难民女,她之所以能一分钱不要来到谢家,多半都是因为这张脸。 只可惜,她的初次心动,在一只脚踏进谢家,谢家公从房顶掉下来摔死那一刻,就摔得粉碎。 初入谢家那几天,家里家外都忙着丧事,总算不再逃亡的她,一心想着嫁了人安稳度日,却忽略了丈夫无时无刻毒蛇般怨毒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在一日清晨婆母也因伤心骤然离世,彻底将谢宁内心的暴虐因子点燃。 他把爹娘的意外离世,全都算到自己头上。 婆婆下葬的当日,谢宁就把她吊在坟茔旁的树上打了个半死。 自那往后,她没敢奢求过丈夫的宠爱和喜欢。 认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父兄带兵失利,致使三万边军丧命胡人之手,她应该得的惩罚。 可现在,这个男人没打她,也没骂她,还像个、像个大夫一样给自己诊病…… 谢宁在女孩惊愕万分的眼神里,从床里面拖来个枕头,小心扶着她肩膀塞在她身后,“药在瓦罐上煨着,吃完饭再喝药。” “当家的你……” 实在太过震惊了。 若不是外面日头老大,女孩都要以为谢宁是被鬼上身了。 可事实上,谢宁的确是鬼上身了,准确点说应该是借尸还魂。 “你现在伤着,包子里虽然有肉营养还是差点,我晚上看看能不能带点筒骨回来。”昨日他在镇上只买了生活必须品,鸡蛋、蔬菜之类的钱也不允许。 谢宁捧着一碗豆面糊糊操心着家里道:“之前那床被子沾血太多,让我烧火了,城里布庄的被太贵,你知道村里谁家能做针线活的吗?” “对了,咱家日子清贫,爹娘死后没欠谁家钱?” 给自己诊脉。 买被子。 担心家里欠了外债。 心头的忐忑越来越浓,女孩看着谢宁,眼神里一片死寂,“当家的,一会能帮我换下衣服吗?” 原身那个除了打爹骂娘其他缺德事都干的,谢宁正担心他在外面可别欠什么高利贷,听见女孩这么问,怔愣了下,“换衣服?你现在伤着,之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等过两天我给你买身新的。” 买衣服? 给她吗? 悬着的心刹那间就死了。 男人果然还是想把她送到勾栏里卖掉。 第四章 运气真好,捡到了梅花鹿?! “不用买新的。” 女孩抬起头,谢宁这才彻底看清她的摸样,她的头发很多,发尾枯黄盘到头顶,凌乱的发丝细细碎碎遮住了饱满的额头,巴掌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正眼含着泪笑着看向自己。 就是那笑容有点惨。 女孩声音发抖,神情碎裂,眼泪大颗大颗顺着下巴砸落下来,“当家的,衣柜里有婆母领我来谢家时,我穿的衣裳,你帮我换上,让我穿上它上路,黄泉路上也好让我跟家人相认。” 谢宁一愣。 不是说换衣裳,怎么还扯到黄泉路上去了。 “哎,你别哭啊!” 谢宁这人,上辈子学习工作样样出挑,就是不会哄人。 尤其是哄女人。 他心念一转,想到原身威胁人说的那些话,赶紧解释,“我说给你买衣裳,不是等你病好,把你带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估个好价钱!” 长久的虐待,让女孩眼中充满防备。 显然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谢宁放下碗,简直无奈到了极致,“你现在伤成这个样,我再畜生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打你,你把心放肚里,往后我不会再朝你伸一个手指头,也不会骂你,更不会把你卖到青楼里去!” “你、你真的不会卖了我?” “当然不会!” 先不说古代贩卖人口犯不犯法。 就是女孩一哭,他都麻爪了。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尴尬得让人想抠脚。 谢宁看着举着包子,满脸泪痕愣怔不知作何反应的女孩,咳了下,“那个、包子再不吃就凉了……”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她手里头的是包子,还是肉的! 而谢宁喝的是稀粥。 “当、当家的。”女孩再次喊了他,声调战兢,“给我盛碗粥,我喜欢喝粥。” “肉包子给你!” 从小嫂嫂和娘亲就对她耳提面命,嫁人后要伺候好丈夫,做好妻子的本分,谢家虽然是普通农家,她再没了做当家主母的命,但在她的认知里丈夫就是天。 哪有男人喝粥,女人吃肉的道理。 “你不喜欢吃肉?” 这吃不饱饭的年代,竟然还有人不喜欢吃肉? 谢宁根本不相信。 “当家的,我不真的不喜欢吃肉,包、包子还是给你吃。”女孩胳膊用力向上举了举,可吞咽口水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谢宁叹了口气,走到女孩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你吃,我知道你怕我,但这包子的确是我特意买来给你的,我真的不会再打你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家里就这么屁大点地方,他得跟人姑娘日夜相处,总不好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叫许婉。” 谢宁靠近过来的时候,许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男人的转变虽然太过诡异,但低沉温柔的话语,还是让她心底涌进一股暖流。 第四章 早饭过后。 谢宁伺候完许婉喝药,扔下碗就一口气跑到村口。 到了山脚下腰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许婉她三根肋骨都断了,自己又不在家,那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想起吃个肉包子就哭得泪雨连连的可怜摸样,谢宁要是主动提出帮她上厕所,那丫头不得羞臊得哭出一片太平洋来。 还没等谢宁走到半山腰,就遇到同村上山打柴的一伙人。 “你是……谢宁?!” 三年大旱,地理种不出庄家,村里的男人基本都在城里做工,这个时辰没进城的也都是在山上打柴挣点家用。 说话的正是,他家前院的段蒯子。 “我上山转转。” 谢宁随口回了一句。 “上山转转?山上有啥好转的?”段蒯子不解道。 “能干啥,你看他背着背篓,拎着柴刀,怕不是要上山打猎呢!” “打猎?”同村的刘利嘿嘿笑了两声,“咱村这文曲星可真会玩,不上城里喝花酒,要到山上跟猎户抢饭碗。” “管你屁事!” 这些人惯常瞧不起原身眼高手低,谢宁没工夫跟他们闲扯,抬脚就走。 “进山别让狼叼走了啊!” 段蒯子大声冲着谢宁背影要喝了一声。 “他这细皮嫩肉,还靠媳妇养家的,要叼也是成精的母狼!” 不知道谁又补上了一句。 一群汉子哄声嘲笑。 半个时辰后,谢宁爬到了山腰背面。 有了昨天上山的经验,今天再采药就顺利得多。 经过一宿的沉淀,谢宁对这个世界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身处大宴朝,虽从未在现代历史课本上听说过,但文字、文化地形,乃至科举思想都基本一致。 既然社会关系、官僚体系相近,那凭自己在现代所学,谢宁有把握在科举出头,能在这个封建时代站稳脚跟,想要考科举没有银子可不行。 昨日药铺前排气的戒毒长龙,让谢宁萌生了个十分挣钱的法子,就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需得他考察等待一段日子才行。 谢宁运气不错,才不到昨天一半的时间,背篓里的药材就基本采满了,正盘算着,谢宁脚下一滞,随即瞪大了双眸。 就在距离他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一只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麋鹿倒在血泊里。 上一秒还在想着运气不错,下一秒就天降横运!! 麋鹿!! 一头野猪最少卖二两银子,一头麋鹿能卖多少钱! 就算是半头也顶得上他采一个月的药。 不!两个月! 怕附近有野兽去而复返,谢宁待在原地静静等待了快二十分钟,才放轻脚步走上前去查看。这头麋鹿看上去刚死不久,鹿身虽然已经冷却,但身下的血渍却未凝冰。 这鹿看体型俨然成年,谢宁上手拽了拽,就算内脏被啃得肠穿肚烂,也得有块二百斤。 要光靠他穿越来的菜鸡体格,把这玩意硬抗下山得累死。 谢宁卸下来背篓上的粗麻绳,寻了几根小腿粗细的枯枝,把麋鹿撅在上面麻绳捆紧了,背篓摞在上面一路拖着向山下行走。 午时过半。 村里的男人们打完柴火在大磨盘那儿聚堆下棋解闷。 “哎,你们看见谢宁回来了吗?” 到底是邻居住着,段蒯子怕谢宁真给狼叼走了。 “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 “大山上那么多狼,他可别是真喂野兽了。” “那可说不准,年前饿死那些难民,不都叫狼给吃了,狼那种畜生的嘴里,还分活物死物?” 村里人虽然瞧不起谢宁,但他爹娘才死半年,多少都念着点情面。 怕谢宁真的在山上遭遇不测。 “不行,我去村长家,叫人上山找找。” 段蒯子扔下棋子,刚加入棋局的李二柱,先一步起身,“我这就去!” 正说着,有人指着村路上蹒跚的身影吃惊道:“你们看那是不是谢宁!” “哎,还真是他!你们看他拖着个什么东西?” “是野物!” “这白面废柴,还真叫他猎到东西了!” 还没等谢宁走进,五六个人全都围了过来,“我滴个乖乖,这是一头野鹿啊!” “这鹿看上去得有二百来斤,这不得卖他个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可全家吃喝半年的了!第一次上山就能捡到大家伙,谢宁,你可真走运!” “一时运气罢了。” 拽着野鹿一路走下山,谢宁的肩膀都要断了,原本他只想少走些路,却没想惊动这么多人的注意。 “谢宁!” “谢宁!” 磨盘后头挤过来个身影,连跑带颠的,胳膊直接勾在谢宁脖子上,“这玩意可值钱,我知道上哪儿能卖高价,然后咱来去喝花酒去!” “大前天虎哥还说呢,要咱这个月在挽花楼喝够二两酒钱,就给咱俩安排个不要钱的姑娘!” 挽花楼? 不要钱的姑娘? 谢宁理都没理张赖子,直接甩开他的胳膊,走向磨盘旁站着没动的李二柱。 “二柱哥,你下午还有事吗?”谢宁指了指很厚的麋鹿,“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城里。” 李二柱本来就壮,此时横眉立目更显渗人,“去城里?行啊。”他扔下棋子口气凶煞,“不过让我出一趟车得二十个铜板,张赖子不是主动帮你,你怎么不跟他去?” 第五章 大官后门,卖鹿肉! “二赖子没牛车不方便,况且我前一日受到二柱哥的教诲,打算往后都好好过日子,城里的花楼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谢宁说的诚恳,也明白,日久年深,原身的败家子形象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你说真的?” “当然。” 李二柱子将信将疑,从后腰抽出鞭子,凶横道:“先说好啊,二十个铜板,要是少了一个我就抽死你!” 农家汉子都有膀子力气,李二柱子拽着野鹿一把甩在肩膀上,见他二百来斤的东西说甩就甩,简直让谢宁羡慕不已,要知道在现代,他在健身房也练出了令少妇眼馋的腹肌人鱼线。 李二柱子和谢宁走远,旁边人便起哄道:“二赖子,你巴巴上前要跟人谢宁去卖野鹿,人家咋没搭理你?这下花酒喝不成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 二赖子嘴上找面子,“他谢宁离了我就是滩屎,城里花楼门槛都不配踏,你们瞧着,他卖完野鹿还得来找我!” 就谢宁那个第一次逛青楼连怎么进洞都不会的驴马烂,今个竟然当众下了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二赖子盯着谢宁的背影满眼阴鸷,心中暗暗记下。 牛车行驶到云州城脚下,谢宁却叫李二柱将车停在官道旁的树林里。 “不是要将这野物卖掉,你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想到谢宁原先的做派,李二柱子下了牛车就将木棍握在手里,要是谢宁敢出什么幺蛾子,他就一顿棍子抽得他满地找牙。 谢宁没立刻搭话,而是下车以后扯着鹿腿上下仔细打量,他那比灯下看媳妇还仔细的眼神,给李二柱子弄得发蒙,“谢宁,你到底要干啥!我可告诉你,不管你这鹿卖不卖,二十个铜板少一个我就扒了你的皮!” “二柱哥,别着急。” 谢宁拿出背篓里的柴刀,刀刃朝人,刹那间李二柱子还以为他要砍人。 下一秒,谢宁竟把他放在车上砍柴的刀也拿了过来。 谢宁对比了下道:“还是你这把锋利些,柱子哥,借你的砍柴刀一用。” 就见谢宁扒开被啃得稀巴烂的鹿内脏,柴刀的尖顺着腹部鹿皮的缝隙就捅了进去,刀刃一横一竖利落滑到麋鹿脊椎,然后柴刀换了个方向顺着颈骨方向,在鹿肩那块一掏,谢宁的半个肩膀整个胳膊就全捅在了鹿皮里头。 “柱子哥搭把手!” 鹿脑袋分量不轻,谢宁的姿势根本挪不开。 李二柱舌头打结,“干、干啥?” 谢宁道:“帮我把鹿脑袋抬起来。” 下一刻。 也不知道谢宁怎么用劲。 嘎巴一声,骨头断裂。 柴刀从鹿脖颈以下三寸探出刀刃,再一划,整个鹿脑袋就砸到了地上。 “谢,谢宁,你这是……” 李二柱彻底看不懂了。 谢宁道:“这鹿被野兽啃过,我怕不好卖,就先给它解开,省的影响价钱。” 这头鹿的鹿角老化,虽然过了收割鹿茸最值钱的时候,其他鹿四宝,鹿血淌不出什么玩意了,鹿也是公鹿,没有鹿胎,但鹿{鞭、鹿筋可都是值钱东西,鹿肉在医理上也是滋补佳品。 一把柴刀被谢宁使的行云流水,虽然刀不太趁手,但谢宁下手利落,李二柱眼瞅着他那双从不下地的白手,从膈膜里挤出来各种内脏,在他拇指精准摸到鹿髋骨关节处,就听咔哒一声。 李二柱浑身打了个冷战。 鹿的四条腿就那么被一一拧了下来。 二百多斤的野鹿眨眼间就被肢解完毕。 李二柱吞了吞口水,“谢宁,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解猪肉、不是鹿肉了?” 现在的这个谢宁早不是之前的那个草包,败家子。 作为外科医生庖丁解牛是基本功,看李二柱吃惊的样子,谢宁很想告诉他,要给他一把手术刀,他肢解活人比这鹿还快。 他找了个借口,道:“之前在一本杂书上看过。” “啥书还教解猪?” 普通农家人的印象里,读书就是为了当官,李二柱咋也没想到考功名当大官的书里竟然还有教杀猪的。 “就是一些杂书上看的,不记得是哪本了。”物资匮乏的古代,杀猪解肉绝对是一门可以传家的手艺,谢宁怕李二柱子再问,连忙把鹿骨和鹿肉复位,就连之前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地方,都被他剔得干净,打眼一看来这头鹿就跟事先被人买过了一样。 进了城,谢宁没让李二柱把牛车往酒楼饭馆那些地方赶,而是去了富人宅邸云集的东城。 古代城镇,东贵西贱。 云州城也是如此。 不过谢宁没那么没眼色去敲有钱人家的正门,而是沿着羊肠小巷挨家去敲人家的后门,在一条街的富户人家都敲遍了之后,李二柱子有些坐不住了,“这鹿肉好好的送去酒楼不行?我还认识几个后厨掌勺的,咱挨了半天白眼鹿肉都没卖出去半两,可别是卖不出去!” “二柱哥,别急。” 鹿肉被人拒之门外,谢宁早有预料,他淡笑着安慰了李二柱一句,牛车继续赶往下一家。 这年头灾荒遍地,地里种不出庄稼,有点胆子的早把注意打到了大山野物那里,往寻常酒楼送点野鸡野兔都得跟后厨、小二搞好关系,更何况大户人家的后门了。 “小哥,我这有刚猎的野鹿,年岁小还是公的,劳烦您跟管事的问问府里的贵人需不需要?” 这回谢宁没空口让人问话,偷摸往看门的手里塞了两个铜板。 看门的小哥比谢宁小了好几岁,起先开门见他俩泥腿子,二话不说就要关门,是谢宁使了铜板,才牛鼻子朝天不咸不淡扔下一句,“等着,要是一炷香之后门没开,你俩就赶紧走。” “好,谢谢小哥。” 二柱子见谢宁朝一个半大崽子点头哈腰,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干啥,要嫌铜板多了咬手就都给我,咱们上门卖东西还白给他使银子,我看你是喝花酒喝坏脑子了。” “柱子哥……”谢宁笑得无奈,天气太冷站着也是冻脚,谢宁坐上牛车抬手摸着鹿身光滑的皮毛,解释道:“柱子哥,常言道,宰相门房七品官,你猜我刚才为啥没给前几家的门房使银子?” 李二柱牛鼻子哼哼,“为啥?难道这里面还有啥门道不成。” “当然有!这里面门道可大着呢,王公贵族住的地方是宫,当大官住的房子是府,有钱人住的是宅。”谢宁指了指后门上的牌匾,道:“我刚才敲的这家……就是府。” “府……?” “谢宁,不行,咱俩得赶紧走,你虽然喝花酒不干人事,但总归还喘气,我不能眼看着你为了卖头鹿把小命都打进去。”李二柱一听是大官家的宅院,当即腿肚子转筋,拉着谢宁就要走。 李府后门再次打开,从里面出来个身着清灰长衫的中年人。 “就是你有野鹿要卖?” 第六章 鹿鞭第一桶金,天降横财! “正是。”谢宁不卑不亢答话,“管事的您看,这是我与家兄早上猎得的野鹿,皮毛和肉都是新鲜的,连酒楼都没去特来敲贵府的门。” 管事的上下扫视了谢宁和李二柱两眼,上手要去查看车上的鹿,谢宁比他更快一步,掀开鹿皮一角道:“您看,这鹿我特地找人给解开了,都不用您府上的厨子费事,是蒸是炒直接下锅就行。” 野鹿被谢宁收拾得皮肉整齐,完好的内脏就摆在原来的位置。 连肋骨都一根根给解得分明。 “你这书生倒是会干活。”历来上门主动卖野鸡野兔的不少,像这种大型的野鹿、野猪的也不是没有,但可没有一个像这个书生这样,鹿头、鹿皮全给解干净,连挂在墙上观赏的鹿头都给弄利索了。 “哎,这怎么还少了一大块?” 管事的看着鹿肚子上缺了一大块,眉头一拧有些不大满意。 李二柱子见生意可能要坏菜,立刻着急解释,“这、这块下山的时候……” 谢宁赶紧拉了他一把,笑呵呵道:“管事的不知,我与大哥虽不是亲兄弟,但大哥的长辈还在,鹿肉这种滋补佳品最补老人的身子,就事先切下来了些孝敬家里老人,鹿血不好带也都留到了家里。” “看不出来,你俩还挺孝顺。”管事的听见谢宁这么说,立刻打消了疑虑,“这鹿你们打算怎么出价?” 这就到了谈价的关键时刻。 城里最便宜的瘦猪肉都要二十二文一斤,二百斤鹿肉,还卖给的官府的人家,这一下最少也得卖出去四千个铜板。 四千个铜板!那可就是四两银子! 李二柱辛苦打柴一个月也就不到一两银子,这一头野鹿若是卖到四两那可顶得上他半年挣的! 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李二柱子自诩是谢宁的哥,决不能让这摊生意黄了,他搓了搓满是潮汗的手,刚要说话,就被谢宁扯到了身后,就见谢宁朝着管事的徐徐道:“鹿肉乃是滋补上品,老人和孩子都食得,鹿骨熬汤大补元气,鹿油能治刀伤硬伤,至于这鹿头……” 谢宁目光闪烁了下道:“小子不敢冒昧打探贵府情况,若是贵人好文墨鹿头自然不好挂在家中,但若府中贵人喜好弓马骑射,那这鹿头用来彰显主人家的威赫就再合适不过了。” 一番话下来,管事的已经换了一种眼神来看谢宁。 都是男的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道:“你这书生挺有意思,东西还没卖呢,连主家怎么用都给规划上了,你刚才说了半天,还落了一样呢,鹿{鞭呢,这鹿{鞭你预备怎么卖?” 谢宁神情一顿,转而拿起牛车的断尾,放到管事的手里,笑得隐晦,“鹿{鞭自然是主人家想怎样用就怎样用,这个小子可不敢胡说,不过这鹿身上可不止那一处地方能让人雄风不倒,这鹿尾效果也不差您尽管拿去享用一二。” 鹿{鞭的作用,在男人滋补品当中绝对是位列前茅。 以华夏男人对壮阳的痴迷,自从第一眼去看见这鹿是公的,谢宁就已经确定这头鹿绝对他是的第一桶金。 ‘好一个油滑的书生。’ 管事的收了一根鹿尾巴,当下在心里发出暗叹。 有了这鹿肉跟鹿{鞭,他今天绝对能在家主哪儿得个好脸,没准还能有赏钱。 “你这鹿我买了!”一想到自己刚娶的小妾,管事的说话的态度都和善了三分,“让你开价你意意思思扯一大堆,这价我来出,你觉着不合适咱就谁都别瞎耽误工夫。” 谢宁一颗心总算落地,他道:“您说,小子绝不还价。” 管事的道:“瞧你也是个明白的,现在年节上山打猎不容易,这鹿的肉和头还有鞭我都给你分开算,鹿肉我给你四十文一斤,鹿头三两银子,至于……那根就也三两。” “成!都听您的!” 管事的喊人来抬鹿肉,叫谢宁在原地等着一会过来人给结钱。 等白花花的十二两银子拿到手,李二柱子彻底傻了眼,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给谢宁吓了一跳,“柱子哥,你干啥?” 李二柱盯着谢宁手里的银子震惊道:“这、这就卖出去了?还卖了十多两银子?” “是啊,卖出去了。” 今天可有钱买肉下锅,不用再喝豆面糊糊了,谢宁乐呵呵跟他确认。 李二柱还是不敢相信,他把脸当砂纸猛搓两下,照着谢宁肩膀使劲来了一拳,“好小子,行啊!以前我没见你有这么多心眼,小嘴这么能叭叭。” 一头鹿,他以为能卖到四两就是天价,没想到,谢宁竟能卖出比天价还天价的价钱。 谢宁被李二柱子的铁拳捶得肩膀差不点断了,他当即数出来二十个铜板,递给李二柱子,“柱子哥,当初说好的跑这一趟的工钱,多亏柱子哥肯陪我走这一趟,要是你不在,我哪敢去敲权贵家的门。” 李二柱子被捧了几句,心情大好,收下铜板道:“跟我你就别来那些虚的了,只要你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我当初可是答应你娘好好看着你,要是你以后还不学好,我照样收拾你!” 兜里有了钱,谢宁再买东西就不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 许婉的药昨日已经买了七天的量,不需要再去药铺跑一趟。 他让二柱子陪着,第一站就去了昨日小二门缝里看人的书社,这回他把四书五经仔细翻看了个遍,也询问了价格,果然最薄的一本都要一两银子起步,谢宁虽说手头有了些钱,但过日子讲究细水长流,野鹿也不是天天都有。 他盯着小二的白眼,不耻下问打听了下,有没有便宜些读书的方法。 那小二虽然不用正眼看人,该告诉的也都告诉一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普通泥腿子要想突破阶级何其容易,不说供出一个进士,就是一个够备官资格的举人恐怕都要举全家之力,所以云州城府附近的穷苦读书人,用的都是便宜些的手抄本。 手抄本的价格是印刷本的一半。 同样也有不少读书人,一边抄书补贴家里,一边强化记忆两全其美。 谢宁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就请了书社的掌柜来验证笔迹,谢宁的字是上初中就开始练,虽说不是科举专用的馆阁体,但字迹工整笔锋刚劲,掌柜的一看当即同意谢宁拿了两册中庸带回家抄写。 结账的时候,李二柱子局促地站在那里,看见两刀毛边纸一根兔毫笔就要八百文,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连连感叹读书果然不是一般的费钱。 更惊讶,谢宁真的要好好读书。 从书社结账出来,谢宁又去了昨日想去,没去成的肉铺,猪肉排骨、筒骨买了一大堆。 他跟李二柱从清早开始进城,这会正午已过,肚子早都饿得咕咕叫,谢宁大手一挥豪气地买了十五个大肉包子,出城的时候坐在牛车上跟李二柱对齐啃得满嘴流油。 喷香的大肉包子仍旧堵不住李二柱的唠叨,“我说你真是有俩钱就要败家,女人家有件衣裳能穿就行呗,哪犯得着买那么贵的成衣,再者,现在不年不节的你猪肉一下买那么多,二十斤!吃不完那不都坏了!” 上辈子谢宁的老娘也是总是这么不放心地唠叨他,这张嘴这会换成了李二柱的,谢宁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庆幸就原身那样的混蛋竟还有这样真心实意操心他的人。 “婉娘,这回受伤不轻,我以前对她不好,现在就想多弥补些。” 谢宁想着原身造的孽,叹气道:“再说新衣裳也不是日日都买,就买这一回,哄自己女人开心花点就花点。” 想着昨晚睡硬板床,冻得跟浑身发抖醒来,谢宁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刚才买了四斤棉花一匹棉布,二柱哥,还得麻烦你回去跟嫂子说一下,帮忙做两床被子。” 做被子那都是小事儿。 李二柱子媳妇虽然容貌不好看,但针线活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 商定好做被子的工钱,忙了一大天的谢宁这才闲下来喘口气,年初那场大雪余威尚在,官道两旁的田地都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摸样,一望无际的白色让人看起来就心生绝望。 “都三月中了,四月末就要种地。” 李二柱见谢宁盯着田地发呆,不免忧愁,“这雪要是再不化,恐怕咱们这些关内人也要挨饿了。” 时岁大旱,虽然遭灾的多是白鹭关外的百姓,一场大雪虽然能化解干旱,但寒潮不退那可比大旱更要人命。 谢宁回想着历史上几个遭遇小冰河纪而灭亡的朝代,心中泛起沉重,忽地,白茫茫一片的视线里出现一大片殷红,他指着丈余远的地方吃惊道:“柱子哥,你看哪儿是不是有个人?” 第七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宁刚要下车就被李二柱拦住,“你干啥?这年头哪块地方不死人,闲事少管!” 他说的不假,大灾年间,饿殍遍地乃是常态。 谢宁骨子里还在受上辈子治病救人的大夫魂影响,听了李二柱这么一说,心底有些犹豫,可牛车与地上那鼓包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人的视线与谢宁的对上,强烈的求生欲让那个人看向谢宁的眼神充满了祈求。 “柱子哥,停一下!” 谢宁还是没忍住下了车。 “救、救救我……” 血泊中的是个男人,见有人过来眼中升起活下去的渴望,就连一呼一吸之间嘴里都涌着血沫子。 “先别动!” 谢宁撸胳膊先拿来男人的腕子号脉,然后掌心紧贴心脏掐算心率。 一百二多! 饶是见了男人满身的血,心里有预期,但这个心率还是给谢宁吓了一跳。西医相较中医最大的区别就是运用高科技将治病救人流程化,现在这会别说一般的医疗用具就是一把止血钳也是没有。 谢宁扒开男人的衣裳,果然,一道横贯伤将男人的肩膀到肚脐整个划开,涓涓血流顺着伤口往外涌,跟不要钱一样。 李二柱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这……谢宁,咱赶紧走,都这样了还哪能活,咱快走,这简直太晦气了!” 救人一命,七级浮屠。 谢宁不是佛陀,也不预备当什么古代雷锋,只是看着这壮汉身高八尺,体型威武,一副面相虎须虬髯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况且也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身上有伤药吗?” 谢宁没理会快要抓狂的李二柱子,朝着男人问道。 那人嘴里发出嗬嗬的血声,齿间全被血浆包裹。 谢宁没等他回话,直接上手去翻他的袖兜,果然从里面掏出两个小瓷瓶,拔开瓶塞闻到了三七、侧柏叶、仙鹤草的味道,其中仙鹤草是价格最为昂贵的止血圣药。 这个男人果然像他想的那样并非是一般人。 “柱子哥,帮个忙!帮我弄点干净的雪来!” 连水源都没有的荒郊野外,能低温降低血液流速的雪水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你简直是昏了头了!”人命关天,李二柱扔下一句话就立刻去找雪。 “你现在失血太多,若是挪动你去城里找人,恐大夫没到你就没命了。”缺医少药,谢宁只能就地取材,他从布庄带出来的包裹,拿出纳鞋底的粗针道:“萍水相逢,我没多大能耐,只能勉力一试,若你真的死了……那就死了。” 现在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 虽然是纳鞋底的绣花针,那也是有比没有强。 男人虚弱地盯着谢宁,看他把绣花针熟练地插进四大止血穴道:气海、关元、血海、隐白。 最后头发被这从天而降的人整个薅起来,就听他道:“我现在封住了你主要出血经脉,最后我要封住你的天柱穴,可能会有剧痛你忍一下。” 果然,下一秒,凉如冰锥的绣花针插进脊椎,男人几乎是瞬间眼睛外突,整个上身都跟着抖动起来。 “柱子哥,雪!” 李二柱刚捧了一兜干净的雪回来,还没等说什么,就被谢宁抢先。 只见谢宁,抓起一把雪放置在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上反复揉搓,循环往复这么下来,奇迹果然发生了,李二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谢宁,血!血不淌了!” “嗯!” 关键时刻,谢宁没工夫跟李二柱多话。 他吩咐道:“柱子哥,帮我穿针引线。” 李二柱一脸懵,“你让我穿针干啥?” “还能干啥!缝合伤口!”谢宁语气急促,“快点,一会他就不行了!” 横贯伤简单清创过后,谢宁动作飞快将止血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这时候李二柱的针线也已经穿好了,他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谢宁,将那外翻的皮肉一针针缝合在一块。 那针脚整齐得,比他媳妇给他缝的裤衩子还细。 “从来受外伤只听说上药包扎,这这这,咋这玩意还能跟布似得缝上啊!” 李二柱子不由感叹一句。 飞针走线,说话的功夫,谢宁已经将伤口缝合得七七八八。 现代的手术台上,高倍镜下,谢宁缝合伤口都是全三甲医院最快的,更何况现在手拿绣花针,这操作简单的简直跟纳鞋底子没啥差别。 缝合到了收尾,谢宁打了漂亮的外科结,收回绣花针,再次检查了一遍心率,果然,心率有了明显减缓,快降到一百一以下。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行了,暂时性命无忧了。” 时间倏忽静止了几秒,一阵北风吹过,男人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闭上了双眼。 谢宁在地上坐了一小会,缓了缓,起身道:“柱子哥,帮忙把人抬到车上去。” “啊……!咋还往车上抬,他可别死我车上!”李二柱连谢宁吐他车上,都要抽鞭子,更别提这快翘辫子见阎王的死鬼了。 晨起上山,卖鹿在城里走了一上午,折腾到现在,谢宁的糟体格早没力气了,李二柱的埋怨谢宁没搭理,“行了,死不了,我死他都不带死的!” 再次来到城门附近。 谢宁跟李二柱将人抬下车,就把人放在官道中央,他从兜里抹出来几十个铜板洒在那人周围,轻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求多大回报,你能捡条命就行,若是有人路过看见这铜板也能搭救你一二。” 言罢。 谢宁起身要走,衣摆却被拉了一下。 转过身,男人睁开了眼睛,嗓音嘶哑,“恩、恩人贵姓?” 谢宁怔愣了下道:“你我萍水相逢,救命一事全属缘分,我姓什么你不必知晓,我只是小民一个只求想稳度日,你往后不要来找我,也千万不要将麻烦带给我。” 谢宁看得分明,这人但看外貌就不是一般人。 寻常人哪里有机会受这么严重的刀伤,并且他虽然看起来衣着普通,但脚下的那一双靴子可是寻常人根本穿不起的麂皮靴子。 李二柱子早等不及坐上了牛车。 谢宁说完就要走,男人却动作费力地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嗓音艰难道:“救命之恩,无以饱尝,这个请恩人拿去……” 第八章 就是挣了一百两,也跟你没关系!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麒麟纹样的白玉。 谢宁就是再土老帽,也知道这玩意值钱,不知根知底的救命恩他不敢要,一块玉佩他倒是乐得收下。 即便这块玉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他不示人前不就完了。 朝不保夕的灾荒年间,真要到了紧要的时候,这玩意没准能救命。 “那我就收下了,老兄你珍重!” “柱子哥,走咱们回家!” 一路上李二柱都在骂骂咧咧,临进村弄了不少野草和雪把牛车打扫干净,才肯进村,为此谢宁还打趣他是不是气管炎怕二嫂子骂。 李二柱牛鼻子哼了哼没反驳。 二道沟村民宅群居在东山脚下,进村的路就一条,谢宁他们刚一进村就被一大帮人围住,有男有女,个个眼睛冒精光全都盯着牛车上的背篓。 “谢宁,你这是发了呀!” “野鹿买了多少钱?有二两银钱没?” “哎呦,你们看这背篓,这背篓里头装的满满的可别都是肉!” “关你们屁事!” 谢宁还没发话,李二柱子第一时间维护,牛鞭子一甩差点打到人,他骂道:“我弟弟卖了野鹿,那是他的能耐,去去去!都上一边子去,就算谢宁买了百来斤肉,也不给你们舔一个油珠!” “李二柱你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 村里有名的风流寡妇,张寡妇尖着嗓子道:“谢宁啥时候成了你弟弟了,他是我弟弟才对,前阵子他还帮我挑过水呢,要吃肉珠那也是给我吃,你说是不宁弟弟!” 这一声‘宁弟弟’叫得谢宁浑身发冷。 鸡皮疙瘩掉地下能扫出来二斤。 想起原身的确是上赶着给张寡妇挑过水,谢宁暗骂了一句:“骚爬犁!” “张嫂子你可乱说!”谢宁立刻维护自身形象,“我那担水可是替纪老哥挑的,我家里还有娘子,这话可不好乱说!” 谢宁口中的纪老哥,便是他们村偷鸡摸狗有名的纪瘸子。 他跟谢宁二赖子,这三人并称村里三大祸害,是有名到一家一家空的三旋风。 谢宁看了一眼人群里纪瘸子不在,正好往他身上扯,反正他跟张寡妇有一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呦,这刚有点钱就不认识人了!”张寡妇语气拈酸,“敢情不是当初管我叫姐姐的时候了!” “你可快拉倒!” 人群中村长儿子谢大利直接把张寡妇的脸面扯地上,“你那岁数都能当谢宁的娘了!还姐姐,村里孩子都叫不出口,你可赶紧上一遍骚愣去,味太大冲人!” “你、你放屁!” 饶是张寡妇脸皮再厚,听了这话也挂不住面,当即躲到人群后头,留下两只贼眼不死心地往牛车上瞟。 谢大利道:“谢宁,你那鹿没少卖钱?” 村长儿子的面子,谢宁得给,他道:“还成,够家里娘子看病吃药的。” 他这话可没有撒谎的成分,城里看病吃药本来就不便宜,若不是谢宁自己就会开方子,就一个简单的看诊就得几十文起步。 “那、那有二两银子没有?” 寻常人听了谢宁这般隐晦的回答,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再问。 但这会刨根问底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吃了个闷屁的张赖子。 谢宁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就是卖了一百两,也跟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柱子哥,我们回家!” 牛车刚走不远,剩下的人就议论开来,不过炮火主要集中在二赖子身上。 “还看呐!人家谢宁现在发达啦!” 有人奚落道:“谁还跟你个赖子称兄道弟,你这上赶着讨好,结果咋样,冷屁好吃不?” “可不咋地!” 又有人道:“那可是一头鹿,猪肉都多少钱一斤呢,二十文一斤,咱过年过节都吃不上一口,他谢宁一下子就卖了上白斤,那得是多少钱!我看咱们村现在谁家也没有人谢宁有钱,人家还能来搭理你?” “放你妈的狗屁!” 牛车的影子已经走远,二赖子恨得后槽牙磨出响来,狠狠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敢瞧不起老子!走着瞧!” 家门口一切如旧。 谢宁下车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还好没屎。 李二柱帮着把东西卸到院里,他道:“棉花和棉布我拿走,让你嫂子给做被子,剩下的布头就让她给你缝个褂子。” “那行,先谢谢嫂子。” 谢宁刚穿过来的那身衣裳,沾了呕吐物,就算洗干净了,他也嫌膈应没打算再穿,正好李二柱媳妇做的用来换洗。 李二柱听了谢宁这样回答,再次怔愣,眼神仿佛不太认识谢宁一般,昨个早晨还在青楼喝得一滩烂泥的人,今个咋变得不认识了呢。 “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二柱刚要走,谢宁就道:“柱子哥,你等下。” 他拿出肉铺事先切好的五斤多猪肉,还有背篓里特地留的鹿肥膘递过去,道:“柱子哥,以往都靠你多有照顾,猪肉我特地留给你的,拿回去给嫂子和侄子补补。” “你这是干啥!”李二柱一听急了,“我答应你娘照顾你,是因为咱来是一个奶{嘴下长大的,我拿你当亲弟弟看,你这日子刚见到点钱,家里那个还病着,哪里不要钱,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当初谢宁的娘原本还有一个儿子,但生下来没多久就夭亡了。 正好赶上李二柱也出生,李二柱的娘没有奶水,可以说李二柱是在谢宁娘亲的肚皮上长大的。 “你快拿走!快拿走!” 李二柱连连摆手。 谢宁执拗举着,“柱子哥,你拿我当弟弟,我也拿你当亲哥哥,只是五斤猪肉,咱们兄弟之间就别拉扯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是我真的发达了这点猪肉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不拿,我可送去给张寡妇了!” “你敢!” 李二柱眼睛一瞪,又要生气,转念一想谢宁说的也的确是那个道理。 从谢宁他爹娘没了以后,他可没少往谢宁身上搭钱,就为了全当初的奶{嘴情分。 “那行,这肉我就收下了。”李二柱拎着鹿肥膘说,“这鹿的肥膘总共没多少嘎达肉,你自个留着,你嫂子见了这些猪肉往后再不能说你什么了。” 谢宁道:“鹿肥膘还是你拿回去,让嫂子炼油,这是治冻伤烧伤的好东西,我手艺不好怕糟蹋了,炼好了你分我一半就成。” “那行,那你嫂子炼好了我给你送来!” 李二柱走后,谢宁先把背篓送进厨房,把剩下的十多斤猪肉分解成块,掉在房顶冻上,再用家里余下的柴火煮了一锅开水,把自己洗了一通,筒骨排骨下锅搭理好卫生才走进卧室。 第九章 许婉叫他相公…… 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是谢宁跟隔壁的李家的男人。 清早男人吃了饭就走。 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在不停忐忑,男人承诺不会把她卖掉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还好吗?” 正想着,谢宁推门进来。 许婉半靠在床上,香肩半露,整个上身都靠一件谢宁的旧衣裳蔽体,早晨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没察觉,到了这会四目相对,许婉的脸蓦地升起一抹红云。 “还、还好。” 谢宁在床边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看起来正常些,忽略掉少女看过来的羞涩,他诊了一会脉,许婉的脉象跟早上没差别,就是心跳过于快了些。 他拳头抵在唇边干咳了下,说:“那个……中午没吃东西饿了?我热了包子,菜在锅里一会就好,你先吃这个垫垫。” 依旧是香喷喷的大肉包子。 许婉接过包子,神情有些瑟缩,不太确定男人现在的心情如何,到底会不会打她,想了下早上男人陌生的样子,她忐忑道:“相、相公,你吃了吗?” 这一声相公,直接叫得谢宁愣在原地。 一股无比熟悉燥热的情愫猛地朝着腹部集中。 他连连咳嗽了几声,神情极其不自然,“吃了。” 谢宁的不自然,在许婉的眼里就是板着脸,她心下咯噔一声,暗想完了,她又惹男人生气了。 气氛迷之尴尬了好一会。 谢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主那个烂货养出来的孽根还撅着,他只好岔开话题,“那个,我给你买了一套新衣裳,你看看喜欢不。” 新衣裳? 虽说早上这人已经承诺过,不会把自己卖掉,但下午回家就给自己买了新衣裳,许婉吃惊得不行。 等到谢宁真的把一套淡蓝色襦裙拿过来,她才揉了揉眼睛,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襦裙的布料就是普通的细棉布,这样的料子,在她从前的家里甚至不能上侍女的身,可在经历了长达快一年囹圄的许婉来说,简直比天上仙女的衣服还珍贵。 “这、这真的是给我的?” 许婉满眼不相信,甚至不敢伸手去摸。 她怕这是一场美梦。 泡沫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 “当然是给你的!你见过哪个大男人穿襦裙?”谢宁笑得温润,身体上的燥热看了许婉这样子,降下来不少,他道:“等吃完饭伤口换完药,你再穿上。” “对了,我一天没在家,你是怎么方便的?” “怎么方便?” 就见许婉懵懂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很显然,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宁大囧,又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好几下,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咳破了,“那个就是……小解。” 许婉的脸轰地一下从脖子到脸颊红了个通透。 按理说,她跟谢宁都成亲这么久了,床上床下男女这点事,夫妻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但她跟谢宁可没圆房啊! 她在山上滚下来之前,谢宁都不允许她进卧房,厨房里的柴火堆才是她的床。 “隔、隔壁,小、小莹帮我的……” 隔壁小莹正是李二柱的小妾。 谢宁听完很是松了一口气,且不说患病的人是原身的媳妇,就是天仙拉炕上他也没那个涵养收拾。 “那个,锅里还煮着饭,我看看去……” 说完谢宁一溜烟跑了,留下许婉一个人呆愣愣地对着空气脸红。 好半晌许婉才喃喃道:“谢宁他……他好像变了个人。” 猪筒骨没两个时辰熬不出东西,谢宁先把筒骨和骨头汤盛出来,排骨已经炖到软烂,就着厨房里昨日他买回来的几样调料,谢宁做了个爆炒排骨,收尾的时候还揪了一把菜园子里冻着的葱,切了仍在锅里。 虽然没姜没蒜,但满满一大盆排骨盛出来还是香的人直留口水。 谢宁回来的晚,没工夫做粟米饭,主食还是城里买回来的大肉包子,菜是肉,主食也是肉,他今天就是要把大荤贯彻到底,不光是庆祝捡了一条命,更是庆祝挣了一大笔钱。 再次端着一大盆排骨进来,许婉彻底愣了,“相、相公你这是……” 挣了钱,谢宁心情好,一张俊脸笑得也好看,他道:“今天进城挣了钱,咱们好好吃一顿,等会锅里还有汤,那个等睡前再喝。” 挣钱? 这俩字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好陌生。 许婉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看男人的样子,却不是作伪,她身上有伤挪动不方便,就眼瞧着男人左右寻找,找了一圈下来也没在家里找到半块桌面,最后嘴里小声骂着,把厨房的案板搬过来放在凳子上,懊恼说:“今天先将就着这么吃,明个我找人打张桌子去!” 妈的! 正经人过日子,谁家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原身那个瘪犊子,还真叫李二柱给说准,真不如撒泡尿直接溺死。 家里的房子塌了一半,床也破破烂烂,就连他自己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他还想考科举。 …… 简直到处都要用银子来填。 刚坐下吃饭好一会,谢宁都没说话,全神贯注在心里骂原身,同时也在算计着过日子的账。 许婉见谢宁不说话,自己就不更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丈夫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可千万不能再触霉头,万一,他再变回去,那自己真的不要活了。 “你多吃点!” 谢宁主动给许婉夹了一大筷子。 许婉宛如蚊蝇地道:“谢、谢谢相公。” “咳咳……”谢宁抬头看了一眼正对面,面如桃红的小姑娘,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攀比劲,张嘴就道:“……相公?你以前也这么叫我吗?” 许婉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能这么问。 许婉神情透露些许不自然,她几乎把脸都埋到碗里,小声道:“从前没叫过的。” 其实也叫过一次。 只不过换来的确实一顿好打。 许婉今天之所以敢这么喊他,是看早上男人变化太大,她从前待字闺中看过不少鬼神画本子,里面有不少鬼书生娶富家千金的,在家待着的一百天,她都在暗暗祈祷老天,最好是给她换了个丈夫,管它什么山神鬼怪,只要不是从前那个谢宁就行。 所以她也存了讨好男人的心思,不说让谢宁对她好点。 起码别再像从前一样,动则打骂。 谢宁一听,心里那点计较顿时好了不少,他又夹了一块排骨给许婉,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得语气道:“你多吃点,一会我给你换药,要是想上厕所了记得跟我说!” 第十章 牛舌草与嫩叶松针 天快黑的时候,李二柱送来了两床旧棉被,是他两个儿子小时候盖的,还带着尿骚味。 想着头天晚上的寒冷,尿骚就尿骚。 谢宁没拒绝抱着棉被进屋,就见许婉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木床旁边一桶热水升腾着热气,熏得她脸色殷红。 “相、相公,我准备好了。” 一想到一会谢宁要给他擦洗身体,许婉就止不住地害羞。 从前她对自己的丈夫只有畏惧之情,从不敢有半分遐想。 但从昨日开始,她觉得谢宁变了,是那种从根子全换了那种彻底的变化。 不知怎地,许婉的这声相公,在谢宁听来像是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他紧了紧嗓子,努力不去看少女修长脖颈的粉红云霞,但那诱人的沟壑还是时不时提醒他,面前的这个清纯少女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是他现在想做什么,她都会无比顺从的女人。 擦洗的过程中许婉连指头都在羞怯地捂着肚兜,殊不知,她的那两盏雪白的岚山,早都被男人印在了脑子里。 睡觉前,谢宁铺好了床铺,给许婉端来汤药后便去了厨房。 家里穷没钱点油灯,谢宁便就着灶台里的火翻看书社拿回来的中庸。 何为中庸,意在谦逊。 儒家之道为帝王所用意在规训,给全天下的子民画一座无形的思想牢笼, 中庸上下两册,三千五百多个字,主要中心思想主要围绕着君子之德,明辨之,慎独之。 谢宁翻看第一遍,熟悉文字的同时回想着大学时候哲学课上教授讲的内容,按照自己的理解在其中寻找相合之处,第二遍仔细阅读完,谢宁就开始尝试默写第一章。 第一章默写得很快。 但等到第三章的时候就不行了。 太冷,过低的温度冻得谢宁手指僵硬根本无法活动。 看来还是得弄张桌子,最好再有个书房。 回到卧室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许婉躺在外面,谢宁没去挪动他,蹬掉鞋子他爬到了里面,在满是尿骚味的被窝里,身体缓慢回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谢宁来不及回想眼皮就渐渐沉了下去。 第二天清早,公鸡打鸣。 许婉睁开眼,对上的便是男人薄薄的胸膛,起先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但略微一动,搭在腰间的手臂便勒紧了。 “别动!” 晨起是男人阳气最盛的时候, 谢宁嗓音嘶哑。 昨夜刚睡着没一会,他便感觉怀中慢慢多了个绵软的躯体,是许婉寻着热源投进了自己的怀中。 谢宁不是柳下惠,两个人抱着睡总比一个人暖和多了。 再说少女的身子又香又软,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 许婉僵直着身体,前胸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这一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另外,她还感觉男人火热的身躯愈加滚烫起来。 这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倏然,许婉感觉一股潮湿喷洒过来,竟是谢宁将整个头都埋在了她的脖颈里面。 这还是谢宁穿越过来之后,睡的第一个好觉,他埋头在许婉的颈项里闻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舒服地蹭了蹭说:“再睡会……” 早晨的饭依旧是谢宁下厨。 昨晚剩下的排骨和一锅粟米干饭,配上一锅玉米粥。 吃完了饭,谢宁本来想着等着许婉开口,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但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她开口便背着背篓上山了。 大山里依旧积雪覆盖,这次谢宁没着急,在山里慢慢摸索,之前药铺开给患者用来戒断的药方,虽然初时有效,但在谢宁看来出事是早晚的事儿,逍遥散这类强行激发人体潜能,过早挥霍肾上腺素,让精神阙值拉到顶峰的致瘾毒品,若没有强硬的手段和合适的药方,只能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差。 直到最后掏空身体,油尽灯枯。 皓日当空,山里冷风习习,谢宁蹲在地上扒开积雪,看着地上泛着青尖尖的牛舌草慢慢露出笑容。 牛舌草是清火良药。 若是与白花蛇舌草、嫩叶松针和其他几味药材相配,药剂得当便是清泄逍遥散毒瘾的最佳药方。 白花蛇舌草不好找,但这蕴含无数宝藏的大山白花蛇舌草还是能找到不少,况且白花蛇舌草药性太寒,用量不多,至于松针和牛舌草那不是漫山遍野都是。 谢宁对自己的药方有绝对的自信,现在这座白茫茫的大山,在谢宁的眼里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他采够了一副药用量的白花蛇舌草和牛舌草、嫩叶松针,又采了些跟其他药草整理好跟昨日的分类放在一起,慢悠悠走下山去。 昨天卖鹿的事已经满村皆知,谢宁便没绕路直接从村里的大路走,到了人群聚集地老磨盘那块,果不其然,一群人的眼神跟探照灯一样使劲盯着他。 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扎进他的背篓里。 “谢宁,谢宁,你今个又从山上弄了啥?我瞧你这背篓怪沉的!” 说话的是段蒯子,谢宁对他印象不错,他道:“一些没什么用的野草树枝。” “野草树枝?” “我试试能不能进城换点药钱。” “野草树枝也能换钱?”人群中,赵铁匠站出来看谢宁的眼神都不对,好像他是个缺心眼,“你怕不是发财梦做上瘾了,城里人又不是缺心眼,谁有钱烧得慌买你的破烂野草树枝子!” 谢宁看了他一眼,知晓原身之前因为爹娘下葬求了这赵铁匠很多次,并没直接下他的脸面,他道:“嗯,我去碰碰运气,万一真遇上什么嫌钱多烧得慌的缺心眼呢。” 他说完就走,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看法。 “哎,你们看这谢宁挣了大钱果然不一样了啊,从前他多巴把老赵,现在老赵主动跟他说话都不咋搭理。” “不咋搭理?不搭理我,我还不搭理他呢!” 赵铁匠心里有一本账,也听说了昨日谢宁捡了一头鹿发财了的消息,打算下午就去谢宁家讨银子。 李二柱早起就去了城里卖柴火,人这会不在村里。 村长儿子谢大利望着谢宁背着背篓远处的背影,没跟任何人说话,起身就往家走。 村口,谢大利追了上来,“谢宁,我进城办事,正好稍你一段。” 第十一章 逍遥散,戒断奇方 一路无话。 进了城谢大利去办事,谢宁直奔药铺。 穿过药铺前人群,看见掌柜的再给人结算药钱,谢宁开口道:“掌柜的……” 谢宁话刚说了一半,掌柜的回头看见背后站着个人,怔愣了一瞬,皱着的眉头瞬间展开,指着谢宁满脸兴奋地拍大腿,“哎呀!是你!是你!书生!你可算是来了!” 都没容谢宁开口,人就被掌柜的一把扯进内堂。 内堂里吴大夫正在给服用逍遥散的人针灸,听见动静他回头,不满道:“做什么慌慌张张,后头有狗撵你?” “没狗,没狗!” 掌柜的眼角眉梢俱是高兴,“吴老,你看看是谁来了!” “谁?” 吴大夫继续下针,服用逍遥撒过量的人,都虚火沸腾,一旦戒断四肢均会呈现炭烧般网状血疮。 “书生!就是前几日说可以将钩吻草换成乌头草的书生!” “是你!” 吴大夫蹭地一下站起来,盯着谢宁的两眼简直毛精光。 前天在听完掌柜的说用乌头草代替钩吻,再佐以雷公藤和地榆的药方后,吴大夫连夜查看古医书,几乎是连着翻看了两个晚上,他才将其中的药理平衡,不过那也只是想通了而已。 行医问药,那是细到极致的学问。 一个光是想明白,根本不能将药方推广出去。 “书生,你跟老朽好好说说,你的药方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大夫坐诊了一辈子,从八岁开始苦读药经,可以说这世间只有没着出来的医书,就没有他没看过的。 他拉着谢宁坐下,旁边针灸了一半的病人彻底不管,两手拉着谢宁,那眼神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谢宁被他这过分热切弄得有些尴尬,不过他稳下来,淡笑着道:“是一个行僧早年间路过我家,家母给了一碗素饭,他便给了晚辈一本医书。” “那,那医书呢?” 吴大夫神情无比炙热。 谢宁面露惭愧,鬼扯道:“医书年头太旧已经烂掉了。” “啊……烂掉了,怎么会烂掉了呢!” 谢宁见吴大夫大失所望,立刻抛出引线,“不过里面的内容晚辈倒是记得一些。”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都记得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谢宁说,吴大夫记,一老一小,仿佛师生,却又年龄倒转,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认真无比。 半个时辰后。 吴大夫道:“高高高!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怪不得这些服药了的,个个身体都长了烂疮。” 不服药,烂疮该长也长。 谢宁想着,但嘴上没说。 “照你的意思完全戒断毒瘾,只需要更换雷公藤和乌头草还有地榆……这药方虽好也能根治,就是这地榆的价钱……”提起成本吴大夫面露难色,“地榆的价钱比钩吻等其他药材都贵,按照这个价钱,只是添了一钱地榆价钱可要比之前吃上十天的都贵。” 地榆放到现代都用在放化疗上,这种救命的药能不贵么。 谢宁等的就是这效果,他轻笑道:“地榆是不便宜,但治病救人因人而异,药到病除的汤剂并不适用所有老百姓……” 起码钱上就不适合。 “那你的意思,没钱看病的就都等死不治了?” 吴大夫当即沉下脸。 想不到这老头还有副火爆脾气。 谢宁慢条斯理道:“吴大夫,您先别急,您店里的药方给戒毒的病人少说也吃了半年了,我看附近的病人都在您这里抓药,这么庞大的患病群体,贸然换药方风险不小。” “那你什么意思?” 这时候听了半天的掌柜的也跃跃欲试。 谢宁道:“燥火旁盛,发于四肢,烂血烂髓,不等彻底戒断逍遥散的毒瘾,人就已经不堪痛苦,依我看毒发所带来的毒瘾,远没有血疮带来的危害大。” “那可有法可解?” “当然有!” 谢宁取来背篓,将里面事先准备好的三样药材摆在柜台上,开口念出了一个药方,他整肃道:“这个药方造价便宜用料方便,只需要做成中成药,每日三次化水服用,七日内晚辈可以保证血疮症状绝对可以减轻,轻症半年、重症一年便可以彻底拔毒。” “松针、牛舌草就可以解毒……松针、牛舌草就能治疗血疮……” “这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医理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吴大夫听了谢宁的解毒药方,布满皱纹的双眼既亢奋又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我要回去查千金方略,我要回去查医书,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知道的简单医理,我没有想通……” 说完他就蹭蹭蹭往院里跑,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谢宁被他弄得一脸懵。 掌柜的扶额无奈道:“这药铺乃是贵人所开,主要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吴大夫出生杏林世家,他看了一辈子的病患,逍遥散解毒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 “你这么年轻就能解决,而且药方更高明,更利惠百姓,他受些刺激也是正常。” “书生,咱们聊聊。” 掌柜的换了一副神色,无比正经起来,药童上茶的功夫,他们互相做了个自我介绍。 源济堂掌柜的乃是云州城最大的药铺。 也是西北一带唯一能出戒断逍遥散药方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谢宁来都会看见长长的队伍。 一听整个西北的吸食逍遥散的人,都在这里戒断,谢宁顿时仿佛看见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向自己涌来。 古往今来,人吃五谷杂粮,那个不生病,在现代医疗系统是最挣钱的产业链,古代也不外如是。 掌柜的在旁听吴大夫与谢宁交流医理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在他掏出来松针、牛舌草的时候更加无比确定,他是有备而来。 “谢宁,你可知道开药铺的可不一定全是治病救人的好大夫。” “这是当然。” 谢宁道:“晚辈也知晓,仅凭单项药方也可传家。” “那你为何将戒断逍遥散的药方,就这么平白告诉吴大夫,你可知,仅凭这一个小小的解毒药方,就能上报官府得到不小的奖赏。”周掌柜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宁。 “这晚辈当然知晓。”谢宁淡笑了下,态度依旧八风不动,他道:“只是晚辈一介白身,一无功名护身,二无家势仰仗,这药方虽说可以传家,但晚辈势单力薄能不能护住都是两说,更何谈上官府去讨要奖赏。” 周掌柜心下凛然。 这书生真是聪明通透。 现下时局不稳,旁的不提,就单单说他们药铺,若不是背后的大腿够粗,药铺里解毒的药方老早就被人抢走八百回了。 “那你是如何想法,总不能无所图?” 周掌柜放下茶碗,笑了下,“要说什么都不图,我看你也不像!” 第十二章 谢宁可能是被野鬼附身 “那是自然!”谢宁道:“周掌柜您都说了时局不稳,我家中妻子还病着,读书过日子样样都要钱,原本晚辈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遇到周掌柜与无吴大夫这样的大好人。” “行了,咱日后要常常打交道,恭维的话你就不用特地跟我说。” 谢宁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周掌柜和李府后门的那个管事的根本不是一样的人。 周掌柜快言快语,谢宁便也不墨迹,他道:“戒断逍遥散的药方,我可以送给药铺,清血疮的药方也可以送给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得要答应我。” 瞧书生这双眼如焗,不卑不亢的样子,周掌柜顿时觉得他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先前的谦卑恭敬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做的铺垫。 “什么要求?” “清血疮的药材必须要由我来提供,并且只能由我。” 按照谢宁先前说的,清血疮的中成药,每日三次,起码服药三个月以上,轻症才可彻底拔出病根,三个月的服药量,即便一颗药丸卖他三文钱,一日下来也要十文钱,那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一两银子。 西北白鹭关内外,吸食逍遥散的人无法估量。 将近一年以来,他们药铺基本都没看过旁的病症,全都是来抓戒断药的。 可以说但凡需要戒瘾的人,只要不想饱受血疮之苦,就必定会卖拔出血疮的中成药。 这用药的范围的何其庞大,根本无法估量! 更重要的是,他们药铺又怎么可能将戒断药贱卖到三文钱一颗。 好一个会算账的书生! 即便这中成药他只挣其中药材的钱,都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庞大数字。 “谢宁,这拔出血疮的中成药需要七日的验证时间,现在我还没能看到药效,若是这拔毒药无效,我和吴大夫就权当听了一场你纸上谈兵。” 周掌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要是谢宁给的拔毒药方无效,那么就连他先前提到过的改善戒断药方,算是白给了。 “那要是拔毒药有效呢?” 谢宁问道。 周掌柜说:“那自然我济源堂所出拔毒中成药,原药材全由你来提供!” 同一时间,二道沟村。 “许婉,你这衣裳可真好看,我家男人回来说你家谢宁变了,还花大价钱给你买了新衣裳,我跟大姐还不信来着。” “没想到这是真的!” “他现在真的改好了啊!” 李二柱的小妾,昨个听说隔壁那个败家子谢宁,走大运发达了不说,竟然给了他们家五斤猪肉,还给许婉卖了新衣裳,那衣裳都不是做的,是城里布庄上的成衣呢! 都是从难民堆里嫁到村里的难民女。 李二柱的小妾小莹和村里其他的难民女,跟许婉境遇无二,自打来了村里,虽说没像许婉这样日日挨打,但基本都是嫁给泥腿子做小,日子除了能填饱肚子没那么容易饿死,跟以前也没大差别。 但昨个小莹吃到了肉。 由于谢宁给的肉实在是多,五斤呢!他们家正室夫大姐,一口气做了一半下锅,就连她都跟着沾光吃了好几块。 一想起昨日猪肉的滋味,小莹满眼羡慕,“你现在日子可盼出头了,只要你家谢大郎肯改好,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许婉怔了怔,她身上已经换上了谢宁给买的新衣裳。 家里没有铜镜,她不知道自己穿上好不好看,但看小莹羡慕的眼神,应该是很好看。 思及男人这两天的变化,她道:“我也不知道大郎他会不会一直这样,但我总觉得他变得太快,也太彻底了,就像是……就像是换了一人。” “换了一个人?” “俺家男人也说,说你家谢宁变化大的就跟鬼上身了一样,你说他会不会……”小莹的眼神变得愈加悚然,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勾栏瓦舍那地方阴气最重,什么孤魂野鬼枉死的无数,你说他忽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会不会就是被什么鬼偷偷占了身子!!” “不,不会……” 许婉害怕地咽了口吐沫。 小莹道:“怎么不会,你想想这两天他的变化,给你买衣裳,给俺家男人肉吃,他跟我说话都和和气气的,还哪里有之前那个谢宁的影子?” “好像……好像真的这样……” 想起自己可能是被野鬼抱着了一宿,还是她自己主动的,许婉身躯猛地打了个哆嗦。 大白天的,日头高高在天上悬着。 两个少女竟然齐齐冒了一身冷汗。 李二柱的小妾比许婉还小了一岁,她瑟瑟发抖害怕道:“他要是真的被野鬼上身了,没准还要吸你的阳气,时间长了就会要你的命!” “对了,他最近没钻你的被窝?” 李二柱怕原配媳妇田氏,虽然娶了自己做小,但碍着田氏的脸面,从来不敢在白日正眼看自己,都是大半夜钻她的被窝,偷偷来那么一回两回,天亮之前还得回到田氏那儿去。 “没有。” 许婉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还没开始吸你的阳气。” 小莹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对了,听我家大姐说,西头的村子头到头有个娘娘庙,那里许愿最是灵验,什么撞鬼的小孩儿,发癔症的人到哪儿去一趟全都好了。” “要不我明天帮你去求一道符!放到谢宁身上,保管让那个野鬼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许婉听了点点头,她道:“你要明日真的能出家门,那就帮我去娘娘们求一求。” “明天出门应该没问题。” 小莹道:“最近家里的谷子都是我搓的,连家里的牛都没用,大姐还说让我歇两天,这两天我不用干活,我偷偷溜出去就说在你这里,她们也不知道。” “行。” 许婉道:“不过,你去求符,别求正常的。” “那求什么样的?”小莹有些发蒙,没明白许婉是什么意思。 就见许婉用力扣了扣身下的被子道:“你去帮我求一道,让之前的谢宁永远不要回来的!” 两个小媳妇低头研究鬼神,本来就被谢宁有可能是被野鬼附身吓得肝颤,忽然,屋外传来一道骂声,吓得二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谢宁呢!” “让谢宁滚出来!” 第十三章 科举,族中要出钱供谢宁读书 谢宁从药铺走到城门口,本打算拦一辆牛车,却没想谢大利的牛车就在城门口。 “谢宁!这儿!” 谢大利见到谢宁高声喊了一嗓子。 来的时候,谢宁就没见牛车上有什么货物,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牛车上干干净净。 “大力哥,你办完事了?” “嗯,办完了,也不知道你回没回去,就在这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 这话说得好像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谢大利是村长儿子,子肖父,村中青年当中最稳重当属他。 记忆中原身跟谢大利关系很好,他想去读书一开始也是受了谢大利的影响,只是后来因为谢宁被二赖子带跑了人品,俩人才慢慢渐行渐远。 也幸亏原身跟谢大利产生了隔阂,不然这一时半会,谢宁还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牛车吱嘎吱嘎,大半个时辰后快到村口。 谢大利道:“谢宁,我媳妇回娘家,昨个她回来跟我说,你要重新读书?” 谢宁一愣。 恍然,才想起来,谢大利的媳妇是城里人,小舅子好像就在城里卖书的地方打工。 敢情,那个门缝里瞧人的书社小二是谢大利小舅子啊。 “嗯,是有这个想法。” 一开始谢大利媳妇跟她说,小舅子在书社看见他们村的俩人在书社签了抄书的契约,他还不确定,但看谢宁竟然是认真的。 谢大利道:“咱俩一块玩到大,旁的啰嗦我话不讲,要是你真的打定主意读书,我可以跟我爹说让村里出钱,供你读书。” 谢宁惊讶挑眉。 怎么也没想到谢大利突然来这么一出。 谢大利道:“咱们村虽然杂姓多,但村中公地也是有的,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钱,之前之所以没出钱供你读书,是怕你不定性,但现在……你既然收了心,我就去我爹哪里试试看。” 谢宁明白过来了。 古代士农工商,农虽然排在官后头,但穷苦的总归是泥腿子苦大力。 一个村不说能出来一个官,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举人,都能照拂乡里,起码的赋税方面都能帮忙减轻一大部分。 二道沟村虽然还没有形成氏族力量,但姓谢的却是不少,少了不说,姓谢的起码得有三十来户。 虽然村长家跟他不是亲近,但总归都是姓谢。 单线不成林,孤木不成事。 谢宁这个人性子通透,有人主动投来好意,他不会轻易拒绝,他道:“谢谢大力哥,我会好好考虑。” “行,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进了村再到谢宁家就几步路远,谢大力便直接给他送回家。 还没等走到李二柱家门口,就见一群村民乌泱泱地堵在他家大门口,一个个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谢大力刚开口,谢宁就已经跳下马车。 村民们见了是谢宁回来了,立刻让开一条路,一只脚刚踏进院子,院中的景象就让谢宁火冒三丈。 一张张老磨盘跟前的熟脸,老爷们们凶神恶煞地把许婉堵在门口,李二柱的小妾因为要保护许婉,被人推到在地上,谢宁看见的时候,正好她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一个爬床的婢子,也敢管旁人家的闲事!” “你给我赶紧滚开!” 又是狠狠的一脚,这一脚直接对准的竟是小莹的脑袋,这要是被踢中好好的人都得被踢出毛病来。 “住手!” “干什么呢!” 谢宁两步挡在了许婉身前,伸手扶起李二柱的小妾。 他横眉立目扫视着满院子的人,“你们什么意思?赶着我不在家,上门来欺负我娘子了?!!” “相公……”许婉虚弱地扶着门框,见了谢宁总算回来,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你怎么样?” 许婉身上还带着伤,谢宁赶紧上前查看,脸上露出既愤怒又担忧的神色,“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许婉摇了摇头,这些人虽然没对她动手,但也没放过她,有几个妇人见她穿了新衣裳还要上来扒,要不是有小莹拦着,恐怕这会都要得手了。 许婉虽然没告状,但被踹狠了的小莹,见了谢宁回来,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谢宁,这些人说你欠了他们钱,要不是我拦着,他们就要欺负你家许婉,还说要扒了她的衣裳抵债!” “欠钱?” “抵债?” 谢宁眉心深拧,还没等想起个所以然来,人群中立刻窜出个吊眼梢的妇人不客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谢宁欠了我们银子,我们这借出去钱的都没舍得穿新衣裳,她一个外来要饭的倒是先穿上了,还是布庄里的成衣!” “那得是多少钱!” “有了钱不还,自己先享受,我看谢宁是不要脸!” 不要脸? 谢宁活了两辈子还没被人这么骂过。 他简直气笑了,“你家赵铁匠是死了吗?让你个老娘们出来蹦跶?我谢宁欠你们家的钱,不是欠你们命!你这泼皮老妇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我媳妇的衣裳,我看你活腻歪了!” 谢宁双眼通红,满脸煞气,简直骇人。 赵铁匠的媳妇被吓得退后半步,看了眼自己男人赵铁匠之后,气焰反而嚣张,“还活腻歪了,你吓唬谁呢?老娘就是要扒你媳妇的衣裳,你不还钱,就让你媳妇遭殃!”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谢宁被激出了一身狠厉,拔出背篓里的柴刀就往赵铁匠媳妇的脖子上抵。 吓得人群妈呀一声。 “天老爷!谢宁拔刀了!” “杀人了!杀人了!” “谢宁!你别冲动!”谢大利见事不好,立刻上前一步,要拦着谢宁。 谢宁刀尖避开谢大利,大怒道:“我今天就在这站着,看谁看欺辱我娘子一下!” 有道是男人堆里你是老几,女人堆里,你媳妇就是老几。 谢宁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在村里的爷们中,就没人能瞧得起,不是他被个娘们逼得拔刀,是他要不彻底在村里立住,往后他跟许婉随便谁都能欺负一下。 “赵铁匠,你要是个站着尿尿就站出来,咱们两家的账立刻就算!” “否则别让个娘们出头,我要是打杀了她,别说我谢宁欺负人!” 这下这铁匠脸皮再厚也不好躲在人堆里了,他拉着驴脸出来,瞪了他媳妇一眼,扬着脖子倨傲地道:“谢宁,欠我的银子,欠条上白纸黑字可写着呢,你要么现在就还钱,要么旁的别唠,要不然你家当初抵给我的三亩地,现在就过给我!”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这回倒是怪不得原来的那个谢宁了。 原身谢宁爹娘接连离世,家里本来就没什么继续,原身十九岁的少年郎,怎么能甘心就让爹娘卷了草席就那么埋了,他求了赵铁匠借钱不假,抵押了家里唯一的三亩上田也是真的。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是欠了你家的钱,但我不欠你赵铁匠情!” 谢宁掷地有声,“当初我借你家五两纹银买棺材下葬爹娘,是抵给了你三亩田的,当初说好的十分利,每月三百文,我哪个月少了你了!让你家婆娘今日上门来欺辱我娘子!” “赵铁匠,现在你又来打抵押那三亩地的主意?” “你算盘打的挺好啊!” 村民们一听,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原来赵铁匠不是平白借给的谢宁棺材钱,而是拿了田地抵押,还是最出粮食的上田,每个月还有三百文的利息! “是用地抵押的赵铁匠才借钱的啊!之前他不总说,是他瞧谢老汉尸骨未寒,主动借钱的吗?” “对啊,我也以为是这样,去年秋天他跟他媳妇在谢家田里收庄稼,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呢!敢情那地是在他们手里,没准庄稼也都是收到了他们自个家里!” 第十四章 怎能连个孩子的钱都欠?! “怪不得赵铁匠家日子过得好,果然算计得精,连借人家下葬的棺材钱,都能对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可不是!可不是,我说怎么,去年我家老二差点病死的时候,他赵铁匠不肯借我钱,原来是我家没上田抵给他啊!” 赵铁匠听着人群的议论,脸色愈加不好了,这下他有理也成没理了。 往日里吹出去的牛皮,全都成了打他脸的巴掌。 “废话少说赶紧还钱!” 赵铁匠恶狠狠地道。 谢宁不可能怵他,“你把我抵押给你的地契拿来,我这就一分不差地还你钱!” 地契赵铁匠来的时候,就已经踹在了身上,只不过他只想着趁机吞了谢宁家的三亩上田,压根没想过谢宁他真的会还钱,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那五两银子他真的能还清。 这下人群再次炸锅。 “谢宁捡来那头野鹿到底卖了多少钱?我滴个乖乖,那可是五两银啊!咱们村里除了村长家谁能拿出来!” “可不是,怪不得这两天谢宁不爱搭理人呢,原来是真的发达了!” “五两!五两银子!他谢宁竟然真的一下全能拿出来!” 谢大利看向谢宁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惊讶。 谢宁走大运捡了一头鹿的事,他听说了,一个姓的兄弟得了偏财那是好事,之前他还担心谢宁有了钱,又会迫不及待地往青楼里跑,去逍遥、去玩女人,但现在看来好像真的不是。 一联想到谢宁还要读书,还是很认真的样子……这仅仅是几天功夫,谢宁变得也太多了。 “地契拿来!” 谢宁把手伸了出去。 赵铁匠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出地契,但没直接递给谢宁,而是再次为难起来,“地契给你可以,但这个月快要过完,马上就要四月。” “赵大叔,谢宁不欠你三月的利钱,难道你还想要四月的?” 谢大利出声维护谢宁。 谢宁冷哼一声,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当中有两粒一两不到,一粒五两整钱,还有一把散碎铜板得有百十来个。 他将五两银子地给了谢大利,“大利哥,正好你在这,帮我做个见证,也麻烦你帮我把爹娘的地契拿回来!” 倒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宁担心赵铁匠再起什么幺蛾子。 只是这刚好在村里立威的台阶,他乐意给谢大利。 银子拿到手,谢大利当下就反应过来,看向谢宁的眼神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墨迹,直接对赵铁匠不客气道:“地契拿来,还有借条!” 赵铁匠刚不情不愿刚把借条从怀里拿出来,就被谢大利一把抢了过来,还没等谢大利把东西交给谢宁,赵铁匠的媳妇便喊上了,“这钱不够!当初说好的多给三月利息,只给五两银哪能成!” “谢宁你还得再给一两银子!” 一月利息三百文,已经比官府定出的民间放贷利息高出了一倍,这娘们竟然又喊出来白给三月利息。 就算是三月利息那也是九百文,离一两银子还差一百文呢! 人群中当即就不少人对赵铁匠两年口子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不过,谢宁压根没惯病,只见他把手中的铜板稀稀拉拉地撒在地上,冷哼一声:“空口白牙是,想讹我谢宁的钱是,赵铁匠老泼皮!我还就告诉你们,今个我谢宁别的没有,就是钱有的是,你们不是要讹钱么?” 他脚尖将一枚铜板碾进土里,“不是要钱么?自己弯腰来捡啊!” 所有村民的嘴齐刷刷地安静下来。 过分安静的空气中,甚至能清楚得听见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只是欺负了下谢宁家里的逃难女,他竟然就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他谢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谢大利大脑也顿时空了一下。 谢大利刚要出言相劝,就见谢宁像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了,这是谢宁给他立威的台阶,他得接住,若是他往后想接他爹村长的班,像这样村民越是闹矛盾的时候,他越是得稳重不能和稀泥。 赵铁匠惨白了脸,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不光如意算盘落空,三亩地没落下,竟然面子里子全丢了,而且还丢了个干净。 赵铁匠媳妇咽了咽口水,地上那上百文铜板,着实动她的心,她刚要弯腰去捡,就被她家男人狠踢了一脚,“还他娘的捡!你没见过钱吗?丢人现眼的玩意,滚,赶紧跟我回家去!” 等赵铁匠两口子一走,谢宁家的院子尴尬地安静了几许。 就在他转身要去查看许婉伤势的功夫,村民中有人弱弱地道:“那、那个谢宁,你也欠我家钱。” “还有我家,谢宁你忘了,年前在我家借过二百文。” “我家你也借了一百文。” “还有我家……” 谢宁:“……” 这一刻谢宁差点没骂出声来,原身他娘的到底欠了多少人的钱。 不过还好,谢大利在这主持公道,他道:“真借了钱的再吱声,没欠钱的都少他娘的起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既然谢宁占了人家的身子,那这钱他就得还。 接下来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谢宁都在从兜里往出掏钱,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百文、二百文、五十文、三十文到最后他兜里的零钱都不够,只能别无他法,将自己丢到地上的铜板一一捡起来还账。 就在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宁的衣摆被人悄悄拉了下。 一低头,就见谢大利家五岁的大儿子,红着脸蛋抽着鼻涕,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宁叔,还有我的五文钱,那是过年奶奶给我的压岁钱,你说过会还我的!” …… …… 原身连个孩子的钱都骗! 他妈的,他谢宁的脸简直不能要了! 谢宁心里一万头草你妈奔腾而过,他疲惫地搓了搓脸,给自己搓出一副长辈样子,强装温和数出十个铜板,咬牙切齿笑道:“叔还你钱!这是宁叔欠你的五文钱,叔还你再给你添上五文!” 要回了压岁钱不说,宁叔还多给了五文。 谢壮壮裂开缺牙的嘴,给谢宁鞠了个大大的躬道:“谢谢宁叔!” “行了,上一边玩去!” 谢大利揉了揉自个儿子的脑袋,脸皮憋得一抽又一抽。 “……”谢宁后槽牙咬得嘎嘣响,对谢大利道:“你要笑就笑!憋着作甚!” “哈哈哈哈哈……” 谢大利笑得宛如打雷,笑容夸张到谢宁都能看见他的小舌头。 就在谢宁以为,今日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他再不欠谁的钱,就剩下没几个村民的院落里二赖子走出来,眼神不甘地盯着谢宁道:“谢宁,你欠个孩子的钱都还了,那欠我的呢?” 第十五章 下决心考科举! 没完了是么…… 若是来要账的是其他人,谢宁肯定会在心里来上这么一句。 但一看来人是二赖子。 他当即沉下脸来,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二赖子,语气嫌恶得宛如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欠你钱?” 二赖子其人,惯会欺软怕硬,自知有谢大利在这,自己讨不到半点便宜,但看着村里的人从谢宁这搜刮走铜板,他眼红。 “怎么不欠!” 二赖子梗着脖子,拿出不给钱死不休的架势,“你之前去青楼嫖宿不是都是花的我的钱!” 提起青楼,许婉顿时变了脸色。 谢宁倏地回头,见许婉怔怔地看着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没去过!” “你没去过?之前都是谁求着我,哀求我让我带你见识见识青楼里的市面!” “谢宁!做人可不能太忘本!” “忘你妈个打鸡蛋!” 谢宁这回是真的忍无可忍,抄起旁边的柴刀眼睛都不眨,直接掼了出去,刀尖插进地里一指来伸,刀身嗡地一声颤抖不止。 这一下可把二赖子吓坏了。 那刀尖要是再偏上三分,非得把他的脚面子钉个对穿不可。 “赶紧踏马给我滚!” 谢宁怒骂:“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不光二赖子,院子里的所有人,包括谢大利全被谢宁爆发出的狠劲吓到了,从前的谢宁见了人畏畏缩缩,那有这般提刀就扎的胆量,现在的谢宁变得好像跟之前不是一个人。 “谢宁你……” 村里人小打小闹正常,但不能真的出了人命。 谢大利是真的怕了,赶紧上前拉住谢宁,对着二赖子骂道:“还不快滚!”村民们差不多都走光了之后,谢大利对谢宁道:“谢宁,今日跟你说的你好好考虑考虑。” 他指的是村中出钱供谢宁读书。 今天谢大利帮了他不少,再说报团取暖永远比单打独斗强。 他道:“大利哥,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大利叹了口气道:“谢宁,我知道赵铁匠他们这事儿弄的不地道,但你要真的下决心考科举,往后这脾气还是得收敛些,既然下决心考科举那就别丢了西瓜捡芝麻,不值当!” 读书人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名声最重要。 谢宁眸色闪动,眼底有说不出的倔强,“大利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大丈夫苟活于世,有些事情能忍,有些事情忍不了!” 谢宁阻止不了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能忍得了别人欺负自己,但忍不了有人侮辱他的女人。 “哎,那行,我先回去,有事你再找我!” 谢大利见劝不动摇着脑袋走了。 谢宁扶着许婉进屋,安慰道:“吓坏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 许婉点了点头,她今天是真的怕了,怕被人扒了衣裳,怕赤身裸体被人侮辱。 自己虽然是罪臣之后,但她可以死,可决不能被人侮辱。 “相公……” 许婉觑着谢宁的脸色,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咱们家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 卖鹿匆忙,之前谢宁没来得及解释,他道:“我在山上捡了一头鹿,家里买肉和还债都是卖了鹿的钱,你放心我没去干坏事。” “卖鹿?” 知道家里的钱来源干净,许婉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里。 她一张脸哭得楚楚可怜,连鼻头都是红的,看向谢宁的眼神破碎又惹人怜惜。 到底是十八岁还没到的少女。 但现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女是他的老婆。 还是官府盖章,写在了婚书上的老婆。 谢宁心下一动,手臂不自觉就将人拉到了怀里,软绵身躯贴近胸膛的瞬间,二人不由得同时僵硬了下,谢宁的心也得到了安定。 他穿越异世。 许婉命若浮萍。 两个人的命运就这样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谢宁大手在许婉的头上轻轻抚摸,“许婉,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以后都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 许婉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顿觉无比踏实,在心里轻轻应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相信。” 卖鹿来的十二两银子,还债还了七两多,之前买肉买衣裳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现在谢宁身上满打满算还剩下三两出头。 家里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有房子要修,他还要靠科举,虽然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跟济源堂达成合作,但契约没成之前该挣的钱一分都不等你放过。 钱钱钱!到处都需要钱! 谢宁不由得想起那句话——没钱,想吃羊肉串都只能闻味! 要债的人堵在家里闹了这么一通,等人群走后谢宁才发现,他们家连大门都被人踹坏了,他把一碰就糟的木头扔掉,收拾收拾院子,从背篓里拿出些剩下的药材和一块肥肉去了李二柱家。 谢宁原想着,李二柱的小妾因为护着许婉受了伤,他该走动一下,起码道个谢,最没想李二柱两口子不在家,小莹连门都没敢开,只在门缝里跟他说了几句人就没声了。 这胆子也太小了些。 最后只好将拿来的东西放到门口,嘱咐了几句,也没管小莹听没听见,转身就走。 老爷们不在家,人小妾避嫌,他谢宁也有老婆在呢。 回到家后,谢宁跟许婉草草吃了午饭,便一头扎进厨房。 大宴朝的科举制度,跟他之前了解的差不多,科举的第一步就是取得秀才功名,但秀才功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的,要经过两场考试,县考和府考,只有通过了这两场,才有考取秀才的资格,也就是童生。 一般县试的时间为每年的二月份。 既正月十五刚过,但今年一场大雪旷日持久,耽误了考试的时间。 谢宁记得今年的时间应该是延长到了四月份初二。 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天! 时间太紧了,四书五经、中庸、论语大学、礼记、春秋,诗经,加一起一共超过十万字,即便谢宁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小镇做题家,这个背诵量对于眼下的他来说也非常巨大。 来! 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干就完了。 他谢宁,自认为没别的本事,唯一强大的技能就是拼! 谢宁一旦开启狂暴学习模式,即便外面天塌下来,他也不为所动,他往厨房那么一扎就是一下午,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看不清字迹他才出来。 一本中庸也彻底被他背诵得滚瓜烂熟。 睡觉之前,他的脑海里还在不停重复着书中的内容,连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神情羞怯的许婉话都没说上几句。 第二天,天还没彻底亮,谢宁就已经做好了早饭的同时,把书社的手抄本写完了。 第十六章 开膛破肚,年轻书生你到底要干什 “上午我进城一趟,饭就留在锅里,你自己热热,不用等我……” 谢宁扔下饭碗就往山里跑,他得挣钱,在跟药铺还没正式签订契约之前,采药的钱就是他们家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 谢宁心里燃着一团火。 下山的时候,村里的人家有的还没吃完早饭,他就已经踏上了进城的官道。 “谢宁!” 李二柱赶着牛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柱子哥?” 谢宁面露惊喜,毫不犹豫地坐上牛车。 牛车上载满了柴火,李二柱道:“你又进城干啥去?” “我去趟药铺,顺便把书社的手抄本交了。” “你可算是走了正路了!”李二柱感慨一声。 谢宁蓦地发现他脸上有一道血印子,“柱子哥,你脸怎么了?” “还能怎么!”李二柱气得直哼哼,“他娘的姓赵的瘪犊子,欺负人都上门了,还打了我的女人,我跟你嫂子直接就找他们家揍了赵铁匠和那婆娘一顿!” “咋昨个赵铁匠婆娘号丧,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谢宁愣了愣。 昨天下午他一直在厨房闭关,赵铁匠两口子挨削,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嫂子也去了?” 谢宁乐出声。 李二柱道:“就是你嫂子先动的手,她骑在那老婆娘身上揍的,要不是怕她把人打出好歹来,我能挨一爪子?” “哈哈哈哈……” 回想起,李二柱媳妇李逵似得悍匪面容,谢宁被绷住乐出了声。 进城之后,李二柱去卖柴火,谢宁则直奔药铺,周掌柜见他来,惊讶道:“拔毒药不是七日后看药效?怎么今天就来了?” 谢宁把背篓放在一边,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灿烂,“那不还得等上几天,我能等,但钱可不能耽误挣,周叔,这是我今天采的药着急上你这里来换钱来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 周掌柜见少年笑容宛如初雪融化,跟着心情都轻松了不少,他抬手点了点谢宁,笑道:“好你钱串子!” 周掌柜药柜钱忙着,让谢宁去找药童二苗称重算账。 二苗笑呵呵道:“谢小哥,一共二百一八文,你数数。” “不用数了!” “谢宁?” 没等谢宁把钱踹进兜里,吴大夫从内院走出来,见了谢宁的眼神热切得宛如亲孙子,“来来来!你来的正好,我这刚好有几个试药的你来看看效果。” 药铺后院的一间屋子,七张病床各躺了男女老幼体格健壮不等的几个人。 吴大夫指着几个三四十岁瘦骨嶙峋,人就一把骨头,脸上带着烂疮的人,道:“这两个毒瘾最重,发病也最厉害,我清早给他们针灸过,脉象依旧燥浮,你来看看。” 谢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给那两个人把脉,确实如吴大夫所说,这两人毒瘾深重,“饮食如何?呼吸可否顺畅,烂疮处可有刺痒的感觉?” 病床上的男人一愣,如实答道:“吃饭正常,只要躺下就觉喘不过气,就像是……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烂疮那地方倒是不疼也不痒。” “我、我也差不多,除了吃不下饭……” “倒是今早吃了新药之后,烂疮旁边的肉很疼,疼的都有些受不了!” 这个说话的四十岁男人,明显症状要比那个三十岁的重上不少。 谢宁扒开他的衣裳,在烂疮附近的肿块上摁了几下,“是这里疼吗?” “是,是,就是这里疼……” “那这里呢?”谢宁拿来一旁案上的银针,对着烂疮边缘扎了进去,“这里都疼吗?” “不疼……” 这个人的毒明显已经深入脏腑,毒血之症,尽数发出表皮,逍遥散的毒已经远超皮肤所能承载。 见谢宁沉吟着脸,面色凝重。 “年轻后生,你是这是啥意思?” “我是不能活了吗?” 谢宁撇了他一眼,没答话,转而对吴大夫道:“他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光靠吃拔毒药效果赶不上发毒的速度,吴老这位病人可否交于晚辈处理?”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签了生死状,来试药的!“药铺每天给他们一日三餐不说,要是真死了,每个人还给三百文安家费,他们的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吴大夫捋着胡须,不同于病人惊恐的眼神,目光里满是期待,就跟现代追剧看玛丽苏剧情的观众差不多。 谢宁一听便乐了,对旁边的药童道:“劳烦,取一钱冰片,金银花二钱……碾磨成粉,还有拿两把平刃刀、镊子剪刀,一桶白开水来!” 在听见这年轻后生,念药名的时候,病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听到剪子、镊子开水,就开始慌起来。 镊子?剪子、白开水? 还有那个什么刀!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把他给扒皮抽筋不成? “大夫!老吴大夫!”男人拽着吴大夫的胳膊不撒手,“我不想死啊!我还想活啊!就算我跟你们签了生死状,你们也不能把我当白猪来开膛破肚啊!” 被他这么一喊,不光是屋内的几个病人脸色骇然。 连院外的人都探着脑袋好奇往内院看。 病房内,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赵二虎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这个年轻人。 他是云州城内的捕快,三年前因为巴结班头,跟着一起吸食逍遥散落下的病根,他躺在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不是因为没钱才躺在这里签生死状试药,而且是因为每每班房下发任务,他都因为毒发而耽误事。 毒发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是爬满了蚁虫同时啃噬他的血肉。 那种痛苦到骨髓里的滋味,简直叫人生死不能。 偏偏官府禁了逍遥散,寻常百姓再碰都要掉脑袋,他一个官府当值的若是再碰,按律都要累及家人。 只能上这里来碰碰运气。 清早药铺的人就灌了他一大碗药汤子。 中午又吃了两颗草药丸子。 四肢上烂疮那些麻痒疼倒是好了很多,但一看吴大夫领着个年轻人进来,还任由年轻人将那个人开膛破肚,他在床下暗暗攥紧了拳头,即便他跟药铺签了生死状,想要拿他开刀那也是休想! 另外一张床上的张大妈想法跟赵二虎也是差不多。 她是因为要供读书的儿子考取功名,绣活赶不上读书的花销,才偏听的旁人的话,吸了这一口下去一夜眼睛都不困倦的逍遥散, 到如今,朝廷禁了那让人上瘾的逍遥散,她因此毒发不说,家里也彻底断了来源。 她已经背着儿子,跟药铺的人签了生死状,这一条命算是交到了人家手里,虽然事先有了预料,但这会要真的看旁人开膛破肚,而且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登时吓得冷汗直流,心脏突突跳。 “大、大夫,老吴大夫!” 第十七章 外科手术,谢宁亮出第一刀! “您可不能草菅人命啊!” “老身家里还有儿子要养!当初来药铺不是说好的只是试药,您怎能让我们死于这后生之手!” “对啊,对啊!” “我们就是吸了逍遥散,但罪不至死啊!” 其余的人见了二苗迅速把平刃刀和各种开膛破肚的刀具铺成一排,简直就要吓尿,很怕下一刻就见了阎王。 内院的动静,迅速吸引了一群前厅看病的病人。 “这是要干啥?” “开膛破肚?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要济源堂要给人千刀万剐?” …… 得就这么一会功夫,咋就成了千刀万剐了! 流言果真可怕! 谢宁看着窗台上挤过来一排人脑袋顿时无语。 “行了,别号丧了!” 还没等吴大夫解释,谢宁摁着那人的肩膀,手疾眼快直接扯了块布塞进他嘴里,他道:“我现在是要给你治病,要是你觉得我是要给你开膛破肚上刑,那不如一会数一数你这幅骷髅身子,我能片下来多少肉来!” “啊,竟真的是要片人肉了!” “天老爷啊,要不要报官!这不是在杀人吗!” “报官?报啥官?没看那屋里还有个捕快躺着呢么!” 人老而精,吴大夫压根没把这点流言当回事,只期待着谢宁一会要如何做,这几个病患的情况,他心里一清二楚,拔毒药对他们效果不大他心里也清楚。 从这几个人服用完了拔毒药,之后他就在这里寻找其他抑制毒发的方法,直到等到了谢宁到来。 他拍了拍谢宁的肩膀道:“谢宁,东西备齐了,该如何弄全看你的了!” “嗯!” 谢宁迅速把那人的四肢全部绑在床腿,这样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更加是像要给人活活上刑。 谢宁扒开他的衣裳,在胸前最大的那处脓疮摁了摁,确定肿块的大小和位置后,他拿起平刃刀道:“不会很疼,你忍一下。” 平刃刀乃是古代外科手术刀。 虽然没有现代手术刀那么精密,但刀头刀身可是比李二柱的柴刀强太多了! 简直天壤之别。 血毒冲破皮肤溃烂成疮的人,往往皮肤表层下的血管充盈着大量的毒素,如果人体皮肤代谢跟不上就会形成大小不一的毒血块。 男人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泛着白光的刀刃,眼见着刀刃划开他的胸前的皮肤,细密的血流了下来,最开始是红的到后来渐渐变成了暗的、黑的,最后这年轻后生,竟然在他皮肉里生生拽出来一块不大不小的黑色血疙瘩。 而这整个过程中,他竟没察觉到一点疼痛。 他的眼裂瞪得无比大,若不是眼眶还在,恐怕眼珠子早都掉到了地上。 “这……这血怎么是黑的!” “那是啥!他怎么从肉里掏出那么大个黑疙瘩!” 赵二虎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开刀的年轻人,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全部,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根本想不到,像他们这样吸逍遥撒的人,身体里竟然会产生这种可怕的东西。 黑色血疙瘩一块一块从男人胸膛挖出来。 紧接着就是淋巴分布最多的脖颈、腋下,大腿根,最后才是四肢。 刀尖破开男人大腿根的时候,本该避险的一种妇人都忘了眨眼间,张大娘一瞬不错紧盯着男人的隐秘处,看着一颗一颗的恐怖东西往出摘,甚至心里升起了古怪的期待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像是挤出鼻子上的脏东西那样! “二苗,药粉!” 随着谢宁一声吼,二苗赶紧把磨好的药粉递过来。 古代的条件根本就没有无菌处理这一说,再说,谢宁也并没有给他开膛破肚,只要及时敷药细菌感染的几率就基本不用考虑。 “五指毛桃三钱,车前草三钱,白术千里光各一钱,人参一钱……” 谢宁飞快说了个药方,洗干净手,然后对吴大夫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像这种毒入骨髓的必须内外同治,吴大夫,小子今日给他开的药,每日三次服用,拔出毒血每十日进行一次!”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彻底好?” 二苗已经被彻底震惊懵了,站在原地目光发直宛如看到了大罗神仙。 “彻底好需得一些时日,具体再看,毕竟他都吸了那么多年,但我今日给他驱离了外毒,今晚他的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 那人眨了眨眼睛,恍如大梦初醒。 他所躺的病床满是血迹,自己的胸膛和四肢脖子也都开了刀,然而奇迹的是,他竟然没死,不仅一点痛苦没有不说,他竟觉得之前那种胸口压大石头喘不过气的感觉好了很多。 不光他,其实所有看见谢宁开刀的人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年轻后生看起来岁数也就不过十八九岁,怎地医术如此高明。 赵二虎的手不自觉摁向自己脖颈上的大包,像那种黑色的血疙瘩,他身上长不知有多少,只是没有挨刀那人的大而已,刚才这年轻人说什么? 有救了? 彻底能好了? 那么重的人都能好。 那是不是他的毒也能好,他也能回到像从前一样! 张大妈心底也震惊出同样的疑问。 她家穷,逍遥散卖不起太多,所以她的症状是最轻的。 要是真的能解了毒,那她是不是能继续供儿子读书了? 此时的病房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不庆幸,自己跟药铺签了生死状,之前还有人说,药铺是挂羊头卖狗肉,就是给了他们点钱买他们的命。 可现在看来,这哪是卖他们的命的生死状! 这简直就是划掉他们名字的生死簿啊! “我、我这病有救了?” “我能活了?” “嗯,你能活了!”谢宁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一会要不要给你准备个锅子,看看自己被片下来多少肉涮涮吃了?” “恩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的再生父母!” 男人说着就要下床跪谢,被谢宁一把拉住,谢宁道:“别!我还年轻,受不起你这大礼!你赶紧好好躺着,要不之前弄的全白费了!” 一听乱动之前做的那些就要白费,男人赶紧躺在床上趴好。 生怕影响到丁点救命的效果。 第十八章 谢宁,谢小神医! “他的饭食尽量清淡,如果方便肉糜粥是最好的。” 窗外的人已经被周掌柜赶跑,谢宁对二苗嘱咐,看他眼睛粘在自己身上呆呆的样子,抬手在他眼前逛了逛,“嘿,我跟你说话呢。” “啊,啊?”此时在二苗的眼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崇拜,所以谢宁说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让你准备晚饭的时候弄清淡点!” 吴大夫踢了二苗一脚,“刚谢宁说的药方你记住了?” “药、药方?” 二苗显然是没记住。 省得他再挨一腚跟脚,谢宁笑道:“行了,拿笔来,我写下来。” 写完了药方,周掌柜从前厅过来,方才谢宁开刀的时候,他都听人说了,说济源堂出现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小神医。 今日过后拔毒的合作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掌柜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乐呵呵道:“谢宁啊,你总是这么采药来卖也不算个正经营生,你要不要来我这药铺坐诊?我给你开跟吴大夫一样的工钱。” “五两!” 他诱惑似得竖起五根手指。 按照云州城现在的物价,五两银子着实不少,但谢宁已经下定决心要考科举,上辈子他就是做手术活活累死的,老天又给了他一条命,他可不想从走老路。 用这一身医术发家致富还行。 大夫?他是半点不想当了。 他道:“多谢周掌柜抬爱,晚辈志不在此,就不来您这了。” “不当大夫你要干啥?” 吴大夫心里满满的疑问,尤其是对那本谢宁提到过的古籍,什么古籍能那么厉害,连开刀都教,再说看谢宁脱口就能根据病人的不同情况,因地制宜迅速地开出药方,那熟练的程度,简直连他这个当了一辈子大夫的人都比不上。 什么古籍。 什么僧人,恐怕这小子在撒谎驴他。 “不瞒二位,小子是真不想做大夫,我想的很清楚,这世间救一人的是大夫,救天下苍生的是朝臣,治病救人固然是行善积德,但晚辈还是想走一条不同的路。” “好一个救一人的是大夫,救天下苍生的是朝臣!” 吴大夫怔愣片刻,被谢宁的话感染得肺腑发热。 他道:“从逍遥散出来的那天,我就在想,怎么才能遏制住这种不良之风,但我只是个大夫,最多也就是在人间疾苦里缝缝补补,根本无法根治这种乱象。” “若是你能往上走,走到志高致远之处,恐怕要比今日能做的多得多!” “吴大夫您说的对!” 谢宁抄手呵呵一笑。 他当然是捡好听的说的。 却没想到惹得吴大夫这么激动。 谢宁不是说自己没有大志向,而是他这个人太过务实,不论事情大小,他都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现在身处的这个大宴朝,从民间疾苦就能看出来,朝堂上必然纲纪废弛,社稷混乱。 他没有什么想当救世良臣的心。 他若是投身济源堂,干一辈子,干到死,也还是个大夫,若是有一点时局动荡,强权威压,那仅凭一个大夫身份,他根本无法保全自身,更何谈在危机情况下全身而退。 所以科举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周掌柜看着二人,老的豪情壮志,小的满脸微笑,简直天真二人组。 拔毒用了快一个时辰,谢宁想着赶紧去书社把手抄本还了,便没答应跟周掌柜他们一起吃午饭,出书社的时候,他结结实实感受了一波目光的洗礼。 这些人的眼神跟x光纤似得,恨不得将谢宁扒开,立刻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甚至有两个大婶追着谢宁问他是否娶妻,吓得谢宁把腿就跑,跑出去两条街,才把人给彻底甩掉。 药铺后面两条街是商贩云集,主要的商业区,谢宁买了个火烧走走逛逛,蓦地在一处摊子停下,“大姐,这绢花怎么卖?” “这个啊,八文钱一个!” 谢宁在一众绢花里挑了个鹅黄色的。 记得第一次给许婉正骨,她胸前穿的就是鹅黄色肚兜。 “大姐,要个这个。”他又拿起来一只蓝色的,好跟许婉的衣裳相配,“拿两个十文钱怎么样?” “十文?” “你这书生好生能杀价!” 跟买簪花的大姐拉扯一番,最终扛不住这俊俏书生软磨硬泡,十二文卖给了他。 古代的绢花类似于现代的头花之类,一根铁丝尾部模仿鲜花钩织成各种样式,普通人家带不起金簪银簪子,爱美些的妇人女孩都选用这种便宜的簪花带在头上。 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簪花揣在怀里,谢宁人还没回家,就已经开始期待许婉好看的样子了。 他的媳妇明眸善睐,腰细腿长,那清纯的摸样放到现代去当爱豆都能艳压群芳。 只是怀中的是个簪花。 若是簪子就好了。 谢宁走走停停,也没着急左右书社就在接口拐角,他走到一处收拾铺子和当铺连在一起的商铺面前停下。 金簪贵,那看看银簪。 即便今日舍不得钱,待来日有钱了看中那个再买来就是。 谢宁只消片刻思考便走近了首饰铺子。 首饰铺子小二见了有客来,并没着急介绍,而是任由谢宁这个着看起来就不甚富裕的穷书生,自己闲逛。 古代的首饰柜台没有透明的玻璃,就在柜台前隔出来一块,金银玉器都摆在里面人手绝对碰不到,但却能让你清晰看到眼馋的地方。 谢宁转了几圈,发现现代逛完博物馆的人有句话说得非常对。 宫斗剧里的娘娘们,豁出命去争宠,哪里是争一个老男人的偏爱,是争抢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宝贝! 柜台里面的银簪云纹花样应有尽有。 还有镶嵌白玉,玛瑙,云母,碧玺等等各式各样的钗环玉佩,简直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还只是一间,大宴朝偏远地区的首饰铺子。 若真是权宦人家女人的首饰还不知要精美什么样子。 “小二,那个多少钱?” 谢宁指了指柜台里一根嵌着白玉坠子的银簪问道。 第十九章 少年你为何如此之贱! “三两银子。” 小二回答道。 三两? 这银簪看起来银的分量也就一两多,那白玉坠子虽然看着成色不错,但最多也就是玉器边角落做的。 成本不到二两,就要价三两银子。 果然是暴利! “那这个呢?”谢宁又指了指一旁一块巴掌大的玉珏。 “这个贵了,这个得十三两!” 接下来谢宁几乎把店里白玉的首饰问了个遍,那小二倒是好脾性,竟然没同他翻白眼。 谢宁摸着一直踹在袖兜里的玉佩想了下问道:“我瞧你们首饰铺子跟典当铺比邻,是同一个老板的产业吗?” 左右店里没人,小二遍跟他多说几句,“是一家的,书生你是有什么东西要当吗?” 这年日子过不下去过来典当的太多了。 有不少人连家里的棉被都拿来典当,过几天再赎回去,就为了倒腾出可以饱腹的几文钱。 “是有个。” 谢宁问道:“小哥,在你们这里典东西是要问来历的对吗?” 伙计一愣,“那是自然,要是官府登记在案缉寻的东西,我们这可不能收。” 这话在谢宁听来两层意思。 一,官府明面上缉追的物品,典当铺绝对不会收。 二,若不是明面上的东西,基本不问来历。 “那可否帮忙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谢宁把玉佩推了到柜台上,伙计见了玉佩的成色倒是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他上下仔细翻看了一圈,“你这个……值些钱,但是我看不太好,得拿给我们掌柜的掌眼。” “你要是放心的话,真想典当,我这就拿后台去给掌柜看看。” “放心,劳驾。” 谢宁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就在他以为这当铺不正规拿了他的东西偷摸掉包的时候,伙计撩帘子回来了,“书生,你这玉佩是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什么说法?活当什么说法?” 伙计觑一眼后堂的方向,语气谨慎,“死当二十两银货两讫,再想买回来就看缘分了,活当十两每月一百文利息。” 豁! 还是十倍利息。 这玉佩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值钱! 既然不值钱,那就不是危险的玩意,不是危险的东西卖了也就卖了。 原本他还打算留着这块玉佩以备不时之需,但现在看来,这块玉也没那么值钱,不值钱也就没危险,卖了就卖了。 再说,城门口救下的那个大汗,看起来就是个武人,虽然仅凭一双皂双根本确定不了身份,但又一样,有哪个执行危险任务的人会把象征身份的玉佩带在身上,又怎么可能轻易就送人。 即便是救命恩人。 谢宁死了那块玉佩,拿了钱就直奔书社。 书社掌柜的检查了一遍笔迹之后,按照当初说好的结算了一百文。 谢宁又签契约了一套礼记全套的契约之后,便在书社内白嫖历届科举真题,一般来说,科举真题根据解析的人等级不同,真题的价格也不一样。 世家大儒的注释自然都被特权人世垄断。 能在市场上流通的,不过是些稍微有些名气的举人的文章。 即便这样,谢宁也看得痴迷三分。 他的第一步是四月份通过县试,八股骈文等对奏文书,那些都是秀才之后会试、乡试才考,谢宁找了一本院试真题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小二嗓子咯痰似得路过多少次,谢宁都没察觉到。 等他拿完下一本需要背诵抄写的的礼记,时辰都已经到了中午。 “劳驾,结账。” 这套科举真题,虽然对于县、府考这种,只要求四书五经、筹算最基础的来说,太过拔高,但在谢宁看来正好,里面许多的题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柜台上打哈欠的小二,迷瞪接过他手里的书,以为这穷酸就是来问问价,压根没想过他真的会买,他大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一两三钱。”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钱,在看见他手里那一把,有银粒子、一大堆铜钱的时候,书社小二眼睛顿时直了,原想着这书生穷酸,他还刺了好几句来着。 没想到一掏钱,兜里竟然这么有货! 这人还是他姐夫的同乡,之前他还多有瞧不起来着,小二一边收钱,一边将真题用牛皮纸抱起来,讪讪道:“那个……谢大利,谢大利你认识?” “嗯,是我族中的哥哥。” 谢宁眯眼看着这孩子语气小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笑道:“你是大利哥小舅子。” “嗯,我是!谢大利的媳妇我大姐,我叫刘喜。”这人竟然没计较他之前的无礼,小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啥,刚才不是我要撵你,是最近来书社白蹭的人太多了!” “没事,理解。” “那刘喜你有啥要给你姐姐姐夫的没?”谢大利小舅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谢宁还没小心眼到跟一个孩子计较,“正好我回村带给他们。” “没啥要带的,我姐夫总来城里。” “那行,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见!” 谢宁跟刘喜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往出走,也是他走得急没看路,忽地眼前就堵了上一道人影。 “瞎了你的狗眼!” “往哪儿撞呢!你、你是谢宁?” 谢宁一愣,眨了眨眼才认出来,这出口成粪的人竟然是原身的堂弟谢耀祖。 “你是……谢耀祖?” “你来这里干嘛?” 谢耀祖见了谢宁出现在书社更是吃惊,此时堵在门口的不光他一个,谢耀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穿长衫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本地的书生。 来书社能干嘛? 到了这地方难道不买书,是来烧炕的? 谢宁没搭理他,抬脚要走,又被拦住。 “哦……我知道了” “说,你特地来堵我是不是又要借钱?” 谢宁:“……” 谢宁现在听借钱两个字过敏。 偏偏这个便宜表弟张嘴就是瞧不起他。 原身的这个表弟是谢老汉二弟家的儿子,有些小聪明,他跟原身俩人从小不和,准确说是谢耀祖单方面瞧不起谢宁这个堂哥。 “好狗不挡道,滚开!” 谢宁没工夫跟他扯皮。 刚要绕开往里面走,谢耀祖来了劲,“找我借钱,就说借钱,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还要上脸面了!” 我擦? 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可骚年你为何如此之贱! 第二十章 救下的那个人竟然是粗大腿! 第二十章: 谢宁定睛看了眼面前的这几人。 五个人里面有三面色虚浮,眼下乌青,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摸样。 是了,原身谢宁是个逛窑子、打媳妇的败家子,可他的这个堂弟谢耀祖,也不是什么好鸟! 有多少次兄弟俩在青楼遇见,彼此之间虽然对逛窑子没进行心得交流,但一个跟人在包间里蹭酒,一个在大堂一叠豆子吃嗦盐一下午,都他娘的是穷鬼,不是省油的灯。 谁也别说谁。 站在谢耀祖几人为首身穿貂绸的书生,谢宁认出来了,那是城里另外一家药铺广益堂的独子,好像是姓庞。 谢耀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特地堵他借钱。 实则就在拿谢宁姿态身价。 跟这样的酒囊饭袋无非就是逞口舌之快。 谢宁没那个闲工夫跟他对齐剔牙,大步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撞开,“好狗不挡道,滚开!” 谢宁这一下冲着气海撞得狠,谢耀祖猛地缩进了身子,跟肚皮被钢筋狠怼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跟着换地方,疼得他猫着腰一时间叫不出声来。 “耀祖兄,你怎么样?” 谢耀祖几乎就要疼死,偏偏他非要在同窗面前逞强,他咬着牙道:“没、没事。” “哎,刚才那人就是你的那个堂兄?” “嗯,是他。” 谢耀祖盯着谢宁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在这里遇上他真真是晦气!” 庞智升眼角挤出嘲笑,“这你堂兄倒是有意思,从前跟你遇上从来都不言语,今个倒是在书社遇上了,你们说他来这是干什么?我看他也没朝你借钱啊?” “他能来干什么!” 谢耀祖道:“肯定是来看些淫词画本子,他刚才指定是想要朝我借钱来着,是看你们在要脸才没拉下脸来张口。” “也不尽然。” 一个面如菜色,一看就非常穷酸的书生道:“我刚看你堂兄还真买了书,说不定真的要来学习的。” “怎么可能!” “他肯定是来买那些下九流的玩意,不信,咱们上小二哪里一问便知!” “刚刚那人他买了什么东西?” 谢耀祖朝小二道:“是不是淫词画本子?” 刘喜窝在柜台里扒拉算盘,闻言连眼珠子都没抬,刚才这几个书生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什么人呢,自家堂兄还要联合外人欺负。 他道:“少瞧不起人了,人家买的科举真题一套半两因子呢!” “你们要买吗?” “不买,别堵在门口耽误做生意!” 这厢谢宁刚走出城门口,首饰铺的掌柜便到了李府的后门。 “李武辛苦了你了,这次朝廷要在白城与胡人通商互市,若不是你察觉到胡人有异动,将情报及时交给秦将军,恐怕白城附近的百姓又要遭殃。” “白城、朔州和禹城,三年大旱叫这三城的百姓十去一存。” 炕上躺着的武将,面露愤怒,“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食层层盘剥,到了西北本来就不剩下什么,若再被胡人抢走,那三城的百姓可真就没半点活路了!好在,咱们云州虽受大灾影响,但大人您高瞻远瞩,将关外来逃难的百姓,都妥善转移到永州等其他几个城,若不然今年开春云州城外又得是一片民不聊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廖吉昌面色凝重,他重重叹息道:“本官为一方节度使,身担一方黎民的重任,天灾尚有挽救的空间……只是可惜了杨将军和和几万杨家军!” “杨将军是冤枉的!” “他是被奸佞所害,若不然以杨家军的威猛一年前与胡人一战,他怎会如此失利!” 提起被凌迟处死的杨旭光将军,李武怒不可遏,大怒牵动伤口绷带上霎时间又晕出血丝。 “哎,你先别动!” “将军,珠玑阁的掌柜求见。” 不多时,珠玑阁掌柜站在暖阁里擦汗。 “他竟然把玉佩典当了!” 李武伤口疼得脸皮一抽一抽,笑得也极为牵强,“是看本将军的玉佩太便宜了吗?你典给了他多少钱?” “回将军的话,小人见有人拿着周家家徽玉佩来典当,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按市价给的二、二十两……” “二十两……”李武简直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说些什么,他们李家的玉璧每年都统一定做一大堆,分给各房的子侄们,可也不能二十两就给当了! 当的还是他李家名下的典当行,这让他以后救命恩情怎么还! “那你就没问问,他家住哪姓甚名谁?” 珠玑阁掌柜方才拿出玉佩的时候,就已经被骂了一顿,这会主家一问,他更是脑袋嗡嗡响,“将、将军,赎罪,小人、小人忘了……” 廖吉昌看着李武满脸愤懑的样子,捋须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依本官看,救你的这人性子当真通透,你李家从太祖开始传下来的麒麟纹徽,但凡打听一下便知道玉佩的主人,估计他也是没想过挟恩以报。” “可玉佩当了,我救命恩人上哪里去找!” 李武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那日若不是得了那书生相救,恐怕这会早都去见列祖列宗,他躺在家里这几日,日日都盼着会有人拿着玉佩上门,好让他好好善待救命恩人。 可转念一想,他家的玉佩虽说不是特别值钱,但也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进项,恩人他既然把玉佩给当了,想来应该是日子过不下去,生活异常艰苦才对。 “将、将军!” 管家刚领着丧眉耷眼的首饰铺子掌柜出去,没屁大点功夫,又火急火燎跑过来。 “做什么,这般慌张!还有没有规矩!” 管家满脸喜色,如同自个抱了大胖孙子,“将军!方才药铺的人来报,说、说逍遥散可解了!” “什么!” 这下还没等李武做出反应,廖吉昌第一个做不出,他急切问道:“你说逍遥散毒瘾可解?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天佑我大宴啊!”廖吉昌自来相信吴大夫的医术,只是没想到半年时间不到,之间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逍遥散毒瘾,竟然能被吴大夫给解出来,激动之下他拉着关键道:“吴大夫呢!快去把他叫来,本官要知道这解毒的所有细节!” 管家胳膊被廖大人抓的生疼,“大人!药铺的人说,逍遥散的毒不是吴大夫解的!” 吴姓世代行医,祖上曾连续三代出任过太医院院首。 吴大夫虽然不在太医院供职,不说天底下,就是这满西北再找不出来一个比他医术更高明的了。 廖吉昌和李武登时大惊:“那是谁?” 刚回村里的谢宁,压根不知道自己错过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腿。 他还满心都在期待着,待会许婉看见绢花的摸样。 “我回来了!” “今日感觉怎么样?” 谢宁一进屋,李二柱的小妾便蹭地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惊恐,大白天的好似活见鬼。 “小嫂子也在啊。”谢宁礼貌打了声招呼,“小嫂子多谢你昨日维护我娘子,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明明只是关切的话。 谢宁还是当着许婉的面,表达谢意,点到为止。 可小莹确实吓出了一身冷汗,是真的冷汗,顷刻间的功夫连额头上都能看出汗珠,“我、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是怎么了?有人踩她尾巴了吗?” 许婉捂着唇笑,就在刚刚谢宁没回来之前,小莹还在猜测谢宁到底是被野鬼附身了,还是山间的精怪,就连青楼里郁郁不得志喝死的书生她都猜测过。 “没什么,她可能有些害怕你。” 许婉笑着说了句。 第二十一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 第二十一章: 怕他? 谢宁压根没想到,他在李二柱小妾的眼里,早跟被精怪附身邪祟差不多。 “对了,今日感觉怎么样?” 已经养成了习惯,谢宁每日都要给许婉诊脉。 脉象平和,就连之前的脏腑淤堵基本都没了,可见许婉最近的心情是真的好。 “挺好的,不疼了。”许婉看着关切自己的男人,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俏,但从前的暴戾气息现在半点也无,她才不会管什么,谢宁身体里到底住着那个陌生的灵魂。 只要是他。 是这个对自己好,无条件呵护自己的谢宁,她就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我今天还下地走了一会呢。” “下地了?” 肋骨骨折以程度不同,卧床的要求也不一样。 通常只是一根肋骨骨折,或是轻微骨裂,修养一周左右便可下床走动。 但许婉可是断了三根肋骨,这么早就下地着实不利于断骨恢复,“你伤还没好利索,别太早下地,否则……” “否则什么?” 许婉现在是真的不怕这个男人了,她抿唇一笑,嘴角坠着两个谢宁之前没见过深深的梨涡。 “否则这里容易长歪!” 谢宁拉长了语调,在胸前的位置指了指。 “……?” 许婉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蛋羞红,她是没圆过房的妇人,被谢宁这么一调侃,一时间除了羞怯低头不敢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公……大白天的……” “大白天怎么了?” 谢宁瞧她羞羞的小摸样来劲了,“你是我媳妇,家里又没旁人,再说我也没说别的,我说什么了?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 许婉羞得脖颈以上都要开锅了,男人看着自己那双眼神,就像是……就像是饿了很久的人要把她活吃了一样。 “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带了什么?” 谢宁在许婉的注视下从兜里掏出两朵,许婉惊喜道:“是簪花!” “嗯,簪花!”谢宁拿出一只蓝色插在许婉头上,“喜欢吗?” “喜欢!” 许婉不假思索,拿着另外一朵就要往头上插,被谢宁拦了下来,“哎,一朵颜色正好,两朵艳丽太过,你这样就很漂亮了!” “真的?” 许婉抬头往头上摸了摸,秀美的一双眼眸水润多情,说话间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就像一颗催熟的果子,鲜嫩可口,引人采撷。 “当然是真的,我的娘子必定是最好看的!” 谢宁夸赞的话不要钱似得往外扔,“对了,你下次遛弯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多高呢。” “是到我这?” “还是这?” 他在脖子以下比了比,宠溺的笑意盖都盖不住。 “对了。”谢宁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在许婉的手里,“看看这是什么!以后咱家的钱都归你管!” 许婉的胳膊举在半空中,彻底定住,她不是没见过钱的乡村妇人,小时候金裸子、银裸子串成串地拿在手里玩,长大以后便是百两金银,也是经常见的。 这钱袋里的银钱一上手便是分量不轻。 打开来看,果然里面躺着两个硕大十两银锭。 前几天家里还只有三两银子。 这怎么突然之间谢宁拿回来这么多钱? 许婉惊愕道:“相公,怎么这么多钱!” “这个啊!”夫妻一体,若说之前谢宁还存着放人和离的心思,但短短几日接触下来,人家女孩温柔善解人意不说,他都把人看光了,还日日跟他睡一张床,他但凡是个男人就难免心动。 况且许婉还那么漂亮! 身材那么动人心! 谢宁简短将前几日在城门前救人的事,跟许婉说了,并且也说是那枚玉佩当了才换来的这二十两银子。 “麒麟纹样的玉佩?” 许婉听完别的每说,问了这么一句。 “是麒麟。” 谢宁记得古代官僚,麒麟武,仙鹤文,那枚玉佩虽然纹饰无爪只做匍匐之态,谢宁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就是好奇而已。”许婉连忙摇头,又不确定地问道:“相公,你真的要把家里的钱给我管?” 这可是二十两银子!便是村长家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况且她还是个逃难的外来女。 谢宁竟然要嘴把这么一大笔钱交到他的手里。 “你是我娘子,我挣的钱当然要你来管着!”谢宁美滋滋得跟没开过荤的小伙子一样,他道:“这才是二十两银子,以后我会挣更多的钱,我在外面养家,你就在家里貌美如花,数钱数到手抽筋!” “哎,对了你要不要去方便一下?” “正好我在家,我帮你!” 许婉一愣,怎么话题就突然从数钱数到手抽筋,扯到男人要帮她上厕所? 不过,许婉是真的有那么点想去。 但当着男人的面那个……小解,还会被人听见声音,即便是夫妻那也是太羞人,太出格了。 许婉咬着唇摇头道:“不、不想的。” “真不想啊?”谢宁继续开大,“你要是有了,别忍着,我闭上眼睛把耳朵捂上便是!” 许婉被自家男人调戏得,都要羞涩得找地缝钻进去了,气急得兔子一般,忍无可忍地捶了一把谢宁的肩膀。 “相公!” “哎好好!” 谢宁蹦下床逃开,他道:“不闹你了,等我一下去去就回。” 屋子里许婉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便听院子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不多时,男人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把中间空了的凳子。 谢宁在许婉目瞪口呆中,美滋滋地指着那个窟窿道:“娘子,以后想方便了用这个,只要底下放个盆就可以!” 许婉:“……” 县考的时间就在四月初,时间紧任务重,谢宁除了每天清早上山采药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节约时间,他连卖草药的事都托付给李二柱去办。 本想着,跟周掌柜约定好的时间还得等几天。 可没想到,第三天下午,药铺的马车便停在了家门口。 第二十二章 签订草药专供契约! “周掌柜?” 谢宁满脸惊讶。 再一看后头跟着的柱子哥局促地站在那里,一双手在裤缝那来回搓,紧张得都不知怎地好了。 周掌柜一进院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破漏的家看了个底掉,再一看窝在一个小马扎上,靠灶台火取暖看书的谢宁,再明白过不过。 这是真穷啊…… “周掌柜,您怎么突然来了?” 谢宁四下找了一圈,家里愣是没找出来第二把椅子。 周掌柜道:“行了,别找了,我上你这来是有正事,说完就走。” “可是药材的事?”谢宁笑道:“让周掌柜笑话,家中贫寒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然借柱子哥你家的地方说说?” 李二柱人都已经快傻掉了。 前几天,他替谢宁往药铺送药,都觉得跟做梦差不多。 像他这等泥腿子,城里人有几个能正眼瞧,他替谢宁送药,每次药铺都客客气气,还供他热水喝。 他进城十多年还有过这样的待遇。 谢宁卖草药一二百文的进项,还每天都有,这要一个月下来得多银子? 他就是卖一辈子的柴火都撵不上谢宁挣钱的速度。 今个药铺的掌柜,还跟他说啥? 说要跟谢宁谈合作? 要把整个新药的用料都让谢宁来供,这得是多少钱! 他李二柱,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每年来收粮食税的税官,谢宁竟然能跟城里最大的药铺搭上线! 听见谢宁极为认真的在跟周掌柜谈价钱,李二柱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睡醒。 “柱子哥,你坐下!” 他们坐在李家的堂屋,好歹有口热水喝,不至于那么寒碜起码有个地方坐。 李二柱树桩子似得杵在哪儿,表情紧绷得宛如媳妇进了产房。 周掌柜也道:“这位兄弟,你也坐下说话。” 李二柱如梦初醒,顺拐地在凳子上搭了个边,局促地道:“大掌柜您喝水、喝水……” 周掌柜切入正题,“拔毒药的效果东家那边非常满意,也同意了只让你一人供药材,只是这价格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么快? 谢宁对自己的药方充满信心。 只是没想到周掌柜来得这么快,他道:“周掌柜,这拔毒药定价几何?” “我济源堂药铺在云州开了百年生意,是自太祖就有的产业,为的也是惠及一方百姓。”周掌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水,正色道:“西北百姓苦逍遥散之毒许久,现在有了彻底根除的药方,这是功在社稷,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放在首位,若你想借此大发横财却是不能了。” 拔毒药制作起来本就耗材不贵。 胜在计量和配方。 谢宁道:“薄利多销,我也没想过一口吃一个胖子,到底定价几何周掌柜您请说。” 周掌柜道:“一粒拔毒药丸五文钱,病患需每日服用三颗,一月下来便是半两银,这个价格寻常百姓负担得起,只是留给你的利润空间不多。” 中成药由草药熬制而成。 可以是一帖,也可以是三十贴。 谢宁给出的方子,只有嫩叶松针和牛舌草是大量采用。 拿一帖药打比方,一帖药四十味中药草,牛舌草和嫩叶松针占百分之六十的比例,蛇舌草则是百分之十的用量,拿牛舌草来做比,一斤牛舌草配上其他草药相应的分量,成本大概在一百二十文左右,一帖药便能熬制成二十八到十三颗中成药。 三十颗中成药便是一个病患十日的用量,能卖得一百五十文。 也就是说,但凡服药的病患,每十日便会产生二十多文的利润,每月六十文。 虽然看起来不多,但病患群体庞大,若是销量铺开,其中利润无法估量。 “两文,嫩叶松针和牛舌草全部给你按两文钱算,蛇舌草还没开春不好采,给你按四文钱算,不限量,你能送来多少,济源堂便给你计算多少钱,你若是同意今日便可以签订契约。” 说着,周掌柜将契约铺开在桌子上,就等谢宁答应。 李二柱在一旁听得大气不敢喘,他脑子算不过来复杂的账,嫩叶松针,那玩意他知道,不就是大山里随便一薅一大把的松竹叶子么? 还有那牛舌草是啥? 那也能卖钱? 牛舌草两文钱,嫩叶松针两文钱,蛇舌草四文,这个价钱听起来简直便宜到了姥姥家,但大山里产出的东西遍地都是,零成本还不限量,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别。 谢宁没有片刻犹豫,当即拿起契约签上自己的大名摁了手印。 “周掌柜,这边什么时候给药铺送药合适?” 既然药效已经得到认可,挣钱的日子,谢宁不放过一天。 契约一式三份,周掌柜收了自己那份,还有送到衙门公正的那份,笑着道,“拔毒药的制作昨日已经开始第一批,药铺的草药存量不大,你要是方便最好明日就把药送来,我这边还得跑城里其他的草药商,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 “这是十两银子的定钱,你收好!” “好,那我明日就将药送去!” 周掌柜走后好半天,李二柱都没缓过神来,他又开始使劲搓脸,一张粗脸被抹得上下全是褶子,“谢,谢宁,刚才那大官人啥意思,他、他是要跟你做生意?” 谢宁看了他这样就想笑,“是,就是要跟我做生意,而且只做我一个人的生意。” “那、那他刚才说的牛舌草还有那个什么长虫什么草,那是啥玩意?” “是蛇舌草,不是什么长虫草,牛舌草也是山里常见长在槐树根底下最多的那个,都是中药草能卖钱的。” “那嫩叶松针呢?” “也能卖钱?” “还两文钱一斤?” 李二柱迟疑地盯着谢宁,“谢宁啊,刚那个什么掌柜,怕不是骗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漫山遍野没人要的东西,竟要花钱来买? 那些野草他们乡下人,拿来烧炕都嫌灰大。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谢宁道:“柱子哥,你想想看,为什么同样的木头,你去卖只值个柴火钱,但那木头到了木匠手里,就变成家具,翻了不止十倍的价钱。” “打比方说,一斤豆面八文钱,但要是里面混上点菜叶子肉渣,蒸成窝头最便宜能卖一文钱一个,可一斤豆面最少出二十个窝头。” “山上的中草药也是一样的,在你们看来那是野草,但到了大夫手里那便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李二柱瞪着牛眼睛,似懂非懂。 但他好像明白点了,“我知道了!就是做生意的人,咋地都能抠出来钱来,对不?那长虫草在大夫手里能治病,所以就能卖钱,是这个理不?” 谢宁笑着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我让全村的人给你上山采药! “这玩意虽说山里有得是,可捡起来费劲死了,还那么便宜,一斤才两文钱!”李二柱觉着这买卖不划算,“就是满山划拉一天最多也就二三十斤,比我卖柴火肯定是多,但没你卖草药合适!” 谢宁每日卖草药一百多文。 一百多文和六七十文,哪个多,李二柱不是傻子,当然能想明白。 “理倒是这么个理。”谢宁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淡笑道:“但柱子哥,我什么时候说这些药材都我自己去采了。” “那、那谁去采?” 李二柱脑袋开了点窍,猛然反应过来“啊!对啊,让你媳妇去,我也帮你!这样采来的不就多了!挣的钱也多了! 谢宁摇头笑道:“对了,但只对了一半。” 有道是,人心齐,泰山移。 连主席都说过,充分发动群众,才能打胜仗。 谢宁道:“我没打算自己去采药,也没想让你扔下营生来帮我。” 李二柱一脸懵,“我不帮你,那你、你咋办?” “我要发动全村人来给我采药!”谢宁掰开来详细分析,“柱子哥,咱们两个人最多一天也就能采一两百斤,二百斤草药至多能卖半两银子,但要是全村的人都来采药呢?” “村里人只要往我这里送药材,我不白让他们辛苦,二斤给他们一文钱,一个人就算不多采,二十斤总有,十个人便是二百斤,那三十个人、一百个人呢?” “我所拿出的只有收药材的本钱,剩下卖到药铺的全是净剩,纯利,这得是多少钱?” 话音一落。 李二柱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在屋里一边搓脸一边转圈。 他们二道沟村三面环山,人口集中,虽说比不得旁的大姓村子,但少说也有二百多户,那什么牛舌草、松针的,山里有的是,采都采不完,而且刚才那个药铺大掌柜也说了,不限量! 不限量——那不是整个大山头所有的草药都是他兄弟的钱? 再说,现在这年景,普通人家吃饱饭都费劲, 一个普通壮劳力,在城里扛沙袋,一天最多二十文钱,那还是排着队得给工头说好话、上礼,一般人都排不上号。 若不然十里八村哪来那么多二流子。 “谢宁,我这就去,哥这就把全村人都喊着,让他们都给你采药去!” 谢宁看着李二柱笑了,他道:“哥,你就打算就这么去?你忘了我在村里什么名声了?” “名声咋了?” 李二柱觉着放着白给钱的机会,不去挣就是傻子,他道:“谢宁你放心,咱们村里别的不多,闲汗有的是,哥这就让他们下午都上山,明早我就拉你上城里送货去!” “那要是叫不来人呢?” “叫不来?” 李二柱脑海里压根没有这个选项。 人心何其复杂。 原身在村里的名声,谢宁心知肚明,他压根没指望上这些人能被李二柱一劝就去给自己采药。 “柱子哥,我跟你打个赌,赌注……”谢宁指了指院子里张翅膀扑腾的大公鸡道:“就它了,要是村里人下午就能去采药,我赔给你一只鸡钱,要是不能,晚上我就宰了它吃肉!” “成!” 李二柱胸有成竹地阔步出门了。 谢宁在李家院子里站了一会,发现墙头上露出俩挨着的小屁股。 他悄默声地站到了后头,脑袋跟谢壮壮和李石头并排。 好家伙! 俩小崽子搁这咽口水,盯着人家大母鹅下蛋呢。 只见葛家的院子里,一直大白鹅忽闪着翅膀,雪白的鹅蛋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块,惹得两个小崽子呼吸都跟着鹅蛋紧张同频起来。 大鹅下蛋,谢宁小时候也在村里看过。 若是一个不小心,把正在下蛋的鹅惊到,母鹅容易憋死。 他耐着性子盯了一会,发现那母鹅实在下的辛苦,鹅蛋老半天不下来,便道:“你俩打啥主意呢?” “啊!” “谢宁叔!” 院里的大鹅到底被吓飞了,谢壮壮还捂着嘴,做出一副小心的样子。 李石头见到嘴的鹅蛋没了,拉长个脸,他还记得上次谢宁抢他烤家雀的仇,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谢宁。 村里的院墙都是黄土混杂草,谢宁也不嫌脏,就那么趴在那儿,笑呵呵地给两个小崽子下套,“你俩想吃鹅蛋?” 谢壮壮使劲咽了把口水。 李石头生怕隔壁这谢宁叔没憋好屁,抽着大鼻涕直愣愣地没敢吱声。 “那大鹅是你葛爷爷家的,鹅蛋也是人家的,不怕被人逮着了回家挨揍?” 谢壮壮知道偷东西会挨揍,但他实在是馋得慌。 村里这些小孩儿,就属谢壮壮的伙食最好,他爷是村长,爹有做泥瓦匠盖房子的手艺,家里就没饿过肚子,可不饿肚子跟顿顿吃肉天差地别,今个早上他还因为闹着要吃肉,挨了他娘两扫把。 谢壮壮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正是之前谢宁还账的,“宁叔,大鹅蛋蛋好吃,我给葛爷爷钱,不偷,你别告诉我娘!” “嗯,不告诉!” 谢宁把谢壮壮从墙头上抱下来,小孩子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不禁让他联想到以后许婉给他生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 虽然他认定了许婉。 但他们夫妻之间还没进展到负距离,要是彻底突破最后一层,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许婉也能给他生七八个孩子。 最好是六七个哥哥,最后再生个小妹妹。 “听宁叔说,你俩想吃肉不?” 吃肉? 别说大人,村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馋肉的。 李石头警惕地盯着谢宁,“宁叔,俺想吃肉,但你不能再踢俺。” 上次谢宁踢他,他回家就告诉爹了,但李二柱非但没替他出头,反过来他挨了两脚,他爹说:他拿谢宁当亲弟弟,吃他两口家雀怎么了,要不是饿极了,他能抢小孩儿东西? 虽然那天,他娘做了一大锅肉,说都是隔壁宁叔给的。 但李石头还是小心眼,怕了他。 “不踢你!”谢宁乐得肩膀都跟着抖,他揉了揉李石头的脑袋道:“现在宁叔有个忙需要你们来帮,做好了宁叔就给你们肉吃,不光给肉还给铜板花,你俩干不干?” 第二十四章 给我干活有肉吃! 古代过日子都讲究个人丁兴旺,一户人家不说多,要是生个五六个大胖小子,那十几年之后,这些男娃娃就是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再加上老一辈的兄弟姊妹,一大家子日子想过差了都难。 并且男丁在一些大姓宗族里还能分地。 分来的地不会因为女孩嫁人,而产生家族利益损失,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总是重男轻女。 二道沟村的人口也不外如是,但凡成家的小两口,晚上没事就铆劲地造小人。 一家子有个四五个孩子再正常不过。 谢宁给了几个铜板,先让两个小的把村里所有的半大崽子们全喊到烤家雀的大柳树哪儿,自己回家先切了五斤猪肉,想了想又觉得五斤太少,索性把剩下的十来斤全切好装上。 大柳树底下早聚集了一帮半大孩子。 不农忙的时候,崽子们都聚在这块烤家雀、打架玩。 谢宁拎着大铁锅穿过小路,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叽叽喳喳一顿乱叫。 “这家雀是从我大伯家抓的,我得第一个吃!” “家雀是你大伯家抓的,但柴火是我点的,一会我吃大的,你吃小的!” “凭啥听你的,你娘是个老寡妇,我娘都说不让我跟寡妇家的玩!” “你敢骂我娘!看我不打死你!” “来呀,谁怕谁,输了的不许吃烤家雀!” 张寡妇的儿子张大宝跟谢宝成的儿子谢小树,登时扭打到一块,两个崽子都十一二岁,个头相当,打起架来像牛犊子,一旁观战的崽子们跟着嗷嗷叫,动静传出去老远。 就在崽子窝跟烧开水似得闹腾。 忽地一阵勾鼻子的香味传来。 什么味? 这么香? 难道是肉?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村里这些崽子们三餐能吃饱都阿弥陀佛,不过年不过节的,也就能爪俩家雀解解馋。 往日里,挨家挨户房檐地下掏家雀窝,都容易被撵出来。 能有一口肉吃,足够他们打破头。 观战的崽子们闻见肉味,架都不看了,跟偷油吃的耗子一样,嗅着鼻子到处闻。 谢小树和张大宝架都顾不上打,嘴里被肉味勾得疯狂分泌唾液。 那肉的味儿,简直比村长他爹死了,吃席的味道还勾人。 张大宝指着不远处柳树根底下大喊道:“是哪儿!肉味是从哪儿飘过来的!” 十来个孩子,一听撒腿就跑,噼里啪啦地卷起地上一堆尘土,生怕跑慢了肉凭空飞了。 到了大柳树根底下,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咽口水的声音好似打鼓。 太香了! 天老爷,这要是能喝上一口肉汤,晚上做梦都不尿炕! 谢宁正把满满一盆十斤肉在锅里来回翻炒,虽然没有冰糖熬不了糖色,但他油放的多用酱油那么一炸香,再加上肉的味道,风一吹飘出去老远。 野外做饭,最不愁的就是火苗。 他捡了好些个烂树枝,此时正铆足了劲地旺盛,煮的一大锅肉汤咕嘟咕嘟冒泡。 谢壮壮兜里已经装着宁叔给的几个铜板,他站在锅边望着使劲咽口水,“宁叔,我已经把村里的哥哥们都叫来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给我肉吃!” “我、我也是……” 李石头号召力没有村长孙子好使,但他也没闲着,宁叔做菜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火。 “好!都有!都有!” 谢宁瞥见一群小子站在不远处,跟饿极了的狼似得盯着这边,他哼笑了一声拔高嗓门道:“壮壮叔之前怎么说来着,干啥能叔能给肉吃!” 谢壮壮立刻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帮叔干活,上山薅草,宁叔不光给肉吃,还给铜板花!” 谢宁搅弄着大勺子,挑了最大的一块给谢壮壮盛到碗里,夸了一句,“壮壮真棒!小石头呢?要不要帮叔采药,帮你宁叔采药叔不光给你肉吃,还给你铜板!” 李石头快要馋疯了,眼珠子都快掉进锅里,这会说他不姓谢不姓李都能答应,“要!要!宁叔我帮你采药!以后你说啥我都帮你!” “那好嘞,叔也给你盛肉吃!” 采药啥意思? 大部分小孩儿都没听懂。 但谢小树和张大宝听明白了,这姓谢的败家子是说,只要帮他采什么药,他就给肉吃,还给工钱。 张大宝十二了,胆子大,他凑到跟前盯着那锅肉,又看了看谢宁这个大人口中的败家子,心一横,大不了被骗了,天天上他家门口拉屎。 “谢、谢叔?” “嗯?” 谢宁装作认真做菜,并未立刻搭话。 张大宝见他没怎么搭理自己,有点生退堂鼓的意思,可不远处的谢小树一个劲的给他使眼神,张大宝试探地问道:“宁叔,你刚才说给你帮忙就给肉吃是真的吗?” “当然了!” “大人不骗小孩儿,骗小孩儿的大人撒尿浇鞋帮子!” “壮壮,你给他们说说,叔都要啥样的草药!” 被委以重任的谢壮壮,从兜里掏出谢宁事先塞给他的两把草,奶声奶气地解释道:“这个是牛舌草、这个是嫩叶松针,还有这个舌头……” “蛇舌草!” 谢宁纠正了一下。 谢壮壮道:“对!蛇舌草,宁叔说了这些都是遍地全是的草药,只要采了它们来,宁叔就给……” 谢壮壮卡了壳,李石头连忙补充,“给钱!牛舌草二斤宁叔给一文钱,松针也是,舌头草贵二斤宁叔给二文钱!” “真给吗?” 谢小树跑了过来,很怕是谢宁撒谎骗他,但那一热腾腾的肉却是真的。 “当然了!”谢壮壮摊开手掌,露出小手里面的十个铜板,“看这些都是宁叔给我的!宁叔可好了!借小孩儿的钱他都还!还多还呢!” …… 好大侄儿! 最后这句就不用特地提了。 谢壮壮拿出来那几样野草,这些小孩儿都认识,就那个嫩叶松针他们看不好。 张大宝说:“叔,这个啥松针,是咋回事?” “这个啊,就是树上松针最嫩的芽儿,掰下来这个够了斤两,送到我这里来,叔就给你钱!现拿现结,绝不赖账!” 说着,谢宁盛了满满一大碗肉,放到张大宝手里。 滚烫的碗边烫得手都疼,那张大宝也没半点松开的意思,这可是肉啊! 有这么一碗肉,够她娘炖一年的大白菜。 “叔,这肉,是、是给我的吗?” 张大宝不敢相信地问。 “对,就是给你的。”谢宁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肉,放到谢小树手里,直起身对其他狂吞口水的孩子们,道:“今个答应给叔采药的,有一个算一个,你宁叔我都给肉吃!” “肉一共就这么多,先到先得,晚了没有!” 第二十五章 第一桶金,全靠套路! 一帮半大小子,在谢宁哪儿饱饱吃了顿肉,各个挺着个肚子,满嘴是油,村里有个说法,只有有富户人家的袖口上才有油珠,过年过节,哪怕家里只买了一块猪皮,爹娘都会拿猪皮把袖口衣襟蹭了。 以此显摆,自家日子过的还可以! 能吃上肉了。 谢小树举胳膊就要蹭,被张大宝薅住胳膊,“别蹭!” “干啥?” 谢小树怒瞪着他,刚才那一架他俩还没分出输赢。 张大宝道:“你傻啦!咱是吃肉了,但那吃的是谁家的肉?是谢大败家子的肉,要是回家你爹你娘知道了,不得那皮鞭子抽你!” 谢小树恍然,连忙让其他的孩子也别蹭了。 谢小树道:“那刚才答应谢大败家子的忙,咱们还办不?他可说了给钱!” 那可是铜板!还两斤就给一个,他们这些孩子过年过节,压岁钱只能摸到个边边,就都得让爹娘搜走。 现在那个谢宁竟然说,只要上山薅那几样野草,就能在他那里换钱。 还是当日给,就当日结。 “办啊!” 张大宝惦记着,她娘最近在为开春买种子的事发愁,为着这事儿,他娘去求了纪瘸子好几次,最近这回脸上还带着伤。 虽然他娘不说,只是夜里偷偷哭。 但他知道,那伤有一半是纪瘸子的媳妇打的。 另一半是纪瘸子动手。 张大宝攥紧了拳头,眼眸充满愤怒与不甘,“谢大败家子要的药,当然要采,他答应了给钱!” “那、那他要是不给呢?” 其中一个小孩儿担忧地问。 张大宝掷地有声地道:“那就上他家拉屎,咱们所有人都去,让他再敢骗人!” 这厢,谢宁拎着锅,把谢壮壮抗在脖颈上,一手牵着李石头往家走,另一边李二柱被一盆脏水给泼了满身。 “什么人呢!” “以为我们老谢家没男人呐!”谢宝成的媳妇,拎着尿布介子站在自家门口,叉腰开骂,“都是一个族谱上,竟然骗到一家子头上来了!” “他谢宁走狗屎运卖了头野鹿,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还学人城里人做买卖!啥山上的野草也能卖钱?” “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也就你李二柱子猪油蒙了心,偏听他谢宁摆弄!还跑到我家门口来忽悠!” 李二柱被兜头一盆戒子水泼得通透,这妇人骂的还这般难听,正要撸袖子上前理论,就被谢大利拦住。 李二柱找人给谢宁采药,第一站去的便是村长家,村长谢宝库磕了磕烟袋倒是没说什么,只让谢大利自己看着办。 自从卖鹿的事儿,之后谢大利总觉得谢宁变了一个人,变得稳重,那种稳重并不是忍着憋着,而是从内而外事事都有成算,而且豪不吃亏的稳重。 他本想着,谢宁原先的名声不好,自己跟着挨家挨户的劝劝,都是谢氏一族,好歹有情分在,这么挣钱的机会,先紧着姓谢的族人,却没想到第二站就被泼了一身冷水。 “二婶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谢大利听不下去了,他道:“都是一家子,就算你不乐意给谢宁采药也犯不上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 洗到发黄的尿布介子,在空中来回乱甩,谢宝成媳妇自觉给谢大利三分薄面,“大利啊,不是婶娘娘说你,好好当你的泥瓦匠,跟那败家子总瞎混什么!” “你也不怕给他拐带的臭了名声!” “行了,不跟你们俩闲扯了!” “我大孙儿刚尿了,这会正饿着着急吃迷糊会呢!” 谢宝成媳妇扔下一句,他谢宁要真发了家,你们再来登我家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等谢宁再看到李二柱的时候,他脸拉得比驴还长。 谢宁蹲在自己家厨房拿着树杈,在地上给俩小的写写画画,一抬头就见李二柱跟个门神似得堵在门口。 他浑身上下滴答水,连头发都糊在了脑袋上。 谢宁皱了皱鼻子,笑道:“柱子哥,你身上什么味?大利哥,你怎么也在?” 放在被谢宝成媳妇撵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气闷得不行,但这会看着李二柱狼狈的样子,谢大利有点憋不住笑,他道:“别问我,问你柱子哥。” 谢宁:“柱子哥,你这是……” 李二柱丧眉耷眼的样子,跟调戏了哪家小娘子,被人收拾了差不多。 “别提了!” 李二柱简直都要气死,脸黑成锅底,“这帮人……这帮人,你们说这帮人是不是傻子,放着这么挣钱的机会不干?” 谢宁对原身在村里的名声心里有谱,虽然上次还债立起来一把,但冰冻三次非一日之寒,要想转变村民对他的态度,哪那么容易。 “你这是吃瘪了?” 谢宁拍了把谢壮壮的屁股,让他跟李石头出去玩。 “什么玩意!”李二柱破口骂道:“他谢宝成当年被毒蛇咬的时候,还是你爹给他背下山吸的毒,村里的人有别人瞧不起你的分,就没他谢宝成两口子瞧不起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马娘们站门口那么骂,他谢宝成就坐在炕上喝小酒!” “他当别人都是瞎子,没看着是!” 谢宝成家门口闹的那一通,别说是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李二柱,便是同族的谢大利,都觉得简直太过分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更何况谢宁的爹,还救过谢宝成的命。 谢大利压着怒火道:“谢宁,你别生气,谢二叔哪儿,过后在料理他们,你这药不行……我让爹出面,我看谁还敢再支棱!” 谢宁道:“暂时还用不上村长老叔的面子,是我以前的名声不好,他们不信也是正常。” “那咋办?人大掌柜可说了,明天就得把药材送去,咱现在连个草刺都没有呢!”李二柱说着急起来,薅着谢大利就往外走,“趁现在天没黑赶紧上山能采多少是多少,咱做人可不能不讲信用!” 谢大利被拽着,看向谢宁的眼神有些震惊。 若说下午的时候,听李二柱说谢宁要跟城里最大的药铺做买卖,他还有点不相信,但这会李二柱都已经急上了,生怕明日没有药材送,坏了名声,采草药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谢大利也道:“谢宁,你柱子哥说的对,趁现在天没黑,咱们赶紧上山,要咱三还不够,我去把我爹、你嫂子都喊着。” “大力哥,柱子哥,别着急!” 谢宁一把拉住李二柱,他笑道:“还记得刚才咱俩打的赌不?” “记得啊!”李二柱卡巴卡巴眼睛,眸子顿时瞪大,“你、谢宁你找到人给采药了?” “找到了,不过得等一会!” 谢宁跟谢大利李二柱走出院子,他指着墙头上威风凛凛的大公鸡道:“也快到晚饭的点了,我中午就没吃,不如你先兑现一下赌注,最多明早肯定会有人把草药送上门。” “你信不信?” 他已经眼馋那只大公鸡很久了。 第二十六章 浪子终于回头了! 每日天不亮就抻着脖子叫,坐拥十几只母鸡的大公鸡惨遭毒手。 谢宁拧折它的脖子对准木盆放血,然后开水反复浇上去,拔毛剔骨,取出内脏,焯水过后,起锅烧油加入姜片,酱油,大火翻炒,再加入李二柱拿来的冻蘑菇,不多会功夫一大锅小鸡炖蘑菇便飘出了香味。 谢大利在从李二柱口中得知,谢宁是真的跟城里最大的药铺签了合作契约。 起先他跟李二柱一样,认为谢宁可能是被骗了,但一听到人家药材还没收呢,就先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钱,这下想不信都不行了。 他谢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兄弟终于走正路,学好了,他高兴,他李二柱能出一只大公鸡,他谢大利也不能差,为此,他特地回家取了一条二斤分量的腊肉,他媳妇问他干啥去,他都底气足得很,掷地有声地说:“跟谢宁兄弟喝酒去!” 饶是谢宁之前对李二柱媳妇,悍匪似得面容有心理准备,但走到面对面的时候视觉还是被狠狠冲击了一下。 李二柱的媳妇脸部毛发旺盛,嘴唇一圈泛着淡淡的黑毛,离远了瞅跟胡子没两样,她五官倒是不丑,但也没啥出挑的,主要那个身材,以谢宁判断,他的这幅身子大概在一米八二左右。 李二柱比他高点,能有个一米八五。 谢大利矮些一米七出头。 但李二柱的媳妇却能跟谢宁平视,站在门口堵着门,竟一丝光线透不过来,妥妥的虎背熊腰。 “嫂、嫂子好!” 田氏抱着一床棉被,见了谢宁礼貌地跟她打招呼,愣住一下,要知道这瘪犊子从前看她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如今还真是变了。 起码像个人了。 田氏憨声道:“嗯,被褥做好了,我拿去给你媳妇。” “多谢嫂子。”面对这么个李逵,谢宁礼数做得周全,他道:“做被子的工钱,我娘子拿给嫂子,你们聊天我就不进去了。” “嗯。” 事先说好的,做一床被子给十五文的工钱,就算谢宁不提,她也会主动要,一只脚踏上门槛,田氏立起眉头回头瞅着谢宁道:“谢宁。” 李二柱媳妇这好似夜叉的面相,他竟还敢在田氏眼皮子地下讨小老婆,谢宁真真是佩服他的勇气。 见田氏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凶煞,谢宁连忙道:“哎,嫂子。” 田氏瞪了谢宁片刻,沉声道:“以后你跟你哥打赌,少惦记我家的活物!” 那可是他们家养的最好的一只大公鸡。 家里的十几只母鸡全靠它,抱窝孵蛋呢! “哎哎!好的,嫂子我记着了!” 屋里,田氏刚一进屋,小莹便立刻起身,忙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田氏撇了一眼小莹,小莹立刻打了哆嗦。 “嫂子你来了。”许婉笑意盈盈,从笸箩里拿出散碎铜钱如数递过去,“多亏嫂子手艺好,不然我跟相公还不知要睡多久的冷被子。” “伤好些了?” “相公照顾的好,我的伤基本不疼了。”许婉说:“就是暂时还不能下地干活。” “不能下地,就不下,让他谢宁去干。”田氏说起话来嗓子粗粗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养活他那么久,他伺候你的也应当的,之前我说让你走,你不听我的,好在现在熬出头,你家谢宁知道上进了。” 谢宁最近的变化,亲近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谢家周围的这些邻居,也就只有田氏没瞧不起她难民的身份,被之前那个谢宁打得狠了的时候,田氏也没少出面拦着,更提过给她盘缠让她找机会逃走。 许婉的身份是苦籍。 也就比勾栏的贱籍稍稍强上那么一点。 大宴律法明令禁止买卖良家子,但苦籍却是可以合法买卖。 苦籍男子还好说,不管到哪儿,只要有力气就能活,但她是个女的,还是个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女的,若是女苦籍失去婚姻的保护,那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捡来将她卖掉。 这也是为什么,许婉甘愿遭受虐待也继续忍着的原因。 “是啊,熬出头了……” 许婉看着窗外劈柴的身影喃喃地说了一句。 小莹顺着许婉实现看去,谢宁颀长的身影的确比其他人好看,分明是三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干活,可就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落日余晖洒在他的侧脸,连顺下颌汤的汗珠都让人觉得俊俏。 也难怪许婉明知道,她丈夫被野鬼上身了也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屋子里正安静,小莹突然担忧地道:“许婉,你男人他最近吸没吸你的阳气?” 屋里屋外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除了小鸡炖蘑菇,谢宁还做了大白菜炒腊肉,另吵了一盆呛口土豆丝,最后用大公鸡没破壳的儿女们下了个鸡蛋韭菜汤。 李石头和谢壮壮中午肉都没少吃,刚吃两口就饱了,谢宁让他俩在火堆那块练字,谢壮壮年纪小学大写一二,李石头从姓氏开始。 “到底是读书人,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谢大利抿了一口地瓜烧,听着儿子掰手指头数数,“一朝学好,挣钱都比咱们速度快。” “可不!”二两酒下肚,李二柱脸红了起来,“我从前就以为谢宁他要读书,就是躲懒不想下地挨累,可哪知道,他真的搁书本里学到东西了,还会看病!” “那可是当大夫能干的事!” 大夫! 十里八村能有几个大夫,便是个蒙古赤脚都牛鼻子朝天,靠着一门手艺,收获全村人的尊重,一大家子不愁吃喝。 “谢宁,我听人药铺的人说,你的医书比那个老大夫还厉害!”李二柱问道:“你搁哪儿学的?教教你大侄儿,你大侄在城里豆腐坊当学徒,为了能糊口的手艺,被人当驴马使唤,每次见他他都瘦了一大圈。” “他才虚岁才十三,我这个当爹的心疼啊!” 有道是撒了一谎,得要一百个谎来圆。 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谢宁正正想着怎么把话题辙过去。 院子外面聚了一堆小孩儿身影。 “宁叔!” “宁叔你在家不!” 第二十七章 发动全村的孩子来给谢宁采药 李二柱走在前头,满头狐疑,一把将门拉开。 豁~! 李二柱和谢大利齐齐被眼前的小孩帮给吓一跳。 仔细一看,可不得了! 谢家门口堵着十来个半大孩崽子,各个灰头土脸,身上埋汰得跟泥堆里打滚似得,还有两个脑袋上插满了草刺。 “谢宁叔!你说的给你采药送来,就给俺们钱!”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对,骗小孩的大人,撒尿浇鞋帮子!”张大宝和其他的小孩一样,眼里透露着浓浓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对铜板、挣钱的期待,张大宝生怕被驴了,装出一副威胁的样子,“你要不给俺们钱,打明个起俺们就挨个上你家大门口拉屎!” “……” 原来穿越第一天踩到的屎,还真不是李二柱儿子干的。 “都冻坏了!” 谢宁莞尔一笑,招招手把孩子们全都叫进厨房暖和暖和。 快四月份的天,气温虽然回升了些,但山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没化,这些孩子穿的衣裳不少都短了一大截,虽说身上都有棉衣,但在山里跑一下午也不是一般的冷。 “快来烤烤火!” 谢宁让李二柱给孩子们挨个倒热水喝,碗不够就轮流喝,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普通家庭孩子身体底子都差,冻一回两回还成,若是长此以往恐怕是要得病。 ‘明日得弄点板蓝根煮水给这些小孩儿喝。’谢宁想着。 哐当布袋子落地,张大宝抹了一把嘴,倔着脖子紧盯谢宁说:“叔,俺搁山里跑了一下午,你看是这几样东西不! 布袋子扒开的瞬间,李二柱和谢大利都震惊了。 布袋子摞着一大摞夹着雪、泛青茬嫩叶的松针和牛舌草,还有不算多的蛇舌草,这不是谢宁要找的草药是什么? 谢大利瞧着这些脏到不行的孩子们,惊诧道:“谢宁,这就是你要找的帮手?” “我早说让柱子哥别着急。”谢宁笑呵呵地,瞅着一脸便秘的李二柱说:“看着,我可不白吃他们家的大公鸡!” 谢宁蹲下低头检查草药,虽然里面惨了不少雪和杂草,但的确是他要的三样药材,谢宁几下把草药按照自己的要求整理干净,分类放到一堆,抬头跟李二柱说话的同时,将钱袋打开放在锅台上。 哗啦一声,铜板撞击出脆响。 听起来少说也得有上百文。 那些都是要给他们的吗? 小孩儿们这会惊喜得大气都不敢喘,各个攥紧了拳头,眼睛死盯着谢宁,生怕这个大败家子反悔跑了。 “柱子哥,你家有秤吗?” 李二柱媳妇常年卖鸡蛋和给村里人做衣裳,木杆秤是家中常备。 “有,你等我!” 李二柱去的快回来得更快,他媳妇田氏听见动静过来看一帮孩子站着,她扫了一眼谢宁道:“高高给孩子们秤,别占小孩的便宜!” “哎,嫂子,晓得的!” “来,称重!” 谢宁怕自己看不准木杆秤,便让李二柱把着秤,自己算账数铜板。 李二柱让秤杆高高的,开始挨样称重,“牛舌草十二斤七两,松针四斤半,蛇舌草二斤。” “牛舌草十二斤七两给你算十三斤,松针四斤半凑个整五斤,蛇舌草二斤……”谢宁在心里估算很快数出了相应的铜板,拍了拍张大宝的肩膀,“挺能干啊!张大宝同学!” 张大宝紧张的呼吸都像是要停了,他眼圈都激动得发红,不由得大口喘息,舌头打结地跟谢宁说:“那、那叔你会给我多少钱?” “十三文!” 都是眼巴巴等着铜板的孩子。 谢宁一点没磨蹭直接扣开张大宝黑乎乎,攥得登登劲的拳头,把铜板全放在他手心里,揣好了啊!丢了我可不管赔!” 张大宝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 沉甸甸的铜板就压在手心里,那从未有过的分量,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张大宝呼吸急促,把铜板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紧得生怕一眨眼功夫钱都飞了。 “宁、宁叔……” “啊……?” 谢宁继续给下一个孩子称重,谢小树不服输地盯着张大宝,心里暗暗比较,他比张大宝大了一岁,村里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只有张大宝不服他,他俩时不时的要较量一番。 谢宁叔的铜板已经给了张大宝。 十三个呢! 要知道他大哥给富贵人家倒泔水,一个月才勉强能有一两多的工钱。 他大哥每次从城里回来,他娘都要把热炕头让给他哥睡,连大哥生了孩子都要接回乡下养活,生怕带孩子耽误了哥的营生。 他挣的要是比张大宝多,那他就有机会超过大哥。 “宁叔,我、我……” 这是张大宝长这么大以来,经手过最多的钱,他不用被他娘摁着脑袋给喝多的纪瘸子喊爹,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气,这是堂堂正正靠他自己挣来的! 属于他张大宝的钱! “宁叔,我以后都不在你家门口拉屎了!” “尿、尿也不往你家门口撒!” “我明天一定采更多的药材来!” 张大宝说完转头就跑了,在扭头的瞬间,谢宁清晰看见一滴泪飙在半空中,最后砸在了地面。 “叔、宁叔!我的是多少?” 谢小树急不可待,“是不是比张大宝的多?” “牛舌草十四斤整,松针六斤,蛇舌草……就几根。”谢宁笑道:“这几根蛇舌草要不你自己攒着够分量了,再来叔这里称重。” “叔,那我多少钱?” “十文!” 谢宁数出来十文钱,交给谢小树的瞬间,谢小树便一下蹦起来老高,兴奋地喊叫,“我有钱了!我有钱了!虽然没有张大宝的多,但是有十文钱!十文钱!你们看看,这些都是我挣的,明个我要跟我娘上集买大肉包子!我要买它五个,我爹我娘我哥他们一人一个!” “连我小侄子的我都给买!” “叔!宁叔,你真好!” “我明个还能采药送到你这里来吗?” “当然能!”谢宁唬撸了一把谢小树的脑袋,笑着对其他的孩子说,“刚才张大宝走的急。明个你们看见他的时候告诉他一声,这草药只要你们采来了,我就收,但是得精细点,像这样……” 他举着分类放好的采药道:“每一样分别放,别有杂草和雪知道没?” “知道了!” “宁叔,到我了!到我了!” “我先来的宁叔先给我称!” “我比你的多,你往后面点!” 孩童们叽叽喳喳兴奋起来,房盖快要挑破。 接下来,谢宁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来,李二柱称重,他算账给钱,谢大利把药材分类放好,等全部规制好,孩子们都走了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谢大利把已经分类好的草药,给李二柱称重。 最后分量出来,竟然出乎意料的不少,三样草药牛舌草最多,快五十斤,松针三十五斤,蛇舌草最少才八斤不到。 谢宁飞快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牛舌草和嫩叶松针一样价钱,药铺都是两文钱收,蛇舌草四文钱,毛利一共一百四十八文,刨出去本钱三十六文,剩下一百一十二文全部是净利润。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这帮孩子还真没少采药,谢宁明早我忙你送到城里去!” 谢大利也道:“你明早还要打柴火,我来跑一趟,省得你还得耽误工钱。” “嗨,啥工钱不工钱的!”李二柱重新坐回饭桌,又闷了一口地瓜烧,“我兄弟出息了我就高兴!再说明个就算不打柴进城卖,也得去一趟西市口,不还得买粮种呢么。” 第二十八章 谢小神医,求你救救我们的命! 若不是李二柱提起买种子,谢宁差点把自己家里还有三亩地上田给忘了。 原身在父亲谢老爹活着的时候,闹过很多次,要卖了家里仅剩的地到城里的书院读书,之所以谢老爹没答应,就是因为这三亩上田是十几年前分家那时候分来的。 谢宁猛然想起来,原身的爷奶好像都还没死。 不过他可记得清楚,谢老爹分家出来的时候,谢家一共十几亩的地,谢老二用给爹娘养老的名义,撺掇老人只分给了谢老爹三亩上田,山脚沟沟坎坎里的两亩下田,还有一栋破旧老屋,就是现在谢宁住着的那个。 原来还有爷奶没死。 提起这茬,谢宁更为原身唏嘘,又不是真的没有近亲,爹娘相继死了,一个村住着,原主的爷奶和二叔,竟是生生没露面,最后连棺材钱都是原身跑赵铁匠哪儿磕头抵押借来的。 想起之前在书社遇到谢耀祖,谢耀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 原主也是自幼见爹娘在爷奶那里收气,落下的心理阴影,才想着跟已经考了廪生的谢耀祖攀比,也要去读书。 原身的想法是好的,就是结局令人感到可悲。 你恨的人,从小就比你找招喜欢,还比你聪明,无论你怎么努力,都该不变不了在家庭中被人瞧不起的地位。 原身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几次三番被打压,再有人蓄意不往好道上领,不学坏才怪呢。 至于原身的那什么爷奶……谢宁冷嗤了一声,信道:‘又不我爷奶,他亲生爹妈的兄弟要给他爹妈气受,他都得干他们呢!’ ‘别说这个几个隔了魂儿的!’ ‘只要没舞到他跟前,就当没这门亲戚,要真触了他的霉头,都他娘的给老子玩去!’ 至于那三亩地用来种什么,谢宁一时间还真没想好。 “柱子哥,等你得空了领我去我家那块地转转。” 李二柱道:“你家那块地肥种啥都出粮食,便是梁河水干,你家的地一亩地还出了七十斤粮呢,要不那赵铁匠能蹦高讹你的地?” “那再看看……” 谢宁起的太早,清早又对着灶火看了一大半的真题,那本院试真题,是由一名叫吴俊源的举人,在去年乾元二十三年所作,真题的扉页上还印着那吴俊源的生平,也就是个人简历。 吴俊源在家乡本地,院士、乡试均拔得头筹,是妥妥的解元学霸。 这个时代还没像现代那样,有不少大神作家,憋不出东西找一些抢手代笔,尤其是科举文章,是实打实考校功底实力的,别的不说,单凭这位吴解元连进士那关还没过呢,就已经注书卖题,可见其人对自己的文韬得多有信心。 牛车吱嘎吱嘎地走。 谢宁也不嫌冷,坐在牛车上按照真题里圈定的礼记重点范围,开始反复背诵。 李二柱听着车辙的声响与谢宁温润的读书声融合在一起,挥一挥鞭子,觉得心里喜滋滋的,打算以后再辛苦些,多挣点钱让他家小石头也去读书做学问。 因为今日是云州成南面几个县统一买粮种子的日子,城门口人、车都很多,谢宁他们还排了一会队才进了城。 “谢宁,我等你一会,咱一起去买粮种子,卖粮食种的和秋天收粮税的一批人,正好你也来看看!” “成,那咱一起去,先把车子停药铺后院,我怕到时候人多堵里面。” “行!” 谢宁跳下牛车,朝正在打扫的药童喊道:“二苗,帮个忙,忙我哥把牛车赶到后院去!” 清早的药铺人影叠重得堪比初一、十五的寺庙,最近城里刮起一阵风,说济源堂药铺来了个小神医,把快死了的毒瘾病人治好了不说,还研制出了拔出身体血毒的拔毒药。 起大早排队的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听说了这个消息而来。 “当真是快要好了!” 一个排队的妇人,抻长了脖子往药铺里头看,“就俺家隔壁的张大娘,早两年为多出绣活,背着他的儿子吃了不少逍遥散,前一阵她跟我说话的时候,那脖子上包,还有胳膊上淌血的烂疮,简直吓死个人哩!” “你们猜我昨天看见她,她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八卦这个东西,只要有人分享,就永远有人捧场。 更何况是,这里十个人有八个人都因为逍遥散染上了血毒之症。 “那包不见啦!” 妇人夸张地在胳膊、脖子上比划,“要知道从前她那个包,得有鹌鹑蛋大小,她现在不光脖子上到包消下一大半,就连旁边其他米粒似得包也都不见了。” “那胳膊呢?” 问话的这个人,身体瘦如枯槁,站在那里摇摇晃晃,极为关注那老妇是否治好。 “胳膊……那她没让我看……” 扯舌头的妇人,生怕别人觉得她讲的不够权威,立刻向人群找认同,“那天小神医给血毒严重到快死了那个人拔毒,这事儿可是不少人都看到,我还听说,咱们城里的大户人家,有不少都排着队等小神医给拔毒呢!” “哎,你们看,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就前几天拔血毒的那个!” 有人喊了一嗓子。 好几十双眼睛刷地盯了过来。 谢宁刚跟周掌柜结算完药钱,步子还没等迈出到病房去,就听一阵嘈杂的声响潮水一般向自己袭来。 “小神医!” “小神医,拔毒圣手小神医是你吗?” “小神医,请给我瞧病,我已经连续来了三天,终于把你给等来了,求你给我看看这烂疮血毒!”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是,自打前几日见了小神医大显身手,连重症快死的人都治得,我这病您也一定能治!” 乌泱泱快二十个人将谢宁围住。 各个带着对生命的无限渴望,仿佛谢宁就是在世华佗,扁鹊转世。 要不是李二柱还待在后院门房喝热水,见了这场面妥妥惊掉下巴。 谢宁也总算知道,那些男明星、爱豆出机场被人疯狂围堵是个什么感觉,不过围堵他的不是什么,高喊哥哥我要给你生猴子,小哥哥艹不草粉的疯狂私生粉。 而是一堆面容病态,生命萎缩的病人。 “小神医,给我们看看……我吸了逍遥散三年了,现在家里老娘也病倒了,媳妇孩子嫌我身上的烂疮恶心,带孩子跑回了岳丈家,可当初谁让我吸逍遥散的人是她啊!” “我可都是为了养家,能多出把力气才吸的这丧天良的鬼玩意!” “我也是啊!” 又一人挤到谢宁跟前,说着膝盖就要往地上砸,“大慈大悲小神医,救救俺们,俺的这毒真不是自己想得的,当初也都想养家糊口多挣银子,才偏听了怕旁人的话!” “求你救救我们!” “大叔,你快起来!” 谢宁连忙扶起面前这位大叔,无奈地看向周掌柜,周掌柜耸耸肩,脸上轻松得仿佛再说,让你不当我济源堂的大夫,没想过会有这场面? 谢宁打眼扫了一圈院子里二十来人,看面容枯槁程度,其中重症的起码也得有三四个。 他还有书要背。 回家有药要收,没准等他回去,那帮小子已经在家等着了。 谢宁思索了下对周掌柜道:“周掌柜,吴大夫呢?” “吴大夫就在病房给他们看诊呢。” 周掌柜冲着谢宁一挑眉,“咋样,要不要来济源堂当坐诊大夫?三样中草药我照收,你两样钱都不耽误挣,干不干?” “周掌柜,你就别打趣我了!” 谢宁正色对所有堵着他的病人道:“我知道大家伙等在这里是想看病,不想错过可以治好血毒疮的机会,但是你们听我说!” 病患们满脸期望地听着谢宁的话,有的甚至眼中凝续出了激动的泪珠,他们身上久治不愈,发作起来痛不欲生的血毒疮终于有希望可以痊愈了。 “小神医,你说我们指定不捣乱!” “对,小神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把病治好,我们这条命就都是你的!” 第二十九章 小神医,威名远播…… 谢宁扫视着对生存充满希望的脸,他道:“各位相邻,叔伯婶子大娘们,我知道你们治病心切,想来大家都知道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任何病症都都不是突然发动,都是经日积月累而来,这逍遥散之毒也是一样。” 他道:“大家能大清早在这里排队,应该是知道了济源堂有了根治血疮之毒的法子,拔出血疮之毒的方法一共有两个,一种是手术取出血毒结节,也就是开刀子,不过到了开刀这种地步的非重症不能轻易!” “这样,大家根据自己的病症轻重,吸食逍遥散三年以上的站这里,身体血疮没超过十个血疙瘩,且血疙瘩没超过红豆大小,站到这里,另外其他病症请站在这边。” 谢宁飞快将院子里围堵的病人分类安排好,他对周掌柜道:“周掌柜,咱们药铺已经开始对开刀拔毒的病人进行登记了吗?” 才不到短短几息之间,这年轻人就已经安抚好病人的情绪,并且按照病情轻重有条不紊地进行归拢分类,这样的临场指挥能力,若非是谢宁就站在这,周掌柜都要以为是哪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这里主持大局。 “已经开始登记了。”周掌柜让二苗去拿登记的本子,对谢宁说:“你看着安排,我济源堂药铺给老百姓诊病历来不看身份贵贱,财力与否,只要付得起药钱,正常登记就行。” “那好,大家都来这里登记!” 重症的血疮病人,听了这话恨不能当场就给谢宁磕一个。 有个排在最前面的大叔,竟是淌了满脸的泪水,泪雨连连地朝谢宁道谢,“感谢小神医!大慈大悲救命的菩萨,若你能治得了我这一身病,待我病好了,我必寻一处风水宝地,给你盖庙上香!好让我的后人都记着,他家先祖被您救过!” “哎呀……” 谢宁没穿越前,治好病患的时候也是有过这样的场面,但要给他盖庙烧香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朗笑道:“大叔您先好好排队,我只是偶尔来药铺送货,治病救人给您开刀得还得是经验丰富的吴大夫!您要盖庙烧香记他的名就行!” 经过这一场穿越,谢宁不再像从前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但对鬼神之事也并没有太过惊慌。 他这一场穿越,捡来了一条命,只是觉得冥冥中老天爷自有安排。 再说,他现在白身一个,历来人没死了,就被人盖圣祠供奉的可没几个有好下场。 历史书上那几个恶贯满盈的太监不就是。 “需要开刀拔毒的在这里登记。” 谢宁对其他两排病患道:“其他血毒较轻的人,在济源堂开拔毒的药丸就行,只要病症没严重到开刀的地步,拔毒药丸绝对能完全抑制治好你们身上的血毒之症!” “拔毒药丸?” “就是这阵子街上传遍了的能治血疮之症的拔毒药丸?” 人群中当即就有人问道:“那这拔毒药丸会不会很贵,能治病吗?万一再像以前一样,无底洞似得银钱掏出来,净买来一些没有用的药,反而越吃越严重!” 毕竟是吃下肚,救命的东西,有人产生疑问很正常。 谢宁注视着他面露迟疑的病患们,不疾不徐地答疑解惑,“是药就有三分毒性,想当初大家伙吸那逍遥散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东西会如此害人,我跟吴大夫不是大罗神仙,研制不出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但有一样,我可以跟大家保证,这拔毒药丸别的不说,抑制大家伙身上的血毒之症定然有效!” “那、那这拔毒药到底多少钱!” “要多久才有效果?” “要太贵我就不吃了,我这把老骨头给儿女省些钱,太贵就不买了!” “不贵!” 谢宁掷地有声地问道:“敢问大家伙,之前买逍遥散的时候花费几何?” “那定然是贵的!一钱逍遥散就要一钱银子呢!” “要不是为了养家多出份力气,谁能好端端吸这东西,但话说回来了……”说话的老者会议起逍遥散的滋味,满脸陶醉,“逍遥散这玩意要不是有毒,有大害处,我可戒不掉这滋味……那美着嘞,简直比我头回娶媳妇入洞房还美嘞!” 老头话音一落,人群当即哄笑一片。 眼瞧着这条命有希望了,病患们各个脸上轻松起来。 谢宁揣着手乐呵呵地打趣道:“以您的岁数,这会可入不了洞房了!” “呵呵呵……那是那是!” “小神医,这拔毒药到底要价几何啊!您赶紧给个说法,可别听这上炕都费劲的老货闲扯了!” “要价不贵,甚至不足逍遥散的二十分之一,五文钱!” “五文钱一粒!” “啥?!!五文钱!这么便宜!” “对!就是五文钱!”谢宁道:“想要拔毒药起效果,必须按时服药,每日需三次,也就是每天的花费十五文钱,这拔毒药丸别的不敢说,只要服用超过七天以上,脓疮皮肤溃烂之处,变会慢慢结痂变好,痛痒也会减轻不少,轻症连续服药三月身上的血疮之毒,最起码能好上个七七八八,下地劳作或是赶工都不耽误!” “一日的药钱才十五文!!” “每月不到半两银子就能救了俺的命!” “小神医,快给我开个一个月的!正好赶上开春,我家里的地就可以种了!” “我也要!我也要!这救命的药竟然这么便宜,小神医您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也要给您供奉香火,祈祷您这辈子无灾无难!” “多谢大家的好意,你们要真的想感谢,那就先谢过济源堂的掌柜和吴大夫,若没有他们拔毒药定然不会卖的这么便宜!” 谢宁心里掐算着时辰,想赶紧安排好脱身,伸手就把周掌柜给拽到身前来,对着众位病患大声道:“各位叔伯婶子大娘们,你们无论是抓药还是表达感谢,都来找周掌柜就成!” 他得赶紧走! 言罢,把周掌柜推到人群里,撒丫子抬脚就走。 留下周掌柜被众人簇拥着,无助地朝着谢宁的背影大喊,“哎哎!谢宁!你怎么先跑了!你赶紧给我回来,吴大夫还要见你呢!” 话音刚落。 方才就提议要给谢宁盖庙的一个看起来穿戴就很有钱的大哥,拉着周掌柜胳膊不撒手,“周掌柜,你刚才说啥?小神医叫啥?是不是叫谢宁?” “哪个谢?哪个宁?” “你赶紧给我开药,我这就回去找人算地方给他盖庙!” 第三十章 糟践谁呢,不就做豆腐,谁不会! 等谢宁到后院门房的时候,李二柱呼噜都打了两炷香了。 “哎,你可算回来了!” 李二柱搓了把脸。 谢宁从人群挤出来,额头还带着微微的薄汗,他道:“人多耽误了些时辰,柱子哥等着急了!” “来得及!来得及!西市口卖粮食种的得天黑才散呢!”李二柱道:“我打算先上后街一趟,去看看你大侄子,你陪我走一趟!” 李二柱的大儿子,李济十二的时候,李二柱托人在云州城唯二的一家豆腐坊做帮工学徒,算算如今已经学了两年多,这两年里李二柱每次来探望儿子,都要惹豆腐坊那老张头的不快。 虽然心里日日惦记。 但为了儿子日后的生计,李二柱即便再想儿子,也只能偶尔远远地在豆腐坊门口望上一眼。 这次他带了田氏准备好的春衣、鸡蛋还有半吊钱,毫无意外地在门口又被那老张头训斥了一番。 谢宁坐在牛车上等着,不多会,这户人家的后门走出个清瘦的少年。 清瘦是好听点的说法,时下还没彻底暖和,李济身上还穿着棉衣,等人走近了,谢宁才瞧清楚,这少年瘦的衣服都在身上乱逛当,脸颊窄窄没有半两肉,双眼无神,发如枯草,若不是面上没伤口,谢宁都要以为他比第一次见到的许婉还惨。 “你娘给你做了好些肉饼,你晚上偷偷吃,别饿着自己个,还有这钱……”李二柱把包裹递给李济,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心里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你留在身上押兜,遇到想买的东西别心疼钱,花光了爹再给你送!” 李济抽了抽鼻子,当即就扒开包裹,肉饼塞进嘴里啃得狼吞虎咽,那着急的样子像是许久都没吃饱过。 “爹……爹这钱我不要!” 李济噎了两下,连忙把钱推回去,不时还警惕地盯着后门的方向。 他爹每个月都会给他拿钱,但每一次他爹送来的钱都被老张头俩儿子搜刮走,抢他的钱不说,还骂骂咧咧,说他李济是他爹送来给他们家当学徒的,吃着他们家的饭,学着他们家的手艺,拿他点钱怎么了? 他李济在张家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 “好孩子,这钱你拿着,爹知道你心疼我跟你娘!”李二柱年少时候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帮工,知道寄人篱下的难处,他道:“爹给你的钱,哪怕你花不着,你的日子能过得好些也中!” “爹……” “行了,别说了!”李二柱忍着酸疼的鼻尖,跟李济道:“儿子,这是你宁叔,今个是他跟爹来一起看你!” 而不是李二柱特地提醒,李济都没注意到牛车上还坐着个人。 “宁、宁叔!” 谢宁朝李济点了点头。 他们李家和谢家挨着住,邻居几十年,李济自然认得谢宁,也知道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样。 怎么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却不知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谢宁道:“李济,我问你,这张家豆腐坊早上几点开工,晚上几点休息,中午吃饭的时辰留给你多少?” 李济没想到,谢宁会问这个,如实回答道:“早上寅时刚过开工,晚上亥时三刻休息,中午吃完饭就要干活。” “那每日需磨多少豆子?” “豆腐坊有多少学徒,是你们来拉磨还是驴马来拉磨?” 寅时也就是五点刚过,亥时三刻就是九点半,也就是说李济这个刚十三岁的小孩儿,每日需得工作长达十四个小时! 若是张家再扣点,不用牲口来拉磨,让他们来,那这孩子得遭多少罪! 果不其然,就听李济闷闷地道:“以前有四个学徒,现在就剩下两个了,张家心疼牲口每日除了早上忙不过来的时候,驴会拉磨,平时都是我跟另外一个学徒拉磨,每日得拉三百斤多的豆子……” 谢宁瞅着这孩子瘦得跟个豆芽菜似得,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正要开口劝说李二柱,张家后门便探出来个人脑袋,是比李济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少年,那少年顶着一张肥猪脸蛋,张嘴就不说人话,“李济!你干嘛呢!磨磨蹭蹭,还有五十斤豆子没挑呢,你赶紧回来!” 李济难得见自己爹一面,也是甚少有的可以喘口气休息的时候,不愿意就这么回去,依依不舍地看着李二柱,眼眶通红得如同涂了红胭脂,“爹……爹我回去了!” 儿子舍不得老子。 当爹的对儿子也不舍百倍。 李二柱把脸转过一边,咬牙强忍着摆手,“回去,回去……家里都好,你好好学手艺别惦记家里,好好干……” 谢宁听着李二柱这七尺高的汉子,说话都带鼻音,看看门口那头猪脸,再看看李济的麻杆体格,心一横,跳下牛车两步走到李济跟前,把人一把给扯回来。 他对着门口那猪脸骂道:“要挑豆子,你他妈没长眼睛!什么驴马烂的活,你们踏马自己干!俺家孩子不挨你那个累,给你家当牛做马!” 踏马的! 李济被这么一扯,当即人就懵了,他长了张嘴,怔愣地道:“宁、宁叔?” 要知道,他已经在张家做了两年的学徒帮工。 再熬上一年,他就能进豆腐坊里屋跟着老张头学点豆腐了,现在他被谢宁一把扯回来,宁叔他……他还骂人了人家一顿。 李二柱反应过来,也瞪大了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宁,猛一拍大腿道:“对了!现在上山采药就能挣钱!村里那些孩子都在你这里挣工钱,我儿子当然也能!” “李济,乖儿子!走,咱不受他们老张家的气了,咱回家!” 门口那张家猪头,突然被骂,噎住一瞬,反应过来当即回嘴,“你娘的说什么呢!李济你怎么回事,还要不要在我家干了,不干了就赶紧滚!” “滚尼玛的!” 谢宁把李济拉到牛车那儿,低头就在路边墙角踅摸,找来一块大石头对着后门就砸,“妈的,死崽子使唤谁家孩子使唤惯了,你糟践谁呢!” “我告诉你,就你们家这破豆腐,别以为旁人都不会,告诉你老子等着!” “等我侄儿学会了,让你们张家一板豆腐都卖不出去,留着你搜饭的恶心玩意,棺材板里吃到下辈子去!” 第三十二章 不就是做豆腐?谁不会似得! “走!绕到前街上去!” 牛车停在张家正街铺面的时候,谢宁气还没消,他掏出铜板对李济道:“大侄子,去进去买两块豆腐出来,旁的闲话不用跟他们说!” 李济愣了愣不懂这宁叔到底要干啥。 李二柱道:“听你叔的,快去!” 不多会,李济带着一块热腾腾的豆腐出来了。 谢宁拿过来看了一眼,当即就在心里吐槽,‘切,不就是石膏点的豆腐,连卤水的都不是!’ 要知道石膏豆腐不论是口味,还是分量都照比卤水豆腐差远了。 “大侄儿,叔问你,城里另外一家豆腐坊卖的豆腐跟张家的有区别吗?” 李济道:“没有的,也是这样的白豆腐,只不过周家的铺面位置没有张家的好,合作的饭馆子也没有张家的多,所以没有张家的生意好。” 接下来谢宁又问了他,这两家豆腐坊里,除了豆腐还有什么其他的豆制品。 李济来了张家豆腐坊两年,对店里卖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在得知,不论是张家豆腐坊,还是那周家豆腐坊铺子里售卖的豆制品,都是一些普通的豆皮、腐竹、豆干,之后谢宁冷嗤一声,“不就这点玩意,把他们狂上天了!” “大侄子,你跟叔说,以后想不想做豆腐,开一个不管是张家还是周家,生意全都干过他们的豆腐坊?” 李济愣住了一下。 他在张家待了多长时间,就当了多长时间的牛马,每日起早贪黑,干的全都是脏活累活,那张家上下不论是老子还是儿子,就没有一个拿他当人的。 动辄打骂,一个不顺心就挨揍是常有的事。 每次爹来看他,他都要把衣裳袖子拉好,生怕被爹看见打骂的伤痕,惦记他、让他回家。 他李济,受了两年多畜生日子,要说不想日后压过张家一头,那他就不是个站着撒尿的男人。 可转念一想,那做豆腐的方法何其困难,他在张家学习了两年,多少次想偷偷进里屋看一眼,都被老张头给打了出来,这做豆腐的手艺,能挣钱顾得了全家上下的口粮不说,还能传家。 别的不说,就说那张家的大儿子,今年才十六通房的小婢子都有俩了。 可见这做豆腐的利润得有多大。 “叔,我想,但做豆腐太难了,我学了两年就只学会了挑豆子和磨豆子……” 耗费了两年的时光,只学会了皮毛,李济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不光觉得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自己这两年来的辛苦。 “那有什么难的!” 谢宁不以为然,“不就是做豆腐,叔教你!他张家豆腐坊不就是卖些基础的白豆腐、豆皮、腐竹么,叔不光教你做豆腐,还教你做豆腐乳、臭豆腐、霉豆腐!” 他娘的,他几千年之后穿越来的人,吃过的豆腐都能单独出一本菜谱了。 就一个破豆腐,他谢宁要是干不过姓张的,那他谢字倒着写! “豆腐乳?臭豆腐?这是啥?” 谢宁说的这几样,李二柱问所未闻,不过谢宁说会教李济做豆腐,他半点不怀疑,他谢宁都能从书本上学会解猪肉,那学会点豆腐想来也是有可能。 “是顶顶好吃,吃了就让人上瘾停不下来绝对挣钱的好玩意!” 谢宁道:“柱子哥,我想好了,我家的三亩上田就种黄豆!日后豆腐坊开起来,专门抢他们张家的生意,我他娘的让他老张家以后一块豆腐都卖不出去!” …… 西市口官府卖粮种子的地方,需得穿过一条杂冗的小街,因是附近多少个乡镇统一购买粮种的日子,街道两侧挤满了各色卖东西的小商贩。 家里的肉前一天全拿去忽悠村里的崽子们。 谢宁在肉铺称了十斤肉、半扇排骨,买了两条草鱼和三十斤精米,在要拐进布庄的时候,被李二柱一把给拉了回来,“咋,又要给你媳妇买衣裳?” 昨个村里崽子送来的草药,李二柱回去掰手指头,算了一宿,才算出来这回谢宁能挣多少钱。 虽然是一百多文,比他砍柴多多了。 但他卖米卖肉的,净挑好的来。 再有钱也经受不住这么霍霍啊! 谢宁脚步一顿,转头笑出一口小白牙,“婉娘的衣裳就一身,来回都没有换洗的,我想着再给她买一身。” “还买?” 谢宁之前对他媳妇都不好成什么样了。 这会知道装人了。 李二柱道:“你嫂子常年给村里人做衣裳,普通的布我家都有,回去让你嫂子再给她做一身,保准做出来的不比你花大价钱卖的差!” “也行!也行!” 谢宁笑着应承。 他家许婉长得好看,之前一脸血渍都清纯脆弱得让人心动。 在谢宁心里,许婉即便什么都不穿,也一样勾人心魄……不过,再一想,美人需得雾里看花,朦胧着才好看,若是许婉什么都不穿,身上只覆了一条透薄的纱,那曼妙的曲线在豆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停停停! 可不能想了! 谢宁不禁缩了下小腹,欲盖弥彰地扥了扥衣裳下摆,可不想让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他大白天撅枪杆子溜达。 李济走在后面,看见谢宁突然之间弓着个腰走路,纳闷地问他爹李二柱,“爹,宁叔,这是怎么了?” 坐拥一妻一妾,每日活色生香的李二柱,瞧着耳朵红成虾米一样的谢宁,撇了撇嘴角笑道:“别管他,开春了你宁叔憋着了,搁哪儿后腰板子抽筋呢!” “啊……” “抽筋?那要不要去看大夫?” “看个屁!等来年你婶生个大胖小子,他就什么毛病都好了!” 云州官粮署门前,人群接踵,肩膀挨着肩膀,今年开春一场大雪润透了三年干旱,前来购买粮种的老百姓均面带喜色,肩上扛着扁担,一时间挤得转身都费劲。 在经过核验土地之后。 谢宁终于扛着一百一十斤豆种子挤出了人群。 李二柱家地多,有十六七亩地,得亏李济也跟着一起来了,不然那几百斤粮种子,他一个人根本抬不动,李二柱抹了一把汗珠道:“你刚才还要替我掏钱,也不怕钱袋子被人摸走了!” 谢宁笑了笑,“又不是几十两银子的大钱,你之前帮我那么多,再说我四月就要参加县考,往济源堂送药的事,我都想好了,每日我不给你多,二十五文钱,一天只需要跑一趟,还不耽误你卖柴火,省的伤了原来的那些主顾……” “草药你让我来送……?” 一阵北风吹过,李二柱倏然红了眼眶,想他七尺多高的汉子,也有偷偷抹眼泪的那一天。 刚才谢宁把李济扯回来的瞬间,李二柱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懊恼谢宁冲动的,虽说转念一想,他儿子李济采药也能挣钱,但采药的活毕竟不比能传家的豆腐手艺。 可谢宁说什么……? 说他要教李济做豆腐,还是绝对能干过张家的豆腐。 这才过了多一会,谢宁竟然又告诉他,以后谢宁在城里的草药生意也让他来送。 “谢……谢宁……” “爹……” 李济不知道自己爹和宁叔说的什么草药生意,就见方才还好好的李二柱,转过头猛搓自己的脸。 “没、没事!” 若不是在大街上,李二柱都想让李济当场给谢宁磕一个。 不论是卖草药,还是豆腐手艺,谢宁可是实打实都在为自己考虑,就连他卖柴火的主顾都顾着呢。 “大侄儿!你爹被风迷了眼!” 谢宁笑道拍了一把李济的肩膀道:“甭管他,咱赶紧回家,我被挤得一身臭汗都要难受死了!” 谢宁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大概摸索出了云州城的物价,粟米八文钱一斤,按理来说不贵,甚至可以说非常便宜,但在原身的记忆里,逍遥散和旱灾没爆发之前,粮食价格比现在的八文钱更便宜。 最便宜的时候甚至有过三文钱一斤。 纵观历史上各个朝代,但凡盛世,百姓们的口粮都非常便宜,谢宁记得大学时候看过贞观政要上记载,天可汗在位时期,民间粮食价格甚至比茶僚里卖的水还便宜。 不论那个朝代,粮食价格最能体现百姓生活水准。 云州城虽然在白鹭关内,但也属于是偏远的西北地区。 经年大旱再加上逍遥散之祸,云州城周围既没看到灾民堵城门,也没听说有百姓揭竿而起,可见西北地区的父母官再照顾百姓方面的政务能力非同一般。 谢宝成两口子起了个大早就往城里赶,原本他们家上城里十回有八回都是搭谢大利的便车,这昨日马素梅站家门口,把人谢大利贬损一通,谢宝成两口子起大早去堵门人家都没搭理他。 天突然就热了起来。 房檐上的积雪化成水和路面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到处都是雪泥,走起路来一甩一屁股泥点子。 “吃吃吃!” “长了个肥猪脑袋,你就知道吃!” 马素梅扯着站在肉饼摊子旁的谢小树,张嘴就骂。 她家大儿子前几日又回来要钱,说是儿媳妇在绣庄找了个学徒的活,需得给管事的上礼少说也得两吊钱! 两吊钱! 本来卖粮食种子就用光了家里的积蓄,绣庄的活学好了是一辈子手艺,她自然是想让儿媳妇去,但这钱这么多让她上哪里整去? 偏偏谢小树这个馋嘴的死崽子非吵着闹着进城,在大街上给她上眼药! “我看你像肉饼!” “赶紧他娘的给老娘回家去!” 谢宝成听见媳妇和儿子在后头吵闹,也不嫌丢人,跟和他没关系一样,扛着粮食袋子闷头就往前走。 谢宁和李二柱大清早就出了家门,又到了中午肚子叫的时候。 李济刚付了肉饼的钱,马素梅一眼就跟谢宁对上了。 谢小树见了谢宁就喊,“宁叔!宁叔!你怎么也来城里啦!” 谢宁冲谢小树淡笑了下,“昨个你不是说要吃肉饼,怎么没买?” “我、我……”谢小树盯着谢宁手里的肉饼馋得直流口水,那肉饼可是羊肉馅的,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他爹嘴里讨下来半块。 谢小树垂下来脑袋,闷声闷气地说:“我娘不让我买……” 第三十三章 日后有你主动求我的那天! 马素梅本来就纳闷平常最赖床的谢小树怎么非要跟到城里来。 还见着这羊肉饼摊子就闹着不走。 好啊……! 原来勾搭他的人在这呢。 “谢宁!你挺大个人要不要脸!” 谢宁被兜头一口吐沫喷得一脸蒙圈——这位大神你缘何,张嘴就喷粪呢? “你骂谁呢你!”李二柱本来昨天被这姓马的老娘们泼了一身尿水,还被骂了一通,心里就一直窝着火,见着马素梅张嘴就冲着谢宁来,上前就要跟她理论。 “你这娘们,你讲不讲理!” “我讲啥理,我讲理!”马素梅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泼辣娘们,平素里吵嘴只要她不讲理的分,就没有她输了的时候。 马素梅指着谢宁鼻子开骂,“好你个谢大败家子,前一日指派人来跑我家门口行骗,今个又来忽悠我儿子,教唆我儿子败家!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害精!” 谢宁听着这娘们刺耳的骂声也不恼,反而揣着手面带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作闹。 反而是谢小树,他听着老娘一句句的辱骂谢宁,觉得自己的脸都没处搁了。 他拽着他娘的袖子,“娘,娘,你不能骂宁叔,宁叔没骗我!” “还没骗你!” “怎么才叫骗你!非得把你送到花子哪儿轮斤两卖了才叫骗你!” 马素梅干粗活的手指头,使劲往谢小树脑袋上戳,“你个败家子,好的不学,偏跟这招摇撞骗的学,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娘!” 谢小树急的都要哭了。 大街上一双双鄙夷盯着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跟刀子一样刮人脸皮。 他从前一直觉得他娘厉害来着,村里的妇人就没人敢惹,但他现在只觉得丢脸,连骨子里都觉得丢人。 他昨天跟宁叔怎么说来着。 又感谢宁叔,让他挣钱了,又承诺往后多采药药材往宁叔家里送。 可现在宁叔给他的铜板都没花出去呢。 他娘就给宁叔骂了一顿。 还骂的那么难听!!! 这让他以后村里的一众孩子面前怎么能抬得起头,让他以后怎么再去宁叔家里挣钱? “娘!你不能骂宁叔!” 谢小树张嘴又要劝马素梅,眼睛前面却多了一张冒油珠满满全是羊肉的肉饼。 谢宁权当那老娘们在放屁,他掏了掏耳朵,对谢小树说:“小树,跟宁叔说,你是男人是爷们不?” 谢小树抽了抽鼻子,羞愧得根本不敢对上谢宁的眼神。 谢宁将马素梅彻底无视,揉了揉谢小树的脑袋,温声道:“是爷们就行,宁叔昨个答应你的事还一样,不会变,但有一样你得记着,你是爷们是站着撒尿的老爷们,就算年纪小,但咱们老爷们之间的事,就不能让女人左右了。” “不管这人是你老娘,还是你媳妇,只要是不对的,你都不能听!” 谢宁的话,谢小树听在耳朵里,犹如旱天惊雷,翁地一声震彻了他整个胸膛。 这下,他也不管他娘答不答应了,直接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举得高高的对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肉摊子老板道:“我要肉饼,十个铜板全要羊肉饼!” 十个铜板够买三个羊肉饼,老板装好肉饼之后还退给谢小树一个铜板。 马素梅一见自个儿子,竟然一下子拿出来十个铜板来买肉饼,当即开始掏自己的兜发现自己带的前一分没少,当即就揪着谢小树的耳朵疯了一样大骂:“谢小树,你钱打哪儿来的!” “好啊,平日里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 “让你学这下三滥偷钱的勾当!” 马素梅枪口立刻转向谢宁,“说是不是跟这个败家子学的!谢宁我告诉你,谢小树我是生的,是我儿子,你往后离我儿子远点,见着老娘你给我绕着走!否则老娘非找你的不客气!” 不客气? 若非这马素梅是个女的,谢宁非要见识见识,是要怎么不客气法。 他拦住忍不住火气撸袖子就要动手的李二柱,眼神鄙视地扫视了姓马的娘们,悠悠地道:“当街训子,一点也不给你家孩子留颜面,真不知道你这娘们脑袋装的是马粪汤,还是压根你就没瞧得起你儿子!” “小树,宁叔答应你的事依旧作数,至于你娘,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姓马的妇人,记着你今日的话,日后有你主动上我家门口求我的那天!” “啧,这口水可真他娘的臭!” 谢宁好整以暇地抹了抹脸,啧了一声,扔下一句话拽着李二柱跟发蒙的李济转身离开的肉饼摊子。 在跟前头一直留耳朵听着的谢宝成擦身而过的瞬间,李二柱对着谢宝成毒舌道:“你家娘们翻天你都不管,你配也是个老爷们!” 二道沟村,另一边。 张寡妇提溜着空空荡荡的米粮袋子,失魂落魄地走到家门口。 她今日是带了钱去的,但家里的两亩地即便买最便宜的粟米种子,还差了几十个铜板,官府的粮官只收一次性的整钱,根本不容缓些日子,家里的这两亩地可是她跟儿子,一年的口粮指向,为着这粮食种子钱,她求了那姓纪的瘸子多少次。 伏低做小,床上翻着花样的伺候。 就连纪瘸子拿来那脏书里的内容,让她学她都答应了。 可除了挨了纪瘸子跟他媳妇的两顿打,什么都没剩下。 这日子还过么……? 要是这两亩地种不出今年的庄家,她跟儿子怎么活? 不如趁早找颗歪脖子树一起吊死了事…… 张寡妇浑浑噩噩地走进屋,彻底丧失了希望的她,已经想象到了,要是她真的跟儿子吊死在山上,她张寡妇这辈子留下的只有搞破鞋恶臭的骂名。 说不定就连尸首都要跟那些饿死的难民一样,烂在山里被野兽啃噬。 “娘!娘你回来了!” 张大宝晨起就跑到了山上,一直采药到整个背篓都装不下采下山,他知道今日娘会上城里买粮食种子,打算等她回来再把在宁叔哪里挣了钱的事跟她说。 可是张寡妇一进门,张大宝就觉得她娘不对劲。 “娘!娘你怎么了?” 张大宝端来一碗水,“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先喝口水?” 张寡妇浑浑噩噩,喝了一口水,抬眼就见张大宝一身埋汰,身上是泥一堆,脚上雪一堆,破鞋漏出来的后脚跟都冻得发青发紫。 再一看晨起家里还干净的地面,这会摆得全是野草、烂树枝子。 “张大宝你在干什么!” 张寡妇蹭地站起身,满目赤红地盯着张大宝和他身后那堆烂草。 张大宝昨日挣了人生中第一笔钱,邀功心切,压根想不到他娘这会根本就不想活了,他兴奋地拉着他娘道:“娘,你看这地上的全都是草药,都是可以卖钱的!” “有了钱,娘你就不用着急上火,咱家就有种子种地了!” “我的儿啊……!” 张寡妇缓了一口气顶住胸口,僵住了一瞬爆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儿子啊!咱家没活路了!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没本事卖来粮种,咱俩就要饿死了……” 泪流满面的张寡妇,说着就爬到炕柜里面扯出个两米来长的孝带,对张大宝说:“儿子,这是你爹没的时候,我带的孝,他一个人到了地底下狠心扔下咱们娘俩不管,现在咱俩也活不下去了!” “娘这就带你去找你爹!” “娘!娘!” 张大宝大惊失色,他娘这……竟然是要寻死! 第三十四章 耽误老娘挣钱,我跟你拼命! “娘!” “你别寻死!我能挣钱!” 张大宝死死抱着他娘的腰,生怕松了一点劲,他娘就寻了短见,他指着地上一堆药材大声呐喊:“娘!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山上采的草药,有了这些咱家就有钱了,就有买地种子钱了!” 张寡妇万念俱灰,双手不住地颤抖摩挲张大宝的脸,心中悲凉地想:这苦日子把他们娘俩逼成什么样了,他儿子张大宝竟然开始说胡话,指着一堆没人要的野草说能卖钱。 张大宝见张寡妇不信。 眼中仍存死志,赶忙从兜里掏出昨日在谢宁那里挣来的十几个铜板,急切地送到张寡妇眼前,“娘!你看!我没骗你,这些铜板都是卖草药挣来的!这些不是烂草野草,是真的草药!” 一枚枚带着汗珠的铜板,展现在眼前。 张寡妇使劲揉了揉眼睛,怕是假的在做梦,还拿起一枚用牙使劲咬了下,她瞪大了双眼,泪眼充满疑惑地看向张大宝。 “大宝……大宝,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张大宝使劲抽了抽鼻子,连哭带笑地哽咽说:“娘,你怎么傻了呀,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些都是药材,我就是在山上采了它们卖给宁叔,才有这么多钱的,而且……” “而且,宁叔他还说了,只要按要求采了药材送到他们家去,他立刻就给钱!” 听了张大宝的话,张寡妇整个人恍若在梦中。 好半晌,才怔怔地道:“儿、儿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大宝见他娘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亮光,抱着他娘的腰喷出来个鼻涕泡,“娘,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马素梅这会挎着小筐,框里装着五个鸡蛋,鬼鬼祟祟地猫在谢宁家大门墙根那儿,抻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瞅。 她儿子谢小树从卖完肉饼那一刻开始,就嘴犟到底,非说他的钱都是从谢宁那里挣来的。 还是什么,卖草药挣来的。 不光他,村里的孩子昨个都在谢宁这里卖草药挣了钱。 一开始她还不相信,但一联想到昨个李二柱他们登门,说的好像就是什么采草药换钱的事,还有谢小树晚上回来混身黑泥,她才冷静下来仔细盘问了谢小树一顿,在得知自己个冤枉谢小树并可能失去了挣大钱的机会。 回到家就彻底坐不住,拿了鸡蛋火急火燎往谢宁家赶。 才把人谢宁骂得狗血淋头,这才两个时辰不到,自个就要拎着礼物登门,马素梅便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扛不住。 正踌躇着,不远处走过来一道人影。 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那他们村所有女人都瞧不起,偷人搞破鞋的张寡妇。 “你来干嘛!” 马素梅突然窜出来,给心里正忐忑的张寡妇吓了一跳。 早早丈夫便没了,因为要养家跟纪瘸子搞一块的张寡妇,没少受村里女人的辱骂排挤,其中挤兑她最凶最过分的当属这个马素梅。 “我做什么干你屁事!” 张寡妇这些年脸皮早都练出来了。 多年辗转床榻,早就改变了她的认知,认为脸面什么的还不如屁股好使。 屁股被人拍了两把,还能讹上俩铜板,脸除了别人羞辱打了疼,还有啥用? 马素梅瞧张寡妇拎着个大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的全是东西。 老天爷! 那些可别是她家谢小树说的草药! 她张寡妇竟然也是来谢宁家里买药材挣钱的? 想到自个框里就五个拿不出手的鸡蛋,马素梅急切道:“你也是来谢宁家卖草药的?” “是怎么地,不是怎么地!” 毕竟是个寡妇,贸然登旁人家的门有些不好看,但张寡妇这会根本顾不上那些,压根不去搭理马素梅,她瞥了马素梅一眼冷飕飕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里想什么埋汰东西!” “我虽然是寡妇,但没爬你家男人的床!” “要瞧不起我,等你男人没了那天,你自己个能撑起一个家,再来老娘跟前嘚瑟,现在你给我滚开!” “耽误老娘挣钱,我跟你拼命!” 言罢,张寡妇一肩膀使劲拱开马素梅,抬脚就往院里走。 “谢兄弟在家吗?” “谢兄弟,你家还收草药吗?” 谢宁跟李二柱正商量做豆腐的事,就听院子里有人喊,一出门正好看见站在院子当中身形局促的张寡妇。 “张家大嫂,是有什么事吗?” 张家大嫂——多少年没有过的称呼。 谢宁这一张口,差点就让张寡妇热泪盈眶,顶着寡妇的名头多少年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尊重地称呼她。 张寡妇揩了揩眼角,没往前走就站在院子当中,她道:“听俺家大宝说,谢兄弟你这里收药材,这是俺家孩子清早上山采来的,你看看能给俩钱不!” “药材收的!” 谢宁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瞧这寡妇的摸样,也是被金钱难得够呛,他没墨迹直接道:“张家大嫂不用这么拘谨,我娘子跟李家嫂子都在屋里,你把药材拿过来我看看,如果合格当场称重给钱!” “真、真的给钱……?” 张寡妇闻言,心神巨震。 连肩上的布袋子都沉了几分。 看来她家大宝说的没错,这草药真的能换钱! 他们娘俩的生活有指望了! “牛舌草三十七斤,嫩叶松针二十八斤,蛇舌草十六斤……” 李二柱把分量报出来。 “牛舌草十九文,松针十四文……一共是四十九文。”谢宁立刻从里掏出铜板,数了数道:“张家大嫂,这是五十文,你收好!” 沉甸甸的铜板拿到手里的时候,张寡妇根本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五、五十文……” 张寡妇嗓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啊,是五十文……”谢宁笑了,他道:“昨个跟你家张大宝说好的价钱,全村的草药我收都是这个价格!” “五、五十文……”这五十文刚好填补买粮种子的空缺不说,她还能剩下来两三个,她张寡妇这辈子都没一次性挣过这么多钱。 并且,这只是张大宝一个早晨在山上采的草药。 这会她儿子还在山上呢。 那岂不是说,他们晚上还能再来送一趟,还能挣到甚至比这还多的钱! “谢、谢兄弟,你……你这草药是天天收吗?” “我跟我儿子能每天往你这里送吗?” “能啊。”谢宁被她突然激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到,这年头普通人家都过得上顿不接下顿,张大宝的娘寡妇失业的突然有了挣钱的营生,如此激动也是正常。 谢宁道:“药材每日都收的,只要按照要求往我这里送,有多少我收多少!” “有多少收多少……” “每天都收……” 有了谢宁家的这草药金钱来源,那她岂不是再也不用去纪瘸子哪里挨打受气,她这个没了丈夫的女人也可以活的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 “谢兄弟!” 张寡妇膝盖突然往地上一砸,直挺挺地朝着谢宁跪下,“谢兄弟!多谢你救命大恩!要不是你,我跟我儿子今日已经吊死在大山上,下阎王殿去找大宝他爹了!” “哎!” 李二柱和谢宁被同时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 李二柱上前拉住张寡妇肩膀,赶忙阻止这突然疯起来的女人磕头。 谢宁更是一下子原地跳出去老远,连连给李二柱使眼神,让他赶紧把人拉起来,他正经八百做生意,这要让人瞧见了算是怎么回事。 “张家大嫂你赶紧起来!” 谢宁大惊失色,“你要采了药材只管打发大宝往我这里送便是,可用不着行如此大礼!” “谢兄弟!你这是救了我们娘俩的命啊!” “要不是今日能在你家里挣了钱,我跟我儿子就彻底没活路了!李二柱!李二柱子你松开我!”张寡妇恨不能以头抢地,悲怆地连哭带嚎,“让我给谢兄弟磕头!” “感谢他救我们娘俩一命的大恩!” “我跟我儿子张大宝,一辈子不忘了谢兄弟你的大恩大德!” 谢宁李二柱,俩大老爷们被张寡妇突然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拦也不是,不拦……根本拦不住! 最后谢宁没法,只得跑到屋里求助,田氏过来把张寡妇弄出去才算消停。 “哎呦我地妈,我耳膜差点穿了!” 谢宁摇摇头,笑得无奈。 李二柱指着门口道:“谢宁,你看院子外面谁来了?” 第三十五章 产后风,月子病…… “不用管她!” 谢宁打眼一看,大门口跟张寡妇拉拉扯扯的,不是在城里对自己辱骂大放厥词的马素梅是谁? 他之前就说了,有她来求自己的那天。 没想到,这才两个时辰不到,马素梅竟然上门了。 “你干啥!” 张寡妇一把推开伸手就要抢钱的马素梅。 马素梅见张寡妇兜里的铜板叮当响,那动静一听几十个跑不了,什么中草药竟能这么挣钱。 她张寡妇穷的连月事布都买不起的主,竟然进了谢宁家的门,一眨眼就能挣这么多钱? 若是在往常,她肯定会对张寡妇羞辱一番,说张寡妇跟谢宁有一腿。 甚至连李二柱都勾搭。 但现在她可不敢了。 那卖草药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她之前已经得罪谢宁一圈了,这会要是在人家门口乱嚼舌根,估计卖草药这事儿更没她的分了。 “张寡妇,不用你跟我俩拉拉扯扯!”马素梅输人不输阵,嘴硬道:“他谢宁是谁,是跟俺家男人一个姓,一颗藤上的瓜,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姓谢!” “他谢宁论辈分得管我叫婶娘!” “你要是得罪了我,小心我让我家男人告诉谢宁,不收你的药材!” 张寡妇方才痛哭一场,这会兜里有钱了,腰杆子硬气,便是姓纪的两口子来,她也不怵,“少吹牛了!还你们都姓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马素梅你可别忘了,你家男人的命可都是人家谢宁的爹救的!” “人谢宁爹娘没的时候,你们咋做了?” “你跟谢宝成拖家带口来人谢宁家,连吃了三天的丧席,连走都不忘了偷二斤酒,谢宁爹娘没钱下葬的时候,你在哪儿呢?这会你跑我跟前来充长辈,装大拿,你要有那能耐,你进院去跟你好大侄子谢宁说啊,你看人谢宁搭不搭理你!” “我呸!” “什么东西!” 张寡妇连珠炮似的骂了马素梅一通。 倒是给马素梅提醒了。 张寡妇走了没多远,她猛地一拍大腿道:“坏了!这事还真得孩儿他爹来!” “哎,你们说这谢宁,他真是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偷鸡摸狗的啥不干,现在咋说开窍就开窍了呢?” “这话说的,人谢宁以前就算不成器,那人也没偷过谁家的东西,顶多就是多借了点钱,那前几日不是都还了么?依我看我……这老谢家十有八九是要起来了,要发达了!” 仅仅一个下午,谢宁家收药材且当日现结的消息便插了翅膀传遍了全村。 这会功夫,谢宁家的门口墙头挤满了人。 有来看谢宁是不是真的拿现钱收草药的。 也有觉得扯淡,村东头大山上的野草打小就见,咋就突然值钱了,拿真金白银换烂草叶子,他谢宁缺心眼二百五不成? “发达个屁!” 前几日算计谢宁三亩地没成,反被羞辱的赵铁匠,这会也猫在人群里,他撇嘴道:“不就踩了狗屎,捡了一头野鹿卖了么,一共才几个钱,还充上地主老财了,他还真当他是个什么人物,依我看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就这么嘚瑟他哭的时候在后头!” “哎,你咋这样说话?咋就见不得人家好呢?” “赵铁匠?” “我说你咋净说人家谢宁坏话呢!” “赵铁匠,你躲这儿干啥?你不是借了人谢宁葬爹娘的钱,给了人谢宁天大的恩德,你还站这看啥热闹,咋不进屋啊?看看人家谢宁咋样招待你!” 墙头附近的村民很快发现,躲在人群中鬼祟的赵铁匠,顿时哄笑开来。 “滚滚滚!” “少他娘的在这放闲屁!” 赵铁匠脸色铁青,他可没忘了,昨个晚上他家大孙子,偷摸拿回来钱,跟他说在谢宁这挣钱的事。 他今个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哎,你们看段蒯子来了!” “哎呦,我滴乖乖,他这是装了多少!这么多东西得在谢宁这里换不少钱!” 不远处村路上,段蒯子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步履蹒跚地往谢宁家里走,那背篓沉得把常年干重活的老汉脊背都压弯了。 “谢宁,我在山脚扣地鼠洞听见村里的孩子说,咱山上的几样草药你这里收。” 段蒯子背篓放下砸出一声咚响。 “这么多?” 饶是谢宁有心里准备,在把背篓里的药材全倒出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一眼看过去,段蒯子这一背篓草药少说也得一百多斤。 段蒯子擦了擦汗,露出憨厚的笑容,“你婶娘身上犯了旧疾,家里缺钱抓药,我想着反正都是山上的东西有的是,就多采了点,谢宁,你可别笑话叔,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就当真,拿野草上你这里来换钱了。” “这哪儿能!” 谢宁对这个段蒯子印象一直很好。 记忆里,原主他爹没了,还是段蒯子跟谢大利几个壮汉给抬的棺材,虽然这幅身体换了主人,但抬棺的下葬的人情,他得记着。 “柱子哥,给段叔称重!” 谢宁趁着李二柱称重的功夫,对段蒯子道:“段叔,你说婶娘犯了旧疾,她是哪里不舒服,具体都有什么症状?” 提起这个,段蒯子就愁的不行,他道:“你婶娘这辈子跟我没少遭罪,好日子一天没过,苦倒是经年累月的吃,她是生了老小月子里落下的病,每年开春但凡春风一吹,浑身就冒红疹,又痒又疼,别说干活了,连个觉都睡不好。” 月子病? 见风起红疹? “可是产后风?” 谢宁问道。 段蒯子蒙住一下,倏地瞪大双眼,“对对,就是这病!这病虽说不重,可太遭罪了,城里的药铺一剂汤药就要二百多文,就只能吃七天,你婶娘心疼钱,偷偷兑了水把七天的药当成半月喝,还以为我不知道……” 闻言,谢宁沉默了下,没立刻吭声。 李二柱道:“段叔,你这可没少采啊!” “咋样!咋样!能换钱么?” 段蒯子顿时紧张得不行。 为着能在谢宁这里换钱,他采药的时候就万分小心,一根根摘干净就差没拿回家用清水过一遍。 “那太能了!” 谢宁拈着一根叶是叶根是根的牛舌草,夸赞道:“你这要不能,那就没有能的了,柱子哥,段叔的分量是多少!” 称重下来,段蒯子的草药,牛舌草六十七斤,松针四十八斤,蛇舌草三十五斤,折合现银一共九十二文半。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整串铜板塞到段蒯子手里,“段叔,这一共是一百个铜板你收好。” “多、多少?” 段蒯子啥时间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眼睛都忘了眨,“谢宁,你说多少?” 谢宁笑了,他拍了拍段蒯子的手掌心道:“一百个铜板,有了这个钱给婶娘抓药就不愁了,对了,城里最大的济源堂跟我有合作,交情也算不错,段叔你明日带着婶娘跟柱子哥一起进城,你就说你是我叔,掌柜的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个成本价,起码不会七日的药钱就二百多文……” “一、一百文……这就卖了一百文……” 段蒯子嗓子发抖,猛劲地吞咽口水,他见山上的孩子采药材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的,可没想到,就自己一下午不到的功夫采来的草药,竟能卖得了一百文钱! 谢宁还说什么……? 要让他带老伴进城去最大的药铺看病。 济源堂,那可是城里最大的药铺啊…… “谢、谢宁……” 段蒯子一时间感动得胸腔发热,鼻腔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劲地握着谢宁的手胳膊乱抖,“谢宁……宁哥儿啊!你爹、你爹娘要是见了你如今出息了,在地底下也能闭眼了……” 谢宁被这老汉攥的手掌生疼。 脸上硬撑扯出笑容。 产后风这等寻常病证,他并非不能开方抓药,主要是他自穿越以来,并未有意改变性格和认知。 一时的改变可以随口找借口糊弄过去。 若是惹得人人都怀疑,那一个搞不好,让坏心眼的找个老道给他活炼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要知道古人对鬼神的敬畏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门口村民眼瞧着折了腰的段蒯子,从谢宁手里接过来一大串铜板,段蒯子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就被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 “老段!老段!你在谢宁这挣了多少钱?” “那一串铜钱有五十个没?” “卖了有五十文钱没?” 段蒯子还没从巨大的惊喜里缓过神来,人木木的,别人问啥他答啥,“一百文,草药卖了一百文。” “啥!!!” “一百文!!!”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锅,那可是一百文,一个壮劳力在城里做苦工一天也就挣个二十个铜板,那还得是年轻力壮的,像段蒯子这种岁数大的,连要饭都抢不到好地方。 “一百文!我滴个乖乖啊!” “啥草药啊,能卖一百文!” “不行,不行,我不能在这看热闹了,我得赶紧回家上山采药去!这耽误时辰就是耽误挣钱!” “我也是!我也是!我这就把我男人从大坝找回来,他刨七天的水沟也挣不来一百文啊!” “我也回去!等等我!我也回去拿筐赶紧上山!别晚了谢宁兜里的钱都让别人挣走了!” 赵铁匠两只眼珠子不可置信的都快瞪出来了,虽然方才亲眼瞧见段蒯子收了那么一大把铜钱,可他还是薅住段蒯子的胳膊不撒手,“段蒯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谢宁做套给村里人看呢?” “他哪能给你那么多钱?” 第三十六章 我这样相公你不喜欢吗? 做套? “做什么套?” 段蒯子反应过来,赵铁匠这是把他跟谢宁一块给埋汰了,说他跟谢宁合起伙来一起坑村里人。 “还说不是做扣子坑骗人,就你段蒯子还有能挣一百文的那天?” 赵铁匠语气毫不掩饰地鄙夷,“他谢宁给你的钱都是借来的?老段,你跟我说实话,谢宁邀你合作给了你好处,他打算怎么骗村里人的钱?” 在赵铁匠眼里,村里这帮只知道下地务农的穷人,哪里配得一夜暴富,他这个开几十年铁匠铺子的老板,这辈子还没发家呢,这帮泥腿子凭啥一天就能挣一百文钱? 要是随便谁上山上薅点野草就能换来铜板,那他的生意买卖又算什么? “骗钱……?” “我骗你姥姥!”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哪有他赵铁匠这么瞧不起人的。、 段蒯子连给赵铁匠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抄起箩筐照着赵铁匠就砸,一时间给赵铁匠砸得满地乱窜,前面还没走远的村民们,见这俩老头动手,顿时定下脚步看热闹,一个两个的笑得比过年还开心。 李二柱胳膊捅了捅谢宁,抖着肩膀笑道:“哎,你看!” 赵铁匠被段蒯子追着打,肥硕的身子,颠起来五花三层乱晃,嘴里不住地嗷嗷叫,“段蒯子,你疯了!你他娘的快停手!” 谢宁哈哈大笑两声,刚好跟赵铁匠狼狈的眼神对上。 赵铁匠一怔愣,满是土沫子的破筐正正好好扣在他脑袋顶上,赵铁匠气急败坏地把破筐扔地上,对着谢宁猛土口水,“得意忘形的崽子!走着瞧!我非得在全村人面前揭穿你的鬼把戏!” 鬼把戏? 谢宁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但鬼把戏,他还真就没有。 他摆了摆手,对赵铁匠扬声道:“好啊,赵大叔,咱们走着瞧!” 人群当即又是哄笑一片。 收药材的事飞快在村里传开。 整个一个下午谢宁家里就没断过人。 来来往往的村民也让谢宁产生的危机感,四月份他就要参加县考了,赚钱固然非常重要,但科举对他来讲才是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一条路。 他沉闷下来,直到晚饭吃完都没怎么吭声。 李二柱察觉到谢宁的低沉,瞥了一眼自个只知道闷头干饭的儿子李济,低声对谢宁说:“谢宁啊,要是那豆腐做不出来,我不怪你,你大侄儿也不怪你,你可别因为这事上火。” “……嗯?” 谢宁从饭碗里抬起头,反应了一下莞尔一笑,“做豆腐的事不难,我上火不是因为它。” “那是因为啥?” “嗯……我还没想好解决的办法,等合计好了再告诉你。” 前来送草药的村民一直持续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谢家院子才见消停,期间谢宁连身上的零钱都不够用了,还找谢大利换了两回。 月影灯黑。 晚上谢宁依旧是待在厨房啃书本。 依照他现在的进度,要想把四书五经的重点内容全部背会,需得半月的时间,可眼下距离四月初二先考只有十一天。 谢宁拿起毛病在毛边纸上写下几个字,端详自己的字体半天。 古代科举官方字体是馆阁体。 他的字豪放有余,束缚不足,简而言之,就是太自由,根本不适合放在条条框框里。 本来他想着边抄书,边背诵,两全其美,但现在看来时间根本不允许,收草药才这才是第一天,他就已经忙的脚不沾地,若是想按照原计划连写带背根本就不可能,还是得想个妥帖的办法才行。 再说要想改变一个人的字体,非一日之功。 他得拿出大功夫来练习才行。 谢宁这边坐在灶台旁专心背书,连田氏拎着水桶一趟趟进出都没发现。 许婉坐在屋内,回想着下午田嫂子的话,兀自红脸颊,下午的时候田嫂子跟她说,她家谢宁现在眼见着有出息了,他们俩却没圆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留住男人的心最重要。 她跟谢宁若之前是恩爱夫妻也就罢了。 可之前谢宁就百般看不上她,她还是个苦籍的逃难女。 若是谢宁真的变了心,搞了几个小妾回来,那她许婉该如何自处? 田嫂子说,男女那点事,并非只有男人主动,女人也可以主动。 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先留住他的人,再是留住他的胃,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许婉爹娘尚在的时候,连亲都没定过,更别提所有闺中女孩出嫁时候都要看的小册子了。 她思来想去,耐着羞臊很是请教了田嫂子一番,后来就连小莹都教了她几招床笫功夫。 真要那样伺候男人么…… 谢宁洗干净了自己,走进卧室,看见的便是许婉撑起身子,一把纤腰叠坐在腿上,墨瀑般的头发垂在腰息间衬得那一把纤腰若隐若现,盈盈一握。 “相、相公……” 许婉转过头来,这一看更不得了。 她穿着曼妙细纱的里衣,深开的衣襟大敞露出里面鹅黄色的鸳鸯肚兜,一道莹白深刻的沟壑就那样铺陈眼前。 勾得谢宁的心霎时间跳得非快。 “相公,你帮我擦擦头发……” 谢宁浑身定住,亦或者说,他整个人身体的血液沸腾了,全都沸腾着齐齐往一个地方跑。 一股熟悉的燥热迅速席卷全身。 他咳了咳,佯装镇定走到许婉跟前,拿起帕子擦着许婉的头发,这中间少女细白纤长的脖颈就那么晃着他的眼睛,阵阵皂荚香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你……” “你这是跟谁学的?” 许婉身体猛地顿住。 她此时的脑袋宛如开锅,一股股热流顺着男人贴着自己的脊背往四肢流窜,她想着男人平日里对自己的纵容,结巴道:“没、没跟谁学……就只是想让相公你帮帮我……” “只是让我帮你擦头发?” 谢宁闷笑一声。 男人粗粝的嗓音在空气中散开。 带着粗茧子的大手缓慢攀升,许婉能清晰感觉到谢宁拇指摩挲在她腰际的感觉,她红着脸眼眸里盛了一汪水侧头看向谢宁,“我这样相公,你不喜欢吗?” 第37章 尴尬,:一妻一妾,睡在一个屋。 “喜欢!” 谢宁不再克制扣着许婉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来。 没有男人不喜欢自己的老婆,正宫的地位,小三的手段,勾栏的做派! 媳妇都月朦胧翘朦胧地摆好采撷姿态,那他要再忍就不是个男人了。 谢宁扶着许婉后脑吻了下来。 衣带轻飘飘落地…… 半刻钟后。 谢宁把玩着许婉纤白的手指,声音里尽是低沉的满足,“这双手总算是让我给养回来了。” 许婉愣住一瞬。 她知道男人心疼自己。 因为受伤,自己一直躺在床上,谢宁连家里最轻的活都不让她干。 许婉知道,与之前的那个谢宁相比,现在的他肯定是心里有自己的。 以往,他们两个偶有亲密,但那基本都是早上的时候,自己无意识滚进男人怀里。 但此时,肌肤相贴,他们虽然没到最后一步,感情确实比之前更好了,许婉的心里也更踏实了。 “相公,我瞧你晚间蓄眉不展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吗?” “忧心的事倒是没有。” 谢宁搂着许婉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他道:“就是家里草药生意铺开了,到处都需要人手,对了,我在准备科举你知道的?” “嗯,知道的!” 男人每日起五经爬半夜的背书,她哪里能不知道。 谢宁道:“我准备参加四月初二的县考,家里的药材柱子哥去送,但钱财不能经了他人的手,我得给送药来的人算账,还要背书时间上确实是不够用了。” “算账?” 许婉抬眸看向谢宁,晶晶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是给村民结算草药的钱吗?” “对,就是给村民结算草药的钱,这账又零又碎,算起来麻烦。” 谢宁瞄了一眼许婉脖子上的红痕,心底又蠢蠢欲动,他开玩笑似得道:“怎么你会?” “我会!” 许婉话音刚落,谢宁直接扳过来她的腰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可不是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的整账,是几文几十斤的散碎账,你真会?” “真的!” “我真会!” 许婉自幼长在闺阁,学的就是当家主母治理家业的手段,她狡黠冲着谢宁笑道:“不信你考考我?” 另一边。 因为李济突然回家,跟李石头在一个屋里睡,李二柱便在东屋的地上搭了个临时板床,安置自己的小妾。 往常,一妻一妾,分开睡,倒是也安生。 可眼下都挤一个屋了,他搂着大媳妇睡热炕。 小妾睡冷板床,多少都有点尴尬。 临睡前,田氏在炕上问他,“谢宁说教老大学做豆腐,你觉着靠谱么?” 李二柱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黑暗里余光瞥见小莹缩着肩膀在地上,他道:“应当是靠谱的,便是不靠谱,我也不打算让儿子再回去了。” “不回去也行!” 田氏向来在家事上有计较,她道:“去年因为地价便宜,咱家多添了两亩地,老大即便一时半会没找到学手艺的地方,家里的地也够咱们一家几口吃喝了,” “就是我看儿子回来的时候闷闷不乐,可别因为这事儿上火。” “上什么火?” 李二柱手摸向老妻的腰带,闷闷地道:“那张家不是个玩意,把他放那熬这两年我都后老悔了,现在可算回来了,不得在家里好好养养,再说,便是不做什么鸟豆腐,我李二柱也养得起他!” “哎,你干嘛?” 被子里田氏猛地把李二柱的手拍开,扯着他的耳朵将靠过来的脑袋拽远了,“你猪油蒙了心你!屋里还有人呢!” 屋里还有人咋地? 那屋里那个不也是他李二柱床上的人? 李二柱向来不怵田氏的霉头,一妻一妾都搁一个屋里头,他等俩眼珠子硬挺到五更半夜,田氏打起了酣雷一样的呼噜,才蹑手蹑脚地下炕。 小莹一直都没睡。 被窝忽地钻进一股冷风,紧接着李二柱壮硕的身体便挤了进来。 小莹吓了一跳,“当、当家的你干嘛?” “嘘!小声点!” 李二柱捂着小莹的嘴,粗鲁地扯开小莹的衣裳带子。 半晌过后。 小莹不光捂着李二柱的嘴巴,就连李二柱的也一起捂上。 生怕惊动了炕上的田氏。 李二柱道:“你这肚子也不争气,老子偷偷钻你被窝多久了,也不见你有个动静!” 殊不知,炕头上的田氏早醒了。 若不是顾及着夫妻之间的脸面,她早就一板鞋飞过去,让这个不知羞臊的在那儿折腾起来没完。 到底是女的,田氏听着李二柱着急往小的肚里塞孩子,心里正气闷,想着改日寻了方法整治整治,就听小莹气喘吁吁地道:“当家的,我不怀孩子,生孩子疼,我害怕。” “你害怕?” “哪个女的不生孩子?” 小莹道:“家里不是有老大和石头么?咱家有大姐的孩子就够了,还有……当家的,我这几天见隔壁谢家的男人都在背书,是不是只有读书认字人才会变得厉害。” “那肯定了!”李二柱搂着小莹肩膀道。 “那咱也让石头去读!” “我打明个起也上山,我去采药然后去许婉男人哪里换钱,挣来的钱全都给石头读书!” 段蒯子从药童那里拿到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进入药铺开始,药铺的人听说自己是谢宁的叔叔,便把他们两口子接到内堂诊病,连给老妻看病的都是他云州城远近闻名的名医,而且,药铺给开的药只要八十文! 这足足比之前那家小药铺便宜了三倍! 这钱即便他不上山采药,往谢宁那里送也能负担得起。 “药您回去按时喝,我师公开的药保管药到病除!” 二苗把段蒯子夫妻搀扶出内堂。 刚好李二柱从周掌柜手接草药钱,明晃晃的两个银锭子一看就是一个一两,别说还有旁的一大串散碎铜板。 这得是多少钱? “看完了?” “大夫怎么说?” 李二柱小心把钱揣好,问道。 “开了药,说不严重几天就能好……”段蒯子点点头,红了眼眶,“二柱啊……” 李二柱:“嗯?” 段蒯子把老妻按排上牛车,抹了抹眼角,一脸急切地道:“咱、咱赶紧回去!我要上山采药,我得给谢宁多采药!你婶娘的病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有大夫说能彻底根治,药钱还那么便宜!” “我没旁的法子报答谢宁,就只能多采点药,多往他那里送点,好让他多挣银子,早点发家!” “老大哥!” 周掌柜笑着从柜台里走出来,“您这话可算是说对了!”他指了指门口一眼望不到头排队的人,“瞧见这些着急的病人没?都是上我们济源堂求药救命的,实话说,你们今日送来的药材根本不够!” 第三十八章 朝廷的奖赏 “不够?” 李二柱道:“今日可是送了五百多斤!” “不够!”周掌柜摇摇头,他捋须笑道:“你瞧这门口的长龙,每个人一次最少都要拿十颗药丸,济源堂这两日药丸的销量都要在几百颗以上,这还只是云州城本地的病患,其他州府的药丸正在我这边正在商议配送,只是一日几百斤的草药根本满足不了,现在的销售量。” “你回去跟谢宁说一下,牛舌草等基础药材的用量最少也得,加到……” 周掌柜在李二柱瞠目的眼神下,缓缓比出三个手指,“三倍,最少需要三倍的用量,当然多了更好!” 天老爷! 三倍! 光今日谢宁一日的进项就二两多银子,虽然其中有事先给村民的成本,但他的获利最少占七成,要是每日的草药再加三倍…… 那得是多少钱! 最近跟谢宁接触久了,李二柱即便不再像之前那样吃惊,但还是猛劲搓了搓脸,激动地小腿打颤道:“成!我回去就告诉谢宁!” “对了!” “李兄弟,你回去跟谢宁说,让他来药铺一趟,我这边有点事情想跟他商量。” “有事情?谢宁他恐怕最近都来不了。” 李二柱将谢宁要参加县考的事情,告诉周掌柜,周掌柜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说有些意外。 牛车刚走。 内堂走出来两个人。 廖吉昌道:“刚走的这位便是研制出拔毒药的兄弟?” 李武站在廖吉昌身旁,盯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感觉有几分熟悉。 周掌柜恭敬行礼道:“回大人的话,研制拔毒药的另有其人,刚这位兄弟是那位小神医的邻家大哥。” “小神医?” 李武眉心一跳,“可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他长什么样?” “十八九,叫谢宁是清水镇二道沟村的人,容貌很是清俊,身量比我高大概一掌。”周掌柜据实回答,“这位小哥虽然看起来岁数不大,但行医之道颇为老道,他不光内科精通,就连外用开刀也是十分独到!我与吴大夫在济源堂待了几十年,还真从未见过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之人!” “谢宁……二道沟村……?” 李武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廖吉昌没管他,李武最近跟疯魔了一样地找他那个救命恩人,他切入正题道:“这拔毒药丸算是能将逍遥散之祸彻底根除,于社稷而言功德无量,只是吴大夫研制出戒瘾汤药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嘉奖过一次。” “这次应当也有嘉奖,但恐怕不会太过,只是虚名。” 吴大夫研制出戒瘾药的时候,朝廷下旨奖了吴家,世代杏林悬壶济世的牌匾,另千两纹银。 世代杏林,悬壶济世,这对吴家必然是莫大的肯定。 但那千两纹银,至今却还在户部的账上挂着,半点影子没见着。 “虚名也好!” 周掌柜道:“那谢小哥,之所以找了济源堂合作,没直接把药方献给官府,心中也是有担忧,刚刚那个他同村的大哥不也说了,他要参加四月的县考,想必也是想考个功名寻保护。” “怕个甚!” 李武不以为然,“西北地界是廖大人说了算!只要有百姓把这利国利民的药方贡献出来,廖大人还能让他吃亏?” 廖吉昌摇了摇头,“李将军,谬言了,廖某虽然忝居高位,官居一方节度使,但逍遥散之毒为祸整个大宴,若这药方并非是在民间先行有了规模和效果,我也很难保证,折子从西北递上京,开方子的人日后会有怎样的际遇。” 廖吉昌等人在药铺内院密谈。 济源堂对面却有两个腰间带刀的人,坐在茶寮里盯着人来人往的药铺门口。 “刚走的那个就是之前开刀拔毒的人?” 身穿黑衣的人,面容冷肃,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 赵二虎站在一旁恭敬地道:“并非是他。” “……哦?不是他?” 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下,“便不是他,也是跟他有关系的人,赵二虎盯住这个人,我要知道拔毒药方到底是出自哪路神仙。” “小的遵命!” 黑衣人离开,赵二虎站在原地长久不动。 拔毒药起了效果,他第一批跟济源堂签订契约试药的,身体康复的也最快,原本今日是他第一天回衙门当值的日子,却被沈通判的护卫临时叫了出来。 通判职责,监控地方官员,可以说地方州府一举一动都又他们的笔直达天庭。 沈通判与廖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他不清楚。 上峰官场上的掣肘拉锯,他也不懂。 但那个小神医却是救了他命,给了他体面再活一次的恩人。 一边是前途,一边是救命恩人,赵二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看清楚了?” 街尾的巷子里,庞家大少爷倨傲地道。 二赖子折着腰,摸了摸鼻子一脸阴狠,“看清楚了,就是我们村的李二柱,他跟谢宁是邻居,收药的事是谢宁搞出来的,他就是个帮忙的!” “谢宁……” 庞智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不就是那个谢耀祖的堂哥么?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们庞家与济源堂药铺在云州城,分庭抗礼几十年,原先济源堂虽说有姓吴的老儿坐镇,但看的却大都是一些穷人的病,跟他们专给富贵人看病的庞家不一样。 抢不了他们多少生意。 但去年一道圣旨将济源堂抬了个高度。 他们庞氏药铺本来因为戒断药的事,生意大受影响,现在又弄出来个什么劳什子拔毒药方。 不光云州本地的逍遥散毒瘾患者,就连附近几个州府的病患也都纷纷跑来济源堂排队。 这让他们庞家往后的生意怎么做? 庞智掏出五两银子,他拍了拍二赖子肩膀道:“兄弟,眼下就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二赖子穷得眼珠子都蓝了。 村里人都穷,穷他一个也不叫事,但偏偏以前整日拍他马屁,围着他转的谢宁竟然也发家了。 看着谢宁家日子越来越红火,这叫他如何能忍。 “多谢庞公子赏识!” 二赖子笑得一脸谄媚,眼珠子死盯着银子。 第三十九章 谢宁将许婉维护到底1 家里的草药生意由许婉接过,谢宁之前还担心,她会有压不住场面算不好账的时候。 但背了半天书,谢宁再从厨房出去,就见许婉坐在一桌子后面,手拿毛笔给每个给了钱的村民做纪录,迎来送往,对每个人她都露出谦和的笑脸,半点不露怯,仪态端方的样子,就好像真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奶奶夫人。 “相公,你来了!” 许婉见谢宁出来刚要起身,便被谢宁伸手给摁了回去。 “操劳半日了,累了没?” 许婉轻轻摇头。 红润的面色跟之前的菜色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李二柱去送药称重的活李济代替,田氏和小莹规整草药,人多的时候谢大利也跟着忙一会。 仅仅一个半天过去,谢家院子里摆满了草药。 “谢宁啊!之前没看出来,你这媳妇瞧着不一般咧!” “是啊,是啊!” “咱们村有几个人识字啊,你家一下就出来俩!要说往后咱村谁能发达,那肯定得是你家!”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 谢宁淡淡一笑。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另一种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谢宁,你可算是出来了!” “我可在这等你老半天呢!” 谢宁一抬头,就见马素梅那张麻子跟马赛克一样的大脸。 前几日骂他骂到祖坟里都不解恨,这会夹着个大包,挤到跟前来,这是见旁人挣钱眼红彻底憋不住了。 谢宁嘴角抽了下,体面淡笑道:“马婶娘,收药材找我娘子也是一样的。” “我不找她!找她干啥!” 马素梅往前挤,她男人谢宝成就丧眉耷眼底跟在后头,扛着另外一个大包。 “大侄子,咱两家是亲戚,我家的草药找你来收,你媳妇到底是个女的,她还……”马素梅讨好的笑容瞥见许婉端庄的面容,撇了撇,她道:“我还是找你!” “咱谢家的事,不找外人接手。” 不找外人接手? 谢宁听了这话差点没气笑了。 许婉是他媳妇,是他夜夜耳鬓厮磨的枕边人。 到了这娘们的嘴里倒成了外人。 “我娘子怎么了?” 谢宁上前一步,李济极有颜色地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自己才一只脚踏进谢家门,谢家公就从房顶跌下来摔死,不出十天婆母也过世,这半年多来,加株在许婉身上的不光有丈夫的打骂,还有无时无刻来自村民的鄙夷。 丧门星。 克夫。 更有甚者,直接从到家里来要把她赶出村。 痛苦回忆涌上心头,许婉霎时间白了脸色。 “别怕!”谢宁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 丈夫温柔坚定的眼神,给了许婉最有力的安慰,她扫视着一张张从前鄙夷,瞧不起她的脸,轻轻点头,“嗯。” “还能咋啊!我的好大侄!” 马素梅大嗓门嚷嚷起来,魔音直钻脑仁,一开嗓就让人无端烦躁。 她看着许婉目光里满是不削,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 马素梅道:“大侄子,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她可是一只脚踏进门就克死了你爹!你爹要不死,你娘现在不也好好活着,你谢宁现在可就不是孤零零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你咋还让她坐在这块,钱财这么大事儿也让她经手!” “你可别忘了,她是个外来的,是压根不知道底细的逃难女!” 马素梅这话说的太有煽动性了。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 谢宁本人就坐在这,虽然没人像马素梅这么虎,对着谢宁夫妻贴脸开大,但一时间看向许婉的眼神也全都变了。 从刚才在许婉手里接银子的感激,变成了对某种诡异力量的恐惧。 “相公……” 许婉白着脸,眼眸里遮盖不住地不安。 一个女人的名声何其重要。 更何况,那姓马的妇人说的全都是真的。 她许婉,是的的确确一进门就克没了公爹和婆婆。 许婉心中不禁忐忑,若是谢宁也这样想……有了最近的接触,她可以肯定每日拥抱她入睡的谢宁,肯定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但克夫……涉及到自己的性命。 又有那个男人不害怕。 “之前就有人说要撵她出村,是你拦着,说要给她卖个好价钱,才一直留她到现在。” “谢宁啊,你现在有钱了,这好日子还没开始享受呢!你就不害怕……” 马素梅瞥向许婉的目光全都是精明的算计。 她之前在城里给谢宁得罪得狠了。 便是拉下脸来登门赔不是,谢宁也不一定能原谅她,收她家的药材,但这个许婉情况可不一样,他们村谁不知道谢宁极看不上自个的媳妇。 每日暴打跟吃饭一样。 要是他谢宁想换个媳妇,日子又有钱了,拉不下脸来,她这不是正好给谢宁送枕头! “滚你娘的马婆娘!” 谢宁还没开嗓。 身旁倏地奔出一道壮硕身影,只见田氏拿着手里的扫把,对着马素梅就开打,边打边骂道:“长了一张嘴不吣人话,人家小两口刚把日子过起来,你算哪根葱,跑来说人家许婉的不是!” 马素梅被大扫把拍得嗷嗷叫。 “哎哎,田氏你疯了,你打我做什么!” “老娘打的就是你这个跑旁人家,张嘴离间人家夫妻感情的蠢货!” 田氏力气本来就跟男人差不多,大扫把在她手里舞舞生风,每一下都跟鞭子似得抽得马素梅浑身生疼。 马素梅嗷嗷叫道:“我说的那句话不对!他谢宁的媳妇本来就是丧门星!他谢宁不怕克夫,咱们还怕坏了村里的风水呢!” “滚你娘的!” “再胡吣,老娘把你骨头抽出来!” 很快马素梅被抽出院子,临出院子前,她还不忘了冲着院里叫嚷,“谢宝成!谢宝成你是死的吗?有人打我你不知道拦着吗!” 谢宝成夹着个大包裹,皱巴巴一张脸,跟吃屎了差不多。 谢宁家本来他就不想来。 家里又不是没有地,他做点零活喝点小酒,一家人饿不死得呗。 非得上赶着跑到谢宁家里来卖草药,这下好了,丢人现眼得以后全村人都得笑话他们。 第40章 打媳妇?让她长记性就行? 田氏拎着大扫把回来,胡须虬髯的面容很是骇人,她目光落在在场每一个村民身上,几乎是看谁谁忐忑。 田氏大扫把往地上一杵,沉声道:“我田氏今个就在这说了,谢宁是我男人的亲弟弟,许婉我是亲弟妹,以后长嘴的进了这院子,要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实在闭不上把鞋塞嘴里,要再让我听见一个字编排许婉的不是,我非把她活拆了!” 话音一落。 满院子鸦雀无声。 谢宁看向田氏,不禁投去无比崇拜的眼神,“嫂子,你、你太威武了!” 许婉也从震惊里缓过神,对田氏由衷地道谢,“多谢田嫂子!” “谢什么!”田氏不以为然,傲气地道:“以后受了欺负有嫂子在,在这个村里只要有我一天,就没人敢上你们头上拉屎!” 小莹也崇拜得满眼小星星,追着田氏的后面道:“大姐!大姐你好厉害!果然是我家大姐!许婉,以后有我家大姐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嗯,有大姐在,我谁也不怕!” 许婉刚说了一句,谢宁连忙补充,“还有我,还有我,刚才即便田嫂子不出手,我也会将你维护到底的!” “嗯,我知道!” 许婉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若不是有旁人在,她肯定会主动地上前亲上谢宁一口。 谢宝成还尴尬地站在原地,谢宁看了一眼他跟吃屎了一样的脸色,嗤笑道:“宝成叔,你的草药还卖吗?” 谢宝成蒙住一瞬,他没想到谢宁,竟然没轰他走。 还问他草药还卖吗? 谢宝成家里的财政大权全在马素梅手里,自打娶媳妇后他这辈子能碰到的钱,就那几文酒钱,想起地瓜烧,他舔了舔舌头道:“卖!卖!大侄儿,我家这草药当然卖!” “卖行!” 前几日那马素梅骂得他一脸口水,他谢宁虽然不屑于跟女人动手,但这个仇他可记着。 谢宁道:“那宝成叔,我家这草药可不收窝囊废的,你家要还马婶子做主,那这药材我可就不收了。” 谢宝成卡巴卡巴眼睛,没想到谢宁能在这等着他。 “窝囊废?” “我才不是窝囊废呢!” “那你叫个娘们骑到头上!” “可不是咋地,谢宝成要是你当家,人家谢宁爹娘没了,你能一分钱不花?” 谢宝成脑瓜嗡地一声。 谢宁爹救过他的命,人没的时候,他就说过得花点钱帮衬帮衬,可那马素梅疯了一样就是不听,拿了家里的钱就跟拿了他的命一样。 可现在怎么着了? 他一个好端端的老爷们,在同村人的眼中成了这样,成了所有人都瞧不起讥笑的对象。 “我不是窝囊废!” 谢宝成嘴笨,颟顸地就这么一句,把硕大的布袋子往桌上一扔,狠狠地道:“谢宁大侄儿,你给叔算钱,是我没管好那娘们,我这就回家揍她一顿去!” 布袋子里的草药不少,少说也得几十斤,成色也相当不错,松针都是最嫩的叶子,能看出来马素梅是相当重视采药挣钱这事儿,只是好好的娘们偏偏长了一张嘴。 李济称好重量,许婉拿出钱来。 谢宁扒拉扒拉药材,拿着一串铜钱,笑道:“宝成叔,钱你收好,回家轻点揍,女人么,让她长记性就行,没必要打的太狠!” “这你就别管了!” 自觉丢了大人的谢宝成,一把抢走铜钱蛮牛似得撞着旁人的肩膀飞快走出院子。 接下来收药材的场面无比和谐。 能赚钱,谁管谢家媳妇到底克夫不克夫,克的又不是他们真金白银的铜板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村妇们开始用匮乏得不得了的语言开始夸耀许婉。 “谢宁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媳妇这么漂亮不说,还这么能干,远了不说,就说咱们村,认识字的男人都没几个,再瞧瞧你媳妇,识字会算账,简直比城里的账房还厉害!” “可不是,之前我就瞧你媳妇长的水灵好看,现在这才几天啊,被你谢宁养得跟朵花似得,我看一眼都不够!” “谢宁,你可别听刚才那马素梅胡咧咧,啥克夫,啥晦气,那都是骗人的,依我看啊,你家从之前那般的穷苦日子,变成这样有钱,可都是你媳妇旺家呢!” “要不怎么都说娶妻旺三代呢,你有了这般有福气的媳妇想不发达都难!” 院子里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许婉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得。 不要钱的话使劲往外倒。 许婉哪见过这阵仗,当下就面皮发热,尴尬得不行。 谢宁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他之前还合计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给许婉正一正名声,他谢宁的媳妇老实顶着逃难女、丧门星的名头那叫什么事? “别紧张,让她们夸!” “我媳妇本来就天仙似得好看,她们之前怎么编排你的,就让她们怎么夸回来!” “我还觉得她们夸的还不够呢!” “……噗!” 许婉闻言一乐,扑闪闪的眼睫卷翘起来,紧张的感觉一扫而空,若不是院子里人太多,她都想捧着谢宁的脸蛋直接亲上一口。 “大娘们这话说的太对了!” 谢宁起身,拉着许婉的手缓缓道:“许婉是我谢宁的妻子,我的媳妇!我能学好,大家今日能在我家里送草药挣钱,也全都是因为她!” “所以!往后不管是人前还是背后,但凡让我听见编排我媳妇一个字的不好,那不好意思,我谢宁不做他家的生意!” “我家的大门也不欢迎!” 村民们听谢宁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谢宁是要将许婉这个外来的逃难女维护到底了。 当即就有人表明立场,“谢宁,俺不是马素梅那缺心眼没良心的,拿着你家的钱,骂着你家的人!我家本来因为买粮食种子没钱,都要把小丫卖了,是因为在你这里挣到了钱,我才没卖女儿,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记着!” “我也是!” “之前我在城里做劳工伤了腿,家里三日能吃上一口稀粥都不错了,没人能瞧得起我这个不能挣钱的瘸子,可今个我能在你这里挣钱,挣的还是比之前在城里当苦力还多的钱!” “现在我家买粮食的钱都是在你这里挣来的!全家都不饿肚子都是因为你谢宁!咱们村不管谁,但凡在我面前说你一个不字,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必定揍他!” “我也是!” “我也是!” “谢宁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肯定站在你谢宁这头!” 第41章 这大肉虫子……能吃? 人群很是喧闹了一阵。 谢宁自己也被激动的村民搞得血液沸腾。 厨房死记硬背了一上午的沉闷顿时一扫而空,他不禁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报道,说如果有五美元,怎样花掉才会产生最大的愉悦,那篇报道采访了上百人,最后统一得到的结果便是,对需要的人提供帮助才能最大限度的让人愉悦。 他谢宁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更不是雷锋圣人。 但此时村民们实打实的感谢,却是真的有些让他意动。 院子里收药的场面和谐一片。 谢宁便也没着急再回厨房继续啃书本。 他专注地盯着许婉的字体,这个时代的女性认字的不多,有的也只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阁小姐,许婉的字体娟秀整洁,一看就是练了很多年的,再看她算账,虽然不像谢宁这样九年义务教育撸出来的心算。 但也是拿了几颗石子充当算筹,算的准不说,速度并不比他的慢。 早先从日常的一举一动之间,他就猜到许婉的出身可能很好,但这么一看更加肯定了,他的媳妇许婉绝对是出自大户人家。 春日暖阳,正午的阳光投下一片金粉洒在许婉的侧脸,谢宁手拄着下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个媳妇极美的侧颜。 他想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上辈子只能在网络和杂志上看到,可现在却成了他被窝里的人。 谢痴汉正美美地犯花痴。 忽地视线被遮住,眼前出现了一张,他绝对不陌生的脸。 “宁哥儿!” “二叔这里也有草药,你给算算,看看值多少钱?” 谢广义打开布袋,朝谢宁笑得和善,仿佛就是自家长辈叔叔看向亲侄子那般和蔼。 谢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李济道:“正常给算就行。” 说完他就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喝茶水,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谢广义一下。 谢广义有心再跟谢宁拉拉关系,毕竟他跟大哥家从前闹得那么僵,可看谢宁的样子,显然是记恨在心,根本不乐意搭理他。 从谢宁家出来的时候,周氏连忙上前询问,“咋样?那崽子跟没跟你说话?” “话是说了!” 谢广义眉心拧成个疙瘩,“但也没说几句,这崽子心毒,一点小事就能记这么久!” “心毒咱也是他长辈,亲叔叔亲婶娘,有他爷奶在他还能反了天去?” 面对谢宁的冷漠,谢广很也是不以为然,他道:“你说的对,大哥没了,谢家长辈还有谁?我就是他爹,他就算不孝敬我这个亲叔叔,也得孝顺咱爹和娘!” 下午李二柱回来的时候,给谢宁带了正需要的剩下几本科举书。 并告诉他周掌柜找他有事情,让他进城一趟。 逍遥散的毒蔓延至全国,连西北这等贫困地区沾染的人都不计其数,南方那些富庶的地方,想都不用想,必定泛滥成灾。 谢宁给出拔毒药方的时候就想过,能拔去全民的毒瘾,这样的药方必定会引起各方的注意,用济源堂做前身挡着,也是他一开始想的。 济源堂有解毒汤药都依然安稳着。 可以说之前的解毒汤药,已经在各方趟开了路子,再来一个彻底根除的拔毒药,也没什么奇怪的。 若是西北官府的动作够快,那必然能护住药方,给予药方的主人一定奖赏,他谢宁到最后是否全身而退,就看济源堂背后的大腿粗不粗壮了。 至于周掌柜找自己的有什么事,谢宁没多考虑,既然没主动跑到村里来,那便不是什么了不得十万火急的事。 接下来几天,谢宁完全是闭关的状态。 几天的时间里,他不断按照真题上的方向解题,背诵,连晚上都要拉着许婉抽背四书五经的内容。 三月最后一天。 在家里闷了不知多少天的谢宁,胡子拉碴地迈出大门,向山上走去,四书五经,县考会考的基础书籍他已经背诵通透,其他做文章和对对子,文章他不担心,他上大学的时候辅修就是哲学。 科举的文章都是议论文,以文言文的形式出现。 只要他通篇都带入士大夫思维视角,问题不大。 对他来说最难的是对对子。 这玩意跟做对联差不多,还讲究个平仄对称,出题一般没有规律可言。 作为穿越者,流传几千年的诗句,他脑袋里自然不少,但圣人之才哪能轻易学舌,眼下穿越来的大宴朝,虽然在历史书上没听说过,可四书五经,孔孟圣人可是实打实有的。 拾人圣人牙慧,一个不小心漏兜子,那可就丢大人了。 天气已经完全暖了起来,山间的积雪融化成一条条透明的小溪。 谢宁走在暖意洋洋的山里,抻了抻胳膊腿,顿觉浑身轻松。 不管了! 能做的努力,他都已经做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全都交给天意! “宁、宁叔?” “宁叔,你咋上山来咧!” 张大宝身后一帮孩子见了谢宁踱步山间,各个高兴地跑了过来,见着他都跟见了亲叔叔一样热络。 “散散心,你们几个干嘛呢?” “烤火!” 张大宝展示着手里被烟熏得黑黢黢的树杈子,裂开缺牙的嘴道:“俺们逮了两只田鼠烤了吃,宁叔,你吃不?烤田鼠可好吃了!” 烤田鼠,烤家雀,饿肚子的人,山间野地里一切能吃的都能往肚子里划拉。 便是那藏粮食的地鼠洞,一冬天下来也被人几乎挖空了。 田鼠不管怎么说都是耗子。 谢宁嫌有寄生虫,但那味道确实是香的勾人,他四下看了看,密林丛生的山上,松涛成片,迎春花早就从绽放了花蕾,不少枯枝树木也都因为雪水的滋润冒出了嫩芽。 “想不想吃更好吃的?” 谢宁视线瞄准一处树干鼓包问道。 “更好吃的?比烤田鼠还好吃?” 张大宝和剩下的崽子们顿时来了精神。 “那当然!”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片刻后,孩子们统一发出“哇”地一声。 还有胆小的见了谢宁从树包里面抠出来的大肉虫子,直往后退,谢宁手指戳了戳肥嘟嘟虫子身体,笑道:“咋了,害怕了?” 乡村孩子没那么娇气。 张大宝皱眉有些嫌弃,“叔,我不害怕,这啥玩意?树里面咋出来这么大的虫子,你刚才说比田鼠还好吃的不是这?” 谢宁淡笑不语,将大肉虫子往张大宝手里一塞,张大宝吓得手抖,虫子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谢小树立刻捡起来,用仿佛比张大宝勇敢地语气道:“叔,我不害怕,这虫子你只管弄,有多少我都不害怕!” 谢宁略有深意地看了这孩子一眼。 前几日,马素梅因为在他家闹的一出,回家挨了谢宝成好一顿胖揍,这还是晚上许婉怕他太累,当笑话讲给他听的。 看现在对自己这态度,这谢小树非但没记恨,反而跟自己更亲厚了。 “好样的!” 谢宁拿着小刀继续破开树干,陆续又从里面揪出来十来个肉虫子。 肉虫子包裹了几层松树皮,滚到火堆里跟着田鼠一起烤,十来分钟便被谢宁给扒拉出来,刚出火堆的东西烫手,他猛地吹口水,一旁的崽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直到松树皮扒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香味从空气中爆开。 “这虫子咋这么香?” “这也太香了!” 张大宝谢小树一帮孩子挤着脑袋凑了过来,眼见着谢宁拎着一条烤熟的肉虫子往嘴里扔。 “宁叔,这、这能吃吗?” 张大宝刚发出疑问,谢小树就连忙抢先帮着谢宁往火堆外头扒拉虫子,他对宁叔坚信不疑:“能吃,宁叔能吃酒肯定能吃!” 第42章 草原长生天在上! “当然能吃,不光能吃还大补呢!” 谢宁拎起一条肥硕的虫子丢到嘴里,刚一入口浓郁的香味便在嘴里面炸开。 斗米虫,药石志当中记载,辛甘温,温脾经,在缓解小儿积食症有奇效,也补阳气,治疗磨牙、厌食,缺钙引起的腰膝酸软等症。 这可是富含优质蛋白的大补之物! “来,大宝尝一个!” “不好吃,宁叔赔你二斤肉!” 张大宝犹犹豫豫张开嘴接住肉虫子,转瞬他便瞪大了双眼,惊喜得手直接捂住嘴巴! 这是什么神仙味道,竟然这么好吃! “怎么样?没偏你!” “嗯嗯嗯!好吃好吃!” 张大宝感觉自己被香掉了舌头,连忙把剩下的松皮包全都敲开,一个个烤好的肉虫子往谢宁嘴边送,“叔,好吃,你吃!” “行!” “谢谢大宝!” 对于这几个孩子,谢宁是真心的喜欢。 俗话说,赤子之心最为可贵。 大城市里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娇养得不像话,凡事只顾自己,像这样质朴的孩童谢宁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他烤斗米虫就是为了逗小孩儿玩。 简单吃了几个,嘱咐张大宝他们看好火别烧了山,转身朝着另外一条山路走了。 却没想到,肉虫子能吃这件事迅速在村里扩散开来,不少舍不得买肉吃不起饭的人家,把目光都瞄准到了山上。 松涛徐徐,春日的风暖得人骨头发懒。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着树干,手指悠闲地敲着石面,心想:这会要是有个吊床就好了…… “快点走!再磨蹭老子把你腿敲折!” “你轻点弄他,将军那一箭本来就重,你再给他推死了!” “哪那么容易就死!这老小子不是敢伤付大人,要怕死别动手啊!” “行了都别吵吵了!赶紧赶路!你!去把付大人背着走!” “天黑之前务必要到城里!” 谢宁闭着眼耳边倏地闯入几道吵嚷声。 他趟的这个位置是东山上,通往隔壁村另外一条下山的路。 路的另一侧尽头好像是连接白鹭关的山路。 “你们再推他就死啦!” 谢宁半阖眼,瞧着大石头下面几人懒洋洋地道。 忽然一道人声,把着急赶路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少年懒洋洋地依在石头上,此时正勾唇角垂眸看着他们呢。 “哪儿来的野小子,快滚远点,要不老子戳瞎你的狗眼!” 带刀壮汉出口就是不客气。 谢宁道:“行行行!我这就滚远点!” 他还没嫌这午觉被打扰呢,结果人让他滚远点。 大石头爬上去容易,下来费劲,谢宁脚丫子伸出去好几下没踩到落脚点,便直接放弃,扯着袖子往自个眼睛一盖,彻底没了动静。 空气静止几瞬。 就在谢宁纳闷怎么脚步声没动静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从他脑袋顶上响起,“恩人!是你!” 谢宁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 一睁眼,就见硕然一张大脸距离近得差点跟自己贴上。 “是你?” 谢宁直起身笑了,“你伤好啦?” 官道上救下这人的时候,他伤得都快挂了,没想到这才短短半月过去,竟然生龙活虎地出现。 “好了!” 李武呵呵一笑,拍了拍自个的肩膀,吹嘘道:“皮肉伤而已,几天肉就都长上了。” “倒是恩人你,我之前找了你许久,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恩人,你不是要考科举么?怎么跑山里来闲逛……” 谢宁:“……” 不是找了许久。 怎么连他要考科举都知道。 李武继续道:“恩人,你把玉佩当了当天我这边就收到消息了,家里的掌柜太没眼色,就只给了那么点银子,恩人,你还缺钱不?” 说着,他摸出来钱袋往谢宁手里塞。 “哎哎,我不缺钱。” 就算缺钱,那也是以前。 “又不缺钱了啊?” 这李武看上去三十五六,面相精悍但一说话,虎得跟心眼子全漏一样。 谢宁直起身,瞧着小路上几个人怔愣地望着他们,其中有一位老者,除了另外几人明显是武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脚带镣铐浑身是伤,腹部两个箭矢明晃晃地插在哪儿。 “你们这是干嘛呢?” 之前谢宁大约猜到,这人应该是出自军中之类。 他们这行人,看山去也像是在护送什么人。 李武一拍大腿,面露惊喜道:“哎!这不是正好么!来来,正好恩人你在,你赶紧给付老先生看看,他脚扭了,还不肯让人背着走,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说着,他长臂一展,谢宁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夹着落了地。 “老先生,脱下鞋袜让我看看你的腿。” 这位老先生鸡皮鹤发,端的一副仙风道骨,人瘦得就剩一把耷拉皮,他眯缝着眼睛盯了谢宁片刻,没说话只把靴子脱了下来。 长久走路的人脚丫子的味都不用提了。 靴子脱掉的瞬间,一股子带鱼味便满眼开来。 老者干咳了下,把脸扭到一边。 脚丫子触手很热,谢宁把老人的脚丫子放到膝盖上,顺着骨头向上摸,到了膝盖处停下,他道:“没别的事就是扭到了,正正骨就好了。” “正骨就能好?” 李武跟个大号好奇宝宝似得,低头死盯着老人的臭脚丫子。 老者翻眼皮瞪了他一眼。 谢宁心道这老头,还挺有脾气! “对正骨就好了,不过……”他指着旁边那个血葫芦似得男人道:“比起这位老先生的脚伤,他的更严重一些。” “他……?” 李武摇摇头,“这犊子!付老好心好意给他两张饼吃,他非但不感恩,竟要对付老下手!若非我两箭射过去,付老都要丧命了!” 谢宁看了一眼,正与那人视线对上。 他颧骨奇高,鹰眼钩鼻,明显不是中原人的长相。 看向谢宁的目光也是鹰隼一般的桀骜。 “我没伤他!狡猾的中原人!你们放了我,是男人咱们现在就较量较量!” “还较量!较量个屁!” 李武手下登时就是两脚,踹得那人口吐鲜血。 第43章 谢宁救了个五品将军! 谢宁撇了那挨揍的人一眼,转头捋着老人的脚踝,在李武手下痛骂的时候,咔嚓一声,骨头发出脆响。 顿时。 不光姓付的老者,就连打人的都停了下来。 老者动了动脚踝,酱臭的脸色霎时间闪过一丝惊喜,不可置信地望向谢宁。 谢宁摊了摊手,耸肩道:“我就说正正骨就好了。” “好、好了?” “这就好了?” 李武激动得上前一把捧住老人的脚丫子,上下来回翻看,他好奇地嘟囔道:“我都没见你咋动,这怎么就好了!” 正骨用的是寸劲。 若让人能逐帧看明白,那受伤的得疼死。 “老先生,您动一动看看还疼么?” 谢宁没搭理李武。 老者闻言起身走了几步,他转过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有些微胀,已经不疼了,多谢这位小兄弟施手救治!” “不客气,不客气,顺手的事!” 谢宁方才就已经把李武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确信李武不是危险人物,之前的担心全都消散了。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人道:“他真不管了?要这样他肯定挺不到进城就得没命!” 李武思虑了片刻,道:“试一试,毕竟不知道是不是胡人的探子特地找准机会接近付老,恩人,你先施救一番,若真半道死了,不好找幕后元凶,我还想留着他,挖一下胡人在西北的探子!” “成!” 谢宁并没有马上查看那个人的伤口,而是在周边的草丛里转了转,抓了几把止血的小蓟草、马齿苋、蒲公英,又指挥李武的手下上树摘了些槐角,这才扒开那人的衣裳查看伤势。 李武射出来的这两个血窟窿,一看便是冲着要这人的命来的。 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正胸向上三寸。 另外一箭则是准准插在肝脏之上,若不是出箭仓促,这人恐怕中箭的当时就玩完了。 谢宁盯着男人胸膛上的狼头纹身,微微出神,在他的记忆里,草原游牧民族,因为部落不同,会在胸上纹上不同的兽首图腾,并且一般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纹。 “你、你看什么……” “要杀要剐,是个男人就快点!若不然,有朝一日,我草原儿郎必将攻陷你们大宴,屠尽你们的男人,让你们的女儿跟最蠢的肥羊一样,给我们生无穷无尽的奴隶!” 我擦……! 反派死于话多不知道么? 都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这人哪里来的勇气装逼? 谢宁二话没说,蹭地拔出胸膛上的箭矢,血线顿时飙出去老远,疼的那男人顿时白眼一翻,浑身抽搐,下颌打战。 “你……” 都疼成这个样了,男人还不忘怨毒狠狠地盯着谢宁,并放狠话道:“我记住你了!若有我回到草原的那天,必定……” “必定你妈!” 谢宁连他第二句话都没让说出口,摁着肚皮的肉直接粗鲁薅出来第二只箭矢,血飙了他一脸,他道:“你们一帮野地里放牛的,要攻破大宴?要杀光我们的男人?” “让我们的女人给你们生奴隶?” 谢宁恨笑道:“逼不是这么好装的!都这个死样了,别拿着筐到处装!” 说着,淌血珠的箭矢,被他在半空中轮圆了胳膊,噗第一声狠扎进男人的肚子。 “我天!” “哎妈!!” 这样的举动把连李武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武惊诧万分地道:“不、不是救他的命么?” “这不是正在救他的命么!” 谢宁不以为然,处理伤口的手没停,至于那个草原逼王则彻底疼晕了过去。 逼王的箭伤虽然重,但也不至于马上就死了。 谢宁拔箭之后,又反复摁揉了他几个止血大穴道,虽然没有银针但也能暂时压一压心脉,省得真的流血过多噶掉。 至于他后来捅的那一箭,根本就没往要命的地方扎。 这人壮得跟头牛一样,血流了那么血也没见他死,这么点小伤就是肚皮上扎了个眼儿没有事! “把这个草药嚼了!” 谢宁指着地上一堆草药道。 “嚼……?嚼了它们?” 李武有些发蒙,地上那一堆草药什么玩意都有,他才不想嚼呢。 李武指着一个手下道:“你,你来嚼。” “我来?” 下手一脸怨气,不甘道:“将军,换旁人来行不,我牙疼。” “我特娘的还屁股疼呢!” 李武骂道:“赶紧的别墨迹!” “你屁股上又没长牙!”属下嘟嘟囔囔,认命地把开始吃草料,那药苦得他舌根都发麻,最后差不多都嚼好了之后,呜呜地凑脸到谢宁跟前。 “嚼碎了就都涂在他的伤口上!” 听了谢宁这话,手下如蒙大赦,赶紧和着口水把药往伤口上涂。 谢宁直起腰来道,“行了,起码天黑之前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他娘的苦死老子了!” 手下涂完药气不过又在那人身上补了几脚。 李武再开嗓,神态十分正式地对谢宁鞠了一躬,“感谢恩人救命大恩,之前还未得恩人姓名,我李武与恩人在此相遇,必定是上天有缘,敢问恩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好让李某人报答一番。” 谢宁白了他一眼。 刚才都说走嘴,连他要科举都知道,这会装正经。 谢宁道:“我是谁你不早打听清楚了,报恩什么的就不用了,这荒郊野岭的咱俩能遇见两次,可见还是有缘,那这样,你兜里不是有钱。” “有!有!”李武一顿,立马掏出钱袋子来,作势就要都给谢宁。 钱袋子谢宁并未全部收下,而是打开之后挑了里面最小的一粒银子,揣到兜里道:“这疯子溅了我一身血,待会我跟你进城,拿你这钱买身新衣裳,要这样回家非得把我娘子吓坏不可!” 谢宁本想着第二日进城,县考需要到官府学政报名,正好他早上犹豫着要不要今日就去,户籍贴就带在身上。 进城的一路上,李武都在跟他东拉西扯。 李武这人性子豪放,跟谢宁又不设防。 没到半个时辰,谢宁便把他的家世来源套出来个底儿掉。 李武乃是西北卫世袭的武官,家中先祖跟随太祖打天下,最高的时候官拜一品武侯,现下大宴立国二百余年,皇权更迭,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落得只能在西北当一个从五品的千户。 至于将军,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虚衔,并无实际兵权。 上了官道之后,李武临时征用了返程送菜的牛车,将付老和那个胡人安置在车上。 有车坐谁愿意劳动两条腿。 谢宁坐在牛车前面跟着李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付博先老而狠辣的目光则始终都停留在谢宁的身上。 第44章 科举第一步,县考开始了 进城之后,李武先让人把胡子和付老先生安顿好,换了一辆马车之后跟着谢宁来到了云州府衙。 报名是谢宁给漏掉的。 若不是许婉提醒,他光顾着闷头啃书本,差点就给忘了。 还有三天就要开考。 府衙门前前来报名的队伍排得老长。 谢宁刚要下车,李武拦了一把道:“你是我恩人,这点小事情还要你亲自来排队?那我李武在西北都不用混了!” 说着,他把名帖从谢宁手里拿走,递给车夫,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不到,车夫便带着号排回来了。 “李将军!多谢!” 不论是什么时候,享有特权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跟我还客气啥!” 李武大马金刀往车厢里一靠,不忘吩咐随性小厮,“去布庄给谢公子挑几身衣裳送到运来酒楼去,我要跟恩人好好喝几杯,对了也去把周掌柜叫上!” “若不是前几日,我跟着廖大人到药铺去,竟还不知道恩人做的竟是自家的生意。” 谢宁当玉佩的珠玑阁是李家的产业,没想到连济源堂也是他家的。 接下来,谢宁从李武的口中得知,大宴开国皇帝原是西北赵氏大姓出身,是在家族中备受打压,不得已才投身军中,并以此推翻前朝,将这片华夏广袤土地改换姓名,成了一代武皇帝。 李武的先祖便是跟随武皇帝打天下出力最多的一批人。 西北是武皇帝的老家,也是李姓先祖的发家地,虽然权柄下移,但几辈子积攒下来的产业基本就集中在西北,其体量自然也不容小觑。 不光是济源堂和珠玑阁。 云州城内基本叫得上来的产业基本都有李家的手笔,不光如此,他们李家还把持着西北最大的货运商行,其种类繁杂可以说涵盖了所有。 谢宁听着李武讲述,手指敲着膝盖,他道:“既然草原的矿产能运送到关内来,那番邦呢?海外番邦你家的生意有没有涉猎?” “番邦?” 李武看向谢宁的目光倏地变了,他语气变得幽深,“本来为官不能为商,官不与民争利,如若不是我家有太祖皇帝的特赦,生意也不会做的这么大,最近这几年国库空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李家,也是还好我家根基都在西北,若不然甭说这货运生意,便是那研制出戒瘾汤药的药方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至于你说的番邦货运,那是顶顶挣钱,一本万利的买卖,这么挣钱的营生,非朝廷大员的附庸不能插手。” “便是江南本地官员,想要分杯羹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说,咱大宴朝海王通商已经有了?” 李武面色有些不好地道:“有了,恩人,你是想买什么稀奇玩意吗?若有想要的,我找找门路,给你寻来!” 谢宁沉吟了片刻。 这个时代基本的农作物已经有了,棉花西北就产,只不过产量极低,大米、番茄等番邦外来物,也有就是要价极高,普通百姓只听过没见过。 “种子,帮我寻一些稀奇东西的种子。” 谢宁道:“越稀奇越好,什么都行,只要是咱中原没有的,一并寻来,多少钱我给!” 李武道:“有我在,还哪能用恩人你掏钱!我李家旁的不说钱财这一块……” 谢宁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武是个实心眼,但凡他看得上对他胃口的,这人是一点心眼没有,他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有钱,对了,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恩人的叫我,听着太难受。” “那咋叫?” “就叫谢宁!” “就直呼名讳?不好,这一点都不郑重。” “挺郑重的了!你要再叫我恩人,我现在就下车。” “哎哎……我这就改口……” 原本以为当兵的人都能喝,哪想到这李武就是个一杯倒,谢宁菜还没吃两口呢,这人两杯酒下去脑袋一歪直接倒饭桌子上了,本来谢宁陪他喝酒就是被李武临时拉来的。 等了一会周掌柜还没到。 谢宁便叫来李家的小厮,拿了准备好的衣裳包裹,将整桌子上好酒席大包,将人丢给小厮直接结账走人。 接下来的两天谢宁闷头背书,。 四月初二天还没亮,谢大利和李二柱便敲响了谢宁家的门。 “这是你嫂子准备的胡饼,这是铜壶听人说城里大户人家冬天赶考都用这个,我特地去租的。”谢大利塞过来两样东西,“这里头已经灌了热水,饿了热水把饼子一泡就能吃。” 李二柱也蹲下来,往谢宁膝盖上弄东西,“这个是你嫂子连熬几天做的兔皮护膝,你说要考科举,她便准备着了,就是时间太紧,不然她还要给你做个抗风的褙子。” “还有这个披风,虽然料子是旧的,但棉花蓄多,现在虽然暖和了,但早上冷……” 县考的吃食,许婉事先已经给他准备了。 是炒米和热水。 棉衣棉裤更是提前给他准备好了。 但这两个大哥一样样往自己身上加东西,言语关切着,谢宁心里还是很感动。 谢宁道:“走,柱子哥,大利哥。” 刚走出院子,漆黑的外面便亮起星星点点,谢宁定睛一看,他家院子外头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拿着东西的村里人。 “谢宁,你今日赶考也不知送你啥好,俺给你煮了十个鸡蛋,还是热乎的呢,你带着!” “谢宁,这是白菜,我爹特地在梁上挂了三宿,说摘下来送给谁,谁就能高中!你拿着抱着进城里,没准咱们村真出了个状元!” “谢兄弟!”张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给谢宁拿了个布包,“我家没值钱的东西,前几日大宝听你说肉虫子能吃,这是我跟大宝昨个在山里找了一下午,刚才特地烤好的,你先吃吃!别到城里饿肚子!” 谢宁望着一张张期盼着质朴的脸,心中一顿柔软,他把东西挨样收下,朝村民们鞠了一躬,“多谢叔伯大娘们相送,你们的东西我都不嫌弃,谢谢你们的好意!” “这些东西便是我今日吃不完,也不会有丁点浪费,我保证全都会进我谢宁的肚子里!” 第45章 县考第一场 谢宁赶考的牛车,刚驶出村子,周氏便站在门口狠啐了一口吐沫。 “我原还以为是旁人胡吹的,没想到这崽子还真的去考了!” “我说村长怎么之前答应咱们好好的,族里出钱供咱耀祖读书的事耽搁了,原来是他谢大利在里头搅合!” 谢老二盯着远去的牛车,满脸僵硬,抽到发黑的烟袋嘴子在嘴里狠嚼了几下,道:“不管这崽子要干啥,族里既然说了有一个名额,耀祖读书这钱他们必须拿!” 抵达城里的时候天还没亮,鱼肚微微一点浅白与月亮相隔挂在天上,一阵冷风吹过,不少人都缩了脖子。 谢宁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脱了站在队伍里,李二柱和谢大利的牛车就在巷子口那边等着,此刻的他就跟十几年前被爸妈送进高考考场一样,倒不是说考试有多紧张。 就是亲近之人的殷殷期待积在心头沉甸甸的。 衙门跟前的队伍分了五个长队,每个队伍一看都看不到头,约莫最少得有五百多人,谢宁站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听着周围的书生谈论着,若是此次中得廪生,今年院士相约互相作保。 谢宁没有同窗。 即便之前,原主私塾读过几日书,那也是被人瞧不起撵出来的货。 刚他一到瞥见几个私塾的熟脸,看见他就把脸转过去,简直不能再嫌弃了。 日头在人群低语中不断攀上。 不多时,差役便敲着铜锣出来,大声说不让喧哗,叫到名字的拿好牌名帖到前面来。 为了防止夹带,每个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被扒光衣裳检查,虽然县考比往年延后了将近俩月,但一个个浪里白条,衣裳刚脱就被冻得浑身鸡皮疙瘩。 谢宁到了前头,跟着前面的人脱下外衣等着,进入之后他也扒了个精光,就在差役拿着尺子打算扒开,查看股沟是否夹带的时候,拿笔记录的学政管咳嗽了一声,摆摆手让放行。 谢宁猜测,这应该是李武的面子。 县考不像院试,乡试有单独的考棚,而是把县衙前面一大块空地方,搭了棚子,棚子下面摆放着长条桌椅,人挨着人地考,一张椅子大约能坐十个屁股,这头抖腿,那头屁股都跟着震颤。 若是倒霉点的,一张凳子上摊上两个胖子,边角的人都要搭边坐。 有道是学问不在年深。 有志不在年高。 这才多一会,谢宁就看到好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前来参加可科考。 谢宁坐的位置还算不错,就在棚子的中央,左右都是干瘦的读书人,没拥挤,也不会有考棚滴答水祸害试卷的风险。 很快,差役便在一块大板子上贴上了考试题目。 谢宁对面坐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看不清题目,耳朵也不好使,差役连喊了三遍题目,他也没听清,想问身边的人,压根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搭理他。 试卷发下来,一张正式答卷,一张草稿纸。 第一题题目:默写孟子,公孙丑上。尚书,盘庚上。 科举的基础书籍,谢宁早背的滚瓜烂熟,那他也没有马虎,先是在草稿纸上书写了一遍,然后仔细检查,确保没有一个字失误之后,计算了一下答题纸的尺寸,字体应该多大才能尽量让卷面看起来整洁美观,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之后,才开始动笔誊抄。 第二题很快公布: 时文题,论语为政篇,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论语为政篇,主要讲的是孝义。 为人子女应当怎样孝顺父母。 这题看上去没有难度,但凡叫个人,只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有爹妈,对于孝道必然每个人都有见解,但想要在这种泛类题目上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谢宁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作答。 考场安静得只有沙沙的书写声。 谢宁思考了一会开始作答,他的答题方向,中规中矩,以父母言行,品格熏陶孩子做人的方向,日月为照,父母为地,子女为山间小树,湖海中鱼,敬仰孝顺父母应当顺应天性。 但最后,他在文章的末尾阶段拔高了一下立意,以帝王比作天地,以皇权比作大海,皇帝既君父,狠狠隔空吹了一波皇帝。 有道是夸死人不偿命。 谢宁这一波马屁,引经据典,便是阅卷官看了也挑不出个错处。 最后一题是对对子。 以咏春为题。 咏春,小学课本上都一抓一大把的题目。 听起来简单,但要求韵脚,平仄齐全,不少人都被难得抓耳挠腮。 谢宁停下笔,闭目养神一会,静静地听着书写声,还有屋檐滴水的声音。 就在他看似体会春意的时候,殊不知,一道目光从考场的上方投来。 付博先手边放着谢宁的档案,谢宁十九岁,第一次参加县考,清水镇二道沟村村民,父祖上五代皆为赤贫。 一个普通农家小子,远亲近邻没一个能跟医道搭上边的,竟还能练得一身好医术,付博先能注意到谢宁,并非是因为他拿一手正骨,而是他能到云州来就是因为拔毒药方。 这拔毒药方竟然出自这年轻人之手。 而且谢宁坐在一种表情紧绷的考生中间,脸上的从容淡定,就像是这样的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多少次,与周围的人太格格不入。 “付老,您是看好这位叫谢宁的学子?” 县考一般由当地学政主持,一年一次的考试,知府只负责查看最后的结果,去没想到前朝帝师竟突然到了云州,要亲临县考,亲自查看。 付博先是谁? 那是教到过先帝,先太子,辅佐过三代帝王,门生故吏满布朝野的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当世大儒。 这么一尊大佛突然亲临县考现场。 这叫云州知府谭佑铭怎能不重视。 “并无。”付博先眼眸一阖,眼角的皱纹都带着一股令人肝颤的冷肃之意。 谢宁出考场的时候,还在回想最后一道题。 他改了一首清代咏春诗——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少年意气,又不失春情豪放。 他穿越的这个大宴朝,社会文明明显在元明之前,他不信清朝的诗句也有人听过。 即便听过,诗句经过他的改换,也没了抄袭嫌疑。 “谢宁!” “谢宁这儿呢!” 时候已到了下午,谢大利和李二柱热的一身汗,已经脱掉了棉外衣,就在不远的大树根底下朝他招手。 “考的咋样?” 李二柱张嘴就着急。 谢大利连忙送上热水,“在里头吃东西没?” 谢宁摇头,他太过于重视这场考试,从进入考场之后,为避免屎戳子和打扰旁边考生作答,带来的吃食和热水他一口都没碰。 第46章 少年英才! “这些个都不着急!” “你们先让他跑个茅房先!” 谢宁诧异地看了一眼穿着一身短打的李武,很显然他压根没想到,李武也能在考场外面等他。 “等我一会!” 憋了一上午,谢宁转头就要走,被李武给一把薅了回来,“上哪儿去?这会府衙附近的茅房不得人比屎多?去马车,我马车里特地备了恭桶。” 在人车上拉屎不地道。 但跟人满为患的古代旱厕相比,还是选择不地道来得更得劲一些。 解决完五谷轮回之物,李武本打算留谢宁在考试这几天都住在李府。 但谢宁不放心许婉一个人在家,再说,到了旁人家虽然条件会好不少,但总归环境不熟悉,没准还没他的小厨房背书来得有效率。 在得知,李二柱是他邻居,谢大利是他隔了好几层的村里哥哥,李武纳闷地问谢宁,他的家里人怎么没来。 提起家里人…… 谢宁冷哼一声。 他现在的血缘亲人,除了媳妇许婉之外,剩下的都是一堆驴马烂,他看了就烦还不如不来。 牛车出了城直奔村里。 谢宁家老早就等了一群人,看他回来纷纷围上去关切询问,考的怎么样。 这些人都被谢大利给挡了回去。 谢宁躺在床上眯缝着眼,明明很困,但就是不想睡。 “相公。” 许婉端着一碗水进来,“相公,这是村长伯娘清早送来的人参须,说是安神补身的,你喝点。” “嗯。” 谢宁起身将一碗水一口气干了,然后抱着许婉的腰,脸紧贴着,一句话不说就搁那里撒娇似得轻蹭。 “怎么了……?” 许婉轻轻地抚了抚丈夫微皱的眉头。 谢宁声音闷闷的,“没怎么,就是放松放松脑袋。” 想起从前,许婉轻柔地道:“我家二哥第一次科考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紧张得不行,不过你比他厉害,他可是连头一宿都害怕得没睡着。” ……二哥? 谢宁抬眸看向许婉。 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媳妇的嘴里听说娘家人。 谢宁道:“你家里有几个弟兄姊妹?父母还在吗?” 作为夫妻,最亲近的枕边人,他应该早点问的,若是许婉的家人还在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离散,他作为丈夫都有责任帮忙寻找。 许婉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释然又带着些许痛苦,她道:“我有三个哥哥,大哥从武,二哥从文,三哥自幼在南方的山上学道,母亲收养的姐姐在京城,爹娘他们……” 屋子里安静了几许。 许婉轻轻地道:“早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即便是枕边人,面对亲人离世,怎样的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谢宁搂紧了许婉的腰,过了很久才闷声道:“你爹娘都不在了,我爸妈离我也很远,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许婉以后这世上最亲近的就咱们两个了……” ……爸妈? 陌生的称呼,让许婉手臂僵住一瞬。 她早就确定自己的丈夫魂魄换了一个。 早先神神鬼鬼猜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说,爸妈……那应当是跟爹娘差不多的称呼。 谢宁竟然只是说,自己的爹娘离他很远,并不是死了…… 那是不是就代表,这个宠爱自己的丈夫,并非是野鬼夺舍了原先的谢宁。 没准就是老天,看她的命太苦了,特地为她降下来的救赎。 县考并非是统一放榜,最后知道是否有参与考秀才的资格。 而是,当日的卷子第二日,参加考试的时候就知道结果,录入的继续考试,淘汰的则第二年再来。 谢大利认得几个字,但他个子矮,挤在人堆里,一个个垫脚脑袋当着他,李二柱还在后面催促,“有没有啊!” 谢宁的考牌是一百二三。 正好是大写的数字,壹贰叁,极好辨认。 在第二趟开头,谢大利便看到了谢宁的号码,当即大喊一声,“有!有咱谢宁!” “谢宁!谢宁你考上了!” “我的好兄弟你考上了!” 对于第一场自己能中,谢宁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得知结果这一刻,还是有些高兴,他抿唇一笑道:“嗯,第一场过了!” “不过是过了第一场,后头还有四场跟着呢!又不是真的考上秀才了,美个什么劲呢!” 谢宁三人回头,就见一个小厮摸样的人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一脸谄媚地对着伞下的少年道:“少爷,早先老爷就说过,听先生的,你直接走官推的路子,参加八月的院试,在这些平庸之辈里拔头筹简直辱没了少爷你的才名!” 哎呦呵……? 果然世界之大,到处都不缺拎筐装逼的人。 那被吹捧的少年面露傲气,皱眉斥责,“小声些,不必与这些人跋扈。” “季兄你还是太谦虚了!” “以俊山兄,你十一岁便诗动九州的才名,跟我们这些苦读诗书的一起参加县考,的确是辱没了!” “是啊,是啊!俊山兄,你小小年纪,便做下游山赋,又将付老先生的祭礼三篇做注释的大才,何不直接参加院试拔得头筹,那岂不是更加让人惊艳!” 名叫季俊山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年纪与谢宁相仿,这少年身穿胡裘,腰佩玉佩,一身行头区别旁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出身,更别说他一脸傲气,眼珠子若不是有伞面当着,恐怕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十一岁作诗名动九州。 还不到弱冠的年纪,便敢注释当世大儒的文章,若但以古人的视角看,的确是少年英才。 但少年英才最怕的是什么? 中年失意啊! 谢宁好整以暇地揣手视线与那少年对上。 季俊山本就是西北地区名动全国的少年英才,可以说他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此时,季俊山的目光也落在谢宁身上,那眼神鄙夷得好像谢宁是个卑微到尘土里的蚂蚁,根本不屑一顾,他淡淡然道:“名动九州本不是我意,科举乃是为朝廷选拔良才,我季俊山无意与诸位争辉,但季某人自小便立志报效朝廷,云州府虽然给了季某破格参加院试的资格,为公平起见,季某人还是愿意与诸位英才一较高下!” “至于,一些人……”他嗤笑一声,“荧荧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这辈子能有一次机会参加县考也算三生有幸了。” 这话说的太能装了。 都特么装圆了。 这姓季的,话里就一个意思,我能来考试,是来拿第一、拿案首的,至于你们,能跟我一个考场那是你们三生有幸。 至于谢宁这种农家出身的穷苦泥腿子,更是比作地上尘。 这哪是狂啊,这简直是狂的没边了! 俗话说的好,装逼遭雷劈。 谢宁瞧着他,浅浅笑了一下。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天下之大有才者不知凡几。 季俊山得傲成什么样,竟然在大庭广众这么装。 若是来日,他名落孙山,要点脸的想起这段都不能活了。 谢宁对谢大利道:“哥,你知道少年得知跟哪两样并成为人生三大不幸不?” 刚才这群读书人说的弯弯绕绕,谢大利听不大明白,但有一样他听懂了,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敲得起他们。 谢大利约莫知道谢宁要说啥,配合道:“啥三大不幸?不知道。” 谢宁道:“少年得知,中年失意,老来丧子!” 话音刚落,季俊山眉心顿起,他的小厮立刻骂道:“狗嘴说什么呢你!” “可不是,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些!” “就是,就是!这简直就是在诅咒季公子一生不幸啊!” 季俊山拧眉盯着谢宁,眼中的怒火似是要把面前的泥腿子活炼了,他攥紧了拳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跌面。 “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问完了姓名,又问师从,这是要跟他杠上了。 谢宁这会可不想毁了第二场的心情,他淡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鄙人出身乡野,无师无门,你要是想日后告状可找不到门路,只能找找俺们村的村长说道说道。” “对了,刚听闻季公子你大才,十一岁便做得了诗句,名动天下。” “我这人嘴欠,好鲁班跟前班门弄斧。” “正好,时间还够,我也赋诗一首,聊送季公子,还望季公子品评一二。” “你……你说!” 季俊山磨了磨后槽牙,勉强维持着体面。 就听面前的泥腿子悠悠然地道:“少年得志平云步,一日看尽长安花,中年失意多困顿,半生难寻旧繁华。” 第47章 云州府有大才出现了! “你!” 季俊山这下是彻底火了。 不过还没等他对谢宁发难,差役就已经敲响了第二场的铜锣。 人群如隐退的潮水霎时间安静下来。 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吵嘴,而丧失一年一次的县考资格。 不远处一辆马车上,付博先放下了车帘,老皱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冷哼道:“人不大,脾气不小。” 廖吉昌坐在他身侧,昨日他骤然听闻付老临时跑到了县考现场,当即吓了一跳,他虽为封疆大吏,但三朝元老的面子和礼数,他必须的到位。 廖吉昌道:“付老,这个季俊山便是之前注释过您的祭礼三篇的,他出身西北季家自幼天资过人,整个季家对他寄予厚望,年少英才有些傲气也是正常。” “这季家前朝便是世家名流,虽然季家在朝中已经五十年没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员,但到底是盛名百年的世家大族,门阀家族的孩子么……” “我没说他!” 付博先打断廖吉昌滔滔不绝,他冷淡地瞥了一眼廖吉昌,言语嫌弃,“吉昌你为一方节度使,怎地也对门第如此看重!” 大宴朝自武皇帝之后,圣祖在位期间,不断革新科举制度。 为的就是正朝堂匡社稷,免被世家门阀所累。 自知失言,廖吉昌尴尬笑笑,“不敢,不敢,付老言重了,下官只是听闻这季家有意送季俊山,投得您老的门下为徒,给您指认一番。” “想当我的徒弟?” 付博先笑得更冷了,他道:“就凭将祭礼三篇注释得神鬼不通?我家烧火的厨子水平都比他高三分,犬吠之类,丢人现眼!” 廖吉昌:“……” 早几十年,他就知道付博先脾气出了名的不好。 时隔多年再见,果然一副狗脾气,臭得堪比茅坑里的石头。 谢宁从踏入考场开始,便觉得背后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盯着。 不用想旁人,肯定是那个姓季的孙子。 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做事专注,主打一个能拼。 从考试第一道题目公布开始。 谢宁便不做他想,专心答题,至于什么姓季的,姓狗的,一场考场门前的吵嘴而已,吵完拉倒。 第二场考试的题目比前一日拔高了不少。 问的也都是当下的时政。 旱灾,灾后如何恢复民生,灾民如何安顿。 最后的作诗题目,竟然是以胡人为题。 这种敏感的话题,充分反映了出题人的态度,家国在上,态度问题岂容犹豫。 谢宁就旱灾问题,洋洋洒洒,观点全部都是实用,半点没有虚的,至于胡人的题目,他的诗句更是杀气必现。 待出了考场,他再没前一日的憋闷。 只觉得浑身通体顺畅。 连步子都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二道沟的村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日再见牛车从谢宁家门口出发,再落回肚子里。 其中当属谢老二一家,最为提心吊胆。 每日早晚,都在祖宗排位跟前叩拜,祈求谢宁赶快名落孙山,他们谢家有一个文曲星就够,用不着再多来一个分走谢耀祖的福分。 至于谢宁的爷奶,那是两个老得掉渣的混蛋犊子。 偏心眼都偏到大山沟里了。 他们俩才不管谢宁是否真的有机会考上廪生,都恨不得,现在让谢宁把全部家当拿来,贡献给他们的小孙子去考状元。 第三场题目,考的是实用公文,府衙判决。 第四场,考的是律法观点。 第五场,考的是筹算,也就是算术,这对于死磕过高数的谢宁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掐。 连考了五场下来,谢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最后一场考完,他回家直奔床榻,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对于是否取得廪生功名,他还是有一些把握。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榜上有名。 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谢宁先是把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然后坐在院子里看许婉接待着前来送药的村民,他看着自家家里的寒屋瓦舍,终于意识到,他家的房子得修修了。 春日还好。 屋里就是有些潮。 要到了夏天,那还不得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李济!大侄儿!” 谢宁招了招手,李济立马把秤给了他娘,跑了过来,“宁叔,你喊我!” 谢宁眯缝着眼笑着,手里捏着许婉的手指,许婉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庭广众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许婉瞪得了他一眼,落在他心里跟蜜饯似得。 他对李济道:“大侄子,还想做豆腐不?” 李济蹭地一下直起腰板,从回家那日起,他就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谢宁能教他做豆腐,虽然每日帮着宁叔家里称重,宁叔也给工钱,但他还是心里着急的跟着火了一样。 问了他爹李二柱几次,都被李二柱给挡了回来。 他爹说啥,你宁叔,现在正忙着考状元呢,这会功夫少给他添乱! 现在宁叔终于松口要教他做豆腐了,李济顿时高兴得都要原地蹦起来。 “宁叔!想!我想学!” “别激动,别激动!”谢宁道:“去弄几个大盆,泡五十斤豆子,把你家磨盘洗刷出来,晚上的时候告诉你爹,明个进城在药铺拿十斤生石膏回来。” 李济瞪圆了眼睛,眼里全是激动兴奋,“宁叔,就这几样吗?” “就这几样还不够啊!” 谢宁想了下道:“嗯……还需要两根长竹棍,细纱布,蒸笼、木耳、猪肉、淀粉、生姜。” “淀粉,生姜?” 李济懵了,他以前在张家豆腐坊的时候,从没见过做豆腐需要生姜喝猪肉啊。 谢宁道:“傻侄子,猪肉生姜是做卤子用的,五十斤豆腐做出来豆腐得多少,咱们就生啃着吃啊,豆花、豆腐脑不搭配卤子吃吗?” 县考放榜在五日后。 这五日云州府衙学政忙的脚打后脑勺,阎学政在云州干了快二十年的学政管,还从未见过杀气如此之重的诗句,再看这答题之人写的治理旱灾的文章,言之有物,从农耕、到疫病,再到安顿流民,就连灾后重建如何再原有的民生之上,再拔高经济,恢复赋税都条条实用。 “大人!” 看完了这篇文章,阎学政只感觉周身的血液全部燃烧起来。 他们、他们云州府这是有大才出现了啊! 第48章 县考案首! 本以为一篇文章惊才绝艳,有运气的成分在。 阎学政连忙把壹贰叁号考上的卷子全找出来,一口气全部看完之后,他只觉得通体都像是被一股灼热燃烧着。 这个壹贰叁号考生,每一场答题,都十分严谨, 引经据典,处处不凡,并且他的诗做的也是颇为豪气,诗句读起来令人身临其境。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既有春日的万物生发的意境,又有少年人的豪情意气,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不!是近几十年都没有过的极品佳作。 科举作诗,情况与游玩射猎,完全不同。 心境也不等同。 县考虽然只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但正是因为第一场考试,才会让考生格外紧张,有多少考生,经年累月的地啃书本,基础扎实牢固,但就是输在了第一次考上没经验上。 这壹贰叁号考生,竟然能在考场这样严肃的情况下,做出这般惊艳的诗句,可见其诗情文字功底了得。 他该不会是参加了好几次县考了。 阎学政不死心,步子着火似得连忙叫人把考生壹贰的备案拿来。 备案上清晰地记录着,考生的学号,第几次参加考试。 在看到真的是第一次参加县考的时候,阎学政一拍大腿,猛地起身再也压制不住激动,捧着壹贰叁号考上的五场试卷飞快地送到了知府大人的案头。 “大人,您看这位考生的答卷。” 录取廪生,原本谭佑铭只看个结果,知府官衔只有举人的数量才能影响到政绩,往常他只看中每三年一次的院试,像这样迫于在三朝元老跟前,日日低头埋首看县考的卷子这还是第一次。 “付老还在作何这样慌张,成何体统。” 付博先就坐在床边喝茶,一张老脸从下巴颌耷拉到肩膀头,连周围的空气都被他带的冷了好几分。 阎学政将答卷放到谭佑铭的案头,即便前朝帝师在场,他也难言激动,“大人,你看这位考生的卷子,行文端正,诗句豪迈,策论更是扎实为民。” “……哦?” “是什么样的卷子能被你夸成这样。” 谭佑铭笑了笑,当下拿起卷子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当卷子上第一个字映入眼帘,谭佑铭便再没挪开过眼睛,当看到策论和诗句的时候,他更是直接坐直了身体,老半天都没动静。 偌大的书房,只余纸张翻页的声音。 还有谭佑铭不时地拍案叫好声。 半个时辰过后,阎学政腿都站酸了,面带喜色地道:“以大人您看,这考生的才学,可否当得案首?” 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谭佑铭仍旧没从诗文的杀气中缓过神。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好!好啊!” 谭佑铭猛拍桌子浑身豪气都被点燃,“没醒到我谭佑铭此生还能得见如此诗文!这样的诗句若是在我大宴儿郎,阵前杀敌之时咏读于战场之上,不知要鼓舞将是气势几何!” “是啊!” 阎学政仿佛第一个发现金子的人,跟着满身都是与有荣焉地道:“属下也是觉得豪情万丈,恨不能现在提剑冲出关外,一血两年前白鹭关之耻!” 整个内堂的阅卷的人,都被谭佑铭和阎学政的激动吸引,纷纷站起身来,想要一睹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高才,才能同时让做了二十年的学政的阎学政,还有知府大人如此激动。 就在试卷即将传阅的时候,付博先说话了:“把卷子拿来我看看。” 卷子拿在手里。 起先几篇策论,付博先表情未见如何激动,只是桌上的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在读到第一篇咏春诗句的时候,他长长地沉吟了下。 但当他看到最后一篇,杀气四溢的诗句的时候。 起身放下卷子,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良久,他拳头狠狠地落在了桌子上。 “砰”第一声过后。 付博先道:“拿红笔来!” 何为红笔? 便是案首第一名才配的红笔圈字! 在场的人当下就明白付博先是什么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一人小声地道:“还有不少卷子没看呢,这就把案首定下了?” 这届县考,有不少好苗子,便是那百年门庭的季家,季俊山也在应考之列,他季军山的名头不比一般的学子,并且虽说科举统一用的是馆阁体,但每个人下笔力道,行文的到底是有些细微区别。 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文章所作之人。 据刚才这位学政看,付老钦定的案首并不是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季俊山。 “你有什么意见吗?” 付博先冷冷地开口,视线之冷,根本不容人拒绝。 “没、没有,不敢……” 那位学政正是季俊山师承的同门师弟,虽然三朝元老的威势在上,但他还是据理力争,地道:“付大人,本次县考一共考生六百三十名,眼下阅卷只到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学生的文章并未看到。” “这样早早就定下本次案首,是否有失公允,对其他考生而言不公平!” 谭佑铭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一个区区县考的案首,付老说给谁就给谁,六百三十名考生的卷子,依他生平所见,难道还能再有比这更优秀的? 若是真的有。 那可真是天佑他云州府了。 “那便等全部阅卷完毕之后,再行定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份即将落了红笔的卷子就放在府老的案头,旁人想看都看不到一眼,其他人也万分好奇,红封之下到底是什么人,才学竟然这般厉害,让付老直接定下了本次案首。 历来科举大才,都逃不过,大三元,小三元。 若是此人从先考就被付老相中,那是不是以后都要在科举之路上平步青云。 便是那大三元也是使得。 日落偏西,六百多篇文章终于全部阅卷完成。 付博先坐在窗下一个下午,几乎一动未动,他道:“怎么样,还有比此试卷更优秀的文章么?” 内堂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付博先手中的红笔。 谭佑铭道:“这下没有人有异议了?” “付老请您钦点本次县考案首!” 第49章 第一次做豆腐成功! 谢宁县考四次都过,实在大出村里人的意料,在他们心里谢宁是什么人?那是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二流子,即便他现在出息了,带动了全村人挣钱,让村里不少人都不用饿肚子。 但那是经商的本事。 跟科举可是两码子。 再者,之前谢宁虽闹着读书,但他被私塾给撵回来了啊! 县考说考就考不说,还一次四场考试全过。 这是什么概念? 连从前的废物蠢货,都能一飞冲天,那是不是只要不是缺心眼的孩子,都有机会走科举这条路。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村里人现在不光是地里能出庄稼,还能在谢宁家里挣钱,不出村不用出去收气不说,挣来的钱比在城里卖苦大力挣的多太多了,既然谢宁这样一个从前谁都不看好的二流子都能考科举,那他们手里有了余钱了,是不是也可以供自己的孩子读书。 哪怕最后考不中秀才举人,能识文断字,上城里当个账房也比土里刨食强太多了。 村里人心浮动,一时间都因为谢宁考科举的举动,心底里隐隐对未来升起了希望,但有些人却因为谢宁连续参加了县考五场考试彻底坐不住了。 谢耀祖焦急地跟爹娘拍着桌子,“不是说他谢宁考不上吗?这怎么连续五场都有他!” 谢老二蹲在门槛上闷头抽旱烟,一张脸臭得跟吃了二斤屎一样。 周氏也是满脸愤恨,“指定有猫腻,他那个蠢笨脑子怎么可能就连续考了五场!娘不信他能最后能考上廪生,儿子你别急!等过两天县考放榜了,他一定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 谢耀祖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其实谢宁连过四场县考,他都没觉得他能真的考上。 最让他紧张心里没底的是,谢宁在府衙门前做的那首诗! 那首诗句,平仄押韵,朗朗上口,虽然简单明了,但但凡读过书的都知道,若非是作诗功底了得,怎能在一时之间脱口而出一手佳作,用来回击旁人。 这样的才思敏捷,别说谢耀祖他自己没有。 便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难道我还要等他落榜了,才能让他拿钱来供我读书!” 谢耀祖嚷嚷开来,“爹娘,你们不是说,一早就去谢宁那里打探清楚了吗?他肯定会拿钱来供我上学!” 谢老二和周氏,在这里撒了谎,他们家实在是拿不出丁点钱来了,之前他们去谢宁家,是想探探口风,哪怕能从谢宁那里借来点钱呢,缓缓燃眉之急也是好的,但到了谢宁家,一院子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谢老二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儿子!你别急!” 谢老二站起身,心一横道:“谢宁他爹没了,可你爷奶还在咱家,你们读书人最看中的是就是名声,供你读书这钱,他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再者,爹不光让他得给你出读书的钱,谢家族里这份也到咱这!” “我跟你娘这就去会会那个小崽子去!” 谢宁家。 李济大清早谢宁两口子没起来呢,他就拎着两桶泡发的豆子来堵门。 见这孩子对豆腐都要魔怔了。 谢宁草草吃了早饭,便指挥着李济谢大利开始磨豆子。 五十斤豆子磨了快两个时辰,终于磨出来四个大木盆豆浆,谢宁让谢大利和李济再用细纱布将豆浆顾虑两遍之后的豆浆,放到锅里煮沸,豆浆煮开以后,谢宁估摸着豆浆与生石膏三分之一的比例,让生石膏均匀洒在锅里。 生石膏投入锅里的一刹那,便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谢宁拿着长勺子在锅里缓慢地搅拌。 旁边李二柱和谢大利、李济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六只眼睛死盯着锅里。 眼见着豆浆凝结,李济激动的原地蹦起来老高,拽着他爹李二柱的胳膊,兴奋大叫:“爹!爹!豆花!是豆花!” “看到了是豆花!” “是豆花!” 李二柱激动得眼眶发红,他使劲地揉眼睛确认眼前这一幕是真的,生怕是一场梦,眨眼锅里飘着的豆花都没了。 谢大利更是脸差点没扎锅里,弓着腰扶着灶台,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我地个乖乖!谢宁!这豆花真让你做出来了!” 做豆腐这东西不难。 豆腐生意利润大,一斤豆子能出一两半豆腐,至于豆花那是掺了水的就更多了。 现代普通农村家庭知道怎么做豆腐,就是做豆腐太累,若是家里没两头驴子轻易不敢尝试,谢宁出身大山农村,光是小时候听说过的女人想不开喝卤水的自尽的都不少。 谢宁道:“李济,别光叫了,赶紧把蒸笼拿来,把锅里的豆花都倒进去!” “哎!” “宁叔,我来!” 李济按照谢宁的指挥,把豆花用细纱布装好,分别盛到事先准备好的三个蒸笼里,谢宁告诉他,若是想要豆腐成方块状,最好弄几个四方形蒸屉,上头用木条定好的顶盖,压上石头,石头重一点豆花压出来的水多便是豆腐。 石头轻,豆花全都凝结在一块,那便是水豆腐,豆腐脑。 至于干豆腐、豆浆等,他都挨个解释了做法。 最后在李家父子的震惊中,一抬头,谢大利竟然率先拿了碗蹲在旁边,吸溜吸溜先喝上了。 院里前来送药的村里人,听见厨房不时爆发的惊喜叫声,纳闷地问道:“许娘子,你家男人干啥呢?我咋闻见一股豆子香味?” 许婉将一串结算的铜钱递了过去,柔美的五官淡笑了下,“在做豆腐呢。” “啥?” “做豆腐?” 院里的人听见谢宁在做豆腐,惊诧得简直要掉下巴。 他们这清水镇虽然离镇里比城里远,但想吃一口豆腐,都要到城里买,那东西虽然不贵,可十里八村的就是没有,谁不知道做豆腐是可以传家的手艺,这种挣钱的买卖,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做? 便是那云州城里,卖豆腐的生意也就开了两家。 这谢宁怎么什么都能研究! 张寡妇刚好听见谢宁的媳妇这样说,嘴快立刻问了句,“那是不是以后咱想吃豆腐了,不用上城里就能吃到?” 话音刚落,就见谢宁从东边的厨房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意,他道:“大伙都在呢啊!” “在呢!在呢!” “谢宁,刚听你媳妇说,你在做豆腐?你咋这么厉害,连豆腐都会做?” 谢宁笑着说:“也是从书上看的,之前没做过!”正好今个大家伙都在,做的豆花也多,一会大家都尝尝,要觉着味道不错,以后不用上城里去买,柱子哥家就卖! 第50章 亲叔叔谢老二登门 “李二柱家就卖?” “为啥谢宁你家不卖?” 那可是做豆腐! 多挣钱的买卖! 有这样一门挣钱的生意,起码几代人不用再挨饿了。 “我得读书嘛!”谢宁笑道:“我家就我跟许婉两个人,光一个草药生意都忙不过来,实在没有精力经营豆腐坊。” “哎哟,你这可真是嫌钱多了咬手指头!” 立刻就有羡慕的心里发酸,说出了心里话,“自己做不过来就雇人啊!多挣钱的买卖,就这样让给旁人了!哪怕给你亲二叔,谢老二也行啊,那也是你们谢家的买卖啊!” 给他李二柱家算是怎么回事! “柱子哥不是旁人……” 正说着,谢宁家院子里走进来俩人,好巧不巧就是谢宁的亲叔叔,谢老二夫妻俩。 “谢老二,你来得正好!” “你侄子谢宁可有大出息了!你猜他研究出来什么了?” 谢老二抽着焊烟,一脸盘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拉脸,应承道:“研究出来啥了?” “你侄子做豆腐呢!还说一会请大家伙吃豆花!你这亲叔叔来了还不得先吃头一碗?” “啥做豆腐?” 周氏一进院就闻见一股浓厚的豆子香气。 做豆腐那可是顶顶挣钱的买卖。 他谢宁如今一个草药生意,都要李家帮衬着搭理,若是有了再添上豆腐生意……那是不是他们家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若是以后对做豆腐熟悉了,得了方子,那豆腐生意不是就他们的了? 谢老二和周氏不怪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几十年的夫妻。 贪婪的心思,眨眼功夫就想到了一块去。 “宁哥儿,你会做豆腐?” 谢老二问道。 谢宁看了原身这亲二叔都不烦别人,他收敛了笑意,嗯一声淡淡道:“刚研究出来的,打算交给柱子哥来做。” “啥!交给李二柱来做?” 谢老二周氏同时一惊。 那可是做豆腐!能传家,少说三年下来就能在城里攒套房的豆腐生意,他谢宁研究出来豆腐,第一个想的竟然不是他这个亲叔叔。 竟然要交给一点血缘都没有的李二柱家去做! 那可都是他们谢家的钱! 谢老二顿时气得眼前发黑,可现在却不是跟这崽子闹僵的时候,他咬着牙,强压怒火对谢宁道:“宁哥儿,进屋去,二叔有事找你!” 进屋? 谢宁扫了一眼谢老二夫妻,淡嗤了一声,“不用,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谢老二气得胸脯起伏,咬咬牙,气焰又矮了一大截,“宁哥儿,还是进屋去说,这事在这说不方便。” “要说就在这说。” “不说就拉倒!” 谢宁想的明白,这俩老货,心里指定没憋好屁,不是借钱就是有打别的什么鬼主意。 “谢宁!” 谢老二眼见着要发怒,周氏赶紧拽了下他的袖子,舔脸上前笑呵呵说道:“宁哥儿啊,你二叔和我来,找你不为旁的事,就是你考科举的事,你说你说要考科举就去考科举,这家里一大摊的生意都是要挣钱的。” 谢宁在许婉身边坐下,掀开眼皮淡淡地掠了她一眼。 周氏见谢宁没打断,继续道:“你看这科举多难啊!你堂弟耀祖那般灵光的脑袋,也还是个廪生,婶知道你想考科举是不甘心,可你现在县试不也见识过了,去过了见识过了就行了!” “然后呢?” 谢宁淡笑着等着下文。 周氏看着谢宁家满院子的人,都是拎着大布袋子箩筐卖草药的,那逃难的丧门星跟前摞了一大摞铜板,少说也得有个几百个,那可都是钱! 都是以后供养他们家谢耀祖的钱。 财帛动人心,她肚子里的话,便是之前觉得当着旁人的面说不出口,这会也顾不得其他了。 “宁哥儿啊!”周氏语重心长地拿出长辈的款,讨好笑道:“不如你那科举就别考了,反正你也考不上,见识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依二婶看,不如你把这功夫好好用在生意上,有这钱不如供你堂弟读书。” “他可是你亲堂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咱谢家可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文曲星!” “你是他亲堂哥,日后高中了,当了大官,还能忘了你,必定对你多加照拂!” “这科举啊,你听二婶的,别考了啊!” 周氏说完之后,院子里鸦雀无声。 一群人面面相觑,顿时皆是不知作何表情了。 这周氏……这周氏…… 也太不要脸了!!! 谢宁自打这俩老犊子进院,就知道他们没好心眼,没想到竟然厚颜无耻到这个份上。 这番正义凛然,厚颜无耻的言论,都快把他气笑了,谢宁指了指自己,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我……?不考科举了?供你家谢耀祖读书?” “二叔,二婶,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县考连过五场,现在就等着放榜,若是府试一过跟你家谢耀祖是一样的廪生,你们让我拿钱供他读书?” 之前他想过,谢老二夫妻俩可能会来借钱。 可也能会在原身爷奶那里做功夫。 左右都是图他兜里的银子。 但怎么样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他谢宁不读书了,拿钱去供养谢耀祖读书这样的话说出口。 便是周氏脸皮厚如城墙,这会也听出谢宁话音不对。 她勉强维持着笑,硬着头皮道:“你二叔之前不是说了,这事得进屋聊么,宁啊,这事也是为了你好,科举多费钱,咱们家出一个大官还不够么,你堂弟的聪明才学,可是连城里的夫子都夸过,说你堂弟今年下场肯定会中秀才!” “宁哥儿,你虽然挣钱厉害,但这做买卖的哪比过做官的……” “我相公不会拿钱给你家!” “他也一定会高中!” 谢宁还没表态。 许婉就厉色地打断周氏,平日里温婉柔和的人,这会话语里掷地有声地狠厉,“我相公不比任何人差,更不比你家谢耀祖差,二叔二婶若是想借钱,那便与我们好言商量,既想让我相公拿钱,又来贬低他,这是何道理?” “贬低我家相公的人,我家不欢迎,请你们现在就从我家院子里出去!” 第51章 豆腐研制成功1 “小丧门星你说啥!” 周氏停顿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这倒霉催的竟敢开口撵他们。 也是许婉说话太过文雅了。 若是村里其他的泼辣娘们,第一句话便是要带上祖宗老娘,周氏立刻就能感应过来。 许婉气势丝毫不若,她站起来身来挡在谢宁前面,指着家里的大门,一字一句地对谢老二夫妻俩道:“我说,我家不欢迎看不起我男人的,更不欢迎你们!” “请你们现在就走!” “好你个骚爬犁,丧门星!” 周氏一听便急了,指着谢宁泼辣道:“谢宁,你就听着这丧门星骂你二婶?你还管不管了!” “不管了!” 谢宁拉着许婉到身后,周氏这死娘们口水别喷他媳妇脸上,他道:“我媳妇的话就是我的话,听不懂吗?赶紧走!” “谢宁!” “你真不拿钱供你堂弟读书?” 谢老二这会也激了,他道:“我是你亲叔叔,耀祖是你亲堂弟!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管了吗?” 谢宁一听,差点没嗤笑出声,他冷冷地道:“少跟我扯那些个!谢老二我今日明摆着告诉你,要你刚才好好跟我借钱,我兴许能心情好借你两个板子,但你们两口子压根没瞧得起我谢宁!” “扯那些弯弯绕绕,放那些萝卜屁。” “你谢老二,若真拿我亲侄子,我爹娘死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到场,哪怕燎一张纸,我今日都不撵你!” “可现在!你少他娘的跟我摆长辈的款!” “滚!滚出我家!” “这谢老二两口子,什么人呢,见人谢宁现在出息了,上门来张嘴就是让人别念了,这种话她周氏也能说出口!也不嫌烫嘴!” “可不是!那谢老大没的时候,可没见他往谢宁家跑的这么勤,还一口一个亲叔叔,亲侄子,说的多好听,不就是图人家谢宁的钱么?” “便是咱们,想要钱都是日日拿着山上采来的药材还钱,他谢老二,想要钱,嘴里还每一句好听的,真当他们家谢耀祖是个什么文曲星下凡啊!” “他谢耀祖院试三年都没考上,人谢宁一次县考就全过了,要府试也过了,那不跟他儿子一样也是能考廪生的秀才?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没一个放过谢老二的。 谢老二一张老脸,简直被人丢在地上踩。 他梗着脖子,眼珠里全是红血丝,死死地盯着谢宁,“谢宁!我是你亲叔,我的话你不听,你可别忘了,你爷奶还在!他们的话你敢不听?你爹娘没了,但孝道你也尽!”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名声! 他谢宁日后要决心走科举这条路,光是孝道这一条就能彻底压死他。 谢老二满心阴狠地,打算以此拿捏谢宁。 岂料,谢宁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断的清楚,我爹谢老大分得谢家三亩上田,两亩下田,一共五亩地,搬出谢家老宅,剩下谢家十一亩地全归你谢老二,爷奶的养老也是你来,怎么着,现在我爹没了,地你种了十多年,临了爷奶老了不能动了,你就不养了?” “占尽家产,弃养老人,这名声!” “我倒要瞧瞧,是你家大文曲星害怕传出去,还是我谢宁只拿了五亩薄田的怕传出去!” 谢老二一愣。 当即反应过来。 “死崽子!我时候说不养活你爷奶了!我是说你敢不听他们的话!” “他们又没在这!” 谢宁拉长了语调道:“我不像你,我有良心,要你谢老二今个死了,我晚上就能上你家门口吊唁,从来孝道只有晚辈孝敬长辈,可没听说过孙子孝敬孙子,要我供你家谢耀祖读书?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赶紧滚,别他娘的脏了我家的地方!” “对,赶紧走!” “我们都护着谢宁,村里人都在这,谢老二你少仗着是谢家长辈就来欺负谢宁,我们可不答应!” “对,谁敢欺负谢宁,我们绝对不答应!” 人多势众,谢老二被谢宁一张嘴反驳得一点理不占,便是之前想的把两个老的抬出来压他都不行了。 临走前,谢老二阴恻恻地盯着谢宁,言语尽是威胁,“谢宁,你记着,今日是你自己放弃供养你堂弟的!等来日,你堂弟耀祖当了大官,你莫要后悔!” 特么的,半个功名没捞着呢,就敢大放厥词来威胁他。 以后他谢耀祖甭说不能高中。 便是中了个举人、进士,就谢老二这般阴狠的家风,不得把他谢宁往死里整。 科举之路何其漫长。 便是高中翰林,离当大官,还有十万八千里要熬。 就谢耀祖那个浆糊脑袋,谢宁会把这两句威胁当回事? 简直是笑话。 谢老二领着周氏已经迈步走了。 就听谢宁在身后悠悠地道:“谢耀祖院试考了三年没过,你家大把银钱掏出去没个动静,不如去城里的花街上寻寻,没准就能找到你儿子在那个花娘子的胸脯上钻研诗词歌赋!” 谢老二回过头来,一言不发血红的眼睛瞪着谢宁。 谢老二走后不久,谢大利出来对谢宁道:“谢宁,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族里打算出钱供一个名额读书?这事儿我爹一直定不下来,也一直在你跟谢耀祖之间犹豫。” “但现在我把话放在这,若是你中了廪生,谢家族里的钱必定花不到谢耀祖身上一分!” “名额必须是你的!” 读书科举,当大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给族里带来荣耀,提携整个谢家后辈,谢老二今天闹的这一出,所有人都看着,这谢耀祖还没高中呢,就已经开始利用功名欺压同族。 还是亲堂兄弟。 若是来日真的高中了,恐怕谢氏一族也是供出来个白眼狼。 若说之前,谢大利跟他说,族里出现供他读书,谢宁还有些觉着族里的钱本来就不多,用来照顾孤寡病弱比较好,再说他也不缺那点读书的银子。 但现在!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 他谢宁还真就跟谢耀祖杠上了。 别的不说,就科举这一块,他或许不能强过别人,但谢耀祖!不管他日后科举排名,官拜几品,必须也一定,要在他谢宁脚底下死死踩着! 谢家院子里的人听说谢宁在弄豆腐。 原本要回家的人都不走了,各自寻了地方,在院子里等着,等的实在无聊,自发管许婉要锄头和铁锹,开始在谢家院子里拔草翻地。 段蒯子道:“宁哥儿!叔瞧你家西屋塌了一冬了,要不叔帮你把废瓦片啥的都刨出来?” 西屋谢宁一直没顾得上打理。 反正都是要找人来弄。 谢宁想了下,道:“也行,那谢谢段叔了!” “谢啥!就费点力气的事!” 段蒯子动手第一个动手,其他人没用招呼就跟上,不多会功夫,谢家西屋就开始冒土灰。 一帮汉子干得热火朝天。 许婉见状起身对田氏笑道:“嫂子,家里厨房占着,我去你家烧点茶水给叔伯们喝!” “行!”田氏道:“我跟小莹跟你一起去,我熬他一大锅粟米粥,拌点野菜炒一大锅肉炒白菜,让大家伙都尝尝,中午就都别回家了!都在这儿吃!” 田氏脑瓜精。 立刻就想到,今日谢宁请全村的人吃豆腐,是给他家豆腐坊攒人缘,既然五十斤豆子都请出去了,他李家不差那点,索性就熬上一锅稀粥,做个肉菜,请了一顿简单的席面,把事情办的漂亮些。 日后他家的豆腐坊生意也能红火! 第52章 豆腐生意日进斗金! 谢宁家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有翻地的、有给谢宁家修大门的,有的更直接跑回家拿了小葱等菜种子,刨完地垄沟直接就给种上了。 一时间谢宁家的破漏院子挤满了人。 各个拿着个碗等着李二柱家的豆腐。 “咋样?” 李二柱又开始猛劲搓脸。 一个半时辰,他等得眼珠子都凸了。 “应该可以了!”谢宁道:“把蒸笼都抬出去!” 一共三个蒸笼的豆絮,放了五十斤石块的是豆腐,三十斤的是豆腐脑,剩下一个十斤左右的便是豆花。 三个蒸笼依次摆在了院子里,李二柱媳妇田氏和小妾也将两大盆白菜炖肉,还有凉拌山野菜摆了出来。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 满院子的人全都挤了过来,眼巴巴地盯着三个蒸笼,连一旁的肉菜都没顾上。 谢宁瞧着一张张期盼的脸,心生欣喜地道:“开蒸笼!” 随着两块大石头挪开,蒸笼被打开的瞬间,一整屉白白嫩嫩的豆腐展现眼前,人群轰然一下彻底炸开。 “豆腐!” “真的是豆腐!” “天老爷!谢宁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把豆腐做出来!” “让开点,让开点,我还没看见呢!赶紧让我瞧瞧!” “大家都别急!” 谢宁笑道:“今个做的不光是豆腐,还有豆花豆腐脑,剩下这两个笼屉便是!” 紧接着,第二个豆腐脑的笼屉被揭开,豆花的笼屉被揭开,又滑又嫩的豆腐脑豆花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盯着谢宁,眼巴巴地端着碗,在这般激动安静的情况下,谢宁都听见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终于村里的相亲听见谢宁道:“大家伙来排队,一人一块豆腐,豆腐要是分完了,那就豆腐脑、豆花,总之都有份!” “我先来!我先来!” “我刚给谢宁家除草了,院子里一半的草都是我拔的,我先来!” “我还给宁哥儿拔房子了呢,菜种子也是从我家里拿来的!我先来!王二杆子你往后头去!” 人群闹闹哄哄地吵嚷了一阵,但都是一个村的,彼此之间因为有了喜事叫喊完也都各自退让一步。 不都一会,三笼屉豆制品便都分完了。 村里乡亲们不论男女,碗里都是满满的粟米粥和菜,再加上鲜嫩的豆腐,一个个都吃得满口香喷满足不已。 谢宁见段蒯子提留着铁锹,捧着碗不吃,他走过去对段蒯子道:“段叔,怎么不吃呢?” 段蒯子抹了把额头上的黑汗珠道:“这菜可比村里的席面都好,我留点打算给你婶子拿回去。” 谢宁一听,沉默了下,转身又进了厨房,拿出来半斤猪肉递了过去,“叔,这豆腐晚上还会做,我做完给你送过去,你先自己吃,肉你一会拿家去。” “这是干啥!” 段蒯子一下惊到了。 之前谢宁已经对他够好了,现在还要给他肉,他说什么都不能收。 “段叔,你拿着。”谢宁想好了,他家的房子他是没有功夫顾,盖房子打理田地都得有个靠谱的人,这段蒯子为人老实,他信得过,“这肉我前阵子买粮食种子的时候买的,一下子买多了,天眼见着热了,再不吃就坏了。” “再有,我家西屋修房子的事,得请段叔帮忙,还有我家的三亩地,我也打算交给段叔你来打理,工钱就按实价算,城里开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这、这些都交给我了……?” 段蒯子一时有些激动,“谢宁,你、你信得过叔?” “当然信得过!” “对比谢老二,你可更像我亲叔!” 谢宁笑道:“修房子和种地要是都交给他谢老二来弄,他不得把我兜都算计空了!” 段子一听笑了,那谢老二的确不是个东西,“你说的也是,那这肉叔拿走了?” “嗯,拿回家给婶娘补补!” 豆腐做出来了,但价格还没定。 村里人眼见着都有钱了,便是懒汉在山里采药也能在谢宁这里一天挣他个二十个铜板,一块豆腐城里才只卖四文钱,这个价格,他们吃得起! 没过多一会,便有人拉着李二柱询问豆腐、豆腐脑豆花的价格。 李二柱一懵。 他那颗实心眼,只想着给儿子攒手艺,开豆腐坊,至于价格? 他还真没想过。 “谢宁,这、这价格咋定啊!一块豆腐卖多少钱合适啊?还有一天得磨多少豆子,别做多了,到时候卖不出去都臭家里!” 李二柱的思维跟普通人差不多,买卖还没做呢,不合计成本利润,先怕赔。 “臭家里不至于,就算你把卖不出去的豆腐都喂牛,也赔不了钱!”谢宁想了下道:“一斤豆腐大约能出二十五斤豆腐,这还是水分大的石膏豆腐,要是卤水豆腐大概在二十斤。” “城里的张家豆腐坊卖豆腐一块四文钱,咱不定太便宜,能抢他的生意就行。” “便宜一文钱!” “一块豆腐定价三文钱!” “三文?”谢大利算账很快,大吃一惊,“你刚才说一斤豆子出二十多斤豆腐,那岂不是十文钱一斤的豆子,就能出二十多文快三十文?这、这也太挣钱了!” “不光这!” 谢宁慢条斯理地切着泡发木耳和肉丁道:“还有腐竹、鲜豆皮这些可都是不计算在内的,腐竹就是豆浆煮开上面那层薄膜,用筷子挑出来晒干就是腐竹,豆皮一样,就是没干的时候。” “这些个也可以卖钱,四文、五文钱一张都行。” “那、那干豆腐和豆干呢?” 李济小脸红扑的,今日豆腐的成功,已经让他联想到,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 就差没把生几个孩子叫啥给提前想好了。 谢宁道:“这些不着急,一样样慢慢来,等我考完院试都教你,先把豆腐在十里八村卖开了,剩下的都好说。” “三文钱……” “三文钱……”眼见着李二柱跟着谢宁就要发家了,谢大利有些羡慕,“一天不用多磨他个三十斤豆子,便是五六百斤豆腐,一斤豆腐卖三文钱,这一天就是快一两银子的进项啊!” “二柱哥!你往后可是有钱人了!” 一天一两银子…… 这对靠卖柴火种地,一年到头存不下五两银子的李二柱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李二柱对即将到来的破天富贵,砸的有些不敢相信,“一天一两银子……这、这能么……?” “怎么不能?” 谢宁摊开来分析,“咱的豆腐先在十里八村卖开,攒攒口碑,之后再进城里去卖,在乡下一天多了不说就光咱村,十斤豆子绝对能卖出去!其他村子开春都忙活种地,手里紧没啥钱,那几个村子跑下来十斤也是能卖出去的。” “一天六七百文钱,成本算上你跟嫂子还有李济的人工,不到一百文,剩下的都是纯利。” “一个月,十几两银子肯定有剩!” “天哪!” 细账一算下来,李二柱和谢大利大脑都要空白了。 李二柱当即就拉着李济道:“谢宁,我先去找你嫂子,他娘家去年刚出生一头驴,我让她去买下来,家里的豆腐坊要是开了,一头牛肯定不够,我还得给你往城里送药材呢!” 李二柱一走,留下谢大利怔怔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跟谢宁年纪相仿,以前在村里玩的最好,可以说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便是谢宁后来走了歪路,被所有人瞧不起,他也没说过谢宁一个不字。 但现在眼见着李二柱就要发家。 他还什么都没有。 那做豆腐的方子虽说谢宁没瞒着他,但他心里根本不允许做出,抢人生意背信弃义这种事。 可一天一两银子的收入…… “大利哥。” 谢宁看出来谢大利出神,隐约能猜到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道:“大力哥,你别急,做豆腐虽然挣钱,但是还有比这更挣钱的生意,我打算以后咱俩合伙做。” 啥? 更挣钱的买卖? 谢大利面皮僵硬了一瞬,露出笑脸憨厚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兄弟,让你看笑话了,我不是想跟柱子哥争,实在是这豆腐太挣钱了,我、我……” “没事的!”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大利心里不舒服太正常了,平心而论,便是谢宁自己遭遇了这样的处境,没准也会心里不舒服。 “谢宁,你刚才说比豆腐还挣钱的买卖,那是啥?还能有比一天争一两银子还多的买卖?” “那可太多了!” 谢宁将肉沫下锅,给灶上添了一把柴道:“有道是书中自由黄金屋,书中自有玉粒粟,我以后走科举的路子,没准会当个无所谓的闲官做做,但咱们大宴朝当官的不许做买卖,我这家里情况你比谁都清楚。” “媳妇是外来户,娘家没人,嫡亲二叔又是那个德行!” “柱子哥,人品厚重,为人也仗义,但他做小买卖行,若是大生意的场面,他拿不住。” “那我就行?” 谢大利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去城里的酒楼吃席,他有点不自信。 第53章 县试放榜 “你当然行!” “大利哥,相信我,我以后绝对能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富贵百倍千倍的日子!” 信息差永远都是利润的最终奥义。 别的说,光挣钱的主意,谢宁心里就有一大堆,往小了说,女人的护肤品,日化用品,制冰、酿酒、火锅各种吃的,往大了说,弓弩,造船、火器,瓷砖、玻璃,混凝土,但凡一样拿出来那都是震惊世人的存在。 晚上的时候村长谢克忠叼着烟袋,慢慢悠悠迈进了谢宁家的门。 对于这个族叔、村长,谢宁的印象还不错。 看村里人朴实的作风人情,还有谢大利的人品就知道,这位村长起码行事上不会太差。 谢克忠来了也不为别的事,简短跟谢宁说了一下,现在谢氏族中男丁一共有四十二人,其中十岁以上的孩子,包括谢宁在内一共有十七个,今年参加科考的就谢宁和谢耀祖。 族里每年能拿出来的钱不多,七八两银子,只能够供一个人的。 这个名额无疑就在谢宁和谢耀祖之间选择。 谢宁听完了之后,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详细问了谢克忠,他们村正在读书的谢家子弟有多少,其中有条件能把孩子供完的有几家。 这么一问下来,谢宁心里有了底。 谢氏一族,在村里一共快四十户,能有条件供孩子读书的就六七家,其中还有两家是为了供孩子读书,是借钱度日的。 对于族里掏钱供自己读书,谢宁没有立刻表态。 他看出来了,这老头沉得住着气呢。 今日也是来探探口风,看谢宁到底有没有把握考过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 若是谢宁真的考中了,那他可就是他们二道沟十里八村,多少年以来第一个秀才,乡野山村能出一个秀才,那是什么分量,给村里免掉的田税不说,往后他们村但凡婚丧嫁娶,都要压过其他村子一头。 便是那没个村子都争抢的种田水源,那也是他们村头一分。 族里拿钱出来稳赚不赔,若是他廪生考不中,还有谢耀祖接着考院试,一个名额,他跟谢耀祖两人争抢,但凡考出来一个谢氏族中就大不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谢宁便开始继续研究真题。 那一本真题已经快被他摸烂了。 府试与县试时间挨得极近,县试放榜十天后,便是府试。 光靠这一本真题,已经完全不够谢宁对临时拔高进度的要求,要想顺利通过府试,还得再寻得其他往年试题优秀答卷才行。 进了城,周掌柜与他说,拔毒药方已经上报官府,官府也已经就现在的治疗阶段报上了朝廷,按照上一次朝廷下发的嘉奖,这次肯定也会有,但最后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准。 谢宁对这个倒是心里有些准备。 这是好事。 周掌柜还跟他说,药方是以济源堂的名头报上去的,但州府这边已经知道药方是出自谢宁之手,即便朝廷那边下发的嘉奖没有他的份,州府这边必定会对他个人有所嘉奖。 可以说,就算谢宁这次考试名落孙山,光凭着州府的嘉奖,就能护他半辈子。 谢宁跟周掌柜说,想要一些科举真题,药经、药典济源堂药铺倒是有的是,科举真题,周掌柜这边还真就没有。 去了李家,李武ben都没打,立刻叫人在李家私塾搬来两大摞子科举真题。 谢宁在里面挑挑选选,拿不少历年程文,科举经义,文章解析,接下来的几天,李家的豆腐坊红红火火开卖,他家的药材生意随着开春,日头渐暖,草药比以往多了三成不止。 府试的难度比县试拔高不少。 谢宁每日除了吃喝睡,基本都把自己关在厨房,研究破题方向,凝练文字,如何行文对仗更加公正方面开始下苦功,那些优秀的文章,让谢宁看到了差距,即便他是来自后世几千年后的灵魂。 仅凭他临时抱佛脚,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超越,人家这种世家大户出来的孩子自小被名师教导的差距。 科举之路,还得有个厉害的领路人才行。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大宴朝门阀世家遍地,他一个泥腿子,一时半会能选择的只有名不经传的民间私塾,若是想拜到名师门下,他倒是想去,人家能搭理么? 可凡是都有两面性。 名师也怕教出来不好的学生,砸了名头,这也是那天为什么姓季的张口就问他师承的原因。 既然以他谢宁现在的身份,选着不了好老师,那就让好老师来选择他! 四月十五,府衙门前挤满了人。 季俊山队此次县试案首志在必得,为了这次县试,家里提前两年特地从京城聘请的名师,自幼教授他的老师和西北大部分名师都对他的文章予以肯定,他的才学,不说普通的学子,即便是一干世家的学子也是比不得。 府衙大榜门前人心浮动。 整个西北的文人圈子,都对此次县考的优秀苗子倒背如流,有云州本地的季俊山、李成勇,白城的赵彬,还有本地学政的孙子阎志同,这些学子随便一个叫出名号来都是响当当的少年神童。 府衙对面的茶寮里,李武抻长了脖子往大榜上瞅。 管家道:“将军,咱家的三公子成勇少爷,此次也参加的县考,听家里的私塾先生说,他很有可能名列前茅!” 管家一大早就陪着李武在茶寮里等,他们李家今年有六七个少爷都参加了县考,作为李家现任家主,管家认为李武一定是重视家族的苗子才早早到这里等着。 岂料,李武却道:“成勇那孩子他也参加县考了?” 管家一愣,“参、参加了,不光成勇少爷,还有先勇,志勇几个少爷也都参加了。” “他下场这么早做什么?”李武眉头顿时一皱,李成勇那孩子,打小功课就好,读书还刻苦,还有李家另外几个侄子,一个个鬼精鬼灵的,怎么都下场考试了,他怎么没听说。 李武顿时心生不满,盯着不远处的大榜嘟囔道:“哪年下不行,非得挤到今年扎堆,还有那季家、赵家的,都他娘的下场了,这些兔崽子都他娘的跑来跟谢宁抢名额!名额都叫人占没了,那他恩人咋办?” 不多时,差役拎着铜锣出现,人群随之沸腾起来。 李二柱和谢大利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这谢宁可真沉得住气!” 李二柱狠搓了一把脸道:“这么大事儿,他自己不来!这要是考不上可咋整啊!”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要不会说话就别说!” 谢大利很怕谢宁考不上,狠狠给李二柱一个胳膊肘子。 科举考中的唱名是从后往前,随着差役一个个念出考号,人群都跟油锅滴了开会般地炸开。 “考上了!我考上了!我过了县试!” “中了!中了!我中了!” 第54章 中了!谢宁考中县试案首! 本次县考六百三十名考生,越往前念人群愈加安静。 到了一百名之内,几乎听不见兴奋的叫嚷声。 五十名之内,人群鸦雀无声。 第三十八名云和县代琦! 第三十七名临山县郑贤! 第三十四名白河县何皓……第二十五名云和县周志远…… 李二柱心脏都提到嗓子眼跳了,谢大利更是脑袋一片翁名,只剩下谢这一个字,但凡有姓谢的念出来,他都要拽着旁边的人问,叫啥,是不是叫谢宁。 惹得旁边的人翻了不少白眼。 李武在二楼自从唱名到了前三十名,屁股跟长钉子了一样,彻底坐不住,直接脑袋探出二楼死盯着那差役的嘴巴。 最后前十名。 第八名白城赵斌……第六名颍川府张云逸,第五名云州府阎志同,第四名云州府李成勇。 “中了!中了!” “将军!成勇少爷中了!” 茶寮里响彻管家兴奋的叫喊声。 季俊山在雅间里听见李成勇中了县试地四名,饶是再胸有成竹,此刻也坐不住了,他直起身听着剩下仅剩的三个名次。 第三名云州府席凯。 第二名云州府季俊山。 第一名云州府谢宁。 当听到自己是第二名的时候,季俊山的大脑彻底空了,空白一片……他、他怎么会是第二名,怎么可能是第二名。 数不清的日夜苦读,无数次寒夜做文章到天亮。 多少个名师都对他的才学加以肯定…… 老师、父亲,族中长辈寄予厚望殷切的眼神,这一切一切都跟大山一样顷刻压在季俊山的肩头,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之间倒塌,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呓地念着,“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第二名……” “第一名……第一名是谁!” 季俊山顷刻间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球拉满了红血丝,不认命地薅着书童的胳膊,嘶吼道:“第一名是谁?第一名是谁?” 书童也彻底懵了,他道:“我、我我没听清啊,少爷!” 不用书童记清案首。 茶寮地下的人已经沸腾开来。 “谢宁?” “这个谢宁是谁?”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谢宁?他是案首?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 谢大利和李二柱则是彻底被巨大的喜悦砸的好半天缓不过来。 李二柱脸皮不要命地搓,他拉着彻底呆傻掉的谢大利道:“大利!你听见没,听见那官差说啥没?他说谢宁考了第一!第一!案首!咱的兄弟是案首!” 谢大利被他晃得眼前发花,他深吸了几口气,可还是抵不住心头的万分激荡。 整个府衙门前的人都在沸腾着,都在大声叫嚷,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案首是谁。 谢大利定了定心神,耳膜里还有碰碰的心跳声,他二话不说拉着李二柱摁上牛车,急道:“赶紧回家!回去把这消息告诉谢宁!” “对对!赶紧回去!赶紧回家放炮!” “我兄弟中了!” 他们来位置占的偏,只有周围几个人,听见案首可能是他们的兄弟,至于其他人仍旧在猜测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云州府谢宁是谁。 季俊山魂魄被抽空般地坐在椅子上,听着隔壁雅间传来的兴奋嘶吼,“中了!是我恩人!我恩人谢宁中了!” 那隔壁的谈话声穿过来。 他连人家谈话里,是李家的家主都没听出来。 满脑子都是谢宁,谢宁是本次县考的案首。 谢宁是谁……季俊山隐约从脑海里出来个画面,“……少年得志平云步,一日看尽长安花,中年失意多困顿,半生难寻旧繁华。” “是他!” “竟然是他!” 季俊山拳头猛地砸向桌面,胸口不忿之气简直爆裂,“压了我一头,夺走我小三元机会的竟然是他!” “去查!” “我倒要看看,这个谢宁师承何人,他到底是谁?” 不光季俊山,整个云州地区的文人圈子彻底炸了,所有人上到州府官僚,名师,进士、举人,下到普通学子考生,全部被这个突然冒出来名不经传的谢宁给震惊了。 一时间云州各界人士开始调查这位从天而降的县考案首。 可不查还好,一查,更是气煞无数人。 这个谢宁是谁? 那是个名不经传的二流子,不光没有师承教导,还是个花街柳巷流的常客。 被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泥腿、二流子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头,一时间云州本地学子没有一个能接受得了的。 再说二道沟村这边。 谢大利和李二柱牛车赶得飞快。 一进村,村长谢克忠和村民给堵住,“怎么养?怎么样?中了吗?谢宁中了吗?” 一路顶着风跑回来,李二柱的嘴里全是沙子,谢大利更是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围着他,自家老爹也目光无比热切地看着他。 所有人全都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谢宁考中的结果。 谢大利只觉得胸口这团火越少越旺,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着起来了,他裂开一口白牙,站在牛车上,无比兴奋地呐喊道:“中了!谢宁中了!” “不光中了!” “他还考了第一!” “第一啊!六百多人他考了第一!谢宁、谢宁他是本次县考的案首!” “啥?” 人群沸腾的声音被按了暂停键,转瞬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中了!谢宁他真的中了!” “案首!他竟然考了案首!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六百三十人中考了第一。 没有人不被这个结果震惊。 有的妇人激动得直接摸了眼泪,有的汉子红了眼眶瞧瞧背过去擦。 就连谢克忠也是好半天才缓过来神,连连说了十几个好,然后立刻让人把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一路铺到谢宁家门口。 村里出了个县考案首,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村识字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谢宁一下子竟然取得整个西北地区,超过了所有考生取得第一! 第一啊! 往后他们二道沟的村民,说出去都面子! 以后别村的姑娘嫁过来,都知道村里有个文曲星,以前娶不上媳妇的这下就都有希望了。 第55章 案首!谢宁县考第一! 鞭炮噼噼啪啪一路炸响到了谢宁家门口。 谢宁一早就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不过他进到厨房里翻开书本就把这茬给忘了,直到鞭炮声袭扰了神经,他这才发觉自己有可能是考中了。 厨房门被推开。 许婉喜色难掩地激动看他,“相公,你考中了!” “真中了!” 对此次考中已经有了预期的谢宁,听到确切榜上有名的消息,心里还是高兴了一把。 可让他高兴的在后头。 村长谢大利,李二柱等一众村民,呼啦啦一下全都挤到他们家院子,堵在厨房门口,就见谢大利乐得呲开满口白牙,高兴道:“兄弟,你中了!县考中了!” 谢宁高兴道:“嗯,我知道,中了!” 村长谢克忠上前使劲拍了拍谢宁的肩膀,眼含热泪,长长吁了一口气,“谢宁啊,以前叔想过你会出息,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出息!” “你考了第一啊!” “你考了本次县考的案首!” 案、案首……? 谢宁一时间被这消息砸得脑袋晕乎,他眨了眨眼,大张嘴巴哈了一声,“我考了第一?我是案首?” “是啊!是啊,你考了第一!” “你是案首!” “谢家祖坟冒青烟了!你是第一啊!” “我是第一!”谢宁哈哈大笑起来,转瞬就被李二柱和其他汉子从厨房里拉出来,众人高兴的恨不得把谢宁原地捧起来,七嘴八舌地拉着他开始恭喜。 人群中道喜的声音一道高过一道。 村里的所有孩子都跑过来,跟着兴奋地咋咋叫。 家里没有零食,许婉特地跑了两家,借来花生瓜子给孩子跟村民们散了。 村长谢克忠更是要从族里掏钱,要买一头整猪,要开流水席,庆祝他三天三夜,不过谢宁没让,他考中了案首确实是大喜事一件,但成为秀才之前还有府试和院试两场要考。 要到那时他考中了,再庆祝也不迟。 今个就在家里略备薄酒,高兴高兴就行。 有道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谢宁考中了,并且考中了个案首的消息,不用传播,那炮仗声炸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老二郁闷得宛如吃了十斤苍蝇,蹲在门槛行咕嘟咕嘟抽烟。 周氏直接被气得拿剪刀戳坏了两个被面。 “他怎么能考上!” “他凭什么能考上!还是个案首!” 想当初他们家谢耀祖过县考的时候,名次都排到了二百五十开外,他谢宁竟然一下子考成了案首。 这叫人怎么能接受! 如何也接受不了! “你说话啊!” 周氏激得快要发疯,“这崽子本来就跟咱们不对付,他要是没考上,还能拿爹娘压一压他,让他掏钱出来供咱们耀祖读书,现在他自己都要考上了,还能拿钱出来供咱们耀祖读书吗?” “还有族里的名额!” “拢共就一个!要是没了他谢宁,那就是咱耀祖的,现在却蹦出来这么个崽子!” 周氏咬牙切齿,“简直是恨煞我了,这崽子他当初怎么不跟他爹娘一起,一起死了!” 谢老二嘴巴鼻子咕嘟咕嘟地冒烟。 他不是不想说话。 也是气得脑瓜子快炸了。 但他能说什么? 说他后悔了? 前两天登门的时候没跟人谢宁好好说? 现在的谢宁可不是当初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人现在兜里有得是钱,他谢宁连一天卖十个村子豆腐的生意都看不上,那兜里得有多少钱? 再说那科举,但凡家里有个读书都知道,县考取三百人,府试取前二百,到了院试录取就更低了,就三十个名额。 只有县考和府试排名越靠前,考院试秀才被录取的几率才更大。 他谢宁一上来就考了个案首,便是下一场府试考得不好,他也一定有资格参加院试考秀才。 可是说只要谢宁卷子上没糊屎,考中秀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氏见谢老二哑火了,自个越骂越不解恨,抬脚竟然跑到谢家的祖宗排位前头,扯嗓子开骂,“你们这群没用的祖宗,之前我跟你们求了多少次,让那小崽子不中,考秀才我儿子耀祖一个人中就行!” “可你们呢!老娘日日给你们上香,初一十五的荤菜祭着,你们竟然让他谢宁考上了,还考了个案首!” “你们这堆坡牌子烂木头,我还供你们香火有什么用!” “你干嘛呢你!” 谢老二窜过来,一把扯过周氏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是疯了吗?这是祖宗排位,是我谢家的祖宗!敢骂祖宗排位,我看你是嫌咱家日子过的太好了!” 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农家汉子力气何其之大。 周氏一巴掌被扇得口鼻窜血,里屋两个老的听见动静,颤颤巍巍扶着墙走出来,谢老太道:“这是干啥子呦,儿媳妇你咋趴地上了?” 周氏吭叽两声,吐了一口血沫子,一颗带血的牙直接掉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直接被打得好半天脑袋发蒙。 谢老太上前去扶她,被她一胳膊搡开,哭叫到:“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儿子要没书念我就不活了!” “我不活了!” 谢老二焦躁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谢老汉老的比谢老太还严重,一口牙就剩下下牙床那一颗,来回晃悠,他拉着二儿子道:“咋地了,咋就闹成这样了?” 谢老二道:“爹,是谢宁,谢宁考中县试案首了!” 谢老汉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案首?啥是案首?” 谢老二顿觉心累,解释道:“就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他考了第一。” “科举第一场考试……谢宁考了第一……”谢老汉年老生锈的脑袋,合计了老半天,才觉出来,“啊……是谢宁啊,我大孙子他考了第一啊!” “嗯……” 周氏还趴在地上哭唧尿嚎。 谢老太还扶着门框上句不接下句地安慰。 谢老汉瞧着家里的情况,咋地没都没分辨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拉着谢老二的胳膊,下牙床那颗牙在嘴唇上来回溜达,慢悠悠地道:“嘶……不对呀,我大孙儿谢宁,他啥时候认字的?” “……” 谢老二两眼一黑。 顿时想掀了房盖,都他娘的别过了。 季俊山只考了本次县考第二名,震动了整个季氏家族。 准确来说是震惊了。 彻底震惊了,平时傲气冲天,谁都不放在眼里,举全族之力供出来的少年天才,他……竟然只考了第二? 并未还是科举第一次考试,难度最低的县试。 季乾对自个儿子的才学水平,向来清楚,他儿子季俊山自幼聪颖,十余年苦读,遍请名师,可以说他的才学在西北本地同年龄的孩子中,没有能望其项背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谢宁是个什么来头?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泥腿子、农家子? 季乾根本不相信。 即便那个叫谢宁的不是什么泥腿子,有名师教导,那他的才学也不大可能会超过季俊山。 在季乾的心里,他儿子是要冲击小三元,拿下小三元之后,积攒名望是要继续冲击大三元的,怎会如此出师不利,第一步就折在了县考上,若是旁的世家子夺了案首还说得过去。 可他儿子季俊山却被一个寂寂无名的泥腿子压了一头。 这里面肯定不对,一定有猫腻。 季乾安慰季俊山的同时,也在琢磨,要不要让西北府衙的季家兄弟回家一趟,直接往西北都护府递上一道文书,直接举报这个叫谢宁的舞弊。 第56章 做豆腐挣大钱! 更深露重,季乾举报的信件刚写了一半,就觉得不对,这么做有些太过草率了,现在才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场。 只不过一个区区县考的案首。 动用他季氏家族在西北官场的关系,太过杀鸡用牛刀,像他们这样的百年氏族,可以说每一层关系都有其中的用意,在目的不明确之前觉不能轻易使用。 可这叫谢宁的崽子,可是生生断了他儿子六元的路啊! 季乾怎么想都咽不下心底这一口气。 在书房内踱步几个来回,他朝外面喊了声来人,在管家跟前低语了几句,管家退下之后,季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案首? 季乾嗤笑,就算谢宁是个实打实考考出来的案首,也要让他的名声臭成舞弊的案首。 想就这样白白压过他季乾的儿子一头? 那不能够! 放榜之后,短短几天的功夫,关于县考案首舞弊的消息喧嚣尘山上,甚至都有人打听到了知府大人谭佑铭这里。 谢宁的卷子是他亲自看过的。 可以说,就凭那几张试卷上的文章,西北地区百年难出其右。 比不过人家就说人作弊? 谭佑铭对这种谣言压根没放在心上,相反的,他更期待接下来两场考试,谢宁会带给他怎样的惊艳! 与此同时,谢宁家门口眼见着多了不少生面孔。 许婉怕打扰到谢宁读书,把草药生意都挪到了李家的院子去做,前来送草药的村民都恨不得踮着后脚跟从谢宁家路过,就连偶尔路过嘎嘎叫的鸭子大叫两声都会被踹,更别提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了。 谢宁现在可是全村人的宝贝金疙瘩。 更是村长谢克忠的宝贝金疙瘩,当听说谢宁家门口来了不认识的人盯梢后,立刻就组织了村里的壮汉,轮流在村口守着,但凡有生面孔想要进村的一律不让,就连小媳妇回门,探亲访友的也都一律延后,想要进村全部都得等谢宁考完了再说。 豆腐做好了,李二柱按照谢宁的意思,头三天只卖村里的。 他发现谢宁说的简直对极了。 现在村里人手里都有余钱,家家户户都忙着农耕,正是干体力活的时候,汉子们没力气下地那哪成? 不过是三文钱一块的豆腐,一块豆腐又能做出八百个花样,三文钱又不是十几文的猪肉,谁家吃不起? 第一天,李二柱没敢多做,只过了磨了十斤的豆子,出了一百五十斤豆腐,一桶豆花,一桶豆腐脑,按照谢宁教的法子,做了木耳肉沫的卤子,天没亮,他家门口就聚了一堆人。 打开门一问,全都是来等着豆腐的! 豆腐脑和豆花跟豆腐一样价格都是三文钱。 一开始,李二柱还想便宜一文来着,但谢宁说了,卤子里面有肉,成本增加售价就必须增加。 不少村民,一开始嫌豆花和豆腐脑贵,但一听说卤子里肉沫和木耳,还是赠送的一文钱不要,就立刻选择了豆腐脑和豆花,常年下厨房的女人们精着呢,带肉的卤子! 便是拿回家熬点土豆也能再吃一顿。 豆腐脑和豆花卖得竟然比豆腐还快。 一个上午过去,李二柱都大门都没出去,这些村里的人前脚刚从谢宁媳妇哪里拿了钱,后脚转个身就在他这里买东西,所有豆腐脑和豆花都被前来送药的人给买光了。 豆腐还剩下二十斤不到,他自个留了十斤打算给岳丈家送去,剩下十斤,他也没赶车就挑着捅,往山头几乎偏远的人家走,村路还没走到一半呢,就被一家刚生了孙子的全都包圆了。 那户人家还问他,做不做大量的豆腐,他家大孙子出生还有十天就要办满月酒,要定十板豆腐。 豆腐也算是一硬道菜。 回到家之后,李二柱满脸红光地朝院子里坐着的弟妹许婉点了点头。 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把田氏喊进屋。 小莹正在屋里缝纱布袋子,见了家里两个主人把门窗都叉严实了,一下子紧张起来。 “当家的,咋地了?” 李二柱嗓子激动得嗓子有些干,小莹这个妾室已经进他家门一年了,虽然有时候单纯得人冒傻气,但连自个的孩子都不想生,一心只想着干活供养家里两个孩子。 李二柱和田氏也就没撵小莹出去。 “算算咱这一天卖豆腐挣了多少钱。” 钱袋子沉得都拿起来上面的绳子都摇摇欲坠着。 田氏把炕桌子拿来,哗啦啦将铜板全倒在桌子上,满桌子小山一样的铜板,跟金子一样晃人眼睛。 “这、这么多钱!”小莹吃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 李二柱这会高兴,也没管其他掐着小莹的细腰抱上炕头,跟一妻一妾盘腿在炕上开始数钱。 一开始,小莹还一个一个地数,后来发现实在数不过来,便学着田氏三十个一串用麻绳串着,数到最后三个人同时紧了呼吸。 “小莹,你那里多少?” 田氏问道。 小莹数的慢,她道:“一共一百七十八个。” 李二柱道:“二百六九。” 田氏掰着手指头算计半天,得出来一个数,“一共五百七十七文,二柱!咱们光这一天就挣了五百七十七文啊!” 五百七十七文……这其中还不包括给岳丈家留的十斤豆腐。 要是加在一块正好六百文! 这还只是他们一个村的,若是以后十里八村的彻底卖开了,像今天这样偶尔接了酒席的大份,再往城里的酒楼松松,真就像谢宁说的那样,一天最少进账一二两银子! 有了这豆腐坊,他们李家以后就真的彻底富贵了! “豆腐果然挣钱!” “怪不得那张家的老犊子那般牛鼻子朝天!” 李二柱想起来李济在城里遭的两年罪就来气,不过跟李济是他主动送去张家的,说到底是他图人家的手艺,如今这样富贵的手艺他们学会了! 而且还是谢宁教的! 李二柱把正在往柜子里藏钱的田氏叫住,“大媳妇,今个这钱咱不存着,听我的,我要拿这钱给我兄弟买木料,瓦片,他家正好缺个看书的书房,我得给他盖一个!” 再说城里这头。 多少不可置信,一个泥腿子竟真的才学盖过了他们这些多少年寒窗苦读的,这些人纷纷派出人去乡下谢家盯梢,最后得出来的结果简直大跌眼睛。 季俊山自从县试放榜之后,书本上的一个字他都看不进去。 小厮带了人回来,他连忙冲出书房,焦急询问,“怎么样?那个叫谢宁的家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名师?他是不是压根没刻苦读书,拿了案首名头就去花街柳巷?” 小厮被自家少爷这疯魔的样子吓到。 回话都磕磕绊绊,“少、少爷!去乡下谢家盯着的不是我!” “那你说!” 季俊山满眼煞气地朝着院中站着的家丁吼道。 “回、回少爷的话。”家丁瑟缩着肩膀道:“从县考放榜我就在那小子家门口盯着,这个叫谢宁的家里人口简单,就他跟他媳妇两个,七八天他就出家门口一趟,还是……” 季俊山语气急促,“他到底干了什么,你赶紧说!” “还是收了两车牛粪,两车稻草,一百斤草鱼烂虾……” “收牛粪?!!” 季俊山简直不可置信,马上就要到府试的节骨眼上,他、他娘的竟然在收牛粪!! 第56章 府试开考 四月二十二府试准时开考。 谢宁一出现在府衙门口,就接受了所有人的目光洗礼,那些眼神好奇着有之,鄙夷着有之,更多的是对他本人身份低微却成了案首的怒火。 官差在上面开始念考号。 之前县考乌泱泱六百多号考生,到了府试砍下来一半,就剩下三百人。 这三百人录取一百五十个,录取率只有一半。 很快差役叫到谢您考号壹贰叁的瞬间,人群迅速低语起来,并且议论声有渐大的趋势,官差大声呼和,若是再喧哗当场取消考试资格,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周围不坏好意的目光,全部被谢宁忽略掉。 他拿着好牌淡定站牌。 忽地衣角被人扯住,另外一排距离与他相近的少年,探头过来,“谢兄?”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皂靴、纶巾、拎着考试的篮子,虽是一身布衣袍子,但一看比女人还白的面庞,浑身没有一点紧张害怕情绪,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 谢宁脚步一顿,眼神诧异。 “我是县考第四名李成勇,李武是我亲叔叔。” 啊……原来是李家人。 怪不得看他没跟看三孙子似得仇恨。 “李兄有事?” 正在排队往检查房走,谢宁也压低了声音。 李成勇小声道:“我叔军中有事,让我捎口信,说府试放榜之后咱们酒楼一叙,另外还有,我家里现在有两个兄弟也中了县考,想来问问你,院试咱们要不要一起互相作保。” 院试需要五人互结作保。 一旦其中有一人舞弊行为,其他四人皆受连累,轻者六年内没有科举资格,重着流放抄家。 谢宁正愁着若是真的府试考过了,院试找不到人互保,还得掏钱找门路,原身的名声不好,恐怕掏钱都没人愿意跟他互结。 李成勇既然主动提出,这下简直是瞌睡就有枕头。 谢宁撇了一眼,台阶上的差役,朝李成勇点了点头。 就快差役跟前,李成勇那排走的快,他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谢兄,加油!” 谢宁点了点头,用口型小声说:“李兄,加油!” 府试终于有了单独考棚,谢宁被分到最中间的位置,早上出来的时候,天气阴沉恐怕有雨,谢宁进了考棚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棚顶,棚顶虽然没漏,但他也长了个心眼,把实现准备好的厚衣裳平铺挂在了棚顶的稻草上。 对面几个考生,见他如此做也跟着有样学样,也把外袍脱下来挂在棚顶。 不一会功夫,他们这整个一趟考棚,几乎没有外袍穿在身上的,全都挂在了棚顶。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府试。 如若是真的赶上雨天,被棚顶滴漏的雨水污了卷子那可真是倒大霉了。 很快考试的题目和答题纸发了下来。 考题是写在一张纸上。 一共七道题,三道大题,三道小题,一道对子。 三道大题分别是,经义、策论、断案,三道小题,包涵税务,土地,筹算,还有一道以农耕为题的诗文。 府试和院试都是只考一天。 一天,七道题。 更别提每道题的难度都比县试拔高了一大截。 这哪里是考试,简直就是在筛选。 筛选运气更好的,答题更快,思维更敏捷的。 谢宁看了第一道答题,庄子:风吹万物,万物齐一。 万物齐一出自庄子齐物论,谢宁看了一眼题目,心里有了点想法,接着往下查看其他的题目,都差不多,难度都非常之大,且需要大量的笔墨进行阐述。 这十道题,对他来说就筹算最为简单。 谢宁思考第一道题的时候,把剩下几道题全部忘掉,确定好中心思想,风吹万物则万物齐一,帝王之情润泽苍生,那是否远亲疏有别,是否应对世家平民却别对待。 谢宁就庄子齐物论中,苍生一致的观点,展开书写。 第一道题,他答的很快。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第三道,他答题的时候把周围所有一切全部忘却,等三道大题全部在草稿纸上写完,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他的肚子丝毫都没感觉到饿。 抬头活动脖颈的间隙,发现对面斜对面不少考生都在抓耳挠腮。 他的身边根本没有脸熟的考生。 简短休息了一下之后,继续答题。 最后一道筹算答完,看日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雨虽然不大,但被风裹挟着仍旧往考棚里面吹。 这时候再脱衣袍现往棚顶挂已经来不及了。 谢宁伸手试了试他的考棚里并没有漏雨,以防万一,他把答题试卷测算好行距卷起来,写一行放一行,答题卷前面还用其他的草稿纸垒起来挡住,确保没有一滴雨水会落到他的卷子上。 对面的考生,见他如此做,立刻跟了上来。 对比其他考棚的哀嚎,求救声,他们这趟考棚可以说极其幸运了。 一时间,就连对面几个考生看谢宁的眼神都变了。 距离结束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半小时之内,谢必须保证所有答卷没有半个错别字、墨点。 等他全部誊抄完毕,考生还有不少都在奋笔疾书,之前惊诧哭泣的声音消失,整个考场严肃得只剩下沙沙的书写声。 谢宁答完了,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错漏,而是坐在三尺不到的考棚里,听着漫天的细雨声闭目养神。 “他答的怎么样?” 季俊山的师叔陈学政对刚巡查回来的差役问道。 县考案首是谁?最近在云州掀起多大的风浪,整个府衙的人都知道,差役如实回答,“已经答完了,正在休息。” “答完了?” 陈学政万分吃惊,本来这次府试难度没有这么大,七道题倒是一早都定下的,意在考察考生在紧要情况下的反应能力和处理政务的能力,这样紧密且拔高的题目,便是他,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胸有成竹地答完,也是十分费力。 这个谢宁竟然全部答完了! 难道说,他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才学不成? 还是说,他这个人的脑子,对于科举来说就是天才? “季俊山呢?” 陈学政心底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差役下一秒就道:“在誊抄,好像还有最后一道筹算没有答完。” 在这一刻,不论最后谢宁与季俊山的成绩孰高孰低,陈学政心底已经有了谱,这个谢宁必定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入流,他这个人一定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 铜锣敲响。 收卷的差役来的时候,还有不少考生都没答完,或者题目答完了没来得及誊抄。 一时间考棚内哀求声,哭天抢地声此起彼伏。 卷子被收走之后,谢宁跟随大部队往出走,脚后跟都是飘的,脑袋里像装了两个秤砣,外界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连那个叫季俊山的死死与他对视,他都没看见,轻飘飘直接转过了脸。 第57章 连中两场,府试,案首!! 出了衙门谢宁便一头躺在牛车上,不管谢大利和李二柱说什么,他都只是满嘴的哼哼,全都没听进去,连积了满膀胱的液体,也都是牛车出城之后跑到数边撒的。 他这一天的动脑程度,堪比当年的高考。 这样的考试,往后还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后世的985、211跟这相比,简直就是过家家。 谢宁回家倒在床上就睡,连中间谢克忠来一趟都不知道,他这一觉睡的比县试结束还长,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才醒。 外面月朗星稀,他把着许婉的头发玩。 直到彻底躺不住了,才起身跑到厨房烧了一大锅开水,给自己浑身上下洗了个痛快,再钻进被窝的时候,许婉微微转醒,“相公,你醒了?” “醒了好一会了。” 他浑身还带着水汽,贴到许婉的皮肤上激得她抖了一下。 瞧着她睡眼惺忪脸蛋粉嘟嘟的摸样,谢宁起了坏心思,脑袋拱到许婉的胸前道:“娘子,上次田嫂子他们都教你什么了?” 许婉将醒未醒,被谢宁这么一问,彻底精神了,“你、怎么知道是田嫂子教我的,就不能我自己会的?” “你能会这个?” 谢宁闷声笑了起来,原身跟许婉的接触除了拳脚没别的,许婉又没嫁过人,后来谢宁又问过一次,他媳妇连定亲都不曾有过,自己是她正儿八经第一个男人。 床笫之间讨好丈夫的本事,不是田氏跟小莹教的,他不信她无师自通。 “媳妇要不要学点别的?” 许婉磕绊了下,下颌被男人的头发扎得刺痒,衣袋也渐渐松了,“学、学什么?” “学……今早吃鸡!” “相公教你大盘鸡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谢宁教媳妇做菜,一教教到日上三竿,村里送草药的人都堵门了,他手臂还缠在许婉的腰上的不下来。 最后人多的没办法了,才放了许婉下床。 再出屋谢宁神清气爽。 浑身的精力,感觉再考他两场府试都没问题。 收草药的生意人如火如荼,自从李家开了豆腐坊之后,许婉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谢大利的媳妇也请了过来,每天的工钱就按二十文算,不用上山,虽比卖草药挣的少,但谢大利两口子心里自由旁的打算,乐呵答应下来。 一场府试让谢宁见识到科举的难度。 他只休息了半天,问了一嘴李家的豆腐生意,得知李家的豆腐生意已经开始往村外头卖,又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埋头苦读。 城里这边。 府试放榜快,就三天。 这三天里没有一个难熬,其中就属季俊山最难受。 以往放榜之前考生之间会有无数场聚会,诗词歌赋,曲水流觞,整点文人的场面,也算是积攒日后在官场上的人脉。 但这次,甭说是云州本地的考生,就连外地颍川、白城等地的考生都没有一个主动攒局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大榜之上,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念完最后的前三名,季俊山依旧是第二名,而压在季俊山头上的仍然是那个泥腿子谢宁,不少考生当场就掀胳膊不干了,在府衙门前大声嚷嚷起来。 不过这点个别考生不满的小动静,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谢宁又中了案首。 成了廪生。 连摘两场案首,秀才功名已经是他谢宁囊中之物。 谢老二一家彻底梦碎。 谢耀祖整天在家闹腾不休,暂且不提。 谢克忠对谢宁道:“宁哥儿,族里已经决定资助你考科举,每年不多八两银子,这钱我现在就给你。” 谢宁如今有钱,莫说是八两普通人家一年都攒不下的银钱,便是再多,在他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村里有脑瓜好使的算一笔账,谢宁他家现在一天收的草药,三样加起来,得有快千斤,附近的山上都要被他们二道沟村薅秃了,有个别嘴松的将谢宁家收草药的事泄露出去。 不过旁村要卖草药的人还没进村,就都被村口把守着的给撵了出去。 开玩笑! 他们村好不容易富裕了起来,哪能容得其他村的人跑来跟着分一杯羹。 一千斤草药,每日少说要十几两银的周转,八两银子在谢宁这里可不就不够看? 谢宁把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思考了一下道:“忠叔,咱村现在有十七个适龄孩子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我现在不缺钱,这事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过了。” “科举的路子就是用银子铺出来的,别说一年八两银子,便是十个八两到了秀才之后也不够用。” 谢克忠愣住一瞬,眉心顿起,“宁啊,这已经是族里能拿出来最多的钱了!咱们谢氏一族,从没出过当官的、便是个赤脚大夫都没有过,早些年咱姓谢的人少,能发展成这样也是这一二十年的事。” “这钱不够,族里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 “忠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宁道:“刚才我说了,咱们族里有十七个男丁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 谢克忠大脑嗡地一下。 整个人愣在一椅子上,他脖颈僵硬机械地看向谢宁,一时间根本不相信谢宁说的。 谢宁的意思,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能是他猜的那样吗? 谢宁郑重地继续道:“一个家族要想兴起,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力,忠叔,我现在不缺钱,八两银子在我这里的确算不得什么,但要是把这钱用来聘请一位先生,给咱们族里的孩子教书识字,十年之内,不用多,能出来一个两个廪生。” “那咱们谢氏一族,就有出两个秀才的机会。” “若是真的成了,咱们谢氏族中就有两个秀才,再以此类推下去,咱们谢氏一族出个举人、甚至是进士都极有可能。” “再有,便是这些孩子都没考中,走不成科举的路子,那他们也识文断字,以后便是做个账房、抄写个书本都比之前仰仗老天爷种地,进城给人当苦力来强。” “即便都不成,会算个账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被人骗。”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 谢克忠都没有说话,老头低着头,眼袋锅子筛糠似得敲着桌腿,他嘴巴大张着、激动着,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好半晌,谢克忠才激动地拉着谢宁的手,声音哽咽道:“宁啊……叔之前没帮过你太多,便是你爹娘没的时候,也没……你连给你爹娘下葬的棺材钱都是从赵家跪着借来的……” “宁哥儿,我……” “我……”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涉及到整个谢氏一族,整个村的希望,谢克忠这会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谢宁无比的愧疚,又有振聋发聩的感动。 此刻,他甚至都在心里责备自己,要是当初对谢宁再好点……也不至于这孩子走了歪路,他当初怎么就没对谢宁再好点呢。 谢克忠一时间老泪纵横。 谢宁被他哭的心里发酸。 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当着一个晚辈的面哭得泣不成声,他多少有点心里不得劲。 “宁哥,你觉着族里的学堂怎么办好?” 好半天,谢克忠才平复了情绪,冷静下来。 对于这个族学如何办,谢宁心里还真就没有个可行的章程,他现在连老师都没有,县考府试,他都是自己奋斗,自己下苦功啃书本,至于云州城里那个先生才学信得过,又肯来乡下教书的,他更是不知道。 第58章 农耕增产,给节度使大人亮了一把 四月二十六,黄道吉日,村东头多年没人住的老房子扒了,并且前来干活的全是谢姓的汉子。 村民们还没弄明白新翻盖那么大一块地方要干啥。 两辆青色搌布的马车到了谢宁家门口。 此时,谢宁正口鼻死死捂着湿帕子指挥段蒯子搅牛粪。 段蒯子已经被发酵过后鱼虾、牛粪味熏得吐了两茬,一脸生无可恋地搅动着木棒。 谢大利鼻子底下用麻绳勒死了,假装闻不到味觉失灵,挑着大木盆里已经发芽的豆子,纳闷地对谢宁道:“兄弟,你这啥肥料能行吗?追肥牛粪还不够,咋还用上臭鱼烂虾了?” 段蒯子顶着恶心也道:“可不咋地,我种了四十年地,头回听说烂鱼烂虾还能当肥料,还有宁哥儿,你咋还让豆种都发芽了呢,这要是进了土里还不都让虫子给吃了!” “那黄豆种子在地里出芽,咋不叫虫子给吃了?” 谢宁笑笑,忽地视线里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李武下车就捂着鼻子嚷嚷开,“老天爷!谢宁你家院里大粪冒漾了是咋,这也太臭了!” 他身后还跟了俩人。 一个是府衙门前遇到过的李成勇,另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人他不认识。 “谢兄!你家这是在干啥?”李成勇指着院中的大粪池子道:“这也太臭了!” 谢宁嘿嘿一乐,手扇了扇空气中闻味飞来的苍蝇,捂着鼻子道:“李将军,李兄!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来你也不进城啊!” 李武四下对谢宁的家四下打量了一圈,院子不大,前院两亩地土色发黑,看样子已经种好了庄稼,三间瓦房,西面被拆得破破烂烂,一副要盖没动工的摸样。 在看谢宁家的正屋,石头垒的墙体,上面一半多少年的青砖坑坑洼洼,泥草棚顶稻草耷拉下来老长,要掉不掉。 真是破!破的不能再破了! “这不是家里忙着种地。” 谢大利起身就要去烧开水,被谢宁摁住,捏着鼻子笑道:“太臭了,这会就是仙丹凝露他们也喝不下。” 他扯过来几个凳子,招呼人坐下,“寒舍鄙陋让几位笑话了,要不嫌臭先做会?” “做会!”李武大马金刀地坐下,大声道:“老子尸山血海躺过来的,人死了的臭味,可比这难闻多了,这算啥!” 他倒是接受良好。 李成勇捂着鼻子,感觉哪哪儿都是臭味,耳朵边上全是苍蝇的嗡嗡叫声。 倒是那位从进院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中年人,目光一直探究地盯着粪池看,“小兄弟,你这是在弄肥料?” “是肥料!” 谢宁道:“我家有三亩地,之前亩产四百多斤,也是突然来的想法,想试试增产,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后世的土地,亩产一千斤都是少的,钾肥这种纯化学产物,谢宁虽然知道制作流程,但他没有提纯工具啊,就只能用笨办法,富含磷钾含量比较多的鱼虾再混上牛粪试一试了。 “那豆种提前泡发是为何?我记得粮属下发的种子应当都是没有问题的。” “官府下发的粮食种子自然没有问题,以往种子不出苗,都要靠补苗,我就想着左右都是破图发芽,提前发芽好了再种下去,这样提高苗种的质量不说,还能增产也免去了后续补苗的麻烦。” 谢宁没瞒着,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谢兄,你这想法都是新奇!” 李成勇这会应该是臭习惯了,他撩袍蹲下来,捞起盆里一把种子,捏着两个不发芽的臭子,道:“刚进院的时候听见那位老伯说,豆种提前泡发会被虫子吃了,我瞧这豆种都被泡软了,要真被吃了那不白耽误工夫了?” 这就属于刻板印象了。 谢宁笑道:“应该不会,李兄你看,你们之所以认为豆种直接种下不会被虫子啃,是因为豆种没泡发的时候种子坚硬,可你想没想过,粮食是需要温度和雨水才能长好,种子也是在土地里经过温度和雨水,慢慢发芽,那么同样都是发芽,可见土地里和提前泡发便没什么差别。” “至于被虫子啃,那在所难免,留下一些发芽的种子种在别处,到时候挪秧苗补上就行。” “你这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怪不得是案首,脑子是跟旁人不一样啊……” 李武叔侄听了谢宁的话,不由惊叹。 “那依你看,这般侍弄下来,一季粮食能提高多少产量?” 灰袍中年人精准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谢宁撇了他一眼,这人目光如炬,并不想之前李武护送哪位老者那般冷肃,对他本人是处处带着审视和探究,对豆种和肥料好像格外在意。 谢宁想了一下道:“我家这三亩地是土肥的上田,大旱之前,一亩地能出四百斤,最好的年景也超不过五百斤,若是我这个法子能成,七百斤!” “七百斤应当是有了。” “七百斤!!” 李成勇吃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就连哪位中年人也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对,这还是我的保守估计。” 谢宁道:“历来茅房和屠宰场附近的树木野草长的最好,我这肥料不光发酵了牛粪,还放了一百斤臭鱼烂虾,七百斤还是我的保守估计,没准秋收的时候会更多也是说不定。” “我的天呐!” 李武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他道:“咱们云州十五个县镇,那要是照你这个增产的法子,那岂不是说,若是成功了真能推广开来,我们光我们云州一个府的赋税就能增加快三成?” “应该能……” 谢宁压根没想那么远,自己家这三亩地他也只是想实验着玩玩,他要考科举,走经商的路子,还真没怎么留意土地。 “谢小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将这肥料和出芽的方法写下来。” 中年人目光激动诚挚地看向谢宁。 谢宁道:“写倒是行,但要是没出这么多,或者苗都被肥料烧死了,我可不管啊!” 他早看出来这人身份不一般。 更别提,李武在旁边眼珠子跟要飞出来似得使眼色。 第59章 蓬莱酒楼 蓬莱酒楼。 廖吉昌下了马车就对随性的侍从道:“去请谭大人、刘同知还有土地典籍,去都护府等我。” “遵命大人!” 这顿饭到底还是进了城在酒楼吃的。 原因真不是因为谢宁家太破,是他家太他娘的臭了! 李武叔侄和廖吉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感觉都被各路苍蝇给围攻了,若不是看廖吉昌实在对肥料和豆种感兴趣,李武和李志勇叔侄俩早拉着谢宁跑了。 蓬莱酒楼一楼喧嚷一片。 二楼的雅间倒是琴声雅致,松盆叠景。 此处雅间是由屏风隔断,一步一景,随处都能听见雅致的琴声。 李武坐下来道:“之前在你家被臭懵了脑子,忘了介绍,这位是廖世伯,跟我家是近亲,谢宁你随我一起叫世伯就成。” “廖世伯!” 谢宁恭敬地行了个礼。 廖吉昌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少年,寻常少年人,或锋利、或机敏,聪明和机灵都在面上,一眼能看透,但面前的这个十九岁连拿下两场案首的少年,长得斯文俊秀不说,举手投足透露着一股淡然之气。 便是聪明,也来得跟旁人不一样。 就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后,将一切都看透的坦荡。 “坐!” 廖吉昌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来个玉佩。 那玉佩刚拿出来,李成勇便瞪圆了眼珠子,他扯了扯李武的袖子,吃惊道:“叔!你看!” 李武吃惊了一下,但转瞬心里又是得意。 廖吉昌是谁? 那是西北节度使! 一方封疆大吏,手握二十万重兵,兼管军政的一把手,西北的土皇帝。 今个原本廖吉昌本来没空去他们李家,是他特地挑了家里老太太的邀,把人硬拉来的。 他这也是在给谢宁这个救命恩人,搭台阶,原本李武想着,谢宁即便是个泥腿子,那也是拿了双案首的泥腿子,即便没有拔毒药方,在廖吉昌跟前也能拿得出手。 在节度使大人跟前挂个脸熟。 但没想到,谢宁竟然这么能拿得出手,就跟老天爷安排好的一样,一下子就当场给廖吉昌弄出来什么,提高粮食产量的肥料和法子。 这意味着什么? 治理一方,钱粮乃是首要,这里面重中之重,所有一切的来源可是土地,可是粮食! 若谢宁的法子真的能让粮食增产三成,不用多,不出五年,他们西北就能成为大宴最有实力的州府,养兵赋税,发展地方哪一样不得从粮食上来? 谢宁今个这一出,简直是给他大大的争脸了。 “今日出门仓促,这玉佩你先收下,我瞧你面善,赠你做见面礼!” 谢宁眼眸倏然一亮。 这块玉佩可是比李武当初那块成色好上太多了,再加上李武又在旁边疯狂使眼神, 谢宁不收就是傻的。 他淡笑着,不卑不亢接下玉佩,道:“多谢廖世伯玉佩我就先收下了。” “我的天!” 李成勇在一旁羡慕的都要流口水了。 那可是西北节度使的玉佩! 有了这块玉佩,可以说以后只要是西北地界,但凡谢宁遇到什么麻烦,只要出示这块玉佩,各地衙门就没有不好使的! 这可比他们李家的白牌子强太多了。 酒菜上齐,李成勇和李武说了几句场面话活跃气氛,之后廖吉昌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问谢宁,“外面都言你的案首是舞弊得来的,这事你怎么看?” 谢宁已经连续拿了县试府试双案首。 按照以往科举的惯例,只要他下一场院试没有发挥失常,名动西北的小三元就是他的。 小三元! 若科举拿下此等成绩,名望地位也就随之而来,且不论六元是否有机会,便是往后科举的每一场考试,阅卷官到最后排名的时候,都会留意他,可以说绝对是一把登天梯。 谢宁倒对此淡然得很。 他道:“小三元名头固然好听,也是光耀我谢家门楣的大事,但科举之路又岂止府试、院试,学问高深与否重在学以致用,若是只有名头,并无真才实学,所有一切都是纸上谈兵,那这元不元的对我意义不大。” “至于旁人如何想,那我就更管不了,别人看不惯我,背地里骂我,我也不知道,生气跳脚的是他们。” “即便嫉恨我到了骨子里,我照样比他们强。” “来日科举之路,我还要走到他们前面,万般气闷不甘难受的是他们,便是气吐血了,又能奈我何?流言与我如浮云,实话讲,廖世伯,我并不在意。” 李武和李成勇的眼眸同时亮了。 一时间看向谢宁的眼眸亮得都要冒星星了。 廖吉昌更是诧异,诧异这个年轻人,对名利看得如此之淡,更诧异他的傲气,在他口中,压根没把府试院试遇到的对手放在眼里,这般不羁不将世人都放在眼里的言论,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让他整个心神都跟着为之干净了不少。 世人都被声明所累,便是位高权重如他,做到了一方节度使,也无法全然抛开官场中流言裹挟。 “果然是豪杰出少年!” 廖吉昌道:“来!今日我高兴,咱们痛饮三大杯!” “来痛饮三大杯!” 四人举杯连畅连干了两壶酒之后,廖吉昌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剥着花生米道:“西北连年大旱,又受逍遥散之祸,民生元气大伤,白鹭关外三个州府的百姓都逃难进了关内,大片土地荒置,白鹭关外胡人因为朝廷互市通商而动,可以说内政外忧不容乐观。” “互市通商?” 谢宁诧异:“这难道不是好事?据我所知,塞外胡人,除了放牧不产盐铁更没有其他制造业,他们怎还会有异动?” “这就是你的不明白了!” 李武酒量浅灌了一口茶,烦闷地道:“通商是好事,但两年前胡人内政动荡,什么狗屁王子意图以白鹭关外的三座城池做夺权的筹码,跟咱们打了一仗,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局面,可到最后不知为何,杨家军行军布放泄露,那一场仗打的三万杨家军全军覆灭在白石坑。” “三万人啊!” “都是我大宴的好二郎,就他娘的这么没了!” “都没了?”谢宁脑袋里倒是有关于这一段传言的记忆,但记忆是一码事,听李武说出来又是一码事。 他震惊地道:“三万人,便是战败也不会全死干净,怎会全军覆灭?” “杀降!” 李武道:“当时我在白鹭关驻守,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周围同僚没有一个肯相信杨将军通敌叛国的,你说说,既然他都已经通敌叛国了,胡人又怎能会杀他?”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廖吉昌继续道:“杨将军与其长子杨校尉,乃是世代镇守白鹭关的武家,怎会突然背叛大宴,但朝廷的巡察使下来的太快,叛国罪名直接扣下来,以至于连杨家的后人都没找到,杨将军的次子在江南不知所踪,幺女与其母被杀在家中。” “此等惊天要案,其中必有内情!” “胡人也是因杨家军覆灭,气焰才日益跋横,互市通商若是放到以往是好事一件,但这个时候边境大开互市绝对将我西北立于危墙之下。” 谢宁听完之后久久不言。 边防大事,与他这个科举只考到府试的学子来说,太遥远。 “行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 廖吉昌还想听听谢宁这个双案首的看法,却被李武打断,李武刚起了个旁的话头,隔壁雅间又传来相同话题的吵嚷声。 “胡人乃我天朝附庸,一群只知道茹毛饮血的野人,又有何惧,互市通商正好改善我西北民生,说不定,此举能彻底恢复三年旱灾带来的民间疾苦。” “依我看,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一件!” 军国大事历来不缺隔岸观火,大放厥词的分析派。 两杯猫尿下肚,国际局势,天下兵马尽在嘴皮子地下驱策。 吹呗,反正酒醒之后,屁都不记得。 “我看不见得!” 另一人道:“光是去年,白鹭关用兵都超过几十次,每次都是以防御主,胡人虽小股袭扰,但不臣之心有之,此时互市通商绝对不是好苗头!” “你懂什么!” “胡人多次袭扰白鹭关,那是因为他们过不下去了,草原又不种地,到了冬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没东西吃不就要抢么?” “我觉得你们俩说的都对,我听说互市通商朝廷的旨意已经下了,你们说此次院试会不会以此为题?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做准备?” 又是那个无脑吹互市的,他道:“我等苦寒出身的学子能做什么准备,便是那府衙的差役都不认识半个,上哪里能打探到如今西北军政对胡人的态度?” “你打听不到,那不是还有俊山兄么?” “俊山兄两次取得第二的好成绩,互市通商这般拔高重要的题目,若不投中如今官府的态度,便是那清水镇的泥腿子,他写出凤姿龙章来也是白费笔墨。” 李成勇眼眸倏然瞪大,对谢宁下巴一挑,“说你呢。” 说呗,谢宁劳神在在,所有的主意里都在饭桌上那条鱼身上。 鱼啊! 自打他穿越过来就没吃过鱼。 并且这家酒楼酱焖的味道做的相当不错。 廖吉昌和李成勇对视一眼,同时对谢宁淡然的态度展颜一笑。 但李武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隔壁雅间贬低谢宁的言论一处,他一张老虎脸立刻黑了。 那边雅间还在说着,言语里尽是吹捧季俊山,贬低谢宁。 “你们说那泥腿子到底什么来头?我派了人去他家盯梢,盯了三天,他尽是摆弄些臭鱼烂虾,也没见他家里聘请什么了不得的名师?” “怎会一出场就如此厉害?风头竟盖过了俊山兄?” “厉害?小门小户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已,谁知道他这案首来得干净不干净!” “不可妄言!” 一直无形装杯的季俊山出声了,他道:“科举舞弊此等大罪在尘埃落定之前岂能乱言,文学之道无峰无顶,他谢宁若是真的才学过人,屈居他之下,我自然认的!” “院试在即,各位仁兄还请不要妄言。” “等院试放榜之后,一切自有分晓。” 这一番话说的可太有技巧了。 既言明,他季俊山绝不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又暗戳戳指向谢宁科举舞弊,好像他要是再拿一场案首,就绝对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一样。 第60章 够胆么?你们与我一战? “岂有此理,他在放什么狗屁!” 李武酒杯直接惯在座子上,站了起来。 谢宁拉了拉他,“李将军息怒,隔壁那个人不也说了么,一切等院试放榜之后就有定论。” “还放榜之后?” “现在他们都污你是舞弊得来的案首!你没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要你下一场院试还是案首,那肯定就是作弊!” 廖吉昌脸色也是不好。 他没想到,云州城年轻一辈文人圈子风气已经变得这般浮躁。 考不过人家,就拿人出身说事,还用科举舞弊此等不能叫人翻身的言论攻讦污蔑。 廖吉昌虽没说什么,但酒杯也是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李成勇何其聪颖,眼眸一动,就立刻知道了廖吉昌与李武的态度,他嗤笑了一声,扬声道:“听俊山兄的意思,若是那双案首得小三元,就必定是舞弊得来的?” “还是说,只要名头压过俊山兄一头,那都不是真才实学,在西北地界云州府,只有你季俊山是文坛魁首,其他人都是草包脑袋?半点不能胜于你?” “谁!” “谁在那边说话!” “把屏风撤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般冒犯俊山兄,敢替那个泥腿子说话!” 说话间,酒楼小二将屏风撤下。 少了遮挡,两桌人顿时眼神相接。 李武乃是一介武官,在云州文人圈并没有几人认识,廖吉昌这等封疆大吏,寻常人等更是不认识,他坐在这就连季家家主,季乾本人来了,都要恍神几秒,更别提那几个牛皮吹上天的毛头小子了。 “是……你?” 季俊山看见谢宁样貌的那一秒,表情微微裂开。 不因别的,屏风一撤,隔壁的四个人,有三个都敌视地看着他们,唯有话题的中心谢宁本人,仍在淡定地挑着鱼刺专心吃鱼。 “李成勇?你多管什么闲事?还是说你满足府试第五,县考第四的名头,甘愿被这泥腿子压一头?” “那不然呢?” 李成勇道:“成王败寇!我既没谢兄这般才学,考不过认输便是,便不会像几位这般背地里呈口舌之快,重伤他人名声,你还觉得这般行事很光彩吗?” “他一个泥腿子,有什么本事能考到我们前头!” 对面雅间黑压压坐了不少人。 若谢宁是李成勇便能认出,这里面除了云州城的季俊山,还有本地学政的孙子阎志同,白城武成王的次子赵斌。 “你李成勇骨头软,肯屈居人下,我们可不愿意被个不学无术的泥腿子骑到脖颈上!” “对!输给这样一个从前只知道流连花楼的泥腿二流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武顿时万分诧异地望向谢宁。 没想到这小子以前竟还逛花街柳巷? “娶亲之后就没再去过了,就是好奇见识见识……”谢宁咳了咳,帕子擦了擦手,人都指着他鼻子骂上了,他在稳坐下去未免窝囊。 谢宁起身扫视着对面一双双义愤填膺,恨不得生痰他肉的眼睛,淡笑了一声,“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位名次低过本人,就如此言语攻讦未免太难看了些。”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庞智跳出来,他早调查清楚了,这个谢宁不是旁人,济源堂的拔毒药方就是他研究出来的,害他家药铺生意一落千丈的就是他。 “你一无师承,二没有在做各位兄台的十年苦读,凭何高居案首之位?” “不论才学还是人品,你哪里能胜得旁人一筹?” 这话要是说原先的谢宁,倒是没半点冤枉。 但现在这幅身体的芯子是他,是现代穿越而来的谢宁。 谢宁眸光淡然地撇了庞智一眼,落在季俊山的身上,语气缓慢道:“都不服么?来,不论是诗文还是策论,现在就出题,但凡我谢某人答不上来,下场院试我自愿放弃资格!”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武登时急了,“谢宁,不可冲动!” 李成勇也道:“谢兄,你何必跟这些人争口舌!” 廖吉昌倒是端坐着,从一开始的愤然,到现在的饶有兴致。 文人相斗,还是临时出题,才学孰高孰低,立见分晓,这谢宁他没看错,绝对是傲骨铮铮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狂人。 “现在出题?” 一时间,庞智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下一秒,谢宁的话,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他手臂轻轻抬起,食指隔空扫了一圈人,“对,不光现在出题,你们、所有人都可与我一战,但凡我输给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我都自愿放弃院试考试资格!” 两处雅间顿时鸦雀无声。 都被谢宁目中无人的傲气给震撼到了。 这简直……简直也太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狂! 简直太狂了! “够胆么?” “怎么都不说话了?” “刚才骂我不还骂的听凶?” 谢宁嗤笑一声,转身就要坐下继续吃鱼。 庞智却道:“我来,不过赌注不是你的院试考试资格。” “那是什么?” 谢宁只觉得这个人眼熟,但并没想起来他是谁。 不过接下来,庞智的话,立刻让他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庞智道:“药方!我要拔毒药方,你若是输给我了,济源堂的拔毒药方就要归我!” “你贵姓?” 不让他放弃院试资格,要拔毒药方,谢宁有些意外。 “我姓庞,庞智正是本人名讳!” “姓庞啊,怪不得!”谢宁嘲讽一笑,“济源堂有了拔毒药方把你家生意挤兑够呛,怪不得你跑这里来打拔毒药方的主意。” “是又怎样!” “你废话少说,我立刻出题,你要是答不上来,若是输给我,拔毒药方就归我!” “这费点劲!” 谢宁慢悠悠地道:“拔毒药方我已经跟济源堂签订了契约,不过,我能给另外开个方子跟济源堂的差不多,只不过拔毒效果差了那么一点点!” 其实拔毒药方,谢宁还能开出来最少三个。 且各个用药昂贵,药效奇好。 但他就是不想给,存心激这个叫庞智的二五仔。 “另外一个就另外一个!” 庞智脑子转得飞快,既然都是拔毒药方,他庞家也不是给穷鬼看病,只要药方有效专门卖给那些有钱人便是! 庞智道:“既然是我有所图,那我让你一遭,你先出题!” 第61章 比文?谢宁把他们摁在地上摩擦! “我先出题,你确定?” 谢宁眉头一挑,唇角笑意盎然。 这名不经传的泥腿子,才学风头均盖过了本地学子中最有声望的季俊山,他庞智与季俊山之间的差距,还隔着老大一条鸿沟,此时这个泥腿子非但没有半分胆寒之一,眼眸中还尽是兴奋。 庞智心头颤抖一瞬。 转瞬,他想起拔毒药方,大宴逍遥散之毒为祸之大,何止他们西北,他们庞家本来就在行医之道上颇有建树,若是真是有了这拔毒药方,便是生意铺开整个大宴,将整个大宴的有钱人都笼络到他们庞家来拔毒,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庞智咽了咽口水,心道,拼了,他还能怕了这个泥腿子不成。 “磨蹭作甚!泥腿子你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谢宁并不知晓庞智县考,府试排名第几,看一看对面这些人,一脸大姑娘被流氓扒裤子的羞愤样子,管踏马第几,先干死他们再说! “《书》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今陛下垂问治道,欲明君德以配天心。试问古之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 谢宁两手一摊,施施然坐下,下巴一抬,“庞智兄,请你作答!” “……!!!” 题目一出,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对面不少学子登时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宁,他……他这是出的什么题? ……策论! 而且还是殿前对奏的格式! 此等难度的题,莫说是在御前作答,以他们连院试都没考过的水平,便是在家闷头研究上三天三夜,都未必能答出像样的文章,这谢宁!谢宁他竟然在公然文比的时候,出这样难度的题目! 并且,他们当中有不少考生都听都没听过! 这叫人如何作答! 答都答不出来,拿什么取胜? 庞智一脸涨红,题目刚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在脑海中没搜索到这几句的出处! “中庸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圣人、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吾私以为,昔尧命羲和历象、象……” 庞迪结结巴巴一出口,众人便知完了。 张嘴就完了。 “象、象什么?” 这道题李成勇也不会,但挡不住他嘴欠啊,他扯开嘴角笑的开心,问得本来就一脑袋浆糊的庞智更接不出下文了。 对面一干学子霎时间安静如鸡。 谢宁目光冷淡地对望。 这道题的确难得要死。 这道题是他大学时候,哲学课上老师出的题目,原题目更难,那是明嘉靖二十六年的殿试题目,状元魁首叫李春芳,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道题,教授让他们以白话文言文,不同哲学角度出三个论文。 当时他被这道题难得,一整个礼拜都食不下咽。 连养的解刨小白鼠都忘了投喂,饿死一大半。 这个叫庞智的竟然打他的拔毒药方注意,他就是要难死他。 问死他! “怎么?答不出来吗?” 谢宁一张口,庞智的脸色更为难看。 廖吉昌在一旁坐着隔岸观火,摇头笑了笑,对谢宁更是喜爱。 他出的这道题目,其难度便是拷问整个西北府衙,也没几个人能答得像样。 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难道你能答得出来?” 见庞智快要憋死了,好半天都没憋出来第三句话,对面学子当即就有人打抱不平了,“我们只是头次参加县考、府试的生源,出这等难度的考题,你也未免太为难人了!” “对!就是,说不定他是从本书上看来的,此刻拿出来故意为难庞兄!” “我看也是!咱们分明是院试秀才功名都没取得的学子,出这样难度的题目,简直就是刻意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 若不是对面是一群站着带把的,这七嘴八舌的架势,他都要以为这是一群呈口舌之快的娘们。 谢宁道:“你们答不出来,出题超出你们的脑袋范围内,就算为难你们?用前程名声做文试,比得就是高下,这么想赢,我直接问你们一加一等于二得了!” “输不起就别玩!” “楼梯就在下面,趁早滚了便是!” “你!你!你这个泥腿子竟这般巧言令色!” “好了!诸位都别吵!” 对面学子中一直坐着的少年人,起身朝着谢宁微微笑得礼貌,“谢兄,在下白城赵斌,早闻谢兄双案首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才思敏捷过人,方才谢兄这道题,实话讲,我也得回家请教先生。” “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谢兄能出得如此难度的题目,想必也能答得出。” “这是自然!” “那便请谢兄尽抒高见,好叫庞兄和其他学子也都见识谢兄高才。” “高才不敢当!” 谢宁瞧了这赵斌几眼,这人一身气度不俗,张口也没想其他人那般吟吟犬吠,一番话下来,虽没明着向着庞智等人,但也是个和稀泥的。 满场的学子嗓子眼跟堵了快大石头一样。 就听谢宁悠悠地道:“《易》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礼》云\"王中心无为,以守至正\"……圣人之治,本乎天而效乎地,稽之往古,……尧舜率天下以仁,禹汤文武因时制宜……” “非特耳目之聪,乃圣德之本体……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此达天听之谓也;禹闻善言则拜,汤日新其德,此通民隐之实也……” 一片策论,谢宁几乎没有下笔作答的思考空间,慢条斯理,引经据典,中间没见一点打结,就这样口述出来。 鸦雀无声不足以形容此时安静的场景。 对面学子,震惊之余,几乎能听得见身边之人的心跳声。 李武和李成勇叔侄,更是被谢宁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武武人一个,兵书他倒是倒背如流,但经典子集的这些套题弯弯绕绕,经谢宁的口说出来,其中有一大半他都不懂,他只觉得谢宁厉害。 简直太厉害了! 这般口才,这般盖过所有人的才思不亏是他李武的救命恩人! 李成勇也是一样,他与谢宁还有在场的学子,同为同届考生,彼此之间的学问有差距,大榜前十名差距也是微乎其微,这篇策问对于他们这些学子的难度,他简直太知道了。 他谢宁……谢宁竟然脱稿而出,并且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对面的季俊山更是,衣袍地下的拳头都要在掌心扣出血。 他与刚才庞迪作答的思路一样,都是从中庸入手,但谢宁口述的答案,明显破题立意比他高出一筹。 这个此前从未听说过的泥腿子,他……他竟真的有如此高深的才学? 季俊山心头掀起惊天骇浪,一方面被谢宁脱口而出的才学所震撼,一方面,他维持了快二十年的傲气,不容许他低头,向一个之前风评差到了极点的二流子低头。 他本人也极不愿意承认,谢宁在文学之道上就是强过了他一头。 一篇策论两千多字,谢宁说完答案之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对面学子的眼神,震惊有之,质疑有之,但谢宁根本不打算就这样反过他们。 他道:“刚才这篇是我之前做过的答案,是以饶舜禹汤作答,刚才庞兄的文章只起了个开头,那我便也以中庸破题,也做一篇策论!” 此言一出,四下更是惊然。 谢宁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般御前策问难度的题目,他刚才口述了一篇之后,竟然还要按照别人的思路再做一篇? “!!!”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将他们的嘴彻底堵上! 第62章 比文,谢宁虐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中庸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吾私以为,昔尧命羲和历象日月,舜咨四岳明四目,此达天听之谓也……” “观今日之务,宜先重农桑以厚本,严考课以清仕途,广庠序以育人才,省刑罚以培元气。如此则聪明发于实事,睿智见于安民,克当天心而垂拱致治矣……” 又是一篇策问答题,被谢宁当场口述出来。 二楼雅间,许久不见有人说话。 场面落针可闻,若不是楼下不时有小贩叫卖的声音,都叫人以为所有人都被偷走了魂儿。 所有人都被谢宁这篇策论所震撼。 若说刚才那篇,是他之前做过,才学已经超过他们所有人,那这篇用旁人思路,临时作答的策论,其实实用性立意水平更是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样的高度,这是何等大才! 季俊山脑袋嗡鸣,满脑子全是谢宁刚才口述的策论。 这样的策论,便是他的老师,也不可能当着快二十多人的面,用别人的破题思路,答的如此快,如此高效地口述出来。 廖吉昌更是,心头鼓噪,一股激动之情油然全身。 谢宁最后这篇策论,并不像之前那篇引经据典,以文学角度为主,而是根据帝王以德行配天,从科举、吏治、农耕入手,全方面地解答了帝王政务上的要点! 这样的人才,他竟然出自西北! 这样的人才,他竟然只有十几岁! 这个双案首,他竟然就在自己的治下! 连续两篇策论好几千字,谢宁说的口干舌燥,等喝完一整杯,才发现茶杯里的水全成了酒,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对面嘴巴大张的李成勇,李成勇尴尬笑笑,“我倒的,倒错了!” 谢宁的酒量,白酒最多半斤。 又喝了一杯,一会不得多。 他白了李成勇一眼。 “哈哈哈!谢兄果然高才!” 赵斌此时看向谢宁的眼神完全变了,他隔空朝着廖吉昌恭敬地点了点头,屏风撤下来那一刻,他就看见了,西北节度使竟然也在对面的雅间里坐着,在看见他的一眼,赵斌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一场比试,这些学子必败无疑! 但谢宁的才学,实在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临场作答,并且最后一篇策论还用的是别人的破题思路,竟然能让文章言之有物,句句落在政务的症结上,这样的人才,别说出身是个泥腿子,便是再差一些的下九流也不得不让人拜服。 “谢兄,我们偶然遇见,文比是为消遣,以你的才学,院试不足以证明。” “谢兄,相请不如偶遇,遇见即是有缘,不若我们并桌一起诗词歌赋,我这里还有许多家中老师出的难题,几日都解答不上来,不如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话音刚落。 季俊山就投来恍若失神的眼神。 赵斌是谁? 桌上其他才子可能清楚,但他今日能来参加这次聚会,完全是打听到了,武成王的次子也在,那武成王的次子便是一直挂名寒门的赵斌。 “一起喝酒就算了!” 谢宁张弛有度,旁人给好脸,台阶下,他不至于这点脸面不给人家,他隔空举杯道:“今日能与赵兄想见,谢某高兴,我敬你一杯!” “谢兄请!” 一杯酒,赵斌直接干了。 谢宁也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久不说话的庞智站出来了,“刚才那一场是我输了,但我的题目你还没答,比试还不算完!” 这还不算完? 在场学子纷纷诧异看向庞智? 庞智他脑子有毛病,人的才学都要把你踩到泥里了,你在这不甘心个什么劲啊! “还、还比啊!” 他们二十来人比谢宁一个,一道策论被压得死死的,当场就有人觉得挂不住面,尴尬得要死。 “比!” 拔毒药方还没到手,庞智当然要比! “行行行,比!” 谢宁是看出来了,这姓庞的对拔毒药方简直疯魔了。 谢宁道“你出题。” 策论谢宁口述都能引经据典,答得如此顺畅,想必四书五经已被他烂熟于心,庞智左右踱步,在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长处上搜刮出来,“作诗!以春为题,但绝不能出跟县考一样的答案!” “以春为题,这未免太简单了!” 当下就有人发出疑问。 “就是简单的才难!” 庞智心里盘算着,为了准备成为廪生,他以四季做题,写了不知多少首诗,他能挤进县考前五十,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作诗作的好。 即便谢宁有全能之才。 那他也不信,谢宁能比得过,他两年积累下来的诗句。 “赵兄与季兄你二人……”历来评审单数,为的就是不出现两两平局的场面,刚点了两个赵斌和季俊山都他们这边的人,庞智眼神一晃,朝着廖吉昌道:“这位先生,我要与谢宁在作诗上一争高下,可否请你来做个评判。” 从屏风拿走开始,廖吉昌便没说过一句话。 此时他的目光与赵斌的对上。 基本都猜到彼此心里的想法。 武成王近些年网罗天下英才,对外的名头是治理封地,但其实内里作何打算,彼此心知肚明。 谢宁于科举考场才刚刚崭露头角,他赵斌就急不可待地要与谢宁交好,扫了一圈在场庸碌的学子,廖吉昌心头冷笑:此番交际,也太不挑了些。 “可以!” 廖吉昌淡然一笑,答应了。 “那便开始!” 庞智一扫之前被策论打压的闷气,扬声道:“云有约,雨不在,凄凄惨惨似白霜,枯枝叹落叶,岂料春风一夜来。” 谢宁听着这二五仔念诗。 以春作诗……若是他以旁的为题,谢宁还能思虑一会,以春做题,纯粹找虐! “既是以词当先,那我便接庞兄的下阕,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 空气中,静了几秒。 突然爆出一声爆喝,“好!对仗公正!谢兄与庞兄这首词作的都妙哉妙哉!” 庞智愣了好几秒,没想到谢宁能对答得如此快,他继续道:“说好花开便展眉,缘何几度总来迟?空庭闲坐听莺早……落红满地无人扫,半入清池半入诗。” 谢宁眼睛一亮。 二五仔这首诗词,倒是比之前那首好听多了。 对仗韵脚也跟之前拔高一大截。 似是看出来谢宁眼底的诧异,庞智冷哼一声,这可是他磨了两年做出来的诗句,韵脚修改都有名师的手笔,他不信,谢宁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出比这更好的诗词! 拔毒药方他拿定了! 谢宁之前就没少喝,到了这会酒意上头,盎然起来,他展颜笑着,十九岁的脸上满是恣意。 原地转了两圈,谢宁又喝了一杯酒高声道:“庞兄这首词作的不错,你们且听听我的!” “一篙烟水碧溶溶,石桥西畔旧相逢。” “绿杨影里双飞燕,红杏枝头半落风。” “春渐老,思无穷。玉箫吹彻画楼空。” “凭阑莫问年时月,人在江南暮霭中!” 词作落地,安静几许又是一阵爆好声。 庞智连出两首都被谢宁给压了过去。 赵斌也来了劲头,张嘴念了一首。 他开了个头,后面其他学子也纷纷效仿,各自把压箱底的诗词都念了出来。 场面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竟真的有文人相竞,风姿绰约的劲头。 大约有五六个学子念完了诗句后,季俊山也面色僵硬地站了出来,“既然诸位都兴致高涨,我也浅吟一首。” “空庭闲坐听莺早,深巷徐行见絮飞。” “茶渐冷,日偏西。旧年光景已参差……落红满地无人扫,半入清池半入诗” 季俊山念完之后,又是一阵爆好声。 他这首词作倒是比庞智强了不少。 如是旁人继续念诗,谢宁听着便是,听到好的地方,还跟着叫好几声,但这人是目中无人几次主动羞辱他的季俊山,那他便没那么好的涵养了 “既然季兄都开口了!那我不言,岂不是对不起之前俊山兄的敦敦好意!” 话音落地,所有学习心底都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双案首谢宁,心眼不大,绝对是个记仇的! 谢宁指尖敲击桌面,片刻后悠然地道:“醉眼芳丛,漫数残红。又春归、雨细烟蒙。几回柳外,欲挽游骢。” “奈莺声老,箫声咽,水声东。” “故人何处,云山千叠,想而今、鹤发衰翁。” “旧题诗句,谁记游踪。但一溪月,一樽酒,一襟风。” “好!”谢宁才刚念完,李成勇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喝得还是高兴的,他气声冲天高声道:“好一个!旧题诗句,谁记游踪。但一溪月,一樽酒,一襟风!” “谢宁!谢兄我敬你!” 其他人也被李成勇所感染,纷纷叫号,端着酒杯跑来给谢宁敬酒。 至于刚才,季俊山念出来的佳作,已经被人给忘了。 不光忘了他的词作,就连此次文比的目的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第63章 谢宁研制出的肥料,被节度使赏识 出酒楼的时候,谢宁被李武搀扶着走。 他倒不至于醉,就是小风一吹脑瓜子有些沉。 廖吉昌早在场面失控,乱糟糟的时候提前离席。 至于李成勇人已经醉得被家丁抗在肩膀上了。 “谢宁,你还好?” 李武看他这样子,有些担忧,“看你这样,不如今晚在我家住一宿,明早再回去。” “还、还行……”谢宁打了个酒嗝。“不行,我得回家去,我娘子还在等着我呢,要不她该担心了。” “你娘子、你娘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惦记回家找你娘子!” 李武下午到谢宁家的时候,并没看见谢宁的媳妇,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寻常村妇,一个乡下女人,他谢宁惦记这么紧做什么。 “你懂什么!” “我娘子,我与我娘子新婚燕尔……” “谢宁!” 谢宁刚要吹自个儿的媳妇多漂亮,杨俊山便从后头追了上来,“谢宁!” 他像是着急跑下来的,呵斥带喘,后面还跟了俩不知所谓的学子。 “你喊我有什么事吗?” 季俊山面色讪讪,心底里的不服输,让他怎么都不肯甘心输给谢宁,他倔强地道:“谢宁,你到底师承何人?我之前打听过,你是两年前进的张夫子的私塾,念了不到三月就被撵了出来,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你是如何做现在这样?” “有如此才学?” 谢宁怔住一瞬。 季俊山身后的两个学子,也定定地瞧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的探究。 “我恩人,才学必定是……” 李武刚要维护谢宁,就被谢宁打断,他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问题,“季俊山你多大?” 季俊山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舌头有些打结地道:“我、我今年虚岁十八。” 虚岁十八,也就是十七岁的小孩儿。 谢宁看着他,连出门都是家丁书童前呼后拥,就连出来喝个酒,周围都是阿谀奉承的人,他淡声道:“你十八我十九,虚长你一岁,你可知这世上,聪明的人千千万,我今日科举名头压过你,你便觉得我是使了奇淫技巧,倘若来日其他人也同样盖过你呢?” “出身还不如我的人盖过你呢?” “难道你要怀疑,所有高过你的人全都是名不副实作弊而来?” “人这一辈子何其漫长,你这样不累吗?” 季俊山被谢宁问住,久久怔然,就连谢宁和李武走远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你跟他那等心胸狭窄的多说什么话!” 李武把谢宁往马车上搀扶。 他边爬便道:“这破袍子真特么非劲,那就一小破孩儿,先撩者贱,他不招我,我又何必针锋相对,他不累我还嫌累呢!” 另一边,谭佑铭与刘同知还有几名负责田地的典薄,在都护府苦等了廖吉昌一个时辰不见人影。 终于见到廖大人人影。 廖大人说什么,让他们采购一千斤臭鱼烂虾,还有二十车牛粪?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方才那一场文斗,廖吉昌被文人气息感染喝了不少,此时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酒气,他闭上眼睛,缓解酒劲道:“肥料,最新研制的肥料,刘同知,你让几个人划出几块地出来,上田一百亩,中田一百亩,上田二百亩。”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桌子上,“按照这个方法弄出三块实验田,七月的时候本官要看到结果!” 实验田? 什么样的肥料能值当划出四百亩地来做实验。 历来,粮属研制新的种子和肥料从没有这样大动干戈过。 更没有把一州知府和同知全都叫来的先例。 谭佑铭不禁拿着那张纸详细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这人笔锋,下笔的线条,他可太熟悉了,当初县考那几篇文章他反复阅读,后来府试的文章,现在还放在他的案头不时就被拿出来欣赏一番。 “这……这肥料是谢宁想出来的?!!” 刘同知和其余几个典薄同时一愣。 谢宁是谁? 连拿下两场考试的案首。 恐怕整个云州府衙没有没听说过他的大名的。 一个科举的案首,他竟还能研究种地的肥料? 廖吉昌阖着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你认识?” “回大人的话,他人我不认识,但他的文章下官可是看得都要背出来了!” 谭佑铭拿着这两张纸欣喜地道:“这肥料育苗的方子,既然是出自谢宁之手,想必大人是见过他了?” “见过了!”廖吉昌唇角笑意更甚,他想起酒楼里谢宁才压群芳的场面,笑道:“挺有意思的少年英才,才学不缺,意气不缺,就是少了那么点争锋的劲头。” 还少了点争锋的劲头。 这话要是被方才酒楼里被谢宁摁头虐的一众学子听见,都得立刻吐血三升。 谭佑铭道:“许是因为出身不高,才不愿意多惹是非。” “是么……?” 廖吉昌道:“我看这小子不愿惹是非是假的,懒得搭理才是真的!” 府试案首一出。 云州城都骂他骂成什么样了。 他还有闲心在家里捣鼓牛粪。 便是今日酒局,若不是那头说话太难听,恐怕也激不出谢宁一二。 谭佑铭虽没见过谢宁其人,但听廖吉昌所说愈加对谢宁本人来了兴趣,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道:“大人之命,下官会尽快办好,粮食的选择依下官之见,光黄豆一种不足实验肥料的产量,不如把再多开几块地,把常用农作物都种上,来日也好凭此推广。” 云州城作为西北都护府驻扎地,云州知府行政能力自然卓群。 “可以,就按你说的来。”廖吉昌思虑了下道:“朝廷对拔毒药方的嘉奖不日就能到云州,你另出一道公文,把拔毒药方的初始者也一并算上。” 谢宁在文人圈子里被排挤,廖吉昌作为西北第一人,不能明着护。 那就让云州官府明着护! 蓬莱酒楼一晚上的文斗在城里掀起如何轩然大波,谢宁人在乡下并不知道,他醉酒回家,抱着媳妇缠磨了半宿,到了第二天睁眼才发现,许婉的手腕肿了,唇角也破了。 连早饭都没搭理他。 看来得好一段日子,不能研究今晚吃鸡了。 谢氏一族要在村里开族学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宁瘫在床上抱着从李家拿来的经义正衣冠不整地钻研,谢克忠就上了门。 也不为别的事,还是族学。 第64章 官府嘉奖,纹银二百两! 村里其他村民听闻,谢氏要盖学堂,谢家的男丁全都可以去上学,不用拿束修不说,一年到头就拿点笔墨的钱,纷纷求到谢克忠这里。 让他们的孩子也有机会念书。 谢氏一族之所以能拿出钱来,那是因为公中有地,外加谢宁填补。 其他姓氏的也想来参合一脚,村里姓谢的当然不干。 两方人马差点没干起来。 都是一个村的,若谢克忠只是谢氏一族的族长,那还好说,拒绝了便是,没半个人说个不字,本来就是他们一姓自个的事,旁人的只有羡慕的份。 但他是村长。 谢氏的男丁有了学上,全族有了希望,都是一个村的其他孩子眼巴巴瞅着,谢家的男丁上学,其他同龄男丁还在地玩泥巴,怎么说都有点于心不忍。 所以谢克忠又到了谢宁这里,让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盖族学的决定是他跟谢宁俩人下的。 谢宁也是负担了费用的大头。 这事他谢克忠一个人决定不好,还是得来听听谢宁的意思。 谢宁掏钱办族学,本来也不为别的,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依仗,便是他一个人单打独斗,闯下来一片江山,日后的子孙后代,也仍旧是枯木孤单。 那个季军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日后若是他谢宁的儿子出生,有了这个学堂,日后但凡学堂出头的学生,有了建树必然回报族中,那他的儿子,他的后人,必定是第一个享受红利的人。 至于村里其他姓氏的孩子…… 谢宁想了一下告诉谢克忠说,他们也可以来上学,不过学堂每月一核不过就撵回家去,若不甘心,还想继续上学,那就拿钱,一次一百文,笔墨午饭全都自掏腰包。 爱念念,不念拉倒! 院试就在五月初三。 谢宁虽然上次在酒楼压了他们一头,但文学之道,还是那句话,永无止境。 学堂翻盖好之前,他一直闷在家里,埋头苦读,又把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过了一遍之后,他开始按照李家拿回来的历年真题,从院试的开始做,乡试,会试的真题,也开始研究答题思路。 所有科举能考到的经史子集,他都把重点圈出来,反复琢磨各种角度分析。 不光如此,他还每天天不亮起床,挑三大缸水,锻炼臂力,有时候连隔壁李家豆腐坊还没点灯,谢宁就已经挑好了水,摊开书本开始用功了。 时间飞逝而过。 一眨眼,四月二十九。 济源堂人来人往的长队面前,突然停下一队高头大马的官家人马,云州府衙的人跟在后头,对他们毕恭毕敬。 第一个下马的人白面红袍,手拿黄卷。 到了药铺门口就威赫道:“济源堂吴大夫,周掌柜何在!” 周掌柜和吴大夫一早收到消息,朝廷的嘉奖可能最近就要下来,听见药童呼喊,立刻整理了衣袍跑到前门。 “草民在!” 周掌柜和吴大夫扑通跪下,周围民众一见这架势,也在云州府衙差役的示意下,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抚育万民,逍遥散之患常恻朕心,夙夜忧勤,幸有民间良医吴氏圣手,秉仁心仁术,广施药石,救治病患千计,活人无算……实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 “兹特颁恩旨,彰其功德:赐济源堂吴氏后人,杏林圣手,以表仁风,准其方载入官修医典,广传天下;赏白银千两……敕令州县立碑记功,使后世知民力可仰,……望四海臣工效此赤忱,钦此!” “吴圣手,周掌柜接旨!” 宣纸太监尖着一把细嗓,把圣旨放到吴大夫手中。 吴大夫此前就已经被朝廷嘉奖过一次,但这次的嘉奖比之上次更甚,朝廷直接以他吴氏的名字收录了药方,更容许他立碑记功,以供后世敬仰。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大夫激动地手臂颤抖。 他吴氏一族行医百年,祖上曾出过太医院院首,所出的良方也曾被典籍收录过,便是他自己上次的药方也被收录推广了出去,但这次朝廷竟然允许他立碑! 一个民间行医的大夫,竟然有机会立碑与民间,将自己的生命功绩刻在石碑上供后世人瞻仰。 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他吴氏子弟,从此都会被记录史书上,留下在行医之道上浓重的一笔。 吴大夫激动得老泪纵横,但他始终记得,这拔毒药房根底不是出自他手。 这一切一切的荣耀,奖赏,都是来自于谢宁。 没有谢宁,何谈被后世人记住,何谈史书留名! “大人!” 吴大夫再次匍匐在地,他哀求道:“拔毒药方,并非草民一人之功,而是、而是……” “行了,拔毒药方从哪儿来的,天家还能不知道?” 太监轻哼了一下,“陛下奖赏给你就好生收着,至于旁人,自有人把他记在心上,你就甭管了!” 吴大夫仿佛被震了一下。 他目光不解地抬头。 就见太监后面的刘同知道:“本官知晓,此拔毒药方是出自府试案首谢宁之手,但药方乃广济生民之用,他既用来赚钱,便不便在圣旨上留名,但你也别替他打抱不平,本官与知府大人商议,对他,云州府衙自有奖赏!” 村东头的老房子焕然一新。 鞭炮声响起的时候,谢宁正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谢氏学堂!” “谢宁啊!俺们可咋感谢你好啊!” “有了这学堂,谢家儿孙再也不用苦大力种地了!” “是啊,是啊!” 张寡妇虽然不姓谢,但她现在兜里有钱了,掏得起银子,之前她就盘算着让张大宝上城里的私塾念书,可那私塾太贵,一年三两银子虽然现在掏得起,但往返住宿书本吃饭,所有费用加起来,她这个寡妇浅薄的家底就根本不够看了。 “谢氏学堂”四个大字遒劲有力,被包裹着红布挂在大院门口。 谢宁瞧着那几个字,对自己最近的书法进益很满意。 他道:“都是互惠乡邻的事,若不是大娘们往我家送药,我家日子也不会红火得这般快!” 这话谢宁说的倒是实心实意。 平心而论,不管之前原身在村里的处境如何,自打他穿越过来后,除了其个别的那么几个,其他的村民对他都非常不错。 “到该放炮的时辰了!” 谢大利拿着点燃的香,爬上屋顶,大声道:“放炮啦!谢氏学堂,今后高才辈出,我谢氏一族光耀先祖!” 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炸得村里的小孩儿到处乱窜。 大人们兴奋地直乐。 就在此时,官差骑着马停在了学堂门口,赵二虎立刻找到了人群中捂着耳朵的谢宁,先拱手一礼道:“谢案首,多谢救命之恩!” 谢宁愣了愣,看着人面熟,立刻想起来,“哎,差大哥你!” “是我,我是第一批在济源堂接受试药的人。”赵二虎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恩人的药方,我现在还日夜饱受逍遥散之毒,难受的每天在地上打滚,我现在好了!” “今日我来也是给恩人道喜来了!” 鞭炮正好放完,周围村民全听见了道喜这句。 一个个静静地等着赵二虎的下文。 赵二虎拿出公文念道:“大宴西北布政使司开云州府为褒扬善行以敦风化事,清水镇谢氏谢宁,世习岐黄,心存恻隐,谢氏谢宁制药施救,昼夜不遑,活人逾千,使闾阎得免夭札之。” “现嘉奖;‘橘井长春’匾额一面,纹银二百两,蠲免本户杂役三年,载入县志\"方技传\"有此良才,实地方之幸!” 第65章 院试开考,开局不利,臭号! 白花花的银子,和匾额被官差捧在那里。 听完公文,谢克忠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官府在嘉奖谢宁,连忙招呼所有村民跪下。 木愣愣跪下的村民,一双双眼珠子全都盯在那十两一锭的银子上。 刚才官差说啥了? 说因为啥药方,所以嘉奖了谢宁十亩地,外加二百两银子,还免除了三年的杂役? 一时间,所有村民都被这个消息给砸懵了。 谢宁倒是接受良好,他规矩行礼接过公文后,从兜里掏出钱袋,直接塞给了赵二虎身旁的差役,“差大哥们路远辛苦,今日村中有喜事,正好几位大哥留下来喝点!” 得了银子的官差愣了愣。 心道,好一个玲珑心的双案首,历来嘉奖、报喜一类的活都是抢破头的美差。 这谢宁得了官府的嘉奖不说,人本身就是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就凭他双案首的名头,将来说不定小三元都是他的,现在对他们几个官府走地的碎催如此礼遇。 连红封的打赏钱,都怕赵二虎不收,直接塞到了他们的手里。 谢大利从房梁上爬下来,得知谢宁收了官府大家嘉奖,乐得立刻自来熟上前招呼官差进院。 谢克忠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这老头早在谢宁中了第一场县试案首的时候,就惦记宰猪,这回学堂开办跟谢宁受官府嘉奖赶到一块了,双喜临门,他直接叫人上养猪的老牛家,多抓一头。 那可怜的大肥猪,本来可以活过五月末,这下倒好他们要被端上餐桌不算,还得搭一个。 学堂院里的主桌,谢克忠谢大利父子相陪,村中其他人都在院里吃席,直到官差们走了,他们还都没从谢宁得了官府二百两银子的奖赏和十亩地中回神。 学堂门口,赵二虎看着谢宁欲言又止。 之前官府通判大人那边的人叫调查拔毒药方到底是何人所出,他一开始顾及着救命之恩,没想局势上报,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云州城里调查药方的人好几路,并不止通判大人这一路。 赵二虎便迟了几天,把调查来的真相提报上去。 他看着谢宁年轻的面庞,意气风发,再联想到今日云州府给的嘉奖,通判大人是京里的背景,即便他那头对谢宁有什么看法,可在西北这片天底下,廖大人最大。 有了这块匾额,一时半会没人敢对他做什么。 至于京城那边,距离来年春闱还早着呢,谢宁一时半会也考不到京城去。 这般想着,赵二虎松了一口气。 再说,云州城这头。 谢宁这个泥腿子出身的野路子,压了整个西北学子一头,本来就已经是唇齿风口的人物,现在还多了官府的嘉奖,那拔毒药方意义何其重大,说是仅凭这一样东西名扬四海都不为过。 但现在这份名头竟然是他的! 他谢宁还突然之间从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中冒尖。 这说明什么? 其中肯定有猫腻! 谁不知道现在大宴各地饱受逍遥散之祸,他谢宁说不定就是先弄出什么药方,然后官府锦上添花,把在科举里根本就不甚重要的县考、府试案首都给了他。 好给云州府,乃至西北都护府脸上添光! 谢宁的出身本来就让人心生疑窦,前几天在蓬莱酒楼那一场文比,虽然有消息泄出来,说他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但参加了那一场酒局的人却没一个人出面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泥腿子。 学子们本来就浮躁嫉妒的心,被有心人这么一散播,谢宁案首舞弊的谣言更甚。 从那场酒局上回来,季俊山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把谢宁当日所作的诗文策论,全部默于纸上,这几日反复琢磨他与谢宁之间的差距,就连即将到来的院试,也没心思顾上。 “父亲!” “听说你几天都没出房门?” 季乾随手拿起案上文章看了几眼,随即眼前一亮,“我儿果然大才,这才几日文章益进竟这般大!” 季俊山一下脸色变得难看,“父亲,这篇策论并非孩儿所作。” “……哦?那是何人,我记得你的朋友当中,没有能做出这般文章的人。” 这篇文章其中精妙,他何尝不知道,从酒楼当晚回来,他便立刻默写全文,虽然记录并不完整,但其中要义,他记了个七七八八。 最近这几天,他都在研读文章中所涉猎的典籍。 因而更加确定,谢宁无论是才学还是从思维敏捷,各方面的水平都远远超过了他。 可以说,以他目前的水平,与谢宁根本没有可比性。 父亲的话,一下子像是给季俊山心中下了定论,他脸色更加惨白,但也不得不说实话道:“父亲,这篇策论就是那双案首谢宁所做,还有桌案上的几首诗词都是出自他手。” “是他做的?” 季乾心头一震,连忙翻看其他文章。 待全部看完之后,他冷哼一声,“黄口小儿,难怪云州府愿意抬举他。” 季俊山眼眸一愣,没太明白父亲季乾的意思。 谢宁受到云州府嘉奖的事,书童告诉他了,但跟两次都压了他一头的案首相比,他觉得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蓬莱酒楼那一晚,他就已经被谢宁虐到近乎麻木。 “山儿莫急。”季乾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口吻势在必得道:“为父对你的期望是翰林,大三元,一个区区农家子,便是得了云州府的赏识又能如何,给他拿下来便是!” “以后这西北学子当中,还是我儿魁首!” “父亲!你的意思是……” 季俊山一听就急了,他季姓家族家风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对与之相争旁姓打压向来不会手软,更何况谢宁一个无依无凭的乡间少年。 “孩子你别管了,这件事尽管交给父亲便是!” 五月初三。 谢宁交了考号,便往考场里面走,他这次考棚的号码是甲字一百六三号,位置有些偏,一直走到考棚尽头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闻着空气中,根本无法忽略的人类排泄物发酵的味道。 谢宁险些将脏话吐口而出! 他奶奶的!竟然是个臭号! 第66章 院试题目超难!谢宁如何破局? 考棚旁边竟然有个茅房! 谢宁坐下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这可不是拥有抽水马桶的现代,此次院试,往年加上今年的考生,一共块一千人,这一千考生,即便各个都能害怕屎戳子夹得住屎尿,还有那么多寻常的官差还有监考人员呢? 四月已经过去,五月的天,中午太阳一出来,热得人衣裳都穿不住。 谢宁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将怎样才能熬过这一天。 很快考卷和题目发了下来。 看见题目的第一眼,谢宁更是两眼一黑。 第一道题:“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什么玩意? 啥意思? 饶是将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背烂了的谢宁,一时间都没明白这两句话是啥意思? 人不如鸟? 穆穆文王,他倒是知道,出自诗经。 可这人不如鸟? 出题的考官到底是想表达何种意思? 谢宁被臭味熏的脑袋发胀,把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看对面,斜对面的学子也差不多跟他是同样的表情。 实在是太臭了。 那个当大夫出身的没有洁癖。 这味道闻的他难受死! 当谢宁眼睁睁看着一个官差提溜裤腰,从自己跟前急奔跑过,他眼前一黑,心中暗骂,尼玛,然后从自己的衣角上扯下来两个布条塞到鼻子上。 聊胜于无。 闻不着,闻不着。 自我心理暗示几遍,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钻研这狗屎题目。 “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 谢宁冷静下来,才想到这句话的出处,乃是出自大学当中的一段话。 而穆穆文王,则是出自诗经。 两个典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话,拼凑在一起成一道题,简直就是在为难考生,但凡基础有那么丁点不扎实的都找不到破题思路。 这种七扭八歪,能把答题的脑子烧着的截搭题,也就是科举考了几百年,还每次要求不重样的变态能研究出来。 “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谢宁默念了几遍考题,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闭目思考一会,他找到了破题思路,院试已经是正式踏上科举之路的路途了,这道截搭题看似刁钻,实则从政务角度出发,还是很有水平,一州知府每天需要处理的政务何其繁杂。 谢宁先生是从孔子三代之英破题,有了圣人的肯定,再从政务上入手,这篇策论的论调基本就定下来了。 破题破的好,策论就基本不会跑偏。 既然中心立意确定,便可继续拔高,谢宁将思路在草稿纸上写下,然后开始正文,“风吹自然与万物,人与鸟兽的区别,实乃教化使然,人既不如鸟兽,则需辅查本心,以当之耻,习文王之德……” 一旦进入状态,谢宁全然往我。 就连斜对面的考生要了好几次开水,他都没注意到。 一篇策论洋洋洒洒两千字写完,谢宁才发现,斜对面的考生,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要了三次开水,并且他将考题翻页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名考生并没有喝水,而是偷摸将开水给倒了。 已经五月的天,热得要死,谁还十文钱买考场内的开水喝? 再说,考试喝水,那不纯属找屎戳子呢? 巳时三刻以过,也就是九点半快十点。 已经完成最难的一道大题,谢宁没着急继续作答,而是不时观察对面考棚内的考生,在与他鬼鬼祟祟的视线对上那一刻,谢宁基本确定,这人绝对有猫腻。 官差再一次提着水壶过来,走到两个考棚中间,还装作要被石子绊倒整壶水就要往谢宁的考卷上泼。 卧槽了!!! 即便谢宁有所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还好他事先长了个心眼,把写完的草稿纸和考卷纸都放在了身后。 就是这样,他的一半草稿纸也都被水泼中。 在一壶水在空中划出弧线那一刻,谢宁清晰地瞧见,对面考生以及巡逻官差眼中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大人!” “这里有人舞弊!” 对面考生随即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谢宁竟真的举报了。 旁边几个考棚也都目光投射过来。 那名差役当即训斥,“不好好考的你的,搅什么乱!你考不考,不考现在就滚出去!” 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谢宁压根不搭理他,拔高了嗓门继续大喊,“大人!这里有官差和考生联合舞弊!” 阎学政正好在附近巡视,听见有人喊舞弊,立刻赶了过来。 一见谢宁的草稿纸湿了大半,当即大怒,“怎么回事!” “大人,对面乙字九十八号考生,两个时辰内叫了七次开水!时下五月,又不是冬天需要热水暖手,便是冬日,也没有短短两个时辰就叫这么多次数的道理!” 谢宁压根不知道对面究竟叫了几次。 反正祸害了他,那谁都别想好! “你放屁!根本没叫那么多次!” 考场舞弊被抓现行,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往轻了说六年不能参加院试,重了直接撸掉廪生功名,这辈子科举无望。 那名考生一下子急了。 官差也跟着解释,他是巡场差役,知法犯法灯下黑,被人抓到一身官皮扒了不说,还得下狱,顿时看向谢宁的眼神都跟淬了毒一样。 周围考生也被这动静吸引。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都跟我过来!” 阎学政并不认识谢宁本人,科举舞弊多大影响,他当然知道,他当机立断道:“来人,再给这个考生一份草纸卷子!” 两人被带走,考上迅速归于平静。 直到谢宁全部答完,都没再出现什么意外。 出考上的时候,日落斜阳,暖风一吹,谢宁感觉这个世界都格外美丽了。 院试就考一天。 他刚走到谢大利和李二柱事先定好的位置,李二柱便捂紧了鼻子,“哎呦我地娘,谢宁你身上什么味?咋这么臭!” 一提这个谢宁就来气。 他俊脸快要耷拉到鞋面上,说:“别提了!抽了个臭号!柱子哥,赶紧回家,我都快腌入味了!” 着急回家的谢宁并不知道,那个几次叫了开水的考生是真的舞弊了。 至于那个差役则是,一样也是做,两样钱也是收,祸害谢宁是真,帮助旁人舞弊也是真。 第67章 吴老:三百两银子赠你了! 本次院试考题难如登天,截搭题,有多少考生连题型都没见过。 更别说答出来了。 大部分考生丧眉耷眼地走出来,更有的出了衙门口直接坐在地上嚎。 考取秀才,院试三年一次。 这一次错过,又要再等三年! 谢耀祖脚步虚晃地随着人流往出走,那一道答题难的他,抓耳挠腮用了两个时辰,才左拼右凑勉强答了出来,至于最后的结果,他已经不指望了。 “儿子!” “儿子!你考得怎么样?” 谢老二夫妻俩一见谢耀祖的脸色,便知不好,方才他们可是见着谢宁那小崽子跟李二柱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 同样的堂兄弟俩,参加同一场科考。 一个笑,一个哭。 结果立见。 “耀祖,好儿子你别灰心,这次考不好,咱还有下次,往后三年咱用功努力,三年后再考一定能中!” 周氏见自个儿子脸色灰败,本想出言安慰。 谢耀祖却说:“你胡说什么!你怎知我肯定考不好!本次院试我一定能过,秀才功名也一定是我的!” 谢耀祖眼珠通红,整个人都在打摆子,站都站不稳。 任是谁看了都觉得是在强撑。 但考场跟前哭丧的人太多了,各人哭各人的坟,大部分人没注意到他,阎学政的亲孙子也参加了本次院试,他刚接到孙子就见,跟前的生源在大声训斥自己的母亲。 寒门读书,几乎都要吸干了全家的血。 那中年妇人一双手都满是血痂,再看那老汉的衣裳更是满身的补丁。 大庭广众,如此妄悖。 至孝道于何地? “那个人是谁?” 阎学政上马车前,谢耀祖跟他爹娘还在拉扯。 阎志同撇了一眼,沉稳道:“那是城里张夫子的学生,叫谢耀祖也是双案首谢宁的亲堂兄。” “亲堂兄?” 阎学政想起谢宁所作的文章,冷笑一声,“一棵藤上两样瓜,一个在天,一个在泥!本官记住了他了!” 谢老二夫妻俩,之前多少年进城都搭谢大利的便车,现在人家彻底不搭理他们了,谢耀祖又刚考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要掏了六个铜板搭卖菜的车回村。 回村的这一路上,一家三口都没怎么说话。 谢耀祖到家一头就扎在屋里不出来。 谢老二和周氏对视一眼,心中都冒出同样的想法。 是时候得让两个老的出面了。 他们俩治不了那死崽子,就让两个老的来,他不是要考科举么? 不奉养老人,就让他名声彻底臭了! 官府赏赐那二百两银子,都是姓谢的,凭啥他谢宁一个人独吞! 谢大利怕牛车赶得太快,晃了谢宁的脑袋,谢老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道:“谢宁,你二叔他们。” 谢宁正半躺在牛车里翘着二郎腿,感受着温暖的小风优哉游哉,听见谢大利说话,简单嗯了一声。 “官府赏赐的十亩地,我爹已经在村里挑好了地方,等去官府领来了地契我给你送去!”谢大利瞧着前方远去的牛车影子道:“谢宁,你二叔二婶不是个消停的,他家谢耀祖要是考上了还好说,要真没考上,说不得要打你赏银的主意!” 二百两! 那可是普通老百姓这辈子都不敢想的钱。 甭说是谢老二,便是村里哪一个听了这钱不眼红,不心动? 谢宁挥了挥手,赶走嗡嗡不停的苍蝇,“让他们作!我能让他们拿走一吊钱都算窝囊!” 他直起身来,看着官道两旁广阔的田地,那道边的野草,雪彻底化开才短短不到半个时间,就快长到了膝盖高,视线所及之处,还能瞧见隐没在土中一般的阴阴白骨。 “大利哥,柱子哥,你俩回家以后交代一声,家里以后喝开水,洗衣裳也用村里的井水,大河水先不要碰。” “不用大河的水?” 李二柱家开了豆腐坊,每日用水比往常多了十倍还不止,都用井里的水麻烦不说,就光他家的用水量,都能占了一口井。 而村里拢共就两口井。 “不能用!” 谢宁盯着那骨头架子道:“去年死的难民太多了,不定梁河里有多少尸首,历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小心点准没错!” 谢大利立刻明白严重性,他道:“那光是不碰河里水能行吗?用不用想点别的法?” 瘟疫那玩意,一传十,十传百,染上一个整个村都得完蛋。 他们村的日子才刚好起来。 可不能让这要命的玩意给霍霍了! “多弄些生石灰,撒在村口各处,最好每家每户的牲口鸡笼都撒上,另外让村民都买点白醋或者艾草每日早晚熏蒸。”谢宁想了下道:“这段时日最好就不要让外人进村了,再有,不论谁家发现死了的家禽,都不要吃直接烧了,但凡有体热腹泻症状的立刻上报村里。” 瘟疫可是大事! 去年冬天关外难民大批量涌到云州,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光是他们村田间地头,山坳里都有不少死尸,谢大利生怕有个闪失,跟谢宁说了一声,立刻调转车头回了城里。 济源堂药铺也正在研制预防瘟疫的药剂方子。 见了谢宁来,吴大夫立刻迎了上去,“谢宁!你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上你家去找你了!” 自从朝廷嘉奖下来后,吴大夫就日日盼着院试赶紧结束,他吴氏一门的荣耀,可全都是谢宁带来的,没见到谢宁本人的面,他连传颂后世的石碑都没好意思让官府给刻。 “是有些日子没见!” 谢宁见人就笑,一张俊颜俱是少年恣意。 他现在可比周掌柜他们头一回见的时候,外貌上变的可太多了,头回见不是说这人不好看,而是打眼就是寒酸,再看他现在,额头发亮面腮有光,一看就是行大运的好面相。 “你可算是来了!” “再不来,吴老可就成那望夫石了!” “去!瞎打趣,少拿我老头子说笑!”吴大夫拉着谢宁往里走,此时的济源堂药铺外面,排队的人已经减少,比拔毒药刚出来那会少了至少三成。 拔毒药来的效果快。 七日见效。 不少银钱没那么宽裕的,血毒脓疮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吃了,也有那一副汤药掺水混成两幅吃,身上的痛痒麻胀不难受,就这么省着,左右能赶工挣钱就成。 “一早就盼着你来,知道你科举正是紧要时候。” 吴大夫拉着谢宁的手都在抖着,眼眶是发红,打开锁头拿出被红布盖着的托盘,红布掀开,露出里面少说三四十个银锭,“这是头一朝廷奖赏下来的钱,虽说只给了这些,那也够我老朽几代花销了。” “谢宁,朝廷给的钱,我不瞒你,圣旨一千两,到我这六百两,我留了二百两,剩下的都给你!” “都给我?” 谢宁一愣。 周掌柜笑道:“你拿着,咱大宴朝廷时兴下打租,去年下的嘉奖旨意说给一千两,要是没有这二茬圣旨估摸连这六百两都没有,至于前几天的一千两,等去!” “估摸着吴老重孙子考科举都不一定能见着!” 第68章 一共挣了一共五百两! 历朝历代朝廷赏赐打白条,这个谢宁知道。 后世的电视剧里,经常有剧情圣旨动不动赏赐黄金白银,几千两、几万两,听着砸人,实际上,没几个真能拿着的,便是那国库最有钱的时候,赏钱最少也得等个年八的。 至于拿着圣旨,户部白条没事就去要钱的,比比皆是。 “都给我?” 谢宁视线飞快扫了一下,托盘里的银锭子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个。 四百两! 这对比他刚穿越来的时候,身上就七个铜板,简直是笔天文数字。 便是他现在家里做买卖了,这笔钱也不是小数。 银子拿在手上颠了颠, 当初拿出拔毒药方,给了济源堂也是为了稳妥、安生,谢宁想过拔毒药方对现在的时局,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朝廷会有奖赏也是意料之中。 但吴大夫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他。 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也刮目相看。 财帛动人心,这话放到哪里都适用,他谢宁不是神人,见着大钱一点反应没有,相反的,他没穿越以前,原生家庭就是穷困的农村,车房那些基本生活保障,他也是苦苦奋斗攒了许久才贷款买的。 银子拿在手里,触手冰凉丝滑。 谢宁想了一下道:“吴大夫,周掌柜,咱们认识这么久,恐怕二位家里的孩子都比我大,我也就不见外,管你们叫周叔、吴伯,这钱不是小数,我不能都要。” “拔毒药方,既然当初谈好的是合作,那我拿一半。” “拿一半?这怎么能行!” 吴大夫一听就急了。 谢宁却道:“我说的一半,不是这四百两的一半,是总共的一半,三百两!一共六百两,我拿走三百两!” 这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周掌柜一听,噗嗤乐了,“你小子!肚子里弯弯道道就是多!”他劝说吴大夫道:“吴老,你就听谢宁的,这钱要是十两,那都给了谢宁都行,但六百两!朝廷给这次的奖赏指不定那年月能摸着呢,你家上下二十好几口,你也替他们想想。” 吴老家里一妻两妾。 嫡子庶子加一块,七八个,现在孙男娣女遍地跑,全家上下几乎都指着他来养活。 多了一百两,的确差了不少事。 吴老面色有些尴尬地道:“你说的倒也是……那、那我再拿回去一百两……” “……” 谢宁噗嗤一声乐了,跟周掌柜相视一笑。 “对了,我记得今日是院试开考的日子,你考完不回家,怎么跑这来了?” 周掌柜道。 谢宁收敛了笑意道:“我来是给村里抓点预防疫病的汤药。” 周掌柜和吴大夫闻言立刻换了一副神色。 “疫病?” 吴大夫道:“你也察觉出来了?” 谢宁点了点头,“嗯。” 历来大灾之后必瘟疫横行,疟疾、天花、大头瘟、羊毛瘟、疙瘩瘟、吐血瘟都是史书上记录在案,严重到十不存一的瘟疫。 谢宁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后,吴大夫和周掌柜沉默了会。 周掌柜道:“将军那边已经下令,要济源堂全力配合府衙预防疫病,但年前死的人太多,官府来不及处理的都在犄角旮旯,晌午云州府医官署的人来说,已经在偏远几个村里发现了集体高热的征兆,地方远,医官署的人和吴老还没来得及去看,这一病到底属于哪一种。” 无论哪一种,但凡沾上个瘟字那都没好。 谢宁拿起桌案上的笔墨,提笔就将自己在后世听说过的几种预防瘟疫的方法,和所见病症给写了下来。 他给写的手札,除了天花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其他几种常见疫病都有预防治疗手段。 吴大夫一目十行看下去,立刻拍案三声,“好好好!有了这手札,我前去疫区心里就有了底了!” “谢宁,还得是你!” 他使劲拍着谢宁的肩膀,给他拍的连连往后好几步,谢宁道:“我方才进城的时候,已经看见有官差在撒生石灰、检查进城的人口,想来云州城一时半会没什么事。” “医官署说的几个村子,应当也没大事,吴伯你也别太担心!” 谢大利买生石灰回来的时候,李二柱正跟二苗往车行摞大麻袋,谢宁则依在车顶麻袋尖上跷二郎腿。 “干嘛呢这是?” 生石灰他买了不少,杂货铺的伙计推车跟着。 李二柱道:“是药材,谢宁说,这些药买的便宜!今个全拉回村里去!” “便宜?” 这一大车药少说也得几百斤,寻常人看病一副药都得上文钱,这么一大车,那得多少钱? “谢宁!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有钱,有大钱!” 谢大利一见这么多药,心都快着火了,“可这么多药材,这得多少钱?不行,全村人的药材钱哪能你一个人花,柱子哥,听我赶紧搬下来!” “别搬!” 现在疫病已经在偏远村子起了苗头。 别说谢宁他自己跟许婉就住在村里头,便是冲着跟村民们的交情,他也不能任由疫病发展到村子里头去。 谢宁道:“这些药是我从周掌柜哪里抢来的,过些日子便是有钱也买不来,赶紧装车,趁天没黑快点回家!” 考了一天的院试,他都快累死了。 牛车吱嘎吱嘎回到村里。 李二柱拉着药材跟谢大利去了村长家。 谢宁背着大包裹,一进屋就找自个媳妇。 “相公,你回来了?” 许婉正坐着算账,卧室北面堆了一墙用麻袋装好的草药,前一阵谢宁忙着啃书本没注意到,这会瞧着挤挤压压的屋子,怎么瞅怎么闹心。 但一想到包裹里的钱,他立刻露出小白牙,“媳妇,你猜猜这里都是什么?” 许婉抬起眼眸,好奇地打量谢宁手里的大包。 上次自家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带回来好几十两银子。 便是家里的柜子,还躺着二白百两现银。 现在家里有了生意,一日的流水便要十几两银子,那大包里能是什么? “衣服?首饰?” “吃的?” 连猜了好几样,谢宁都摇头,许婉撂下笔抿唇笑出两个梨涡,“你不说我不猜了!” “是钱!!” 谢宁把桌上的毛边纸全部移开,沉甸甸的包裹砰地一声落在桌面上。 包裹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出现在眼前。 许婉彻底被眼前这一笔巨款惊到了。 一锭锭白银就那么亮着微弱的白光,闪着她的眼睛。 饶是许婉出身世家大户,也被眼前这么多钱给惊到了,“相公!!这、怎么这多钱!” “这!这起码得有百两银子!” “三百两!!” 谢宁大声道:“三百两,媳妇!咱们发了!” 吴大夫分了三百两,再加上家里的二百两,一共五百两银子,可不就是发了! 许婉惊讶得尖翘的下巴大张着。 见媳妇被钱砸晕了,谢宁上前一步搂住许婉的腰原地转了两圈,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待兴奋劲稍缓。 谢宁跟许婉说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并把柜子里的二百两也拿出来,跟三百两放到一块,桌面堆成一座小山,他手掌撑着下巴,笑意吟吟地瞅着许婉道:“咋样,我没骗你,我说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相公我说到做到!” 许婉拿着银子一个个摆弄在手里看,好像看不够似得。 她眼睛笑成两道月牙,弯弯地,只觉得心里像是甜出蜜。 从前在家里爹和兄长也会往家里拿钱,但那都是朝廷给的俸禄,一个月几十两到头了,家里大头的开销全都靠着娘亲经营庄子的来源。 五百两! 便是她娘的一个庄子一年的收成也就这么多了。 “相公,你可真厉害!” 许婉手里银锭子不撒手,侧脸转过去,在谢宁脸上狠狠香了一口。 谢宁哈哈大笑两声。 只觉得心口满足鼓胀。 老爷们么,在外打拼图的就这会娘们高兴。 谢宁手瞧瞧伸向许婉的腰,趁人不备直接拉到怀里,许婉被吓得叫了一声,却被男人整个压在怀里,谢宁的气息贴着她耳边喘息,“媳妇,嘴角好了没?相公好长时间没教你做菜了。” 提起这个许婉脸就红的不行。 她跟谢宁虽然没彻底圆房,但床笫之间,该干的全都干了。 这人不要还好,一要起来就没完,而且花样百出,折腾的她第二天腿也疼,手也疼,就连……嘴角也跟着疼。 “好、好了……”许婉刚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甜蜜又隐秘的作弄,可下一秒,鼻子里就闯进一股难闻到了极点的臭味,“相、相公,你身上什么味?” 谢宁蹭地从床上做起来。 扯了扯自个的领口,使劲呼吸了一口人差点没当时过去。 踏马的!!! 捣鼓了一下午草药,竟然把洗澡给忘了,他两跳下床脸色尴尬地对床上的许婉,嘿嘿坏笑道:“我先去洗澡!小娘子你且等着我,为夫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二天大清早。 雪白肩膀半露在外的许婉还没醒,便被谢宁给拉起来。 许婉穿好衣裳的时候,天还没彻底大亮,男人说这几日家里的买卖先交给田嫂子,家里的钱太多放着不安生,得赶紧送到城里的钱庄去存着。 许婉想了想,把家里最近生意赚的钱也一并拿来。 谢宁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仅仅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他们家就因为草药生意赚了快一百两银子。 官府加上朝廷的奖赏五百两,再有之前当玉佩的二十两,谢宁留了二十两生意周转,再留三十两备用,剩下五百七十两全部存到钱庄去。 谢宁银子票据拿到手的时候,谢老二夫妻俩,正领着两个老掉牙的堵门,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把大锁头,前来送药的村民嘲笑着告诉他们,谢宁领着媳妇老早就进城了。 没个天不会回来。 第69章 谢宁,院试案首,百年小三元!! 谢宁拿完了凭证,就带着许婉去了客栈看了一间上房。 进了房间,他就开始研究隆昌钱庄的票据。 古代汇票也可以异地支取,也就是现代的存折或者现金支票。 每一个传承百年的钱庄,都是自己特质的纸张,谢宁记得自己在博物馆看过一张,是株纸制成的,但手里这个明显不是,仔细摸了摸,应当是大麻混上蚕丝特质的。 汇票前后一共十九个章。 谢宁存钱的时候瞧着那掌柜,在纸张前后哐哐哐一顿狂戳。 汇票正文写着,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事舒张,而后是一段乱七八糟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但行好事,老天有报,但细细拆解来看,头十二个字应对的应该是十二月,后面三十个字应对的是阴历三十天。 再往后十个字,应当是对应从一到十,十个数字,最后三个字,对应的是百千万。 谢宁眼瞅着,五百两三个字哐哐哐印在了对应的数字上。 背面又写了他的名字,详细的存钱日子。 “相公,你看这里。”许婉在纸张四个角点了点,“隆昌钱庄的存票,对着有光的地方能看见字的。” 谢宁拿起票据,对着光阳一晃果然,隆昌钱庄四个楷体小字出现在四个角。 对于许婉能看出汇票上的机巧,他没多说什么,把汇票放到许婉的手上,笑着道:“继续说,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许婉拿着汇票,反了个面,“相公你看这,红漆的手写符号是代表,咱们是在云州票行存的,然后蓝色的是代表提笔掌柜的身份,黑色的则是代表云州票行的证明。” “这里面门道可真多!” 谢宁把汇票往许婉身上一扔,脱下衣裳上床道:“娘子,你收着,没准咱家那天也搞个银行试试?” “银行?” 许婉没明白啥意思。 谢宁道:“就是钱庄!” 谢宁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不出三年竟然成了真。 从穿越过来,谢宁不是忙着挣钱,就是忙着搞科举,对于这云州城只是匆匆路过,从来没好好逛过。 放榜是在五月初六。 第二天便是五月初五,五汛节。 也就是后世过的端午节,以祈求河道平安,一年风调雨顺的节日。 每年的这一天,人们放花灯,逛夜市,打铁花好不热闹,谢宁结结实实在客栈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白天带着许婉到处逛,酒楼、首饰阁,布庄,大买特买,逛到走不动了才回客栈。 晚上他缠磨许婉把白日里卖来的衣裳穿上,他再一层层扒下来。 许婉的身体莹白细腻,他抬着许婉手腕,一路从腕子里面亲吻到脖颈。 直到弄得许婉娇羞连连,他仍不肯罢休。 谢宁顾及着许婉大病初愈,舍不得她喝那避子汤药,才迟迟忍者,但顾及是一方面,可不代表他能憋住,血气方刚的十九岁少年人,他又是从现代接受过许多老师教导过的。 于做菜一道上,自然花样百出。 五月初六。 院试放榜的时候,他还搂着媳妇呼呼大睡,压根没醒。 大榜地下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一大堆人。 谢宁雇来的客栈报喜的小哥,伸长了脖子往前挤,他们客栈下榻的那位,可是最有可能夺得西北地界百年来第一个小三元案首的双案首! 要谢相公真是案首,他不得不少赏钱! 季俊山一大早就等在上次茶寮的位置。 隔壁依旧是大嗓门的李家人。 李成勇道:“叔叔,谢兄他可是真沉得住气,几次放榜他本人都没到场!” 恩人即将夺得小三元。 李武简直比谢宁本人还紧张,他道:“你懂什么,这云州城里不服他小心眼的孙子有的是,别说是院试放榜了,就府试放榜要他本人来,就他那小胳膊小腿,不得被这群人给活吃了!” 想起蓬莱酒楼的针锋相对,李成勇道:“说的也对!” 不多会,官差敲响铜锣,院试正式放榜。 到底是关切到自身,李成勇探出窗外的身子比他叔还长了一大截,吓得李武赶紧薅了他一把,“你别再掉下去!” “叔,你听见没!” “听见啥?” 李成勇指着人群一堆簇拥道:“那是谢兄的堂弟晕倒了!哈哈,他考了个倒数第一,竟然晕倒了!” 倒数第一,也算是榜上有名,考中了秀才。 谢耀祖没放榜这三天,感觉自己都死了一回。 本来他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爹娘偏偏非要来听榜,在听见官差第一个报的便是自己的名字,谢耀祖一个大喜过望直接晕了过去。 惊天大喜砸得周氏,直接拍着大腿,嚎啕大喊,“我儿中了!我儿中了!我儿子是秀才了!” 连给谢耀祖掐人中都没顾上。 本次院试只录取七十五个人。 参考的考生近千人,百里挑一的比利,如此激动太正常了。 大榜继续往下报。 白城赵斌,云州城阎志同皆榜上有名。 念到最后,谢宁仍旧是第一。 谢宁是院试魁首西北百年来第一个小三元! 是足以载入地方志的小三元! 即便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料,大批量的落榜学子仍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之前对他的种种怀疑,还有对官府嘉奖的妒忌,好似事先埋好的种子引线,顷刻间就爆炸开来! 有了第一个抱不平的声音喊起。 其他人纷纷被火妒冲击着跟着一起喊叫。 “这个结果不对!我们不认!” “他谢宁无师无门,他凭什么考得院试魁首,他凭什么拿了小三元!” “对!我们不认,难道西北百年来的学子都不如他一人!我们十几年寒窗苦读都不如他一个泥腿子臭流氓!” 人群顿时炸响开来。 千百号学子挤挤压压地喊叫,一时间不服谢宁的人喊声震天,那架势好像他拿的不是小三元的名头,而是要了这些人老娘的命。 “你们干什么!” “造饭是么?” 官差拿着铜锣呼和,压根盖不住学子们极度疯了的癫狂神色。 “请学政大人出面,请知府大人出面,本次院试存在舞弊!考试不公!结果不公!” “请学政大人出面!请知府大人出面,我们不信谢宁能连考三场魁首,我们必须要个说法!” 一帮疯了的学子,在府衙跟前叫嚷开来,最后无果,竟然从人群中央开始就那么坐了下来。 上千号人,就那么静坐在府衙门前与官府行程威逼之势。 “他娘的,这群酸儒!都他娘的是疯了不成!” 李武蹭地起身,拿起腰间佩刀就要往下冲,一边走一边骂,“奶奶个腿的,考不过就说旁人舞弊,那舞弊是那么好弄的!他奶奶的心眼子比跳蚤肚脐眼还小的一群兔崽子!” 一见李武拔刀,李成勇立刻冲上去,抱住李武的腰,“叔!叔!切莫冲动!你可千万别拿着刀下去!” 本来一群学子就在兴头上。 李武要是拿着刀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你他娘的松开!”李武大怒道:“我这就下去,我看看那个三孙子,敢再放一个屁!谁再说谢宁舞弊,我他娘的就地砍死他!” 这头李家叔侄俩闹腾不休。 隔壁季俊山则是脸色煞白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这次院试排名只在第三,连第二都不是。 第二名是之前县考考了第三的席凯。 第70章 小三元遭妒忌,偶遇恩人! 谢宁花十个铜板雇的客栈小二,见了这阵仗一溜烟跑回去连喊都没敢喊,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被小三元雇来的,白挨一顿削。 谢宁更和许婉坐在客栈大堂吃饭,小二跑进到他跟前,后头跟有狼撵似得,一顿喘。 “你慢点!” “别把痱子卡出来了!” 小二剧烈喘息道:“谢、谢、谢谢相公!”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西北各地考生都有在客栈下榻,也有富贵人家本人没去,叫了报喜的去看榜,此时小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许婉被这些不善的目光看得浑身不得劲,拉了拉谢宁的袖子道:“相公,要不咱们进房里听他报喜。” “不用,就在这报!” 谢宁看小二满脸通红,又一脸惊惧吓破胆的样子,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二,若是他帮上有名,名次一般,小二恐怕老远两条街就开喊上了,便是他考进前五名,都不会被吓成这样。 好好的大小伙子,能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答案只有一个。 “谢相公!恭、恭喜啊!你是案首!你考了本次院试的第一!”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谢宁本就是县试、府试双案首,这下连院试都是第一,那也就是说西北百年难有的小三元就是他! 客栈掌柜的也来道喜,“恭喜啊,谢秀才,您可是小三元,往后我可得称您一声贵人了!” “掌柜的客气了!” 谢宁顺手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报喜的小二。 小二得了赏钱,拔腿就走,连谢都忘了说,更不敢把府衙跟前发生的事告诉他。 谢宁对整个云州,西北的学子妒恨,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往后还要考乡试、会试,再往远了还有殿试,舞弊的又不是他,若云州府连这点争议都摆不平,能叫一群乌合之众的学子给拿住,那可真是啥也不是。 节日刚过,又赶上院试放榜,街头巷尾人头攒动。 一派热闹景象。 谢宁拉着许婉的手,在大街上闲逛,他得了小三元也不知道家里那边怎么样了,谢克忠老叔是不是又琢磨宰猪办流水席。 原身出身乡野,许婉更是云州城几乎没来过。 说是小三元,院试榜首,但他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认识。 充其量有人会对他们俩男的俊,女的俏,对这好看的小夫妻多看上两眼。 殊不知,他俩早就被人给跟上了。 “是他不?” “对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你们几个盯紧了他,待一会他进了偏僻地方,看我眼色行事!” 西城一片羊肠胡同,有不少摆摊卖小东西的,谢宁牵着许婉的手走走停停,日光照的每一处,都让他心情雀跃。 小三元那可是! 虽说被人妒忌的恨不得生吃了他。 但那也是没日没夜勤恳背书靠真本事得来的。 怎么可能不自傲,不高兴! “娘子,你相公我是秀才了!” 谢宁薅了一把路边的野花,塞在许婉手里,“以后你就是秀才夫人了!” 阳光里,许婉笑得好看,她此时看谢宁的眼神崇拜得都快冒星星,“相公你好厉害,我二哥,他读了十一年书,院试也才考了第八名,你一下子就考了魁首,还是小三元!” “我二哥要别说是小三元了,但凡拿一个魁首都能被我爹给供起来!” 见她又提起往事,谢宁笑了,“你二哥才考了第八啊?那他往后接着考没?” “考了,只考到乡试就没接着考了……” 许婉话刚说了一半,他们俩人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大筐给扣住。 许婉当即吓得惊叫一声。 谢宁虽然没喊但吓了一大跳。 他刚要掀开大筐,腿上便挨了一脚,便听外面骂道:“就是这小子,给我打!女的也照样打!” “许婉!” 谢宁大叫一声,朝着许婉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上辈子没少遭遇医闹,因为这,他特地从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学习散打,可以说轮技巧,一般人近不得他的身,可眼下整个上身都被东西扣住,他一时半会还挣脱不得。 “相公!谢宁!” 许婉叫喊了两声。 正在谢宁揪心,自个媳妇要挨揍的时候,就听筐子外面有人大喊道:“住手!青天白日你们在干嘛!” “哪儿来的孙子,赶紧滚开!碍了老子的事,老子连你一块打!” “还挺狂!跟他们非什么话,一群流氓!” 筐子外头乒乒乓乓,一震哀嚎声,谢宁刚把筐子头脑袋顶上扔下来,便见一个书生一人单挑五个壮汉,三两下便打得几人屁滚尿流,而另一个书生则是在那儿,手臂忙碌比划着不止何处下手。 “许婉,你怎么样?” 谢宁只撇了一眼战局,便去关心自个媳妇。 许婉只是被吓了一下,并未挨打,她摇了摇头,“没事,相公你呢?” 谢宁也道:“我也没事。” 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偷袭的就已经被那强悍书生给捆上了。 “多谢兄台搭救,若不然少不得我跟我娘子,今日要受些皮肉之苦!” 那书生生的魁梧,个头比李二柱还高,打眼一看不像书生更像武人。 更别提他粗狂的五官线条,怒目圆睁,眼似铜铃,如若是再有一把络腮胡凶煞得都得让人认成是土匪。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倒是仁兄,你没事就行!” “我没事、没事。”谢宁道:“在下云州府谢宁,敢问两位兄台大名?” 一旁站着的文弱书生,听见他的名讳当即瞪大双眸,满脸惊喜道:“你是谢宁?你就是研制出拔毒药方的谢宁?” 谢宁被他突然来的激动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正是在下!” “恩人有礼!” 文弱书生恭敬地给谢宁行了个文礼,他正色下难掩激动,“恩人,鄙姓张,名子宸,家母因供我读书过度操劳,吸食了逍遥散,前几日身上的血疮之症彻底痊愈,此前一直想跟恩人见上一面,却因为科考没敢上门打扰。” “恩人,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拔毒药方来带的长尾效应。 谢宁淡笑了下,“子宸兄客气了。” 张子宸介绍:“谢兄,这位是永州解元吴俊源,吴兄,今日这一遭多亏他在场,要不然光靠我一个,说不准我也得挨顿打。” “早说让你练练了。”吴俊源笑道:“君子六艺,你就知道死读书,连俩小肖都搞不定!” “谢兄,在下永州吴道远,有礼!” 谢宁在听见吴俊彦三个字的时候,心神都为之一震。 他能在县试拔得头筹,一开始全靠钻研科举真题,而那真题所着之人,竟然就在眼前! 第71章 知府大人的粗大腿! “你就是吴俊源?” 日日拜读书籍的作者就在眼前。 且广秀的文字,与本人形成极大反差。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谢宁望着吴俊源灿然地笑了。 “怎么,听谢兄话里的意思是认得我!” “治兵备以固国之防,而予以达威严之化!”谢宁道:“乾元二十三年院试真题节略,是不是出自吴兄之手?” 吴俊彦顿时惊讶不已,“那本真题你看过?” “自是看过!”谢宁高兴道:“若无吴兄那本真题,我的科举之路定然不会这么顺畅,吴兄大才,请受谢宁一拜!” 张子宸许婉,也被这撞上来的缘分给惊到了。 许婉女流不好说话。 “今日可真是大好日子,谢兄能夺得小三元名头不说,还能在这跟俊源兄遇上,实乃是天赐的缘分!” 张子宸当即提议去喝酒。 吴俊源却说,自己有个小事需要耽搁一番,若是不介意,谢宁二人可以陪着。 谢宁当然不介意。 那本真题对于他来说,跟指路明灯没什么差别。 吴俊源对他,虽谈不上偶像之类,但文字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对真题作者已经向往许久的谢宁,找人把那几个下黑手的送到官府,送官府之前他还不忘补上几脚,把许婉送回客栈后,便着吴俊源与张子宸一道走了。 东城。 吴俊源带张子宸与谢宁来到一处名为逢仙的小筑。 此处住宅看上去与民宅外观差不多,但内里却别有洞天,雕梁画栋、花鸟山石,不足以形容,西北刚开春的季节,院内花丛竟有芍药、牡丹竞相争艳。 随着侍从走到内堂去。 人群低语交谈,统筹交错间,虽酒气蔓延,却不见一人喧哗。 “俊源贤侄你来晚了!” 上首坐着的老者瞧着吴俊源和蔼开口。 吴俊源行礼道:“因事耽搁略迟了些,卢世伯切莫见怪。” 主桌老人瞥向吴俊源身后谢宁张子宸二人,“无妨,无妨,俊源带着你的朋友一起落座。” “吴兄出自永州吴家,是家中仅得了功名的庶子,我与他三年前在京中相识,此番他游历到西北,本地世家相邀,若不然这等聚会,我是没资格来的!”衣冠华贵之间,张子宸浑身都是拘谨。 “你看主桌上首的老者乃是卢家家主,卢霆,旁边的是他二弟,卢轩,再往右面一点是武成王次子赵斌。” 张子宸说到赵斌的时候,谢宁眼眸诧异。 前几日那个和稀泥的学子竟然是武成王次子。 这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那再往右呢?” 谢宁问了句。 吴俊源仍在跟各桌的人寒暄。 张子宸道:“那位大人是我们云州府的当家人,谭佑铭,谭知府,再往右分别是季家,崔家,高家,最末尾上菜的位置武伯爵李家家主李武。” 好家伙,李武家里那般有钱,又是子爵,竟然在主桌只占了个上菜的位置。 吴俊源寒暄一圈回来坐下,面色隐隐不耐,“一群占着祖德蒙阴的老不修,从前我不是解元的时候,连他们大门都进不去,现在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 谢宁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大厅之内,侍女衣袂翻飞,菜肴精美,曲水流觞,但这方寸之间,他跟张子宸和吴俊源还都是刚刚认识,坐在这块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不远处赵斌瞥见他来,蓦地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是十分意外。 李武背对着他,没看见。 赵斌隔空举了下酒杯,朝谢宁致意。 谢宁点了点头,淡笑了下举杯抿了一口。 他们这桌距离主桌大概三米距离,是主桌后面靠近柱子的位置,不偏不正,用来招待吴俊源这等三流世家庶子也不算失礼,于他们同在一张桌上的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户的偏房庶子。 谢宁还在主桌次等的桌子上看到了隆昌钱庄的掌柜。 就是不知道他隶属于在场哪一个世家。 很快菜色上齐,张子宸面对满场的权贵,浑身紧张的不知道如何开口,谢宁倒是接受良好,他看着整桌珍馐指了指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道:“吴兄,那是什么?” “熊掌。” “那个呢?” “穿山甲幼崽。” “那个呢?” “红烧鹿筋。” 一圈菜名报下来之后,谢宁心底暗暗震惊,这一桌子菜要放到现代高低得把缝纫机踩冒烟了。 谢宁没客气,筷子直奔熊掌,尝了一口味道软嫩,就是收汁有点干。 鹿筋倒是炖的火候很好。 “谭大人,去年按照廖大人的吩咐,关外灾民已经在云州以南三个州府安顿妥当。”卢霆开口道:“前朝先帝开科举先河,抬平民户籍凡寻常出身也可参加科考,但门第之间向来天谴之差,老朽听闻今年的科举小三元出自乡野布衣,这可大大出乎我等的意料啊!” 杯盏之间,谭佑铭脸色有些不好,他道:“既先帝广开科举,是为朝廷吸纳人才,自百年以来,西北地区还是头次出现小三元的文星之才,实乃好事一件!卢老何须多做担忧!” “担忧倒是不至于!” 卢霆说话,主桌附近的几张桌子的人全都停下筷子听他说话。 吴俊源瞧瞧捅了一把正在啃穿山甲的谢宁,压低声音笑道:“说你呢,还吃!” 谢宁抬头瞥了一眼主桌方向。 李武碰巧转过头来,看见他这在眼珠子立刻瞪得老大。 谢宁朝他微微一笑,意在安抚,这大老粗脾气直通屁眼,谢宁生怕他此刻宣扬自己就在饭局上,他隔空朝着李武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 主桌方向,粗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瞧,便知里头门道大了。 不管门阀世家势力如何,一州知府的座次却只排在了第四,就算是武成王的次子也堪堪只在第三,而李武这个手上有兵权的竟然只排在最末尾。 这么一看就很有意思了。 一州掌权之人,从四品的大官,竟然被几个无爵无官身的世家老头子压住一头,就连王侯次子也在座次上矮了他们一截。 桌上那条大鲤鱼,鱼头也是朝着老头子的方向。 这个场合上谁大谁小,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一届布衣,连末流寒门都算不上,他若只考得靠前的位置,便已经很好了,但他偏偏考了个案首?还是小三元的案首……”卢霆鸡皮老脸哼了哼,“这让我等世家几辈供养出来的孩子,夙夜辛苦打了水漂,难道我等卢家、崔家、季家举全族之力培养的孩子难道还不如他?” 这让他们这些世家颜面何存? 谭佑铭听了这话面色讪讪,没吭声。 卢霆拿着布衣出身的小三元说事,几张桌子的世家子弟都跟着附和,期间谭佑铭一言不发,李武几次三番要说话,都被谭佑铭带着的师爷拍肩膀给摁了下来。 “谭大人,家兄邀您前来,并非意在苛责,科举那都是考脑袋瓜争高下的事,要想借此出人头地,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卢轩唱了个红脸,试探着抛出目的,“谭大人,我们听闻云州城外的几座山地,至今无人管辖,山林多出木材草药、便是盖上几座庄子也可安顿不下千人。” “廖大人年前一道政令下来,便是十几万灾民,眼下开春口粮吃紧,我们世家也是有些负担不下啊!” 闻听此言,谢宁筷子顿住一瞬。 谭佑铭更是脸比锅底还黑。 西北这几大世家,趁着都护府需要安顿灾民,已经在三个州府占尽了土地山林的便宜,现在竟然又贪得无厌,把注意打到了云州城外的几座山上。 谭佑铭冷声道:“各位家主是否忘了,云州山脉连着白鹭关,此处山脉圣祖有命事关国防政务地方官府,不得进行买卖!” “没说是买卖!” 卢轩讨好笑道:“我们只是租借,租借个百十来年,就算上面调查下来了,这是关乎民生的好事,也不会降罪下来,便是那通判马大人也同意此法。” 一提马通判,谭佑铭一张脸就快掉到地上去了。 通判官位不大,于政务上却与他处处掣肘。 简直就是牛逼上的嚼子,弄不掉他,还得被他牵制。 “云州城外数十万亩山林地,要谈租借,此等大事,凭我一介知府做不得主,本官得上报节度使大人,廖大人同意才行!” 谭佑铭道:“若无旁的事,本官官府还有政务在身,就先失陪了!” “谭大人请慢!” 卢轩跟季乾和桌上几人互换了个眼神,舔颜笑着拉谭佑铭坐下,其言语之和煦简直就像是他睡了谭佑铭的姑娘,“谭大人莫急,我们此次设宴只为高兴,并非真的要拿下拿几座山林地,谭大人……” “说道灾民政务。”谭佑铭目光冷肃,“近来云州府有几个村镇疫病频发,有几个村子正好是你卢家的地,云州府已经就防治疫病扩散开始采买药材,各位家主都在,关于疫病本官想听听你们有什么看法?” 谭佑铭这是又把刀子扔了回去。 西北地区乃圣祖老家,皇室的根,赵家祖坟都在这。 天下撒下一瓢雨,没准就能砸中几个世家子弟。 他们在西北所占田地、房舍无数,仅去年灾情一项,就扩充了多少奴仆,现在疫病有了扩散的苗头,谭佑铭就是想看看这帮蛀虫到底能说出些什么? 席间沉默了下。 卢霆道:“灾民就是个数,十万是数,百个也是数,就算落到村户里一年产不了多少赋税,至于我们门阀的庄子长工,自然有我们的大夫在,这点上还请谭大人放心!” “就是个数?!” “十几万灾民的性命在卢老的眼里就如此轻飘飘,难道卢老忘了,旱灾发生之前,他们也曾是我大宴勤勤恳恳的子民!” “谭大人,谭大人!只是一些小病头疼脑热的,谭大人何须动怒嘛!” 卢轩语气迟缓地看了一眼季乾,道:“疫病一事,有谭大人坐镇,我们听凭官府配合就是,既然谭大人碍于圣祖圣令,那咱们就说些别的,这云州本地民生都落在谭大人一人肩膀上,谭大人自是劳苦功高……” “啊……” 谢宁正一边吃一边听门阀世家拿灾民的事,胁迫一方大员,吃得正起劲,就听吴俊源唉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谢宁问。 “好没劲的一帮老东西!” 吴俊源道:“我今晚本来约的是含香楼唱曲儿的姑娘,却凭白在这浪费光阴,听这帮老没牙的在这念经。” “你约了姑娘?” 张子宸一听姑娘本来都要睡着了,登时来劲。 “你先别来劲,今个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有人陪着唠嗑,吴俊源不耐脸色好了些,他道:“都道江南女子婉约多情,但我到了西北见识一番,还得是此地的姑娘盘大肉嫩。” “……盘大肉嫩?” 谢宁有点没明白他啥意思。 “啧,你不是成亲了么?” 吴俊源回味了一下道:“就是屁股大!” “……” 谢宁轻笑出声,“……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那头卢轩还在给谭佑铭刨坑,“谭大人,我今日听闻,云州府出了个小三元,本来是大好事一件,但怎么好像,他得位不正有舞弊之嫌?我听说府衙外现在还有大批量的学子在静坐?” “就是要等一个说法?” 第72章 谢宁把一众世家摁在泥里! 提起这个事,谭佑铭就来气。 一帮无脑的学子听了几句煽风点火就在府衙跟前静坐,胆敢逼迫官府,这跟造饭有什么区别,还哪里是读书人简直是一群无脑的苍蝇! “小三元乃是天降文曲星,说不得我西北地区以后要在朝中出个人杰宰相!” 卢轩目光闪烁道:“但是功名有舞弊之嫌疑,动静还闹得此番大,事关西北考场的名声,谭大人是否应该着人调查一下,这小三元若是没了,但院试魁首轮名次到了那寒门的席凯身上也是不是可以!” “席家虽然没落了,但好歹百年底蕴总不算辱没了院试案首的名声!” “若是一番调查下来,就连席凯的功名也掺了水分,那我季家侄儿实该榜上有名!” 闻听此言,季乾立刻举杯道:“我儿俊山自幼苦读,季家为他遍请名师,他的才学也是连付老也是认可过的,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名次居于布衣之下。” “又在说你!” 吴俊源又捅了捅谢宁。 谢宁吃饱喝足压低了声音对吴俊源道:“走不走,我可不想跟他们打嘴架!” 吴俊源点了点头。 正待三人打算悄悄离席的时候,却听一道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卢世伯,这话有失偏颇了,谢三元的才学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几位世伯要是不信,他本人就在这,到底有没有舞弊,你们何不亲口问问他?” 脚尖还没踏出一步的谢宁一愣,随即望向声音的主人。 赵斌举着酒杯朝谢宁盎然笑道:“谢兄,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好你大爷! 谢宁怒瞪了他一眼。 话音落地,几乎满场的目光全集中在谢宁的身上。 吴俊源当即就道:“谢兄夺魁首小三元名头,乃是凭真真才实学,在座高朋可能没参加过科举,不清楚考场之上有多少巡逻官差,要经过多少盘查才能进入考场之内,仅凭出身就怀疑一个人的才学和人品,那我说句诸位都不爱听的。” “你们……未免太肤浅了些!” “吴世侄!” 卢霆怒喝一声。 谢宁倏地意外看向吴俊源。 张子宸更是吃惊得眼珠瞪得老大。 “我本就是吴家庶子,科举功名也没靠家中遍请名师。”吴俊源开口便是刀锋,专往人痛处下刀子,“便是我这等头脑不开窍的庶子,凭着自己十年苦寒,都能夺得一方解元,诸位叔伯家里的兄弟靠着族中供养遍请名师都没拿得案首,可见脑袋瓜也不怎么地!” “原想着,今日不能辱没了永州吴家名头,我受此相邀,却不想尽是满朋肤浅之辈!” “卢世伯,诸位,告辞!” 吴俊源说完闷了一口酒就走,压根不给人反应的余地。 谢宁连忙跟上。 有比他勇的,替他出头,他乐得清闲。 “且慢!” 方才吴俊源的几句话,简直把季俊山、季家的脸皮摁在地上摩擦,还是当着他季家家主的面,季乾怎能轻易相让。 多少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全都是因为谢宁这个泥腿子。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本人。 季乾投向谢宁的目光寒彻如刀,“你就是小三元谢宁?” 谢宁淡然笑了下,“正是在下。” 谢宁浓目广阔,鼻梁高挺,疏眼淡唇一眼看去便是极俊俏的长相。 平心而论,就这幅面向和面对权贵泰然处之的态度,确实不太像出身农家且曾经是个流氓的泥腿子。 “就是你夺了我儿小三元的名头?” 季乾言语里满是嘲讽,他道:“你有何本事能在三场考试中拔得头筹?莫非你真的事先买通了本地学政,亦或是说,你凭那个拔毒药方使得云州府另眼相看,提前将考题透露于你?” 这话说的简直太难听了。 还是当着云州知府谭佑铭的面,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季乾!你这是何意?” 谭佑铭直接站起了身,怒容必现。 “他是何意,大人您还不清楚么?” 溜也没溜成,谢宁被人摁在这,断没有耷拉着耳朵,让人往自己个身上倒屎盆子的道理。 他冲着季乾一抬下巴道:“你又是何人?” 季乾道:“我乃西北百年季家家主,现在是我向你问话,你好生听着便是,敢来反问,胆子倒是不小!” “季家家主?” 谢宁嗤笑了一声,“我又不姓季,再说,我乃云州府小三元功名的秀才!按大宴律法,你这等无官无凭的白身,应当向我见礼才对!这般狂妄,你凭的是什么?” “凭你儿子几次三番考不过我?还是就凭你季姓季?” “你!” 季乾目赤欲裂,怎么都没敢信这泥腿子,竟然敢当中就这么下他的脸面。 这些世家,百年来被人捧着,嘘着,还从没有人这样对他们说话。 而且季乾还是季家的家主。 谢宁才不管他什么鸟家主,他看出来了,方才席间几个老登变着花样的为难知府大人。 不就是因为他们帮着官府安顿了十几万灾民么? 世家安顿灾民,往好听了说是帮官府分忧,其实内里打的什么算盘谁不知道! 此时在场所有世家已经全部都站了起来,对谢宁怒目而视,而谭佑铭却道:“谢三元说的对!大宴律法在上,季家主你的确应该想谢宁见礼!” “谭大人!” 卢轩这会红脸彻底唱不下去了,他道:“此次相邀,本想询问一下谭大人关于云州府外的山地如何处置,不是来谈论何人功名的!” “功名怎么了?” “功名见不得人么?” 同是三元,还是解元的吴俊源一张口就精准切入。 谢宁也道:“大宴江山何其广袤,我虽只是个秀才,但也知晓,大宴的江山是天家皇室的江山,云州的山野土地是云州官府、百姓的土地,曾几何时是你们几大世家的自家后院?” “连官府怎样处置你们都要来横插一手?” 赵斌闻听此言,立刻在冲谢宁比了个大拇指,满脸笑得是幸灾乐祸。 谢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和稀泥的三孙子,你等着! “竖子狂耳!” 这下连最大的世家家主卢霆都坐不住了,他怒指着谢宁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能入的此等饭局,你可知这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 “难道你们不是大宴子民么?” “难道仅凭出身高低便要评定个人品节高低,那在座各位,品行又当如何?难道投了胎个好胎,占尽了便宜不算,还要彻底切断普通布衣寒门子弟的科举路,恕我直言,你们是嫉妒吗?” “你是在怕!” “怕寒门当道,碍了你们世家的路!” “怕我等寒门一朝登天,把你们全都摁在泥里!” “你放屁!” 卢霆年过七旬,一辈子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讲话。 “我放屁?我放屁你嘴巴动什么?” 吴俊源听见谢宁这么说,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张子宸更是吓得两股战战,连呼吸都快停了。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 谢宁连一口气都不容得旁人喘地道:“云州府已经发现疫病苗头,谭大人询问你们这些奴仆最多,家中劳力最多的,你们说什么?人命就是个数?是户籍上增增减减都无所谓的数字!” “那我问你,若平民百姓就是个数,那天下的赋税都由何人来交?” “是占尽了祖上阴德的你们来交,还是谁番邦胡人来交?” “白鹭关外胡人虎视眈眈,财狼虎豹就在枕席,疫病瘟疫若是爆发必定民不聊生,你们还在这说什么?百姓就是个数?” “那我倒要问问你,这天下到底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你们几家之姓的天下!” “百姓们扣头效忠的是你们门阀世家,还是赵氏皇庭?” 话音一落,场面鸦雀无声。 卢霆只觉得一股彻寒遍布全身。 谢宁一番话,将他们高高挂起,一顶几家之姓盖过皇权的帽子扣下来,若是传出去,到了有心人耳朵里立刻就是把柄。 卢霆双眸充血,只觉自己被这狂悖的崽子快要活活气死。 谭佑铭憋了一整场的气闷,顿时一扫而空,他看先谢宁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欣喜、惊诧。 此前就知道次子才学过人,没想到竟有如此胆魄,谢宁这回得罪的人太多,一口气把西北地区的门阀世家全部得罪了个遍。 不行,他回去得告诉廖大人,谢宁他们必须得护住了才行。 “看什么看!” 谢宁倨傲地盯着那满脸通红,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噎死的老东西,连珠炮似得诘问,“我那句话说的不对么?若是觉得哪里不对,你现在就可以状告谭大人,正好他本人在这,再不济你也可以告上朝廷,你敢么?” “我知道你们门阀世家子弟遍布权柄,但那又如何,我今日得罪了你们,待来日我在官场上受到任何不公排挤,那定然是你们在坐几个世家的使坏!” “你们不怕丢人,就尽管宣扬出去!” “吴兄,张兄,你们吃好了么?” “当然吃好了!这顿饭吃的可太热闹了!” 吴俊源朗声大笑,好似没长心。 张子宸出身低微,此时恨不能盖住自己的脸,他手刚往脸上捂,就被吴俊源给薅了下来,吴俊源道:“怕个屁!” 第73章 谢宁才学震慑文坛! 谢宁三人走出大厅的时候,赵斌紧随其后,“谢兄,吴兄!” 他刚喊,谢宁就转过头来,手指着地下,“你站那儿,在往前一步准保揍你!” 这三孙子,两次了他都和稀泥和得开心。 赵斌手中扇子一扬,朗声笑道:“谢兄不要小心眼么,你方才一言天下皆是我赵家的天下,此话甚对,你对我胃口,咱们交个朋友找个地方继续喝两杯怎么样?” “不怎么样!” 谢宁道:“你不和我胃口,再会!” 谢宁几人走后,场面一度尴尬。 闹成这样卢家等世家,再想打什么鬼主意,也没法继续。 谭佑铭出逢仙小筑的时候,谢宁几人已经不见,还没上马车谭佑铭就道:“府衙门前还没散?” 阎学政之所以等在这,也是料到世家对会院试结果有微词,听谭佑铭这样说,他道:“回大人的话,还没散,说是一定要个公平的结果。” “……公平?”谭佑铭气笑出声,“一群被人煽风点火就没了脑子的乌合之众,去把县试、府试,院试三次考试的前十名答卷全部张贴大榜上,我看技不如人之下,他们拿什么脸要公平!” 科举试卷向来没有公然张贴的先例。 阎学政犹豫了下道:“大人,要不要向上请示廖大人,或者是明早得了廖大人的令再张贴?” “不用!就现在!” 谭佑铭怒道。 今日一场饭局世家门阀欺人太甚,他们什么意思,一会拿去年的灾民说事,一会拿谢宁小三元舞弊说事。 什么意思?!! 是不给他们城外的山地,那谢宁的小三元就是舞弊得来的,不给他们想要的目的,十几万灾民的疫病蔓延他们就都不管了? 谭佑铭为官二十几年,这辈子在官场上都没受过此等窝囊气。 便是西北门阀世家遍地,也没有这样胁迫地方官员的道理! 谭佑铭想着谢宁席间的一番话,犹觉不解气,他道:“把小三元的卷子第一个贴出来!” 这边谢宁吴俊源一出来就捧腹大笑。 尤其吴俊源乐得都要扶墙根了。 张子宸惊魂未定地道:“你们还笑?谢宁,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得罪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一帮老头子!” 谢宁笑着。 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老头子!” 张子宸在本地念了十三年的书,对本地门阀如何打压贫民学子的手段可太知道了,他又惊又急地道:“那可是整个西北地区所有门阀世家的家主,都在哪儿了!都让你一口气给骂得下不来台!” “那又如何?” 不是谢宁不知天高地厚。 而是那样的场面,就连一州知府都被逼迫,他一个农家出身的秀才,咄咄相逼之下,一个弄不好功名都能给逼迫成舞弊得来的。 再说,那谭知府,明显在他站出来后,眉眼舒展,看向自己的目光全是喜爱之气,藏都藏不住,自己帮他解了那么大一个围,他谢宁又是云州府亲自提拔上来的小三元。 他不信,谭佑铭日后不护着他。 “还如何?” 张子宸气谢宁根本不知道世家的可怕,他道:“在咱们大宴,世家高过皇权,地方更是如此,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咱们云州本地,私盐煤矿钱庄哪一样不是握在世家手中?” “便是咱们城里的几个私塾,要想出个秀才,那都得是世家点头!” “你能如此冒尖,能榜上有名就烧高香了,怎还敢这么得罪!我记得你家是清水镇的,要是云州城外的山地都租借给了世家门阀,恐怕他第一个扒的就是你家祖坟!” 其实张子宸说的并没有多夸张。 历史上门阀氏族的力量的确庞大。 乌江项羽一条腿,弘农杨氏两千年。 门阀世家最鼎盛的时候,连龙椅上的天子都可以左右换人。 更遑论平民百姓了。 要是云州府外的山地都租借给了世家门阀,甭说他家祖坟,就是寻常百姓家死个人都得去世家门口跪着恳求,求能在祖坟里下葬。 “他们敢!” 吴俊源缓过来笑劲,横眉冷肃正色道:“我虽为世家子弟,但也最明白世家根底,谢宁你不用怕,你与我虽然今日第一次见,但投契这东西无需年份,只一眼,我就认定你了!” “我之所以放着好好的家里不待,就是看不惯世家行事。” “你把心放肚子里头,明日我给兄长去一封信,叫他派几个兵勇过来看护你,有赤甲军相护,我看他们敢拿你怎么样!” 赤甲军? 这下不光是张子宸,就连谢宁都为之一愣。 赤甲军是什么,乃是镇守西北门户最精悍勇猛的骑兵部队,但凡赤甲军所到之处,胡人退避三舍,官府门阀的人就没有不忌惮的,他吴俊源一封信就能调来赤甲军的兵士,简直让人大吃一惊。 “你俩这么吃惊做什么?” 吴俊源笑了,“哈哈,你们当他卢霆老儿宴席之上怎会请我,可不光是因为我解元的名头,那是因为家兄乃吴世英是赤甲军统领。” “莫说他们几个没落门阀的老不死,便是西北节度使,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我兄长要保你,廖大人他也得让上三分,更别说廖大人行事清明根本不会这么做!” 吴俊源拍了拍张子宸惊惧的脸,走到一旁摊子上买了三壶酒,递给谢宁和张子宸一人一壶,“子宸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忒像个娘们了些,门阀世家若放在前几十年,倒是值当怕他一怕。” “可现在么……” 吴俊源目光晶亮地盯着谢宁,像是在隐隐传达某种讯息,“逍遥散之祸已过,前朝先帝之所以大开科举门第,为的就是牵制这帮有碍社稷的江山蛀虫,有朝一日,寒门必不再只是寒门,世家也不一定永远是世家!” “一姓之光辉,岂能盖过皇姓!” 三人走走停停,迎着风左一句右一句没有主题地聊着。 吴俊源说他当初写那本真题,就是看不惯世家打压民间私塾,随便写的,而且写那本真题用的时间也仅仅不到十天。 不到十天的功夫,就写出一本十几万字,句句点睛的真题,实在是让谢宁佩服。 在得知,谢宁无师无门,全靠自己死读书,吴俊源脑门一热,竟想要当谢宁的师傅,他俩就差了六岁,谢宁十九,他二十五,功名上只差了一个台阶,谢宁倒是对这没啥不乐意的。 吴俊源自己说说乐了。 他当下表示要跟谢宁去乡下看看,去看看谢宁资助的谢氏族学,当不了谢宁的授业恩师,那就去教几个鼻涕孩过过瘾。 张子宸也来了兴致。 他家中穷苦,虽然考到了举人,但布衣出头哪么容易,他家里既没钱疏通门路,又没靠山给他引荐,就只能在官府挂个备官的名字,月月白领一两银子的俸禄。 谢宁家里的族学他是真心动了。 听谢宁的意思,进族学做先生一年最少有三十两的束修。 三十两,那是他现在收入的三倍! 还有年节村里学生孝敬的米面、猪肉,这些折算下来可都是银钱。 可才第一次见面,张子宸面矮想去谢氏族学当先生这种话,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三人不知不觉在东城逛到了府衙门口。 “子宸,这么一大帮子人他们干什么呢?” 吴俊源喝的脸有点红。 谢宁也没好到哪里去。 吴俊源买来的地瓜烧虽然度数不高,但一壶一斤,都喝完脑袋确实晕乎。 “不、不知道啊!” 张子宸也是今日才从云州往南的颍川把他接回来,并不知道院试放榜之后发生的事。 半刻钟前,府衙门前静坐了一天,腿都麻得不像自己的学子们,见到官差捧着一大摞纸张走出来。 纷纷询问之下,官差也没好脸色,只道:“不是要公平么?那就自己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答卷从案首开始张贴,一层一层,第一个就是案首谢宁的。 还没等答卷全部贴完,考生们便急不可待地拥了上去。 谢宁的字一出场,有些人便知道,光看字人家就已经比他们强出了一大截,谢宁的字,每个都一般大,横平竖直像是被一把尺子框住一样,精确到文章最后收尾的一行,连一行多余的都没有。 整张答卷看下来,就像是事先测量好刻印上去的一般。 再看他的文章,县考第一篇他的文章便言之有物,引经据典皆有出处,其文章深思引人遐想。 再看那首以春天为题的诗句,更是惊为天人。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寥寥几句话,将春日将暖,万物生发之气描写的灵气活现,这样的诗句便是他们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比这更高明,意境更深远的了。 再往下看。 府试的试卷,谢宁的文章更是将精准发挥到了极致,整篇文章下来,字里行间,除了满篇的经史子集,便是他盖人的才学,策论之上,句句落到民生实处。 诗句更是杀气慢慢。 但凡有血性的大宴男儿看了无不热血沸腾。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是啊,面对胡虏强敌,上到十五少年郎,下到垂垂老矣的暮年汉子,只要是站着撒尿的真男人哪一个不想提刀上阵,一血大宴雄风。 光是县试、府试的卷子,就已经将他们这些普通学子拉开了天堑一般的差距,可是谢宁的才学与文章,越往下看去,越让人觉得这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站在最前方的学子将谢宁的文章、诗词大声朗读出来。 几百上千人的场面,只闻听掷地有声的读书声,连半点惊扰的呼吸声都没有。 此刻更没有人能想得起来去翻看,之前在西北学子中备受追捧季俊山的文章。 “怎,怎么会是这样……” 最后一篇策论念完,当下就有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他们都是参加过这一场院试的学子,对于院试那道截搭题的难度再知晓不过。 这般难度的题,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听都没听过,出处更是经史子集翻看了个遍,才找到出处,更遑作出像样的文章了。 第74章 当世大儒已经等了谢宁很久了 付博先自从谢宁夺取县试魁首之后,就一直关注着,虽然他钦点之县考之后再没进过云州府衙,但谢宁的每篇文章他全都看了。 并且看完之后,每每激动得不能入睡。 这样的文章。 这样的才学。 小三元魁首之于这个年轻人还只是刚刚开始。 “老爷,您已经等了一天了!这谢三元迟迟不登门,若不然我派个人去问问?” 历来钦点学子,考中之后都要到学官这里感谢,也算是一种师承。 他付博先两朝帝师名号,在大宴学子中被奉为神龛,虽然谢宁是他钦点的消息并没有广而告之,但只要在科举上稍稍有经验的都会告诉他,上府衙来打探一番,也好投入名师门下。 想起坊间的传闻。 谢宁……他好像没有师承。 今日是院试放榜的日子,且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付博先想起那个年轻人蹲在自己身前半分不嫌弃,捋着自己小腿的谦逊样子,思忖了下道:“再等等……” 另一边。 谭佑铭火急火燎叫人把答卷张贴出来之后,一口水都没喝便问道:“怎么样,人走了么?” 阎学政的脸如丧考妣,他道:“回大人的话,没走。” “还没走?!!”一下子,谭佑铭气的差点要把手里的茶碗给飞出去,“他娘的,这帮鹦鹉学舌之徒,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想造反不成!” 阎学政面容严肃,“也不是要造反……” “答卷都已经张贴出去了,还不走,仍在府衙门前构陷示威,这不是要造反是要干什么!” “是、是……”阎学政觑了一眼谭知府的神色道:“是谢三元他、他可能是喝多了,跟两个人溜达到了府衙跟前,他的那两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好像还是解元,现在……正在府衙跟前跟其他学子们正唠嗑呢。” “唠嗑??!!” 谭佑铭一副谢宁喝假酒的口吻,不可置信地道:“他、他胆子也太大了,真不怕这群疯子乱拳给他们打死!” “走走!” 谭佑铭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府衙外冲。 好不容易西北出了个小三元,还不是世家门阀大姓、以后对他们处处掣肘的人才,他可不能让谢宁这个吉祥物在自个跟前出事! 府衙门前。 谢宁一手拎着酒壶,撩袍与友人盘膝而坐,谭佑铭才刚走到衙大门口,就听谢宁道:“无为才是进,退这个字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三千丈鬓发,五十年春华繁梦,你我读书,为的是什么?” “你我皆为布衣寒门,苦寒之中,一家人饱腹尚且不容易,却要供出我们这样的读书人!” “常言道,学而优则仕!我们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往小了说,安顿一家之安康,往大了说,要为广厦穷苦百姓解饥困尽欢颜!”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我谢宁之前德行的确德行有差,但是!正是因为误入歧途,才知正道宝贵!” 府衙门前的学子们,压根没想到,谢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惧怕地走上前来,回答他们这些人的各种疑问,他们这些人的问题刁钻有之,羞辱有之,就连四书五经里的基本诗文,几乎都抽背了个遍。 但人家谢宁怎么了? 人家谢三元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坐下来跟他们侃侃而谈。 光是这一份临危不惧的气度,就甩了他们八百条街! 可是总有那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 他们并不知道,在人群深处有不少学子,都是被特地授意过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这群单纯的学子们,借着谢宁布衣出身夺得小三元名头的事,跟官府形成拉锯之势。 看着被利用的学子们逐渐平静下来。 当即就有声音道:“说的好听,你能夺得小三元魁首,还不是事先买通了官府学政,若不然凭你?何德何能能才学能盖过所有西北地区殷殷学子!” 此言一出。 四下皆静。 学子们的心脏纷纷提到嗓子眼,有期待谢宁因此勃然大怒的,也有在看见了谢宁的答卷时候对他就已经改变了看法的。 甚至有些已经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被利用了。 谢宁朝着人群深处,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等言语,他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压根没想搭理,但一想到方才酒局上的言语博弈,他冷哼一声道:“说我科举舞弊的这位仁兄,你可否站出来说话?” 人群静了一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根本没人站出来的时候,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不是旁人,正是云州城小商贩,张家豆腐坊的长子,张远。 “我站出来了!” 张远朝着谢宁一脸倨傲,目光满是鄙夷。 “倒是有几分胆量,不然我还以为是阴沟里的老鼠,背后中伤厉害,实际不敢出头呢!” 吴俊源瞥着张远冷哼一声。 谢宁抬眼皮掠了张远,一眼神色之淡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淡淡地说:“那你坐下。” “……” 张远眼珠子瞪圆了盯着谢宁。 他打了满腹的草稿,还准备跟谢宁大肆理论一番,岂料,他一句轻飘飘的坐下,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就好像……他是他的学生,他是他的下属! 月朗星稀,时间已经过了戌时,徐徐晚风吹着,谢宁悠然地道:“实不相瞒各位,我方才是从门阀世家的宴会上出来,豪门宴会自然佳肴美婢享用不尽,但我仔细看了,在那场合之上,世家子弟的读书人、年轻人十占四五。” “可观府衙门前的你们,却无一人穿着绸缎,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粗布寒衣。” “我与你们出身一般,别无二致,若说你们怀疑我谢宁没有老师教导,考不中科举,这我信!” “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跟我一样,也是自幼家贫,经史子集全靠悟性,科考之前全都起五更爬半夜日夜苦读,实不相瞒各位,在我学好之前,我家穷得连张像样饭桌都没有,吃饭都没有地方,又何来书房、名师哉!” “县试开考前的几个月,我都是窝在家里棚顶漏雪的厨房里读书,一来是为了取暖,二来是灶膛里的火苗能省些蜡烛钱!” 谢宁说起这个言语不免激动,他道:“我与你们出身一样,一样是布衣,一样是饥贫交加,这样的家境,这样生活困顿我为什么不能出头,在坐的各位你们为什么不能出头?” “是一定要出身名门,举族供养,才算得上是天经地义!” “一定得是名师教导,年少成名,在科举上取得建树,才算是理所应当!” “诸位,其实你们根本不是在嫉妒我!” “从根本上,你们就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像我们这样贫苦出身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会在科举上一举拿下这么好的成绩!” 谢宁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看着一张张倏然惨白的脸。 谢宁继续道:“我刚才在那世家豪门的宴席之上,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所有学子的目光此刻全都集中在了谢宁的身上。 这些目光恍然,震惊,更多的是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难堪。 “谢兄,是我们狭隘了,我们……我们……” 距离谢宁最近的学子羞愧难当,说话都结巴了。 谢宁摆了摆手道:“你我同为苦寒出身,其实你们做什么,质疑什么,与我而言影响并不大,但是!” “有一样!” “我不甘心,让在做各位都被人恶意驱使,不甘心,在座各位懵逼了双眼,日后成为对世家门阀奴颜婢膝之徒!” “宴席之上,世家大户枉顾我们百姓的生死,皆言,普通百姓、白鹭关外三州之难民皆是一无所处的流民,是户籍本上的一个数字而已,是百是万,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心脏!” 第75章 知府大人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大宴黎民三万万!” “有多少百姓农耕有自己的土地,又有多少百姓是为门阀世代奴隶?” “观我大宴疆土风气,世家的孩子仍为世家,奴隶的孩子仍旧是奴隶!” “都是同一片天底下生活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拥有大片土地,却不向朝廷纳税,凭什么,他们占尽了江山好处,却要打压像你我这样出身布衣寒门?” 一番言语下来,在场学子心跳宛如擂鼓。 是啊……!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要过的这样贫苦。 凭什么,大片的肥沃土地尽归世家所有。 凭什么,他们连世世代代的祖坟都成为别人家名下的地盘,就连家中老人下葬都要屈膝求告,向那些世家大户祈求一个死后可以安身的地方! 谭佑铭站在府衙门前,微风袭来,他久久不动。 甚至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谢宁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长久以来世家的压迫袭上心头,多少年以来,自己对官场的疑惑,还有无数日夜,他想改善民生却屡试屡败。 其中关窍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是满朝衣冠,所识鸿儒,却没有一个人敢把话说的这般明白。 谢宁这翻天言论,乍一听,像是在挑唆贫苦百姓与世家的关系。 可实际上,大宴百姓,西北百姓苦世家许久。 更何况,那差点为祸百年,毁了大宴江山社稷的逍遥撒也是出自…… 谢宁恣意举杯对月,又朝着所有学子朗声道:“皇天后土,你我同袍,天下之大几姓为尊,九州之间强权横行,以至我等贫寒百姓,生尝尽苦难,死不得安生!” “我谢宁,虽舔颜取得小三元名头,但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倘若所有寒门都如我一般,但凡隐隐有出人头地的苗头便遭至各方打压!” “那我们布衣寒门又有何日能出头!” “今日的情形,我便是诸位,诸位既是我!” “岂不闻,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变得不一样,这社稷会因你我打破门第而崛起!” “好!” “好一个,社稷因打破门第而崛起!” 谭佑铭从府衙门前走了出来,步履之大,一如二十年前殿前听封,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寒窗苦读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怀揣治世梦想的贫苦学子。 谭佑铭一直站在府衙门前却无人知晓。 他一出场,当即吓了所有学子一大跳,学子们见了知府大人来,纷纷要跪下行礼,谭佑铭却充耳不闻,仰天大笑三声,走到谢宁跟前,眼中喜爱之情是再也藏不住。 “好!好好,好一个小三元!” 谭佑铭重重地拍在谢宁的肩膀上,“今日西北有此大才,实乃我西北之下幸事,实乃我大宴朝廷之幸事!” “好一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来人!拿笔来!” 吴俊源与谢宁见知府大人来了,从台上站起身来,吴俊源朝着谢宁挤眼睛,“谢兄高才,我真是意外,你竟然还有鼓动人心的才能。” 众目睽睽之下,谢宁压低了声音,他道:“我能怎么办,还不都是你非要拉着我跑榜下来看答卷,那科考场上的题目试卷我回去背给你听不行,要不是怕挨几百人的揍,我才不冒尖!” 这一番话下来,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谭佑铭正在兴头上,胸口豪情万丈,好似奔涌而出。 差役很快将笔墨拿来,就见云州知府谭大人,挥毫泼墨,将谢宁方才所作诗句,尽书于大榜最上方。 写完之后,他回头望向数百双眼睛,难掩豪情而又严肃地道:“云州府学子听着,在场学子听着,本官知晓你们对今年几场科考心存疑虑,示威官府按律剥功名杖三十,但本官年在尔等年少冲动,又被有心人摆布,故而开了先例,将考试试卷贴出。” “谢三元乃云州府钦定三场考试案首,若在场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文章、诗文,便可在此地要求本官,对谢三元科举舞弊之事一查到底!” “若没有!” “你们张开眼好好看看!” “这大榜之上的诗句,好好想想你们的出身,想想你们当初辛苦读书为的是什么!” “你们是我云州府的莘莘学子,是我大宴朝廷以后的脊梁,若是如此任人摆布,一点风声就乱了分寸,还何堪大任!难道都要成为某一势力的养料,难道都要成为奴颜婢膝之徒不成!” “大人言重,我等不敢!” “大人,我等知错!再不敢冒犯官府威严!” 没有强行威压,没有棍棒相迫。 谭佑铭为一州知府,对下面的人才学子敦敦教导,可谓是用心良苦。 谢宁看向他的眼神不禁肃然起敬。 不多时,差役开始驱散学子。 就在谢宁准备跟谭佑铭辞别的时候,府衙大门内走出一手拿镣铐枷锁的差役,直奔大榜之下而来。 吴俊源见此立刻挡在谢宁跟前,他惊诧道:“怎么回事?谢兄,你除了小三元有舞弊之嫌,难道还犯过旁的罪?” 谢宁也是一脸懵。 张子宸就更别提了。 这小子怕事,怕的要死,老早就跑大榜一边躲着去了。 云州府衙最大的官就在这站着呢,那看谢宁的眼神恨不得亲上去两口,喜爱的都跟老来得子一样,怎么可能前头护着谢宁,后头有叫人把他拘押起来。 就在众人脚步停顿,不知情况的时候,官差走了过来,对谭佑铭道:“禀大人,下午谢三元在乌衣巷被人暗算,那几个贼人方才招供,他们是与院试作弊的张家学子为一伙人,也是受张家人的指示,气不过要暴打谢三元一顿,想打折他一条腿,让他以后再无缘科举。” 卧槽……??!!! 谢宁愣住了。 他没想到,院试的时候仅仅是检举了斜对面的多要几壶水的学子,那名学子竟真的舞弊了,而且还是张家豆腐坊的人,竟还要买凶暴打他,要打折他的一条腿!! “谁是张远?” 以张远为半径的学子,霎时间退了个干净。 就像是河床地下的干旱的石头,远近五米之内,只留张远一个人突兀地站着。 “你就是张远?” 行走间官差手里的镣铐叮当响。 张远吓得腿肚子转筋,当场没跪下,他道:“我、我是……” “犯案人已经招认,是你买凶要断了谢三元一条腿,你跟我们进衙门走一趟!” “大、大人!在下冤枉!我冤枉啊!” “科举舞弊的是在下的姐夫,我找人揍谢宁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他一下,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 “还真是他干的!”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咱们就算气不过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张远竟然真敢买凶去动谢三元!” “可不是,哎呀,他们张家凶悍都是出名的,凭那个豆腐坊多少年了都,要不然他家的女儿怎么能孀居在家那么多年都没人要,才找了个上门的,要不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那张家女婿也是个读书人,听说啊,他是被谢三元当场在考场上检举舞弊的!” “没想到,他们张家胆子竟真的这么大!舞弊还不算竟还敢买凶!” “快走!快走!别一会张远发疯血溅三尺,再崩咱们身上!” “我也是,回家我就告诉我娘,他们家的豆腐坊以后再也不去了,什么人呢,简直晦气!” 人脸两张皮。 因势利导,前后不一样的事,谢宁见多了。 众人的议论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冲着谭佑铭恭敬行李道:“适才逢仙院内不方便,没好好向大人见礼,云州府学子谢宁,请知府大人安!” 第76章 给过他玉佩的竟然是节度使大人 “安安安!” 谭佑铭连说了三个安,可见非常安了,他拍着谢宁肩膀对谢宁简直喜爱的不行,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问问谢宁到底婚配否,他家里还有个刚及笄的小女儿,生得貌美聪慧,正好嫁给谢宁做媳妇。 谢宁被谭佑铭灼热的目光看得发渗。 “呵……呵呵。”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吴俊源在一旁看了他们二人的样子,噗呲一声,捂嘴偏头去乐。 谭佑铭想起正事道:“我今晚还有公务要忙,若不然高低请你们三个小辈喝上一杯,对了,此前节度使廖大人交于本官发酵肥料,提高种子出芽率的方子,现在五百亩试验田已经种下了,且实验效果非常出乎意料,按照大人所说,到了秋天应当能提高不少产粮。” 谭佑铭前面说的那些发酵废料、提到种子出芽率,这谢宁都知道。 但节度使? 廖大人是谁? 难道就是去过自己家那个寡言严肃的中年人? 霎时间,谢宁大脑仿佛开了光,他吃惊地道:“那位、那位竟是节度使大人?” 谭佑铭诧异,“廖大人,难道你不认识?” 谢宁连知府都是今个头回见,一方封疆大吏,他上哪里能认得了去? 谭佑铭哈哈大笑起来,跟谢宁详细说着试验田的事。 剩下还没彻底走光的学子们彻底懵了。 什么??!! 方才知府谭大人他们说什么? 说节度使廖大人命知府谭大人开了块五百亩的试验田,并且那试验田的肥料方子和提到产粮的方法是谢宁给的! 学子们虽然不敢明说。 但对视之间,皆明白彼此都在想些什么。 谢宁竟然同节度使大人认识!! 听知府大人的话,好像对谢宁还颇为赏识! 并且,更为重要的什么,是谢宁之前就凭着拔毒药方,在官府哪里挂了名,得了封赏! 而他们干了些什么? 几百号人,围着府衙咄咄相逼,逼着官府要个说法,要官府承认谢宁的三元案首就是舞弊得来的! 而那些隐约放出风声的世家大户,在干什么? 在豪奢宴饮,在根本不把他们普通百姓当回事1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这般蠢笨,蠢笨的程度简直不如猪! 与谭佑铭分别后,谢宁与吴俊源张子宸,在街上散漫地走着。 其实他是有点着急想早点回客栈去找媳妇。 吴俊源道:“哎,你看这些人还看你呢!” 一帮尾随的学子,跟看稀罕物似得一边跟着谢宁,一边用奇异的目光瞅。 看得谢宁浑身不再在,他道:“走快点,可千万别跟这些煞笔搭话!” “……煞笔?” 前面的话张子宸听懂了,但后面那俩字,他只明白一个。 但谢宁压根不容他多考虑,拉着人拔足就开走。 急匆匆走了快两盏茶周围终于没了那些恼人的学子。 张子宸扶着墙壁喘息道:“今个一天,跟你俩可真是过的惊心动魄!” 吴俊源体格好,哈哈笑了两声,把刚才张子宸没问完的话,接着说:“谢兄,你方才说傻笔是何意?是傻子的笔?还是笔到了傻子的手里,文章也变得蠢笨?” 噗…… 谢宁闷声笑了,他嘿嘿地道:“嗯……怎么跟你们解释呢……” 他打了个比方道:“这么说,若有人强我,横我,那我便让他强让他横,早有一日他会遇上更大的麻烦,但要是遇上蠢笨的傻子行事,那就让着他,让他变成大傻子!” “那就是说,放任他变成大傻笔?”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张子宸不解地道:“那煞笔到底是何意啊?” 谢宁思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嗯……你就当是慧根的反义词。” “慧根的反义词?” 张子宸眉头拧成疙瘩,“慧根的反义词……?” 夜深人静,三人在路上走着,张子宸还纠结地不断朝吴俊源发问。 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吴俊源一拍大腿,喊道:“谢宁!你也太不要脸了!污言秽语叫你说的如此拐弯抹角!” 谢宁闻言朗声大笑,笑声隐入夜色。 付博先在家中等了半天,天色已到深夜都不见谢宁的人影。 忽地管家慌张跑了进来。 付博先不悦道:“作何如此慌张?” 管家着急地把府衙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付博先讲了一遍。 付博先一听,勃然大怒,“谢宁的县试案首是我钦点的!他的才学也是老朽看好的!谁有异议尽管到老朽跟前来议论,对一个连老师都没有的可怜孩子如此逼迫,这是要做什么!” 付博先深知地方门阀对于地方官府的胁迫。 也清楚门阀手段肮脏,但他没想到能肮脏到这种程度。 连一个县考出头,府试院试压得他们一头的秀才都容不下。 管家道:“老爷您别急,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又能怎么样,那群蛀虫不还仍旧是把谢宁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付博先怒道:“谢宁的县考案首是我点的,他的小三元名头基本上就是我给的,连我这个三朝元老,两朝帝师的面子都不足以让他们消停,若是云州府谭佑铭糊涂一点,他们指不定要把谢宁给抽筋扒皮,还能让他好过!” “对了,那首诗呢!” “你不说谢宁在府衙门前做了一首诗,得谭佑铭大大赞赏?” “在这呢,在这呢!” 老管家侍奉付博先几十年,深谙他的脾气秉性,连忙把抄录的纸张拿了过来。 付博先上下扫了两眼,当即拍案叫绝,“好!好啊!此子大才,我果然没看错!” “好一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宁此子的才学胆魄,绝不仅仅只在西北大放异彩,他今日没能登门是他没有老师教导,我不怪他!待来日,来日老朽我在更高处等着他!” 另一边。 谢宁顺利解决了府衙门前的事,飞速传到了世家大户的耳朵当中。 彼时,逢仙小筑的宴席还没散。 那一首诗一出来,满场世家子弟,噤若寒蝉,各个咬牙切齿,气愤得恨不得讲谢宁活活咬死。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诗文是什么意思! 是暗喻他们这些百年门阀世家,有朝一日必门庭厅败落,跟普通的寻常百姓无异? 卢霆当场就摔了筷子,“好一个狂悖竖子!他何来的胆子,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公然挑衅我等百年世家!” 卢轩也是气得够呛,但他还知道分寸,劝说道:“大哥,莫急,不过一个乡野流氓,跟他犯不着如此大怒,他不过是仗着云州府的庇护,不止天高地厚,不过一个秀才而已。” “我们想让他消失,就便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倒是他那番言论,会对云州本地,乃是西北不少学子产生影响,恐怕会对咱们想要城外的山地造成阻碍!” “那又如何!” “我们是百年世家,祖辈的荣耀在那里摆着呢!” 卢霆大怒道:“先祖将我们的姓氏一代一代传下来,为的就是子子孙孙免受罹难之苦,布衣学子又如何,落魄寒门算什么?他们哪一个能比得过我们!比得过我们卢、季,崔,高等世家!” “那个谢宁!” “那个谢宁……我要他死!!” 返回家中的季乾,连夜把正在书房还在研究谢宁文章的季俊山叫了来。 “山儿,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季乾是生怕他这个宝贝疙瘩儿子,因为院试考了第三,想不开冒出什么极端的想法。 季俊山脸色发白,看上去神色倒是平静。 他道:“回父亲的话,儿子正在研读谢三元之前在酒楼所做文章。” “……” 季乾脑瓜一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将今日宴席上的事娓娓道来,又说了府衙门前的事。 西北世家何其多。 上百年的门阀一抓一大把。 他们季家能在门阀当中多年不败,正是因为他们有祖辈传下来的左右逢源,审时度势的祖训,今日逼迫谭佑铭也是一样,若是卢霆兄弟二人紧了,他就松一松,只要场面没彻底明了,他季家断不会第一个表态。 反之也是一样。 第77章 抽水马桶! “山儿,依你看着谢宁如何?”季俊山神情恍惚了下,他道:“父亲,谢宁此人的才学,孩儿……的确比不过他,但此人,依照孩儿的眼光看,以后断不会止步于西北,他若是到了官场之上,肯定会得朝廷赏识,迟早会有一番建树。” 季乾沉吟了下来。 长久沉默之后,他道:“不亏是我儿,父亲与你实话说,现在西北世家门阀与官府之间,已成抗礼之势,几年之内一番动荡在所难免,儿啊……这个谢宁,往后遇上他……能避则避……” 第二日清早。 吴俊源带着两辆马车前来。 一辆是他的行李,另一辆坐人。 见到了许婉,他跟张子宸礼貌叫了一声弟妹之后,吴俊源的小厮槐棋帮着把谢宁他们的行李放上后头的马车。 许婉坐在车里,他们三个男的坐在外面。 出城们的时候吴俊源盯着那守城检查的官兵道:“近来云州要有疫病了?” 马车一晃一晃。 张子宸道:“好像是最北边和最南边的村镇出现了疫病的苗头,官府已经挨家挨户敲门,让我们去买生石灰割艾草、不让喝生水防范着了,我娘最近也在济源堂抓了两副药,今早我还灌下一大碗呢。” 疫病瘟疫,这种突然流行的传染病,最能考验当地政府的反应能力。 听张子宸的话,谢宁心里约莫有了底,若是防范的好,起码以云州为中心附近的村镇都不会出现大规模感染瘟疫的情况。 马车快要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就见一堆各式马车堵在哪儿。 而村口的位置,则是吵吵嚷嚷站了一堆陌生人。 看样子穿戴都非常好。 起码比谢宁今个穿的一身要好。 “大利哥,这干什么呢?” 谢宁跳下马车,吴俊源张子宸紧跟后头。 谢大利一见谢宁回来,宛若见到了活祖宗,他一拍大腿道:“哎呦我滴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下来,成功引起了那帮富贵老爷的注意。 “谁?” “这位便是谢宁,谢三元?” 这些人当中有手拿拜帖的,有包裹里明晃晃装的是银子的,更有甚至者,谢宁惊讶地看见,一个岁数不大的姑娘被富商扯着往前走。 “这位便是谢宁,谢三元!” “我乃西城徐家的管事,我奉我家老爷的命前来见谢三元!这是我们家庶出的小姐。”本来富商投奔有功名的学子,不该这么没品,光天化日就拉拉扯扯,可这闻着味小三元味,前来到谢三元这里交好的人太多了。 那本来用来交换利益的庶出小姐,都无奈被逼下了马车,被当成当众比评的货物。 “小女子见过谢三元。” 那小姑娘期期艾艾地朝谢宁行了个礼,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蛋。 吴俊源凑了过来,咂咂嘴道:“还挺好看!” 谢宁瞪了他一眼,连忙给谢大利使眼神,“姑娘,别别别!我可不是什么小三元,我就是济源堂给谢三元送信的!可当不起姑娘一拜!” “你不是!” 那管家当即凶了谢宁一眼,他道:“那请问,你可知那谢三元谢魁首,他人到底在哪里,我们可是在这村口等了一天了,也不是什么特殊富贵的村子,竟然把守这般严连进都不让进!” “那我可不知道!” 谢宁哪里敢说知道,他媳妇明晃晃就坐在马车里呢。 便是这会有人给他塞个天仙,他也不敢承认啊。 “大利哥,你先顶着,我先回去了啊!” 谢宁说完,跳上马车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留下谢大利跟村里几个汉子继续跟那些人磨叽。 “谢兄,你真不考虑考虑,接受这些人的供养?” 张子宸问道。 历来地方学子若是出了头,接受商户或者世家招揽的最多,一来可以大大缓解生活上的压力,二来投靠世家门阀,来日在官场上以后也有门路走动。 当然是要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太多了。 可以说寒门布衣出身有一定声望的学子,就没有拒绝的。 “不考虑!” “我有钱!” 谢宁指挥槐棋把包裹放进屋。 才下马车不大一会功夫,吴俊源就已经把他家给逛遍了,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他这句话,揶揄笑道:“你家都这样了?还有钱?” 那房顶就没有一处不见天的。 还有那破屋子,乌漆嘛黑,连他家的茅房都比这好了不知多少倍。 许婉听见这话,只抿唇一笑,没说什么,对谢宁道:“相公,我去趟隔壁。” 离家三日,草药生意全托给田氏打理,她得赶紧去看看。 “我真有钱!” 谢宁家能坐人的就一个卧室,不好请外男进去,他从屋里搬出来三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道:“我之所以院试考完就进城,一来是带着娘子溜达放松一下,二来就是想把这里这破房子给修一修。” 谁知道认识了他们俩。 还非要到村里来看看。 “修房子?”吴俊源坐下打量着小院道:“你是想彻底翻盖还是修缮一番,谢兄,依我看,你家这破房子真没啥必要多搭钱,有那钱不如上城里买个宅院,我瞧你娘子素雅端庄,跟你整天房前屋后割草喂猪那也不合适啊!” 吴俊源出身世家大户。 从成年开始泡在女人堆里。 谢宁的媳妇一看就不是出自小门小户的农家女。 他说这话是从心而论,也不算冒犯。 短短两日,谢宁约莫知道这人脾性,他淡笑道:“彻底推倒重盖,城里乌泱泱全是人,我是不打算去,再说我习惯在推门就是天的旷野里待着,也暂时舍不下我们村里的人。” “推倒重盖……” 说着吴俊源把槐棋喊来,从马车里扒拉出来一本书,他道:“谢兄,你看这是工程做法则例,这是鲁班经,这本是营造法式,从这几本书上,我闲来无事琢磨了点东西,与这笨蛋说……” 他指了指张子宸,“他非说在屋里拉屎不吉利,你来看看,我觉着鲁班经和营造法式有两处相结合,便可以把如厕挪到屋里,再用旋涡之法用水冲掉,免去漏液起身,下人倒夜香的麻烦。” 谢宁一听,眼眸随即亮了,吴俊源要说的别的他可能不知道。 但他分明说的就是抽水马桶!” 第78章 火药!! 详细聊下来,吴俊源这个人很有意思,天文地理、地质风貌,建筑医疗,骑射音律,他都有涉猎,并且不是那种浅显只是懂得一点便要班门弄斧,而是只要让他感觉有意思,好玩,便逮着一点往死里钻研。 世家大户出身的孩子,各种资源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 即便吴俊源只是个庶子。 三人走到学堂后面的山上,吴俊源指着不远处的烟囱道:“那是什么?你们村里还有烧窑?” 谢宁望了一眼,吴俊源指着那处,正是老猎户之前家中的民用砖瓦窑。 大脑里的记忆很清楚,他们村老猎户也是谢家子弟,背靠大山吃饭,靠着一手打猎的手艺家底厚实起来后,两个脑袋灵光的儿子便动了经商的念头,开了这官府允许的民间砖瓦窑。 都是一个姓氏的。 雇用的工人自然也多为谢家子弟。 砖瓦窑开红火了十年,他们谢姓也因此逐渐形成规模。 只是花无百日红,普通农家子要想突破阶层到达新的高度,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老猎户家的砖瓦窑动了人家的蛋糕,没到第十三年,大儿子便在城里无辜失踪。 二儿子一场生意酒局钻了人家设下的套子,举债白银千两。 两年不到的功夫,老猎户家的孙子一个个离奇死亡,第三年,谢氏砖瓦窑彻底破产,二儿子想不开投河自尽,可怜老猎户年过六十带着仅剩下的一个孙子,离开家乡,至今不知流浪何处。 谢宁他们顺着山坡走了下去。 他扣着崖壁上的土尝了尝,腥酸里待着微甜,他眉心紧皱,下意识就道:“这土不对。” 此处山坡不小,经年累月挖土下来,形成一道陡峭的崖壁,吴俊源听谢宁这样说也扣了一点,放到舌尖上尝了尝,他道:“嘶,烧砖的泥土需要捏土成团,松开不散为最好,但咱们大宴烧红砖的地方极少。” “这土……味道跟书里形容的味道还有些不太对呢……” 谢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小的时候乡里的山上就有砖瓦窑,一开始烧红砖,后来烧青砖,他爸爷爷叔叔都在砖瓦窑里做过苦工,所以对这些有点了解,到了初中学习化学之后,也更明白其中的化学原理。 吴俊源说的没错,烧制砖头对土质有要求。 村里的这块办山土地明显适合,但他却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他道:“吴兄,想不想看变戏法?” “什么戏法?” 吴俊源登时来了兴趣,“戏法这玩意我可是看多了,永州靠海,西洋人的戏法我都见过好多,你要让我看戏法可以,但看完了你得帮我把刚才那道精算题怎么解开的告诉我!” 适才,吴俊源在车厢里翻东繁西,谢宁闲来无事,拿了一本精算翻看,翻到吴俊源画红圈的地方,手指在空中比划一番就念出了答案。 这下可把吴俊源惊得够呛。 那道精算题,是由天文术数而来,他破解了快小半年都没相同其中关窍。 谢宁竟然一下子就算出来了。 并且答案,经过他反复测算,竟然毫无差距! “当然没问题!” 吴俊源被难住的术数题,不是别的,正是现代的微积分。 作为连续念二十多年书,谢宁对高数课自然不陌生,那道微积分题目虽然看着难,但是套用西方的函数公式再加以累积量变化率,和物理力学的推算,很容易就能算出答案。 他并未是比吴俊源聪明,而是占了人类几千年智慧的便宜。 村里的这处半山坳,如果谢宁没猜错,这应该是富含nd2410h2o的矿物质,也就是用来制作火药主要原材料“硝”。 想起白鹭关外的胡人。 还有云州距离白鹭关的距离。 谢宁毛瓜一热,当即就下山准备刨两筐土回去,下山的时候正遇上张大宝要上山采草药。 “宁叔!” “宁叔!你回来啦!”家中有了收入来源,张大宝吃喝跟上来,竟然连续掉了两颗门牙,他呲牙朝着谢宁扭扭歪歪行礼道:“恭祝我宁叔取得院试魁首,我宁叔以后是秀才啦!” 谢宁被他滑稽样子逗笑了,他揉了揉张大宝的脑袋道:“跟谁学的!好好的不在族学里待着,上山干嘛?” 族学盖好之后,虽然没有先生教授,但谢宁也扔出一本千字文,让村里仅认识几个字的谢大利来提前教教。 刚才他路过族学的时候,还看见几个孩子在院里撒尿活泥巴玩。 张大宝道:“叔你不知道,那个谁,就谢耀祖,他也考上秀才了!只不过宁叔你的第一,他是倒数第一!他家正办席面呐,村里的人去了随便吃,还不用上礼,听我娘说,他好像跟城里什么财主家定了亲!” “谢耀祖考上了?” 这可真大出谢宁的意外。 院试题目难度那般大,谢耀祖那个浆糊脑袋竟叫他真考上了。 谢宁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题目难度过大,不少学子那道题连写都没写,谢耀祖原本憋破脑壳答出的卷子,在一众没答出来的卷子当中,矬子拔大个勉强能看上一看,其实他的名次比原本还高些。 只不过,他考场门前当中辱骂亲娘,正好被路过的阎学政记住,所以才给撸到了最后一名。 “不管怎么说,都是秀才了,也算好事一件!” 谢宁没心思跟他计较,将军之剑岂斩蚊蝇,他要做的事情一箩筐,他谢耀祖算个屁! “宁叔!宁叔,你去吃席不?” 张大宝坏笑着不依不饶地问,像是憋了什么坏等着谢宁。 “我不去……”谢宁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脸上狠掐了一把,“说,干什么坏事了?” 张大宝裂开嘴就乐,自个哈哈笑了老半天才道:“哈哈,宁叔,我往他家门口拉屎啦!哈哈……就今个早上,我跟谢小树叫村里的小孩挨个在他家门口摆了一泡,那谢耀祖穿的溜光水滑出门就踩了一脚,新鞋白穿啦!” “干得漂亮!” 谢宁大笑两声,连吴俊源和张子宸都忍不住乐。 谢宁道:“行了,玩够了就赶紧去上学,要是考的不好,看你娘不拿扫除抽你屁股!” “可是学堂连先生都没有啊!” 张大宝道:“大利叔教的十个字我早都会了,叔你给的那本书,再往下他都念的不对。” “你咋知道不对?” “往下的字过年的对联上都有,我认得!大利叔他说的就是不对……” “子宸兄,我们村中的孩子多顽皮,乡野长大的没什么规矩,要不你去看看去?” 从上山这一路上,张子宸的眼睛都跟要掉族学里似得,要谢宁再看不出来他啥意思,那就是缺心眼。 张子宸当即一喜,他道:“行,我看看去!晚了回来再跟你说!” 虽然跟张子宸没有吴俊源那般投契,但谢宁看出来了,这小子耗子胆,但人不坏,原本谢宁还想着能请个秀才来教都算不错了,甭管怎么说,张子宸是个举人,举人来教他们村的孩子,不管最后束修如何,还是他们村占了大便宜。 往后几天,谢宁又开始闭门谢客,整日在家里捣鼓些奇怪的东西。 吴俊源跟着他一起,挖坑,熬土,过滤,这人虽出身世家,但半点架子没有,晚上谢宁分明给他安排好了去谢大利家住,他也不去,就卷了棉被往车厢里一躺,可怜他的小厮槐棋不大点个小孩,只能躺在厨房的干柴上睡觉。 有时候被谢宁折腾累了,想不明白高数题的原理,竟然也会跟着谢壮壮一起去看大鹅下蛋。 如此混不吝的性格。 简直叫谢宁哭笑不得。 熬煮芒硝的间隙,谢宁让谢大利弄了些硫磺、木炭,棉花,一百个陶罐子,还有铁管,竹管,牛筋,铁钉等杂七杂八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第79章 火铳!! 材料有限引线不好做。 谢宁便扣空了一指粗的木棍,里面怼上硝、硫磺、木炭、黄土配比好的混合物,再在装满火药的泥瓦罐上以黄泥封面,夯实木棍与火药,使木棍粘连严实。 “吴兄你准备好了吗?” 谢宁一张俊脸造得黢黑,吴俊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整洁的衣袍老早就换成布褂子,行走间露出大片腻滑的肌肉,惹得村里小媳妇路过他家来回地瞅。 吴俊源撸了一把脸上的土,兴奋万分地盯着谢宁手里的泥瓦罐道:“老早就准备好了!你赶紧的!” 其实谢宁要做什么,他第二天的时候,约莫就已经猜测出来了。 他之前也想过,方正年节放鞭炮都是放,同样是炸响,若是凝结鞭炮的爆炸里放到战场上,那岂不是成了国之重器! 此时他们俩趴在山中无人的野沟里,好好的俩读书人,一个解元,一个小三元,埋伏在那里,就跟等着劫道的土匪差不多。 第一次尝试做火药,谢宁十分紧张,他小时候隔壁邻居的老头子,就是红白喜事放铳的,关于火药童年的时候就熟悉,但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操作还是有些手抖。 火折子扒开,火苗被风动。 谢宁心脏提得老高,在确定木棍火药中间的棉线点燃的时候,立刻就把泥瓦罐扔了出去。 山中的风仍旧呼啸地吹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树上鸟儿清脆地嘎嘎叫着。 吴俊源干咳了下,舔了舔嘴唇道:“咋还没响?不是管子被你摔碎了。” 谢宁也纳闷,“嘶……不能,刚才没听见瓦罐碎的声啊……” “要不我去看看,这样骇人的东西,哪能一下子成功。”吴俊源说着就要起身。 实验火药那可不是玩的。 “哎,你等……” 谢宁的手刚要去拉,便听不远处砰地一声,震天响,轰隆!! 无数砂石被崩到天上。 整个天地为之一震。 树上的鸟儿一下子全都飞没影了。 嗡———— 顷刻间,谢宁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见吴俊源呲个大牙在哪里手舞足蹈地大笑。 “哈哈哈哈……成了!谢宁,咱们成了!” 吴俊源捞起谢宁的肩膀,往死里晃,晃的他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 火雷的成功谢宁并不意外。 这玩意不难做,只要掌握合适的配比,随便来个孩子都能捣鼓出来。 吴俊源的亲哥就是赤甲军的统领,在见识到火雷的威力后,立刻坐不住要带谢宁去白城见他哥。 谢宁想的确实另外一件事。 他告诉吴俊源再等几天。 火药是做出来了,火铳还没有呢。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没有一个对华夏百年屈辱事不时刻恨上心头的,几乎没有一个男人不对火器这些东西感兴趣。 火枪作为单兵武器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元朝,火枪简单来说,可以分为火门枪、火绳枪、燧发枪、火帽枪、栓动步枪,然后就是现代的自动化步枪。 可以利用的材料有限,谢宁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物理力学,从一堆火药上放置石子再引燃发射后进行实验,他最开始用的竹管,第一次成功炸膛,差点没把手指头崩掉。 第二次谢宁果断抛弃竹管,选用铁管,这次他加了小心,铁管上用铁丝勒上木棍用作简易枪托,然后挑了个吴俊源跑去跟孩子们瞎玩的功夫,再次跑到山上实验火雷的地方。 树因风动。 谢宁站在无人的山里,一杆一米三左右的土质火铳抵在肩头,点燃药膛的火药后对准十米左右的大树后。 三秒。 砰地一声。 树干炸裂开来。 成功了! 火铳竟然真的让他做成功了! 铁管里的石子死死扎进树干一指来深,这样的射穿力度,便是胡人的铁甲也能彻底击溃。 谢宁收了火铳,烈日下陷入沉思。 他一开始出药方,考科举,只是为了自己有个更优渥的生活环境,于他个人而言,上辈子就是活活累死的,这辈子不说彻底躺平,但本能对太过操劳的事情就有些抵触。 上辈子他是有女朋友差点结婚的男人。 但这辈子才穿过来天老爷就给派发了个清纯又漂亮的媳妇。 基于男人的责任和担当,他一定且必须得给未来自个的媳妇和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 但现在他已经考了秀才,也不缺赚钱的手段…… 想起那些世家大户一张张咄咄逼人的面孔。 谢宁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未冷却的枪管,这东西太过惹眼,容易招致祸端,拔毒药方跟他比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谢宁决定,火铳虽然做出来了,但还是暂时不示于人前。 不过,不示于人前,跟自保是两码子。 谢宁下山之后就去找了谢大利,他找谢大利两件事,一件是定做一批特质的铁管、木棍,硫磺等其他材料分批购买,另外一件事便是山上老猎户家的砖瓦窑。 草药生意是给他赚了些钱和声望,但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谢大利谢克忠听见谢宁要重启谢家砖瓦窑的时候,大吃一惊,可转念,这俩人就明白过来了,当初老猎户家之所以败落,那是因为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 谢宁可不一样。 他是秀才,还是云州府嘉奖过匾额的小三元秀才。 在身份上他跟猎户一家就天差地别。 老猎户家的砖瓦窑仅十年间,就把只有十几户的谢氏人家,发展到了三十几户,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族学,若是砖瓦窑再度开启,那他们谢氏一族…… 没有男人不对建功立业动心。 更没有男人不对,将本姓家业不断壮大不感兴趣。 谢克忠当即就同意了谢宁的想法,并把地契拿来,直接送给了谢宁,一文钱不要,他的意思很简单,砖瓦窑只有捏在谢宁的手里才最安全,最妥当。 但谢宁想的远不止烧制红砖、青砖那么简单。 他要做的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的、一旦现世便会引得各方关注,并且一定会在大宴卖疯了的 ——瓷砖! 第80章 小妾怀孕了! 谢宁受不住吴俊源磨叨,终于收拾行囊带着媳妇答应跟他往白城走一趟。 家里的生意又教给了李二柱的媳妇田氏。 出发之前,他还特地给紧张兮兮的李二柱小妾把了脉,不看还好,一看没给谢宁这个夜夜搂着媳妇,却怕媳妇骨头没长好就怀孕的他气死。 李二柱的小妾怀孕了!!! 这个大老粗,妻子贤惠持家,小妾温柔漂亮。 有俩儿子了还不算,竟然小妾也怀孕了! 这份齐人之福,简直令人嫉妒到气愤。 就在谢宁出发后一个时辰,谢老二夫妻俩领着俩老登再度扑空,不过这次谢宁留下话来,他家的房子要教给交大利翻盖,在翻盖之前恐怕不能回来,爷奶若是登门,他已经在段蒯子家留了银钱。 但这钱可不是给段老二两口子的。 是他拜托段蒯子侍奉爷奶的。 那俩老登当即就被谢老二两口子给送到段家去了,段蒯子给俩老的安排,老头子跟他一个屋,老太太跟他媳妇和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一个屋。 第一天,按照谢宁的吩咐,餐食一定不能缺了肉,他特地上城里买了五斤猪脆骨,回家用大葱炒得喷香。 第二天,他老伴磨了一上午的石磨,蒸了一盆粘豆包,直粘得谢老太掉了两颗牙,当然谢老汉摇摇欲坠那颗也没留下。 第三天,段蒯子家的大鹅被砖瓦窑的鞭炮惊扰到,院子里发疯撵人,一口下去给谢老汉屁股上叼掉一块肉。 没熬过第四天天,这俩老登哭闹着就要回去。 原因没有别的不是谢宁大孙子不孝顺,顿顿饭菜里都有肉的、还佣人伺候着的日子,谁能说他不孝顺,但这样的好日子他俩真的享受不来,别说段家那难啃的吃食,就是段蒯子小孙子一夜醒八回哭闹,就快要了两个老的的命! 这段家,他们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白城距离云州脚程五日,马车三日。 摇摇晃晃间,马车行走到一处山隘了,此处山耸数深,云雾盘绕,清光泄顶,人走在山隘之间隐隐能听见虎啸龙吟的风声。 天气太热,谢宁与吴俊源坐在外头,吴俊源扇着扇子道:“我生来命带魁罡,从生下来那天便克死了生母,术士言我不是大奸大恶,便是位极人臣,若生在清明世道便带家族登顶无限荣耀。” “可若是乱世,我的命便如人屠那般十恶不赦!” “大宴最近十几年虽然没有大的战乱,世道还算平和,但我父亲见我母亲死了,便心如针砧直接把我送到了城外的道观里,还是五岁的时候,家里大哥亲自把我抱回来,留在身边教养我才长成如今的样子。” “我大哥是正妻嫡出,但他从来没有慢待我这个不详的庶子,谢宁,其实门第出身,在我眼里真的不算什么,若是可能,我宁愿投身个爹娘朴实的寻常农家。” 谢宁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听了吴俊源这话他久久不言。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大学的时候他有同学拿来他的出生年月日研究后,大为震惊地跟他说,说他没关在铁丝高墙里面裁缝机,竟然成了个医学生,简直是个契机。 他的四柱八卦,里面占了七个魁罡。 “许婉,你还好吗?” 马车走了半日,停在一处小溪旁边,自从谢宁要跟吴俊源回白城开始,许婉的脸色就不怎么好,谢宁以为她坐马车晃的。 许婉扶着他的手下车,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还好,相公咱们还有多久会到。” “约莫还有个半日!” 谢宁嫌弃溪水有菌,拔开水壶给媳妇喂水,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两队人马,有紫衣老道,有武人带刀,从下马之后就不断地朝着他们看。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武人长刀出鞘三分凶狠地盯着他们。 谢宁立刻挡在许婉身前,让她上了马车。 吴俊源拿出关牒道:“我乃永州学子,游历到了此处,你们又是做什么的?” 那侍卫摸样的人看了看他们,凶狠地道:“少打听,你们在这歇好了就走,切莫久留!” 谢宁望了他们一眼,没说话,继续站在车门哪儿询问许婉是否难受。 那老道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吴俊源,捋着胡须悠悠地道:“魁罡主七杀,身弱可多刑克主贫寒,身旺主武贵多祸端,可手握生杀大权,奇怪,今日竟见两个命带魁罡之人……” “大人,是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对吗?” 带刀侍卫一脸威严,仿若一旦老道说出谢宁吴俊源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就要拔刀灭口。 老道瞥了瞥马车前对车内女子温柔有佳的样子,再看看吴俊源一脸刚硬,却眉带华盖,他道:“没什么,就是两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 溪间小憩后不久。 关山道人便领着一队御林军登上白山顶。 半年前,钦天监传信与他说西北地区突冒龙脉,紫微星盘踞,命他到白山周围查看,经过半个月的盘查,他终于锁定了这出现龙脉之所。 关山老道所在之处,山顶有一处百丈来长的泉水,看地貌乃是凝结百年形成,而泉水周围紫气升腾,虎啸龙吟之气跃然而间。 北龙不入海,南龙不上山,中龙守气脉,中原永不败。 龙脉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何其重要。 赵家圣祖皇帝的龙脉乃是在白鹭山脉上,这处龙脉在风水宝地突然想成,且实现毫无征兆,钦天监把矛头直指武城王府,一时间西北调兵受挟,就连滞留在京城的武成王世子,都在扣押在太庙长跪不起。 自从确定此处龙脉之后,关山老道便日夜命人在山脉昂首七寸之处挖了一口锁龙井,只要北斗七星大阵布成,七根用世间大恶之人的血与世间至邪之物制成七根钢锥钉入山脉七窍,便可破了这白山龙脉。 霎时间风云变幻,原本清透的天空被万里无云覆盖。 关山老道开始做法,念念有词之中,一阵阵虎啸龙吟之声至山中响起,风声大震之下,一旁的侍卫几乎站立不住。 “孽龙现世!岂可阻我大宴气运!” 言毕,第一个根钢锥被埋下。 风云骤起。 龙吟震耳欲聋。 第二根钢锥埋下。 山摇地动。 无数飞鸟走兽奔逃惊呼。 第三根钢锥埋下。 吴俊源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惊得槐棋大叫。 谢宁赶忙上前查看,“吴兄!吴兄,你这是怎么了!” 于此同时,山中老道略有所感,睁开双眼道:“竟不想龙脉之主就在附近,龙脉与主相呼,气焰必然大胜,紫云山弟子听令,速速将断龙锥埋下!” 霎时间天地风云变色。 道道紫色电光从天而降,直奔老道头顶,关山老道不为所动,紫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就在第五根钢钉落下,他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竟是毫无征兆! 第81章 瘟疫爆发,黑死病? “道长!!” 众侍卫与紫云山弟子连忙将关山道人扶起。 白山顶上仍旧乌云盖顶。 关山道人须臾睁开眼,剧烈喘息地道:“快!快把剩余钢锥埋下,断不能叫这孽龙有一点喘息之机!” 山下。 吴俊源吐血之后,面色紫红,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谢宁连忙给他诊脉。 马车外暴雨倾盆,明明不该出现在山坳间的飓风,宛如逃难一般地疯狂逃窜,谢宁仔细辨别着吴俊源的脉象,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着急钻进来一样。 槐棋和许婉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各个脸色煞白。 “怎么会这样……” 吴俊源的脉象,像是突然之间被人切断了生机,并且毫无征兆,他连忙把身边常备的药材,拿出来几样赶紧塞到吴俊源嘴里,取出银针,飞快封住吴俊源心脉。 山间妖风肆虐。 地动山摇之间,仿佛是什么巨兽重伤从地底发出哀鸣,一股湍急水流自上而下,就像是有一把大斧头把大山中间拦腰砍断,泥水滚着泥浆砂石滚滚而下。 谢宁一听动静不对,立刻朝槐棋大吼道:“快赶车!赶紧离开!” 许婉扶着车厢与谢宁一人一只胳膊死死抓住吴俊源肩膀,怕他在剧烈晃动之间人飞出去。 泥石流像是在山间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毯子,所到之处,所有没逃掉的走兽草木眨眼间全部被其吞噬。 槐棋还算机灵,把马车赶到对面的半山腰上才算是勉强躲过一劫。 一天后,吴俊源仍旧昏迷不醒。 他们走到一处偏僻村子处,打算落脚,却见此处村庄门户紧闭,纸钱漫天,白幡几乎插满了半个村庄的土墙。 “相公……这地方……” 许婉放下车帘,面色紧张。 “别怕,相公在这。” 谢宁虽然嘴上安慰着,但心里也在不断地打鼓,这地方诡异得渗人,走了老半天连半个活人都没见着,寻常农村的鸡鸭鹅狗更是没有。 恍惚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吴大夫!!” “谢、谢宁!??” 吴大夫正带着面罩,指挥着两个人往院子外头抬尸体,一抬眼就看见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在这。 “你怎么来了!” 吴大夫语气急促,“赶紧离开,这里羊毛瘟严重,你怎么还跑这来了!” “说来话长!” 谢宁胸口一阵滞涩,他朝着吴老身后望去,一间乡间破庙院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屋子里更是瘴气遍布,所有能直立行走的人全部口鼻紧捂,带着面罩手套。 应当是瘟疫扩散的极为严重。 羊毛瘟,由尸体过度溃烂,污染水源食物等引起,中原古代称之为羊毛瘟,也就是上世界差点要了欧洲半条命的猩红热。 这种病来发病极快,最初便是高热,腹泻,身体出现大面积絮状红疹,形似羊毛打卷,故而名叫羊毛瘟。 从发病开始,若没有可解药物,七日必死! “吴老,我朋友突然吐血昏厥,情况危急,您先给他看看!” 半刻钟后。 一处干净的民宅内,吴老捋着胡须面色沉重道:“谢宁,你这位朋友身体强壮,且正值壮年,从脉象上看他的身体底子根本没有任何病症,突然吐血昏厥……怎么突然这样……” 谢宁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道:“依您看,他这症状会一直持续吗?” 论医术,医书涉猎,谢宁承继几千年中西医文化,必然比吴老知道的多,方法也多。 但论经验,他到底年轻。 “心脉受损严重,且不知其因由……致命倒是不至于,就是这般年轻却突然吐血昏厥……”吴老沉吟道:“会醒来,但若这种情况别说再来几次,便是再有一次,他的寿数必然折损过半!” 几乎跟谢宁诊断的一模一样。 出门游玩,谁也没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谢宁……”吴老又眉心紧蹙地犹豫道:“我年轻的时候见过巫蛊压胜之术,你这朋友但虽然突发昏厥,但面色并不存死气,好端端的……这不应该啊……” 说道巫蛊压胜之术,谢宁蓦地想起小溪前偶遇的道人…… 随身带的都是寻常药材,谢宁做好防护,跟着吴老去拿些丹参,朱砂等养护心脉的药材,路过破庙旁边的大宅子多看了两眼。 吴老指着那院子道:“我们来的晚了些,这个村子的人老幼壮年都死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兵勇,三日前到的,也有发热的情况,但脉象上好像跟羊毛瘟不同,就都收容到了这个院子里来,晚点,你也过来看看。” “这种情况,别说医书上,就连你给的手札里面也是没有!” “一会我看看……” 石岗村内的情况比吴老说还要严重,从出现疫病苗头再到扩散,十余天功夫,村里三百多口人,死的就剩下五十几个。 吴老的用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来的太晚了些,哪怕早上六七天,都能保住村里一半人口。 宅院内。 裴毅见了吴大夫领着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进来,焦急上前,刚硬的汉子,眼眶发红,“吴大夫,您看我的兄弟可还有生还之机?” 十天前,他们赤甲军接到命令,奉命追击一伙行迹诡异的胡人,谁知半路上,他们误喝了胡人下毒过的水源,致使他带出来一个总旗的兄弟,七十人,一夜之间便没了二十个。 现在躺在这里的不到三十个也是奄奄一息。 他们赤甲军每一个兵勇都是从普通士兵里选拔出来最优秀的,死了一个他的心都在淌血,更别说现在几乎都要死光了。 “我来看看。” 谢宁跨步向前。 裴毅见面罩下的眉目如此年轻,刚要出声质疑,吴老便朝着他摇了摇头,“裴总旗放心,这位小友医术高超,老朽没办法的病症,或许他能一试!” 谢宁屏气凝神,蹲下给榻上的兵勇把脉。 这人兵甲已下,裸露在外脖颈胸膛以及胳膊上的皮肤均已变色,并皮下大面积显出黑色硬状结斑,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谢宁的手刚搭到皮肤上,触手便是高热。 “洪脉激盛,心火燥旺……”谢宁扒开那人的眼睑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对吴老道:“这几日用药是否以退热为主?” 吴老点了点头,“我这次跟官府的人出来,带的全是疫病的药物,能用的都用上了,但高热每日只能退下两个时辰不到,症状也几乎没有任何缓解!” “谢宁,这到底是什么病?” 谢宁拧眉,看着这一屋子的兵勇,各个年轻力壮,本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最好的年纪,却因为这种几乎是绝症的传染病倒在这里眼睁睁地消亡掉生命。 “是黑死病!” 第82章 黑死病,青霉素! “黑死病?!!”裴毅急了,这种病他听都没听过,“那还有救吗?” 吴老目光沉重。 谢宁沉默地摇了摇头。 黑死病乃是从鼠疫和羊毛瘟上面,进化出来,扩散极快,最要人命的瘟疫。 若不是躺在这里的兄弟,身体强壮,怕染病的第二天就得命送九泉。 裴毅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八尺高的汉子,急得带了哭腔,“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我的这些兄弟,从进兵营开始就跟着我,他们、他们还这样年轻,我的这些兄弟,便是战场杀敌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退缩!” “他们!他们怎么能倒在这里!” 死得如此窝囊! 裴勇说着就哭了,呜呜咽咽,“吴大夫,我的这些兄弟,最大的也就才刚满二十五,有的、有的这辈子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这、这叫我如何跟他们家里的爹娘交代!” 屋内一片沉闷。 又勉强醒着的兵勇睁开眼,眼中不甘哀求地看着他们。 “吴大夫,难道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哪怕有一点办法,哪怕是上天入地,只要有有一线生机,我豁出命去,让我一命换一命立刻死在这都行!” 这些都是大宴保卫边疆的大好儿郎,胡人的刀锋都没伤到他们,此时却凄凉卑微地躺在这里。 静等死神收割的镰刀。 吴大夫心里也跟绞痛似得难受,他对谢宁道:“谢宁啊……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这病症,老朽、老朽一时三刻真拿不出医治的办法了!!难道就真的看着他们死在这?” “我不甘心啊!” 谢宁望着一双双期望的眼神,他狠咬了一把口腔道:“有!” “不过此法异常凶险,若是这般熬着,尚且还能多活几日,可一旦方法失败,那便会立刻死去!” “若是裴将军和吴老愿意一试……” “愿意!” 裴毅和吴大夫还没说话,一旁炕上的兵勇气若游丝地道:“愿意!但凡有一线生机,我等也愿意一搏,哪怕是死了,也好过这样窝囊地等着熬着一条命!” “小大夫,你尽管一试!” “便是,方法真的无效,来日我等入了黄泉,也不会埋怨小大夫半分!” 裴毅也道:“试一试!但凡你能救下来我裴某人一个兄弟,小大夫,往后我裴某人和赤甲军丁子号总旗上下所有人的的性命,后半生尽你驱策!” 谢宁被这股决然的气氛,弄得心头仿佛插了一把刀子般难受,他道:“那我尽力一试,需要的东西可能有些难找,但也要尽快找到,倒下的兄弟拖不得!” 黑死病要人命太快,找齐药材的时间,就是在跟阎王爷抢命! 目前缺医少药、且发病如此迅猛的情况,光靠中医已经来不及,并且更重要的是,治疗黑死病的中药极其昂贵,光是犀牛角和老虎骨这两样,想把屋内幸存的不到三十人治好,就根本不可能。 现在唯一能救命的办法就是 ——抗生素! 时间紧急,谢宁让裴毅尽快去找来,发霉的瓜果、菜籽油、大米,粗糖,白醋,小苏打,食盐,木炭,茅坑上的白霜,也就是白磷之后,谢宁开始给榻上的士兵,大椎、十宣穴点刺放血。 一股股黑色脓臭的血液被挤出。 吴老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盯着。 “此法用于高热急症。”谢宁边给兵勇放血边道:“吴老,需要生地、知母,丹皮,还有黄柏,鲜蒲公英,捣碎让他们混水服用!” “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在把第一个兵勇放血暂时压制主高热之后,谢宁便把所有的病人都交给吴大夫,自己则是紧急去制作青霉素。 青霉素,作为上世界挽救欧洲鼠疫的最大功臣,起初也是一个化学生偶然发现。 这种简单容易制作的抗生素,他大学的时候不知做过多少回。 只是现在没有实验室,没有提纯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尽力一搏。 幸好,裴毅的动作比较快,不到两个时辰便把谢宁要的东西带来。 粗糖、白磷混入水中、用来代替催发青霉素生长的钠和氯元素做培养液,再用培养液与整数的地瓜和淘米水混合,加入食盐后,从发霉的南瓜上按培养液,十比一的比例,刮下来绿色的霉菌,放入其中静置培育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谢宁几乎一步没有离开。 直到培养液表面全部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绿色绒毛。 谢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提取青霉素高度溶液。 他将培养液和发酵好的霉菌倒入大盆,缓慢添加菜籽油慢慢搅拌,此时盆中的混合溶液,会因为溶解度分成三层,上层为溶脂性物质油,中层为不溶性物质,而底层就是溶于水的高浓度青霉素溶液! 缓慢倒出上面两层之后,谢宁小心万分地加入木炭末再次搅拌,然后加入白醋等上半个时辰后,再加入小苏打,剩下的就只等天亮了。 这一夜,吴俊源仍旧没有醒来。 谢宁回去的时候,许婉还没睡,侧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等着他。 “相公……” 许婉看向谢宁的目光欲言又止。 “怎么了?”到了此时,谢宁说不后悔出这趟门是假的,好端端的祸端横出,又遇上泥石流瘟疫,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他揽着许婉轻薄的肩膀道:“会没事的,相公在呢!” “嗯……” 许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依偎在男人的胸膛。 距离白城越近,她越恐慌,曾经那些美好被一夜打碎的片段,不断在脑中来回闪现,她的母亲,她的侄儿,她那尸骨尚且不知暴晒何处的父亲和大哥…… 刻在灵魂里的沉痛,一幕幕地拉扯着她的神经。 第二天清早。 谢宁匆匆起身,压根没注意到许婉彻夜未眠通红的眼睛。 刚走出门口,吴大夫匆匆而来,“谢宁!” 这一夜吴老也是几乎没睡。 裴毅言说,是喝了胡人下药的过的水源,才导致这些赤甲军全部遭殃。 他行医一辈子,可以说中原的毒物、除了玄鬼神说,他几乎都见过,也破解过不少,但像这样来势汹汹且还能传染的毒症,还是第一次见到。 连他都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毒症,谢宁竟然能有机会一试,这叫他怎么能安睡! “怎么样?” 此时裴毅跟吴大夫,近乎紧张地不敢看着谢宁。 在揭开溶解盖子那一刹,谢宁便知道,屋内躺着的二十几个年轻将士的姓名有救了! 第83章 青霉素救治赤甲军! 黑死病这种重症急救,最好的办法便是肌肉注射或者输液,但这两样现在都没办法完成。 一毫克高浓度青霉素原液,能分成1g的口服药最少三十颗。 现在宅院里躺着的病重情况太严重,普通用量恐阻止不了内脏细胞破坏的程度,谢宁只能冒险一搏,高浓度青霉素原液拿在手里,只有浅浅的一个碗地。 裴毅和吴大夫都一脸紧张地站在身后。 谢宁拿板子撬开昨日第一个放血兵勇的嘴巴,轻声念了句,“兄弟,不知你姓甚名谁,若是你祖上有灵便保佑你挺过这一遭,往后否极泰来,逢凶化吉!” 说着便把青霉素原液灌了进去。 他道:“时刻观察着他的体温,若有下降,便给他灌温开水,两个时辰之后再喂一次药,以此类推,若是天黑之前病症能控制住,那此病可解!” 裴毅激动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一屋子的兄弟,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膝盖普通一声砸了下来,“小大夫!小神医!” “哎!你这是干什么!” 谢宁被这突然一下子,吓了一跳。 吴大夫也连忙要扶起他。 裴毅却呜咽地道:“多谢小大夫!小神医!还不知道小神医的名讳,我、我和我的兄弟……” “我叫谢宁!” 谢宁道:“你先起来说话,现在只是找到能够勉力一试的方法,能不能救下所有人还得看老天保佑!对了,这位兄弟昏迷不醒,水灌多必然要排泄,他的排泄物一定要处理好,最好找个土坑埋下去,不可随意乱扔!” 瘟疫的最大感染源便是水源与排泄物。 这个裴毅倒是知道点,他连连点头答应。 接下来,谢宁让人烧了好几大锅开水,青霉素能治黑死病,那必然也能治羊毛瘟,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破庙,找了个发病中期的病患,内服外治,双管齐下,直到天色微微暗下来。 院子外头,裴毅激动地大喊着:“小神医!吴大夫!退下来了!退下来了!高热退下来了!” 不光高热。 青霉素起效快,就连那名兵勇身上的黑色结块斑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都消下去了好多。 试药期间,官府医寮的人不断给屋内其他兵勇针刺放血,一整天时间,所有染病的兵勇,竟再无一人被横着抬出去。 三日后。 兵勇们的病情控制住后,裴毅便返回军中,并带回了十辆马车,打算返回白城继续疗养。 石岗村地处偏僻,吴俊源仍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谢宁便跟着他们一起打算回白城另寻办法,吴老在此次交代好治疗方法后也跟着一起出发。 白城作为白鹭关的镇守之地,城池高耸,弩车可见。 城内节次鳞比的商铺,看上去要比云州城繁茂的多,即便有疫病传播,街道上仍旧可见肩膀挑着牛羊肉的胡人在叫卖。 “他们的东西都卖到这里来了?” 胡人与中原人世代血仇。 无论中原这块底盘朝代怎么更迭,中原的城池和肥沃的土地,还有女人都是胡虏惦记的嘴边肉。 “互市通商!” 裴毅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自从朝廷将互市通商的日子定在六月之后,白鹭关对关外盘查便没有之前严格了。” 盘查? 入关? 谢宁心里冷笑了一声。 自来两国互市通商,都会划定出固定的贸易地盘,他么的互市还没开始,就让胡人跑到关内来算是怎么回事? 廖大人呢? 谢宁想起在自己家拿走肥料秘方的中年男人,看他当时对农耕的关切,也不像是脑壳空空政务昏聩的样子…… 马车一晃一晃地走着。 途径东城。 原本车内一直沉默的许婉,突然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伸手撩开了车帘,盯着一处大门破损的宅院飞速红了眼眶。 “怎么了?” 许婉大脑嗡鸣一片,根本听不见谢宁在说什么。 裴毅顺着车外看去,他道:“这是西北虎狼之师杨将军的旧寨。” “杨将军?” 谢宁目光看着许婉痛不欲生,竭力压制着情绪的样子,想起之前蓬莱酒楼李武和廖大人说所,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预感。 裴毅道:“对就是世代镇守西北的杨家军,杨云翼杨将军,杨玄杨校尉,一年半以前战场失利,以至家破人亡,可惜我官位低微,无法对杨将军的家人出手搭救……” “许婉……” 谢宁轻轻叫了一声。 许婉仍旧看着车外的方向,单薄的肩膀克制着抖动。 一双总是温热的手,冷若寒冰。 裴毅将谢宁送到他城内的闲置的宅院后,带着几车病弱兄弟返回军中。 下车时许婉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吴大夫道:“谢宁啊!我是跟着廖大人来的,廖大人应当就在白城府衙,白城的瘟疫比较严重,现在又有了根治之法,明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廖大人?” 谢宁整个心神都被许婉牵住。 听见吴大夫说话,还愣了一下。 节度使大人与他曾有一日之缘,他还得了廖大人一块玉佩,这条大腿可是比知府大人粗壮了不知多少,谢宁当下就答应跟吴大夫明早一起去。 晚上。 白城的气候要比云州冷了些。 但夏日夜晚确实凉爽。 许婉半跪在床踏上给谢宁擦身,谢宁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神情,其实生死大灾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匮乏,谢宁也不知如何安慰。 就像是他无数次手术失败后,面对那些无法接受现实的病人家属,他也是同样缄默。 只是把每一次亲临生离死别的感受默默留在心里。 帕子划过腹间沟壑,手腕突然被攥住,许婉抬头撞上谢宁担忧的眼神。 她状似无意地道:“相公怎么了?” 其实上心里的悲痛都要溢出来。 “没事!”谢宁把许婉重重搂在怀里,紧贴着轻声道:“我就看看你,喜欢看着你!” 同一时间。 御林军带着一辆马车,一路疾驰到了武城王府。 武成王与次子赵斌,一见御林军靠近,便着急地道:“快将道长抬进来!王府内名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84章 又见节度使大人! 第二天清早。 吴大夫与谢宁在白城府衙扑了个空。 瘟疫爆发,府衙的人也都带着面罩,告诉他们,廖大人一大早便去了城里关帝庙,西北集结来的医官署大夫都在那儿。 “老朽见过廖大人!” 廖吉昌见了吴大夫立刻上前,激动得连一时间连带着面罩的谢宁都没发现,“吴大夫,怎么样?我听人汇报说,石岗村的疫病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 吴大夫道:“回大人的话,是控制住了,但去的还是晚了些,石岗村一共三百六七口,现在老朽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五十六个能有痊愈希望的。” 快四百个人,短短十几天就剩下几十个能活下来的。 廖吉昌一阵痛心。 他转头怒视白城知府刘喜成,“这是你治下的百姓!本官半月前就已经下发公文,严令西北各州府预防疫病,刘喜成!如今白城村镇瘟疫频发,连白城内的防治都是本官亲临,才得已控制住!” “刘喜成!你这个知府当的可真是称职啊!” 刘喜成脸色煞白。 这几日他都快被骂迷糊了。 那防治疫病哪里是他不想做。 而是…… “大人……”刘喜成好歹一州知府,当着这么多人面被骂,脸色难看的都快哭了,“廖大人,疫病事发突然,下官、下官没想到能扩散得如此迅猛,下官也是因为、因为京城……” “行了,你别说话了!” 此时廖吉昌才发现吴大夫身后站着个眉眼熟悉的年轻人。 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之后。 廖吉昌语气明显变得愉悦。 “你是……” 谢宁上前一步,行礼道:“此前不识廖世伯身份,小子狂悖了,还望廖大人见谅,谢宁给廖大人见礼了!” “哈哈……”拔毒药方便是出自眼前年轻人之手,石岗村瘟疫扩散严重,吴大夫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廖吉昌心念一转,立刻高兴地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本官,听闻你考得了小三元?成了秀才?” “能打败西北众多学子、人才,一举夺得百年难有的小三元名头,这可不好考啊!谢宁我果然没看错人!” “大人谬赞了!” 谢宁谦虚了一句。 廖吉昌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他道:“本官知晓你精通岐黄之术,这次石岗村疫病你也参与了?” 谢宁点了点头,随着廖吉昌往内院里面走。 刘喜成在后面听着他们谈话,神情一愣一愣的,他目光惊诧得都快瞪出眼眶,这瘟疫来势汹汹,连许多白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求了都护府将云州城的吴大夫调来。 没想到这年轻人,看上去岁数绝不超过二十,竟然能有破解瘟疫之法。 廖吉昌问了谢宁治疗瘟疫的事,又询问了他科举考题,在听闻石岗村内出现兵勇患了从未出现过的传染病,而且还是胡人下毒之后,眉心深锁,几次刘喜成想要说话都被他给瞪了回去。 “治疗黑死病的神药你可还有?” 廖吉昌问道。 谢宁道:“还有些但不多,大约只够治一人的量。” 刘喜成一听,压在心中的话便再也憋不住,“大人!既然有这灵丹妙药,何不赶紧给卢老医治!他的病可是拖了许久,白城医官署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少提那个老匹夫!” 廖吉昌听了他这话就来气。 因是这个月中旬,武成王妃寿诞,西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百年光辉的世家全都一溜烟跑来贺寿,卢霆那个老东西刚到白城就感染了瘟疫,仗着岁数大、又是众世家的拥趸,竟然赖在医官署不走了。 刘喜成急道:“大人,世家虽然在政务上与官府多有掣肘,但武成王妃是他的亲侄女,就算看在武成王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啊!” 因为瘟疫一事,他都挨了廖吉昌多少骂。 卢霆那个老东西要死在这,恐怕廖吉昌一走,武成王府就要找他的麻烦。 到时候里外不是人,他这个知府还怎么当…… 提起武成王廖吉昌面色更加难看,但一品郡王的威势到底要顾忌一些,他烦躁地摆手道:“谢宁,你随我过来!” 关帝庙在白城正中央。 原本是为了容纳西北各州府的医官,方便他们研究疫病药方的办公住所,眼下不少屋子却被各地来的染病世家霸占。 关帝庙占地不小。 刘喜成步履急匆。 谢宁走在后头觑着廖吉昌宛如棺材板的脸色,他道:“大人,一会是要我治好那位卢老么?” 廖吉昌听见谢宁这么说,脚步一顿,眉头一挑,当即明白谢宁话里的意思,闷声笑道:“一会你想怎么治就怎么治,但有一条,不能让这个老匹夫死在这,其他随你!” 得嘞! 有西北节度使这一句话,谢宁心里就有了底。 动辄世家门阀。 贫民门第的老东西,等着! 小爷要是不扒你一层皮都不姓谢! 很快,几人来到关帝庙内院最大的卧房内。 一进屋子谢宁便屏住了呼吸,无他屋子里味道太冲。 生病的人最忌讳不通风,屋内没阳光,这可好门窗紧闭,屋里除了药味就是老人味。 谢宁抬脚进去一眼便见到,大约有十几个人围在老不死的床前伺候,一个个的宛如孝子贤孙,趁着老东西病了使劲刷好感。 卢轩一见廖吉昌和刘喜成来了,立刻迎上前来,“廖大人!刘大人!” 廖吉昌阴沉着脸,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喜成关切地道:“卢兄,卢老今日怎么样?” 节度使大人来了关帝庙,卢轩早都知道,但不主动去见,就是想要借此看看廖吉昌对他们世家的态度。 这也是卢霆的授意。 廖吉昌虽然拉拉个脸,但人总算是来了,也算是全了他们世家的面子。 “不算好……” 卢轩忧虑道:“大哥今日只早晨清醒了会,经医官诊治高热上午退下,但这会又见反复。” “卢老安顿三州难民,劳苦功高,此番染病可真是受罪了!” 刘喜成像是总算见到了亮,他面带喜色地道:“卢兄,这场瘟疫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并无根治之法,这不我把已经把石岗村瘟疫治好的吴大夫和谢小神医带来了!” “有他们在,相信卢老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第85章 想救命,求我啊 吴老? “那家兄!便辛苦吴大夫了!” 吴大夫的医术,卢轩自然听信得过,听见他来了,赶忙让开位置。 岂料,吴大夫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卢轩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吴大夫:“吴大夫,还不赶紧给我兄长医治吗?” 吴老却摇头道:“卢先生,能治你兄长的病症在这,是谢小神医,不是我!” “谢小神医?” 从进门开始吴大夫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就没动过,卢轩望着那浓稠的眉眼,蓦地心脏咯噔一声。 “是谢小神医,这次石岗村的疫病得以控制,部分病人能痊愈全都仰赖他的医术!” 吴大夫可不知道世家与谢宁之间的过节,他还语气得意地朝着卢轩数着谢宁的功绩,“卢先生别看谢宁年岁小,但行医之道上老朽都比不过他,朝廷嘉奖过的拔毒药方就是出自他手,而且,他还是科举连续三场的魁首,是咱们西北响当当的小三元哩!” 卢轩在听见吴大夫说出“谢宁”两个字的时候,都想告诉吴大夫,你别他娘的说了。 这小子那点破事,老子比你都清楚! 吴老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夸赞谢宁。 丝毫没察觉到卢轩面罩下的脸,比死了妈还难看。 屋内迷之尴尬,尬得人浑身都刺挠。 谢宁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边缘,揣着手等着卢轩低头来请。 这帮老不修,他么的之前把他欺负成什么样。 现在有求到他的时候了。 来呀! 看谁脸皮厚,看谁着急救命! 逢仙小筑那一场对弈,廖吉昌知道,此时他心里都乐开了花,也幸好脸上带着面罩,嘴角偷摸笑烂了都没人知道。 这个谢宁简直太有意思,太能沉住气了。 这些世家,就得这么治他们! 卢轩咳了咳嗓子,几次想开口都被心里的敌视给顶了回去。 就在这时,卢霆悠悠转醒,“啊……疼啊……二弟,大夫呢,能治我的病的大夫呢!赶紧给我开药,赶快给我喂药啊……二弟啊……我快要看见咱娘了……” 卢轩:“……” 卢轩赶忙上前,“大哥!大哥!” 他大哥卢霆都已经六十有五了,大病一场,都看见死去三十多年的老娘了,这还了得。 卢霆翻来覆去地嘟囔,痛苦难受。 叫唤得卢轩向不低头都不行,他紧了紧嗓子,起身对谢宁道:“谢、谢谢小神医,劳烦你给家兄诊病!” 谢宁等的就是他这话。 他也不墨迹,直接坐在床边矮凳上,粗鲁地抓起卢霆老儿的腕子就掐。 其粗暴用力的层度,让一旁的卢轩眉心拧成个疙瘩。 卢霆老儿的脉象,跟羊毛瘟别无二致,只是他身为世家家主,常年吃的好喝的好,身体底子比一般老人都要好得多,再加上从发病开始,就各种名医名药的地照料,所以病情也没有他呼嚎的严重。 就是岁数大了一个弄不好得归西而已。 几息过后。 谢宁道:“是羊毛瘟,毒已经蔓延到五脏六腑,他年事已高普通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 卢轩一听当下就急了,“普通的办法没有用!那你还等什么?旁的治病方法赶紧给我兄长用上!!” 又是跟别人欠他八万吊。 又是这幅颐指气使的语气。 谢宁听了耳朵就刺挠。 他没吭声。 刘喜成一州知府,此时仿佛是个二百五,他急于捧世家的臭脚,也跟着催促道:“对呀!不管什么方法,赶紧用上啊,何必在这里看着卢老遭罪呢!” 廖吉昌当即就怒瞪了他一眼。 刘喜成收到上司冷冰冰的眼刀子,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方法是有,但是……” 谢宁懒洋洋地起身,拿起侍女手中的干净帕子慢悠悠地擦着。 仿佛给卢老诊脉,是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卢轩心里急的都跟着火了一样,“但是什么但是!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你赶紧我兄长医治好!” 谢宁听他说完,抬脚就走。 这关口上。 跟谁俩呢。 “哎,他怎么走了!” 刘喜成语气比卢轩还着急。 卢轩比他更急,立刻知道,这会自己有求于人,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了,他道:“慢着!” “……此前,是我跟家兄出言无状冒犯了谢三元,我兄长的病,还请、还请你谢三元多费费心!” 这还差不多! 谢宁转过身来,盯了卢轩几秒钟,把这老小子盯得直毛楞,好半天他才道:“是有治疗的方法,但这个方子……” 他语气拉得老长。 床上的卢霆直哼哼,嘴里不是叫老娘,就是叫爹,仿佛真的下地底下见到了一样,卢轩哪能受得了他这凌迟似得语气,两眼一闭,心一横道:“你只管说怎么办!” 是要钱,还是要名利! 只要能保得住他大哥,他此刻全都认了。 “拿钱!” 谢宁掷地有声。 卢轩一听拿钱,顿时送了一口气,不就是钱么,他们门阀世家什么都不缺,就是钱多!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找旁边的侍女拿了个空碗,他扒开盖子盯着卢轩满肚子坏水,乐呵呵地道:“此乃,世间神药,便是病入膏肓,也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石岗村,几十口子马上都要病死了,就是用此药才有回寰之机!” “这药世间只此一份,再无第二家,你兄长服用此药,健步如飞不敢说,最迟明日神志清醒,七日内羊毛瘟可好上七七八八!” “这么神啊!” 刘喜成听后大吃一惊! 羊毛瘟,多难治的瘟疫。 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世间,白城附近因为这瘟疫死了多少人。 多少世家名医,药物齐全,都没能控制得住病情,这年轻人竟然能研制出如此神奇的药,说是在世华佗都不为过。 这人还是科举的小三元! 年纪轻轻也太厉害了! “怎么不信?” 谢宁悠悠地道:“不信,可以问问吴老我有没有撒谎!” 吴老自是对谢宁的医术笃信不已,在他心里谢宁的医术,都高过他家中师长,高过知道的任何一位名医。 “谢三元所言不虚,实不相瞒,石岗村并非羊毛瘟一种瘟疫,期间还突发过一场,谁也没见过比羊毛瘟来势更凶猛,发病扩散更快的瘟疫!” “石岗村的羊毛瘟还有另外一种跟严重的疫病,全都靠谢三元手中这瓶神药治好的!” 第一章 穿越了,平白得了个媳妇?! 谢宁怔愣了许久,才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 连续几场外科大手术,让他出了手术室就一头栽倒在走廊上,再睁眼,就彻底告别灯红酒绿的现代社会,穿越到了这个饿殍遍地的陌生世界。 上辈子,谢宁勤恳读书,一路从偏远山区考到大城市的医学博士,二十九岁的年纪刚买了车房,还没来得及跟要几十万彩礼的女朋友分手,美好生活便彻底戛然而止。 当真是苍天无情。 揉了揉宿醉剧痛的脑袋,谢宁捋着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借尸还魂的这幅身体也叫谢宁。 是大宴朝,云州城二道沟子村普通农户出身,爹娘在世时家中有良田十亩,瓦舍三间,按照农家子的剧本本该娶妻生子,安稳一辈子。 可从三年前到今年开春,白鹭关一带只有一场大雪连续下了半月,三年大旱,致使人死满地人烟倒,灾民入关,官府横加赋税,民不聊生,再加上原身逃避干苦力挣钱非要读书,活活累死了爹娘。 爹娘一死,原身谢宁便彻底暴露本性,整日留恋青楼楚馆,没二年,就把浅薄的家底败个一干二净。 脑海中不断闪现,这幅身子原来的主人,挑灯夜战淫书画本,手往墙壁抹干的画面。 谢宁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 竟然穿越到了这种渣滓废物身上。 他现在再死一次还来得及吗? “哎!老子费老大劲把你从镇上花楼里拉出来,你他娘别吐我车上!” 粗粝声音响起。 可已经晚了。 谢宁一个没忍住,喷射呕出来,只觉得天弦地转,脊背一痛,竟是卷了一身的污秽从牛车上直接被抽到了地上。 “杀千刀的狗东西!” 壮汉骂道:“就你这种人,怎么不撒泡尿直接溺死!你媳妇打柴从山上滚下来也不知道死没死,要死了也彻底干净,省的被你卖到青楼里活受罪!” 随即几个铜板砸到谢宁头顶。 “这是我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最后一次帮你!” 谢宁头晕眼花,捡起地上铜板,起身道:“多谢二柱哥!” 李二柱愣了楞,“神经病!” 二道沟村比谢宁见过的任何现代村落都要破。 灰扑扑连成片的茅草房里,他的家最破败,四面院墙倒了三,西面茅草屋顶被积雪压塌了一半,大门口不知道被那个倒霉孩子拉了一泡屎,谢宁一个不注意踩了个正着。 “……我艹!” 使劲蹭了蹭鞋底,谢宁朝着自己的新家走去。 东屋破漏的窗子内,影绰间全是女人们惊诧慌乱的人影。 “这么多血!” “骨头可能折了!” 本该治病救人的大夫谢宁,却只望了一眼,转身进了东屋旁的厨房。 陈家的厨房倒是很整洁,干净到,耗子进来走一圈都得哭的程度,当大夫的人多少都有些洁癖,谢宁脱下满是呕吐物的外衫,按照记忆在原身媳妇藏钱的腌菜坛子里掏出来个布包。 布包里面放着一套原身读书时的学子袍,下面压着六七个铜板,这便是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当了。 烧开水的间隙,谢宁望着火苗,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记忆里有很多,原身对着墙角弱小身影拳打脚踢的画面,原身的这个媳妇,跟东屋里的其他女人一样,都是躲避战乱,被村里人捡来当了小妾的陪床劳力。 独独只有原身的媳妇不一样,嫁给了他当了正室。 可那被捡来的女人,嫁给他不出十天,原身爹娘就相继离世,那女人自然也就落了个不祥的恶名,正因为如此,原身对她三天一小打,十天一暴打。 把她卖到青楼,让她在村子里接客,这种威胁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笃笃笃。” 三声敲门响后,慌乱的屋内鸦雀无声。 “她伤的怎么样……” 一句话还没问完,屋里突然喊了一声,“吐、吐血了!” 这下谢宁再不磨蹭,端着木盆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床上的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满床粘腻的血,比他刚才吐的还多。 见谢宁进来,女人们吓得纷纷向后退。 “谢家大郎,她都、都快死了,你就别再打她了……” 李二柱的小妾壮着胆子小声说了句。 “不会!” 谢宁道:“今日多谢各位,请你们先行离开,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女人们鱼贯而出,若是在往常,肯定会察觉出平日里自诩读书人、最瞧不起难民女的谢宁,竟愿意跟她们好好说话。 外伤最忌感染,谢宁刚才已经换掉了脏衣服,他忍着开水的灼热又洗了一遍手,这才靠近女人的身边。 她的身上已经被脱的只剩下一件欲盖弥彰的浅黄色肚兜。 视线在染了血的润白脖颈停留一瞬。 谢宁开始抬手检查。 头颅、脖颈,和双臂都没有明显的骨头错位,检查的手在髋骨的位置停顿一瞬,隔着单裤继续摸了下去。 数九寒天,谢宁穿着夹袄都觉得透心凉,她竟然只穿着单衣。 不过还好,双腿也没什么问题。 满床的血迹看起来吓人,则是因为她吐的血多,胳膊和肩膀都被木棍戳破了皮肉流血导致。 现在就剩下谢宁最担心的问题,内脏是否受损,触及到黄色肚兜的时候,手下的身躯抖动了下,谢宁抬头看去,这才瞧清原身媳妇的样貌。 她闭着眼,汗湿的头发遮住了额头,皮肤发白脸庞稚嫩,一张脸青涩得如同现代的女高中生,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这哪里是女人。 分明个小女孩。 这少女全身几乎都被谢宁检查了一遍,裸露在外的手臂、肩膀,大片青紫淤痕一层盖着一层,看得人触目惊心。上辈子谢宁别说打骂女性,就是跟扶弟魔女朋友闹掰,最多也用脏话问候了她们全家。 谢宁稳了稳呼吸,解开肚兜,开始全神贯注按压脏器。 在确定了少女她只是断了两根肋骨之后,他俯下身耳朵紧贴住心脏的位置,以判断肺腑是否嘶鸣,头顶却突然猛烈地动了两下。 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要是破了我的身,我就不值钱了!” 第二章 检查身体,少女玉体横陈 嫁给这人三年,每日非打即骂,这人一直不碰自己,也是因为处子才能在青楼里卖个好价钱,若不是能靠着浆洗衣裳养家,恐怕她早已成了勾栏女。 眼下这人扒了自己的衣裳,趴在胸前,她哪能不怕,“当、当家的,你、你能让我死的痛快一些吗?” 谢宁抬起头,扯来肚兜盖住紧要部位,两指摁在胃部,神情不为所动,“这疼吗?” 少女不可置信,似是没听懂谢宁在说什么。 谢宁道:“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吐血也应该是内脏受损导致,我现在按到哪里,你只管说疼与不疼。” 见少女彻底呆住,谢宁又问了一遍,“这儿疼吗?” “不疼。” 手指挪到肝脏的位置。 “疼吗?” “不疼。” 一番检查过后,少女的脸一片艳粉云霞,谢宁掌心也渐渐发热。 他站起身来脸瞥了过去,“就是肋骨断了,其他无大碍。” 刚要走,谢宁的衣角被拉住,少女神情破碎,双眸湿润害怕,很明显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 这样一个在现代社会,读高中或者大学天真浪漫的年纪,到了古代却遭遇如此凄惨境地。 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心软。 谢宁松开女孩的手,转身去了院子里寻找一圈,再回来手上多了几根木棍和一把菜刀。 见她面色骤然紧张,他率先解释,“断骨得用夹板固定住,一会正骨会有些疼,你得忍一下。” 木棍被削成大小合适的木条。 谢宁再次靠近床边,几乎半个身子压在女孩的小腹以下,这样的举动,让女孩害怕到心里防线彻底崩溃。 她怕谢宁现在就弄死她。 更怕他用了什么别的法子磋磨她。 “当家的,我求你、求你,饶了我好不好?” “我以后挣了钱都给你!我多洗衣裳赚钱,实在不行,我上山打柴火……我求你,求你别卖了我,别折磨我,就算是死,你也给我个痛快!” 谢宁被她哭得脑仁发疼。 佯装着生气说:“我对豆芽菜没兴趣,等下会很疼,要是你不乱动,我或许会考虑不把你卖掉!” “真、真的……” 喜悦太大,女孩不敢相信,仍要继续确认,却被木条堵住了嘴。 “受不住别咬舌头!” “就是疼也千万别乱动!” 随着话音落下,谢宁的大掌隔着细嫩皮肉,开始摸索正骨,一阵阵短促闷哼在屋内响起,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口中木条掉落,一声尖利痛苦的呼叫划破陈家屋顶上空。 骨头终于是接好了。 谢宁趁着女孩疼晕了过去,换了沾血的被褥,等一切都忙完,身上早已布了一层细汗。 医者眼里,只有生死,没有性别。 可方才手间细腻的触感和峰峦之上两朵红缨,却跟印在了脑袋里一样。 不能再在屋子里待下去了。 肋骨骨折,虽不是大事,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一个弄不好也是要死人的。 医者仁心,这丫头也算是,自己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有牵连的人,谢宁自然不愿意她就这样死了。 至于日后是放她走,还是合离,那都是日后的事,先过好眼下这关,谢宁自认为不是什么品节高尚的君子,但也不愿意跟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人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他看了一眼杀人现场差不多的床上,叹了口气,想打开柜子给那女孩换上一床新棉被,可柜门掀开迎接他的只有两件破衣裳和老鼠屎。 谢宁这才想起来,家里另一套被褥,在前一天已经被原身卖掉喝酒了。 这操蛋的穿越,简直让人仰天长啸都没有力气。 时候还早,谢宁在院里院外转了一圈,只找到两口冷水充饥。 女孩身上的伤太重了,尽管学医学到博士,没有药物支撑,谢宁也没法保证女孩能安然活下来。 他望了望村后面积雪覆盖的大山,暗自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好歹她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一个有切身关联的人。 中草药多数都在夏季采摘,谢宁在山中寻了两个时辰,两条腿冻到发疼,才勉强寻到一些冬日便宜采摘的川乌、白芍,远志等药材。 一场天灾,人肉贱于犬豕,村后的大山上,别说是野鸡野物,就连树皮都被人扒光,路上半浮余雪面的难民尸体均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不知是人啃得,还是野兽啃的。 刚穿过来就吐了一通,谢宁这会饿的嘴里直发苦。 从二道沟村到城里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谢宁刚走到山路交界处,就见几个穿开裆裤的小子兴奋地围在哪儿。 “你们几个,是谁在我家门口拉的屎?” 谢宁语气凶煞,几个崽子便连忙护住后面的火堆。 烤麻雀的香味不由分说钻进鼻腔。 …… 更饿了。 “你瞎说!” “俺们没人上你家门口拉屎!” “没人?你屁股蛋子上都招苍蝇了!还撒谎!””谢宁一把扯过小崽子手里的树杈,抬腿又补了一脚。 烤麻雀的香味在嘴里炸开,瞬间谢宁的人生都升华了! 谢宁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败家子。 几个崽子被抢了东西,眼眶含泪,敢怒不敢言。 被抢了家雀的半大小子,咧嘴就哭,“呜呜呜……你抢俺的家雀,我要回家告诉我爹!” 谢宁白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告去呗。 他认出来了,那脸蛋比屁蛋还红的崽子,就是李二柱家的,他爹清早抽了他一鞭子,现在自己踹了他儿子一脚。 正好,扯平! 正午过半。 药铺门前排起的长队,一如往常,若是在远处看没什么,但到了近处瞧,就会发现这些人俱是面枯似鬼,脚下虚浮,两眼无神都跟掏空了灵魂芯子一般。 “小兄弟,你送来这些药材,正好药铺急用,若是再有还请送到我们这里来!” 谢宁从药铺掌柜手中接过外伤汤药和铜板,“掌柜放心,药材日后再有定不会送去别家!” 闻听此言,掌柜满意地将他送到门口,却见他目光落在排队人那里,叹气说:“现下这些人啊,早几年多少人劝阻也没挡住那要命的瘾头,现在朝廷不许百姓再吸食逍遥散,这口缺德烟没地儿买,就都跑到我这里寻戒瘾汤药了!” “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 “一日登仙,十日瘾入骨髓,逍遥散这般毒物哪那么容易戒呦……” 谢宁回忆了一下,逍遥散便是经常出现在历史书上,风靡与晋朝类似五石散之类,叫人神体亢奋,文人服之尿性大发,武人服用霎时力大无穷的古代鸦片。 逍遥散从大宴上世族阶层流入底层社会,因价格低廉,制作不难,仅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便把这片大陆兵强马壮雄鹰一般的强国。 变成了风吹就倒的累卵软蛋。 “敢问掌柜,戒断逍遥散所用药方,可是雷公藤、土茯苓,勾吻草、川芎,作为主药?” “你懂医术?” 掌柜一听双眸当即亮了。 第三章 抢救:采草药换钱给古代媳妇续命 土茯苓,川穹都是滋补散热的寻常药剂,只有勾吻草非比寻常。 勾吻草又称断肠草,谢宁判断,这家药铺应该是用勾吻草的毒性遏制逍遥散的毒瘾。 看似短时间内有效,实乃虎狼之方。 “在下只是翻看过几本医术,于此道上并不精通!”谢宁瞧着掌柜面色略有不安,眼眸一动道:“勾吻草药性烈,且价格昂贵,掌柜可否考虑过换一下乌头草,佐以少量地榆中和勾吻草毒性,又可对雷公藤的凉寒加以温补。” “乌头草、地榆?” 掌柜立刻笑道,“你这后辈,不懂医术,治病救人的事也敢瞎说!” 药铺的柜台里,药童无论老幼给抓的全是这几种,按照这个药方,乌头草乃是代替勾吻断肠的最佳良药,地榆也是后世放化疗后珍稀药材。 谢宁只是出于好心提醒,并未嘴犟,“是小子无礼了,掌柜切勿怪罪才好!” 谢宁走后,掌柜进到内堂大声抱怨,“现在什么人都敢充大拿了,竟还有说用乌头草代替断肠草的!” “还说什么用地榆来中和药性,当真是什么都不懂,那地榆草多少银子一钱?用这药方我这药铺岂不是要赔死!” 案几后面埋头研究的吴大夫,闻言抬头,深锁的眉头跳动几下,噌地站起来神色紧张问,“掌柜你方才说什么?” 掌柜被吓了一跳,重复道:“我说外面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说,要用乌头草代替勾吻草,再用地榆中和药性……” “乌头,代替勾吻!” “地榆温补清热,驱掉雷公藤的毒性!换了这两味药,逍遥散毒瘾三年内便可解!这,这我怎么没想到!”年逾半百的吴大夫猛地紧抓掌柜的胳膊,“人呢?” “什么人呢?”掌柜的一脸懵。 “刚才跟你说这个药方的人在哪儿!” 等吴大夫飞奔跑到门口,药铺门前早已没有谢宁的身影。 在米粮店逛了一圈,谢宁大致了解了云州城的物价。 山上采摘来的药材,卖了二百三十多文,给原身媳妇买汤药用去一百文,精米白面,那些动辄四五十文钱一斤的细粮,谢宁没舍得买,只买了十斤八文钱一斤的粟米,并二斤十文钱一斤的豆面。 菜籽油,酱油等调料,随便买了几样兜里的铜板就见底了,谢宁最后跟小二问了一嘴,糖的价钱,回想起上午那张稚嫩可怜的脸。 到底是心软,花了十文钱买了三块粗糖。 “老板包子怎么卖?” “素馅一文钱一个,肉馅三文钱一个!” 烤家雀那点肉,对成年男子来说,也相当于吃了个枣,赶了这么久的十一路,谢宁早都饿的扛不住了。 谢宁摸了八个铜板,把两个肉的包好贴着胸前放着,剩下两个素馅拿在手中,边走边吃。 云州城内民生还算繁茂,主街上行人不断,道路两旁商铺节次鳞比,跟现代看到的古代景点差不多。 走到书社,谢宁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他拿起一块最不起眼的砚台,问道:“劳驾,这砚台怎么卖?” 这种穿着穷酸的读书人,书社里哪天不来十几二十个,小二靠在柜台后面,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道:“五百文一块!” 五百文!! 谢宁满兜使劲划拉也就七八个铜板。 砚台的价格叫他顿时心死。 架子上放着的上等宣纸,谢宁都没去碰,只翻了翻最次等的毛边纸,就听书社小二道:“毛边纸也要二百文一刀……” 科举书籍的架子上,摆着千家诗、四书五经,大宴律法等科举入门书籍,跟他没穿越前知道的初入不大。 书籍的价格,不用问都知道,除了贵就只有更贵。 逛了一圈,确认自己啥啥都买不起,谢宁刚一只脚踏出书社,就听小二大声嘲讽:“买得起么,就看!浑身黑泥的穷酸鬼,什么地方都敢进!” 浑身黑泥? 谢宁低头看了下自己,在山上轱辘了半天衣裳确实脏得不像话。 他之所以对科举感兴趣,不光因为原身是个读书人,更是因为,古代士农工商,普通农家子想要出头,除了上战场当大头兵,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上辈子谢宁好歹读到了医学博士,原本对科举很是有一番信心。 可眼下这情况,糊口都费劲。 科举? 科个毛线。 谢宁回到村里,天色已然擦黑,白日里破败的村庄,此时多了些许喧闹,一趟趟紧挨着的破屋,比赛似得不时传出女子又痛又隐晦的叫喊。 谢宁脚下一顿 好家伙,整个一个人口生产队。 走了快一个半时辰脚底火辣辣地疼,两条腿更是灌铅一样,快到自家门口,李二柱媳妇李逵似得叫声闯进耳膜。 望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破茅屋,谢宁捶了捶双腿,狠啐了一口,“破锣似得,真他妈难听!” 回到家,谢宁把背篓放下就去查看女孩的情况—— 还好。 没发烧。 出去一整天,原身媳妇似乎没有醒来过,月光洒在她脸上惨白一片。 赤贫如洗的家里到了夜晚,愈加深冷,连呼吸都带着白烟。 谢宁瘫在床上,听着少女轻浅的呼吸,本想盘算一下将来,却没想眼皮越来越沉,就那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谢宁起身的时候身旁少女还睡着,他去了厨房烧了一锅开水,水开洗漱,再把肉包子放锅里热了,豆面糊糊熬好才端进屋,就见原身媳妇惨白着脸要起身。 “别动!” “别乱动,骨头错位了,你还得再遭一次罪。” 谢宁赶紧摁着女孩肩膀,让她躺下,粥碗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女孩在谢宁坐在床边那一刻,就瑟缩着身体往床里面躲,可断骨带来的剧痛,一下子就让她白了脸色。 见谢宁不光是坐下,还拿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更是错愕万分,要知道,往常男人离自己这么近,那她的头发肯定是被男人揪在手里,自己的脑袋被他摁着往墙上撞。 女孩怕极了,战兢道:“当、当家的,我不是故意偷懒不干活,我就这地做早饭……” 本来男人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她还生了病。 要是早饭没及时送到男人嘴边,那恐怕就不止一顿毒打那么简单了。 “安静些。” “先别说话。” 谢宁强迫自己无视掉女孩的惊恐和害怕,他拉起女孩的手,三指摁在脉搏上,屏气凝神。 上辈子他虽然主修外科,但留学回来的第一年就被调到中医规培,带他的主任还是省内外有名的老中医。 所以,像女孩这种年纪轻、只是外伤,并无其他疑难杂症,谢宁看起来手拿把掐。 “虚之脉细弱无力,阴虚之脉偏浮,三焦血门充沛而后劲不足……”诊脉结束,谢宁温声道:“你身体底子不错,只是这半年虚亏得厉害,日后好好调养补回来不难。” “一会把药喝了,再躺半个月就能下地了。” 一番话下来,女孩的表情彻底空白一片。 就在女孩被震惊到失语的时候,谢宁转身去端了粥碗和肉包子,清晨的白光洒在他身上,白色的光影照得他身量颀长,一件洗到发白的学子服穿在他身上,温润俊俏。 谢宁有一副好皮囊。 那会在难民堆里,谢家婆母拉着儿子挑难民女,她之所以能一分钱不要来到谢家,多半都是因为这张脸。 只可惜,她的初次心动,在一只脚踏进谢家,谢家公从房顶掉下来摔死那一刻,就摔得粉碎。 初入谢家那几天,家里家外都忙着丧事,总算不再逃亡的她,一心想着嫁了人安稳度日,却忽略了丈夫无时无刻毒蛇般怨毒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在一日清晨婆母也因伤心骤然离世,彻底将谢宁内心的暴虐因子点燃。 他把爹娘的意外离世,全都算到自己头上。 婆婆下葬的当日,谢宁就把她吊在坟茔旁的树上打了个半死。 自那往后,她没敢奢求过丈夫的宠爱和喜欢。 认为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父兄带兵失利,致使三万边军丧命胡人之手,她应该得的惩罚。 可现在,这个男人没打她,也没骂她,还像个、像个大夫一样给自己诊病…… 谢宁在女孩惊愕万分的眼神里,从床里面拖来个枕头,小心扶着她肩膀塞在她身后,“药在瓦罐上煨着,吃完饭再喝药。” “当家的你……” 实在太过震惊了。 若不是外面日头老大,女孩都要以为谢宁是被鬼上身了。 可事实上,谢宁的确是鬼上身了,准确点说应该是借尸还魂。 “你现在伤着,包子里虽然有肉营养还是差点,我晚上看看能不能带点筒骨回来。”昨日他在镇上只买了生活必须品,鸡蛋、蔬菜之类的钱也不允许。 谢宁捧着一碗豆面糊糊操心着家里道:“之前那床被子沾血太多,让我烧火了,城里布庄的被太贵,你知道村里谁家能做针线活的吗?” “对了,咱家日子清贫,爹娘死后没欠谁家钱?” 给自己诊脉。 买被子。 担心家里欠了外债。 心头的忐忑越来越浓,女孩看着谢宁,眼神里一片死寂,“当家的,一会能帮我换下衣服吗?” 原身那个除了打爹骂娘其他缺德事都干的,谢宁正担心他在外面可别欠什么高利贷,听见女孩这么问,怔愣了下,“换衣服?你现在伤着,之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等过两天我给你买身新的。” 买衣服? 给她吗? 悬着的心刹那间就死了。 男人果然还是想把她送到勾栏里卖掉。 第四章 运气真好,捡到了梅花鹿?! “不用买新的。” 女孩抬起头,谢宁这才彻底看清她的摸样,她的头发很多,发尾枯黄盘到头顶,凌乱的发丝细细碎碎遮住了饱满的额头,巴掌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正眼含着泪笑着看向自己。 就是那笑容有点惨。 女孩声音发抖,神情碎裂,眼泪大颗大颗顺着下巴砸落下来,“当家的,衣柜里有婆母领我来谢家时,我穿的衣裳,你帮我换上,让我穿上它上路,黄泉路上也好让我跟家人相认。” 谢宁一愣。 不是说换衣裳,怎么还扯到黄泉路上去了。 “哎,你别哭啊!” 谢宁这人,上辈子学习工作样样出挑,就是不会哄人。 尤其是哄女人。 他心念一转,想到原身威胁人说的那些话,赶紧解释,“我说给你买衣裳,不是等你病好,把你带到什么不好的地方,估个好价钱!” 长久的虐待,让女孩眼中充满防备。 显然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谢宁放下碗,简直无奈到了极致,“你现在伤成这个样,我再畜生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打你,你把心放肚里,往后我不会再朝你伸一个手指头,也不会骂你,更不会把你卖到青楼里去!” “你、你真的不会卖了我?” “当然不会!” 先不说古代贩卖人口犯不犯法。 就是女孩一哭,他都麻爪了。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尴尬得让人想抠脚。 谢宁看着举着包子,满脸泪痕愣怔不知作何反应的女孩,咳了下,“那个、包子再不吃就凉了……”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她手里头的是包子,还是肉的! 而谢宁喝的是稀粥。 “当、当家的。”女孩再次喊了他,声调战兢,“给我盛碗粥,我喜欢喝粥。” “肉包子给你!” 从小嫂嫂和娘亲就对她耳提面命,嫁人后要伺候好丈夫,做好妻子的本分,谢家虽然是普通农家,她再没了做当家主母的命,但在她的认知里丈夫就是天。 哪有男人喝粥,女人吃肉的道理。 “你不喜欢吃肉?” 这吃不饱饭的年代,竟然还有人不喜欢吃肉? 谢宁根本不相信。 “当家的,我不真的不喜欢吃肉,包、包子还是给你吃。”女孩胳膊用力向上举了举,可吞咽口水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谢宁叹了口气,走到女孩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你吃,我知道你怕我,但这包子的确是我特意买来给你的,我真的不会再打你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家里就这么屁大点地方,他得跟人姑娘日夜相处,总不好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叫许婉。” 谢宁靠近过来的时候,许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男人的转变虽然太过诡异,但低沉温柔的话语,还是让她心底涌进一股暖流。 第四章 早饭过后。 谢宁伺候完许婉喝药,扔下碗就一口气跑到村口。 到了山脚下腰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许婉她三根肋骨都断了,自己又不在家,那生理问题怎么解决? 想起吃个肉包子就哭得泪雨连连的可怜摸样,谢宁要是主动提出帮她上厕所,那丫头不得羞臊得哭出一片太平洋来。 还没等谢宁走到半山腰,就遇到同村上山打柴的一伙人。 “你是……谢宁?!” 三年大旱,地理种不出庄家,村里的男人基本都在城里做工,这个时辰没进城的也都是在山上打柴挣点家用。 说话的正是,他家前院的段蒯子。 “我上山转转。” 谢宁随口回了一句。 “上山转转?山上有啥好转的?”段蒯子不解道。 “能干啥,你看他背着背篓,拎着柴刀,怕不是要上山打猎呢!” “打猎?”同村的刘利嘿嘿笑了两声,“咱村这文曲星可真会玩,不上城里喝花酒,要到山上跟猎户抢饭碗。” “管你屁事!” 这些人惯常瞧不起原身眼高手低,谢宁没工夫跟他们闲扯,抬脚就走。 “进山别让狼叼走了啊!” 段蒯子大声冲着谢宁背影要喝了一声。 “他这细皮嫩肉,还靠媳妇养家的,要叼也是成精的母狼!” 不知道谁又补上了一句。 一群汉子哄声嘲笑。 半个时辰后,谢宁爬到了山腰背面。 有了昨天上山的经验,今天再采药就顺利得多。 经过一宿的沉淀,谢宁对这个世界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身处大宴朝,虽从未在现代历史课本上听说过,但文字、文化地形,乃至科举思想都基本一致。 既然社会关系、官僚体系相近,那凭自己在现代所学,谢宁有把握在科举出头,能在这个封建时代站稳脚跟,想要考科举没有银子可不行。 昨日药铺前排气的戒毒长龙,让谢宁萌生了个十分挣钱的法子,就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需得他考察等待一段日子才行。 谢宁运气不错,才不到昨天一半的时间,背篓里的药材就基本采满了,正盘算着,谢宁脚下一滞,随即瞪大了双眸。 就在距离他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一只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麋鹿倒在血泊里。 上一秒还在想着运气不错,下一秒就天降横运!! 麋鹿!! 一头野猪最少卖二两银子,一头麋鹿能卖多少钱! 就算是半头也顶得上他采一个月的药。 不!两个月! 怕附近有野兽去而复返,谢宁待在原地静静等待了快二十分钟,才放轻脚步走上前去查看。这头麋鹿看上去刚死不久,鹿身虽然已经冷却,但身下的血渍却未凝冰。 这鹿看体型俨然成年,谢宁上手拽了拽,就算内脏被啃得肠穿肚烂,也得有块二百斤。 要光靠他穿越来的菜鸡体格,把这玩意硬抗下山得累死。 谢宁卸下来背篓上的粗麻绳,寻了几根小腿粗细的枯枝,把麋鹿撅在上面麻绳捆紧了,背篓摞在上面一路拖着向山下行走。 午时过半。 村里的男人们打完柴火在大磨盘那儿聚堆下棋解闷。 “哎,你们看见谢宁回来了吗?” 到底是邻居住着,段蒯子怕谢宁真给狼叼走了。 “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 “大山上那么多狼,他可别是真喂野兽了。” “那可说不准,年前饿死那些难民,不都叫狼给吃了,狼那种畜生的嘴里,还分活物死物?” 村里人虽然瞧不起谢宁,但他爹娘才死半年,多少都念着点情面。 怕谢宁真的在山上遭遇不测。 “不行,我去村长家,叫人上山找找。” 段蒯子扔下棋子,刚加入棋局的李二柱,先一步起身,“我这就去!” 正说着,有人指着村路上蹒跚的身影吃惊道:“你们看那是不是谢宁!” “哎,还真是他!你们看他拖着个什么东西?” “是野物!” “这白面废柴,还真叫他猎到东西了!” 还没等谢宁走进,五六个人全都围了过来,“我滴个乖乖,这是一头野鹿啊!” “这鹿看上去得有二百来斤,这不得卖他个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可全家吃喝半年的了!第一次上山就能捡到大家伙,谢宁,你可真走运!” “一时运气罢了。” 拽着野鹿一路走下山,谢宁的肩膀都要断了,原本他只想少走些路,却没想惊动这么多人的注意。 “谢宁!” “谢宁!” 磨盘后头挤过来个身影,连跑带颠的,胳膊直接勾在谢宁脖子上,“这玩意可值钱,我知道上哪儿能卖高价,然后咱来去喝花酒去!” “大前天虎哥还说呢,要咱这个月在挽花楼喝够二两酒钱,就给咱俩安排个不要钱的姑娘!” 挽花楼? 不要钱的姑娘? 谢宁理都没理张赖子,直接甩开他的胳膊,走向磨盘旁站着没动的李二柱。 “二柱哥,你下午还有事吗?”谢宁指了指很厚的麋鹿,“我想请你帮我跑一趟城里。” 李二柱本来就壮,此时横眉立目更显渗人,“去城里?行啊。”他扔下棋子口气凶煞,“不过让我出一趟车得二十个铜板,张赖子不是主动帮你,你怎么不跟他去?” 第五章 大官后门,卖鹿肉! “二赖子没牛车不方便,况且我前一日受到二柱哥的教诲,打算往后都好好过日子,城里的花楼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谢宁说的诚恳,也明白,日久年深,原身的败家子形象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你说真的?” “当然。” 李二柱子将信将疑,从后腰抽出鞭子,凶横道:“先说好啊,二十个铜板,要是少了一个我就抽死你!” 农家汉子都有膀子力气,李二柱子拽着野鹿一把甩在肩膀上,见他二百来斤的东西说甩就甩,简直让谢宁羡慕不已,要知道在现代,他在健身房也练出了令少妇眼馋的腹肌人鱼线。 李二柱子和谢宁走远,旁边人便起哄道:“二赖子,你巴巴上前要跟人谢宁去卖野鹿,人家咋没搭理你?这下花酒喝不成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 二赖子嘴上找面子,“他谢宁离了我就是滩屎,城里花楼门槛都不配踏,你们瞧着,他卖完野鹿还得来找我!” 就谢宁那个第一次逛青楼连怎么进洞都不会的驴马烂,今个竟然当众下了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二赖子盯着谢宁的背影满眼阴鸷,心中暗暗记下。 牛车行驶到云州城脚下,谢宁却叫李二柱将车停在官道旁的树林里。 “不是要将这野物卖掉,你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想到谢宁原先的做派,李二柱子下了牛车就将木棍握在手里,要是谢宁敢出什么幺蛾子,他就一顿棍子抽得他满地找牙。 谢宁没立刻搭话,而是下车以后扯着鹿腿上下仔细打量,他那比灯下看媳妇还仔细的眼神,给李二柱子弄得发蒙,“谢宁,你到底要干啥!我可告诉你,不管你这鹿卖不卖,二十个铜板少一个我就扒了你的皮!” “二柱哥,别着急。” 谢宁拿出背篓里的柴刀,刀刃朝人,刹那间李二柱子还以为他要砍人。 下一秒,谢宁竟把他放在车上砍柴的刀也拿了过来。 谢宁对比了下道:“还是你这把锋利些,柱子哥,借你的砍柴刀一用。” 就见谢宁扒开被啃得稀巴烂的鹿内脏,柴刀的尖顺着腹部鹿皮的缝隙就捅了进去,刀刃一横一竖利落滑到麋鹿脊椎,然后柴刀换了个方向顺着颈骨方向,在鹿肩那块一掏,谢宁的半个肩膀整个胳膊就全捅在了鹿皮里头。 “柱子哥搭把手!” 鹿脑袋分量不轻,谢宁的姿势根本挪不开。 李二柱舌头打结,“干、干啥?” 谢宁道:“帮我把鹿脑袋抬起来。” 下一刻。 也不知道谢宁怎么用劲。 嘎巴一声,骨头断裂。 柴刀从鹿脖颈以下三寸探出刀刃,再一划,整个鹿脑袋就砸到了地上。 “谢,谢宁,你这是……” 李二柱彻底看不懂了。 谢宁道:“这鹿被野兽啃过,我怕不好卖,就先给它解开,省的影响价钱。” 这头鹿的鹿角老化,虽然过了收割鹿茸最值钱的时候,其他鹿四宝,鹿血淌不出什么玩意了,鹿也是公鹿,没有鹿胎,但鹿{鞭、鹿筋可都是值钱东西,鹿肉在医理上也是滋补佳品。 一把柴刀被谢宁使的行云流水,虽然刀不太趁手,但谢宁下手利落,李二柱眼瞅着他那双从不下地的白手,从膈膜里挤出来各种内脏,在他拇指精准摸到鹿髋骨关节处,就听咔哒一声。 李二柱浑身打了个冷战。 鹿的四条腿就那么被一一拧了下来。 二百多斤的野鹿眨眼间就被肢解完毕。 李二柱吞了吞口水,“谢宁,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解猪肉、不是鹿肉了?” 现在的这个谢宁早不是之前的那个草包,败家子。 作为外科医生庖丁解牛是基本功,看李二柱吃惊的样子,谢宁很想告诉他,要给他一把手术刀,他肢解活人比这鹿还快。 他找了个借口,道:“之前在一本杂书上看过。” “啥书还教解猪?” 普通农家人的印象里,读书就是为了当官,李二柱咋也没想到考功名当大官的书里竟然还有教杀猪的。 “就是一些杂书上看的,不记得是哪本了。”物资匮乏的古代,杀猪解肉绝对是一门可以传家的手艺,谢宁怕李二柱子再问,连忙把鹿骨和鹿肉复位,就连之前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地方,都被他剔得干净,打眼一看来这头鹿就跟事先被人买过了一样。 进了城,谢宁没让李二柱把牛车往酒楼饭馆那些地方赶,而是去了富人宅邸云集的东城。 古代城镇,东贵西贱。 云州城也是如此。 不过谢宁没那么没眼色去敲有钱人家的正门,而是沿着羊肠小巷挨家去敲人家的后门,在一条街的富户人家都敲遍了之后,李二柱子有些坐不住了,“这鹿肉好好的送去酒楼不行?我还认识几个后厨掌勺的,咱挨了半天白眼鹿肉都没卖出去半两,可别是卖不出去!” “二柱哥,别急。” 鹿肉被人拒之门外,谢宁早有预料,他淡笑着安慰了李二柱一句,牛车继续赶往下一家。 这年头灾荒遍地,地里种不出庄稼,有点胆子的早把注意打到了大山野物那里,往寻常酒楼送点野鸡野兔都得跟后厨、小二搞好关系,更何况大户人家的后门了。 “小哥,我这有刚猎的野鹿,年岁小还是公的,劳烦您跟管事的问问府里的贵人需不需要?” 这回谢宁没空口让人问话,偷摸往看门的手里塞了两个铜板。 看门的小哥比谢宁小了好几岁,起先开门见他俩泥腿子,二话不说就要关门,是谢宁使了铜板,才牛鼻子朝天不咸不淡扔下一句,“等着,要是一炷香之后门没开,你俩就赶紧走。” “好,谢谢小哥。” 二柱子见谢宁朝一个半大崽子点头哈腰,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干啥,要嫌铜板多了咬手就都给我,咱们上门卖东西还白给他使银子,我看你是喝花酒喝坏脑子了。” “柱子哥……”谢宁笑得无奈,天气太冷站着也是冻脚,谢宁坐上牛车抬手摸着鹿身光滑的皮毛,解释道:“柱子哥,常言道,宰相门房七品官,你猜我刚才为啥没给前几家的门房使银子?” 李二柱牛鼻子哼哼,“为啥?难道这里面还有啥门道不成。” “当然有!这里面门道可大着呢,王公贵族住的地方是宫,当大官住的房子是府,有钱人住的是宅。”谢宁指了指后门上的牌匾,道:“我刚才敲的这家……就是府。” “府……?” “谢宁,不行,咱俩得赶紧走,你虽然喝花酒不干人事,但总归还喘气,我不能眼看着你为了卖头鹿把小命都打进去。”李二柱一听是大官家的宅院,当即腿肚子转筋,拉着谢宁就要走。 李府后门再次打开,从里面出来个身着清灰长衫的中年人。 “就是你有野鹿要卖?” 第六章 鹿鞭第一桶金,天降横财! “正是。”谢宁不卑不亢答话,“管事的您看,这是我与家兄早上猎得的野鹿,皮毛和肉都是新鲜的,连酒楼都没去特来敲贵府的门。” 管事的上下扫视了谢宁和李二柱两眼,上手要去查看车上的鹿,谢宁比他更快一步,掀开鹿皮一角道:“您看,这鹿我特地找人给解开了,都不用您府上的厨子费事,是蒸是炒直接下锅就行。” 野鹿被谢宁收拾得皮肉整齐,完好的内脏就摆在原来的位置。 连肋骨都一根根给解得分明。 “你这书生倒是会干活。”历来上门主动卖野鸡野兔的不少,像这种大型的野鹿、野猪的也不是没有,但可没有一个像这个书生这样,鹿头、鹿皮全给解干净,连挂在墙上观赏的鹿头都给弄利索了。 “哎,这怎么还少了一大块?” 管事的看着鹿肚子上缺了一大块,眉头一拧有些不大满意。 李二柱子见生意可能要坏菜,立刻着急解释,“这、这块下山的时候……” 谢宁赶紧拉了他一把,笑呵呵道:“管事的不知,我与大哥虽不是亲兄弟,但大哥的长辈还在,鹿肉这种滋补佳品最补老人的身子,就事先切下来了些孝敬家里老人,鹿血不好带也都留到了家里。” “看不出来,你俩还挺孝顺。”管事的听见谢宁这么说,立刻打消了疑虑,“这鹿你们打算怎么出价?” 这就到了谈价的关键时刻。 城里最便宜的瘦猪肉都要二十二文一斤,二百斤鹿肉,还卖给的官府的人家,这一下最少也得卖出去四千个铜板。 四千个铜板!那可就是四两银子! 李二柱辛苦打柴一个月也就不到一两银子,这一头野鹿若是卖到四两那可顶得上他半年挣的! 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李二柱子自诩是谢宁的哥,决不能让这摊生意黄了,他搓了搓满是潮汗的手,刚要说话,就被谢宁扯到了身后,就见谢宁朝着管事的徐徐道:“鹿肉乃是滋补上品,老人和孩子都食得,鹿骨熬汤大补元气,鹿油能治刀伤硬伤,至于这鹿头……” 谢宁目光闪烁了下道:“小子不敢冒昧打探贵府情况,若是贵人好文墨鹿头自然不好挂在家中,但若府中贵人喜好弓马骑射,那这鹿头用来彰显主人家的威赫就再合适不过了。” 一番话下来,管事的已经换了一种眼神来看谢宁。 都是男的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道:“你这书生挺有意思,东西还没卖呢,连主家怎么用都给规划上了,你刚才说了半天,还落了一样呢,鹿{鞭呢,这鹿{鞭你预备怎么卖?” 谢宁神情一顿,转而拿起牛车的断尾,放到管事的手里,笑得隐晦,“鹿{鞭自然是主人家想怎样用就怎样用,这个小子可不敢胡说,不过这鹿身上可不止那一处地方能让人雄风不倒,这鹿尾效果也不差您尽管拿去享用一二。” 鹿{鞭的作用,在男人滋补品当中绝对是位列前茅。 以华夏男人对壮阳的痴迷,自从第一眼去看见这鹿是公的,谢宁就已经确定这头鹿绝对他是的第一桶金。 ‘好一个油滑的书生。’ 管事的收了一根鹿尾巴,当下在心里发出暗叹。 有了这鹿肉跟鹿{鞭,他今天绝对能在家主哪儿得个好脸,没准还能有赏钱。 “你这鹿我买了!”一想到自己刚娶的小妾,管事的说话的态度都和善了三分,“让你开价你意意思思扯一大堆,这价我来出,你觉着不合适咱就谁都别瞎耽误工夫。” 谢宁一颗心总算落地,他道:“您说,小子绝不还价。” 管事的道:“瞧你也是个明白的,现在年节上山打猎不容易,这鹿的肉和头还有鞭我都给你分开算,鹿肉我给你四十文一斤,鹿头三两银子,至于……那根就也三两。” “成!都听您的!” 管事的喊人来抬鹿肉,叫谢宁在原地等着一会过来人给结钱。 等白花花的十二两银子拿到手,李二柱子彻底傻了眼,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给谢宁吓了一跳,“柱子哥,你干啥?” 李二柱盯着谢宁手里的银子震惊道:“这、这就卖出去了?还卖了十多两银子?” “是啊,卖出去了。” 今天可有钱买肉下锅,不用再喝豆面糊糊了,谢宁乐呵呵跟他确认。 李二柱还是不敢相信,他把脸当砂纸猛搓两下,照着谢宁肩膀使劲来了一拳,“好小子,行啊!以前我没见你有这么多心眼,小嘴这么能叭叭。” 一头鹿,他以为能卖到四两就是天价,没想到,谢宁竟能卖出比天价还天价的价钱。 谢宁被李二柱子的铁拳捶得肩膀差不点断了,他当即数出来二十个铜板,递给李二柱子,“柱子哥,当初说好的跑这一趟的工钱,多亏柱子哥肯陪我走这一趟,要是你不在,我哪敢去敲权贵家的门。” 李二柱子被捧了几句,心情大好,收下铜板道:“跟我你就别来那些虚的了,只要你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我当初可是答应你娘好好看着你,要是你以后还不学好,我照样收拾你!” 兜里有了钱,谢宁再买东西就不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 许婉的药昨日已经买了七天的量,不需要再去药铺跑一趟。 他让二柱子陪着,第一站就去了昨日小二门缝里看人的书社,这回他把四书五经仔细翻看了个遍,也询问了价格,果然最薄的一本都要一两银子起步,谢宁虽说手头有了些钱,但过日子讲究细水长流,野鹿也不是天天都有。 他盯着小二的白眼,不耻下问打听了下,有没有便宜些读书的方法。 那小二虽然不用正眼看人,该告诉的也都告诉一二。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普通泥腿子要想突破阶级何其容易,不说供出一个进士,就是一个够备官资格的举人恐怕都要举全家之力,所以云州城府附近的穷苦读书人,用的都是便宜些的手抄本。 手抄本的价格是印刷本的一半。 同样也有不少读书人,一边抄书补贴家里,一边强化记忆两全其美。 谢宁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就请了书社的掌柜来验证笔迹,谢宁的字是上初中就开始练,虽说不是科举专用的馆阁体,但字迹工整笔锋刚劲,掌柜的一看当即同意谢宁拿了两册中庸带回家抄写。 结账的时候,李二柱子局促地站在那里,看见两刀毛边纸一根兔毫笔就要八百文,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连连感叹读书果然不是一般的费钱。 更惊讶,谢宁真的要好好读书。 从书社结账出来,谢宁又去了昨日想去,没去成的肉铺,猪肉排骨、筒骨买了一大堆。 他跟李二柱从清早开始进城,这会正午已过,肚子早都饿得咕咕叫,谢宁大手一挥豪气地买了十五个大肉包子,出城的时候坐在牛车上跟李二柱对齐啃得满嘴流油。 喷香的大肉包子仍旧堵不住李二柱的唠叨,“我说你真是有俩钱就要败家,女人家有件衣裳能穿就行呗,哪犯得着买那么贵的成衣,再者,现在不年不节的你猪肉一下买那么多,二十斤!吃不完那不都坏了!” 上辈子谢宁的老娘也是总是这么不放心地唠叨他,这张嘴这会换成了李二柱的,谢宁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庆幸就原身那样的混蛋竟还有这样真心实意操心他的人。 “婉娘,这回受伤不轻,我以前对她不好,现在就想多弥补些。” 谢宁想着原身造的孽,叹气道:“再说新衣裳也不是日日都买,就买这一回,哄自己女人开心花点就花点。” 想着昨晚睡硬板床,冻得跟浑身发抖醒来,谢宁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刚才买了四斤棉花一匹棉布,二柱哥,还得麻烦你回去跟嫂子说一下,帮忙做两床被子。” 做被子那都是小事儿。 李二柱子媳妇虽然容貌不好看,但针线活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 商定好做被子的工钱,忙了一大天的谢宁这才闲下来喘口气,年初那场大雪余威尚在,官道两旁的田地都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摸样,一望无际的白色让人看起来就心生绝望。 “都三月中了,四月末就要种地。” 李二柱见谢宁盯着田地发呆,不免忧愁,“这雪要是再不化,恐怕咱们这些关内人也要挨饿了。” 时岁大旱,虽然遭灾的多是白鹭关外的百姓,一场大雪虽然能化解干旱,但寒潮不退那可比大旱更要人命。 谢宁回想着历史上几个遭遇小冰河纪而灭亡的朝代,心中泛起沉重,忽地,白茫茫一片的视线里出现一大片殷红,他指着丈余远的地方吃惊道:“柱子哥,你看哪儿是不是有个人?” 第七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谢宁刚要下车就被李二柱拦住,“你干啥?这年头哪块地方不死人,闲事少管!” 他说的不假,大灾年间,饿殍遍地乃是常态。 谢宁骨子里还在受上辈子治病救人的大夫魂影响,听了李二柱这么一说,心底有些犹豫,可牛车与地上那鼓包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人的视线与谢宁的对上,强烈的求生欲让那个人看向谢宁的眼神充满了祈求。 “柱子哥,停一下!” 谢宁还是没忍住下了车。 “救、救救我……” 血泊中的是个男人,见有人过来眼中升起活下去的渴望,就连一呼一吸之间嘴里都涌着血沫子。 “先别动!” 谢宁撸胳膊先拿来男人的腕子号脉,然后掌心紧贴心脏掐算心率。 一百二多! 饶是见了男人满身的血,心里有预期,但这个心率还是给谢宁吓了一跳。西医相较中医最大的区别就是运用高科技将治病救人流程化,现在这会别说一般的医疗用具就是一把止血钳也是没有。 谢宁扒开男人的衣裳,果然,一道横贯伤将男人的肩膀到肚脐整个划开,涓涓血流顺着伤口往外涌,跟不要钱一样。 李二柱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这……谢宁,咱赶紧走,都这样了还哪能活,咱快走,这简直太晦气了!” 救人一命,七级浮屠。 谢宁不是佛陀,也不预备当什么古代雷锋,只是看着这壮汉身高八尺,体型威武,一副面相虎须虬髯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况且也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身上有伤药吗?” 谢宁没理会快要抓狂的李二柱子,朝着男人问道。 那人嘴里发出嗬嗬的血声,齿间全被血浆包裹。 谢宁没等他回话,直接上手去翻他的袖兜,果然从里面掏出两个小瓷瓶,拔开瓶塞闻到了三七、侧柏叶、仙鹤草的味道,其中仙鹤草是价格最为昂贵的止血圣药。 这个男人果然像他想的那样并非是一般人。 “柱子哥,帮个忙!帮我弄点干净的雪来!” 连水源都没有的荒郊野外,能低温降低血液流速的雪水是最好的选择了。 “你……你简直是昏了头了!”人命关天,李二柱扔下一句话就立刻去找雪。 “你现在失血太多,若是挪动你去城里找人,恐大夫没到你就没命了。”缺医少药,谢宁只能就地取材,他从布庄带出来的包裹,拿出纳鞋底的粗针道:“萍水相逢,我没多大能耐,只能勉力一试,若你真的死了……那就死了。” 现在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 虽然是纳鞋底的绣花针,那也是有比没有强。 男人虚弱地盯着谢宁,看他把绣花针熟练地插进四大止血穴道:气海、关元、血海、隐白。 最后头发被这从天而降的人整个薅起来,就听他道:“我现在封住了你主要出血经脉,最后我要封住你的天柱穴,可能会有剧痛你忍一下。” 果然,下一秒,凉如冰锥的绣花针插进脊椎,男人几乎是瞬间眼睛外突,整个上身都跟着抖动起来。 “柱子哥,雪!” 李二柱刚捧了一兜干净的雪回来,还没等说什么,就被谢宁抢先。 只见谢宁,抓起一把雪放置在那血肉外翻的伤口上反复揉搓,循环往复这么下来,奇迹果然发生了,李二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谢宁,血!血不淌了!” “嗯!” 关键时刻,谢宁没工夫跟李二柱多话。 他吩咐道:“柱子哥,帮我穿针引线。” 李二柱一脸懵,“你让我穿针干啥?” “还能干啥!缝合伤口!”谢宁语气急促,“快点,一会他就不行了!” 横贯伤简单清创过后,谢宁动作飞快将止血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这时候李二柱的针线也已经穿好了,他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谢宁,将那外翻的皮肉一针针缝合在一块。 那针脚整齐得,比他媳妇给他缝的裤衩子还细。 “从来受外伤只听说上药包扎,这这这,咋这玩意还能跟布似得缝上啊!” 李二柱子不由感叹一句。 飞针走线,说话的功夫,谢宁已经将伤口缝合得七七八八。 现代的手术台上,高倍镜下,谢宁缝合伤口都是全三甲医院最快的,更何况现在手拿绣花针,这操作简单的简直跟纳鞋底子没啥差别。 缝合到了收尾,谢宁打了漂亮的外科结,收回绣花针,再次检查了一遍心率,果然,心率有了明显减缓,快降到一百一以下。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行了,暂时性命无忧了。” 时间倏忽静止了几秒,一阵北风吹过,男人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闭上了双眼。 谢宁在地上坐了一小会,缓了缓,起身道:“柱子哥,帮忙把人抬到车上去。” “啊……!咋还往车上抬,他可别死我车上!”李二柱连谢宁吐他车上,都要抽鞭子,更别提这快翘辫子见阎王的死鬼了。 晨起上山,卖鹿在城里走了一上午,折腾到现在,谢宁的糟体格早没力气了,李二柱的埋怨谢宁没搭理,“行了,死不了,我死他都不带死的!” 再次来到城门附近。 谢宁跟李二柱将人抬下车,就把人放在官道中央,他从兜里抹出来几十个铜板洒在那人周围,轻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求多大回报,你能捡条命就行,若是有人路过看见这铜板也能搭救你一二。” 言罢。 谢宁起身要走,衣摆却被拉了一下。 转过身,男人睁开了眼睛,嗓音嘶哑,“恩、恩人贵姓?” 谢宁怔愣了下道:“你我萍水相逢,救命一事全属缘分,我姓什么你不必知晓,我只是小民一个只求想稳度日,你往后不要来找我,也千万不要将麻烦带给我。” 谢宁看得分明,这人但看外貌就不是一般人。 寻常人哪里有机会受这么严重的刀伤,并且他虽然看起来衣着普通,但脚下的那一双靴子可是寻常人根本穿不起的麂皮靴子。 李二柱子早等不及坐上了牛车。 谢宁说完就要走,男人却动作费力地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嗓音艰难道:“救命之恩,无以饱尝,这个请恩人拿去……” 第八章 就是挣了一百两,也跟你没关系!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麒麟纹样的白玉。 谢宁就是再土老帽,也知道这玩意值钱,不知根知底的救命恩他不敢要,一块玉佩他倒是乐得收下。 即便这块玉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他不示人前不就完了。 朝不保夕的灾荒年间,真要到了紧要的时候,这玩意没准能救命。 “那我就收下了,老兄你珍重!” “柱子哥,走咱们回家!” 一路上李二柱都在骂骂咧咧,临进村弄了不少野草和雪把牛车打扫干净,才肯进村,为此谢宁还打趣他是不是气管炎怕二嫂子骂。 李二柱牛鼻子哼了哼没反驳。 二道沟村民宅群居在东山脚下,进村的路就一条,谢宁他们刚一进村就被一大帮人围住,有男有女,个个眼睛冒精光全都盯着牛车上的背篓。 “谢宁,你这是发了呀!” “野鹿买了多少钱?有二两银钱没?” “哎呦,你们看这背篓,这背篓里头装的满满的可别都是肉!” “关你们屁事!” 谢宁还没发话,李二柱子第一时间维护,牛鞭子一甩差点打到人,他骂道:“我弟弟卖了野鹿,那是他的能耐,去去去!都上一边子去,就算谢宁买了百来斤肉,也不给你们舔一个油珠!” “李二柱你这话说的可就难听了!” 村里有名的风流寡妇,张寡妇尖着嗓子道:“谢宁啥时候成了你弟弟了,他是我弟弟才对,前阵子他还帮我挑过水呢,要吃肉珠那也是给我吃,你说是不宁弟弟!” 这一声‘宁弟弟’叫得谢宁浑身发冷。 鸡皮疙瘩掉地下能扫出来二斤。 想起原身的确是上赶着给张寡妇挑过水,谢宁暗骂了一句:“骚爬犁!” “张嫂子你可乱说!”谢宁立刻维护自身形象,“我那担水可是替纪老哥挑的,我家里还有娘子,这话可不好乱说!” 谢宁口中的纪老哥,便是他们村偷鸡摸狗有名的纪瘸子。 他跟谢宁二赖子,这三人并称村里三大祸害,是有名到一家一家空的三旋风。 谢宁看了一眼人群里纪瘸子不在,正好往他身上扯,反正他跟张寡妇有一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呦,这刚有点钱就不认识人了!”张寡妇语气拈酸,“敢情不是当初管我叫姐姐的时候了!” “你可快拉倒!” 人群中村长儿子谢大利直接把张寡妇的脸面扯地上,“你那岁数都能当谢宁的娘了!还姐姐,村里孩子都叫不出口,你可赶紧上一遍骚愣去,味太大冲人!” “你、你放屁!” 饶是张寡妇脸皮再厚,听了这话也挂不住面,当即躲到人群后头,留下两只贼眼不死心地往牛车上瞟。 谢大利道:“谢宁,你那鹿没少卖钱?” 村长儿子的面子,谢宁得给,他道:“还成,够家里娘子看病吃药的。” 他这话可没有撒谎的成分,城里看病吃药本来就不便宜,若不是谢宁自己就会开方子,就一个简单的看诊就得几十文起步。 “那、那有二两银子没有?” 寻常人听了谢宁这般隐晦的回答,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再问。 但这会刨根问底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吃了个闷屁的张赖子。 谢宁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就是卖了一百两,也跟你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柱子哥,我们回家!” 牛车刚走不远,剩下的人就议论开来,不过炮火主要集中在二赖子身上。 “还看呐!人家谢宁现在发达啦!” 有人奚落道:“谁还跟你个赖子称兄道弟,你这上赶着讨好,结果咋样,冷屁好吃不?” “可不咋地!” 又有人道:“那可是一头鹿,猪肉都多少钱一斤呢,二十文一斤,咱过年过节都吃不上一口,他谢宁一下子就卖了上白斤,那得是多少钱!我看咱们村现在谁家也没有人谢宁有钱,人家还能来搭理你?” “放你妈的狗屁!” 牛车的影子已经走远,二赖子恨得后槽牙磨出响来,狠狠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敢瞧不起老子!走着瞧!” 家门口一切如旧。 谢宁下车前还特地看了一眼,还好没屎。 李二柱帮着把东西卸到院里,他道:“棉花和棉布我拿走,让你嫂子给做被子,剩下的布头就让她给你缝个褂子。” “那行,先谢谢嫂子。” 谢宁刚穿过来的那身衣裳,沾了呕吐物,就算洗干净了,他也嫌膈应没打算再穿,正好李二柱媳妇做的用来换洗。 李二柱听了谢宁这样回答,再次怔愣,眼神仿佛不太认识谢宁一般,昨个早晨还在青楼喝得一滩烂泥的人,今个咋变得不认识了呢。 “那我就先回去了!” 李二柱刚要走,谢宁就道:“柱子哥,你等下。” 他拿出肉铺事先切好的五斤多猪肉,还有背篓里特地留的鹿肥膘递过去,道:“柱子哥,以往都靠你多有照顾,猪肉我特地留给你的,拿回去给嫂子和侄子补补。” “你这是干啥!”李二柱一听急了,“我答应你娘照顾你,是因为咱来是一个奶{嘴下长大的,我拿你当亲弟弟看,你这日子刚见到点钱,家里那个还病着,哪里不要钱,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当初谢宁的娘原本还有一个儿子,但生下来没多久就夭亡了。 正好赶上李二柱也出生,李二柱的娘没有奶水,可以说李二柱是在谢宁娘亲的肚皮上长大的。 “你快拿走!快拿走!” 李二柱连连摆手。 谢宁执拗举着,“柱子哥,你拿我当弟弟,我也拿你当亲哥哥,只是五斤猪肉,咱们兄弟之间就别拉扯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是我真的发达了这点猪肉又算得了什么。” “你要不拿,我可送去给张寡妇了!” “你敢!” 李二柱眼睛一瞪,又要生气,转念一想谢宁说的也的确是那个道理。 从谢宁他爹娘没了以后,他可没少往谢宁身上搭钱,就为了全当初的奶{嘴情分。 “那行,这肉我就收下了。”李二柱拎着鹿肥膘说,“这鹿的肥膘总共没多少嘎达肉,你自个留着,你嫂子见了这些猪肉往后再不能说你什么了。” 谢宁道:“鹿肥膘还是你拿回去,让嫂子炼油,这是治冻伤烧伤的好东西,我手艺不好怕糟蹋了,炼好了你分我一半就成。” “那行,那你嫂子炼好了我给你送来!” 李二柱走后,谢宁先把背篓送进厨房,把剩下的十多斤猪肉分解成块,掉在房顶冻上,再用家里余下的柴火煮了一锅开水,把自己洗了一通,筒骨排骨下锅搭理好卫生才走进卧室。 第九章 许婉叫他相公…… 见院子里有人在说话,是谢宁跟隔壁的李家的男人。 清早男人吃了饭就走。 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在不停忐忑,男人承诺不会把她卖掉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还好吗?” 正想着,谢宁推门进来。 许婉半靠在床上,香肩半露,整个上身都靠一件谢宁的旧衣裳蔽体,早晨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没察觉,到了这会四目相对,许婉的脸蓦地升起一抹红云。 “还、还好。” 谢宁在床边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看起来正常些,忽略掉少女看过来的羞涩,他诊了一会脉,许婉的脉象跟早上没差别,就是心跳过于快了些。 他拳头抵在唇边干咳了下,说:“那个……中午没吃东西饿了?我热了包子,菜在锅里一会就好,你先吃这个垫垫。” 依旧是香喷喷的大肉包子。 许婉接过包子,神情有些瑟缩,不太确定男人现在的心情如何,到底会不会打她,想了下早上男人陌生的样子,她忐忑道:“相、相公,你吃了吗?” 这一声相公,直接叫得谢宁愣在原地。 一股无比熟悉燥热的情愫猛地朝着腹部集中。 他连连咳嗽了几声,神情极其不自然,“吃了。” 谢宁的不自然,在许婉的眼里就是板着脸,她心下咯噔一声,暗想完了,她又惹男人生气了。 气氛迷之尴尬了好一会。 谢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主那个烂货养出来的孽根还撅着,他只好岔开话题,“那个,我给你买了一套新衣裳,你看看喜欢不。” 新衣裳? 虽说早上这人已经承诺过,不会把自己卖掉,但下午回家就给自己买了新衣裳,许婉吃惊得不行。 等到谢宁真的把一套淡蓝色襦裙拿过来,她才揉了揉眼睛,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襦裙的布料就是普通的细棉布,这样的料子,在她从前的家里甚至不能上侍女的身,可在经历了长达快一年囹圄的许婉来说,简直比天上仙女的衣服还珍贵。 “这、这真的是给我的?” 许婉满眼不相信,甚至不敢伸手去摸。 她怕这是一场美梦。 泡沫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 “当然是给你的!你见过哪个大男人穿襦裙?”谢宁笑得温润,身体上的燥热看了许婉这样子,降下来不少,他道:“等吃完饭伤口换完药,你再穿上。” “对了,我一天没在家,你是怎么方便的?” “怎么方便?” 就见许婉懵懂的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很显然,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宁大囧,又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好几下,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咳破了,“那个就是……小解。” 许婉的脸轰地一下从脖子到脸颊红了个通透。 按理说,她跟谢宁都成亲这么久了,床上床下男女这点事,夫妻之间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但她跟谢宁可没圆房啊! 她在山上滚下来之前,谢宁都不允许她进卧房,厨房里的柴火堆才是她的床。 “隔、隔壁,小、小莹帮我的……” 隔壁小莹正是李二柱的小妾。 谢宁听完很是松了一口气,且不说患病的人是原身的媳妇,就是天仙拉炕上他也没那个涵养收拾。 “那个,锅里还煮着饭,我看看去……” 说完谢宁一溜烟跑了,留下许婉一个人呆愣愣地对着空气脸红。 好半晌许婉才喃喃道:“谢宁他……他好像变了个人。” 猪筒骨没两个时辰熬不出东西,谢宁先把筒骨和骨头汤盛出来,排骨已经炖到软烂,就着厨房里昨日他买回来的几样调料,谢宁做了个爆炒排骨,收尾的时候还揪了一把菜园子里冻着的葱,切了仍在锅里。 虽然没姜没蒜,但满满一大盆排骨盛出来还是香的人直留口水。 谢宁回来的晚,没工夫做粟米饭,主食还是城里买回来的大肉包子,菜是肉,主食也是肉,他今天就是要把大荤贯彻到底,不光是庆祝捡了一条命,更是庆祝挣了一大笔钱。 再次端着一大盆排骨进来,许婉彻底愣了,“相、相公你这是……” 挣了钱,谢宁心情好,一张俊脸笑得也好看,他道:“今天进城挣了钱,咱们好好吃一顿,等会锅里还有汤,那个等睡前再喝。” 挣钱? 这俩字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好陌生。 许婉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看男人的样子,却不是作伪,她身上有伤挪动不方便,就眼瞧着男人左右寻找,找了一圈下来也没在家里找到半块桌面,最后嘴里小声骂着,把厨房的案板搬过来放在凳子上,懊恼说:“今天先将就着这么吃,明个我找人打张桌子去!” 妈的! 正经人过日子,谁家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原身那个瘪犊子,还真叫李二柱给说准,真不如撒泡尿直接溺死。 家里的房子塌了一半,床也破破烂烂,就连他自己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他还想考科举。 …… 简直到处都要用银子来填。 刚坐下吃饭好一会,谢宁都没说话,全神贯注在心里骂原身,同时也在算计着过日子的账。 许婉见谢宁不说话,自己就不更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丈夫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可千万不能再触霉头,万一,他再变回去,那自己真的不要活了。 “你多吃点!” 谢宁主动给许婉夹了一大筷子。 许婉宛如蚊蝇地道:“谢、谢谢相公。” “咳咳……”谢宁抬头看了一眼正对面,面如桃红的小姑娘,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攀比劲,张嘴就道:“……相公?你以前也这么叫我吗?” 许婉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能这么问。 许婉神情透露些许不自然,她几乎把脸都埋到碗里,小声道:“从前没叫过的。” 其实也叫过一次。 只不过换来的确实一顿好打。 许婉今天之所以敢这么喊他,是看早上男人变化太大,她从前待字闺中看过不少鬼神画本子,里面有不少鬼书生娶富家千金的,在家待着的一百天,她都在暗暗祈祷老天,最好是给她换了个丈夫,管它什么山神鬼怪,只要不是从前那个谢宁就行。 所以她也存了讨好男人的心思,不说让谢宁对她好点。 起码别再像从前一样,动则打骂。 谢宁一听,心里那点计较顿时好了不少,他又夹了一块排骨给许婉,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得语气道:“你多吃点,一会我给你换药,要是想上厕所了记得跟我说!” 第十章 牛舌草与嫩叶松针 天快黑的时候,李二柱送来了两床旧棉被,是他两个儿子小时候盖的,还带着尿骚味。 想着头天晚上的寒冷,尿骚就尿骚。 谢宁没拒绝抱着棉被进屋,就见许婉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木床旁边一桶热水升腾着热气,熏得她脸色殷红。 “相、相公,我准备好了。” 一想到一会谢宁要给他擦洗身体,许婉就止不住地害羞。 从前她对自己的丈夫只有畏惧之情,从不敢有半分遐想。 但从昨日开始,她觉得谢宁变了,是那种从根子全换了那种彻底的变化。 不知怎地,许婉的这声相公,在谢宁听来像是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他紧了紧嗓子,努力不去看少女修长脖颈的粉红云霞,但那诱人的沟壑还是时不时提醒他,面前的这个清纯少女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是他现在想做什么,她都会无比顺从的女人。 擦洗的过程中许婉连指头都在羞怯地捂着肚兜,殊不知,她的那两盏雪白的岚山,早都被男人印在了脑子里。 睡觉前,谢宁铺好了床铺,给许婉端来汤药后便去了厨房。 家里穷没钱点油灯,谢宁便就着灶台里的火翻看书社拿回来的中庸。 何为中庸,意在谦逊。 儒家之道为帝王所用意在规训,给全天下的子民画一座无形的思想牢笼, 中庸上下两册,三千五百多个字,主要中心思想主要围绕着君子之德,明辨之,慎独之。 谢宁翻看第一遍,熟悉文字的同时回想着大学时候哲学课上教授讲的内容,按照自己的理解在其中寻找相合之处,第二遍仔细阅读完,谢宁就开始尝试默写第一章。 第一章默写得很快。 但等到第三章的时候就不行了。 太冷,过低的温度冻得谢宁手指僵硬根本无法活动。 看来还是得弄张桌子,最好再有个书房。 回到卧室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许婉躺在外面,谢宁没去挪动他,蹬掉鞋子他爬到了里面,在满是尿骚味的被窝里,身体缓慢回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谢宁来不及回想眼皮就渐渐沉了下去。 第二天清早,公鸡打鸣。 许婉睁开眼,对上的便是男人薄薄的胸膛,起先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但略微一动,搭在腰间的手臂便勒紧了。 “别动!” 晨起是男人阳气最盛的时候, 谢宁嗓音嘶哑。 昨夜刚睡着没一会,他便感觉怀中慢慢多了个绵软的躯体,是许婉寻着热源投进了自己的怀中。 谢宁不是柳下惠,两个人抱着睡总比一个人暖和多了。 再说少女的身子又香又软,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 许婉僵直着身体,前胸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这一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另外,她还感觉男人火热的身躯愈加滚烫起来。 这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倏然,许婉感觉一股潮湿喷洒过来,竟是谢宁将整个头都埋在了她的脖颈里面。 这还是谢宁穿越过来之后,睡的第一个好觉,他埋头在许婉的颈项里闻着少女淡淡的体香,舒服地蹭了蹭说:“再睡会……” 早晨的饭依旧是谢宁下厨。 昨晚剩下的排骨和一锅粟米干饭,配上一锅玉米粥。 吃完了饭,谢宁本来想着等着许婉开口,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但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她开口便背着背篓上山了。 大山里依旧积雪覆盖,这次谢宁没着急,在山里慢慢摸索,之前药铺开给患者用来戒断的药方,虽然初时有效,但在谢宁看来出事是早晚的事儿,逍遥散这类强行激发人体潜能,过早挥霍肾上腺素,让精神阙值拉到顶峰的致瘾毒品,若没有强硬的手段和合适的药方,只能让人的身体越来越差。 直到最后掏空身体,油尽灯枯。 皓日当空,山里冷风习习,谢宁蹲在地上扒开积雪,看着地上泛着青尖尖的牛舌草慢慢露出笑容。 牛舌草是清火良药。 若是与白花蛇舌草、嫩叶松针和其他几味药材相配,药剂得当便是清泄逍遥散毒瘾的最佳药方。 白花蛇舌草不好找,但这蕴含无数宝藏的大山白花蛇舌草还是能找到不少,况且白花蛇舌草药性太寒,用量不多,至于松针和牛舌草那不是漫山遍野都是。 谢宁对自己的药方有绝对的自信,现在这座白茫茫的大山,在谢宁的眼里就是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 他采够了一副药用量的白花蛇舌草和牛舌草、嫩叶松针,又采了些跟其他药草整理好跟昨日的分类放在一起,慢悠悠走下山去。 昨天卖鹿的事已经满村皆知,谢宁便没绕路直接从村里的大路走,到了人群聚集地老磨盘那块,果不其然,一群人的眼神跟探照灯一样使劲盯着他。 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恨不得扎进他的背篓里。 “谢宁,谢宁,你今个又从山上弄了啥?我瞧你这背篓怪沉的!” 说话的是段蒯子,谢宁对他印象不错,他道:“一些没什么用的野草树枝。” “野草树枝?” “我试试能不能进城换点药钱。” “野草树枝也能换钱?”人群中,赵铁匠站出来看谢宁的眼神都不对,好像他是个缺心眼,“你怕不是发财梦做上瘾了,城里人又不是缺心眼,谁有钱烧得慌买你的破烂野草树枝子!” 谢宁看了他一眼,知晓原身之前因为爹娘下葬求了这赵铁匠很多次,并没直接下他的脸面,他道:“嗯,我去碰碰运气,万一真遇上什么嫌钱多烧得慌的缺心眼呢。” 他说完就走,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看法。 “哎,你们看这谢宁挣了大钱果然不一样了啊,从前他多巴把老赵,现在老赵主动跟他说话都不咋搭理。” “不咋搭理?不搭理我,我还不搭理他呢!” 赵铁匠心里有一本账,也听说了昨日谢宁捡了一头鹿发财了的消息,打算下午就去谢宁家讨银子。 李二柱早起就去了城里卖柴火,人这会不在村里。 村长儿子谢大利望着谢宁背着背篓远处的背影,没跟任何人说话,起身就往家走。 村口,谢大利追了上来,“谢宁,我进城办事,正好稍你一段。” 第十一章 逍遥散,戒断奇方 一路无话。 进了城谢大利去办事,谢宁直奔药铺。 穿过药铺前人群,看见掌柜的再给人结算药钱,谢宁开口道:“掌柜的……” 谢宁话刚说了一半,掌柜的回头看见背后站着个人,怔愣了一瞬,皱着的眉头瞬间展开,指着谢宁满脸兴奋地拍大腿,“哎呀!是你!是你!书生!你可算是来了!” 都没容谢宁开口,人就被掌柜的一把扯进内堂。 内堂里吴大夫正在给服用逍遥散的人针灸,听见动静他回头,不满道:“做什么慌慌张张,后头有狗撵你?” “没狗,没狗!” 掌柜的眼角眉梢俱是高兴,“吴老,你看看是谁来了!” “谁?” 吴大夫继续下针,服用逍遥撒过量的人,都虚火沸腾,一旦戒断四肢均会呈现炭烧般网状血疮。 “书生!就是前几日说可以将钩吻草换成乌头草的书生!” “是你!” 吴大夫蹭地一下站起来,盯着谢宁的两眼简直毛精光。 前天在听完掌柜的说用乌头草代替钩吻,再佐以雷公藤和地榆的药方后,吴大夫连夜查看古医书,几乎是连着翻看了两个晚上,他才将其中的药理平衡,不过那也只是想通了而已。 行医问药,那是细到极致的学问。 一个光是想明白,根本不能将药方推广出去。 “书生,你跟老朽好好说说,你的药方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大夫坐诊了一辈子,从八岁开始苦读药经,可以说这世间只有没着出来的医书,就没有他没看过的。 他拉着谢宁坐下,旁边针灸了一半的病人彻底不管,两手拉着谢宁,那眼神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谢宁被他这过分热切弄得有些尴尬,不过他稳下来,淡笑着道:“是一个行僧早年间路过我家,家母给了一碗素饭,他便给了晚辈一本医书。” “那,那医书呢?” 吴大夫神情无比炙热。 谢宁面露惭愧,鬼扯道:“医书年头太旧已经烂掉了。” “啊……烂掉了,怎么会烂掉了呢!” 谢宁见吴大夫大失所望,立刻抛出引线,“不过里面的内容晚辈倒是记得一些。” “来来来,你跟我说说都记得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谢宁说,吴大夫记,一老一小,仿佛师生,却又年龄倒转,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认真无比。 半个时辰后。 吴大夫道:“高高高!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怪不得这些服药了的,个个身体都长了烂疮。” 不服药,烂疮该长也长。 谢宁想着,但嘴上没说。 “照你的意思完全戒断毒瘾,只需要更换雷公藤和乌头草还有地榆……这药方虽好也能根治,就是这地榆的价钱……”提起成本吴大夫面露难色,“地榆的价钱比钩吻等其他药材都贵,按照这个价钱,只是添了一钱地榆价钱可要比之前吃上十天的都贵。” 地榆放到现代都用在放化疗上,这种救命的药能不贵么。 谢宁等的就是这效果,他轻笑道:“地榆是不便宜,但治病救人因人而异,药到病除的汤剂并不适用所有老百姓……” 起码钱上就不适合。 “那你的意思,没钱看病的就都等死不治了?” 吴大夫当即沉下脸。 想不到这老头还有副火爆脾气。 谢宁慢条斯理道:“吴大夫,您先别急,您店里的药方给戒毒的病人少说也吃了半年了,我看附近的病人都在您这里抓药,这么庞大的患病群体,贸然换药方风险不小。” “那你什么意思?” 这时候听了半天的掌柜的也跃跃欲试。 谢宁道:“燥火旁盛,发于四肢,烂血烂髓,不等彻底戒断逍遥散的毒瘾,人就已经不堪痛苦,依我看毒发所带来的毒瘾,远没有血疮带来的危害大。” “那可有法可解?” “当然有!” 谢宁取来背篓,将里面事先准备好的三样药材摆在柜台上,开口念出了一个药方,他整肃道:“这个药方造价便宜用料方便,只需要做成中成药,每日三次化水服用,七日内晚辈可以保证血疮症状绝对可以减轻,轻症半年、重症一年便可以彻底拔毒。” “松针、牛舌草就可以解毒……松针、牛舌草就能治疗血疮……” “这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医理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吴大夫听了谢宁的解毒药方,布满皱纹的双眼既亢奋又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我要回去查千金方略,我要回去查医书,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知道的简单医理,我没有想通……” 说完他就蹭蹭蹭往院里跑,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谢宁被他弄得一脸懵。 掌柜的扶额无奈道:“这药铺乃是贵人所开,主要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吴大夫出生杏林世家,他看了一辈子的病患,逍遥散解毒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 “你这么年轻就能解决,而且药方更高明,更利惠百姓,他受些刺激也是正常。” “书生,咱们聊聊。” 掌柜的换了一副神色,无比正经起来,药童上茶的功夫,他们互相做了个自我介绍。 源济堂掌柜的乃是云州城最大的药铺。 也是西北一带唯一能出戒断逍遥散药方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谢宁来都会看见长长的队伍。 一听整个西北的吸食逍遥散的人,都在这里戒断,谢宁顿时仿佛看见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向自己涌来。 古往今来,人吃五谷杂粮,那个不生病,在现代医疗系统是最挣钱的产业链,古代也不外如是。 掌柜的在旁听吴大夫与谢宁交流医理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在他掏出来松针、牛舌草的时候更加无比确定,他是有备而来。 “谢宁,你可知道开药铺的可不一定全是治病救人的好大夫。” “这是当然。” 谢宁道:“晚辈也知晓,仅凭单项药方也可传家。” “那你为何将戒断逍遥散的药方,就这么平白告诉吴大夫,你可知,仅凭这一个小小的解毒药方,就能上报官府得到不小的奖赏。”周掌柜的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宁。 “这晚辈当然知晓。”谢宁淡笑了下,态度依旧八风不动,他道:“只是晚辈一介白身,一无功名护身,二无家势仰仗,这药方虽说可以传家,但晚辈势单力薄能不能护住都是两说,更何谈上官府去讨要奖赏。” 周掌柜心下凛然。 这书生真是聪明通透。 现下时局不稳,旁的不提,就单单说他们药铺,若不是背后的大腿够粗,药铺里解毒的药方老早就被人抢走八百回了。 “那你是如何想法,总不能无所图?” 周掌柜放下茶碗,笑了下,“要说什么都不图,我看你也不像!” 第十二章 谢宁可能是被野鬼附身 “那是自然!”谢宁道:“周掌柜您都说了时局不稳,我家中妻子还病着,读书过日子样样都要钱,原本晚辈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遇到周掌柜与无吴大夫这样的大好人。” “行了,咱日后要常常打交道,恭维的话你就不用特地跟我说。” 谢宁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周掌柜和李府后门的那个管事的根本不是一样的人。 周掌柜快言快语,谢宁便也不墨迹,他道:“戒断逍遥散的药方,我可以送给药铺,清血疮的药方也可以送给你们,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必须得要答应我。” 瞧书生这双眼如焗,不卑不亢的样子,周掌柜顿时觉得他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先前的谦卑恭敬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做的铺垫。 “什么要求?” “清血疮的药材必须要由我来提供,并且只能由我。” 按照谢宁先前说的,清血疮的中成药,每日三次,起码服药三个月以上,轻症才可彻底拔出病根,三个月的服药量,即便一颗药丸卖他三文钱,一日下来也要十文钱,那一个月三十天,就是一两银子。 西北白鹭关内外,吸食逍遥散的人无法估量。 将近一年以来,他们药铺基本都没看过旁的病症,全都是来抓戒断药的。 可以说但凡需要戒瘾的人,只要不想饱受血疮之苦,就必定会卖拔出血疮的中成药。 这用药的范围的何其庞大,根本无法估量! 更重要的是,他们药铺又怎么可能将戒断药贱卖到三文钱一颗。 好一个会算账的书生! 即便这中成药他只挣其中药材的钱,都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庞大数字。 “谢宁,这拔出血疮的中成药需要七日的验证时间,现在我还没能看到药效,若是这拔毒药无效,我和吴大夫就权当听了一场你纸上谈兵。” 周掌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要是谢宁给的拔毒药方无效,那么就连他先前提到过的改善戒断药方,算是白给了。 “那要是拔毒药有效呢?” 谢宁问道。 周掌柜说:“那自然我济源堂所出拔毒中成药,原药材全由你来提供!” 同一时间,二道沟村。 “许婉,你这衣裳可真好看,我家男人回来说你家谢宁变了,还花大价钱给你买了新衣裳,我跟大姐还不信来着。” “没想到这是真的!” “他现在真的改好了啊!” 李二柱的小妾,昨个听说隔壁那个败家子谢宁,走大运发达了不说,竟然给了他们家五斤猪肉,还给许婉卖了新衣裳,那衣裳都不是做的,是城里布庄上的成衣呢! 都是从难民堆里嫁到村里的难民女。 李二柱的小妾小莹和村里其他的难民女,跟许婉境遇无二,自打来了村里,虽说没像许婉这样日日挨打,但基本都是嫁给泥腿子做小,日子除了能填饱肚子没那么容易饿死,跟以前也没大差别。 但昨个小莹吃到了肉。 由于谢宁给的肉实在是多,五斤呢!他们家正室夫大姐,一口气做了一半下锅,就连她都跟着沾光吃了好几块。 一想起昨日猪肉的滋味,小莹满眼羡慕,“你现在日子可盼出头了,只要你家谢大郎肯改好,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许婉怔了怔,她身上已经换上了谢宁给买的新衣裳。 家里没有铜镜,她不知道自己穿上好不好看,但看小莹羡慕的眼神,应该是很好看。 思及男人这两天的变化,她道:“我也不知道大郎他会不会一直这样,但我总觉得他变得太快,也太彻底了,就像是……就像是换了一人。” “换了一个人?” “俺家男人也说,说你家谢宁变化大的就跟鬼上身了一样,你说他会不会……”小莹的眼神变得愈加悚然,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勾栏瓦舍那地方阴气最重,什么孤魂野鬼枉死的无数,你说他忽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会不会就是被什么鬼偷偷占了身子!!” “不,不会……” 许婉害怕地咽了口吐沫。 小莹道:“怎么不会,你想想这两天他的变化,给你买衣裳,给俺家男人肉吃,他跟我说话都和和气气的,还哪里有之前那个谢宁的影子?” “好像……好像真的这样……” 想起自己可能是被野鬼抱着了一宿,还是她自己主动的,许婉身躯猛地打了个哆嗦。 大白天的,日头高高在天上悬着。 两个少女竟然齐齐冒了一身冷汗。 李二柱的小妾比许婉还小了一岁,她瑟瑟发抖害怕道:“他要是真的被野鬼上身了,没准还要吸你的阳气,时间长了就会要你的命!” “对了,他最近没钻你的被窝?” 李二柱怕原配媳妇田氏,虽然娶了自己做小,但碍着田氏的脸面,从来不敢在白日正眼看自己,都是大半夜钻她的被窝,偷偷来那么一回两回,天亮之前还得回到田氏那儿去。 “没有。” 许婉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还没开始吸你的阳气。” 小莹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对了,听我家大姐说,西头的村子头到头有个娘娘庙,那里许愿最是灵验,什么撞鬼的小孩儿,发癔症的人到哪儿去一趟全都好了。” “要不我明天帮你去求一道符!放到谢宁身上,保管让那个野鬼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许婉听了点点头,她道:“你要明日真的能出家门,那就帮我去娘娘们求一求。” “明天出门应该没问题。” 小莹道:“最近家里的谷子都是我搓的,连家里的牛都没用,大姐还说让我歇两天,这两天我不用干活,我偷偷溜出去就说在你这里,她们也不知道。” “行。” 许婉道:“不过,你去求符,别求正常的。” “那求什么样的?”小莹有些发蒙,没明白许婉是什么意思。 就见许婉用力扣了扣身下的被子道:“你去帮我求一道,让之前的谢宁永远不要回来的!” 两个小媳妇低头研究鬼神,本来就被谢宁有可能是被野鬼附身吓得肝颤,忽然,屋外传来一道骂声,吓得二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谢宁呢!” “让谢宁滚出来!” 第十三章 科举,族中要出钱供谢宁读书 谢宁从药铺走到城门口,本打算拦一辆牛车,却没想谢大利的牛车就在城门口。 “谢宁!这儿!” 谢大利见到谢宁高声喊了一嗓子。 来的时候,谢宁就没见牛车上有什么货物,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牛车上干干净净。 “大力哥,你办完事了?” “嗯,办完了,也不知道你回没回去,就在这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 这话说得好像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谢大利是村长儿子,子肖父,村中青年当中最稳重当属他。 记忆中原身跟谢大利关系很好,他想去读书一开始也是受了谢大利的影响,只是后来因为谢宁被二赖子带跑了人品,俩人才慢慢渐行渐远。 也幸亏原身跟谢大利产生了隔阂,不然这一时半会,谢宁还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牛车吱嘎吱嘎,大半个时辰后快到村口。 谢大利道:“谢宁,我媳妇回娘家,昨个她回来跟我说,你要重新读书?” 谢宁一愣。 恍然,才想起来,谢大利的媳妇是城里人,小舅子好像就在城里卖书的地方打工。 敢情,那个门缝里瞧人的书社小二是谢大利小舅子啊。 “嗯,是有这个想法。” 一开始谢大利媳妇跟她说,小舅子在书社看见他们村的俩人在书社签了抄书的契约,他还不确定,但看谢宁竟然是认真的。 谢大利道:“咱俩一块玩到大,旁的啰嗦我话不讲,要是你真的打定主意读书,我可以跟我爹说让村里出钱,供你读书。” 谢宁惊讶挑眉。 怎么也没想到谢大利突然来这么一出。 谢大利道:“咱们村虽然杂姓多,但村中公地也是有的,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钱,之前之所以没出钱供你读书,是怕你不定性,但现在……你既然收了心,我就去我爹哪里试试看。” 谢宁明白过来了。 古代士农工商,农虽然排在官后头,但穷苦的总归是泥腿子苦大力。 一个村不说能出来一个官,哪怕只是个小小的举人,都能照拂乡里,起码的赋税方面都能帮忙减轻一大部分。 二道沟村虽然还没有形成氏族力量,但姓谢的却是不少,少了不说,姓谢的起码得有三十来户。 虽然村长家跟他不是亲近,但总归都是姓谢。 单线不成林,孤木不成事。 谢宁这个人性子通透,有人主动投来好意,他不会轻易拒绝,他道:“谢谢大力哥,我会好好考虑。” “行,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进了村再到谢宁家就几步路远,谢大力便直接给他送回家。 还没等走到李二柱家门口,就见一群村民乌泱泱地堵在他家大门口,一个个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谢大力刚开口,谢宁就已经跳下马车。 村民们见了是谢宁回来了,立刻让开一条路,一只脚刚踏进院子,院中的景象就让谢宁火冒三丈。 一张张老磨盘跟前的熟脸,老爷们们凶神恶煞地把许婉堵在门口,李二柱的小妾因为要保护许婉,被人推到在地上,谢宁看见的时候,正好她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一个爬床的婢子,也敢管旁人家的闲事!” “你给我赶紧滚开!” 又是狠狠的一脚,这一脚直接对准的竟是小莹的脑袋,这要是被踢中好好的人都得被踢出毛病来。 “住手!” “干什么呢!” 谢宁两步挡在了许婉身前,伸手扶起李二柱的小妾。 他横眉立目扫视着满院子的人,“你们什么意思?赶着我不在家,上门来欺负我娘子了?!!” “相公……”许婉虚弱地扶着门框,见了谢宁总算回来,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你怎么样?” 许婉身上还带着伤,谢宁赶紧上前查看,脸上露出既愤怒又担忧的神色,“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许婉摇了摇头,这些人虽然没对她动手,但也没放过她,有几个妇人见她穿了新衣裳还要上来扒,要不是有小莹拦着,恐怕这会都要得手了。 许婉虽然没告状,但被踹狠了的小莹,见了谢宁回来,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谢宁,这些人说你欠了他们钱,要不是我拦着,他们就要欺负你家许婉,还说要扒了她的衣裳抵债!” “欠钱?” “抵债?” 谢宁眉心深拧,还没等想起个所以然来,人群中立刻窜出个吊眼梢的妇人不客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谢宁欠了我们银子,我们这借出去钱的都没舍得穿新衣裳,她一个外来要饭的倒是先穿上了,还是布庄里的成衣!” “那得是多少钱!” “有了钱不还,自己先享受,我看谢宁是不要脸!” 不要脸? 谢宁活了两辈子还没被人这么骂过。 他简直气笑了,“你家赵铁匠是死了吗?让你个老娘们出来蹦跶?我谢宁欠你们家的钱,不是欠你们命!你这泼皮老妇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我媳妇的衣裳,我看你活腻歪了!” 谢宁双眼通红,满脸煞气,简直骇人。 赵铁匠的媳妇被吓得退后半步,看了眼自己男人赵铁匠之后,气焰反而嚣张,“还活腻歪了,你吓唬谁呢?老娘就是要扒你媳妇的衣裳,你不还钱,就让你媳妇遭殃!”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谢宁被激出了一身狠厉,拔出背篓里的柴刀就往赵铁匠媳妇的脖子上抵。 吓得人群妈呀一声。 “天老爷!谢宁拔刀了!” “杀人了!杀人了!” “谢宁!你别冲动!”谢大利见事不好,立刻上前一步,要拦着谢宁。 谢宁刀尖避开谢大利,大怒道:“我今天就在这站着,看谁看欺辱我娘子一下!” 有道是男人堆里你是老几,女人堆里,你媳妇就是老几。 谢宁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在村里的爷们中,就没人能瞧得起,不是他被个娘们逼得拔刀,是他要不彻底在村里立住,往后他跟许婉随便谁都能欺负一下。 “赵铁匠,你要是个站着尿尿就站出来,咱们两家的账立刻就算!” “否则别让个娘们出头,我要是打杀了她,别说我谢宁欺负人!” 这下这铁匠脸皮再厚也不好躲在人堆里了,他拉着驴脸出来,瞪了他媳妇一眼,扬着脖子倨傲地道:“谢宁,欠我的银子,欠条上白纸黑字可写着呢,你要么现在就还钱,要么旁的别唠,要不然你家当初抵给我的三亩地,现在就过给我!”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这回倒是怪不得原来的那个谢宁了。 原身谢宁爹娘接连离世,家里本来就没什么继续,原身十九岁的少年郎,怎么能甘心就让爹娘卷了草席就那么埋了,他求了赵铁匠借钱不假,抵押了家里唯一的三亩上田也是真的。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是欠了你家的钱,但我不欠你赵铁匠情!” 谢宁掷地有声,“当初我借你家五两纹银买棺材下葬爹娘,是抵给了你三亩田的,当初说好的十分利,每月三百文,我哪个月少了你了!让你家婆娘今日上门来欺辱我娘子!” “赵铁匠,现在你又来打抵押那三亩地的主意?” “你算盘打的挺好啊!” 村民们一听,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原来赵铁匠不是平白借给的谢宁棺材钱,而是拿了田地抵押,还是最出粮食的上田,每个月还有三百文的利息! “是用地抵押的赵铁匠才借钱的啊!之前他不总说,是他瞧谢老汉尸骨未寒,主动借钱的吗?” “对啊,我也以为是这样,去年秋天他跟他媳妇在谢家田里收庄稼,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帮忙的呢!敢情那地是在他们手里,没准庄稼也都是收到了他们自个家里!” 第十四章 怎能连个孩子的钱都欠?! “怪不得赵铁匠家日子过得好,果然算计得精,连借人家下葬的棺材钱,都能对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可不是!可不是,我说怎么,去年我家老二差点病死的时候,他赵铁匠不肯借我钱,原来是我家没上田抵给他啊!” 赵铁匠听着人群的议论,脸色愈加不好了,这下他有理也成没理了。 往日里吹出去的牛皮,全都成了打他脸的巴掌。 “废话少说赶紧还钱!” 赵铁匠恶狠狠地道。 谢宁不可能怵他,“你把我抵押给你的地契拿来,我这就一分不差地还你钱!” 地契赵铁匠来的时候,就已经踹在了身上,只不过他只想着趁机吞了谢宁家的三亩上田,压根没想过谢宁他真的会还钱,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那五两银子他真的能还清。 这下人群再次炸锅。 “谢宁捡来那头野鹿到底卖了多少钱?我滴个乖乖,那可是五两银啊!咱们村里除了村长家谁能拿出来!” “可不是,怪不得这两天谢宁不爱搭理人呢,原来是真的发达了!” “五两!五两银子!他谢宁竟然真的一下全能拿出来!” 谢大利看向谢宁的眼神也变得无比惊讶。 谢宁走大运捡了一头鹿的事,他听说了,一个姓的兄弟得了偏财那是好事,之前他还担心谢宁有了钱,又会迫不及待地往青楼里跑,去逍遥、去玩女人,但现在看来好像真的不是。 一联想到谢宁还要读书,还是很认真的样子……这仅仅是几天功夫,谢宁变得也太多了。 “地契拿来!” 谢宁把手伸了出去。 赵铁匠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出地契,但没直接递给谢宁,而是再次为难起来,“地契给你可以,但这个月快要过完,马上就要四月。” “赵大叔,谢宁不欠你三月的利钱,难道你还想要四月的?” 谢大利出声维护谢宁。 谢宁冷哼一声,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把散钱,当中有两粒一两不到,一粒五两整钱,还有一把散碎铜板得有百十来个。 他将五两银子地给了谢大利,“大利哥,正好你在这,帮我做个见证,也麻烦你帮我把爹娘的地契拿回来!” 倒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宁担心赵铁匠再起什么幺蛾子。 只是这刚好在村里立威的台阶,他乐意给谢大利。 银子拿到手,谢大利当下就反应过来,看向谢宁的眼神有些惊讶,不过他也没墨迹,直接对赵铁匠不客气道:“地契拿来,还有借条!” 赵铁匠刚不情不愿刚把借条从怀里拿出来,就被谢大利一把抢了过来,还没等谢大利把东西交给谢宁,赵铁匠的媳妇便喊上了,“这钱不够!当初说好的多给三月利息,只给五两银哪能成!” “谢宁你还得再给一两银子!” 一月利息三百文,已经比官府定出的民间放贷利息高出了一倍,这娘们竟然又喊出来白给三月利息。 就算是三月利息那也是九百文,离一两银子还差一百文呢! 人群中当即就不少人对赵铁匠两年口子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不过,谢宁压根没惯病,只见他把手中的铜板稀稀拉拉地撒在地上,冷哼一声:“空口白牙是,想讹我谢宁的钱是,赵铁匠老泼皮!我还就告诉你们,今个我谢宁别的没有,就是钱有的是,你们不是要讹钱么?” 他脚尖将一枚铜板碾进土里,“不是要钱么?自己弯腰来捡啊!” 所有村民的嘴齐刷刷地安静下来。 过分安静的空气中,甚至能清楚得听见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只是欺负了下谢宁家里的逃难女,他竟然就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他谢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谢大利大脑也顿时空了一下。 谢大利刚要出言相劝,就见谢宁像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了,这是谢宁给他立威的台阶,他得接住,若是他往后想接他爹村长的班,像这样村民越是闹矛盾的时候,他越是得稳重不能和稀泥。 赵铁匠惨白了脸,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不光如意算盘落空,三亩地没落下,竟然面子里子全丢了,而且还丢了个干净。 赵铁匠媳妇咽了咽口水,地上那上百文铜板,着实动她的心,她刚要弯腰去捡,就被她家男人狠踢了一脚,“还他娘的捡!你没见过钱吗?丢人现眼的玩意,滚,赶紧跟我回家去!” 等赵铁匠两口子一走,谢宁家的院子尴尬地安静了几许。 就在他转身要去查看许婉伤势的功夫,村民中有人弱弱地道:“那、那个谢宁,你也欠我家钱。” “还有我家,谢宁你忘了,年前在我家借过二百文。” “我家你也借了一百文。” “还有我家……” 谢宁:“……” 这一刻谢宁差点没骂出声来,原身他娘的到底欠了多少人的钱。 不过还好,谢大利在这主持公道,他道:“真借了钱的再吱声,没欠钱的都少他娘的起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既然谢宁占了人家的身子,那这钱他就得还。 接下来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谢宁都在从兜里往出掏钱,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百文、二百文、五十文、三十文到最后他兜里的零钱都不够,只能别无他法,将自己丢到地上的铜板一一捡起来还账。 就在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宁的衣摆被人悄悄拉了下。 一低头,就见谢大利家五岁的大儿子,红着脸蛋抽着鼻涕,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宁叔,还有我的五文钱,那是过年奶奶给我的压岁钱,你说过会还我的!” …… …… 原身连个孩子的钱都骗! 他妈的,他谢宁的脸简直不能要了! 谢宁心里一万头草你妈奔腾而过,他疲惫地搓了搓脸,给自己搓出一副长辈样子,强装温和数出十个铜板,咬牙切齿笑道:“叔还你钱!这是宁叔欠你的五文钱,叔还你再给你添上五文!” 要回了压岁钱不说,宁叔还多给了五文。 谢壮壮裂开缺牙的嘴,给谢宁鞠了个大大的躬道:“谢谢宁叔!” “行了,上一边玩去!” 谢大利揉了揉自个儿子的脑袋,脸皮憋得一抽又一抽。 “……”谢宁后槽牙咬得嘎嘣响,对谢大利道:“你要笑就笑!憋着作甚!” “哈哈哈哈哈……” 谢大利笑得宛如打雷,笑容夸张到谢宁都能看见他的小舌头。 就在谢宁以为,今日的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他再不欠谁的钱,就剩下没几个村民的院落里二赖子走出来,眼神不甘地盯着谢宁道:“谢宁,你欠个孩子的钱都还了,那欠我的呢?” 第十五章 下决心考科举! 没完了是么…… 若是来要账的是其他人,谢宁肯定会在心里来上这么一句。 但一看来人是二赖子。 他当即沉下脸来,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二赖子,语气嫌恶得宛如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欠你钱?” 二赖子其人,惯会欺软怕硬,自知有谢大利在这,自己讨不到半点便宜,但看着村里的人从谢宁这搜刮走铜板,他眼红。 “怎么不欠!” 二赖子梗着脖子,拿出不给钱死不休的架势,“你之前去青楼嫖宿不是都是花的我的钱!” 提起青楼,许婉顿时变了脸色。 谢宁倏地回头,见许婉怔怔地看着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没去过!” “你没去过?之前都是谁求着我,哀求我让我带你见识见识青楼里的市面!” “谢宁!做人可不能太忘本!” “忘你妈个打鸡蛋!” 谢宁这回是真的忍无可忍,抄起旁边的柴刀眼睛都不眨,直接掼了出去,刀尖插进地里一指来伸,刀身嗡地一声颤抖不止。 这一下可把二赖子吓坏了。 那刀尖要是再偏上三分,非得把他的脚面子钉个对穿不可。 “赶紧踏马给我滚!” 谢宁怒骂:“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不光二赖子,院子里的所有人,包括谢大利全被谢宁爆发出的狠劲吓到了,从前的谢宁见了人畏畏缩缩,那有这般提刀就扎的胆量,现在的谢宁变得好像跟之前不是一个人。 “谢宁你……” 村里人小打小闹正常,但不能真的出了人命。 谢大利是真的怕了,赶紧上前拉住谢宁,对着二赖子骂道:“还不快滚!”村民们差不多都走光了之后,谢大利对谢宁道:“谢宁,今日跟你说的你好好考虑考虑。” 他指的是村中出钱供谢宁读书。 今天谢大利帮了他不少,再说报团取暖永远比单打独斗强。 他道:“大利哥,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大利叹了口气道:“谢宁,我知道赵铁匠他们这事儿弄的不地道,但你要真的下决心考科举,往后这脾气还是得收敛些,既然下决心考科举那就别丢了西瓜捡芝麻,不值当!” 读书人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名声最重要。 谢宁眸色闪动,眼底有说不出的倔强,“大利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大丈夫苟活于世,有些事情能忍,有些事情忍不了!” 谢宁阻止不了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能忍得了别人欺负自己,但忍不了有人侮辱他的女人。 “哎,那行,我先回去,有事你再找我!” 谢大利见劝不动摇着脑袋走了。 谢宁扶着许婉进屋,安慰道:“吓坏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 许婉点了点头,她今天是真的怕了,怕被人扒了衣裳,怕赤身裸体被人侮辱。 自己虽然是罪臣之后,但她可以死,可决不能被人侮辱。 “相公……” 许婉觑着谢宁的脸色,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咱们家怎么突然这么有钱了?” 卖鹿匆忙,之前谢宁没来得及解释,他道:“我在山上捡了一头鹿,家里买肉和还债都是卖了鹿的钱,你放心我没去干坏事。” “卖鹿?” 知道家里的钱来源干净,许婉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里。 她一张脸哭得楚楚可怜,连鼻头都是红的,看向谢宁的眼神破碎又惹人怜惜。 到底是十八岁还没到的少女。 但现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女是他的老婆。 还是官府盖章,写在了婚书上的老婆。 谢宁心下一动,手臂不自觉就将人拉到了怀里,软绵身躯贴近胸膛的瞬间,二人不由得同时僵硬了下,谢宁的心也得到了安定。 他穿越异世。 许婉命若浮萍。 两个人的命运就这样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谢宁大手在许婉的头上轻轻抚摸,“许婉,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以后都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 许婉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顿觉无比踏实,在心里轻轻应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相信。” 卖鹿来的十二两银子,还债还了七两多,之前买肉买衣裳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现在谢宁身上满打满算还剩下三两出头。 家里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有房子要修,他还要靠科举,虽然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跟济源堂达成合作,但契约没成之前该挣的钱一分都不等你放过。 钱钱钱!到处都需要钱! 谢宁不由得想起那句话——没钱,想吃羊肉串都只能闻味! 要债的人堵在家里闹了这么一通,等人群走后谢宁才发现,他们家连大门都被人踹坏了,他把一碰就糟的木头扔掉,收拾收拾院子,从背篓里拿出些剩下的药材和一块肥肉去了李二柱家。 谢宁原想着,李二柱的小妾因为护着许婉受了伤,他该走动一下,起码道个谢,最没想李二柱两口子不在家,小莹连门都没敢开,只在门缝里跟他说了几句人就没声了。 这胆子也太小了些。 最后只好将拿来的东西放到门口,嘱咐了几句,也没管小莹听没听见,转身就走。 老爷们不在家,人小妾避嫌,他谢宁也有老婆在呢。 回到家后,谢宁跟许婉草草吃了午饭,便一头扎进厨房。 大宴朝的科举制度,跟他之前了解的差不多,科举的第一步就是取得秀才功名,但秀才功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得的,要经过两场考试,县考和府考,只有通过了这两场,才有考取秀才的资格,也就是童生。 一般县试的时间为每年的二月份。 既正月十五刚过,但今年一场大雪旷日持久,耽误了考试的时间。 谢宁记得今年的时间应该是延长到了四月份初二。 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天! 时间太紧了,四书五经、中庸、论语大学、礼记、春秋,诗经,加一起一共超过十万字,即便谢宁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小镇做题家,这个背诵量对于眼下的他来说也非常巨大。 来! 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干就完了。 他谢宁,自认为没别的本事,唯一强大的技能就是拼! 谢宁一旦开启狂暴学习模式,即便外面天塌下来,他也不为所动,他往厨房那么一扎就是一下午,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看不清字迹他才出来。 一本中庸也彻底被他背诵得滚瓜烂熟。 睡觉之前,他的脑海里还在不停重复着书中的内容,连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神情羞怯的许婉话都没说上几句。 第二天,天还没彻底亮,谢宁就已经做好了早饭的同时,把书社的手抄本写完了。 第十六章 开膛破肚,年轻书生你到底要干什 “上午我进城一趟,饭就留在锅里,你自己热热,不用等我……” 谢宁扔下饭碗就往山里跑,他得挣钱,在跟药铺还没正式签订契约之前,采药的钱就是他们家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 谢宁心里燃着一团火。 下山的时候,村里的人家有的还没吃完早饭,他就已经踏上了进城的官道。 “谢宁!” 李二柱赶着牛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柱子哥?” 谢宁面露惊喜,毫不犹豫地坐上牛车。 牛车上载满了柴火,李二柱道:“你又进城干啥去?” “我去趟药铺,顺便把书社的手抄本交了。” “你可算是走了正路了!”李二柱感慨一声。 谢宁蓦地发现他脸上有一道血印子,“柱子哥,你脸怎么了?” “还能怎么!”李二柱气得直哼哼,“他娘的姓赵的瘪犊子,欺负人都上门了,还打了我的女人,我跟你嫂子直接就找他们家揍了赵铁匠和那婆娘一顿!” “咋昨个赵铁匠婆娘号丧,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谢宁愣了愣。 昨天下午他一直在厨房闭关,赵铁匠两口子挨削,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嫂子也去了?” 谢宁乐出声。 李二柱道:“就是你嫂子先动的手,她骑在那老婆娘身上揍的,要不是怕她把人打出好歹来,我能挨一爪子?” “哈哈哈哈……” 回想起,李二柱媳妇李逵似得悍匪面容,谢宁被绷住乐出了声。 进城之后,李二柱去卖柴火,谢宁则直奔药铺,周掌柜见他来,惊讶道:“拔毒药不是七日后看药效?怎么今天就来了?” 谢宁把背篓放在一边,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灿烂,“那不还得等上几天,我能等,但钱可不能耽误挣,周叔,这是我今天采的药着急上你这里来换钱来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 周掌柜见少年笑容宛如初雪融化,跟着心情都轻松了不少,他抬手点了点谢宁,笑道:“好你钱串子!” 周掌柜药柜钱忙着,让谢宁去找药童二苗称重算账。 二苗笑呵呵道:“谢小哥,一共二百一八文,你数数。” “不用数了!” “谢宁?” 没等谢宁把钱踹进兜里,吴大夫从内院走出来,见了谢宁的眼神热切得宛如亲孙子,“来来来!你来的正好,我这刚好有几个试药的你来看看效果。” 药铺后院的一间屋子,七张病床各躺了男女老幼体格健壮不等的几个人。 吴大夫指着几个三四十岁瘦骨嶙峋,人就一把骨头,脸上带着烂疮的人,道:“这两个毒瘾最重,发病也最厉害,我清早给他们针灸过,脉象依旧燥浮,你来看看。” 谢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给那两个人把脉,确实如吴大夫所说,这两人毒瘾深重,“饮食如何?呼吸可否顺畅,烂疮处可有刺痒的感觉?” 病床上的男人一愣,如实答道:“吃饭正常,只要躺下就觉喘不过气,就像是……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烂疮那地方倒是不疼也不痒。” “我、我也差不多,除了吃不下饭……” “倒是今早吃了新药之后,烂疮旁边的肉很疼,疼的都有些受不了!” 这个说话的四十岁男人,明显症状要比那个三十岁的重上不少。 谢宁扒开他的衣裳,在烂疮附近的肿块上摁了几下,“是这里疼吗?” “是,是,就是这里疼……” “那这里呢?”谢宁拿来一旁案上的银针,对着烂疮边缘扎了进去,“这里都疼吗?” “不疼……” 这个人的毒明显已经深入脏腑,毒血之症,尽数发出表皮,逍遥散的毒已经远超皮肤所能承载。 见谢宁沉吟着脸,面色凝重。 “年轻后生,你是这是啥意思?” “我是不能活了吗?” 谢宁撇了他一眼,没答话,转而对吴大夫道:“他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光靠吃拔毒药效果赶不上发毒的速度,吴老这位病人可否交于晚辈处理?”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签了生死状,来试药的!“药铺每天给他们一日三餐不说,要是真死了,每个人还给三百文安家费,他们的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吴大夫捋着胡须,不同于病人惊恐的眼神,目光里满是期待,就跟现代追剧看玛丽苏剧情的观众差不多。 谢宁一听便乐了,对旁边的药童道:“劳烦,取一钱冰片,金银花二钱……碾磨成粉,还有拿两把平刃刀、镊子剪刀,一桶白开水来!” 在听见这年轻后生,念药名的时候,病人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一听到剪子、镊子开水,就开始慌起来。 镊子?剪子、白开水? 还有那个什么刀!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把他给扒皮抽筋不成? “大夫!老吴大夫!”男人拽着吴大夫的胳膊不撒手,“我不想死啊!我还想活啊!就算我跟你们签了生死状,你们也不能把我当白猪来开膛破肚啊!” 被他这么一喊,不光是屋内的几个病人脸色骇然。 连院外的人都探着脑袋好奇往内院看。 病房内,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赵二虎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这个年轻人。 他是云州城内的捕快,三年前因为巴结班头,跟着一起吸食逍遥散落下的病根,他躺在这里的其他人不同,他不是因为没钱才躺在这里签生死状试药,而且是因为每每班房下发任务,他都因为毒发而耽误事。 毒发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是爬满了蚁虫同时啃噬他的血肉。 那种痛苦到骨髓里的滋味,简直叫人生死不能。 偏偏官府禁了逍遥散,寻常百姓再碰都要掉脑袋,他一个官府当值的若是再碰,按律都要累及家人。 只能上这里来碰碰运气。 清早药铺的人就灌了他一大碗药汤子。 中午又吃了两颗草药丸子。 四肢上烂疮那些麻痒疼倒是好了很多,但一看吴大夫领着个年轻人进来,还任由年轻人将那个人开膛破肚,他在床下暗暗攥紧了拳头,即便他跟药铺签了生死状,想要拿他开刀那也是休想! 另外一张床上的张大妈想法跟赵二虎也是差不多。 她是因为要供读书的儿子考取功名,绣活赶不上读书的花销,才偏听的旁人的话,吸了这一口下去一夜眼睛都不困倦的逍遥散, 到如今,朝廷禁了那让人上瘾的逍遥散,她因此毒发不说,家里也彻底断了来源。 她已经背着儿子,跟药铺的人签了生死状,这一条命算是交到了人家手里,虽然事先有了预料,但这会要真的看旁人开膛破肚,而且下一个就轮到自己,登时吓得冷汗直流,心脏突突跳。 “大、大夫,老吴大夫!” 第十七章 外科手术,谢宁亮出第一刀! “您可不能草菅人命啊!” “老身家里还有儿子要养!当初来药铺不是说好的只是试药,您怎能让我们死于这后生之手!” “对啊,对啊!” “我们就是吸了逍遥散,但罪不至死啊!” 其余的人见了二苗迅速把平刃刀和各种开膛破肚的刀具铺成一排,简直就要吓尿,很怕下一刻就见了阎王。 内院的动静,迅速吸引了一群前厅看病的病人。 “这是要干啥?” “开膛破肚?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要济源堂要给人千刀万剐?” …… 得就这么一会功夫,咋就成了千刀万剐了! 流言果真可怕! 谢宁看着窗台上挤过来一排人脑袋顿时无语。 “行了,别号丧了!” 还没等吴大夫解释,谢宁摁着那人的肩膀,手疾眼快直接扯了块布塞进他嘴里,他道:“我现在是要给你治病,要是你觉得我是要给你开膛破肚上刑,那不如一会数一数你这幅骷髅身子,我能片下来多少肉来!” “啊,竟真的是要片人肉了!” “天老爷啊,要不要报官!这不是在杀人吗!” “报官?报啥官?没看那屋里还有个捕快躺着呢么!” 人老而精,吴大夫压根没把这点流言当回事,只期待着谢宁一会要如何做,这几个病患的情况,他心里一清二楚,拔毒药对他们效果不大他心里也清楚。 从这几个人服用完了拔毒药,之后他就在这里寻找其他抑制毒发的方法,直到等到了谢宁到来。 他拍了拍谢宁的肩膀道:“谢宁,东西备齐了,该如何弄全看你的了!” “嗯!” 谢宁迅速把那人的四肢全部绑在床腿,这样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更加是像要给人活活上刑。 谢宁扒开他的衣裳,在胸前最大的那处脓疮摁了摁,确定肿块的大小和位置后,他拿起平刃刀道:“不会很疼,你忍一下。” 平刃刀乃是古代外科手术刀。 虽然没有现代手术刀那么精密,但刀头刀身可是比李二柱的柴刀强太多了! 简直天壤之别。 血毒冲破皮肤溃烂成疮的人,往往皮肤表层下的血管充盈着大量的毒素,如果人体皮肤代谢跟不上就会形成大小不一的毒血块。 男人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那泛着白光的刀刃,眼见着刀刃划开他的胸前的皮肤,细密的血流了下来,最开始是红的到后来渐渐变成了暗的、黑的,最后这年轻后生,竟然在他皮肉里生生拽出来一块不大不小的黑色血疙瘩。 而这整个过程中,他竟没察觉到一点疼痛。 他的眼裂瞪得无比大,若不是眼眶还在,恐怕眼珠子早都掉到了地上。 “这……这血怎么是黑的!” “那是啥!他怎么从肉里掏出那么大个黑疙瘩!” 赵二虎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开刀的年轻人,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全部,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根本想不到,像他们这样吸逍遥撒的人,身体里竟然会产生这种可怕的东西。 黑色血疙瘩一块一块从男人胸膛挖出来。 紧接着就是淋巴分布最多的脖颈、腋下,大腿根,最后才是四肢。 刀尖破开男人大腿根的时候,本该避险的一种妇人都忘了眨眼间,张大娘一瞬不错紧盯着男人的隐秘处,看着一颗一颗的恐怖东西往出摘,甚至心里升起了古怪的期待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像是挤出鼻子上的脏东西那样! “二苗,药粉!” 随着谢宁一声吼,二苗赶紧把磨好的药粉递过来。 古代的条件根本就没有无菌处理这一说,再说,谢宁也并没有给他开膛破肚,只要及时敷药细菌感染的几率就基本不用考虑。 “五指毛桃三钱,车前草三钱,白术千里光各一钱,人参一钱……” 谢宁飞快说了个药方,洗干净手,然后对吴大夫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像这种毒入骨髓的必须内外同治,吴大夫,小子今日给他开的药,每日三次服用,拔出毒血每十日进行一次!”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彻底好?” 二苗已经被彻底震惊懵了,站在原地目光发直宛如看到了大罗神仙。 “彻底好需得一些时日,具体再看,毕竟他都吸了那么多年,但我今日给他驱离了外毒,今晚他的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 那人眨了眨眼睛,恍如大梦初醒。 他所躺的病床满是血迹,自己的胸膛和四肢脖子也都开了刀,然而奇迹的是,他竟然没死,不仅一点痛苦没有不说,他竟觉得之前那种胸口压大石头喘不过气的感觉好了很多。 不光他,其实所有看见谢宁开刀的人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年轻后生看起来岁数也就不过十八九岁,怎地医术如此高明。 赵二虎的手不自觉摁向自己脖颈上的大包,像那种黑色的血疙瘩,他身上长不知有多少,只是没有挨刀那人的大而已,刚才这年轻人说什么? 有救了? 彻底能好了? 那么重的人都能好。 那是不是他的毒也能好,他也能回到像从前一样! 张大妈心底也震惊出同样的疑问。 她家穷,逍遥散卖不起太多,所以她的症状是最轻的。 要是真的能解了毒,那她是不是能继续供儿子读书了? 此时的病房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不庆幸,自己跟药铺签了生死状,之前还有人说,药铺是挂羊头卖狗肉,就是给了他们点钱买他们的命。 可现在看来,这哪是卖他们的命的生死状! 这简直就是划掉他们名字的生死簿啊! “我、我这病有救了?” “我能活了?” “嗯,你能活了!”谢宁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一会要不要给你准备个锅子,看看自己被片下来多少肉涮涮吃了?” “恩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的再生父母!” 男人说着就要下床跪谢,被谢宁一把拉住,谢宁道:“别!我还年轻,受不起你这大礼!你赶紧好好躺着,要不之前弄的全白费了!” 一听乱动之前做的那些就要白费,男人赶紧躺在床上趴好。 生怕影响到丁点救命的效果。 第十八章 谢宁,谢小神医! “他的饭食尽量清淡,如果方便肉糜粥是最好的。” 窗外的人已经被周掌柜赶跑,谢宁对二苗嘱咐,看他眼睛粘在自己身上呆呆的样子,抬手在他眼前逛了逛,“嘿,我跟你说话呢。” “啊,啊?”此时在二苗的眼里全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崇拜,所以谢宁说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让你准备晚饭的时候弄清淡点!” 吴大夫踢了二苗一脚,“刚谢宁说的药方你记住了?” “药、药方?” 二苗显然是没记住。 省得他再挨一腚跟脚,谢宁笑道:“行了,拿笔来,我写下来。” 写完了药方,周掌柜从前厅过来,方才谢宁开刀的时候,他都听人说了,说济源堂出现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小神医。 今日过后拔毒的合作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掌柜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乐呵呵道:“谢宁啊,你总是这么采药来卖也不算个正经营生,你要不要来我这药铺坐诊?我给你开跟吴大夫一样的工钱。” “五两!” 他诱惑似得竖起五根手指。 按照云州城现在的物价,五两银子着实不少,但谢宁已经下定决心要考科举,上辈子他就是做手术活活累死的,老天又给了他一条命,他可不想从走老路。 用这一身医术发家致富还行。 大夫?他是半点不想当了。 他道:“多谢周掌柜抬爱,晚辈志不在此,就不来您这了。” “不当大夫你要干啥?” 吴大夫心里满满的疑问,尤其是对那本谢宁提到过的古籍,什么古籍能那么厉害,连开刀都教,再说看谢宁脱口就能根据病人的不同情况,因地制宜迅速地开出药方,那熟练的程度,简直连他这个当了一辈子大夫的人都比不上。 什么古籍。 什么僧人,恐怕这小子在撒谎驴他。 “不瞒二位,小子是真不想做大夫,我想的很清楚,这世间救一人的是大夫,救天下苍生的是朝臣,治病救人固然是行善积德,但晚辈还是想走一条不同的路。” “好一个救一人的是大夫,救天下苍生的是朝臣!” 吴大夫怔愣片刻,被谢宁的话感染得肺腑发热。 他道:“从逍遥散出来的那天,我就在想,怎么才能遏制住这种不良之风,但我只是个大夫,最多也就是在人间疾苦里缝缝补补,根本无法根治这种乱象。” “若是你能往上走,走到志高致远之处,恐怕要比今日能做的多得多!” “吴大夫您说的对!” 谢宁抄手呵呵一笑。 他当然是捡好听的说的。 却没想到惹得吴大夫这么激动。 谢宁不是说自己没有大志向,而是他这个人太过务实,不论事情大小,他都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现在身处的这个大宴朝,从民间疾苦就能看出来,朝堂上必然纲纪废弛,社稷混乱。 他没有什么想当救世良臣的心。 他若是投身济源堂,干一辈子,干到死,也还是个大夫,若是有一点时局动荡,强权威压,那仅凭一个大夫身份,他根本无法保全自身,更何谈在危机情况下全身而退。 所以科举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周掌柜看着二人,老的豪情壮志,小的满脸微笑,简直天真二人组。 拔毒用了快一个时辰,谢宁想着赶紧去书社把手抄本还了,便没答应跟周掌柜他们一起吃午饭,出书社的时候,他结结实实感受了一波目光的洗礼。 这些人的眼神跟x光纤似得,恨不得将谢宁扒开,立刻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甚至有两个大婶追着谢宁问他是否娶妻,吓得谢宁把腿就跑,跑出去两条街,才把人给彻底甩掉。 药铺后面两条街是商贩云集,主要的商业区,谢宁买了个火烧走走逛逛,蓦地在一处摊子停下,“大姐,这绢花怎么卖?” “这个啊,八文钱一个!” 谢宁在一众绢花里挑了个鹅黄色的。 记得第一次给许婉正骨,她胸前穿的就是鹅黄色肚兜。 “大姐,要个这个。”他又拿起来一只蓝色的,好跟许婉的衣裳相配,“拿两个十文钱怎么样?” “十文?” “你这书生好生能杀价!” 跟买簪花的大姐拉扯一番,最终扛不住这俊俏书生软磨硬泡,十二文卖给了他。 古代的绢花类似于现代的头花之类,一根铁丝尾部模仿鲜花钩织成各种样式,普通人家带不起金簪银簪子,爱美些的妇人女孩都选用这种便宜的簪花带在头上。 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簪花揣在怀里,谢宁人还没回家,就已经开始期待许婉好看的样子了。 他的媳妇明眸善睐,腰细腿长,那清纯的摸样放到现代去当爱豆都能艳压群芳。 只是怀中的是个簪花。 若是簪子就好了。 谢宁走走停停,也没着急左右书社就在接口拐角,他走到一处收拾铺子和当铺连在一起的商铺面前停下。 金簪贵,那看看银簪。 即便今日舍不得钱,待来日有钱了看中那个再买来就是。 谢宁只消片刻思考便走近了首饰铺子。 首饰铺子小二见了有客来,并没着急介绍,而是任由谢宁这个着看起来就不甚富裕的穷书生,自己闲逛。 古代的首饰柜台没有透明的玻璃,就在柜台前隔出来一块,金银玉器都摆在里面人手绝对碰不到,但却能让你清晰看到眼馋的地方。 谢宁转了几圈,发现现代逛完博物馆的人有句话说得非常对。 宫斗剧里的娘娘们,豁出命去争宠,哪里是争一个老男人的偏爱,是争抢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宝贝! 柜台里面的银簪云纹花样应有尽有。 还有镶嵌白玉,玛瑙,云母,碧玺等等各式各样的钗环玉佩,简直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还只是一间,大宴朝偏远地区的首饰铺子。 若真是权宦人家女人的首饰还不知要精美什么样子。 “小二,那个多少钱?” 谢宁指了指柜台里一根嵌着白玉坠子的银簪问道。 第十九章 少年你为何如此之贱! “三两银子。” 小二回答道。 三两? 这银簪看起来银的分量也就一两多,那白玉坠子虽然看着成色不错,但最多也就是玉器边角落做的。 成本不到二两,就要价三两银子。 果然是暴利! “那这个呢?”谢宁又指了指一旁一块巴掌大的玉珏。 “这个贵了,这个得十三两!” 接下来谢宁几乎把店里白玉的首饰问了个遍,那小二倒是好脾性,竟然没同他翻白眼。 谢宁摸着一直踹在袖兜里的玉佩想了下问道:“我瞧你们首饰铺子跟典当铺比邻,是同一个老板的产业吗?” 左右店里没人,小二遍跟他多说几句,“是一家的,书生你是有什么东西要当吗?” 这年日子过不下去过来典当的太多了。 有不少人连家里的棉被都拿来典当,过几天再赎回去,就为了倒腾出可以饱腹的几文钱。 “是有个。” 谢宁问道:“小哥,在你们这里典东西是要问来历的对吗?” 伙计一愣,“那是自然,要是官府登记在案缉寻的东西,我们这可不能收。” 这话在谢宁听来两层意思。 一,官府明面上缉追的物品,典当铺绝对不会收。 二,若不是明面上的东西,基本不问来历。 “那可否帮忙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谢宁把玉佩推了到柜台上,伙计见了玉佩的成色倒是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他上下仔细翻看了一圈,“你这个……值些钱,但是我看不太好,得拿给我们掌柜的掌眼。” “你要是放心的话,真想典当,我这就拿后台去给掌柜看看。” “放心,劳驾。” 谢宁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就在他以为这当铺不正规拿了他的东西偷摸掉包的时候,伙计撩帘子回来了,“书生,你这玉佩是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什么说法?活当什么说法?” 伙计觑一眼后堂的方向,语气谨慎,“死当二十两银货两讫,再想买回来就看缘分了,活当十两每月一百文利息。” 豁! 还是十倍利息。 这玉佩也没他想象中那么值钱! 既然不值钱,那就不是危险的玩意,不是危险的东西卖了也就卖了。 原本他还打算留着这块玉佩以备不时之需,但现在看来,这块玉也没那么值钱,不值钱也就没危险,卖了就卖了。 再说,城门口救下的那个大汗,看起来就是个武人,虽然仅凭一双皂双根本确定不了身份,但又一样,有哪个执行危险任务的人会把象征身份的玉佩带在身上,又怎么可能轻易就送人。 即便是救命恩人。 谢宁死了那块玉佩,拿了钱就直奔书社。 书社掌柜的检查了一遍笔迹之后,按照当初说好的结算了一百文。 谢宁又签契约了一套礼记全套的契约之后,便在书社内白嫖历届科举真题,一般来说,科举真题根据解析的人等级不同,真题的价格也不一样。 世家大儒的注释自然都被特权人世垄断。 能在市场上流通的,不过是些稍微有些名气的举人的文章。 即便这样,谢宁也看得痴迷三分。 他的第一步是四月份通过县试,八股骈文等对奏文书,那些都是秀才之后会试、乡试才考,谢宁找了一本院试真题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小二嗓子咯痰似得路过多少次,谢宁都没察觉到。 等他拿完下一本需要背诵抄写的的礼记,时辰都已经到了中午。 “劳驾,结账。” 这套科举真题,虽然对于县、府考这种,只要求四书五经、筹算最基础的来说,太过拔高,但在谢宁看来正好,里面许多的题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柜台上打哈欠的小二,迷瞪接过他手里的书,以为这穷酸就是来问问价,压根没想过他真的会买,他大了个大大的哈欠说:“一两三钱。”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钱,在看见他手里那一把,有银粒子、一大堆铜钱的时候,书社小二眼睛顿时直了,原想着这书生穷酸,他还刺了好几句来着。 没想到一掏钱,兜里竟然这么有货! 这人还是他姐夫的同乡,之前他还多有瞧不起来着,小二一边收钱,一边将真题用牛皮纸抱起来,讪讪道:“那个……谢大利,谢大利你认识?” “嗯,是我族中的哥哥。” 谢宁眯眼看着这孩子语气小心,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他笑道:“你是大利哥小舅子。” “嗯,我是!谢大利的媳妇我大姐,我叫刘喜。”这人竟然没计较他之前的无礼,小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啥,刚才不是我要撵你,是最近来书社白蹭的人太多了!” “没事,理解。” “那刘喜你有啥要给你姐姐姐夫的没?”谢大利小舅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谢宁还没小心眼到跟一个孩子计较,“正好我回村带给他们。” “没啥要带的,我姐夫总来城里。” “那行,我就先走了,改日再见!” 谢宁跟刘喜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往出走,也是他走得急没看路,忽地眼前就堵了上一道人影。 “瞎了你的狗眼!” “往哪儿撞呢!你、你是谢宁?” 谢宁一愣,眨了眨眼才认出来,这出口成粪的人竟然是原身的堂弟谢耀祖。 “你是……谢耀祖?” “你来这里干嘛?” 谢耀祖见了谢宁出现在书社更是吃惊,此时堵在门口的不光他一个,谢耀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穿长衫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本地的书生。 来书社能干嘛? 到了这地方难道不买书,是来烧炕的? 谢宁没搭理他,抬脚要走,又被拦住。 “哦……我知道了” “说,你特地来堵我是不是又要借钱?” 谢宁:“……” 谢宁现在听借钱两个字过敏。 偏偏这个便宜表弟张嘴就是瞧不起他。 原身的这个表弟是谢老汉二弟家的儿子,有些小聪明,他跟原身俩人从小不和,准确说是谢耀祖单方面瞧不起谢宁这个堂哥。 “好狗不挡道,滚开!” 谢宁没工夫跟他扯皮。 刚要绕开往里面走,谢耀祖来了劲,“找我借钱,就说借钱,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还要上脸面了!” 我擦? 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可骚年你为何如此之贱! 第二十章 救下的那个人竟然是粗大腿! 第二十章: 谢宁定睛看了眼面前的这几人。 五个人里面有三面色虚浮,眼下乌青,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摸样。 是了,原身谢宁是个逛窑子、打媳妇的败家子,可他的这个堂弟谢耀祖,也不是什么好鸟! 有多少次兄弟俩在青楼遇见,彼此之间虽然对逛窑子没进行心得交流,但一个跟人在包间里蹭酒,一个在大堂一叠豆子吃嗦盐一下午,都他娘的是穷鬼,不是省油的灯。 谁也别说谁。 站在谢耀祖几人为首身穿貂绸的书生,谢宁认出来了,那是城里另外一家药铺广益堂的独子,好像是姓庞。 谢耀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特地堵他借钱。 实则就在拿谢宁姿态身价。 跟这样的酒囊饭袋无非就是逞口舌之快。 谢宁没那个闲工夫跟他对齐剔牙,大步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撞开,“好狗不挡道,滚开!” 谢宁这一下冲着气海撞得狠,谢耀祖猛地缩进了身子,跟肚皮被钢筋狠怼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跟着换地方,疼得他猫着腰一时间叫不出声来。 “耀祖兄,你怎么样?” 谢耀祖几乎就要疼死,偏偏他非要在同窗面前逞强,他咬着牙道:“没、没事。” “哎,刚才那人就是你的那个堂兄?” “嗯,是他。” 谢耀祖盯着谢宁远去的背影,恨得牙根痒痒,“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在这里遇上他真真是晦气!” 庞智升眼角挤出嘲笑,“这你堂兄倒是有意思,从前跟你遇上从来都不言语,今个倒是在书社遇上了,你们说他来这是干什么?我看他也没朝你借钱啊?” “他能来干什么!” 谢耀祖道:“肯定是来看些淫词画本子,他刚才指定是想要朝我借钱来着,是看你们在要脸才没拉下脸来张口。” “也不尽然。” 一个面如菜色,一看就非常穷酸的书生道:“我刚看你堂兄还真买了书,说不定真的要来学习的。” “怎么可能!” “他肯定是来买那些下九流的玩意,不信,咱们上小二哪里一问便知!” “刚刚那人他买了什么东西?” 谢耀祖朝小二道:“是不是淫词画本子?” 刘喜窝在柜台里扒拉算盘,闻言连眼珠子都没抬,刚才这几个书生的对话,他全听见了,什么人呢,自家堂兄还要联合外人欺负。 他道:“少瞧不起人了,人家买的科举真题一套半两因子呢!” “你们要买吗?” “不买,别堵在门口耽误做生意!” 这厢谢宁刚走出城门口,首饰铺的掌柜便到了李府的后门。 “李武辛苦了你了,这次朝廷要在白城与胡人通商互市,若不是你察觉到胡人有异动,将情报及时交给秦将军,恐怕白城附近的百姓又要遭殃。” “白城、朔州和禹城,三年大旱叫这三城的百姓十去一存。” 炕上躺着的武将,面露愤怒,“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食层层盘剥,到了西北本来就不剩下什么,若再被胡人抢走,那三城的百姓可真就没半点活路了!好在,咱们云州虽受大灾影响,但大人您高瞻远瞩,将关外来逃难的百姓,都妥善转移到永州等其他几个城,若不然今年开春云州城外又得是一片民不聊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廖吉昌面色凝重,他重重叹息道:“本官为一方节度使,身担一方黎民的重任,天灾尚有挽救的空间……只是可惜了杨将军和和几万杨家军!” “杨将军是冤枉的!” “他是被奸佞所害,若不然以杨家军的威猛一年前与胡人一战,他怎会如此失利!” 提起被凌迟处死的杨旭光将军,李武怒不可遏,大怒牵动伤口绷带上霎时间又晕出血丝。 “哎,你先别动!” “将军,珠玑阁的掌柜求见。” 不多时,珠玑阁掌柜站在暖阁里擦汗。 “他竟然把玉佩典当了!” 李武伤口疼得脸皮一抽一抽,笑得也极为牵强,“是看本将军的玉佩太便宜了吗?你典给了他多少钱?” “回将军的话,小人见有人拿着周家家徽玉佩来典当,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按市价给的二、二十两……” “二十两……”李武简直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说些什么,他们李家的玉璧每年都统一定做一大堆,分给各房的子侄们,可也不能二十两就给当了! 当的还是他李家名下的典当行,这让他以后救命恩情怎么还! “那你就没问问,他家住哪姓甚名谁?” 珠玑阁掌柜方才拿出玉佩的时候,就已经被骂了一顿,这会主家一问,他更是脑袋嗡嗡响,“将、将军,赎罪,小人、小人忘了……” 廖吉昌看着李武满脸愤懑的样子,捋须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依本官看,救你的这人性子当真通透,你李家从太祖开始传下来的麒麟纹徽,但凡打听一下便知道玉佩的主人,估计他也是没想过挟恩以报。” “可玉佩当了,我救命恩人上哪里去找!” 李武一时间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那日若不是得了那书生相救,恐怕这会早都去见列祖列宗,他躺在家里这几日,日日都盼着会有人拿着玉佩上门,好让他好好善待救命恩人。 可转念一想,他家的玉佩虽说不是特别值钱,但也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进项,恩人他既然把玉佩给当了,想来应该是日子过不下去,生活异常艰苦才对。 “将、将军!” 管家刚领着丧眉耷眼的首饰铺子掌柜出去,没屁大点功夫,又火急火燎跑过来。 “做什么,这般慌张!还有没有规矩!” 管家满脸喜色,如同自个抱了大胖孙子,“将军!方才药铺的人来报,说、说逍遥散可解了!” “什么!” 这下还没等李武做出反应,廖吉昌第一个做不出,他急切问道:“你说逍遥散毒瘾可解?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天佑我大宴啊!”廖吉昌自来相信吴大夫的医术,只是没想到半年时间不到,之间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逍遥散毒瘾,竟然能被吴大夫给解出来,激动之下他拉着关键道:“吴大夫呢!快去把他叫来,本官要知道这解毒的所有细节!” 管家胳膊被廖大人抓的生疼,“大人!药铺的人说,逍遥散的毒不是吴大夫解的!” 吴姓世代行医,祖上曾连续三代出任过太医院院首。 吴大夫虽然不在太医院供职,不说天底下,就是这满西北再找不出来一个比他医术更高明的了。 廖吉昌和李武登时大惊:“那是谁?” 刚回村里的谢宁,压根不知道自己错过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腿。 他还满心都在期待着,待会许婉看见绢花的摸样。 “我回来了!” “今日感觉怎么样?” 谢宁一进屋,李二柱的小妾便蹭地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惊恐,大白天的好似活见鬼。 “小嫂子也在啊。”谢宁礼貌打了声招呼,“小嫂子多谢你昨日维护我娘子,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明明只是关切的话。 谢宁还是当着许婉的面,表达谢意,点到为止。 可小莹确实吓出了一身冷汗,是真的冷汗,顷刻间的功夫连额头上都能看出汗珠,“我、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是怎么了?有人踩她尾巴了吗?” 许婉捂着唇笑,就在刚刚谢宁没回来之前,小莹还在猜测谢宁到底是被野鬼附身了,还是山间的精怪,就连青楼里郁郁不得志喝死的书生她都猜测过。 “没什么,她可能有些害怕你。” 许婉笑着说了句。 第二十一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 第二十一章: 怕他? 谢宁压根没想到,他在李二柱小妾的眼里,早跟被精怪附身邪祟差不多。 “对了,今日感觉怎么样?” 已经养成了习惯,谢宁每日都要给许婉诊脉。 脉象平和,就连之前的脏腑淤堵基本都没了,可见许婉最近的心情是真的好。 “挺好的,不疼了。”许婉看着关切自己的男人,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俊俏,但从前的暴戾气息现在半点也无,她才不会管什么,谢宁身体里到底住着那个陌生的灵魂。 只要是他。 是这个对自己好,无条件呵护自己的谢宁,她就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我今天还下地走了一会呢。” “下地了?” 肋骨骨折以程度不同,卧床的要求也不一样。 通常只是一根肋骨骨折,或是轻微骨裂,修养一周左右便可下床走动。 但许婉可是断了三根肋骨,这么早就下地着实不利于断骨恢复,“你伤还没好利索,别太早下地,否则……” “否则什么?” 许婉现在是真的不怕这个男人了,她抿唇一笑,嘴角坠着两个谢宁之前没见过深深的梨涡。 “否则这里容易长歪!” 谢宁拉长了语调,在胸前的位置指了指。 “……?” 许婉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蛋羞红,她是没圆过房的妇人,被谢宁这么一调侃,一时间除了羞怯低头不敢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公……大白天的……” “大白天怎么了?” 谢宁瞧她羞羞的小摸样来劲了,“你是我媳妇,家里又没旁人,再说我也没说别的,我说什么了?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 许婉羞得脖颈以上都要开锅了,男人看着自己那双眼神,就像是……就像是饿了很久的人要把她活吃了一样。 “对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带了什么?” 谢宁在许婉的注视下从兜里掏出两朵,许婉惊喜道:“是簪花!” “嗯,簪花!”谢宁拿出一只蓝色插在许婉头上,“喜欢吗?” “喜欢!” 许婉不假思索,拿着另外一朵就要往头上插,被谢宁拦了下来,“哎,一朵颜色正好,两朵艳丽太过,你这样就很漂亮了!” “真的?” 许婉抬头往头上摸了摸,秀美的一双眼眸水润多情,说话间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就像一颗催熟的果子,鲜嫩可口,引人采撷。 “当然是真的,我的娘子必定是最好看的!” 谢宁夸赞的话不要钱似得往外扔,“对了,你下次遛弯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多高呢。” “是到我这?” “还是这?” 他在脖子以下比了比,宠溺的笑意盖都盖不住。 “对了。”谢宁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在许婉的手里,“看看这是什么!以后咱家的钱都归你管!” 许婉的胳膊举在半空中,彻底定住,她不是没见过钱的乡村妇人,小时候金裸子、银裸子串成串地拿在手里玩,长大以后便是百两金银,也是经常见的。 这钱袋里的银钱一上手便是分量不轻。 打开来看,果然里面躺着两个硕大十两银锭。 前几天家里还只有三两银子。 这怎么突然之间谢宁拿回来这么多钱? 许婉惊愕道:“相公,怎么这么多钱!” “这个啊!”夫妻一体,若说之前谢宁还存着放人和离的心思,但短短几日接触下来,人家女孩温柔善解人意不说,他都把人看光了,还日日跟他睡一张床,他但凡是个男人就难免心动。 况且许婉还那么漂亮! 身材那么动人心! 谢宁简短将前几日在城门前救人的事,跟许婉说了,并且也说是那枚玉佩当了才换来的这二十两银子。 “麒麟纹样的玉佩?” 许婉听完别的每说,问了这么一句。 “是麒麟。” 谢宁记得古代官僚,麒麟武,仙鹤文,那枚玉佩虽然纹饰无爪只做匍匐之态,谢宁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就是好奇而已。”许婉连忙摇头,又不确定地问道:“相公,你真的要把家里的钱给我管?” 这可是二十两银子!便是村长家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况且她还是个逃难的外来女。 谢宁竟然要嘴把这么一大笔钱交到他的手里。 “你是我娘子,我挣的钱当然要你来管着!”谢宁美滋滋得跟没开过荤的小伙子一样,他道:“这才是二十两银子,以后我会挣更多的钱,我在外面养家,你就在家里貌美如花,数钱数到手抽筋!” “哎,对了你要不要去方便一下?” “正好我在家,我帮你!” 许婉一愣,怎么话题就突然从数钱数到手抽筋,扯到男人要帮她上厕所? 不过,许婉是真的有那么点想去。 但当着男人的面那个……小解,还会被人听见声音,即便是夫妻那也是太羞人,太出格了。 许婉咬着唇摇头道:“不、不想的。” “真不想啊?”谢宁继续开大,“你要是有了,别忍着,我闭上眼睛把耳朵捂上便是!” 许婉被自家男人调戏得,都要羞涩得找地缝钻进去了,气急得兔子一般,忍无可忍地捶了一把谢宁的肩膀。 “相公!” “哎好好!” 谢宁蹦下床逃开,他道:“不闹你了,等我一下去去就回。” 屋子里许婉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便听院子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不多时,男人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把中间空了的凳子。 谢宁在许婉目瞪口呆中,美滋滋地指着那个窟窿道:“娘子,以后想方便了用这个,只要底下放个盆就可以!” 许婉:“……” 县考的时间就在四月初,时间紧任务重,谢宁除了每天清早上山采药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了节约时间,他连卖草药的事都托付给李二柱去办。 本想着,跟周掌柜约定好的时间还得等几天。 可没想到,第三天下午,药铺的马车便停在了家门口。 第二十二章 签订草药专供契约! “周掌柜?” 谢宁满脸惊讶。 再一看后头跟着的柱子哥局促地站在那里,一双手在裤缝那来回搓,紧张得都不知怎地好了。 周掌柜一进院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破漏的家看了个底掉,再一看窝在一个小马扎上,靠灶台火取暖看书的谢宁,再明白过不过。 这是真穷啊…… “周掌柜,您怎么突然来了?” 谢宁四下找了一圈,家里愣是没找出来第二把椅子。 周掌柜道:“行了,别找了,我上你这来是有正事,说完就走。” “可是药材的事?”谢宁笑道:“让周掌柜笑话,家中贫寒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不然借柱子哥你家的地方说说?” 李二柱人都已经快傻掉了。 前几天,他替谢宁往药铺送药,都觉得跟做梦差不多。 像他这等泥腿子,城里人有几个能正眼瞧,他替谢宁送药,每次药铺都客客气气,还供他热水喝。 他进城十多年还有过这样的待遇。 谢宁卖草药一二百文的进项,还每天都有,这要一个月下来得多银子? 他就是卖一辈子的柴火都撵不上谢宁挣钱的速度。 今个药铺的掌柜,还跟他说啥? 说要跟谢宁谈合作? 要把整个新药的用料都让谢宁来供,这得是多少钱! 他李二柱,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每年来收粮食税的税官,谢宁竟然能跟城里最大的药铺搭上线! 听见谢宁极为认真的在跟周掌柜谈价钱,李二柱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睡醒。 “柱子哥,你坐下!” 他们坐在李家的堂屋,好歹有口热水喝,不至于那么寒碜起码有个地方坐。 李二柱树桩子似得杵在哪儿,表情紧绷得宛如媳妇进了产房。 周掌柜也道:“这位兄弟,你也坐下说话。” 李二柱如梦初醒,顺拐地在凳子上搭了个边,局促地道:“大掌柜您喝水、喝水……” 周掌柜切入正题,“拔毒药的效果东家那边非常满意,也同意了只让你一人供药材,只是这价格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么快? 谢宁对自己的药方充满信心。 只是没想到周掌柜来得这么快,他道:“周掌柜,这拔毒药定价几何?” “我济源堂药铺在云州开了百年生意,是自太祖就有的产业,为的也是惠及一方百姓。”周掌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水,正色道:“西北百姓苦逍遥散之毒许久,现在有了彻底根除的药方,这是功在社稷,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放在首位,若你想借此大发横财却是不能了。” 拔毒药制作起来本就耗材不贵。 胜在计量和配方。 谢宁道:“薄利多销,我也没想过一口吃一个胖子,到底定价几何周掌柜您请说。” 周掌柜道:“一粒拔毒药丸五文钱,病患需每日服用三颗,一月下来便是半两银,这个价格寻常百姓负担得起,只是留给你的利润空间不多。” 中成药由草药熬制而成。 可以是一帖,也可以是三十贴。 谢宁给出的方子,只有嫩叶松针和牛舌草是大量采用。 拿一帖药打比方,一帖药四十味中药草,牛舌草和嫩叶松针占百分之六十的比例,蛇舌草则是百分之十的用量,拿牛舌草来做比,一斤牛舌草配上其他草药相应的分量,成本大概在一百二十文左右,一帖药便能熬制成二十八到十三颗中成药。 三十颗中成药便是一个病患十日的用量,能卖得一百五十文。 也就是说,但凡服药的病患,每十日便会产生二十多文的利润,每月六十文。 虽然看起来不多,但病患群体庞大,若是销量铺开,其中利润无法估量。 “两文,嫩叶松针和牛舌草全部给你按两文钱算,蛇舌草还没开春不好采,给你按四文钱算,不限量,你能送来多少,济源堂便给你计算多少钱,你若是同意今日便可以签订契约。” 说着,周掌柜将契约铺开在桌子上,就等谢宁答应。 李二柱在一旁听得大气不敢喘,他脑子算不过来复杂的账,嫩叶松针,那玩意他知道,不就是大山里随便一薅一大把的松竹叶子么? 还有那牛舌草是啥? 那也能卖钱? 牛舌草两文钱,嫩叶松针两文钱,蛇舌草四文,这个价钱听起来简直便宜到了姥姥家,但大山里产出的东西遍地都是,零成本还不限量,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别。 谢宁没有片刻犹豫,当即拿起契约签上自己的大名摁了手印。 “周掌柜,这边什么时候给药铺送药合适?” 既然药效已经得到认可,挣钱的日子,谢宁不放过一天。 契约一式三份,周掌柜收了自己那份,还有送到衙门公正的那份,笑着道,“拔毒药的制作昨日已经开始第一批,药铺的草药存量不大,你要是方便最好明日就把药送来,我这边还得跑城里其他的草药商,就不在你这里多留了。” “这是十两银子的定钱,你收好!” “好,那我明日就将药送去!” 周掌柜走后好半天,李二柱都没缓过神来,他又开始使劲搓脸,一张粗脸被抹得上下全是褶子,“谢,谢宁,刚才那大官人啥意思,他、他是要跟你做生意?” 谢宁看了他这样就想笑,“是,就是要跟我做生意,而且只做我一个人的生意。” “那、那他刚才说的牛舌草还有那个什么长虫什么草,那是啥玩意?” “是蛇舌草,不是什么长虫草,牛舌草也是山里常见长在槐树根底下最多的那个,都是中药草能卖钱的。” “那嫩叶松针呢?” “也能卖钱?” “还两文钱一斤?” 李二柱迟疑地盯着谢宁,“谢宁啊,刚那个什么掌柜,怕不是骗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漫山遍野没人要的东西,竟要花钱来买? 那些野草他们乡下人,拿来烧炕都嫌灰大。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谢宁道:“柱子哥,你想想看,为什么同样的木头,你去卖只值个柴火钱,但那木头到了木匠手里,就变成家具,翻了不止十倍的价钱。” “打比方说,一斤豆面八文钱,但要是里面混上点菜叶子肉渣,蒸成窝头最便宜能卖一文钱一个,可一斤豆面最少出二十个窝头。” “山上的中草药也是一样的,在你们看来那是野草,但到了大夫手里那便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李二柱瞪着牛眼睛,似懂非懂。 但他好像明白点了,“我知道了!就是做生意的人,咋地都能抠出来钱来,对不?那长虫草在大夫手里能治病,所以就能卖钱,是这个理不?” 谢宁笑着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 第二十三章 我让全村的人给你上山采药! “这玩意虽说山里有得是,可捡起来费劲死了,还那么便宜,一斤才两文钱!”李二柱觉着这买卖不划算,“就是满山划拉一天最多也就二三十斤,比我卖柴火肯定是多,但没你卖草药合适!” 谢宁每日卖草药一百多文。 一百多文和六七十文,哪个多,李二柱不是傻子,当然能想明白。 “理倒是这么个理。”谢宁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淡笑道:“但柱子哥,我什么时候说这些药材都我自己去采了。” “那、那谁去采?” 李二柱脑袋开了点窍,猛然反应过来“啊!对啊,让你媳妇去,我也帮你!这样采来的不就多了!挣的钱也多了! 谢宁摇头笑道:“对了,但只对了一半。” 有道是,人心齐,泰山移。 连主席都说过,充分发动群众,才能打胜仗。 谢宁道:“我没打算自己去采药,也没想让你扔下营生来帮我。” 李二柱一脸懵,“我不帮你,那你、你咋办?” “我要发动全村人来给我采药!”谢宁掰开来详细分析,“柱子哥,咱们两个人最多一天也就能采一两百斤,二百斤草药至多能卖半两银子,但要是全村的人都来采药呢?” “村里人只要往我这里送药材,我不白让他们辛苦,二斤给他们一文钱,一个人就算不多采,二十斤总有,十个人便是二百斤,那三十个人、一百个人呢?” “我所拿出的只有收药材的本钱,剩下卖到药铺的全是净剩,纯利,这得是多少钱?” 话音一落。 李二柱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在屋里一边搓脸一边转圈。 他们二道沟村三面环山,人口集中,虽说比不得旁的大姓村子,但少说也有二百多户,那什么牛舌草、松针的,山里有的是,采都采不完,而且刚才那个药铺大掌柜也说了,不限量! 不限量——那不是整个大山头所有的草药都是他兄弟的钱? 再说,现在这年景,普通人家吃饱饭都费劲, 一个普通壮劳力,在城里扛沙袋,一天最多二十文钱,那还是排着队得给工头说好话、上礼,一般人都排不上号。 若不然十里八村哪来那么多二流子。 “谢宁,我这就去,哥这就把全村人都喊着,让他们都给你采药去!” 谢宁看着李二柱笑了,他道:“哥,你就打算就这么去?你忘了我在村里什么名声了?” “名声咋了?” 李二柱觉着放着白给钱的机会,不去挣就是傻子,他道:“谢宁你放心,咱们村里别的不多,闲汗有的是,哥这就让他们下午都上山,明早我就拉你上城里送货去!” “那要是叫不来人呢?” “叫不来?” 李二柱脑海里压根没有这个选项。 人心何其复杂。 原身在村里的名声,谢宁心知肚明,他压根没指望上这些人能被李二柱一劝就去给自己采药。 “柱子哥,我跟你打个赌,赌注……”谢宁指了指院子里张翅膀扑腾的大公鸡道:“就它了,要是村里人下午就能去采药,我赔给你一只鸡钱,要是不能,晚上我就宰了它吃肉!” “成!” 李二柱胸有成竹地阔步出门了。 谢宁在李家院子里站了一会,发现墙头上露出俩挨着的小屁股。 他悄默声地站到了后头,脑袋跟谢壮壮和李石头并排。 好家伙! 俩小崽子搁这咽口水,盯着人家大母鹅下蛋呢。 只见葛家的院子里,一直大白鹅忽闪着翅膀,雪白的鹅蛋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块,惹得两个小崽子呼吸都跟着鹅蛋紧张同频起来。 大鹅下蛋,谢宁小时候也在村里看过。 若是一个不小心,把正在下蛋的鹅惊到,母鹅容易憋死。 他耐着性子盯了一会,发现那母鹅实在下的辛苦,鹅蛋老半天不下来,便道:“你俩打啥主意呢?” “啊!” “谢宁叔!” 院里的大鹅到底被吓飞了,谢壮壮还捂着嘴,做出一副小心的样子。 李石头见到嘴的鹅蛋没了,拉长个脸,他还记得上次谢宁抢他烤家雀的仇,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谢宁。 村里的院墙都是黄土混杂草,谢宁也不嫌脏,就那么趴在那儿,笑呵呵地给两个小崽子下套,“你俩想吃鹅蛋?” 谢壮壮使劲咽了把口水。 李石头生怕隔壁这谢宁叔没憋好屁,抽着大鼻涕直愣愣地没敢吱声。 “那大鹅是你葛爷爷家的,鹅蛋也是人家的,不怕被人逮着了回家挨揍?” 谢壮壮知道偷东西会挨揍,但他实在是馋得慌。 村里这些小孩儿,就属谢壮壮的伙食最好,他爷是村长,爹有做泥瓦匠盖房子的手艺,家里就没饿过肚子,可不饿肚子跟顿顿吃肉天差地别,今个早上他还因为闹着要吃肉,挨了他娘两扫把。 谢壮壮从兜里摸出几个铜板,正是之前谢宁还账的,“宁叔,大鹅蛋蛋好吃,我给葛爷爷钱,不偷,你别告诉我娘!” “嗯,不告诉!” 谢宁把谢壮壮从墙头上抱下来,小孩子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不禁让他联想到以后许婉给他生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 虽然他认定了许婉。 但他们夫妻之间还没进展到负距离,要是彻底突破最后一层,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许婉也能给他生七八个孩子。 最好是六七个哥哥,最后再生个小妹妹。 “听宁叔说,你俩想吃肉不?” 吃肉? 别说大人,村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不馋肉的。 李石头警惕地盯着谢宁,“宁叔,俺想吃肉,但你不能再踢俺。” 上次谢宁踢他,他回家就告诉爹了,但李二柱非但没替他出头,反过来他挨了两脚,他爹说:他拿谢宁当亲弟弟,吃他两口家雀怎么了,要不是饿极了,他能抢小孩儿东西? 虽然那天,他娘做了一大锅肉,说都是隔壁宁叔给的。 但李石头还是小心眼,怕了他。 “不踢你!”谢宁乐得肩膀都跟着抖,他揉了揉李石头的脑袋道:“现在宁叔有个忙需要你们来帮,做好了宁叔就给你们肉吃,不光给肉还给铜板花,你俩干不干?” 第二十四章 给我干活有肉吃! 古代过日子都讲究个人丁兴旺,一户人家不说多,要是生个五六个大胖小子,那十几年之后,这些男娃娃就是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再加上老一辈的兄弟姊妹,一大家子日子想过差了都难。 并且男丁在一些大姓宗族里还能分地。 分来的地不会因为女孩嫁人,而产生家族利益损失,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总是重男轻女。 二道沟村的人口也不外如是,但凡成家的小两口,晚上没事就铆劲地造小人。 一家子有个四五个孩子再正常不过。 谢宁给了几个铜板,先让两个小的把村里所有的半大崽子们全喊到烤家雀的大柳树哪儿,自己回家先切了五斤猪肉,想了想又觉得五斤太少,索性把剩下的十来斤全切好装上。 大柳树底下早聚集了一帮半大孩子。 不农忙的时候,崽子们都聚在这块烤家雀、打架玩。 谢宁拎着大铁锅穿过小路,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叽叽喳喳一顿乱叫。 “这家雀是从我大伯家抓的,我得第一个吃!” “家雀是你大伯家抓的,但柴火是我点的,一会我吃大的,你吃小的!” “凭啥听你的,你娘是个老寡妇,我娘都说不让我跟寡妇家的玩!” “你敢骂我娘!看我不打死你!” “来呀,谁怕谁,输了的不许吃烤家雀!” 张寡妇的儿子张大宝跟谢宝成的儿子谢小树,登时扭打到一块,两个崽子都十一二岁,个头相当,打起架来像牛犊子,一旁观战的崽子们跟着嗷嗷叫,动静传出去老远。 就在崽子窝跟烧开水似得闹腾。 忽地一阵勾鼻子的香味传来。 什么味? 这么香? 难道是肉?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村里这些崽子们三餐能吃饱都阿弥陀佛,不过年不过节的,也就能爪俩家雀解解馋。 往日里,挨家挨户房檐地下掏家雀窝,都容易被撵出来。 能有一口肉吃,足够他们打破头。 观战的崽子们闻见肉味,架都不看了,跟偷油吃的耗子一样,嗅着鼻子到处闻。 谢小树和张大宝架都顾不上打,嘴里被肉味勾得疯狂分泌唾液。 那肉的味儿,简直比村长他爹死了,吃席的味道还勾人。 张大宝指着不远处柳树根底下大喊道:“是哪儿!肉味是从哪儿飘过来的!” 十来个孩子,一听撒腿就跑,噼里啪啦地卷起地上一堆尘土,生怕跑慢了肉凭空飞了。 到了大柳树根底下,一个个瞪圆了眼珠子,咽口水的声音好似打鼓。 太香了! 天老爷,这要是能喝上一口肉汤,晚上做梦都不尿炕! 谢宁正把满满一盆十斤肉在锅里来回翻炒,虽然没有冰糖熬不了糖色,但他油放的多用酱油那么一炸香,再加上肉的味道,风一吹飘出去老远。 野外做饭,最不愁的就是火苗。 他捡了好些个烂树枝,此时正铆足了劲地旺盛,煮的一大锅肉汤咕嘟咕嘟冒泡。 谢壮壮兜里已经装着宁叔给的几个铜板,他站在锅边望着使劲咽口水,“宁叔,我已经把村里的哥哥们都叫来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给我肉吃!” “我、我也是……” 李石头号召力没有村长孙子好使,但他也没闲着,宁叔做菜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火。 “好!都有!都有!” 谢宁瞥见一群小子站在不远处,跟饿极了的狼似得盯着这边,他哼笑了一声拔高嗓门道:“壮壮叔之前怎么说来着,干啥能叔能给肉吃!” 谢壮壮立刻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帮叔干活,上山薅草,宁叔不光给肉吃,还给铜板花!” 谢宁搅弄着大勺子,挑了最大的一块给谢壮壮盛到碗里,夸了一句,“壮壮真棒!小石头呢?要不要帮叔采药,帮你宁叔采药叔不光给你肉吃,还给你铜板!” 李石头快要馋疯了,眼珠子都快掉进锅里,这会说他不姓谢不姓李都能答应,“要!要!宁叔我帮你采药!以后你说啥我都帮你!” “那好嘞,叔也给你盛肉吃!” 采药啥意思? 大部分小孩儿都没听懂。 但谢小树和张大宝听明白了,这姓谢的败家子是说,只要帮他采什么药,他就给肉吃,还给工钱。 张大宝十二了,胆子大,他凑到跟前盯着那锅肉,又看了看谢宁这个大人口中的败家子,心一横,大不了被骗了,天天上他家门口拉屎。 “谢、谢叔?” “嗯?” 谢宁装作认真做菜,并未立刻搭话。 张大宝见他没怎么搭理自己,有点生退堂鼓的意思,可不远处的谢小树一个劲的给他使眼神,张大宝试探地问道:“宁叔,你刚才说给你帮忙就给肉吃是真的吗?” “当然了!” “大人不骗小孩儿,骗小孩儿的大人撒尿浇鞋帮子!” “壮壮,你给他们说说,叔都要啥样的草药!” 被委以重任的谢壮壮,从兜里掏出谢宁事先塞给他的两把草,奶声奶气地解释道:“这个是牛舌草、这个是嫩叶松针,还有这个舌头……” “蛇舌草!” 谢宁纠正了一下。 谢壮壮道:“对!蛇舌草,宁叔说了这些都是遍地全是的草药,只要采了它们来,宁叔就给……” 谢壮壮卡了壳,李石头连忙补充,“给钱!牛舌草二斤宁叔给一文钱,松针也是,舌头草贵二斤宁叔给二文钱!” “真给吗?” 谢小树跑了过来,很怕是谢宁撒谎骗他,但那一热腾腾的肉却是真的。 “当然了!”谢壮壮摊开手掌,露出小手里面的十个铜板,“看这些都是宁叔给我的!宁叔可好了!借小孩儿的钱他都还!还多还呢!” …… 好大侄儿! 最后这句就不用特地提了。 谢壮壮拿出来那几样野草,这些小孩儿都认识,就那个嫩叶松针他们看不好。 张大宝说:“叔,这个啥松针,是咋回事?” “这个啊,就是树上松针最嫩的芽儿,掰下来这个够了斤两,送到我这里来,叔就给你钱!现拿现结,绝不赖账!” 说着,谢宁盛了满满一大碗肉,放到张大宝手里。 滚烫的碗边烫得手都疼,那张大宝也没半点松开的意思,这可是肉啊! 有这么一碗肉,够她娘炖一年的大白菜。 “叔,这肉,是、是给我的吗?” 张大宝不敢相信地问。 “对,就是给你的。”谢宁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肉,放到谢小树手里,直起身对其他狂吞口水的孩子们,道:“今个答应给叔采药的,有一个算一个,你宁叔我都给肉吃!” “肉一共就这么多,先到先得,晚了没有!” 第二十五章 第一桶金,全靠套路! 一帮半大小子,在谢宁哪儿饱饱吃了顿肉,各个挺着个肚子,满嘴是油,村里有个说法,只有有富户人家的袖口上才有油珠,过年过节,哪怕家里只买了一块猪皮,爹娘都会拿猪皮把袖口衣襟蹭了。 以此显摆,自家日子过的还可以! 能吃上肉了。 谢小树举胳膊就要蹭,被张大宝薅住胳膊,“别蹭!” “干啥?” 谢小树怒瞪着他,刚才那一架他俩还没分出输赢。 张大宝道:“你傻啦!咱是吃肉了,但那吃的是谁家的肉?是谢大败家子的肉,要是回家你爹你娘知道了,不得那皮鞭子抽你!” 谢小树恍然,连忙让其他的孩子也别蹭了。 谢小树道:“那刚才答应谢大败家子的忙,咱们还办不?他可说了给钱!” 那可是铜板!还两斤就给一个,他们这些孩子过年过节,压岁钱只能摸到个边边,就都得让爹娘搜走。 现在那个谢宁竟然说,只要上山薅那几样野草,就能在他那里换钱。 还是当日给,就当日结。 “办啊!” 张大宝惦记着,她娘最近在为开春买种子的事发愁,为着这事儿,他娘去求了纪瘸子好几次,最近这回脸上还带着伤。 虽然他娘不说,只是夜里偷偷哭。 但他知道,那伤有一半是纪瘸子的媳妇打的。 另一半是纪瘸子动手。 张大宝攥紧了拳头,眼眸充满愤怒与不甘,“谢大败家子要的药,当然要采,他答应了给钱!” “那、那他要是不给呢?” 其中一个小孩儿担忧地问。 张大宝掷地有声地道:“那就上他家拉屎,咱们所有人都去,让他再敢骗人!” 这厢,谢宁拎着锅,把谢壮壮抗在脖颈上,一手牵着李石头往家走,另一边李二柱被一盆脏水给泼了满身。 “什么人呢!” “以为我们老谢家没男人呐!”谢宝成的媳妇,拎着尿布介子站在自家门口,叉腰开骂,“都是一个族谱上,竟然骗到一家子头上来了!” “他谢宁走狗屎运卖了头野鹿,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还学人城里人做买卖!啥山上的野草也能卖钱?” “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也就你李二柱子猪油蒙了心,偏听他谢宁摆弄!还跑到我家门口来忽悠!” 李二柱被兜头一盆戒子水泼得通透,这妇人骂的还这般难听,正要撸袖子上前理论,就被谢大利拦住。 李二柱找人给谢宁采药,第一站去的便是村长家,村长谢宝库磕了磕烟袋倒是没说什么,只让谢大利自己看着办。 自从卖鹿的事儿,之后谢大利总觉得谢宁变了一个人,变得稳重,那种稳重并不是忍着憋着,而是从内而外事事都有成算,而且豪不吃亏的稳重。 他本想着,谢宁原先的名声不好,自己跟着挨家挨户的劝劝,都是谢氏一族,好歹有情分在,这么挣钱的机会,先紧着姓谢的族人,却没想到第二站就被泼了一身冷水。 “二婶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谢大利听不下去了,他道:“都是一家子,就算你不乐意给谢宁采药也犯不上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 洗到发黄的尿布介子,在空中来回乱甩,谢宝成媳妇自觉给谢大利三分薄面,“大利啊,不是婶娘娘说你,好好当你的泥瓦匠,跟那败家子总瞎混什么!” “你也不怕给他拐带的臭了名声!” “行了,不跟你们俩闲扯了!” “我大孙儿刚尿了,这会正饿着着急吃迷糊会呢!” 谢宝成媳妇扔下一句,他谢宁要真发了家,你们再来登我家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等谢宁再看到李二柱的时候,他脸拉得比驴还长。 谢宁蹲在自己家厨房拿着树杈,在地上给俩小的写写画画,一抬头就见李二柱跟个门神似得堵在门口。 他浑身上下滴答水,连头发都糊在了脑袋上。 谢宁皱了皱鼻子,笑道:“柱子哥,你身上什么味?大利哥,你怎么也在?” 放在被谢宝成媳妇撵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气闷得不行,但这会看着李二柱狼狈的样子,谢大利有点憋不住笑,他道:“别问我,问你柱子哥。” 谢宁:“柱子哥,你这是……” 李二柱丧眉耷眼的样子,跟调戏了哪家小娘子,被人收拾了差不多。 “别提了!” 李二柱简直都要气死,脸黑成锅底,“这帮人……这帮人,你们说这帮人是不是傻子,放着这么挣钱的机会不干?” 谢宁对原身在村里的名声心里有谱,虽然上次还债立起来一把,但冰冻三次非一日之寒,要想转变村民对他的态度,哪那么容易。 “你这是吃瘪了?” 谢宁拍了把谢壮壮的屁股,让他跟李石头出去玩。 “什么玩意!”李二柱破口骂道:“他谢宝成当年被毒蛇咬的时候,还是你爹给他背下山吸的毒,村里的人有别人瞧不起你的分,就没他谢宝成两口子瞧不起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马娘们站门口那么骂,他谢宝成就坐在炕上喝小酒!” “他当别人都是瞎子,没看着是!” 谢宝成家门口闹的那一通,别说是被泼了一身脏水的李二柱,便是同族的谢大利,都觉得简直太过分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更何况谢宁的爹,还救过谢宝成的命。 谢大利压着怒火道:“谢宁,你别生气,谢二叔哪儿,过后在料理他们,你这药不行……我让爹出面,我看谁还敢再支棱!” 谢宁道:“暂时还用不上村长老叔的面子,是我以前的名声不好,他们不信也是正常。” “那咋办?人大掌柜可说了,明天就得把药材送去,咱现在连个草刺都没有呢!”李二柱说着急起来,薅着谢大利就往外走,“趁现在天没黑赶紧上山能采多少是多少,咱做人可不能不讲信用!” 谢大利被拽着,看向谢宁的眼神有些震惊。 若说下午的时候,听李二柱说谢宁要跟城里最大的药铺做买卖,他还有点不相信,但这会李二柱都已经急上了,生怕明日没有药材送,坏了名声,采草药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谢大利也道:“谢宁,你柱子哥说的对,趁现在天没黑,咱们赶紧上山,要咱三还不够,我去把我爹、你嫂子都喊着。” “大力哥,柱子哥,别着急!” 谢宁一把拉住李二柱,他笑道:“还记得刚才咱俩打的赌不?” “记得啊!”李二柱卡巴卡巴眼睛,眸子顿时瞪大,“你、谢宁你找到人给采药了?” “找到了,不过得等一会!” 谢宁跟谢大利李二柱走出院子,他指着墙头上威风凛凛的大公鸡道:“也快到晚饭的点了,我中午就没吃,不如你先兑现一下赌注,最多明早肯定会有人把草药送上门。” “你信不信?” 他已经眼馋那只大公鸡很久了。 第二十六章 浪子终于回头了! 每日天不亮就抻着脖子叫,坐拥十几只母鸡的大公鸡惨遭毒手。 谢宁拧折它的脖子对准木盆放血,然后开水反复浇上去,拔毛剔骨,取出内脏,焯水过后,起锅烧油加入姜片,酱油,大火翻炒,再加入李二柱拿来的冻蘑菇,不多会功夫一大锅小鸡炖蘑菇便飘出了香味。 谢大利在从李二柱口中得知,谢宁是真的跟城里最大的药铺签了合作契约。 起先他跟李二柱一样,认为谢宁可能是被骗了,但一听到人家药材还没收呢,就先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钱,这下想不信都不行了。 他谢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兄弟终于走正路,学好了,他高兴,他李二柱能出一只大公鸡,他谢大利也不能差,为此,他特地回家取了一条二斤分量的腊肉,他媳妇问他干啥去,他都底气足得很,掷地有声地说:“跟谢宁兄弟喝酒去!” 饶是谢宁之前对李二柱媳妇,悍匪似得面容有心理准备,但走到面对面的时候视觉还是被狠狠冲击了一下。 李二柱的媳妇脸部毛发旺盛,嘴唇一圈泛着淡淡的黑毛,离远了瞅跟胡子没两样,她五官倒是不丑,但也没啥出挑的,主要那个身材,以谢宁判断,他的这幅身子大概在一米八二左右。 李二柱比他高点,能有个一米八五。 谢大利矮些一米七出头。 但李二柱的媳妇却能跟谢宁平视,站在门口堵着门,竟一丝光线透不过来,妥妥的虎背熊腰。 “嫂、嫂子好!” 田氏抱着一床棉被,见了谢宁礼貌地跟她打招呼,愣住一下,要知道这瘪犊子从前看她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如今还真是变了。 起码像个人了。 田氏憨声道:“嗯,被褥做好了,我拿去给你媳妇。” “多谢嫂子。”面对这么个李逵,谢宁礼数做得周全,他道:“做被子的工钱,我娘子拿给嫂子,你们聊天我就不进去了。” “嗯。” 事先说好的,做一床被子给十五文的工钱,就算谢宁不提,她也会主动要,一只脚踏上门槛,田氏立起眉头回头瞅着谢宁道:“谢宁。” 李二柱媳妇这好似夜叉的面相,他竟还敢在田氏眼皮子地下讨小老婆,谢宁真真是佩服他的勇气。 见田氏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凶煞,谢宁连忙道:“哎,嫂子。” 田氏瞪了谢宁片刻,沉声道:“以后你跟你哥打赌,少惦记我家的活物!” 那可是他们家养的最好的一只大公鸡。 家里的十几只母鸡全靠它,抱窝孵蛋呢! “哎哎!好的,嫂子我记着了!” 屋里,田氏刚一进屋,小莹便立刻起身,忙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田氏撇了一眼小莹,小莹立刻打了哆嗦。 “嫂子你来了。”许婉笑意盈盈,从笸箩里拿出散碎铜钱如数递过去,“多亏嫂子手艺好,不然我跟相公还不知要睡多久的冷被子。” “伤好些了?” “相公照顾的好,我的伤基本不疼了。”许婉说:“就是暂时还不能下地干活。” “不能下地,就不下,让他谢宁去干。”田氏说起话来嗓子粗粗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养活他那么久,他伺候你的也应当的,之前我说让你走,你不听我的,好在现在熬出头,你家谢宁知道上进了。” 谢宁最近的变化,亲近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谢家周围的这些邻居,也就只有田氏没瞧不起她难民的身份,被之前那个谢宁打得狠了的时候,田氏也没少出面拦着,更提过给她盘缠让她找机会逃走。 许婉的身份是苦籍。 也就比勾栏的贱籍稍稍强上那么一点。 大宴律法明令禁止买卖良家子,但苦籍却是可以合法买卖。 苦籍男子还好说,不管到哪儿,只要有力气就能活,但她是个女的,还是个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女的,若是女苦籍失去婚姻的保护,那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捡来将她卖掉。 这也是为什么,许婉甘愿遭受虐待也继续忍着的原因。 “是啊,熬出头了……” 许婉看着窗外劈柴的身影喃喃地说了一句。 小莹顺着许婉实现看去,谢宁颀长的身影的确比其他人好看,分明是三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干活,可就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落日余晖洒在他的侧脸,连顺下颌汤的汗珠都让人觉得俊俏。 也难怪许婉明知道,她丈夫被野鬼上身了也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屋子里正安静,小莹突然担忧地道:“许婉,你男人他最近吸没吸你的阳气?” 屋里屋外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除了小鸡炖蘑菇,谢宁还做了大白菜炒腊肉,另吵了一盆呛口土豆丝,最后用大公鸡没破壳的儿女们下了个鸡蛋韭菜汤。 李石头和谢壮壮中午肉都没少吃,刚吃两口就饱了,谢宁让他俩在火堆那块练字,谢壮壮年纪小学大写一二,李石头从姓氏开始。 “到底是读书人,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 谢大利抿了一口地瓜烧,听着儿子掰手指头数数,“一朝学好,挣钱都比咱们速度快。” “可不!”二两酒下肚,李二柱脸红了起来,“我从前就以为谢宁他要读书,就是躲懒不想下地挨累,可哪知道,他真的搁书本里学到东西了,还会看病!” “那可是当大夫能干的事!” 大夫! 十里八村能有几个大夫,便是个蒙古赤脚都牛鼻子朝天,靠着一门手艺,收获全村人的尊重,一大家子不愁吃喝。 “谢宁,我听人药铺的人说,你的医书比那个老大夫还厉害!”李二柱问道:“你搁哪儿学的?教教你大侄儿,你大侄在城里豆腐坊当学徒,为了能糊口的手艺,被人当驴马使唤,每次见他他都瘦了一大圈。” “他才虚岁才十三,我这个当爹的心疼啊!” 有道是撒了一谎,得要一百个谎来圆。 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谢宁正正想着怎么把话题辙过去。 院子外面聚了一堆小孩儿身影。 “宁叔!” “宁叔你在家不!” 第二十七章 发动全村的孩子来给谢宁采药 李二柱走在前头,满头狐疑,一把将门拉开。 豁~! 李二柱和谢大利齐齐被眼前的小孩帮给吓一跳。 仔细一看,可不得了! 谢家门口堵着十来个半大孩崽子,各个灰头土脸,身上埋汰得跟泥堆里打滚似得,还有两个脑袋上插满了草刺。 “谢宁叔!你说的给你采药送来,就给俺们钱!”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对,骗小孩的大人,撒尿浇鞋帮子!”张大宝和其他的小孩一样,眼里透露着浓浓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对铜板、挣钱的期待,张大宝生怕被驴了,装出一副威胁的样子,“你要不给俺们钱,打明个起俺们就挨个上你家大门口拉屎!” “……” 原来穿越第一天踩到的屎,还真不是李二柱儿子干的。 “都冻坏了!” 谢宁莞尔一笑,招招手把孩子们全都叫进厨房暖和暖和。 快四月份的天,气温虽然回升了些,但山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没化,这些孩子穿的衣裳不少都短了一大截,虽说身上都有棉衣,但在山里跑一下午也不是一般的冷。 “快来烤烤火!” 谢宁让李二柱给孩子们挨个倒热水喝,碗不够就轮流喝,这时代医疗条件落后,普通家庭孩子身体底子都差,冻一回两回还成,若是长此以往恐怕是要得病。 ‘明日得弄点板蓝根煮水给这些小孩儿喝。’谢宁想着。 哐当布袋子落地,张大宝抹了一把嘴,倔着脖子紧盯谢宁说:“叔,俺搁山里跑了一下午,你看是这几样东西不! 布袋子扒开的瞬间,李二柱和谢大利都震惊了。 布袋子摞着一大摞夹着雪、泛青茬嫩叶的松针和牛舌草,还有不算多的蛇舌草,这不是谢宁要找的草药是什么? 谢大利瞧着这些脏到不行的孩子们,惊诧道:“谢宁,这就是你要找的帮手?” “我早说让柱子哥别着急。”谢宁笑呵呵地,瞅着一脸便秘的李二柱说:“看着,我可不白吃他们家的大公鸡!” 谢宁蹲下低头检查草药,虽然里面惨了不少雪和杂草,但的确是他要的三样药材,谢宁几下把草药按照自己的要求整理干净,分类放到一堆,抬头跟李二柱说话的同时,将钱袋打开放在锅台上。 哗啦一声,铜板撞击出脆响。 听起来少说也得有上百文。 那些都是要给他们的吗? 小孩儿们这会惊喜得大气都不敢喘,各个攥紧了拳头,眼睛死盯着谢宁,生怕这个大败家子反悔跑了。 “柱子哥,你家有秤吗?” 李二柱媳妇常年卖鸡蛋和给村里人做衣裳,木杆秤是家中常备。 “有,你等我!” 李二柱去的快回来得更快,他媳妇田氏听见动静过来看一帮孩子站着,她扫了一眼谢宁道:“高高给孩子们秤,别占小孩的便宜!” “哎,嫂子,晓得的!” “来,称重!” 谢宁怕自己看不准木杆秤,便让李二柱把着秤,自己算账数铜板。 李二柱让秤杆高高的,开始挨样称重,“牛舌草十二斤七两,松针四斤半,蛇舌草二斤。” “牛舌草十二斤七两给你算十三斤,松针四斤半凑个整五斤,蛇舌草二斤……”谢宁在心里估算很快数出了相应的铜板,拍了拍张大宝的肩膀,“挺能干啊!张大宝同学!” 张大宝紧张的呼吸都像是要停了,他眼圈都激动得发红,不由得大口喘息,舌头打结地跟谢宁说:“那、那叔你会给我多少钱?” “十三文!” 都是眼巴巴等着铜板的孩子。 谢宁一点没磨蹭直接扣开张大宝黑乎乎,攥得登登劲的拳头,把铜板全放在他手心里,揣好了啊!丢了我可不管赔!” 张大宝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 沉甸甸的铜板就压在手心里,那从未有过的分量,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张大宝呼吸急促,把铜板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紧得生怕一眨眼功夫钱都飞了。 “宁、宁叔……” “啊……?” 谢宁继续给下一个孩子称重,谢小树不服输地盯着张大宝,心里暗暗比较,他比张大宝大了一岁,村里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只有张大宝不服他,他俩时不时的要较量一番。 谢宁叔的铜板已经给了张大宝。 十三个呢! 要知道他大哥给富贵人家倒泔水,一个月才勉强能有一两多的工钱。 他大哥每次从城里回来,他娘都要把热炕头让给他哥睡,连大哥生了孩子都要接回乡下养活,生怕带孩子耽误了哥的营生。 他挣的要是比张大宝多,那他就有机会超过大哥。 “宁叔,我、我……” 这是张大宝长这么大以来,经手过最多的钱,他不用被他娘摁着脑袋给喝多的纪瘸子喊爹,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气,这是堂堂正正靠他自己挣来的! 属于他张大宝的钱! “宁叔,我以后都不在你家门口拉屎了!” “尿、尿也不往你家门口撒!” “我明天一定采更多的药材来!” 张大宝说完转头就跑了,在扭头的瞬间,谢宁清晰看见一滴泪飙在半空中,最后砸在了地面。 “叔、宁叔!我的是多少?” 谢小树急不可待,“是不是比张大宝的多?” “牛舌草十四斤整,松针六斤,蛇舌草……就几根。”谢宁笑道:“这几根蛇舌草要不你自己攒着够分量了,再来叔这里称重。” “叔,那我多少钱?” “十文!” 谢宁数出来十文钱,交给谢小树的瞬间,谢小树便一下蹦起来老高,兴奋地喊叫,“我有钱了!我有钱了!虽然没有张大宝的多,但是有十文钱!十文钱!你们看看,这些都是我挣的,明个我要跟我娘上集买大肉包子!我要买它五个,我爹我娘我哥他们一人一个!” “连我小侄子的我都给买!” “叔!宁叔,你真好!” “我明个还能采药送到你这里来吗?” “当然能!”谢宁唬撸了一把谢小树的脑袋,笑着对其他的孩子说,“刚才张大宝走的急。明个你们看见他的时候告诉他一声,这草药只要你们采来了,我就收,但是得精细点,像这样……” 他举着分类放好的采药道:“每一样分别放,别有杂草和雪知道没?” “知道了!” “宁叔,到我了!到我了!” “我先来的宁叔先给我称!” “我比你的多,你往后面点!” 孩童们叽叽喳喳兴奋起来,房盖快要挑破。 接下来,谢宁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来,李二柱称重,他算账给钱,谢大利把药材分类放好,等全部规制好,孩子们都走了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谢大利把已经分类好的草药,给李二柱称重。 最后分量出来,竟然出乎意料的不少,三样草药牛舌草最多,快五十斤,松针三十五斤,蛇舌草最少才八斤不到。 谢宁飞快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牛舌草和嫩叶松针一样价钱,药铺都是两文钱收,蛇舌草四文钱,毛利一共一百四十八文,刨出去本钱三十六文,剩下一百一十二文全部是净利润。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这帮孩子还真没少采药,谢宁明早我忙你送到城里去!” 谢大利也道:“你明早还要打柴火,我来跑一趟,省得你还得耽误工钱。” “嗨,啥工钱不工钱的!”李二柱重新坐回饭桌,又闷了一口地瓜烧,“我兄弟出息了我就高兴!再说明个就算不打柴进城卖,也得去一趟西市口,不还得买粮种呢么。” 第二十八章 谢小神医,求你救救我们的命! 若不是李二柱提起买种子,谢宁差点把自己家里还有三亩地上田给忘了。 原身在父亲谢老爹活着的时候,闹过很多次,要卖了家里仅剩的地到城里的书院读书,之所以谢老爹没答应,就是因为这三亩上田是十几年前分家那时候分来的。 谢宁猛然想起来,原身的爷奶好像都还没死。 不过他可记得清楚,谢老爹分家出来的时候,谢家一共十几亩的地,谢老二用给爹娘养老的名义,撺掇老人只分给了谢老爹三亩上田,山脚沟沟坎坎里的两亩下田,还有一栋破旧老屋,就是现在谢宁住着的那个。 原来还有爷奶没死。 提起这茬,谢宁更为原身唏嘘,又不是真的没有近亲,爹娘相继死了,一个村住着,原主的爷奶和二叔,竟是生生没露面,最后连棺材钱都是原身跑赵铁匠哪儿磕头抵押借来的。 想起之前在书社遇到谢耀祖,谢耀祖那趾高气昂的样子。 原主也是自幼见爹娘在爷奶那里收气,落下的心理阴影,才想着跟已经考了廪生的谢耀祖攀比,也要去读书。 原身的想法是好的,就是结局令人感到可悲。 你恨的人,从小就比你找招喜欢,还比你聪明,无论你怎么努力,都该不变不了在家庭中被人瞧不起的地位。 原身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几次三番被打压,再有人蓄意不往好道上领,不学坏才怪呢。 至于原身的那什么爷奶……谢宁冷嗤了一声,信道:‘又不我爷奶,他亲生爹妈的兄弟要给他爹妈气受,他都得干他们呢!’ ‘别说这个几个隔了魂儿的!’ ‘只要没舞到他跟前,就当没这门亲戚,要真触了他的霉头,都他娘的给老子玩去!’ 至于那三亩地用来种什么,谢宁一时间还真没想好。 “柱子哥,等你得空了领我去我家那块地转转。” 李二柱道:“你家那块地肥种啥都出粮食,便是梁河水干,你家的地一亩地还出了七十斤粮呢,要不那赵铁匠能蹦高讹你的地?” “那再看看……” 谢宁起的太早,清早又对着灶火看了一大半的真题,那本院试真题,是由一名叫吴俊源的举人,在去年乾元二十三年所作,真题的扉页上还印着那吴俊源的生平,也就是个人简历。 吴俊源在家乡本地,院士、乡试均拔得头筹,是妥妥的解元学霸。 这个时代还没像现代那样,有不少大神作家,憋不出东西找一些抢手代笔,尤其是科举文章,是实打实考校功底实力的,别的不说,单凭这位吴解元连进士那关还没过呢,就已经注书卖题,可见其人对自己的文韬得多有信心。 牛车吱嘎吱嘎地走。 谢宁也不嫌冷,坐在牛车上按照真题里圈定的礼记重点范围,开始反复背诵。 李二柱听着车辙的声响与谢宁温润的读书声融合在一起,挥一挥鞭子,觉得心里喜滋滋的,打算以后再辛苦些,多挣点钱让他家小石头也去读书做学问。 因为今日是云州成南面几个县统一买粮种子的日子,城门口人、车都很多,谢宁他们还排了一会队才进了城。 “谢宁,我等你一会,咱一起去买粮种子,卖粮食种的和秋天收粮税的一批人,正好你也来看看!” “成,那咱一起去,先把车子停药铺后院,我怕到时候人多堵里面。” “行!” 谢宁跳下牛车,朝正在打扫的药童喊道:“二苗,帮个忙,忙我哥把牛车赶到后院去!” 清早的药铺人影叠重得堪比初一、十五的寺庙,最近城里刮起一阵风,说济源堂药铺来了个小神医,把快死了的毒瘾病人治好了不说,还研制出了拔出身体血毒的拔毒药。 起大早排队的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听说了这个消息而来。 “当真是快要好了!” 一个排队的妇人,抻长了脖子往药铺里头看,“就俺家隔壁的张大娘,早两年为多出绣活,背着他的儿子吃了不少逍遥散,前一阵她跟我说话的时候,那脖子上包,还有胳膊上淌血的烂疮,简直吓死个人哩!” “你们猜我昨天看见她,她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八卦这个东西,只要有人分享,就永远有人捧场。 更何况是,这里十个人有八个人都因为逍遥散染上了血毒之症。 “那包不见啦!” 妇人夸张地在胳膊、脖子上比划,“要知道从前她那个包,得有鹌鹑蛋大小,她现在不光脖子上到包消下一大半,就连旁边其他米粒似得包也都不见了。” “那胳膊呢?” 问话的这个人,身体瘦如枯槁,站在那里摇摇晃晃,极为关注那老妇是否治好。 “胳膊……那她没让我看……” 扯舌头的妇人,生怕别人觉得她讲的不够权威,立刻向人群找认同,“那天小神医给血毒严重到快死了那个人拔毒,这事儿可是不少人都看到,我还听说,咱们城里的大户人家,有不少都排着队等小神医给拔毒呢!” “哎,你们看,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就前几天拔血毒的那个!” 有人喊了一嗓子。 好几十双眼睛刷地盯了过来。 谢宁刚跟周掌柜结算完药钱,步子还没等迈出到病房去,就听一阵嘈杂的声响潮水一般向自己袭来。 “小神医!” “小神医,拔毒圣手小神医是你吗?” “小神医,请给我瞧病,我已经连续来了三天,终于把你给等来了,求你给我看看这烂疮血毒!”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是,自打前几日见了小神医大显身手,连重症快死的人都治得,我这病您也一定能治!” 乌泱泱快二十个人将谢宁围住。 各个带着对生命的无限渴望,仿佛谢宁就是在世华佗,扁鹊转世。 要不是李二柱还待在后院门房喝热水,见了这场面妥妥惊掉下巴。 谢宁也总算知道,那些男明星、爱豆出机场被人疯狂围堵是个什么感觉,不过围堵他的不是什么,高喊哥哥我要给你生猴子,小哥哥艹不草粉的疯狂私生粉。 而是一堆面容病态,生命萎缩的病人。 “小神医,给我们看看……我吸了逍遥散三年了,现在家里老娘也病倒了,媳妇孩子嫌我身上的烂疮恶心,带孩子跑回了岳丈家,可当初谁让我吸逍遥散的人是她啊!” “我可都是为了养家,能多出把力气才吸的这丧天良的鬼玩意!” “我也是啊!” 又一人挤到谢宁跟前,说着膝盖就要往地上砸,“大慈大悲小神医,救救俺们,俺的这毒真不是自己想得的,当初也都想养家糊口多挣银子,才偏听了怕旁人的话!” “求你救救我们!” “大叔,你快起来!” 谢宁连忙扶起面前这位大叔,无奈地看向周掌柜,周掌柜耸耸肩,脸上轻松得仿佛再说,让你不当我济源堂的大夫,没想过会有这场面? 谢宁打眼扫了一圈院子里二十来人,看面容枯槁程度,其中重症的起码也得有三四个。 他还有书要背。 回家有药要收,没准等他回去,那帮小子已经在家等着了。 谢宁思索了下对周掌柜道:“周掌柜,吴大夫呢?” “吴大夫就在病房给他们看诊呢。” 周掌柜冲着谢宁一挑眉,“咋样,要不要来济源堂当坐诊大夫?三样中草药我照收,你两样钱都不耽误挣,干不干?” “周掌柜,你就别打趣我了!” 谢宁正色对所有堵着他的病人道:“我知道大家伙等在这里是想看病,不想错过可以治好血毒疮的机会,但是你们听我说!” 病患们满脸期望地听着谢宁的话,有的甚至眼中凝续出了激动的泪珠,他们身上久治不愈,发作起来痛不欲生的血毒疮终于有希望可以痊愈了。 “小神医,你说我们指定不捣乱!” “对,小神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把病治好,我们这条命就都是你的!” 第二十九章 小神医,威名远播…… 谢宁扫视着对生存充满希望的脸,他道:“各位相邻,叔伯婶子大娘们,我知道你们治病心切,想来大家都知道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任何病症都都不是突然发动,都是经日积月累而来,这逍遥散之毒也是一样。” 他道:“大家能大清早在这里排队,应该是知道了济源堂有了根治血疮之毒的法子,拔出血疮之毒的方法一共有两个,一种是手术取出血毒结节,也就是开刀子,不过到了开刀这种地步的非重症不能轻易!” “这样,大家根据自己的病症轻重,吸食逍遥散三年以上的站这里,身体血疮没超过十个血疙瘩,且血疙瘩没超过红豆大小,站到这里,另外其他病症请站在这边。” 谢宁飞快将院子里围堵的病人分类安排好,他对周掌柜道:“周掌柜,咱们药铺已经开始对开刀拔毒的病人进行登记了吗?” 才不到短短几息之间,这年轻人就已经安抚好病人的情绪,并且按照病情轻重有条不紊地进行归拢分类,这样的临场指挥能力,若非是谢宁就站在这,周掌柜都要以为是哪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在这里主持大局。 “已经开始登记了。”周掌柜让二苗去拿登记的本子,对谢宁说:“你看着安排,我济源堂药铺给老百姓诊病历来不看身份贵贱,财力与否,只要付得起药钱,正常登记就行。” “那好,大家都来这里登记!” 重症的血疮病人,听了这话恨不能当场就给谢宁磕一个。 有个排在最前面的大叔,竟是淌了满脸的泪水,泪雨连连地朝谢宁道谢,“感谢小神医!大慈大悲救命的菩萨,若你能治得了我这一身病,待我病好了,我必寻一处风水宝地,给你盖庙上香!好让我的后人都记着,他家先祖被您救过!” “哎呀……” 谢宁没穿越前,治好病患的时候也是有过这样的场面,但要给他盖庙烧香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朗笑道:“大叔您先好好排队,我只是偶尔来药铺送货,治病救人给您开刀得还得是经验丰富的吴大夫!您要盖庙烧香记他的名就行!” 经过这一场穿越,谢宁不再像从前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但对鬼神之事也并没有太过惊慌。 他这一场穿越,捡来了一条命,只是觉得冥冥中老天爷自有安排。 再说,他现在白身一个,历来人没死了,就被人盖圣祠供奉的可没几个有好下场。 历史书上那几个恶贯满盈的太监不就是。 “需要开刀拔毒的在这里登记。” 谢宁对其他两排病患道:“其他血毒较轻的人,在济源堂开拔毒的药丸就行,只要病症没严重到开刀的地步,拔毒药丸绝对能完全抑制治好你们身上的血毒之症!” “拔毒药丸?” “就是这阵子街上传遍了的能治血疮之症的拔毒药丸?” 人群中当即就有人问道:“那这拔毒药丸会不会很贵,能治病吗?万一再像以前一样,无底洞似得银钱掏出来,净买来一些没有用的药,反而越吃越严重!” 毕竟是吃下肚,救命的东西,有人产生疑问很正常。 谢宁注视着他面露迟疑的病患们,不疾不徐地答疑解惑,“是药就有三分毒性,想当初大家伙吸那逍遥散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东西会如此害人,我跟吴大夫不是大罗神仙,研制不出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但有一样,我可以跟大家保证,这拔毒药丸别的不说,抑制大家伙身上的血毒之症定然有效!” “那、那这拔毒药到底多少钱!” “要多久才有效果?” “要太贵我就不吃了,我这把老骨头给儿女省些钱,太贵就不买了!” “不贵!” 谢宁掷地有声地问道:“敢问大家伙,之前买逍遥散的时候花费几何?” “那定然是贵的!一钱逍遥散就要一钱银子呢!” “要不是为了养家多出份力气,谁能好端端吸这东西,但话说回来了……”说话的老者会议起逍遥散的滋味,满脸陶醉,“逍遥散这玩意要不是有毒,有大害处,我可戒不掉这滋味……那美着嘞,简直比我头回娶媳妇入洞房还美嘞!” 老头话音一落,人群当即哄笑一片。 眼瞧着这条命有希望了,病患们各个脸上轻松起来。 谢宁揣着手乐呵呵地打趣道:“以您的岁数,这会可入不了洞房了!” “呵呵呵……那是那是!” “小神医,这拔毒药到底要价几何啊!您赶紧给个说法,可别听这上炕都费劲的老货闲扯了!” “要价不贵,甚至不足逍遥散的二十分之一,五文钱!” “五文钱一粒!” “啥?!!五文钱!这么便宜!” “对!就是五文钱!”谢宁道:“想要拔毒药起效果,必须按时服药,每日需三次,也就是每天的花费十五文钱,这拔毒药丸别的不敢说,只要服用超过七天以上,脓疮皮肤溃烂之处,变会慢慢结痂变好,痛痒也会减轻不少,轻症连续服药三月身上的血疮之毒,最起码能好上个七七八八,下地劳作或是赶工都不耽误!” “一日的药钱才十五文!!” “每月不到半两银子就能救了俺的命!” “小神医,快给我开个一个月的!正好赶上开春,我家里的地就可以种了!” “我也要!我也要!这救命的药竟然这么便宜,小神医您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也要给您供奉香火,祈祷您这辈子无灾无难!” “多谢大家的好意,你们要真的想感谢,那就先谢过济源堂的掌柜和吴大夫,若没有他们拔毒药定然不会卖的这么便宜!” 谢宁心里掐算着时辰,想赶紧安排好脱身,伸手就把周掌柜给拽到身前来,对着众位病患大声道:“各位叔伯婶子大娘们,你们无论是抓药还是表达感谢,都来找周掌柜就成!” 他得赶紧走! 言罢,把周掌柜推到人群里,撒丫子抬脚就走。 留下周掌柜被众人簇拥着,无助地朝着谢宁的背影大喊,“哎哎!谢宁!你怎么先跑了!你赶紧给我回来,吴大夫还要见你呢!” 话音刚落。 方才就提议要给谢宁盖庙的一个看起来穿戴就很有钱的大哥,拉着周掌柜胳膊不撒手,“周掌柜,你刚才说啥?小神医叫啥?是不是叫谢宁?” “哪个谢?哪个宁?” “你赶紧给我开药,我这就回去找人算地方给他盖庙!” 第三十章 糟践谁呢,不就做豆腐,谁不会! 等谢宁到后院门房的时候,李二柱呼噜都打了两炷香了。 “哎,你可算回来了!” 李二柱搓了把脸。 谢宁从人群挤出来,额头还带着微微的薄汗,他道:“人多耽误了些时辰,柱子哥等着急了!” “来得及!来得及!西市口卖粮食种的得天黑才散呢!”李二柱道:“我打算先上后街一趟,去看看你大侄子,你陪我走一趟!” 李二柱的大儿子,李济十二的时候,李二柱托人在云州城唯二的一家豆腐坊做帮工学徒,算算如今已经学了两年多,这两年里李二柱每次来探望儿子,都要惹豆腐坊那老张头的不快。 虽然心里日日惦记。 但为了儿子日后的生计,李二柱即便再想儿子,也只能偶尔远远地在豆腐坊门口望上一眼。 这次他带了田氏准备好的春衣、鸡蛋还有半吊钱,毫无意外地在门口又被那老张头训斥了一番。 谢宁坐在牛车上等着,不多会,这户人家的后门走出个清瘦的少年。 清瘦是好听点的说法,时下还没彻底暖和,李济身上还穿着棉衣,等人走近了,谢宁才瞧清楚,这少年瘦的衣服都在身上乱逛当,脸颊窄窄没有半两肉,双眼无神,发如枯草,若不是面上没伤口,谢宁都要以为他比第一次见到的许婉还惨。 “你娘给你做了好些肉饼,你晚上偷偷吃,别饿着自己个,还有这钱……”李二柱把包裹递给李济,看着儿子这个样子,心里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你留在身上押兜,遇到想买的东西别心疼钱,花光了爹再给你送!” 李济抽了抽鼻子,当即就扒开包裹,肉饼塞进嘴里啃得狼吞虎咽,那着急的样子像是许久都没吃饱过。 “爹……爹这钱我不要!” 李济噎了两下,连忙把钱推回去,不时还警惕地盯着后门的方向。 他爹每个月都会给他拿钱,但每一次他爹送来的钱都被老张头俩儿子搜刮走,抢他的钱不说,还骂骂咧咧,说他李济是他爹送来给他们家当学徒的,吃着他们家的饭,学着他们家的手艺,拿他点钱怎么了? 他李济在张家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 “好孩子,这钱你拿着,爹知道你心疼我跟你娘!”李二柱年少时候也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帮工,知道寄人篱下的难处,他道:“爹给你的钱,哪怕你花不着,你的日子能过得好些也中!” “爹……” “行了,别说了!”李二柱忍着酸疼的鼻尖,跟李济道:“儿子,这是你宁叔,今个是他跟爹来一起看你!” 而不是李二柱特地提醒,李济都没注意到牛车上还坐着个人。 “宁、宁叔!” 谢宁朝李济点了点头。 他们李家和谢家挨着住,邻居几十年,李济自然认得谢宁,也知道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样。 怎么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却不知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谢宁道:“李济,我问你,这张家豆腐坊早上几点开工,晚上几点休息,中午吃饭的时辰留给你多少?” 李济没想到,谢宁会问这个,如实回答道:“早上寅时刚过开工,晚上亥时三刻休息,中午吃完饭就要干活。” “那每日需磨多少豆子?” “豆腐坊有多少学徒,是你们来拉磨还是驴马来拉磨?” 寅时也就是五点刚过,亥时三刻就是九点半,也就是说李济这个刚十三岁的小孩儿,每日需得工作长达十四个小时! 若是张家再扣点,不用牲口来拉磨,让他们来,那这孩子得遭多少罪! 果不其然,就听李济闷闷地道:“以前有四个学徒,现在就剩下两个了,张家心疼牲口每日除了早上忙不过来的时候,驴会拉磨,平时都是我跟另外一个学徒拉磨,每日得拉三百斤多的豆子……” 谢宁瞅着这孩子瘦得跟个豆芽菜似得,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正要开口劝说李二柱,张家后门便探出来个人脑袋,是比李济大不了多少的一个少年,那少年顶着一张肥猪脸蛋,张嘴就不说人话,“李济!你干嘛呢!磨磨蹭蹭,还有五十斤豆子没挑呢,你赶紧回来!” 李济难得见自己爹一面,也是甚少有的可以喘口气休息的时候,不愿意就这么回去,依依不舍地看着李二柱,眼眶通红得如同涂了红胭脂,“爹……爹我回去了!” 儿子舍不得老子。 当爹的对儿子也不舍百倍。 李二柱把脸转过一边,咬牙强忍着摆手,“回去,回去……家里都好,你好好学手艺别惦记家里,好好干……” 谢宁听着李二柱这七尺高的汉子,说话都带鼻音,看看门口那头猪脸,再看看李济的麻杆体格,心一横,跳下牛车两步走到李济跟前,把人一把给扯回来。 他对着门口那猪脸骂道:“要挑豆子,你他妈没长眼睛!什么驴马烂的活,你们踏马自己干!俺家孩子不挨你那个累,给你家当牛做马!” 踏马的! 李济被这么一扯,当即人就懵了,他长了张嘴,怔愣地道:“宁、宁叔?” 要知道,他已经在张家做了两年的学徒帮工。 再熬上一年,他就能进豆腐坊里屋跟着老张头学点豆腐了,现在他被谢宁一把扯回来,宁叔他……他还骂人了人家一顿。 李二柱反应过来,也瞪大了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谢宁,猛一拍大腿道:“对了!现在上山采药就能挣钱!村里那些孩子都在你这里挣工钱,我儿子当然也能!” “李济,乖儿子!走,咱不受他们老张家的气了,咱回家!” 门口那张家猪头,突然被骂,噎住一瞬,反应过来当即回嘴,“你娘的说什么呢!李济你怎么回事,还要不要在我家干了,不干了就赶紧滚!” “滚尼玛的!” 谢宁把李济拉到牛车那儿,低头就在路边墙角踅摸,找来一块大石头对着后门就砸,“妈的,死崽子使唤谁家孩子使唤惯了,你糟践谁呢!” “我告诉你,就你们家这破豆腐,别以为旁人都不会,告诉你老子等着!” “等我侄儿学会了,让你们张家一板豆腐都卖不出去,留着你搜饭的恶心玩意,棺材板里吃到下辈子去!” 第三十二章 不就是做豆腐?谁不会似得! “走!绕到前街上去!” 牛车停在张家正街铺面的时候,谢宁气还没消,他掏出铜板对李济道:“大侄子,去进去买两块豆腐出来,旁的闲话不用跟他们说!” 李济愣了愣不懂这宁叔到底要干啥。 李二柱道:“听你叔的,快去!” 不多会,李济带着一块热腾腾的豆腐出来了。 谢宁拿过来看了一眼,当即就在心里吐槽,‘切,不就是石膏点的豆腐,连卤水的都不是!’ 要知道石膏豆腐不论是口味,还是分量都照比卤水豆腐差远了。 “大侄儿,叔问你,城里另外一家豆腐坊卖的豆腐跟张家的有区别吗?” 李济道:“没有的,也是这样的白豆腐,只不过周家的铺面位置没有张家的好,合作的饭馆子也没有张家的多,所以没有张家的生意好。” 接下来谢宁又问了他,这两家豆腐坊里,除了豆腐还有什么其他的豆制品。 李济来了张家豆腐坊两年,对店里卖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在得知,不论是张家豆腐坊,还是那周家豆腐坊铺子里售卖的豆制品,都是一些普通的豆皮、腐竹、豆干,之后谢宁冷嗤一声,“不就这点玩意,把他们狂上天了!” “大侄子,你跟叔说,以后想不想做豆腐,开一个不管是张家还是周家,生意全都干过他们的豆腐坊?” 李济愣住了一下。 他在张家待了多长时间,就当了多长时间的牛马,每日起早贪黑,干的全都是脏活累活,那张家上下不论是老子还是儿子,就没有一个拿他当人的。 动辄打骂,一个不顺心就挨揍是常有的事。 每次爹来看他,他都要把衣裳袖子拉好,生怕被爹看见打骂的伤痕,惦记他、让他回家。 他李济,受了两年多畜生日子,要说不想日后压过张家一头,那他就不是个站着撒尿的男人。 可转念一想,那做豆腐的方法何其困难,他在张家学习了两年,多少次想偷偷进里屋看一眼,都被老张头给打了出来,这做豆腐的手艺,能挣钱顾得了全家上下的口粮不说,还能传家。 别的不说,就说那张家的大儿子,今年才十六通房的小婢子都有俩了。 可见这做豆腐的利润得有多大。 “叔,我想,但做豆腐太难了,我学了两年就只学会了挑豆子和磨豆子……” 耗费了两年的时光,只学会了皮毛,李济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不光觉得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自己这两年来的辛苦。 “那有什么难的!” 谢宁不以为然,“不就是做豆腐,叔教你!他张家豆腐坊不就是卖些基础的白豆腐、豆皮、腐竹么,叔不光教你做豆腐,还教你做豆腐乳、臭豆腐、霉豆腐!” 他娘的,他几千年之后穿越来的人,吃过的豆腐都能单独出一本菜谱了。 就一个破豆腐,他谢宁要是干不过姓张的,那他谢字倒着写! “豆腐乳?臭豆腐?这是啥?” 谢宁说的这几样,李二柱问所未闻,不过谢宁说会教李济做豆腐,他半点不怀疑,他谢宁都能从书本上学会解猪肉,那学会点豆腐想来也是有可能。 “是顶顶好吃,吃了就让人上瘾停不下来绝对挣钱的好玩意!” 谢宁道:“柱子哥,我想好了,我家的三亩上田就种黄豆!日后豆腐坊开起来,专门抢他们张家的生意,我他娘的让他老张家以后一块豆腐都卖不出去!” …… 西市口官府卖粮种子的地方,需得穿过一条杂冗的小街,因是附近多少个乡镇统一购买粮种的日子,街道两侧挤满了各色卖东西的小商贩。 家里的肉前一天全拿去忽悠村里的崽子们。 谢宁在肉铺称了十斤肉、半扇排骨,买了两条草鱼和三十斤精米,在要拐进布庄的时候,被李二柱一把给拉了回来,“咋,又要给你媳妇买衣裳?” 昨个村里崽子送来的草药,李二柱回去掰手指头,算了一宿,才算出来这回谢宁能挣多少钱。 虽然是一百多文,比他砍柴多多了。 但他卖米卖肉的,净挑好的来。 再有钱也经受不住这么霍霍啊! 谢宁脚步一顿,转头笑出一口小白牙,“婉娘的衣裳就一身,来回都没有换洗的,我想着再给她买一身。” “还买?” 谢宁之前对他媳妇都不好成什么样了。 这会知道装人了。 李二柱道:“你嫂子常年给村里人做衣裳,普通的布我家都有,回去让你嫂子再给她做一身,保准做出来的不比你花大价钱卖的差!” “也行!也行!” 谢宁笑着应承。 他家许婉长得好看,之前一脸血渍都清纯脆弱得让人心动。 在谢宁心里,许婉即便什么都不穿,也一样勾人心魄……不过,再一想,美人需得雾里看花,朦胧着才好看,若是许婉什么都不穿,身上只覆了一条透薄的纱,那曼妙的曲线在豆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停停停! 可不能想了! 谢宁不禁缩了下小腹,欲盖弥彰地扥了扥衣裳下摆,可不想让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他大白天撅枪杆子溜达。 李济走在后面,看见谢宁突然之间弓着个腰走路,纳闷地问他爹李二柱,“爹,宁叔,这是怎么了?” 坐拥一妻一妾,每日活色生香的李二柱,瞧着耳朵红成虾米一样的谢宁,撇了撇嘴角笑道:“别管他,开春了你宁叔憋着了,搁哪儿后腰板子抽筋呢!” “啊……” “抽筋?那要不要去看大夫?” “看个屁!等来年你婶生个大胖小子,他就什么毛病都好了!” 云州官粮署门前,人群接踵,肩膀挨着肩膀,今年开春一场大雪润透了三年干旱,前来购买粮种的老百姓均面带喜色,肩上扛着扁担,一时间挤得转身都费劲。 在经过核验土地之后。 谢宁终于扛着一百一十斤豆种子挤出了人群。 李二柱家地多,有十六七亩地,得亏李济也跟着一起来了,不然那几百斤粮种子,他一个人根本抬不动,李二柱抹了一把汗珠道:“你刚才还要替我掏钱,也不怕钱袋子被人摸走了!” 谢宁笑了笑,“又不是几十两银子的大钱,你之前帮我那么多,再说我四月就要参加县考,往济源堂送药的事,我都想好了,每日我不给你多,二十五文钱,一天只需要跑一趟,还不耽误你卖柴火,省的伤了原来的那些主顾……” “草药你让我来送……?” 一阵北风吹过,李二柱倏然红了眼眶,想他七尺多高的汉子,也有偷偷抹眼泪的那一天。 刚才谢宁把李济扯回来的瞬间,李二柱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懊恼谢宁冲动的,虽说转念一想,他儿子李济采药也能挣钱,但采药的活毕竟不比能传家的豆腐手艺。 可谢宁说什么……? 说他要教李济做豆腐,还是绝对能干过张家的豆腐。 这才过了多一会,谢宁竟然又告诉他,以后谢宁在城里的草药生意也让他来送。 “谢……谢宁……” “爹……” 李济不知道自己爹和宁叔说的什么草药生意,就见方才还好好的李二柱,转过头猛搓自己的脸。 “没、没事!” 若不是在大街上,李二柱都想让李济当场给谢宁磕一个。 不论是卖草药,还是豆腐手艺,谢宁可是实打实都在为自己考虑,就连他卖柴火的主顾都顾着呢。 “大侄儿!你爹被风迷了眼!” 谢宁笑道拍了一把李济的肩膀道:“甭管他,咱赶紧回家,我被挤得一身臭汗都要难受死了!” 谢宁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大概摸索出了云州城的物价,粟米八文钱一斤,按理来说不贵,甚至可以说非常便宜,但在原身的记忆里,逍遥散和旱灾没爆发之前,粮食价格比现在的八文钱更便宜。 最便宜的时候甚至有过三文钱一斤。 纵观历史上各个朝代,但凡盛世,百姓们的口粮都非常便宜,谢宁记得大学时候看过贞观政要上记载,天可汗在位时期,民间粮食价格甚至比茶僚里卖的水还便宜。 不论那个朝代,粮食价格最能体现百姓生活水准。 云州城虽然在白鹭关内,但也属于是偏远的西北地区。 经年大旱再加上逍遥散之祸,云州城周围既没看到灾民堵城门,也没听说有百姓揭竿而起,可见西北地区的父母官再照顾百姓方面的政务能力非同一般。 谢宝成两口子起了个大早就往城里赶,原本他们家上城里十回有八回都是搭谢大利的便车,这昨日马素梅站家门口,把人谢大利贬损一通,谢宝成两口子起大早去堵门人家都没搭理他。 天突然就热了起来。 房檐上的积雪化成水和路面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到处都是雪泥,走起路来一甩一屁股泥点子。 “吃吃吃!” “长了个肥猪脑袋,你就知道吃!” 马素梅扯着站在肉饼摊子旁的谢小树,张嘴就骂。 她家大儿子前几日又回来要钱,说是儿媳妇在绣庄找了个学徒的活,需得给管事的上礼少说也得两吊钱! 两吊钱! 本来卖粮食种子就用光了家里的积蓄,绣庄的活学好了是一辈子手艺,她自然是想让儿媳妇去,但这钱这么多让她上哪里整去? 偏偏谢小树这个馋嘴的死崽子非吵着闹着进城,在大街上给她上眼药! “我看你像肉饼!” “赶紧他娘的给老娘回家去!” 谢宝成听见媳妇和儿子在后头吵闹,也不嫌丢人,跟和他没关系一样,扛着粮食袋子闷头就往前走。 谢宁和李二柱大清早就出了家门,又到了中午肚子叫的时候。 李济刚付了肉饼的钱,马素梅一眼就跟谢宁对上了。 谢小树见了谢宁就喊,“宁叔!宁叔!你怎么也来城里啦!” 谢宁冲谢小树淡笑了下,“昨个你不是说要吃肉饼,怎么没买?” “我、我……”谢小树盯着谢宁手里的肉饼馋得直流口水,那肉饼可是羊肉馅的,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在他爹嘴里讨下来半块。 谢小树垂下来脑袋,闷声闷气地说:“我娘不让我买……” 第三十三章 日后有你主动求我的那天! 马素梅本来就纳闷平常最赖床的谢小树怎么非要跟到城里来。 还见着这羊肉饼摊子就闹着不走。 好啊……! 原来勾搭他的人在这呢。 “谢宁!你挺大个人要不要脸!” 谢宁被兜头一口吐沫喷得一脸蒙圈——这位大神你缘何,张嘴就喷粪呢? “你骂谁呢你!”李二柱本来昨天被这姓马的老娘们泼了一身尿水,还被骂了一通,心里就一直窝着火,见着马素梅张嘴就冲着谢宁来,上前就要跟她理论。 “你这娘们,你讲不讲理!” “我讲啥理,我讲理!”马素梅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泼辣娘们,平素里吵嘴只要她不讲理的分,就没有她输了的时候。 马素梅指着谢宁鼻子开骂,“好你个谢大败家子,前一日指派人来跑我家门口行骗,今个又来忽悠我儿子,教唆我儿子败家!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害精!” 谢宁听着这娘们刺耳的骂声也不恼,反而揣着手面带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作闹。 反而是谢小树,他听着老娘一句句的辱骂谢宁,觉得自己的脸都没处搁了。 他拽着他娘的袖子,“娘,娘,你不能骂宁叔,宁叔没骗我!” “还没骗你!” “怎么才叫骗你!非得把你送到花子哪儿轮斤两卖了才叫骗你!” 马素梅干粗活的手指头,使劲往谢小树脑袋上戳,“你个败家子,好的不学,偏跟这招摇撞骗的学,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娘!” 谢小树急的都要哭了。 大街上一双双鄙夷盯着他们的眼神,落在身上跟刀子一样刮人脸皮。 他从前一直觉得他娘厉害来着,村里的妇人就没人敢惹,但他现在只觉得丢脸,连骨子里都觉得丢人。 他昨天跟宁叔怎么说来着。 又感谢宁叔,让他挣钱了,又承诺往后多采药药材往宁叔家里送。 可现在宁叔给他的铜板都没花出去呢。 他娘就给宁叔骂了一顿。 还骂的那么难听!!! 这让他以后村里的一众孩子面前怎么能抬得起头,让他以后怎么再去宁叔家里挣钱? “娘!你不能骂宁叔!” 谢小树张嘴又要劝马素梅,眼睛前面却多了一张冒油珠满满全是羊肉的肉饼。 谢宁权当那老娘们在放屁,他掏了掏耳朵,对谢小树说:“小树,跟宁叔说,你是男人是爷们不?” 谢小树抽了抽鼻子,羞愧得根本不敢对上谢宁的眼神。 谢宁将马素梅彻底无视,揉了揉谢小树的脑袋,温声道:“是爷们就行,宁叔昨个答应你的事还一样,不会变,但有一样你得记着,你是爷们是站着撒尿的老爷们,就算年纪小,但咱们老爷们之间的事,就不能让女人左右了。” “不管这人是你老娘,还是你媳妇,只要是不对的,你都不能听!” 谢宁的话,谢小树听在耳朵里,犹如旱天惊雷,翁地一声震彻了他整个胸膛。 这下,他也不管他娘答不答应了,直接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举得高高的对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肉摊子老板道:“我要肉饼,十个铜板全要羊肉饼!” 十个铜板够买三个羊肉饼,老板装好肉饼之后还退给谢小树一个铜板。 马素梅一见自个儿子,竟然一下子拿出来十个铜板来买肉饼,当即开始掏自己的兜发现自己带的前一分没少,当即就揪着谢小树的耳朵疯了一样大骂:“谢小树,你钱打哪儿来的!” “好啊,平日里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 “让你学这下三滥偷钱的勾当!” 马素梅枪口立刻转向谢宁,“说是不是跟这个败家子学的!谢宁我告诉你,谢小树我是生的,是我儿子,你往后离我儿子远点,见着老娘你给我绕着走!否则老娘非找你的不客气!” 不客气? 若非这马素梅是个女的,谢宁非要见识见识,是要怎么不客气法。 他拦住忍不住火气撸袖子就要动手的李二柱,眼神鄙视地扫视了姓马的娘们,悠悠地道:“当街训子,一点也不给你家孩子留颜面,真不知道你这娘们脑袋装的是马粪汤,还是压根你就没瞧得起你儿子!” “小树,宁叔答应你的事依旧作数,至于你娘,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姓马的妇人,记着你今日的话,日后有你主动上我家门口求我的那天!” “啧,这口水可真他娘的臭!” 谢宁好整以暇地抹了抹脸,啧了一声,扔下一句话拽着李二柱跟发蒙的李济转身离开的肉饼摊子。 在跟前头一直留耳朵听着的谢宝成擦身而过的瞬间,李二柱对着谢宝成毒舌道:“你家娘们翻天你都不管,你配也是个老爷们!” 二道沟村,另一边。 张寡妇提溜着空空荡荡的米粮袋子,失魂落魄地走到家门口。 她今日是带了钱去的,但家里的两亩地即便买最便宜的粟米种子,还差了几十个铜板,官府的粮官只收一次性的整钱,根本不容缓些日子,家里的这两亩地可是她跟儿子,一年的口粮指向,为着这粮食种子钱,她求了那姓纪的瘸子多少次。 伏低做小,床上翻着花样的伺候。 就连纪瘸子拿来那脏书里的内容,让她学她都答应了。 可除了挨了纪瘸子跟他媳妇的两顿打,什么都没剩下。 这日子还过么……? 要是这两亩地种不出今年的庄家,她跟儿子怎么活? 不如趁早找颗歪脖子树一起吊死了事…… 张寡妇浑浑噩噩地走进屋,彻底丧失了希望的她,已经想象到了,要是她真的跟儿子吊死在山上,她张寡妇这辈子留下的只有搞破鞋恶臭的骂名。 说不定就连尸首都要跟那些饿死的难民一样,烂在山里被野兽啃噬。 “娘!娘你回来了!” 张大宝晨起就跑到了山上,一直采药到整个背篓都装不下采下山,他知道今日娘会上城里买粮食种子,打算等她回来再把在宁叔哪里挣了钱的事跟她说。 可是张寡妇一进门,张大宝就觉得她娘不对劲。 “娘!娘你怎么了?” 张大宝端来一碗水,“娘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先喝口水?” 张寡妇浑浑噩噩,喝了一口水,抬眼就见张大宝一身埋汰,身上是泥一堆,脚上雪一堆,破鞋漏出来的后脚跟都冻得发青发紫。 再一看晨起家里还干净的地面,这会摆得全是野草、烂树枝子。 “张大宝你在干什么!” 张寡妇蹭地站起身,满目赤红地盯着张大宝和他身后那堆烂草。 张大宝昨日挣了人生中第一笔钱,邀功心切,压根想不到他娘这会根本就不想活了,他兴奋地拉着他娘道:“娘,你看这地上的全都是草药,都是可以卖钱的!” “有了钱,娘你就不用着急上火,咱家就有种子种地了!” “我的儿啊……!” 张寡妇缓了一口气顶住胸口,僵住了一瞬爆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儿子啊!咱家没活路了!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没本事卖来粮种,咱俩就要饿死了……” 泪流满面的张寡妇,说着就爬到炕柜里面扯出个两米来长的孝带,对张大宝说:“儿子,这是你爹没的时候,我带的孝,他一个人到了地底下狠心扔下咱们娘俩不管,现在咱俩也活不下去了!” “娘这就带你去找你爹!” “娘!娘!” 张大宝大惊失色,他娘这……竟然是要寻死! 第三十四章 耽误老娘挣钱,我跟你拼命! “娘!” “你别寻死!我能挣钱!” 张大宝死死抱着他娘的腰,生怕松了一点劲,他娘就寻了短见,他指着地上一堆药材大声呐喊:“娘!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山上采的草药,有了这些咱家就有钱了,就有买地种子钱了!” 张寡妇万念俱灰,双手不住地颤抖摩挲张大宝的脸,心中悲凉地想:这苦日子把他们娘俩逼成什么样了,他儿子张大宝竟然开始说胡话,指着一堆没人要的野草说能卖钱。 张大宝见张寡妇不信。 眼中仍存死志,赶忙从兜里掏出昨日在谢宁那里挣来的十几个铜板,急切地送到张寡妇眼前,“娘!你看!我没骗你,这些铜板都是卖草药挣来的!这些不是烂草野草,是真的草药!” 一枚枚带着汗珠的铜板,展现在眼前。 张寡妇使劲揉了揉眼睛,怕是假的在做梦,还拿起一枚用牙使劲咬了下,她瞪大了双眼,泪眼充满疑惑地看向张大宝。 “大宝……大宝,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张大宝使劲抽了抽鼻子,连哭带笑地哽咽说:“娘,你怎么傻了呀,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些都是药材,我就是在山上采了它们卖给宁叔,才有这么多钱的,而且……” “而且,宁叔他还说了,只要按要求采了药材送到他们家去,他立刻就给钱!” 听了张大宝的话,张寡妇整个人恍若在梦中。 好半晌,才怔怔地道:“儿、儿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大宝见他娘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亮光,抱着他娘的腰喷出来个鼻涕泡,“娘,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马素梅这会挎着小筐,框里装着五个鸡蛋,鬼鬼祟祟地猫在谢宁家大门墙根那儿,抻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瞅。 她儿子谢小树从卖完肉饼那一刻开始,就嘴犟到底,非说他的钱都是从谢宁那里挣来的。 还是什么,卖草药挣来的。 不光他,村里的孩子昨个都在谢宁这里卖草药挣了钱。 一开始她还不相信,但一联想到昨个李二柱他们登门,说的好像就是什么采草药换钱的事,还有谢小树晚上回来混身黑泥,她才冷静下来仔细盘问了谢小树一顿,在得知自己个冤枉谢小树并可能失去了挣大钱的机会。 回到家就彻底坐不住,拿了鸡蛋火急火燎往谢宁家赶。 才把人谢宁骂得狗血淋头,这才两个时辰不到,自个就要拎着礼物登门,马素梅便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扛不住。 正踌躇着,不远处走过来一道人影。 定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那他们村所有女人都瞧不起,偷人搞破鞋的张寡妇。 “你来干嘛!” 马素梅突然窜出来,给心里正忐忑的张寡妇吓了一跳。 早早丈夫便没了,因为要养家跟纪瘸子搞一块的张寡妇,没少受村里女人的辱骂排挤,其中挤兑她最凶最过分的当属这个马素梅。 “我做什么干你屁事!” 张寡妇这些年脸皮早都练出来了。 多年辗转床榻,早就改变了她的认知,认为脸面什么的还不如屁股好使。 屁股被人拍了两把,还能讹上俩铜板,脸除了别人羞辱打了疼,还有啥用? 马素梅瞧张寡妇拎着个大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的全是东西。 老天爷! 那些可别是她家谢小树说的草药! 她张寡妇竟然也是来谢宁家里买药材挣钱的? 想到自个框里就五个拿不出手的鸡蛋,马素梅急切道:“你也是来谢宁家卖草药的?” “是怎么地,不是怎么地!” 毕竟是个寡妇,贸然登旁人家的门有些不好看,但张寡妇这会根本顾不上那些,压根不去搭理马素梅,她瞥了马素梅一眼冷飕飕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里想什么埋汰东西!” “我虽然是寡妇,但没爬你家男人的床!” “要瞧不起我,等你男人没了那天,你自己个能撑起一个家,再来老娘跟前嘚瑟,现在你给我滚开!” “耽误老娘挣钱,我跟你拼命!” 言罢,张寡妇一肩膀使劲拱开马素梅,抬脚就往院里走。 “谢兄弟在家吗?” “谢兄弟,你家还收草药吗?” 谢宁跟李二柱正商量做豆腐的事,就听院子里有人喊,一出门正好看见站在院子当中身形局促的张寡妇。 “张家大嫂,是有什么事吗?” 张家大嫂——多少年没有过的称呼。 谢宁这一张口,差点就让张寡妇热泪盈眶,顶着寡妇的名头多少年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尊重地称呼她。 张寡妇揩了揩眼角,没往前走就站在院子当中,她道:“听俺家大宝说,谢兄弟你这里收药材,这是俺家孩子清早上山采来的,你看看能给俩钱不!” “药材收的!” 谢宁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瞧这寡妇的摸样,也是被金钱难得够呛,他没墨迹直接道:“张家大嫂不用这么拘谨,我娘子跟李家嫂子都在屋里,你把药材拿过来我看看,如果合格当场称重给钱!” “真、真的给钱……?” 张寡妇闻言,心神巨震。 连肩上的布袋子都沉了几分。 看来她家大宝说的没错,这草药真的能换钱! 他们娘俩的生活有指望了! “牛舌草三十七斤,嫩叶松针二十八斤,蛇舌草十六斤……” 李二柱把分量报出来。 “牛舌草十九文,松针十四文……一共是四十九文。”谢宁立刻从里掏出铜板,数了数道:“张家大嫂,这是五十文,你收好!” 沉甸甸的铜板拿到手里的时候,张寡妇根本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五、五十文……” 张寡妇嗓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啊,是五十文……”谢宁笑了,他道:“昨个跟你家张大宝说好的价钱,全村的草药我收都是这个价格!” “五、五十文……”这五十文刚好填补买粮种子的空缺不说,她还能剩下来两三个,她张寡妇这辈子都没一次性挣过这么多钱。 并且,这只是张大宝一个早晨在山上采的草药。 这会她儿子还在山上呢。 那岂不是说,他们晚上还能再来送一趟,还能挣到甚至比这还多的钱! “谢、谢兄弟,你……你这草药是天天收吗?” “我跟我儿子能每天往你这里送吗?” “能啊。”谢宁被她突然激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到,这年头普通人家都过得上顿不接下顿,张大宝的娘寡妇失业的突然有了挣钱的营生,如此激动也是正常。 谢宁道:“药材每日都收的,只要按照要求往我这里送,有多少我收多少!” “有多少收多少……” “每天都收……” 有了谢宁家的这草药金钱来源,那她岂不是再也不用去纪瘸子哪里挨打受气,她这个没了丈夫的女人也可以活的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 “谢兄弟!” 张寡妇膝盖突然往地上一砸,直挺挺地朝着谢宁跪下,“谢兄弟!多谢你救命大恩!要不是你,我跟我儿子今日已经吊死在大山上,下阎王殿去找大宝他爹了!” “哎!” 李二柱和谢宁被同时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 李二柱上前拉住张寡妇肩膀,赶忙阻止这突然疯起来的女人磕头。 谢宁更是一下子原地跳出去老远,连连给李二柱使眼神,让他赶紧把人拉起来,他正经八百做生意,这要让人瞧见了算是怎么回事。 “张家大嫂你赶紧起来!” 谢宁大惊失色,“你要采了药材只管打发大宝往我这里送便是,可用不着行如此大礼!” “谢兄弟!你这是救了我们娘俩的命啊!” “要不是今日能在你家里挣了钱,我跟我儿子就彻底没活路了!李二柱!李二柱子你松开我!”张寡妇恨不能以头抢地,悲怆地连哭带嚎,“让我给谢兄弟磕头!” “感谢他救我们娘俩一命的大恩!” “我跟我儿子张大宝,一辈子不忘了谢兄弟你的大恩大德!” 谢宁李二柱,俩大老爷们被张寡妇突然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拦也不是,不拦……根本拦不住! 最后谢宁没法,只得跑到屋里求助,田氏过来把张寡妇弄出去才算消停。 “哎呦我地妈,我耳膜差点穿了!” 谢宁摇摇头,笑得无奈。 李二柱指着门口道:“谢宁,你看院子外面谁来了?” 第三十五章 产后风,月子病…… “不用管她!” 谢宁打眼一看,大门口跟张寡妇拉拉扯扯的,不是在城里对自己辱骂大放厥词的马素梅是谁? 他之前就说了,有她来求自己的那天。 没想到,这才两个时辰不到,马素梅竟然上门了。 “你干啥!” 张寡妇一把推开伸手就要抢钱的马素梅。 马素梅见张寡妇兜里的铜板叮当响,那动静一听几十个跑不了,什么中草药竟能这么挣钱。 她张寡妇穷的连月事布都买不起的主,竟然进了谢宁家的门,一眨眼就能挣这么多钱? 若是在往常,她肯定会对张寡妇羞辱一番,说张寡妇跟谢宁有一腿。 甚至连李二柱都勾搭。 但现在她可不敢了。 那卖草药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她之前已经得罪谢宁一圈了,这会要是在人家门口乱嚼舌根,估计卖草药这事儿更没她的分了。 “张寡妇,不用你跟我俩拉拉扯扯!”马素梅输人不输阵,嘴硬道:“他谢宁是谁,是跟俺家男人一个姓,一颗藤上的瓜,我们这一大家子可都姓谢!” “他谢宁论辈分得管我叫婶娘!” “你要是得罪了我,小心我让我家男人告诉谢宁,不收你的药材!” 张寡妇方才痛哭一场,这会兜里有钱了,腰杆子硬气,便是姓纪的两口子来,她也不怵,“少吹牛了!还你们都姓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马素梅你可别忘了,你家男人的命可都是人家谢宁的爹救的!” “人谢宁爹娘没的时候,你们咋做了?” “你跟谢宝成拖家带口来人谢宁家,连吃了三天的丧席,连走都不忘了偷二斤酒,谢宁爹娘没钱下葬的时候,你在哪儿呢?这会你跑我跟前来充长辈,装大拿,你要有那能耐,你进院去跟你好大侄子谢宁说啊,你看人谢宁搭不搭理你!” “我呸!” “什么东西!” 张寡妇连珠炮似的骂了马素梅一通。 倒是给马素梅提醒了。 张寡妇走了没多远,她猛地一拍大腿道:“坏了!这事还真得孩儿他爹来!” “哎,你们说这谢宁,他真是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偷鸡摸狗的啥不干,现在咋说开窍就开窍了呢?” “这话说的,人谢宁以前就算不成器,那人也没偷过谁家的东西,顶多就是多借了点钱,那前几日不是都还了么?依我看我……这老谢家十有八九是要起来了,要发达了!” 仅仅一个下午,谢宁家收药材且当日现结的消息便插了翅膀传遍了全村。 这会功夫,谢宁家的门口墙头挤满了人。 有来看谢宁是不是真的拿现钱收草药的。 也有觉得扯淡,村东头大山上的野草打小就见,咋就突然值钱了,拿真金白银换烂草叶子,他谢宁缺心眼二百五不成? “发达个屁!” 前几日算计谢宁三亩地没成,反被羞辱的赵铁匠,这会也猫在人群里,他撇嘴道:“不就踩了狗屎,捡了一头野鹿卖了么,一共才几个钱,还充上地主老财了,他还真当他是个什么人物,依我看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就这么嘚瑟他哭的时候在后头!” “哎,你咋这样说话?咋就见不得人家好呢?” “赵铁匠?” “我说你咋净说人家谢宁坏话呢!” “赵铁匠,你躲这儿干啥?你不是借了人谢宁葬爹娘的钱,给了人谢宁天大的恩德,你还站这看啥热闹,咋不进屋啊?看看人家谢宁咋样招待你!” 墙头附近的村民很快发现,躲在人群中鬼祟的赵铁匠,顿时哄笑开来。 “滚滚滚!” “少他娘的在这放闲屁!” 赵铁匠脸色铁青,他可没忘了,昨个晚上他家大孙子,偷摸拿回来钱,跟他说在谢宁这挣钱的事。 他今个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哎,你们看段蒯子来了!” “哎呦,我滴乖乖,他这是装了多少!这么多东西得在谢宁这里换不少钱!” 不远处村路上,段蒯子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步履蹒跚地往谢宁家里走,那背篓沉得把常年干重活的老汉脊背都压弯了。 “谢宁,我在山脚扣地鼠洞听见村里的孩子说,咱山上的几样草药你这里收。” 段蒯子背篓放下砸出一声咚响。 “这么多?” 饶是谢宁有心里准备,在把背篓里的药材全倒出来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一眼看过去,段蒯子这一背篓草药少说也得一百多斤。 段蒯子擦了擦汗,露出憨厚的笑容,“你婶娘身上犯了旧疾,家里缺钱抓药,我想着反正都是山上的东西有的是,就多采了点,谢宁,你可别笑话叔,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就当真,拿野草上你这里来换钱了。” “这哪儿能!” 谢宁对这个段蒯子印象一直很好。 记忆里,原主他爹没了,还是段蒯子跟谢大利几个壮汉给抬的棺材,虽然这幅身体换了主人,但抬棺的下葬的人情,他得记着。 “柱子哥,给段叔称重!” 谢宁趁着李二柱称重的功夫,对段蒯子道:“段叔,你说婶娘犯了旧疾,她是哪里不舒服,具体都有什么症状?” 提起这个,段蒯子就愁的不行,他道:“你婶娘这辈子跟我没少遭罪,好日子一天没过,苦倒是经年累月的吃,她是生了老小月子里落下的病,每年开春但凡春风一吹,浑身就冒红疹,又痒又疼,别说干活了,连个觉都睡不好。” 月子病? 见风起红疹? “可是产后风?” 谢宁问道。 段蒯子蒙住一下,倏地瞪大双眼,“对对,就是这病!这病虽说不重,可太遭罪了,城里的药铺一剂汤药就要二百多文,就只能吃七天,你婶娘心疼钱,偷偷兑了水把七天的药当成半月喝,还以为我不知道……” 闻言,谢宁沉默了下,没立刻吭声。 李二柱道:“段叔,你这可没少采啊!” “咋样!咋样!能换钱么?” 段蒯子顿时紧张得不行。 为着能在谢宁这里换钱,他采药的时候就万分小心,一根根摘干净就差没拿回家用清水过一遍。 “那太能了!” 谢宁拈着一根叶是叶根是根的牛舌草,夸赞道:“你这要不能,那就没有能的了,柱子哥,段叔的分量是多少!” 称重下来,段蒯子的草药,牛舌草六十七斤,松针四十八斤,蛇舌草三十五斤,折合现银一共九十二文半。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整串铜板塞到段蒯子手里,“段叔,这一共是一百个铜板你收好。” “多、多少?” 段蒯子啥时间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眼睛都忘了眨,“谢宁,你说多少?” 谢宁笑了,他拍了拍段蒯子的手掌心道:“一百个铜板,有了这个钱给婶娘抓药就不愁了,对了,城里最大的济源堂跟我有合作,交情也算不错,段叔你明日带着婶娘跟柱子哥一起进城,你就说你是我叔,掌柜的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个成本价,起码不会七日的药钱就二百多文……” “一、一百文……这就卖了一百文……” 段蒯子嗓子发抖,猛劲地吞咽口水,他见山上的孩子采药材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的,可没想到,就自己一下午不到的功夫采来的草药,竟能卖得了一百文钱! 谢宁还说什么……? 要让他带老伴进城去最大的药铺看病。 济源堂,那可是城里最大的药铺啊…… “谢、谢宁……” 段蒯子一时间感动得胸腔发热,鼻腔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个劲地握着谢宁的手胳膊乱抖,“谢宁……宁哥儿啊!你爹、你爹娘要是见了你如今出息了,在地底下也能闭眼了……” 谢宁被这老汉攥的手掌生疼。 脸上硬撑扯出笑容。 产后风这等寻常病证,他并非不能开方抓药,主要是他自穿越以来,并未有意改变性格和认知。 一时的改变可以随口找借口糊弄过去。 若是惹得人人都怀疑,那一个搞不好,让坏心眼的找个老道给他活炼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要知道古人对鬼神的敬畏可是刻在骨子里的。 门口村民眼瞧着折了腰的段蒯子,从谢宁手里接过来一大串铜板,段蒯子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就被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追问: “老段!老段!你在谢宁这挣了多少钱?” “那一串铜钱有五十个没?” “卖了有五十文钱没?” 段蒯子还没从巨大的惊喜里缓过神来,人木木的,别人问啥他答啥,“一百文,草药卖了一百文。” “啥!!!” “一百文!!!”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锅,那可是一百文,一个壮劳力在城里做苦工一天也就挣个二十个铜板,那还得是年轻力壮的,像段蒯子这种岁数大的,连要饭都抢不到好地方。 “一百文!我滴个乖乖啊!” “啥草药啊,能卖一百文!” “不行,不行,我不能在这看热闹了,我得赶紧回家上山采药去!这耽误时辰就是耽误挣钱!” “我也是!我也是!我这就把我男人从大坝找回来,他刨七天的水沟也挣不来一百文啊!” “我也回去!等等我!我也回去拿筐赶紧上山!别晚了谢宁兜里的钱都让别人挣走了!” 赵铁匠两只眼珠子不可置信的都快瞪出来了,虽然方才亲眼瞧见段蒯子收了那么一大把铜钱,可他还是薅住段蒯子的胳膊不撒手,“段蒯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谢宁做套给村里人看呢?” “他哪能给你那么多钱?” 第三十六章 我这样相公你不喜欢吗? 做套? “做什么套?” 段蒯子反应过来,赵铁匠这是把他跟谢宁一块给埋汰了,说他跟谢宁合起伙来一起坑村里人。 “还说不是做扣子坑骗人,就你段蒯子还有能挣一百文的那天?” 赵铁匠语气毫不掩饰地鄙夷,“他谢宁给你的钱都是借来的?老段,你跟我说实话,谢宁邀你合作给了你好处,他打算怎么骗村里人的钱?” 在赵铁匠眼里,村里这帮只知道下地务农的穷人,哪里配得一夜暴富,他这个开几十年铁匠铺子的老板,这辈子还没发家呢,这帮泥腿子凭啥一天就能挣一百文钱? 要是随便谁上山上薅点野草就能换来铜板,那他的生意买卖又算什么? “骗钱……?” “我骗你姥姥!”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脾性,哪有他赵铁匠这么瞧不起人的。、 段蒯子连给赵铁匠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抄起箩筐照着赵铁匠就砸,一时间给赵铁匠砸得满地乱窜,前面还没走远的村民们,见这俩老头动手,顿时定下脚步看热闹,一个两个的笑得比过年还开心。 李二柱胳膊捅了捅谢宁,抖着肩膀笑道:“哎,你看!” 赵铁匠被段蒯子追着打,肥硕的身子,颠起来五花三层乱晃,嘴里不住地嗷嗷叫,“段蒯子,你疯了!你他娘的快停手!” 谢宁哈哈大笑两声,刚好跟赵铁匠狼狈的眼神对上。 赵铁匠一怔愣,满是土沫子的破筐正正好好扣在他脑袋顶上,赵铁匠气急败坏地把破筐扔地上,对着谢宁猛土口水,“得意忘形的崽子!走着瞧!我非得在全村人面前揭穿你的鬼把戏!” 鬼把戏? 谢宁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但鬼把戏,他还真就没有。 他摆了摆手,对赵铁匠扬声道:“好啊,赵大叔,咱们走着瞧!” 人群当即又是哄笑一片。 收药材的事飞快在村里传开。 整个一个下午谢宁家里就没断过人。 来来往往的村民也让谢宁产生的危机感,四月份他就要参加县考了,赚钱固然非常重要,但科举对他来讲才是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一条路。 他沉闷下来,直到晚饭吃完都没怎么吭声。 李二柱察觉到谢宁的低沉,瞥了一眼自个只知道闷头干饭的儿子李济,低声对谢宁说:“谢宁啊,要是那豆腐做不出来,我不怪你,你大侄儿也不怪你,你可别因为这事上火。” “……嗯?” 谢宁从饭碗里抬起头,反应了一下莞尔一笑,“做豆腐的事不难,我上火不是因为它。” “那是因为啥?” “嗯……我还没想好解决的办法,等合计好了再告诉你。” 前来送草药的村民一直持续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谢家院子才见消停,期间谢宁连身上的零钱都不够用了,还找谢大利换了两回。 月影灯黑。 晚上谢宁依旧是待在厨房啃书本。 依照他现在的进度,要想把四书五经的重点内容全部背会,需得半月的时间,可眼下距离四月初二先考只有十一天。 谢宁拿起毛病在毛边纸上写下几个字,端详自己的字体半天。 古代科举官方字体是馆阁体。 他的字豪放有余,束缚不足,简而言之,就是太自由,根本不适合放在条条框框里。 本来他想着边抄书,边背诵,两全其美,但现在看来时间根本不允许,收草药才这才是第一天,他就已经忙的脚不沾地,若是想按照原计划连写带背根本就不可能,还是得想个妥帖的办法才行。 再说要想改变一个人的字体,非一日之功。 他得拿出大功夫来练习才行。 谢宁这边坐在灶台旁专心背书,连田氏拎着水桶一趟趟进出都没发现。 许婉坐在屋内,回想着下午田嫂子的话,兀自红脸颊,下午的时候田嫂子跟她说,她家谢宁现在眼见着有出息了,他们俩却没圆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留住男人的心最重要。 她跟谢宁若之前是恩爱夫妻也就罢了。 可之前谢宁就百般看不上她,她还是个苦籍的逃难女。 若是谢宁真的变了心,搞了几个小妾回来,那她许婉该如何自处? 田嫂子说,男女那点事,并非只有男人主动,女人也可以主动。 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先留住他的人,再是留住他的胃,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许婉爹娘尚在的时候,连亲都没定过,更别提所有闺中女孩出嫁时候都要看的小册子了。 她思来想去,耐着羞臊很是请教了田嫂子一番,后来就连小莹都教了她几招床笫功夫。 真要那样伺候男人么…… 谢宁洗干净了自己,走进卧室,看见的便是许婉撑起身子,一把纤腰叠坐在腿上,墨瀑般的头发垂在腰息间衬得那一把纤腰若隐若现,盈盈一握。 “相、相公……” 许婉转过头来,这一看更不得了。 她穿着曼妙细纱的里衣,深开的衣襟大敞露出里面鹅黄色的鸳鸯肚兜,一道莹白深刻的沟壑就那样铺陈眼前。 勾得谢宁的心霎时间跳得非快。 “相公,你帮我擦擦头发……” 谢宁浑身定住,亦或者说,他整个人身体的血液沸腾了,全都沸腾着齐齐往一个地方跑。 一股熟悉的燥热迅速席卷全身。 他咳了咳,佯装镇定走到许婉跟前,拿起帕子擦着许婉的头发,这中间少女细白纤长的脖颈就那么晃着他的眼睛,阵阵皂荚香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你……” “你这是跟谁学的?” 许婉身体猛地顿住。 她此时的脑袋宛如开锅,一股股热流顺着男人贴着自己的脊背往四肢流窜,她想着男人平日里对自己的纵容,结巴道:“没、没跟谁学……就只是想让相公你帮帮我……” “只是让我帮你擦头发?” 谢宁闷笑一声。 男人粗粝的嗓音在空气中散开。 带着粗茧子的大手缓慢攀升,许婉能清晰感觉到谢宁拇指摩挲在她腰际的感觉,她红着脸眼眸里盛了一汪水侧头看向谢宁,“我这样相公,你不喜欢吗?” 第37章 尴尬,:一妻一妾,睡在一个屋。 “喜欢!” 谢宁不再克制扣着许婉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来。 没有男人不喜欢自己的老婆,正宫的地位,小三的手段,勾栏的做派! 媳妇都月朦胧翘朦胧地摆好采撷姿态,那他要再忍就不是个男人了。 谢宁扶着许婉后脑吻了下来。 衣带轻飘飘落地…… 半刻钟后。 谢宁把玩着许婉纤白的手指,声音里尽是低沉的满足,“这双手总算是让我给养回来了。” 许婉愣住一瞬。 她知道男人心疼自己。 因为受伤,自己一直躺在床上,谢宁连家里最轻的活都不让她干。 许婉知道,与之前的那个谢宁相比,现在的他肯定是心里有自己的。 以往,他们两个偶有亲密,但那基本都是早上的时候,自己无意识滚进男人怀里。 但此时,肌肤相贴,他们虽然没到最后一步,感情确实比之前更好了,许婉的心里也更踏实了。 “相公,我瞧你晚间蓄眉不展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吗?” “忧心的事倒是没有。” 谢宁搂着许婉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他道:“就是家里草药生意铺开了,到处都需要人手,对了,我在准备科举你知道的?” “嗯,知道的!” 男人每日起五经爬半夜的背书,她哪里能不知道。 谢宁道:“我准备参加四月初二的县考,家里的药材柱子哥去送,但钱财不能经了他人的手,我得给送药来的人算账,还要背书时间上确实是不够用了。” “算账?” 许婉抬眸看向谢宁,晶晶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是给村民结算草药的钱吗?” “对,就是给村民结算草药的钱,这账又零又碎,算起来麻烦。” 谢宁瞄了一眼许婉脖子上的红痕,心底又蠢蠢欲动,他开玩笑似得道:“怎么你会?” “我会!” 许婉话音刚落,谢宁直接扳过来她的腰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可不是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的整账,是几文几十斤的散碎账,你真会?” “真的!” “我真会!” 许婉自幼长在闺阁,学的就是当家主母治理家业的手段,她狡黠冲着谢宁笑道:“不信你考考我?” 另一边。 因为李济突然回家,跟李石头在一个屋里睡,李二柱便在东屋的地上搭了个临时板床,安置自己的小妾。 往常,一妻一妾,分开睡,倒是也安生。 可眼下都挤一个屋了,他搂着大媳妇睡热炕。 小妾睡冷板床,多少都有点尴尬。 临睡前,田氏在炕上问他,“谢宁说教老大学做豆腐,你觉着靠谱么?” 李二柱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黑暗里余光瞥见小莹缩着肩膀在地上,他道:“应当是靠谱的,便是不靠谱,我也不打算让儿子再回去了。” “不回去也行!” 田氏向来在家事上有计较,她道:“去年因为地价便宜,咱家多添了两亩地,老大即便一时半会没找到学手艺的地方,家里的地也够咱们一家几口吃喝了,” “就是我看儿子回来的时候闷闷不乐,可别因为这事儿上火。” “上什么火?” 李二柱手摸向老妻的腰带,闷闷地道:“那张家不是个玩意,把他放那熬这两年我都后老悔了,现在可算回来了,不得在家里好好养养,再说,便是不做什么鸟豆腐,我李二柱也养得起他!” “哎,你干嘛?” 被子里田氏猛地把李二柱的手拍开,扯着他的耳朵将靠过来的脑袋拽远了,“你猪油蒙了心你!屋里还有人呢!” 屋里还有人咋地? 那屋里那个不也是他李二柱床上的人? 李二柱向来不怵田氏的霉头,一妻一妾都搁一个屋里头,他等俩眼珠子硬挺到五更半夜,田氏打起了酣雷一样的呼噜,才蹑手蹑脚地下炕。 小莹一直都没睡。 被窝忽地钻进一股冷风,紧接着李二柱壮硕的身体便挤了进来。 小莹吓了一跳,“当、当家的你干嘛?” “嘘!小声点!” 李二柱捂着小莹的嘴,粗鲁地扯开小莹的衣裳带子。 半晌过后。 小莹不光捂着李二柱的嘴巴,就连李二柱的也一起捂上。 生怕惊动了炕上的田氏。 李二柱道:“你这肚子也不争气,老子偷偷钻你被窝多久了,也不见你有个动静!” 殊不知,炕头上的田氏早醒了。 若不是顾及着夫妻之间的脸面,她早就一板鞋飞过去,让这个不知羞臊的在那儿折腾起来没完。 到底是女的,田氏听着李二柱着急往小的肚里塞孩子,心里正气闷,想着改日寻了方法整治整治,就听小莹气喘吁吁地道:“当家的,我不怀孩子,生孩子疼,我害怕。” “你害怕?” “哪个女的不生孩子?” 小莹道:“家里不是有老大和石头么?咱家有大姐的孩子就够了,还有……当家的,我这几天见隔壁谢家的男人都在背书,是不是只有读书认字人才会变得厉害。” “那肯定了!”李二柱搂着小莹肩膀道。 “那咱也让石头去读!” “我打明个起也上山,我去采药然后去许婉男人哪里换钱,挣来的钱全都给石头读书!” 段蒯子从药童那里拿到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进入药铺开始,药铺的人听说自己是谢宁的叔叔,便把他们两口子接到内堂诊病,连给老妻看病的都是他云州城远近闻名的名医,而且,药铺给开的药只要八十文! 这足足比之前那家小药铺便宜了三倍! 这钱即便他不上山采药,往谢宁那里送也能负担得起。 “药您回去按时喝,我师公开的药保管药到病除!” 二苗把段蒯子夫妻搀扶出内堂。 刚好李二柱从周掌柜手接草药钱,明晃晃的两个银锭子一看就是一个一两,别说还有旁的一大串散碎铜板。 这得是多少钱? “看完了?” “大夫怎么说?” 李二柱小心把钱揣好,问道。 “开了药,说不严重几天就能好……”段蒯子点点头,红了眼眶,“二柱啊……” 李二柱:“嗯?” 段蒯子把老妻按排上牛车,抹了抹眼角,一脸急切地道:“咱、咱赶紧回去!我要上山采药,我得给谢宁多采药!你婶娘的病多少年了,还是头一回有大夫说能彻底根治,药钱还那么便宜!” “我没旁的法子报答谢宁,就只能多采点药,多往他那里送点,好让他多挣银子,早点发家!” “老大哥!” 周掌柜笑着从柜台里走出来,“您这话可算是说对了!”他指了指门口一眼望不到头排队的人,“瞧见这些着急的病人没?都是上我们济源堂求药救命的,实话说,你们今日送来的药材根本不够!” 第三十八章 朝廷的奖赏 “不够?” 李二柱道:“今日可是送了五百多斤!” “不够!”周掌柜摇摇头,他捋须笑道:“你瞧这门口的长龙,每个人一次最少都要拿十颗药丸,济源堂这两日药丸的销量都要在几百颗以上,这还只是云州城本地的病患,其他州府的药丸正在我这边正在商议配送,只是一日几百斤的草药根本满足不了,现在的销售量。” “你回去跟谢宁说一下,牛舌草等基础药材的用量最少也得,加到……” 周掌柜在李二柱瞠目的眼神下,缓缓比出三个手指,“三倍,最少需要三倍的用量,当然多了更好!” 天老爷! 三倍! 光今日谢宁一日的进项就二两多银子,虽然其中有事先给村民的成本,但他的获利最少占七成,要是每日的草药再加三倍…… 那得是多少钱! 最近跟谢宁接触久了,李二柱即便不再像之前那样吃惊,但还是猛劲搓了搓脸,激动地小腿打颤道:“成!我回去就告诉谢宁!” “对了!” “李兄弟,你回去跟谢宁说,让他来药铺一趟,我这边有点事情想跟他商量。” “有事情?谢宁他恐怕最近都来不了。” 李二柱将谢宁要参加县考的事情,告诉周掌柜,周掌柜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说有些意外。 牛车刚走。 内堂走出来两个人。 廖吉昌道:“刚走的这位便是研制出拔毒药的兄弟?” 李武站在廖吉昌身旁,盯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感觉有几分熟悉。 周掌柜恭敬行礼道:“回大人的话,研制拔毒药的另有其人,刚这位兄弟是那位小神医的邻家大哥。” “小神医?” 李武眉心一跳,“可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他长什么样?” “十八九,叫谢宁是清水镇二道沟村的人,容貌很是清俊,身量比我高大概一掌。”周掌柜据实回答,“这位小哥虽然看起来岁数不大,但行医之道颇为老道,他不光内科精通,就连外用开刀也是十分独到!我与吴大夫在济源堂待了几十年,还真从未见过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之人!” “谢宁……二道沟村……?” 李武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廖吉昌没管他,李武最近跟疯魔了一样地找他那个救命恩人,他切入正题道:“这拔毒药丸算是能将逍遥散之祸彻底根除,于社稷而言功德无量,只是吴大夫研制出戒瘾汤药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嘉奖过一次。” “这次应当也有嘉奖,但恐怕不会太过,只是虚名。” 吴大夫研制出戒瘾药的时候,朝廷下旨奖了吴家,世代杏林悬壶济世的牌匾,另千两纹银。 世代杏林,悬壶济世,这对吴家必然是莫大的肯定。 但那千两纹银,至今却还在户部的账上挂着,半点影子没见着。 “虚名也好!” 周掌柜道:“那谢小哥,之所以找了济源堂合作,没直接把药方献给官府,心中也是有担忧,刚刚那个他同村的大哥不也说了,他要参加四月的县考,想必也是想考个功名寻保护。” “怕个甚!” 李武不以为然,“西北地界是廖大人说了算!只要有百姓把这利国利民的药方贡献出来,廖大人还能让他吃亏?” 廖吉昌摇了摇头,“李将军,谬言了,廖某虽然忝居高位,官居一方节度使,但逍遥散之毒为祸整个大宴,若这药方并非是在民间先行有了规模和效果,我也很难保证,折子从西北递上京,开方子的人日后会有怎样的际遇。” 廖吉昌等人在药铺内院密谈。 济源堂对面却有两个腰间带刀的人,坐在茶寮里盯着人来人往的药铺门口。 “刚走的那个就是之前开刀拔毒的人?” 身穿黑衣的人,面容冷肃,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 赵二虎站在一旁恭敬地道:“并非是他。” “……哦?不是他?” 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下,“便不是他,也是跟他有关系的人,赵二虎盯住这个人,我要知道拔毒药方到底是出自哪路神仙。” “小的遵命!” 黑衣人离开,赵二虎站在原地长久不动。 拔毒药起了效果,他第一批跟济源堂签订契约试药的,身体康复的也最快,原本今日是他第一天回衙门当值的日子,却被沈通判的护卫临时叫了出来。 通判职责,监控地方官员,可以说地方州府一举一动都又他们的笔直达天庭。 沈通判与廖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他不清楚。 上峰官场上的掣肘拉锯,他也不懂。 但那个小神医却是救了他命,给了他体面再活一次的恩人。 一边是前途,一边是救命恩人,赵二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看清楚了?” 街尾的巷子里,庞家大少爷倨傲地道。 二赖子折着腰,摸了摸鼻子一脸阴狠,“看清楚了,就是我们村的李二柱,他跟谢宁是邻居,收药的事是谢宁搞出来的,他就是个帮忙的!” “谢宁……” 庞智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不就是那个谢耀祖的堂哥么?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们庞家与济源堂药铺在云州城,分庭抗礼几十年,原先济源堂虽说有姓吴的老儿坐镇,但看的却大都是一些穷人的病,跟他们专给富贵人看病的庞家不一样。 抢不了他们多少生意。 但去年一道圣旨将济源堂抬了个高度。 他们庞氏药铺本来因为戒断药的事,生意大受影响,现在又弄出来个什么劳什子拔毒药方。 不光云州本地的逍遥散毒瘾患者,就连附近几个州府的病患也都纷纷跑来济源堂排队。 这让他们庞家往后的生意怎么做? 庞智掏出五两银子,他拍了拍二赖子肩膀道:“兄弟,眼下就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二赖子穷得眼珠子都蓝了。 村里人都穷,穷他一个也不叫事,但偏偏以前整日拍他马屁,围着他转的谢宁竟然也发家了。 看着谢宁家日子越来越红火,这叫他如何能忍。 “多谢庞公子赏识!” 二赖子笑得一脸谄媚,眼珠子死盯着银子。 第三十九章 谢宁将许婉维护到底1 家里的草药生意由许婉接过,谢宁之前还担心,她会有压不住场面算不好账的时候。 但背了半天书,谢宁再从厨房出去,就见许婉坐在一桌子后面,手拿毛笔给每个给了钱的村民做纪录,迎来送往,对每个人她都露出谦和的笑脸,半点不露怯,仪态端方的样子,就好像真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奶奶夫人。 “相公,你来了!” 许婉见谢宁出来刚要起身,便被谢宁伸手给摁了回去。 “操劳半日了,累了没?” 许婉轻轻摇头。 红润的面色跟之前的菜色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李二柱去送药称重的活李济代替,田氏和小莹规整草药,人多的时候谢大利也跟着忙一会。 仅仅一个半天过去,谢家院子里摆满了草药。 “谢宁啊!之前没看出来,你这媳妇瞧着不一般咧!” “是啊,是啊!” “咱们村有几个人识字啊,你家一下就出来俩!要说往后咱村谁能发达,那肯定得是你家!”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 谢宁淡淡一笑。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另一种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谢宁,你可算是出来了!” “我可在这等你老半天呢!” 谢宁一抬头,就见马素梅那张麻子跟马赛克一样的大脸。 前几日骂他骂到祖坟里都不解恨,这会夹着个大包,挤到跟前来,这是见旁人挣钱眼红彻底憋不住了。 谢宁嘴角抽了下,体面淡笑道:“马婶娘,收药材找我娘子也是一样的。” “我不找她!找她干啥!” 马素梅往前挤,她男人谢宝成就丧眉耷眼底跟在后头,扛着另外一个大包。 “大侄子,咱两家是亲戚,我家的草药找你来收,你媳妇到底是个女的,她还……”马素梅讨好的笑容瞥见许婉端庄的面容,撇了撇,她道:“我还是找你!” “咱谢家的事,不找外人接手。” 不找外人接手? 谢宁听了这话差点没气笑了。 许婉是他媳妇,是他夜夜耳鬓厮磨的枕边人。 到了这娘们的嘴里倒成了外人。 “我娘子怎么了?” 谢宁上前一步,李济极有颜色地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自己才一只脚踏进谢家门,谢家公就从房顶跌下来摔死,不出十天婆母也过世,这半年多来,加株在许婉身上的不光有丈夫的打骂,还有无时无刻来自村民的鄙夷。 丧门星。 克夫。 更有甚者,直接从到家里来要把她赶出村。 痛苦回忆涌上心头,许婉霎时间白了脸色。 “别怕!”谢宁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 丈夫温柔坚定的眼神,给了许婉最有力的安慰,她扫视着一张张从前鄙夷,瞧不起她的脸,轻轻点头,“嗯。” “还能咋啊!我的好大侄!” 马素梅大嗓门嚷嚷起来,魔音直钻脑仁,一开嗓就让人无端烦躁。 她看着许婉目光里满是不削,仿佛见到了什么脏东西。 马素梅道:“大侄子,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她可是一只脚踏进门就克死了你爹!你爹要不死,你娘现在不也好好活着,你谢宁现在可就不是孤零零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你咋还让她坐在这块,钱财这么大事儿也让她经手!” “你可别忘了,她是个外来的,是压根不知道底细的逃难女!” 马素梅这话说的太有煽动性了。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 谢宁本人就坐在这,虽然没人像马素梅这么虎,对着谢宁夫妻贴脸开大,但一时间看向许婉的眼神也全都变了。 从刚才在许婉手里接银子的感激,变成了对某种诡异力量的恐惧。 “相公……” 许婉白着脸,眼眸里遮盖不住地不安。 一个女人的名声何其重要。 更何况,那姓马的妇人说的全都是真的。 她许婉,是的的确确一进门就克没了公爹和婆婆。 许婉心中不禁忐忑,若是谢宁也这样想……有了最近的接触,她可以肯定每日拥抱她入睡的谢宁,肯定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但克夫……涉及到自己的性命。 又有那个男人不害怕。 “之前就有人说要撵她出村,是你拦着,说要给她卖个好价钱,才一直留她到现在。” “谢宁啊,你现在有钱了,这好日子还没开始享受呢!你就不害怕……” 马素梅瞥向许婉的目光全都是精明的算计。 她之前在城里给谢宁得罪得狠了。 便是拉下脸来登门赔不是,谢宁也不一定能原谅她,收她家的药材,但这个许婉情况可不一样,他们村谁不知道谢宁极看不上自个的媳妇。 每日暴打跟吃饭一样。 要是他谢宁想换个媳妇,日子又有钱了,拉不下脸来,她这不是正好给谢宁送枕头! “滚你娘的马婆娘!” 谢宁还没开嗓。 身旁倏地奔出一道壮硕身影,只见田氏拿着手里的扫把,对着马素梅就开打,边打边骂道:“长了一张嘴不吣人话,人家小两口刚把日子过起来,你算哪根葱,跑来说人家许婉的不是!” 马素梅被大扫把拍得嗷嗷叫。 “哎哎,田氏你疯了,你打我做什么!” “老娘打的就是你这个跑旁人家,张嘴离间人家夫妻感情的蠢货!” 田氏力气本来就跟男人差不多,大扫把在她手里舞舞生风,每一下都跟鞭子似得抽得马素梅浑身生疼。 马素梅嗷嗷叫道:“我说的那句话不对!他谢宁的媳妇本来就是丧门星!他谢宁不怕克夫,咱们还怕坏了村里的风水呢!” “滚你娘的!” “再胡吣,老娘把你骨头抽出来!” 很快马素梅被抽出院子,临出院子前,她还不忘了冲着院里叫嚷,“谢宝成!谢宝成你是死的吗?有人打我你不知道拦着吗!” 谢宝成夹着个大包裹,皱巴巴一张脸,跟吃屎了差不多。 谢宁家本来他就不想来。 家里又不是没有地,他做点零活喝点小酒,一家人饿不死得呗。 非得上赶着跑到谢宁家里来卖草药,这下好了,丢人现眼得以后全村人都得笑话他们。 第40章 打媳妇?让她长记性就行? 田氏拎着大扫把回来,胡须虬髯的面容很是骇人,她目光落在在场每一个村民身上,几乎是看谁谁忐忑。 田氏大扫把往地上一杵,沉声道:“我田氏今个就在这说了,谢宁是我男人的亲弟弟,许婉我是亲弟妹,以后长嘴的进了这院子,要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实在闭不上把鞋塞嘴里,要再让我听见一个字编排许婉的不是,我非把她活拆了!” 话音一落。 满院子鸦雀无声。 谢宁看向田氏,不禁投去无比崇拜的眼神,“嫂子,你、你太威武了!” 许婉也从震惊里缓过神,对田氏由衷地道谢,“多谢田嫂子!” “谢什么!”田氏不以为然,傲气地道:“以后受了欺负有嫂子在,在这个村里只要有我一天,就没人敢上你们头上拉屎!” 小莹也崇拜得满眼小星星,追着田氏的后面道:“大姐!大姐你好厉害!果然是我家大姐!许婉,以后有我家大姐在,看谁还敢欺负你!” “嗯,有大姐在,我谁也不怕!” 许婉刚说了一句,谢宁连忙补充,“还有我,还有我,刚才即便田嫂子不出手,我也会将你维护到底的!” “嗯,我知道!” 许婉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若不是有旁人在,她肯定会主动地上前亲上谢宁一口。 谢宝成还尴尬地站在原地,谢宁看了一眼他跟吃屎了一样的脸色,嗤笑道:“宝成叔,你的草药还卖吗?” 谢宝成蒙住一瞬,他没想到谢宁,竟然没轰他走。 还问他草药还卖吗? 谢宝成家里的财政大权全在马素梅手里,自打娶媳妇后他这辈子能碰到的钱,就那几文酒钱,想起地瓜烧,他舔了舔舌头道:“卖!卖!大侄儿,我家这草药当然卖!” “卖行!” 前几日那马素梅骂得他一脸口水,他谢宁虽然不屑于跟女人动手,但这个仇他可记着。 谢宁道:“那宝成叔,我家这草药可不收窝囊废的,你家要还马婶子做主,那这药材我可就不收了。” 谢宝成卡巴卡巴眼睛,没想到谢宁能在这等着他。 “窝囊废?” “我才不是窝囊废呢!” “那你叫个娘们骑到头上!” “可不是咋地,谢宝成要是你当家,人家谢宁爹娘没了,你能一分钱不花?” 谢宝成脑瓜嗡地一声。 谢宁爹救过他的命,人没的时候,他就说过得花点钱帮衬帮衬,可那马素梅疯了一样就是不听,拿了家里的钱就跟拿了他的命一样。 可现在怎么着了? 他一个好端端的老爷们,在同村人的眼中成了这样,成了所有人都瞧不起讥笑的对象。 “我不是窝囊废!” 谢宝成嘴笨,颟顸地就这么一句,把硕大的布袋子往桌上一扔,狠狠地道:“谢宁大侄儿,你给叔算钱,是我没管好那娘们,我这就回家揍她一顿去!” 布袋子里的草药不少,少说也得几十斤,成色也相当不错,松针都是最嫩的叶子,能看出来马素梅是相当重视采药挣钱这事儿,只是好好的娘们偏偏长了一张嘴。 李济称好重量,许婉拿出钱来。 谢宁扒拉扒拉药材,拿着一串铜钱,笑道:“宝成叔,钱你收好,回家轻点揍,女人么,让她长记性就行,没必要打的太狠!” “这你就别管了!” 自觉丢了大人的谢宝成,一把抢走铜钱蛮牛似得撞着旁人的肩膀飞快走出院子。 接下来收药材的场面无比和谐。 能赚钱,谁管谢家媳妇到底克夫不克夫,克的又不是他们真金白银的铜板拿到手里才是真的。 村妇们开始用匮乏得不得了的语言开始夸耀许婉。 “谢宁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媳妇这么漂亮不说,还这么能干,远了不说,就说咱们村,认识字的男人都没几个,再瞧瞧你媳妇,识字会算账,简直比城里的账房还厉害!” “可不是,之前我就瞧你媳妇长的水灵好看,现在这才几天啊,被你谢宁养得跟朵花似得,我看一眼都不够!” “谢宁,你可别听刚才那马素梅胡咧咧,啥克夫,啥晦气,那都是骗人的,依我看啊,你家从之前那般的穷苦日子,变成这样有钱,可都是你媳妇旺家呢!” “要不怎么都说娶妻旺三代呢,你有了这般有福气的媳妇想不发达都难!” 院子里的妇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许婉夸得跟天上的仙女似得。 不要钱的话使劲往外倒。 许婉哪见过这阵仗,当下就面皮发热,尴尬得不行。 谢宁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他之前还合计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给许婉正一正名声,他谢宁的媳妇老实顶着逃难女、丧门星的名头那叫什么事? “别紧张,让她们夸!” “我媳妇本来就天仙似得好看,她们之前怎么编排你的,就让她们怎么夸回来!” “我还觉得她们夸的还不够呢!” “……噗!” 许婉闻言一乐,扑闪闪的眼睫卷翘起来,紧张的感觉一扫而空,若不是院子里人太多,她都想捧着谢宁的脸蛋直接亲上一口。 “大娘们这话说的太对了!” 谢宁起身,拉着许婉的手缓缓道:“许婉是我谢宁的妻子,我的媳妇!我能学好,大家今日能在我家里送草药挣钱,也全都是因为她!” “所以!往后不管是人前还是背后,但凡让我听见编排我媳妇一个字的不好,那不好意思,我谢宁不做他家的生意!” “我家的大门也不欢迎!” 村民们听谢宁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谢宁是要将许婉这个外来的逃难女维护到底了。 当即就有人表明立场,“谢宁,俺不是马素梅那缺心眼没良心的,拿着你家的钱,骂着你家的人!我家本来因为买粮食种子没钱,都要把小丫卖了,是因为在你这里挣到了钱,我才没卖女儿,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记着!” “我也是!” “之前我在城里做劳工伤了腿,家里三日能吃上一口稀粥都不错了,没人能瞧得起我这个不能挣钱的瘸子,可今个我能在你这里挣钱,挣的还是比之前在城里当苦力还多的钱!” “现在我家买粮食的钱都是在你这里挣来的!全家都不饿肚子都是因为你谢宁!咱们村不管谁,但凡在我面前说你一个不字,那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必定揍他!” “我也是!” “我也是!” “谢宁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肯定站在你谢宁这头!” 第41章 这大肉虫子……能吃? 人群很是喧闹了一阵。 谢宁自己也被激动的村民搞得血液沸腾。 厨房死记硬背了一上午的沉闷顿时一扫而空,他不禁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报道,说如果有五美元,怎样花掉才会产生最大的愉悦,那篇报道采访了上百人,最后统一得到的结果便是,对需要的人提供帮助才能最大限度的让人愉悦。 他谢宁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更不是雷锋圣人。 但此时村民们实打实的感谢,却是真的有些让他意动。 院子里收药的场面和谐一片。 谢宁便也没着急再回厨房继续啃书本。 他专注地盯着许婉的字体,这个时代的女性认字的不多,有的也只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闺阁小姐,许婉的字体娟秀整洁,一看就是练了很多年的,再看她算账,虽然不像谢宁这样九年义务教育撸出来的心算。 但也是拿了几颗石子充当算筹,算的准不说,速度并不比他的慢。 早先从日常的一举一动之间,他就猜到许婉的出身可能很好,但这么一看更加肯定了,他的媳妇许婉绝对是出自大户人家。 春日暖阳,正午的阳光投下一片金粉洒在许婉的侧脸,谢宁手拄着下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个媳妇极美的侧颜。 他想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上辈子只能在网络和杂志上看到,可现在却成了他被窝里的人。 谢痴汉正美美地犯花痴。 忽地视线被遮住,眼前出现了一张,他绝对不陌生的脸。 “宁哥儿!” “二叔这里也有草药,你给算算,看看值多少钱?” 谢广义打开布袋,朝谢宁笑得和善,仿佛就是自家长辈叔叔看向亲侄子那般和蔼。 谢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李济道:“正常给算就行。” 说完他就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喝茶水,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谢广义一下。 谢广义有心再跟谢宁拉拉关系,毕竟他跟大哥家从前闹得那么僵,可看谢宁的样子,显然是记恨在心,根本不乐意搭理他。 从谢宁家出来的时候,周氏连忙上前询问,“咋样?那崽子跟没跟你说话?” “话是说了!” 谢广义眉心拧成个疙瘩,“但也没说几句,这崽子心毒,一点小事就能记这么久!” “心毒咱也是他长辈,亲叔叔亲婶娘,有他爷奶在他还能反了天去?” 面对谢宁的冷漠,谢广很也是不以为然,他道:“你说的对,大哥没了,谢家长辈还有谁?我就是他爹,他就算不孝敬我这个亲叔叔,也得孝顺咱爹和娘!” 下午李二柱回来的时候,给谢宁带了正需要的剩下几本科举书。 并告诉他周掌柜找他有事情,让他进城一趟。 逍遥散的毒蔓延至全国,连西北这等贫困地区沾染的人都不计其数,南方那些富庶的地方,想都不用想,必定泛滥成灾。 谢宁给出拔毒药方的时候就想过,能拔去全民的毒瘾,这样的药方必定会引起各方的注意,用济源堂做前身挡着,也是他一开始想的。 济源堂有解毒汤药都依然安稳着。 可以说之前的解毒汤药,已经在各方趟开了路子,再来一个彻底根除的拔毒药,也没什么奇怪的。 若是西北官府的动作够快,那必然能护住药方,给予药方的主人一定奖赏,他谢宁到最后是否全身而退,就看济源堂背后的大腿粗不粗壮了。 至于周掌柜找自己的有什么事,谢宁没多考虑,既然没主动跑到村里来,那便不是什么了不得十万火急的事。 接下来几天,谢宁完全是闭关的状态。 几天的时间里,他不断按照真题上的方向解题,背诵,连晚上都要拉着许婉抽背四书五经的内容。 三月最后一天。 在家里闷了不知多少天的谢宁,胡子拉碴地迈出大门,向山上走去,四书五经,县考会考的基础书籍他已经背诵通透,其他做文章和对对子,文章他不担心,他上大学的时候辅修就是哲学。 科举的文章都是议论文,以文言文的形式出现。 只要他通篇都带入士大夫思维视角,问题不大。 对他来说最难的是对对子。 这玩意跟做对联差不多,还讲究个平仄对称,出题一般没有规律可言。 作为穿越者,流传几千年的诗句,他脑袋里自然不少,但圣人之才哪能轻易学舌,眼下穿越来的大宴朝,虽然在历史书上没听说过,可四书五经,孔孟圣人可是实打实有的。 拾人圣人牙慧,一个不小心漏兜子,那可就丢大人了。 天气已经完全暖了起来,山间的积雪融化成一条条透明的小溪。 谢宁走在暖意洋洋的山里,抻了抻胳膊腿,顿觉浑身轻松。 不管了! 能做的努力,他都已经做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全都交给天意! “宁、宁叔?” “宁叔,你咋上山来咧!” 张大宝身后一帮孩子见了谢宁踱步山间,各个高兴地跑了过来,见着他都跟见了亲叔叔一样热络。 “散散心,你们几个干嘛呢?” “烤火!” 张大宝展示着手里被烟熏得黑黢黢的树杈子,裂开缺牙的嘴道:“俺们逮了两只田鼠烤了吃,宁叔,你吃不?烤田鼠可好吃了!” 烤田鼠,烤家雀,饿肚子的人,山间野地里一切能吃的都能往肚子里划拉。 便是那藏粮食的地鼠洞,一冬天下来也被人几乎挖空了。 田鼠不管怎么说都是耗子。 谢宁嫌有寄生虫,但那味道确实是香的勾人,他四下看了看,密林丛生的山上,松涛成片,迎春花早就从绽放了花蕾,不少枯枝树木也都因为雪水的滋润冒出了嫩芽。 “想不想吃更好吃的?” 谢宁视线瞄准一处树干鼓包问道。 “更好吃的?比烤田鼠还好吃?” 张大宝和剩下的崽子们顿时来了精神。 “那当然!”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片刻后,孩子们统一发出“哇”地一声。 还有胆小的见了谢宁从树包里面抠出来的大肉虫子,直往后退,谢宁手指戳了戳肥嘟嘟虫子身体,笑道:“咋了,害怕了?” 乡村孩子没那么娇气。 张大宝皱眉有些嫌弃,“叔,我不害怕,这啥玩意?树里面咋出来这么大的虫子,你刚才说比田鼠还好吃的不是这?” 谢宁淡笑不语,将大肉虫子往张大宝手里一塞,张大宝吓得手抖,虫子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谢小树立刻捡起来,用仿佛比张大宝勇敢地语气道:“叔,我不害怕,这虫子你只管弄,有多少我都不害怕!” 谢宁略有深意地看了这孩子一眼。 前几日,马素梅因为在他家闹的一出,回家挨了谢宝成好一顿胖揍,这还是晚上许婉怕他太累,当笑话讲给他听的。 看现在对自己这态度,这谢小树非但没记恨,反而跟自己更亲厚了。 “好样的!” 谢宁拿着小刀继续破开树干,陆续又从里面揪出来十来个肉虫子。 肉虫子包裹了几层松树皮,滚到火堆里跟着田鼠一起烤,十来分钟便被谢宁给扒拉出来,刚出火堆的东西烫手,他猛地吹口水,一旁的崽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直到松树皮扒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香味从空气中爆开。 “这虫子咋这么香?” “这也太香了!” 张大宝谢小树一帮孩子挤着脑袋凑了过来,眼见着谢宁拎着一条烤熟的肉虫子往嘴里扔。 “宁叔,这、这能吃吗?” 张大宝刚发出疑问,谢小树就连忙抢先帮着谢宁往火堆外头扒拉虫子,他对宁叔坚信不疑:“能吃,宁叔能吃酒肯定能吃!” 第42章 草原长生天在上! “当然能吃,不光能吃还大补呢!” 谢宁拎起一条肥硕的虫子丢到嘴里,刚一入口浓郁的香味便在嘴里面炸开。 斗米虫,药石志当中记载,辛甘温,温脾经,在缓解小儿积食症有奇效,也补阳气,治疗磨牙、厌食,缺钙引起的腰膝酸软等症。 这可是富含优质蛋白的大补之物! “来,大宝尝一个!” “不好吃,宁叔赔你二斤肉!” 张大宝犹犹豫豫张开嘴接住肉虫子,转瞬他便瞪大了双眼,惊喜得手直接捂住嘴巴! 这是什么神仙味道,竟然这么好吃! “怎么样?没偏你!” “嗯嗯嗯!好吃好吃!” 张大宝感觉自己被香掉了舌头,连忙把剩下的松皮包全都敲开,一个个烤好的肉虫子往谢宁嘴边送,“叔,好吃,你吃!” “行!” “谢谢大宝!” 对于这几个孩子,谢宁是真心的喜欢。 俗话说,赤子之心最为可贵。 大城市里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娇养得不像话,凡事只顾自己,像这样质朴的孩童谢宁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他烤斗米虫就是为了逗小孩儿玩。 简单吃了几个,嘱咐张大宝他们看好火别烧了山,转身朝着另外一条山路走了。 却没想到,肉虫子能吃这件事迅速在村里扩散开来,不少舍不得买肉吃不起饭的人家,把目光都瞄准到了山上。 松涛徐徐,春日的风暖得人骨头发懒。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着树干,手指悠闲地敲着石面,心想:这会要是有个吊床就好了…… “快点走!再磨蹭老子把你腿敲折!” “你轻点弄他,将军那一箭本来就重,你再给他推死了!” “哪那么容易就死!这老小子不是敢伤付大人,要怕死别动手啊!” “行了都别吵吵了!赶紧赶路!你!去把付大人背着走!” “天黑之前务必要到城里!” 谢宁闭着眼耳边倏地闯入几道吵嚷声。 他趟的这个位置是东山上,通往隔壁村另外一条下山的路。 路的另一侧尽头好像是连接白鹭关的山路。 “你们再推他就死啦!” 谢宁半阖眼,瞧着大石头下面几人懒洋洋地道。 忽然一道人声,把着急赶路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少年懒洋洋地依在石头上,此时正勾唇角垂眸看着他们呢。 “哪儿来的野小子,快滚远点,要不老子戳瞎你的狗眼!” 带刀壮汉出口就是不客气。 谢宁道:“行行行!我这就滚远点!” 他还没嫌这午觉被打扰呢,结果人让他滚远点。 大石头爬上去容易,下来费劲,谢宁脚丫子伸出去好几下没踩到落脚点,便直接放弃,扯着袖子往自个眼睛一盖,彻底没了动静。 空气静止几瞬。 就在谢宁纳闷怎么脚步声没动静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从他脑袋顶上响起,“恩人!是你!” 谢宁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石头上滚下来。 一睁眼,就见硕然一张大脸距离近得差点跟自己贴上。 “是你?” 谢宁直起身笑了,“你伤好啦?” 官道上救下这人的时候,他伤得都快挂了,没想到这才短短半月过去,竟然生龙活虎地出现。 “好了!” 李武呵呵一笑,拍了拍自个的肩膀,吹嘘道:“皮肉伤而已,几天肉就都长上了。” “倒是恩人你,我之前找了你许久,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恩人,你不是要考科举么?怎么跑山里来闲逛……” 谢宁:“……” 不是找了许久。 怎么连他要考科举都知道。 李武继续道:“恩人,你把玉佩当了当天我这边就收到消息了,家里的掌柜太没眼色,就只给了那么点银子,恩人,你还缺钱不?” 说着,他摸出来钱袋往谢宁手里塞。 “哎哎,我不缺钱。” 就算缺钱,那也是以前。 “又不缺钱了啊?” 这李武看上去三十五六,面相精悍但一说话,虎得跟心眼子全漏一样。 谢宁直起身,瞧着小路上几个人怔愣地望着他们,其中有一位老者,除了另外几人明显是武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脚带镣铐浑身是伤,腹部两个箭矢明晃晃地插在哪儿。 “你们这是干嘛呢?” 之前谢宁大约猜到,这人应该是出自军中之类。 他们这行人,看山去也像是在护送什么人。 李武一拍大腿,面露惊喜道:“哎!这不是正好么!来来,正好恩人你在,你赶紧给付老先生看看,他脚扭了,还不肯让人背着走,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说着,他长臂一展,谢宁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夹着落了地。 “老先生,脱下鞋袜让我看看你的腿。” 这位老先生鸡皮鹤发,端的一副仙风道骨,人瘦得就剩一把耷拉皮,他眯缝着眼睛盯了谢宁片刻,没说话只把靴子脱了下来。 长久走路的人脚丫子的味都不用提了。 靴子脱掉的瞬间,一股子带鱼味便满眼开来。 老者干咳了下,把脸扭到一边。 脚丫子触手很热,谢宁把老人的脚丫子放到膝盖上,顺着骨头向上摸,到了膝盖处停下,他道:“没别的事就是扭到了,正正骨就好了。” “正骨就能好?” 李武跟个大号好奇宝宝似得,低头死盯着老人的臭脚丫子。 老者翻眼皮瞪了他一眼。 谢宁心道这老头,还挺有脾气! “对正骨就好了,不过……”他指着旁边那个血葫芦似得男人道:“比起这位老先生的脚伤,他的更严重一些。” “他……?” 李武摇摇头,“这犊子!付老好心好意给他两张饼吃,他非但不感恩,竟要对付老下手!若非我两箭射过去,付老都要丧命了!” 谢宁看了一眼,正与那人视线对上。 他颧骨奇高,鹰眼钩鼻,明显不是中原人的长相。 看向谢宁的目光也是鹰隼一般的桀骜。 “我没伤他!狡猾的中原人!你们放了我,是男人咱们现在就较量较量!” “还较量!较量个屁!” 李武手下登时就是两脚,踹得那人口吐鲜血。 第43章 谢宁救了个五品将军! 谢宁撇了那挨揍的人一眼,转头捋着老人的脚踝,在李武手下痛骂的时候,咔嚓一声,骨头发出脆响。 顿时。 不光姓付的老者,就连打人的都停了下来。 老者动了动脚踝,酱臭的脸色霎时间闪过一丝惊喜,不可置信地望向谢宁。 谢宁摊了摊手,耸肩道:“我就说正正骨就好了。” “好、好了?” “这就好了?” 李武激动得上前一把捧住老人的脚丫子,上下来回翻看,他好奇地嘟囔道:“我都没见你咋动,这怎么就好了!” 正骨用的是寸劲。 若让人能逐帧看明白,那受伤的得疼死。 “老先生,您动一动看看还疼么?” 谢宁没搭理李武。 老者闻言起身走了几步,他转过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有些微胀,已经不疼了,多谢这位小兄弟施手救治!” “不客气,不客气,顺手的事!” 谢宁方才就已经把李武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确信李武不是危险人物,之前的担心全都消散了。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人道:“他真不管了?要这样他肯定挺不到进城就得没命!” 李武思虑了片刻,道:“试一试,毕竟不知道是不是胡人的探子特地找准机会接近付老,恩人,你先施救一番,若真半道死了,不好找幕后元凶,我还想留着他,挖一下胡人在西北的探子!” “成!” 谢宁并没有马上查看那个人的伤口,而是在周边的草丛里转了转,抓了几把止血的小蓟草、马齿苋、蒲公英,又指挥李武的手下上树摘了些槐角,这才扒开那人的衣裳查看伤势。 李武射出来的这两个血窟窿,一看便是冲着要这人的命来的。 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正胸向上三寸。 另外一箭则是准准插在肝脏之上,若不是出箭仓促,这人恐怕中箭的当时就玩完了。 谢宁盯着男人胸膛上的狼头纹身,微微出神,在他的记忆里,草原游牧民族,因为部落不同,会在胸上纹上不同的兽首图腾,并且一般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纹。 “你、你看什么……” “要杀要剐,是个男人就快点!若不然,有朝一日,我草原儿郎必将攻陷你们大宴,屠尽你们的男人,让你们的女儿跟最蠢的肥羊一样,给我们生无穷无尽的奴隶!” 我擦……! 反派死于话多不知道么? 都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这人哪里来的勇气装逼? 谢宁二话没说,蹭地拔出胸膛上的箭矢,血线顿时飙出去老远,疼的那男人顿时白眼一翻,浑身抽搐,下颌打战。 “你……” 都疼成这个样了,男人还不忘怨毒狠狠地盯着谢宁,并放狠话道:“我记住你了!若有我回到草原的那天,必定……” “必定你妈!” 谢宁连他第二句话都没让说出口,摁着肚皮的肉直接粗鲁薅出来第二只箭矢,血飙了他一脸,他道:“你们一帮野地里放牛的,要攻破大宴?要杀光我们的男人?” “让我们的女人给你们生奴隶?” 谢宁恨笑道:“逼不是这么好装的!都这个死样了,别拿着筐到处装!” 说着,淌血珠的箭矢,被他在半空中轮圆了胳膊,噗第一声狠扎进男人的肚子。 “我天!” “哎妈!!” 这样的举动把连李武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武惊诧万分地道:“不、不是救他的命么?” “这不是正在救他的命么!” 谢宁不以为然,处理伤口的手没停,至于那个草原逼王则彻底疼晕了过去。 逼王的箭伤虽然重,但也不至于马上就死了。 谢宁拔箭之后,又反复摁揉了他几个止血大穴道,虽然没有银针但也能暂时压一压心脉,省得真的流血过多噶掉。 至于他后来捅的那一箭,根本就没往要命的地方扎。 这人壮得跟头牛一样,血流了那么血也没见他死,这么点小伤就是肚皮上扎了个眼儿没有事! “把这个草药嚼了!” 谢宁指着地上一堆草药道。 “嚼……?嚼了它们?” 李武有些发蒙,地上那一堆草药什么玩意都有,他才不想嚼呢。 李武指着一个手下道:“你,你来嚼。” “我来?” 下手一脸怨气,不甘道:“将军,换旁人来行不,我牙疼。” “我特娘的还屁股疼呢!” 李武骂道:“赶紧的别墨迹!” “你屁股上又没长牙!”属下嘟嘟囔囔,认命地把开始吃草料,那药苦得他舌根都发麻,最后差不多都嚼好了之后,呜呜地凑脸到谢宁跟前。 “嚼碎了就都涂在他的伤口上!” 听了谢宁这话,手下如蒙大赦,赶紧和着口水把药往伤口上涂。 谢宁直起腰来道,“行了,起码天黑之前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他娘的苦死老子了!” 手下涂完药气不过又在那人身上补了几脚。 李武再开嗓,神态十分正式地对谢宁鞠了一躬,“感谢恩人救命大恩,之前还未得恩人姓名,我李武与恩人在此相遇,必定是上天有缘,敢问恩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好让李某人报答一番。” 谢宁白了他一眼。 刚才都说走嘴,连他要科举都知道,这会装正经。 谢宁道:“我是谁你不早打听清楚了,报恩什么的就不用了,这荒郊野岭的咱俩能遇见两次,可见还是有缘,那这样,你兜里不是有钱。” “有!有!”李武一顿,立马掏出钱袋子来,作势就要都给谢宁。 钱袋子谢宁并未全部收下,而是打开之后挑了里面最小的一粒银子,揣到兜里道:“这疯子溅了我一身血,待会我跟你进城,拿你这钱买身新衣裳,要这样回家非得把我娘子吓坏不可!” 谢宁本想着第二日进城,县考需要到官府学政报名,正好他早上犹豫着要不要今日就去,户籍贴就带在身上。 进城的一路上,李武都在跟他东拉西扯。 李武这人性子豪放,跟谢宁又不设防。 没到半个时辰,谢宁便把他的家世来源套出来个底儿掉。 李武乃是西北卫世袭的武官,家中先祖跟随太祖打天下,最高的时候官拜一品武侯,现下大宴立国二百余年,皇权更迭,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没落得只能在西北当一个从五品的千户。 至于将军,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虚衔,并无实际兵权。 上了官道之后,李武临时征用了返程送菜的牛车,将付老和那个胡人安置在车上。 有车坐谁愿意劳动两条腿。 谢宁坐在牛车前面跟着李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付博先老而狠辣的目光则始终都停留在谢宁的身上。 第44章 科举第一步,县考开始了 进城之后,李武先让人把胡子和付老先生安顿好,换了一辆马车之后跟着谢宁来到了云州府衙。 报名是谢宁给漏掉的。 若不是许婉提醒,他光顾着闷头啃书本,差点就给忘了。 还有三天就要开考。 府衙门前前来报名的队伍排得老长。 谢宁刚要下车,李武拦了一把道:“你是我恩人,这点小事情还要你亲自来排队?那我李武在西北都不用混了!” 说着,他把名帖从谢宁手里拿走,递给车夫,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不到,车夫便带着号排回来了。 “李将军!多谢!” 不论是什么时候,享有特权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跟我还客气啥!” 李武大马金刀往车厢里一靠,不忘吩咐随性小厮,“去布庄给谢公子挑几身衣裳送到运来酒楼去,我要跟恩人好好喝几杯,对了也去把周掌柜叫上!” “若不是前几日,我跟着廖大人到药铺去,竟还不知道恩人做的竟是自家的生意。” 谢宁当玉佩的珠玑阁是李家的产业,没想到连济源堂也是他家的。 接下来,谢宁从李武的口中得知,大宴开国皇帝原是西北赵氏大姓出身,是在家族中备受打压,不得已才投身军中,并以此推翻前朝,将这片华夏广袤土地改换姓名,成了一代武皇帝。 李武的先祖便是跟随武皇帝打天下出力最多的一批人。 西北是武皇帝的老家,也是李姓先祖的发家地,虽然权柄下移,但几辈子积攒下来的产业基本就集中在西北,其体量自然也不容小觑。 不光是济源堂和珠玑阁。 云州城内基本叫得上来的产业基本都有李家的手笔,不光如此,他们李家还把持着西北最大的货运商行,其种类繁杂可以说涵盖了所有。 谢宁听着李武讲述,手指敲着膝盖,他道:“既然草原的矿产能运送到关内来,那番邦呢?海外番邦你家的生意有没有涉猎?” “番邦?” 李武看向谢宁的目光倏地变了,他语气变得幽深,“本来为官不能为商,官不与民争利,如若不是我家有太祖皇帝的特赦,生意也不会做的这么大,最近这几年国库空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李家,也是还好我家根基都在西北,若不然甭说这货运生意,便是那研制出戒瘾汤药的药方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至于你说的番邦货运,那是顶顶挣钱,一本万利的买卖,这么挣钱的营生,非朝廷大员的附庸不能插手。” “便是江南本地官员,想要分杯羹也是难上加难。” “这么说,咱大宴朝海王通商已经有了?” 李武面色有些不好地道:“有了,恩人,你是想买什么稀奇玩意吗?若有想要的,我找找门路,给你寻来!” 谢宁沉吟了片刻。 这个时代基本的农作物已经有了,棉花西北就产,只不过产量极低,大米、番茄等番邦外来物,也有就是要价极高,普通百姓只听过没见过。 “种子,帮我寻一些稀奇东西的种子。” 谢宁道:“越稀奇越好,什么都行,只要是咱中原没有的,一并寻来,多少钱我给!” 李武道:“有我在,还哪能用恩人你掏钱!我李家旁的不说钱财这一块……” 谢宁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李武是个实心眼,但凡他看得上对他胃口的,这人是一点心眼没有,他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有钱,对了,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恩人的叫我,听着太难受。” “那咋叫?” “就叫谢宁!” “就直呼名讳?不好,这一点都不郑重。” “挺郑重的了!你要再叫我恩人,我现在就下车。” “哎哎……我这就改口……” 原本以为当兵的人都能喝,哪想到这李武就是个一杯倒,谢宁菜还没吃两口呢,这人两杯酒下去脑袋一歪直接倒饭桌子上了,本来谢宁陪他喝酒就是被李武临时拉来的。 等了一会周掌柜还没到。 谢宁便叫来李家的小厮,拿了准备好的衣裳包裹,将整桌子上好酒席大包,将人丢给小厮直接结账走人。 接下来的两天谢宁闷头背书,。 四月初二天还没亮,谢大利和李二柱便敲响了谢宁家的门。 “这是你嫂子准备的胡饼,这是铜壶听人说城里大户人家冬天赶考都用这个,我特地去租的。”谢大利塞过来两样东西,“这里头已经灌了热水,饿了热水把饼子一泡就能吃。” 李二柱也蹲下来,往谢宁膝盖上弄东西,“这个是你嫂子连熬几天做的兔皮护膝,你说要考科举,她便准备着了,就是时间太紧,不然她还要给你做个抗风的褙子。” “还有这个披风,虽然料子是旧的,但棉花蓄多,现在虽然暖和了,但早上冷……” 县考的吃食,许婉事先已经给他准备了。 是炒米和热水。 棉衣棉裤更是提前给他准备好了。 但这两个大哥一样样往自己身上加东西,言语关切着,谢宁心里还是很感动。 谢宁道:“走,柱子哥,大利哥。” 刚走出院子,漆黑的外面便亮起星星点点,谢宁定睛一看,他家院子外头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拿着东西的村里人。 “谢宁,你今日赶考也不知送你啥好,俺给你煮了十个鸡蛋,还是热乎的呢,你带着!” “谢宁,这是白菜,我爹特地在梁上挂了三宿,说摘下来送给谁,谁就能高中!你拿着抱着进城里,没准咱们村真出了个状元!” “谢兄弟!”张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给谢宁拿了个布包,“我家没值钱的东西,前几日大宝听你说肉虫子能吃,这是我跟大宝昨个在山里找了一下午,刚才特地烤好的,你先吃吃!别到城里饿肚子!” 谢宁望着一张张期盼着质朴的脸,心中一顿柔软,他把东西挨样收下,朝村民们鞠了一躬,“多谢叔伯大娘们相送,你们的东西我都不嫌弃,谢谢你们的好意!” “这些东西便是我今日吃不完,也不会有丁点浪费,我保证全都会进我谢宁的肚子里!” 第45章 县考第一场 谢宁赶考的牛车,刚驶出村子,周氏便站在门口狠啐了一口吐沫。 “我原还以为是旁人胡吹的,没想到这崽子还真的去考了!” “我说村长怎么之前答应咱们好好的,族里出钱供咱耀祖读书的事耽搁了,原来是他谢大利在里头搅合!” 谢老二盯着远去的牛车,满脸僵硬,抽到发黑的烟袋嘴子在嘴里狠嚼了几下,道:“不管这崽子要干啥,族里既然说了有一个名额,耀祖读书这钱他们必须拿!” 抵达城里的时候天还没亮,鱼肚微微一点浅白与月亮相隔挂在天上,一阵冷风吹过,不少人都缩了脖子。 谢宁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脱了站在队伍里,李二柱和谢大利的牛车就在巷子口那边等着,此刻的他就跟十几年前被爸妈送进高考考场一样,倒不是说考试有多紧张。 就是亲近之人的殷殷期待积在心头沉甸甸的。 衙门跟前的队伍分了五个长队,每个队伍一看都看不到头,约莫最少得有五百多人,谢宁站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听着周围的书生谈论着,若是此次中得廪生,今年院士相约互相作保。 谢宁没有同窗。 即便之前,原主私塾读过几日书,那也是被人瞧不起撵出来的货。 刚他一到瞥见几个私塾的熟脸,看见他就把脸转过去,简直不能再嫌弃了。 日头在人群低语中不断攀上。 不多时,差役便敲着铜锣出来,大声说不让喧哗,叫到名字的拿好牌名帖到前面来。 为了防止夹带,每个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被扒光衣裳检查,虽然县考比往年延后了将近俩月,但一个个浪里白条,衣裳刚脱就被冻得浑身鸡皮疙瘩。 谢宁到了前头,跟着前面的人脱下外衣等着,进入之后他也扒了个精光,就在差役拿着尺子打算扒开,查看股沟是否夹带的时候,拿笔记录的学政管咳嗽了一声,摆摆手让放行。 谢宁猜测,这应该是李武的面子。 县考不像院试,乡试有单独的考棚,而是把县衙前面一大块空地方,搭了棚子,棚子下面摆放着长条桌椅,人挨着人地考,一张椅子大约能坐十个屁股,这头抖腿,那头屁股都跟着震颤。 若是倒霉点的,一张凳子上摊上两个胖子,边角的人都要搭边坐。 有道是学问不在年深。 有志不在年高。 这才多一会,谢宁就看到好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前来参加可科考。 谢宁坐的位置还算不错,就在棚子的中央,左右都是干瘦的读书人,没拥挤,也不会有考棚滴答水祸害试卷的风险。 很快,差役便在一块大板子上贴上了考试题目。 谢宁对面坐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看不清题目,耳朵也不好使,差役连喊了三遍题目,他也没听清,想问身边的人,压根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搭理他。 试卷发下来,一张正式答卷,一张草稿纸。 第一题题目:默写孟子,公孙丑上。尚书,盘庚上。 科举的基础书籍,谢宁早背的滚瓜烂熟,那他也没有马虎,先是在草稿纸上书写了一遍,然后仔细检查,确保没有一个字失误之后,计算了一下答题纸的尺寸,字体应该多大才能尽量让卷面看起来整洁美观,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之后,才开始动笔誊抄。 第二题很快公布: 时文题,论语为政篇,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论语为政篇,主要讲的是孝义。 为人子女应当怎样孝顺父母。 这题看上去没有难度,但凡叫个人,只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有爹妈,对于孝道必然每个人都有见解,但想要在这种泛类题目上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谢宁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作答。 考场安静得只有沙沙的书写声。 谢宁思考了一会开始作答,他的答题方向,中规中矩,以父母言行,品格熏陶孩子做人的方向,日月为照,父母为地,子女为山间小树,湖海中鱼,敬仰孝顺父母应当顺应天性。 但最后,他在文章的末尾阶段拔高了一下立意,以帝王比作天地,以皇权比作大海,皇帝既君父,狠狠隔空吹了一波皇帝。 有道是夸死人不偿命。 谢宁这一波马屁,引经据典,便是阅卷官看了也挑不出个错处。 最后一题是对对子。 以咏春为题。 咏春,小学课本上都一抓一大把的题目。 听起来简单,但要求韵脚,平仄齐全,不少人都被难得抓耳挠腮。 谢宁停下笔,闭目养神一会,静静地听着书写声,还有屋檐滴水的声音。 就在他看似体会春意的时候,殊不知,一道目光从考场的上方投来。 付博先手边放着谢宁的档案,谢宁十九岁,第一次参加县考,清水镇二道沟村村民,父祖上五代皆为赤贫。 一个普通农家小子,远亲近邻没一个能跟医道搭上边的,竟还能练得一身好医术,付博先能注意到谢宁,并非是因为他拿一手正骨,而是他能到云州来就是因为拔毒药方。 这拔毒药方竟然出自这年轻人之手。 而且谢宁坐在一种表情紧绷的考生中间,脸上的从容淡定,就像是这样的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多少次,与周围的人太格格不入。 “付老,您是看好这位叫谢宁的学子?” 县考一般由当地学政主持,一年一次的考试,知府只负责查看最后的结果,去没想到前朝帝师竟突然到了云州,要亲临县考,亲自查看。 付博先是谁? 那是教到过先帝,先太子,辅佐过三代帝王,门生故吏满布朝野的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当世大儒。 这么一尊大佛突然亲临县考现场。 这叫云州知府谭佑铭怎能不重视。 “并无。”付博先眼眸一阖,眼角的皱纹都带着一股令人肝颤的冷肃之意。 谢宁出考场的时候,还在回想最后一道题。 他改了一首清代咏春诗——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少年意气,又不失春情豪放。 他穿越的这个大宴朝,社会文明明显在元明之前,他不信清朝的诗句也有人听过。 即便听过,诗句经过他的改换,也没了抄袭嫌疑。 “谢宁!” “谢宁这儿呢!” 时候已到了下午,谢大利和李二柱热的一身汗,已经脱掉了棉外衣,就在不远的大树根底下朝他招手。 “考的咋样?” 李二柱张嘴就着急。 谢大利连忙送上热水,“在里头吃东西没?” 谢宁摇头,他太过于重视这场考试,从进入考场之后,为避免屎戳子和打扰旁边考生作答,带来的吃食和热水他一口都没碰。 第46章 少年英才! “这些个都不着急!” “你们先让他跑个茅房先!” 谢宁诧异地看了一眼穿着一身短打的李武,很显然他压根没想到,李武也能在考场外面等他。 “等我一会!” 憋了一上午,谢宁转头就要走,被李武给一把薅了回来,“上哪儿去?这会府衙附近的茅房不得人比屎多?去马车,我马车里特地备了恭桶。” 在人车上拉屎不地道。 但跟人满为患的古代旱厕相比,还是选择不地道来得更得劲一些。 解决完五谷轮回之物,李武本打算留谢宁在考试这几天都住在李府。 但谢宁不放心许婉一个人在家,再说,到了旁人家虽然条件会好不少,但总归环境不熟悉,没准还没他的小厨房背书来得有效率。 在得知,李二柱是他邻居,谢大利是他隔了好几层的村里哥哥,李武纳闷地问谢宁,他的家里人怎么没来。 提起家里人…… 谢宁冷哼一声。 他现在的血缘亲人,除了媳妇许婉之外,剩下的都是一堆驴马烂,他看了就烦还不如不来。 牛车出了城直奔村里。 谢宁家老早就等了一群人,看他回来纷纷围上去关切询问,考的怎么样。 这些人都被谢大利给挡了回去。 谢宁躺在床上眯缝着眼,明明很困,但就是不想睡。 “相公。” 许婉端着一碗水进来,“相公,这是村长伯娘清早送来的人参须,说是安神补身的,你喝点。” “嗯。” 谢宁起身将一碗水一口气干了,然后抱着许婉的腰,脸紧贴着,一句话不说就搁那里撒娇似得轻蹭。 “怎么了……?” 许婉轻轻地抚了抚丈夫微皱的眉头。 谢宁声音闷闷的,“没怎么,就是放松放松脑袋。” 想起从前,许婉轻柔地道:“我家二哥第一次科考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紧张得不行,不过你比他厉害,他可是连头一宿都害怕得没睡着。” ……二哥? 谢宁抬眸看向许婉。 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媳妇的嘴里听说娘家人。 谢宁道:“你家里有几个弟兄姊妹?父母还在吗?” 作为夫妻,最亲近的枕边人,他应该早点问的,若是许婉的家人还在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离散,他作为丈夫都有责任帮忙寻找。 许婉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释然又带着些许痛苦,她道:“我有三个哥哥,大哥从武,二哥从文,三哥自幼在南方的山上学道,母亲收养的姐姐在京城,爹娘他们……” 屋子里安静了几许。 许婉轻轻地道:“早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即便是枕边人,面对亲人离世,怎样的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谢宁搂紧了许婉的腰,过了很久才闷声道:“你爹娘都不在了,我爸妈离我也很远,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许婉以后这世上最亲近的就咱们两个了……” ……爸妈? 陌生的称呼,让许婉手臂僵住一瞬。 她早就确定自己的丈夫魂魄换了一个。 早先神神鬼鬼猜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说,爸妈……那应当是跟爹娘差不多的称呼。 谢宁竟然只是说,自己的爹娘离他很远,并不是死了…… 那是不是就代表,这个宠爱自己的丈夫,并非是野鬼夺舍了原先的谢宁。 没准就是老天,看她的命太苦了,特地为她降下来的救赎。 县考并非是统一放榜,最后知道是否有参与考秀才的资格。 而是,当日的卷子第二日,参加考试的时候就知道结果,录入的继续考试,淘汰的则第二年再来。 谢大利认得几个字,但他个子矮,挤在人堆里,一个个垫脚脑袋当着他,李二柱还在后面催促,“有没有啊!” 谢宁的考牌是一百二三。 正好是大写的数字,壹贰叁,极好辨认。 在第二趟开头,谢大利便看到了谢宁的号码,当即大喊一声,“有!有咱谢宁!” “谢宁!谢宁你考上了!” “我的好兄弟你考上了!” 对于第一场自己能中,谢宁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得知结果这一刻,还是有些高兴,他抿唇一笑道:“嗯,第一场过了!” “不过是过了第一场,后头还有四场跟着呢!又不是真的考上秀才了,美个什么劲呢!” 谢宁三人回头,就见一个小厮摸样的人撑着伞,站在不远处,一脸谄媚地对着伞下的少年道:“少爷,早先老爷就说过,听先生的,你直接走官推的路子,参加八月的院试,在这些平庸之辈里拔头筹简直辱没了少爷你的才名!” 哎呦呵……? 果然世界之大,到处都不缺拎筐装逼的人。 那被吹捧的少年面露傲气,皱眉斥责,“小声些,不必与这些人跋扈。” “季兄你还是太谦虚了!” “以俊山兄,你十一岁便诗动九州的才名,跟我们这些苦读诗书的一起参加县考,的确是辱没了!” “是啊,是啊!俊山兄,你小小年纪,便做下游山赋,又将付老先生的祭礼三篇做注释的大才,何不直接参加院试拔得头筹,那岂不是更加让人惊艳!” 名叫季俊山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年纪与谢宁相仿,这少年身穿胡裘,腰佩玉佩,一身行头区别旁人,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出身,更别说他一脸傲气,眼珠子若不是有伞面当着,恐怕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十一岁作诗名动九州。 还不到弱冠的年纪,便敢注释当世大儒的文章,若但以古人的视角看,的确是少年英才。 但少年英才最怕的是什么? 中年失意啊! 谢宁好整以暇地揣手视线与那少年对上。 季俊山本就是西北地区名动全国的少年英才,可以说他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此时,季俊山的目光也落在谢宁身上,那眼神鄙夷得好像谢宁是个卑微到尘土里的蚂蚁,根本不屑一顾,他淡淡然道:“名动九州本不是我意,科举乃是为朝廷选拔良才,我季俊山无意与诸位争辉,但季某人自小便立志报效朝廷,云州府虽然给了季某破格参加院试的资格,为公平起见,季某人还是愿意与诸位英才一较高下!” “至于,一些人……”他嗤笑一声,“荧荧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这辈子能有一次机会参加县考也算三生有幸了。” 这话说的太能装了。 都特么装圆了。 这姓季的,话里就一个意思,我能来考试,是来拿第一、拿案首的,至于你们,能跟我一个考场那是你们三生有幸。 至于谢宁这种农家出身的穷苦泥腿子,更是比作地上尘。 这哪是狂啊,这简直是狂的没边了! 俗话说的好,装逼遭雷劈。 谢宁瞧着他,浅浅笑了一下。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天下之大有才者不知凡几。 季俊山得傲成什么样,竟然在大庭广众这么装。 若是来日,他名落孙山,要点脸的想起这段都不能活了。 谢宁对谢大利道:“哥,你知道少年得知跟哪两样并成为人生三大不幸不?” 刚才这群读书人说的弯弯绕绕,谢大利听不大明白,但有一样他听懂了,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敲得起他们。 谢大利约莫知道谢宁要说啥,配合道:“啥三大不幸?不知道。” 谢宁道:“少年得知,中年失意,老来丧子!” 话音刚落,季俊山眉心顿起,他的小厮立刻骂道:“狗嘴说什么呢你!” “可不是,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些!” “就是,就是!这简直就是在诅咒季公子一生不幸啊!” 季俊山拧眉盯着谢宁,眼中的怒火似是要把面前的泥腿子活炼了,他攥紧了拳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跌面。 “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问完了姓名,又问师从,这是要跟他杠上了。 谢宁这会可不想毁了第二场的心情,他淡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鄙人出身乡野,无师无门,你要是想日后告状可找不到门路,只能找找俺们村的村长说道说道。” “对了,刚听闻季公子你大才,十一岁便做得了诗句,名动天下。” “我这人嘴欠,好鲁班跟前班门弄斧。” “正好,时间还够,我也赋诗一首,聊送季公子,还望季公子品评一二。” “你……你说!” 季俊山磨了磨后槽牙,勉强维持着体面。 就听面前的泥腿子悠悠然地道:“少年得志平云步,一日看尽长安花,中年失意多困顿,半生难寻旧繁华。” 第47章 云州府有大才出现了! “你!” 季俊山这下是彻底火了。 不过还没等他对谢宁发难,差役就已经敲响了第二场的铜锣。 人群如隐退的潮水霎时间安静下来。 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吵嘴,而丧失一年一次的县考资格。 不远处一辆马车上,付博先放下了车帘,老皱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冷哼道:“人不大,脾气不小。” 廖吉昌坐在他身侧,昨日他骤然听闻付老临时跑到了县考现场,当即吓了一跳,他虽为封疆大吏,但三朝元老的面子和礼数,他必须的到位。 廖吉昌道:“付老,这个季俊山便是之前注释过您的祭礼三篇的,他出身西北季家自幼天资过人,整个季家对他寄予厚望,年少英才有些傲气也是正常。” “这季家前朝便是世家名流,虽然季家在朝中已经五十年没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员,但到底是盛名百年的世家大族,门阀家族的孩子么……” “我没说他!” 付博先打断廖吉昌滔滔不绝,他冷淡地瞥了一眼廖吉昌,言语嫌弃,“吉昌你为一方节度使,怎地也对门第如此看重!” 大宴朝自武皇帝之后,圣祖在位期间,不断革新科举制度。 为的就是正朝堂匡社稷,免被世家门阀所累。 自知失言,廖吉昌尴尬笑笑,“不敢,不敢,付老言重了,下官只是听闻这季家有意送季俊山,投得您老的门下为徒,给您指认一番。” “想当我的徒弟?” 付博先笑得更冷了,他道:“就凭将祭礼三篇注释得神鬼不通?我家烧火的厨子水平都比他高三分,犬吠之类,丢人现眼!” 廖吉昌:“……” 早几十年,他就知道付博先脾气出了名的不好。 时隔多年再见,果然一副狗脾气,臭得堪比茅坑里的石头。 谢宁从踏入考场开始,便觉得背后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盯着。 不用想旁人,肯定是那个姓季的孙子。 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做事专注,主打一个能拼。 从考试第一道题目公布开始。 谢宁便不做他想,专心答题,至于什么姓季的,姓狗的,一场考场门前的吵嘴而已,吵完拉倒。 第二场考试的题目比前一日拔高了不少。 问的也都是当下的时政。 旱灾,灾后如何恢复民生,灾民如何安顿。 最后的作诗题目,竟然是以胡人为题。 这种敏感的话题,充分反映了出题人的态度,家国在上,态度问题岂容犹豫。 谢宁就旱灾问题,洋洋洒洒,观点全部都是实用,半点没有虚的,至于胡人的题目,他的诗句更是杀气必现。 待出了考场,他再没前一日的憋闷。 只觉得浑身通体顺畅。 连步子都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二道沟的村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日再见牛车从谢宁家门口出发,再落回肚子里。 其中当属谢老二一家,最为提心吊胆。 每日早晚,都在祖宗排位跟前叩拜,祈求谢宁赶快名落孙山,他们谢家有一个文曲星就够,用不着再多来一个分走谢耀祖的福分。 至于谢宁的爷奶,那是两个老得掉渣的混蛋犊子。 偏心眼都偏到大山沟里了。 他们俩才不管谢宁是否真的有机会考上廪生,都恨不得,现在让谢宁把全部家当拿来,贡献给他们的小孙子去考状元。 第三场题目,考的是实用公文,府衙判决。 第四场,考的是律法观点。 第五场,考的是筹算,也就是算术,这对于死磕过高数的谢宁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掐。 连考了五场下来,谢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最后一场考完,他回家直奔床榻,直接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对于是否取得廪生功名,他还是有一些把握。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榜上有名。 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谢宁先是把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然后坐在院子里看许婉接待着前来送药的村民,他看着自家家里的寒屋瓦舍,终于意识到,他家的房子得修修了。 春日还好。 屋里就是有些潮。 要到了夏天,那还不得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李济!大侄儿!” 谢宁招了招手,李济立马把秤给了他娘,跑了过来,“宁叔,你喊我!” 谢宁眯缝着眼笑着,手里捏着许婉的手指,许婉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庭广众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许婉瞪得了他一眼,落在他心里跟蜜饯似得。 他对李济道:“大侄子,还想做豆腐不?” 李济蹭地一下直起腰板,从回家那日起,他就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谢宁能教他做豆腐,虽然每日帮着宁叔家里称重,宁叔也给工钱,但他还是心里着急的跟着火了一样。 问了他爹李二柱几次,都被李二柱给挡了回来。 他爹说啥,你宁叔,现在正忙着考状元呢,这会功夫少给他添乱! 现在宁叔终于松口要教他做豆腐了,李济顿时高兴得都要原地蹦起来。 “宁叔!想!我想学!” “别激动,别激动!”谢宁道:“去弄几个大盆,泡五十斤豆子,把你家磨盘洗刷出来,晚上的时候告诉你爹,明个进城在药铺拿十斤生石膏回来。” 李济瞪圆了眼睛,眼里全是激动兴奋,“宁叔,就这几样吗?” “就这几样还不够啊!” 谢宁想了下道:“嗯……还需要两根长竹棍,细纱布,蒸笼、木耳、猪肉、淀粉、生姜。” “淀粉,生姜?” 李济懵了,他以前在张家豆腐坊的时候,从没见过做豆腐需要生姜喝猪肉啊。 谢宁道:“傻侄子,猪肉生姜是做卤子用的,五十斤豆腐做出来豆腐得多少,咱们就生啃着吃啊,豆花、豆腐脑不搭配卤子吃吗?” 县考放榜在五日后。 这五日云州府衙学政忙的脚打后脑勺,阎学政在云州干了快二十年的学政管,还从未见过杀气如此之重的诗句,再看这答题之人写的治理旱灾的文章,言之有物,从农耕、到疫病,再到安顿流民,就连灾后重建如何再原有的民生之上,再拔高经济,恢复赋税都条条实用。 “大人!” 看完了这篇文章,阎学政只感觉周身的血液全部燃烧起来。 他们、他们云州府这是有大才出现了啊! 第48章 县考案首! 本以为一篇文章惊才绝艳,有运气的成分在。 阎学政连忙把壹贰叁号考上的卷子全找出来,一口气全部看完之后,他只觉得通体都像是被一股灼热燃烧着。 这个壹贰叁号考生,每一场答题,都十分严谨, 引经据典,处处不凡,并且他的诗做的也是颇为豪气,诗句读起来令人身临其境。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既有春日的万物生发的意境,又有少年人的豪情意气,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不!是近几十年都没有过的极品佳作。 科举作诗,情况与游玩射猎,完全不同。 心境也不等同。 县考虽然只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但正是因为第一场考试,才会让考生格外紧张,有多少考生,经年累月的地啃书本,基础扎实牢固,但就是输在了第一次考上没经验上。 这壹贰叁号考生,竟然能在考场这样严肃的情况下,做出这般惊艳的诗句,可见其诗情文字功底了得。 他该不会是参加了好几次县考了。 阎学政不死心,步子着火似得连忙叫人把考生壹贰的备案拿来。 备案上清晰地记录着,考生的学号,第几次参加考试。 在看到真的是第一次参加县考的时候,阎学政一拍大腿,猛地起身再也压制不住激动,捧着壹贰叁号考上的五场试卷飞快地送到了知府大人的案头。 “大人,您看这位考生的答卷。” 录取廪生,原本谭佑铭只看个结果,知府官衔只有举人的数量才能影响到政绩,往常他只看中每三年一次的院试,像这样迫于在三朝元老跟前,日日低头埋首看县考的卷子这还是第一次。 “付老还在作何这样慌张,成何体统。” 付博先就坐在床边喝茶,一张老脸从下巴颌耷拉到肩膀头,连周围的空气都被他带的冷了好几分。 阎学政将答卷放到谭佑铭的案头,即便前朝帝师在场,他也难言激动,“大人,你看这位考生的卷子,行文端正,诗句豪迈,策论更是扎实为民。” “……哦?” “是什么样的卷子能被你夸成这样。” 谭佑铭笑了笑,当下拿起卷子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当卷子上第一个字映入眼帘,谭佑铭便再没挪开过眼睛,当看到策论和诗句的时候,他更是直接坐直了身体,老半天都没动静。 偌大的书房,只余纸张翻页的声音。 还有谭佑铭不时地拍案叫好声。 半个时辰过后,阎学政腿都站酸了,面带喜色地道:“以大人您看,这考生的才学,可否当得案首?” 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谭佑铭仍旧没从诗文的杀气中缓过神。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好!好啊!” 谭佑铭猛拍桌子浑身豪气都被点燃,“没醒到我谭佑铭此生还能得见如此诗文!这样的诗句若是在我大宴儿郎,阵前杀敌之时咏读于战场之上,不知要鼓舞将是气势几何!” “是啊!” 阎学政仿佛第一个发现金子的人,跟着满身都是与有荣焉地道:“属下也是觉得豪情万丈,恨不能现在提剑冲出关外,一血两年前白鹭关之耻!” 整个内堂的阅卷的人,都被谭佑铭和阎学政的激动吸引,纷纷站起身来,想要一睹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高才,才能同时让做了二十年的学政的阎学政,还有知府大人如此激动。 就在试卷即将传阅的时候,付博先说话了:“把卷子拿来我看看。” 卷子拿在手里。 起先几篇策论,付博先表情未见如何激动,只是桌上的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在读到第一篇咏春诗句的时候,他长长地沉吟了下。 但当他看到最后一篇,杀气四溢的诗句的时候。 起身放下卷子,望着北方京城的方向,良久,他拳头狠狠地落在了桌子上。 “砰”第一声过后。 付博先道:“拿红笔来!” 何为红笔? 便是案首第一名才配的红笔圈字! 在场的人当下就明白付博先是什么意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一人小声地道:“还有不少卷子没看呢,这就把案首定下了?” 这届县考,有不少好苗子,便是那百年门庭的季家,季俊山也在应考之列,他季军山的名头不比一般的学子,并且虽说科举统一用的是馆阁体,但每个人下笔力道,行文的到底是有些细微区别。 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文章所作之人。 据刚才这位学政看,付老钦定的案首并不是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季俊山。 “你有什么意见吗?” 付博先冷冷地开口,视线之冷,根本不容人拒绝。 “没、没有,不敢……” 那位学政正是季俊山师承的同门师弟,虽然三朝元老的威势在上,但他还是据理力争,地道:“付大人,本次县考一共考生六百三十名,眼下阅卷只到一半,还有另外一半学生的文章并未看到。” “这样早早就定下本次案首,是否有失公允,对其他考生而言不公平!” 谭佑铭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一个区区县考的案首,付老说给谁就给谁,六百三十名考生的卷子,依他生平所见,难道还能再有比这更优秀的? 若是真的有。 那可真是天佑他云州府了。 “那便等全部阅卷完毕之后,再行定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份即将落了红笔的卷子就放在府老的案头,旁人想看都看不到一眼,其他人也万分好奇,红封之下到底是什么人,才学竟然这般厉害,让付老直接定下了本次案首。 历来科举大才,都逃不过,大三元,小三元。 若是此人从先考就被付老相中,那是不是以后都要在科举之路上平步青云。 便是那大三元也是使得。 日落偏西,六百多篇文章终于全部阅卷完成。 付博先坐在窗下一个下午,几乎一动未动,他道:“怎么样,还有比此试卷更优秀的文章么?” 内堂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付博先手中的红笔。 谭佑铭道:“这下没有人有异议了?” “付老请您钦点本次县考案首!” 第49章 第一次做豆腐成功! 谢宁县考四次都过,实在大出村里人的意料,在他们心里谢宁是什么人?那是烂泥糊不上墙的废物二流子,即便他现在出息了,带动了全村人挣钱,让村里不少人都不用饿肚子。 但那是经商的本事。 跟科举可是两码子。 再者,之前谢宁虽闹着读书,但他被私塾给撵回来了啊! 县考说考就考不说,还一次四场考试全过。 这是什么概念? 连从前的废物蠢货,都能一飞冲天,那是不是只要不是缺心眼的孩子,都有机会走科举这条路。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村里人现在不光是地里能出庄稼,还能在谢宁家里挣钱,不出村不用出去收气不说,挣来的钱比在城里卖苦大力挣的多太多了,既然谢宁这样一个从前谁都不看好的二流子都能考科举,那他们手里有了余钱了,是不是也可以供自己的孩子读书。 哪怕最后考不中秀才举人,能识文断字,上城里当个账房也比土里刨食强太多了。 村里人心浮动,一时间都因为谢宁考科举的举动,心底里隐隐对未来升起了希望,但有些人却因为谢宁连续参加了县考五场考试彻底坐不住了。 谢耀祖焦急地跟爹娘拍着桌子,“不是说他谢宁考不上吗?这怎么连续五场都有他!” 谢老二蹲在门槛上闷头抽旱烟,一张脸臭得跟吃了二斤屎一样。 周氏也是满脸愤恨,“指定有猫腻,他那个蠢笨脑子怎么可能就连续考了五场!娘不信他能最后能考上廪生,儿子你别急!等过两天县考放榜了,他一定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 谢耀祖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其实谢宁连过四场县考,他都没觉得他能真的考上。 最让他紧张心里没底的是,谢宁在府衙门前做的那首诗! 那首诗句,平仄押韵,朗朗上口,虽然简单明了,但但凡读过书的都知道,若非是作诗功底了得,怎能在一时之间脱口而出一手佳作,用来回击旁人。 这样的才思敏捷,别说谢耀祖他自己没有。 便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难道我还要等他落榜了,才能让他拿钱来供我读书!” 谢耀祖嚷嚷开来,“爹娘,你们不是说,一早就去谢宁那里打探清楚了吗?他肯定会拿钱来供我上学!” 谢老二和周氏,在这里撒了谎,他们家实在是拿不出丁点钱来了,之前他们去谢宁家,是想探探口风,哪怕能从谢宁那里借来点钱呢,缓缓燃眉之急也是好的,但到了谢宁家,一院子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 他谢老二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儿子!你别急!” 谢老二站起身,心一横道:“谢宁他爹没了,可你爷奶还在咱家,你们读书人最看中的是就是名声,供你读书这钱,他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再者,爹不光让他得给你出读书的钱,谢家族里这份也到咱这!” “我跟你娘这就去会会那个小崽子去!” 谢宁家。 李济大清早谢宁两口子没起来呢,他就拎着两桶泡发的豆子来堵门。 见这孩子对豆腐都要魔怔了。 谢宁草草吃了早饭,便指挥着李济谢大利开始磨豆子。 五十斤豆子磨了快两个时辰,终于磨出来四个大木盆豆浆,谢宁让谢大利和李济再用细纱布将豆浆顾虑两遍之后的豆浆,放到锅里煮沸,豆浆煮开以后,谢宁估摸着豆浆与生石膏三分之一的比例,让生石膏均匀洒在锅里。 生石膏投入锅里的一刹那,便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谢宁拿着长勺子在锅里缓慢地搅拌。 旁边李二柱和谢大利、李济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六只眼睛死盯着锅里。 眼见着豆浆凝结,李济激动的原地蹦起来老高,拽着他爹李二柱的胳膊,兴奋大叫:“爹!爹!豆花!是豆花!” “看到了是豆花!” “是豆花!” 李二柱激动得眼眶发红,他使劲地揉眼睛确认眼前这一幕是真的,生怕是一场梦,眨眼锅里飘着的豆花都没了。 谢大利更是脸差点没扎锅里,弓着腰扶着灶台,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我地个乖乖!谢宁!这豆花真让你做出来了!” 做豆腐这东西不难。 豆腐生意利润大,一斤豆子能出一两半豆腐,至于豆花那是掺了水的就更多了。 现代普通农村家庭知道怎么做豆腐,就是做豆腐太累,若是家里没两头驴子轻易不敢尝试,谢宁出身大山农村,光是小时候听说过的女人想不开喝卤水的自尽的都不少。 谢宁道:“李济,别光叫了,赶紧把蒸笼拿来,把锅里的豆花都倒进去!” “哎!” “宁叔,我来!” 李济按照谢宁的指挥,把豆花用细纱布装好,分别盛到事先准备好的三个蒸笼里,谢宁告诉他,若是想要豆腐成方块状,最好弄几个四方形蒸屉,上头用木条定好的顶盖,压上石头,石头重一点豆花压出来的水多便是豆腐。 石头轻,豆花全都凝结在一块,那便是水豆腐,豆腐脑。 至于干豆腐、豆浆等,他都挨个解释了做法。 最后在李家父子的震惊中,一抬头,谢大利竟然率先拿了碗蹲在旁边,吸溜吸溜先喝上了。 院里前来送药的村里人,听见厨房不时爆发的惊喜叫声,纳闷地问道:“许娘子,你家男人干啥呢?我咋闻见一股豆子香味?” 许婉将一串结算的铜钱递了过去,柔美的五官淡笑了下,“在做豆腐呢。” “啥?” “做豆腐?” 院里的人听见谢宁在做豆腐,惊诧得简直要掉下巴。 他们这清水镇虽然离镇里比城里远,但想吃一口豆腐,都要到城里买,那东西虽然不贵,可十里八村的就是没有,谁不知道做豆腐是可以传家的手艺,这种挣钱的买卖,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做? 便是那云州城里,卖豆腐的生意也就开了两家。 这谢宁怎么什么都能研究! 张寡妇刚好听见谢宁的媳妇这样说,嘴快立刻问了句,“那是不是以后咱想吃豆腐了,不用上城里就能吃到?” 话音刚落,就见谢宁从东边的厨房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意,他道:“大伙都在呢啊!” “在呢!在呢!” “谢宁,刚听你媳妇说,你在做豆腐?你咋这么厉害,连豆腐都会做?” 谢宁笑着说:“也是从书上看的,之前没做过!”正好今个大家伙都在,做的豆花也多,一会大家都尝尝,要觉着味道不错,以后不用上城里去买,柱子哥家就卖! 第50章 亲叔叔谢老二登门 “李二柱家就卖?” “为啥谢宁你家不卖?” 那可是做豆腐! 多挣钱的买卖! 有这样一门挣钱的生意,起码几代人不用再挨饿了。 “我得读书嘛!”谢宁笑道:“我家就我跟许婉两个人,光一个草药生意都忙不过来,实在没有精力经营豆腐坊。” “哎哟,你这可真是嫌钱多了咬手指头!” 立刻就有羡慕的心里发酸,说出了心里话,“自己做不过来就雇人啊!多挣钱的买卖,就这样让给旁人了!哪怕给你亲二叔,谢老二也行啊,那也是你们谢家的买卖啊!” 给他李二柱家算是怎么回事! “柱子哥不是旁人……” 正说着,谢宁家院子里走进来俩人,好巧不巧就是谢宁的亲叔叔,谢老二夫妻俩。 “谢老二,你来得正好!” “你侄子谢宁可有大出息了!你猜他研究出来什么了?” 谢老二抽着焊烟,一脸盘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拉脸,应承道:“研究出来啥了?” “你侄子做豆腐呢!还说一会请大家伙吃豆花!你这亲叔叔来了还不得先吃头一碗?” “啥做豆腐?” 周氏一进院就闻见一股浓厚的豆子香气。 做豆腐那可是顶顶挣钱的买卖。 他谢宁如今一个草药生意,都要李家帮衬着搭理,若是有了再添上豆腐生意……那是不是他们家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若是以后对做豆腐熟悉了,得了方子,那豆腐生意不是就他们的了? 谢老二和周氏不怪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几十年的夫妻。 贪婪的心思,眨眼功夫就想到了一块去。 “宁哥儿,你会做豆腐?” 谢老二问道。 谢宁看了原身这亲二叔都不烦别人,他收敛了笑意,嗯一声淡淡道:“刚研究出来的,打算交给柱子哥来做。” “啥!交给李二柱来做?” 谢老二周氏同时一惊。 那可是做豆腐!能传家,少说三年下来就能在城里攒套房的豆腐生意,他谢宁研究出来豆腐,第一个想的竟然不是他这个亲叔叔。 竟然要交给一点血缘都没有的李二柱家去做! 那可都是他们谢家的钱! 谢老二顿时气得眼前发黑,可现在却不是跟这崽子闹僵的时候,他咬着牙,强压怒火对谢宁道:“宁哥儿,进屋去,二叔有事找你!” 进屋? 谢宁扫了一眼谢老二夫妻,淡嗤了一声,“不用,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谢老二气得胸脯起伏,咬咬牙,气焰又矮了一大截,“宁哥儿,还是进屋去说,这事在这说不方便。” “要说就在这说。” “不说就拉倒!” 谢宁想的明白,这俩老货,心里指定没憋好屁,不是借钱就是有打别的什么鬼主意。 “谢宁!” 谢老二眼见着要发怒,周氏赶紧拽了下他的袖子,舔脸上前笑呵呵说道:“宁哥儿啊,你二叔和我来,找你不为旁的事,就是你考科举的事,你说你说要考科举就去考科举,这家里一大摊的生意都是要挣钱的。” 谢宁在许婉身边坐下,掀开眼皮淡淡地掠了她一眼。 周氏见谢宁没打断,继续道:“你看这科举多难啊!你堂弟耀祖那般灵光的脑袋,也还是个廪生,婶知道你想考科举是不甘心,可你现在县试不也见识过了,去过了见识过了就行了!” “然后呢?” 谢宁淡笑着等着下文。 周氏看着谢宁家满院子的人,都是拎着大布袋子箩筐卖草药的,那逃难的丧门星跟前摞了一大摞铜板,少说也得有个几百个,那可都是钱! 都是以后供养他们家谢耀祖的钱。 财帛动人心,她肚子里的话,便是之前觉得当着旁人的面说不出口,这会也顾不得其他了。 “宁哥儿啊!”周氏语重心长地拿出长辈的款,讨好笑道:“不如你那科举就别考了,反正你也考不上,见识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依二婶看,不如你把这功夫好好用在生意上,有这钱不如供你堂弟读书。” “他可是你亲堂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咱谢家可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文曲星!” “你是他亲堂哥,日后高中了,当了大官,还能忘了你,必定对你多加照拂!” “这科举啊,你听二婶的,别考了啊!” 周氏说完之后,院子里鸦雀无声。 一群人面面相觑,顿时皆是不知作何表情了。 这周氏……这周氏…… 也太不要脸了!!! 谢宁自打这俩老犊子进院,就知道他们没好心眼,没想到竟然厚颜无耻到这个份上。 这番正义凛然,厚颜无耻的言论,都快把他气笑了,谢宁指了指自己,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我……?不考科举了?供你家谢耀祖读书?” “二叔,二婶,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县考连过五场,现在就等着放榜,若是府试一过跟你家谢耀祖是一样的廪生,你们让我拿钱供他读书?” 之前他想过,谢老二夫妻俩可能会来借钱。 可也能会在原身爷奶那里做功夫。 左右都是图他兜里的银子。 但怎么样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他谢宁不读书了,拿钱去供养谢耀祖读书这样的话说出口。 便是周氏脸皮厚如城墙,这会也听出谢宁话音不对。 她勉强维持着笑,硬着头皮道:“你二叔之前不是说了,这事得进屋聊么,宁啊,这事也是为了你好,科举多费钱,咱们家出一个大官还不够么,你堂弟的聪明才学,可是连城里的夫子都夸过,说你堂弟今年下场肯定会中秀才!” “宁哥儿,你虽然挣钱厉害,但这做买卖的哪比过做官的……” “我相公不会拿钱给你家!” “他也一定会高中!” 谢宁还没表态。 许婉就厉色地打断周氏,平日里温婉柔和的人,这会话语里掷地有声地狠厉,“我相公不比任何人差,更不比你家谢耀祖差,二叔二婶若是想借钱,那便与我们好言商量,既想让我相公拿钱,又来贬低他,这是何道理?” “贬低我家相公的人,我家不欢迎,请你们现在就从我家院子里出去!” 第51章 豆腐研制成功1 “小丧门星你说啥!” 周氏停顿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这倒霉催的竟敢开口撵他们。 也是许婉说话太过文雅了。 若是村里其他的泼辣娘们,第一句话便是要带上祖宗老娘,周氏立刻就能感应过来。 许婉气势丝毫不若,她站起来身来挡在谢宁前面,指着家里的大门,一字一句地对谢老二夫妻俩道:“我说,我家不欢迎看不起我男人的,更不欢迎你们!” “请你们现在就走!” “好你个骚爬犁,丧门星!” 周氏一听便急了,指着谢宁泼辣道:“谢宁,你就听着这丧门星骂你二婶?你还管不管了!” “不管了!” 谢宁拉着许婉到身后,周氏这死娘们口水别喷他媳妇脸上,他道:“我媳妇的话就是我的话,听不懂吗?赶紧走!” “谢宁!” “你真不拿钱供你堂弟读书?” 谢老二这会也激了,他道:“我是你亲叔叔,耀祖是你亲堂弟!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管了吗?” 谢宁一听,差点没嗤笑出声,他冷冷地道:“少跟我扯那些个!谢老二我今日明摆着告诉你,要你刚才好好跟我借钱,我兴许能心情好借你两个板子,但你们两口子压根没瞧得起我谢宁!” “扯那些弯弯绕绕,放那些萝卜屁。” “你谢老二,若真拿我亲侄子,我爹娘死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到场,哪怕燎一张纸,我今日都不撵你!” “可现在!你少他娘的跟我摆长辈的款!” “滚!滚出我家!” “这谢老二两口子,什么人呢,见人谢宁现在出息了,上门来张嘴就是让人别念了,这种话她周氏也能说出口!也不嫌烫嘴!” “可不是!那谢老大没的时候,可没见他往谢宁家跑的这么勤,还一口一个亲叔叔,亲侄子,说的多好听,不就是图人家谢宁的钱么?” “便是咱们,想要钱都是日日拿着山上采来的药材还钱,他谢老二,想要钱,嘴里还每一句好听的,真当他们家谢耀祖是个什么文曲星下凡啊!” “他谢耀祖院试三年都没考上,人谢宁一次县考就全过了,要府试也过了,那不跟他儿子一样也是能考廪生的秀才?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没一个放过谢老二的。 谢老二一张老脸,简直被人丢在地上踩。 他梗着脖子,眼珠里全是红血丝,死死地盯着谢宁,“谢宁!我是你亲叔,我的话你不听,你可别忘了,你爷奶还在!他们的话你敢不听?你爹娘没了,但孝道你也尽!” 读书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名声! 他谢宁日后要决心走科举这条路,光是孝道这一条就能彻底压死他。 谢老二满心阴狠地,打算以此拿捏谢宁。 岂料,谢宁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断的清楚,我爹谢老大分得谢家三亩上田,两亩下田,一共五亩地,搬出谢家老宅,剩下谢家十一亩地全归你谢老二,爷奶的养老也是你来,怎么着,现在我爹没了,地你种了十多年,临了爷奶老了不能动了,你就不养了?” “占尽家产,弃养老人,这名声!” “我倒要瞧瞧,是你家大文曲星害怕传出去,还是我谢宁只拿了五亩薄田的怕传出去!” 谢老二一愣。 当即反应过来。 “死崽子!我时候说不养活你爷奶了!我是说你敢不听他们的话!” “他们又没在这!” 谢宁拉长了语调道:“我不像你,我有良心,要你谢老二今个死了,我晚上就能上你家门口吊唁,从来孝道只有晚辈孝敬长辈,可没听说过孙子孝敬孙子,要我供你家谢耀祖读书?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赶紧滚,别他娘的脏了我家的地方!” “对,赶紧走!” “我们都护着谢宁,村里人都在这,谢老二你少仗着是谢家长辈就来欺负谢宁,我们可不答应!” “对,谁敢欺负谢宁,我们绝对不答应!” 人多势众,谢老二被谢宁一张嘴反驳得一点理不占,便是之前想的把两个老的抬出来压他都不行了。 临走前,谢老二阴恻恻地盯着谢宁,言语尽是威胁,“谢宁,你记着,今日是你自己放弃供养你堂弟的!等来日,你堂弟耀祖当了大官,你莫要后悔!” 特么的,半个功名没捞着呢,就敢大放厥词来威胁他。 以后他谢耀祖甭说不能高中。 便是中了个举人、进士,就谢老二这般阴狠的家风,不得把他谢宁往死里整。 科举之路何其漫长。 便是高中翰林,离当大官,还有十万八千里要熬。 就谢耀祖那个浆糊脑袋,谢宁会把这两句威胁当回事? 简直是笑话。 谢老二领着周氏已经迈步走了。 就听谢宁在身后悠悠地道:“谢耀祖院试考了三年没过,你家大把银钱掏出去没个动静,不如去城里的花街上寻寻,没准就能找到你儿子在那个花娘子的胸脯上钻研诗词歌赋!” 谢老二回过头来,一言不发血红的眼睛瞪着谢宁。 谢老二走后不久,谢大利出来对谢宁道:“谢宁,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族里打算出钱供一个名额读书?这事儿我爹一直定不下来,也一直在你跟谢耀祖之间犹豫。” “但现在我把话放在这,若是你中了廪生,谢家族里的钱必定花不到谢耀祖身上一分!” “名额必须是你的!” 读书科举,当大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给族里带来荣耀,提携整个谢家后辈,谢老二今天闹的这一出,所有人都看着,这谢耀祖还没高中呢,就已经开始利用功名欺压同族。 还是亲堂兄弟。 若是来日真的高中了,恐怕谢氏一族也是供出来个白眼狼。 若说之前,谢大利跟他说,族里出现供他读书,谢宁还有些觉着族里的钱本来就不多,用来照顾孤寡病弱比较好,再说他也不缺那点读书的银子。 但现在!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 他谢宁还真就跟谢耀祖杠上了。 别的不说,就科举这一块,他或许不能强过别人,但谢耀祖!不管他日后科举排名,官拜几品,必须也一定,要在他谢宁脚底下死死踩着! 谢家院子里的人听说谢宁在弄豆腐。 原本要回家的人都不走了,各自寻了地方,在院子里等着,等的实在无聊,自发管许婉要锄头和铁锹,开始在谢家院子里拔草翻地。 段蒯子道:“宁哥儿!叔瞧你家西屋塌了一冬了,要不叔帮你把废瓦片啥的都刨出来?” 西屋谢宁一直没顾得上打理。 反正都是要找人来弄。 谢宁想了下,道:“也行,那谢谢段叔了!” “谢啥!就费点力气的事!” 段蒯子动手第一个动手,其他人没用招呼就跟上,不多会功夫,谢家西屋就开始冒土灰。 一帮汉子干得热火朝天。 许婉见状起身对田氏笑道:“嫂子,家里厨房占着,我去你家烧点茶水给叔伯们喝!” “行!”田氏道:“我跟小莹跟你一起去,我熬他一大锅粟米粥,拌点野菜炒一大锅肉炒白菜,让大家伙都尝尝,中午就都别回家了!都在这儿吃!” 田氏脑瓜精。 立刻就想到,今日谢宁请全村的人吃豆腐,是给他家豆腐坊攒人缘,既然五十斤豆子都请出去了,他李家不差那点,索性就熬上一锅稀粥,做个肉菜,请了一顿简单的席面,把事情办的漂亮些。 日后他家的豆腐坊生意也能红火! 第52章 豆腐生意日进斗金! 谢宁家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有翻地的、有给谢宁家修大门的,有的更直接跑回家拿了小葱等菜种子,刨完地垄沟直接就给种上了。 一时间谢宁家的破漏院子挤满了人。 各个拿着个碗等着李二柱家的豆腐。 “咋样?” 李二柱又开始猛劲搓脸。 一个半时辰,他等得眼珠子都凸了。 “应该可以了!”谢宁道:“把蒸笼都抬出去!” 一共三个蒸笼的豆絮,放了五十斤石块的是豆腐,三十斤的是豆腐脑,剩下一个十斤左右的便是豆花。 三个蒸笼依次摆在了院子里,李二柱媳妇田氏和小妾也将两大盆白菜炖肉,还有凉拌山野菜摆了出来。 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了。 满院子的人全都挤了过来,眼巴巴地盯着三个蒸笼,连一旁的肉菜都没顾上。 谢宁瞧着一张张期盼的脸,心生欣喜地道:“开蒸笼!” 随着两块大石头挪开,蒸笼被打开的瞬间,一整屉白白嫩嫩的豆腐展现眼前,人群轰然一下彻底炸开。 “豆腐!” “真的是豆腐!” “天老爷!谢宁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把豆腐做出来!” “让开点,让开点,我还没看见呢!赶紧让我瞧瞧!” “大家都别急!” 谢宁笑道:“今个做的不光是豆腐,还有豆花豆腐脑,剩下这两个笼屉便是!” 紧接着,第二个豆腐脑的笼屉被揭开,豆花的笼屉被揭开,又滑又嫩的豆腐脑豆花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都盯着谢宁,眼巴巴地端着碗,在这般激动安静的情况下,谢宁都听见不少吞咽口水的声音。 终于村里的相亲听见谢宁道:“大家伙来排队,一人一块豆腐,豆腐要是分完了,那就豆腐脑、豆花,总之都有份!” “我先来!我先来!” “我刚给谢宁家除草了,院子里一半的草都是我拔的,我先来!” “我还给宁哥儿拔房子了呢,菜种子也是从我家里拿来的!我先来!王二杆子你往后头去!” 人群闹闹哄哄地吵嚷了一阵,但都是一个村的,彼此之间因为有了喜事叫喊完也都各自退让一步。 不都一会,三笼屉豆制品便都分完了。 村里乡亲们不论男女,碗里都是满满的粟米粥和菜,再加上鲜嫩的豆腐,一个个都吃得满口香喷满足不已。 谢宁见段蒯子提留着铁锹,捧着碗不吃,他走过去对段蒯子道:“段叔,怎么不吃呢?” 段蒯子抹了把额头上的黑汗珠道:“这菜可比村里的席面都好,我留点打算给你婶子拿回去。” 谢宁一听,沉默了下,转身又进了厨房,拿出来半斤猪肉递了过去,“叔,这豆腐晚上还会做,我做完给你送过去,你先自己吃,肉你一会拿家去。” “这是干啥!” 段蒯子一下惊到了。 之前谢宁已经对他够好了,现在还要给他肉,他说什么都不能收。 “段叔,你拿着。”谢宁想好了,他家的房子他是没有功夫顾,盖房子打理田地都得有个靠谱的人,这段蒯子为人老实,他信得过,“这肉我前阵子买粮食种子的时候买的,一下子买多了,天眼见着热了,再不吃就坏了。” “再有,我家西屋修房子的事,得请段叔帮忙,还有我家的三亩地,我也打算交给段叔你来打理,工钱就按实价算,城里开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这、这些都交给我了……?” 段蒯子一时有些激动,“谢宁,你、你信得过叔?” “当然信得过!” “对比谢老二,你可更像我亲叔!” 谢宁笑道:“修房子和种地要是都交给他谢老二来弄,他不得把我兜都算计空了!” 段子一听笑了,那谢老二的确不是个东西,“你说的也是,那这肉叔拿走了?” “嗯,拿回家给婶娘补补!” 豆腐做出来了,但价格还没定。 村里人眼见着都有钱了,便是懒汉在山里采药也能在谢宁这里一天挣他个二十个铜板,一块豆腐城里才只卖四文钱,这个价格,他们吃得起! 没过多一会,便有人拉着李二柱询问豆腐、豆腐脑豆花的价格。 李二柱一懵。 他那颗实心眼,只想着给儿子攒手艺,开豆腐坊,至于价格? 他还真没想过。 “谢宁,这、这价格咋定啊!一块豆腐卖多少钱合适啊?还有一天得磨多少豆子,别做多了,到时候卖不出去都臭家里!” 李二柱的思维跟普通人差不多,买卖还没做呢,不合计成本利润,先怕赔。 “臭家里不至于,就算你把卖不出去的豆腐都喂牛,也赔不了钱!”谢宁想了下道:“一斤豆腐大约能出二十五斤豆腐,这还是水分大的石膏豆腐,要是卤水豆腐大概在二十斤。” “城里的张家豆腐坊卖豆腐一块四文钱,咱不定太便宜,能抢他的生意就行。” “便宜一文钱!” “一块豆腐定价三文钱!” “三文?”谢大利算账很快,大吃一惊,“你刚才说一斤豆子出二十多斤豆腐,那岂不是十文钱一斤的豆子,就能出二十多文快三十文?这、这也太挣钱了!” “不光这!” 谢宁慢条斯理地切着泡发木耳和肉丁道:“还有腐竹、鲜豆皮这些可都是不计算在内的,腐竹就是豆浆煮开上面那层薄膜,用筷子挑出来晒干就是腐竹,豆皮一样,就是没干的时候。” “这些个也可以卖钱,四文、五文钱一张都行。” “那、那干豆腐和豆干呢?” 李济小脸红扑的,今日豆腐的成功,已经让他联想到,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 就差没把生几个孩子叫啥给提前想好了。 谢宁道:“这些不着急,一样样慢慢来,等我考完院试都教你,先把豆腐在十里八村卖开了,剩下的都好说。” “三文钱……” “三文钱……”眼见着李二柱跟着谢宁就要发家了,谢大利有些羡慕,“一天不用多磨他个三十斤豆子,便是五六百斤豆腐,一斤豆腐卖三文钱,这一天就是快一两银子的进项啊!” “二柱哥!你往后可是有钱人了!” 一天一两银子…… 这对靠卖柴火种地,一年到头存不下五两银子的李二柱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李二柱对即将到来的破天富贵,砸的有些不敢相信,“一天一两银子……这、这能么……?” “怎么不能?” 谢宁摊开来分析,“咱的豆腐先在十里八村卖开,攒攒口碑,之后再进城里去卖,在乡下一天多了不说就光咱村,十斤豆子绝对能卖出去!其他村子开春都忙活种地,手里紧没啥钱,那几个村子跑下来十斤也是能卖出去的。” “一天六七百文钱,成本算上你跟嫂子还有李济的人工,不到一百文,剩下的都是纯利。” “一个月,十几两银子肯定有剩!” “天哪!” 细账一算下来,李二柱和谢大利大脑都要空白了。 李二柱当即就拉着李济道:“谢宁,我先去找你嫂子,他娘家去年刚出生一头驴,我让她去买下来,家里的豆腐坊要是开了,一头牛肯定不够,我还得给你往城里送药材呢!” 李二柱一走,留下谢大利怔怔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跟谢宁年纪相仿,以前在村里玩的最好,可以说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便是谢宁后来走了歪路,被所有人瞧不起,他也没说过谢宁一个不字。 但现在眼见着李二柱就要发家。 他还什么都没有。 那做豆腐的方子虽说谢宁没瞒着他,但他心里根本不允许做出,抢人生意背信弃义这种事。 可一天一两银子的收入…… “大利哥。” 谢宁看出来谢大利出神,隐约能猜到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道:“大力哥,你别急,做豆腐虽然挣钱,但是还有比这更挣钱的生意,我打算以后咱俩合伙做。” 啥? 更挣钱的买卖? 谢大利面皮僵硬了一瞬,露出笑脸憨厚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兄弟,让你看笑话了,我不是想跟柱子哥争,实在是这豆腐太挣钱了,我、我……” “没事的!”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谢大利心里不舒服太正常了,平心而论,便是谢宁自己遭遇了这样的处境,没准也会心里不舒服。 “谢宁,你刚才说比豆腐还挣钱的买卖,那是啥?还能有比一天争一两银子还多的买卖?” “那可太多了!” 谢宁将肉沫下锅,给灶上添了一把柴道:“有道是书中自由黄金屋,书中自有玉粒粟,我以后走科举的路子,没准会当个无所谓的闲官做做,但咱们大宴朝当官的不许做买卖,我这家里情况你比谁都清楚。” “媳妇是外来户,娘家没人,嫡亲二叔又是那个德行!” “柱子哥,人品厚重,为人也仗义,但他做小买卖行,若是大生意的场面,他拿不住。” “那我就行?” 谢大利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去城里的酒楼吃席,他有点不自信。 第53章 县试放榜 “你当然行!” “大利哥,相信我,我以后绝对能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富贵百倍千倍的日子!” 信息差永远都是利润的最终奥义。 别的说,光挣钱的主意,谢宁心里就有一大堆,往小了说,女人的护肤品,日化用品,制冰、酿酒、火锅各种吃的,往大了说,弓弩,造船、火器,瓷砖、玻璃,混凝土,但凡一样拿出来那都是震惊世人的存在。 晚上的时候村长谢克忠叼着烟袋,慢慢悠悠迈进了谢宁家的门。 对于这个族叔、村长,谢宁的印象还不错。 看村里人朴实的作风人情,还有谢大利的人品就知道,这位村长起码行事上不会太差。 谢克忠来了也不为别的事,简短跟谢宁说了一下,现在谢氏族中男丁一共有四十二人,其中十岁以上的孩子,包括谢宁在内一共有十七个,今年参加科考的就谢宁和谢耀祖。 族里每年能拿出来的钱不多,七八两银子,只能够供一个人的。 这个名额无疑就在谢宁和谢耀祖之间选择。 谢宁听完了之后,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详细问了谢克忠,他们村正在读书的谢家子弟有多少,其中有条件能把孩子供完的有几家。 这么一问下来,谢宁心里有了底。 谢氏一族,在村里一共快四十户,能有条件供孩子读书的就六七家,其中还有两家是为了供孩子读书,是借钱度日的。 对于族里掏钱供自己读书,谢宁没有立刻表态。 他看出来了,这老头沉得住着气呢。 今日也是来探探口风,看谢宁到底有没有把握考过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 若是谢宁真的考中了,那他可就是他们二道沟十里八村,多少年以来第一个秀才,乡野山村能出一个秀才,那是什么分量,给村里免掉的田税不说,往后他们村但凡婚丧嫁娶,都要压过其他村子一头。 便是那没个村子都争抢的种田水源,那也是他们村头一分。 族里拿钱出来稳赚不赔,若是他廪生考不中,还有谢耀祖接着考院试,一个名额,他跟谢耀祖两人争抢,但凡考出来一个谢氏族中就大不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谢宁便开始继续研究真题。 那一本真题已经快被他摸烂了。 府试与县试时间挨得极近,县试放榜十天后,便是府试。 光靠这一本真题,已经完全不够谢宁对临时拔高进度的要求,要想顺利通过府试,还得再寻得其他往年试题优秀答卷才行。 进了城,周掌柜与他说,拔毒药方已经上报官府,官府也已经就现在的治疗阶段报上了朝廷,按照上一次朝廷下发的嘉奖,这次肯定也会有,但最后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准。 谢宁对这个倒是心里有些准备。 这是好事。 周掌柜还跟他说,药方是以济源堂的名头报上去的,但州府这边已经知道药方是出自谢宁之手,即便朝廷那边下发的嘉奖没有他的份,州府这边必定会对他个人有所嘉奖。 可以说,就算谢宁这次考试名落孙山,光凭着州府的嘉奖,就能护他半辈子。 谢宁跟周掌柜说,想要一些科举真题,药经、药典济源堂药铺倒是有的是,科举真题,周掌柜这边还真就没有。 去了李家,李武ben都没打,立刻叫人在李家私塾搬来两大摞子科举真题。 谢宁在里面挑挑选选,拿不少历年程文,科举经义,文章解析,接下来的几天,李家的豆腐坊红红火火开卖,他家的药材生意随着开春,日头渐暖,草药比以往多了三成不止。 府试的难度比县试拔高不少。 谢宁每日除了吃喝睡,基本都把自己关在厨房,研究破题方向,凝练文字,如何行文对仗更加公正方面开始下苦功,那些优秀的文章,让谢宁看到了差距,即便他是来自后世几千年后的灵魂。 仅凭他临时抱佛脚,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超越,人家这种世家大户出来的孩子自小被名师教导的差距。 科举之路,还得有个厉害的领路人才行。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大宴朝门阀世家遍地,他一个泥腿子,一时半会能选择的只有名不经传的民间私塾,若是想拜到名师门下,他倒是想去,人家能搭理么? 可凡是都有两面性。 名师也怕教出来不好的学生,砸了名头,这也是那天为什么姓季的张口就问他师承的原因。 既然以他谢宁现在的身份,选着不了好老师,那就让好老师来选择他! 四月十五,府衙门前挤满了人。 季俊山队此次县试案首志在必得,为了这次县试,家里提前两年特地从京城聘请的名师,自幼教授他的老师和西北大部分名师都对他的文章予以肯定,他的才学,不说普通的学子,即便是一干世家的学子也是比不得。 府衙大榜门前人心浮动。 整个西北的文人圈子,都对此次县考的优秀苗子倒背如流,有云州本地的季俊山、李成勇,白城的赵彬,还有本地学政的孙子阎志同,这些学子随便一个叫出名号来都是响当当的少年神童。 府衙对面的茶寮里,李武抻长了脖子往大榜上瞅。 管家道:“将军,咱家的三公子成勇少爷,此次也参加的县考,听家里的私塾先生说,他很有可能名列前茅!” 管家一大早就陪着李武在茶寮里等,他们李家今年有六七个少爷都参加了县考,作为李家现任家主,管家认为李武一定是重视家族的苗子才早早到这里等着。 岂料,李武却道:“成勇那孩子他也参加县考了?” 管家一愣,“参、参加了,不光成勇少爷,还有先勇,志勇几个少爷也都参加了。” “他下场这么早做什么?”李武眉头顿时一皱,李成勇那孩子,打小功课就好,读书还刻苦,还有李家另外几个侄子,一个个鬼精鬼灵的,怎么都下场考试了,他怎么没听说。 李武顿时心生不满,盯着不远处的大榜嘟囔道:“哪年下不行,非得挤到今年扎堆,还有那季家、赵家的,都他娘的下场了,这些兔崽子都他娘的跑来跟谢宁抢名额!名额都叫人占没了,那他恩人咋办?” 不多时,差役拎着铜锣出现,人群随之沸腾起来。 李二柱和谢大利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这谢宁可真沉得住气!” 李二柱狠搓了一把脸道:“这么大事儿,他自己不来!这要是考不上可咋整啊!”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要不会说话就别说!” 谢大利很怕谢宁考不上,狠狠给李二柱一个胳膊肘子。 科举考中的唱名是从后往前,随着差役一个个念出考号,人群都跟油锅滴了开会般地炸开。 “考上了!我考上了!我过了县试!” “中了!中了!我中了!” 第54章 中了!谢宁考中县试案首! 本次县考六百三十名考生,越往前念人群愈加安静。 到了一百名之内,几乎听不见兴奋的叫嚷声。 五十名之内,人群鸦雀无声。 第三十八名云和县代琦! 第三十七名临山县郑贤! 第三十四名白河县何皓……第二十五名云和县周志远…… 李二柱心脏都提到嗓子眼跳了,谢大利更是脑袋一片翁名,只剩下谢这一个字,但凡有姓谢的念出来,他都要拽着旁边的人问,叫啥,是不是叫谢宁。 惹得旁边的人翻了不少白眼。 李武在二楼自从唱名到了前三十名,屁股跟长钉子了一样,彻底坐不住,直接脑袋探出二楼死盯着那差役的嘴巴。 最后前十名。 第八名白城赵斌……第六名颍川府张云逸,第五名云州府阎志同,第四名云州府李成勇。 “中了!中了!” “将军!成勇少爷中了!” 茶寮里响彻管家兴奋的叫喊声。 季俊山在雅间里听见李成勇中了县试地四名,饶是再胸有成竹,此刻也坐不住了,他直起身听着剩下仅剩的三个名次。 第三名云州府席凯。 第二名云州府季俊山。 第一名云州府谢宁。 当听到自己是第二名的时候,季俊山的大脑彻底空了,空白一片……他、他怎么会是第二名,怎么可能是第二名。 数不清的日夜苦读,无数次寒夜做文章到天亮。 多少个名师都对他的才学加以肯定…… 老师、父亲,族中长辈寄予厚望殷切的眼神,这一切一切都跟大山一样顷刻压在季俊山的肩头,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之间倒塌,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呓地念着,“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第二名……” “第一名……第一名是谁!” 季俊山顷刻间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眼球拉满了红血丝,不认命地薅着书童的胳膊,嘶吼道:“第一名是谁?第一名是谁?” 书童也彻底懵了,他道:“我、我我没听清啊,少爷!” 不用书童记清案首。 茶寮地下的人已经沸腾开来。 “谢宁?” “这个谢宁是谁?” “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谢宁?他是案首?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 谢大利和李二柱则是彻底被巨大的喜悦砸的好半天缓不过来。 李二柱脸皮不要命地搓,他拉着彻底呆傻掉的谢大利道:“大利!你听见没,听见那官差说啥没?他说谢宁考了第一!第一!案首!咱的兄弟是案首!” 谢大利被他晃得眼前发花,他深吸了几口气,可还是抵不住心头的万分激荡。 整个府衙门前的人都在沸腾着,都在大声叫嚷,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案首是谁。 谢大利定了定心神,耳膜里还有碰碰的心跳声,他二话不说拉着李二柱摁上牛车,急道:“赶紧回家!回去把这消息告诉谢宁!” “对对!赶紧回去!赶紧回家放炮!” “我兄弟中了!” 他们来位置占的偏,只有周围几个人,听见案首可能是他们的兄弟,至于其他人仍旧在猜测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云州府谢宁是谁。 季俊山魂魄被抽空般地坐在椅子上,听着隔壁雅间传来的兴奋嘶吼,“中了!是我恩人!我恩人谢宁中了!” 那隔壁的谈话声穿过来。 他连人家谈话里,是李家的家主都没听出来。 满脑子都是谢宁,谢宁是本次县考的案首。 谢宁是谁……季俊山隐约从脑海里出来个画面,“……少年得志平云步,一日看尽长安花,中年失意多困顿,半生难寻旧繁华。” “是他!” “竟然是他!” 季俊山拳头猛地砸向桌面,胸口不忿之气简直爆裂,“压了我一头,夺走我小三元机会的竟然是他!” “去查!” “我倒要看看,这个谢宁师承何人,他到底是谁?” 不光季俊山,整个云州地区的文人圈子彻底炸了,所有人上到州府官僚,名师,进士、举人,下到普通学子考生,全部被这个突然冒出来名不经传的谢宁给震惊了。 一时间云州各界人士开始调查这位从天而降的县考案首。 可不查还好,一查,更是气煞无数人。 这个谢宁是谁? 那是个名不经传的二流子,不光没有师承教导,还是个花街柳巷流的常客。 被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泥腿、二流子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头,一时间云州本地学子没有一个能接受得了的。 再说二道沟村这边。 谢大利和李二柱牛车赶得飞快。 一进村,村长谢克忠和村民给堵住,“怎么养?怎么样?中了吗?谢宁中了吗?” 一路顶着风跑回来,李二柱的嘴里全是沙子,谢大利更是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围着他,自家老爹也目光无比热切地看着他。 所有人全都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谢宁考中的结果。 谢大利只觉得胸口这团火越少越旺,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着起来了,他裂开一口白牙,站在牛车上,无比兴奋地呐喊道:“中了!谢宁中了!” “不光中了!” “他还考了第一!” “第一啊!六百多人他考了第一!谢宁、谢宁他是本次县考的案首!” “啥?” 人群沸腾的声音被按了暂停键,转瞬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中了!谢宁他真的中了!” “案首!他竟然考了案首!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六百三十人中考了第一。 没有人不被这个结果震惊。 有的妇人激动得直接摸了眼泪,有的汉子红了眼眶瞧瞧背过去擦。 就连谢克忠也是好半天才缓过来神,连连说了十几个好,然后立刻让人把准备好的鞭炮拿出来,一路铺到谢宁家门口。 村里出了个县考案首,这是什么概念。 他们村识字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谢宁一下子竟然取得整个西北地区,超过了所有考生取得第一! 第一啊! 往后他们二道沟的村民,说出去都面子! 以后别村的姑娘嫁过来,都知道村里有个文曲星,以前娶不上媳妇的这下就都有希望了。 第55章 案首!谢宁县考第一! 鞭炮噼噼啪啪一路炸响到了谢宁家门口。 谢宁一早就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不过他进到厨房里翻开书本就把这茬给忘了,直到鞭炮声袭扰了神经,他这才发觉自己有可能是考中了。 厨房门被推开。 许婉喜色难掩地激动看他,“相公,你考中了!” “真中了!” 对此次考中已经有了预期的谢宁,听到确切榜上有名的消息,心里还是高兴了一把。 可让他高兴的在后头。 村长谢大利,李二柱等一众村民,呼啦啦一下全都挤到他们家院子,堵在厨房门口,就见谢大利乐得呲开满口白牙,高兴道:“兄弟,你中了!县考中了!” 谢宁高兴道:“嗯,我知道,中了!” 村长谢克忠上前使劲拍了拍谢宁的肩膀,眼含热泪,长长吁了一口气,“谢宁啊,以前叔想过你会出息,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出息!” “你考了第一啊!” “你考了本次县考的案首!” 案、案首……? 谢宁一时间被这消息砸得脑袋晕乎,他眨了眨眼,大张嘴巴哈了一声,“我考了第一?我是案首?” “是啊!是啊,你考了第一!” “你是案首!” “谢家祖坟冒青烟了!你是第一啊!” “我是第一!”谢宁哈哈大笑起来,转瞬就被李二柱和其他汉子从厨房里拉出来,众人高兴的恨不得把谢宁原地捧起来,七嘴八舌地拉着他开始恭喜。 人群中道喜的声音一道高过一道。 村里的所有孩子都跑过来,跟着兴奋地咋咋叫。 家里没有零食,许婉特地跑了两家,借来花生瓜子给孩子跟村民们散了。 村长谢克忠更是要从族里掏钱,要买一头整猪,要开流水席,庆祝他三天三夜,不过谢宁没让,他考中了案首确实是大喜事一件,但成为秀才之前还有府试和院试两场要考。 要到那时他考中了,再庆祝也不迟。 今个就在家里略备薄酒,高兴高兴就行。 有道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谢宁考中了,并且考中了个案首的消息,不用传播,那炮仗声炸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谢老二郁闷得宛如吃了十斤苍蝇,蹲在门槛行咕嘟咕嘟抽烟。 周氏直接被气得拿剪刀戳坏了两个被面。 “他怎么能考上!” “他凭什么能考上!还是个案首!” 想当初他们家谢耀祖过县考的时候,名次都排到了二百五十开外,他谢宁竟然一下子考成了案首。 这叫人怎么能接受! 如何也接受不了! “你说话啊!” 周氏激得快要发疯,“这崽子本来就跟咱们不对付,他要是没考上,还能拿爹娘压一压他,让他掏钱出来供咱们耀祖读书,现在他自己都要考上了,还能拿钱出来供咱们耀祖读书吗?” “还有族里的名额!” “拢共就一个!要是没了他谢宁,那就是咱耀祖的,现在却蹦出来这么个崽子!” 周氏咬牙切齿,“简直是恨煞我了,这崽子他当初怎么不跟他爹娘一起,一起死了!” 谢老二嘴巴鼻子咕嘟咕嘟地冒烟。 他不是不想说话。 也是气得脑瓜子快炸了。 但他能说什么? 说他后悔了? 前两天登门的时候没跟人谢宁好好说? 现在的谢宁可不是当初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人现在兜里有得是钱,他谢宁连一天卖十个村子豆腐的生意都看不上,那兜里得有多少钱? 再说那科举,但凡家里有个读书都知道,县考取三百人,府试取前二百,到了院试录取就更低了,就三十个名额。 只有县考和府试排名越靠前,考院试秀才被录取的几率才更大。 他谢宁一上来就考了个案首,便是下一场府试考得不好,他也一定有资格参加院试考秀才。 可是说只要谢宁卷子上没糊屎,考中秀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氏见谢老二哑火了,自个越骂越不解恨,抬脚竟然跑到谢家的祖宗排位前头,扯嗓子开骂,“你们这群没用的祖宗,之前我跟你们求了多少次,让那小崽子不中,考秀才我儿子耀祖一个人中就行!” “可你们呢!老娘日日给你们上香,初一十五的荤菜祭着,你们竟然让他谢宁考上了,还考了个案首!” “你们这堆坡牌子烂木头,我还供你们香火有什么用!” “你干嘛呢你!” 谢老二窜过来,一把扯过周氏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是疯了吗?这是祖宗排位,是我谢家的祖宗!敢骂祖宗排位,我看你是嫌咱家日子过的太好了!” 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农家汉子力气何其之大。 周氏一巴掌被扇得口鼻窜血,里屋两个老的听见动静,颤颤巍巍扶着墙走出来,谢老太道:“这是干啥子呦,儿媳妇你咋趴地上了?” 周氏吭叽两声,吐了一口血沫子,一颗带血的牙直接掉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直接被打得好半天脑袋发蒙。 谢老太上前去扶她,被她一胳膊搡开,哭叫到:“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儿子要没书念我就不活了!” “我不活了!” 谢老二焦躁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谢老汉老的比谢老太还严重,一口牙就剩下下牙床那一颗,来回晃悠,他拉着二儿子道:“咋地了,咋就闹成这样了?” 谢老二道:“爹,是谢宁,谢宁考中县试案首了!” 谢老汉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案首?啥是案首?” 谢老二顿觉心累,解释道:“就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他考了第一。” “科举第一场考试……谢宁考了第一……”谢老汉年老生锈的脑袋,合计了老半天,才觉出来,“啊……是谢宁啊,我大孙子他考了第一啊!” “嗯……” 周氏还趴在地上哭唧尿嚎。 谢老太还扶着门框上句不接下句地安慰。 谢老汉瞧着家里的情况,咋地没都没分辨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拉着谢老二的胳膊,下牙床那颗牙在嘴唇上来回溜达,慢悠悠地道:“嘶……不对呀,我大孙儿谢宁,他啥时候认字的?” “……” 谢老二两眼一黑。 顿时想掀了房盖,都他娘的别过了。 季俊山只考了本次县考第二名,震动了整个季氏家族。 准确来说是震惊了。 彻底震惊了,平时傲气冲天,谁都不放在眼里,举全族之力供出来的少年天才,他……竟然只考了第二? 并未还是科举第一次考试,难度最低的县试。 季乾对自个儿子的才学水平,向来清楚,他儿子季俊山自幼聪颖,十余年苦读,遍请名师,可以说他的才学在西北本地同年龄的孩子中,没有能望其项背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谢宁是个什么来头?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泥腿子、农家子? 季乾根本不相信。 即便那个叫谢宁的不是什么泥腿子,有名师教导,那他的才学也不大可能会超过季俊山。 在季乾的心里,他儿子是要冲击小三元,拿下小三元之后,积攒名望是要继续冲击大三元的,怎会如此出师不利,第一步就折在了县考上,若是旁的世家子夺了案首还说得过去。 可他儿子季俊山却被一个寂寂无名的泥腿子压了一头。 这里面肯定不对,一定有猫腻。 季乾安慰季俊山的同时,也在琢磨,要不要让西北府衙的季家兄弟回家一趟,直接往西北都护府递上一道文书,直接举报这个叫谢宁的舞弊。 第56章 做豆腐挣大钱! 更深露重,季乾举报的信件刚写了一半,就觉得不对,这么做有些太过草率了,现在才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场。 只不过一个区区县考的案首。 动用他季氏家族在西北官场的关系,太过杀鸡用牛刀,像他们这样的百年氏族,可以说每一层关系都有其中的用意,在目的不明确之前觉不能轻易使用。 可这叫谢宁的崽子,可是生生断了他儿子六元的路啊! 季乾怎么想都咽不下心底这一口气。 在书房内踱步几个来回,他朝外面喊了声来人,在管家跟前低语了几句,管家退下之后,季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案首? 季乾嗤笑,就算谢宁是个实打实考考出来的案首,也要让他的名声臭成舞弊的案首。 想就这样白白压过他季乾的儿子一头? 那不能够! 放榜之后,短短几天的功夫,关于县考案首舞弊的消息喧嚣尘山上,甚至都有人打听到了知府大人谭佑铭这里。 谢宁的卷子是他亲自看过的。 可以说,就凭那几张试卷上的文章,西北地区百年难出其右。 比不过人家就说人作弊? 谭佑铭对这种谣言压根没放在心上,相反的,他更期待接下来两场考试,谢宁会带给他怎样的惊艳! 与此同时,谢宁家门口眼见着多了不少生面孔。 许婉怕打扰到谢宁读书,把草药生意都挪到了李家的院子去做,前来送草药的村民都恨不得踮着后脚跟从谢宁家路过,就连偶尔路过嘎嘎叫的鸭子大叫两声都会被踹,更别提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了。 谢宁现在可是全村人的宝贝金疙瘩。 更是村长谢克忠的宝贝金疙瘩,当听说谢宁家门口来了不认识的人盯梢后,立刻就组织了村里的壮汉,轮流在村口守着,但凡有生面孔想要进村的一律不让,就连小媳妇回门,探亲访友的也都一律延后,想要进村全部都得等谢宁考完了再说。 豆腐做好了,李二柱按照谢宁的意思,头三天只卖村里的。 他发现谢宁说的简直对极了。 现在村里人手里都有余钱,家家户户都忙着农耕,正是干体力活的时候,汉子们没力气下地那哪成? 不过是三文钱一块的豆腐,一块豆腐又能做出八百个花样,三文钱又不是十几文的猪肉,谁家吃不起? 第一天,李二柱没敢多做,只过了磨了十斤的豆子,出了一百五十斤豆腐,一桶豆花,一桶豆腐脑,按照谢宁教的法子,做了木耳肉沫的卤子,天没亮,他家门口就聚了一堆人。 打开门一问,全都是来等着豆腐的! 豆腐脑和豆花跟豆腐一样价格都是三文钱。 一开始,李二柱还想便宜一文来着,但谢宁说了,卤子里面有肉,成本增加售价就必须增加。 不少村民,一开始嫌豆花和豆腐脑贵,但一听说卤子里肉沫和木耳,还是赠送的一文钱不要,就立刻选择了豆腐脑和豆花,常年下厨房的女人们精着呢,带肉的卤子! 便是拿回家熬点土豆也能再吃一顿。 豆腐脑和豆花卖得竟然比豆腐还快。 一个上午过去,李二柱都大门都没出去,这些村里的人前脚刚从谢宁媳妇哪里拿了钱,后脚转个身就在他这里买东西,所有豆腐脑和豆花都被前来送药的人给买光了。 豆腐还剩下二十斤不到,他自个留了十斤打算给岳丈家送去,剩下十斤,他也没赶车就挑着捅,往山头几乎偏远的人家走,村路还没走到一半呢,就被一家刚生了孙子的全都包圆了。 那户人家还问他,做不做大量的豆腐,他家大孙子出生还有十天就要办满月酒,要定十板豆腐。 豆腐也算是一硬道菜。 回到家之后,李二柱满脸红光地朝院子里坐着的弟妹许婉点了点头。 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把田氏喊进屋。 小莹正在屋里缝纱布袋子,见了家里两个主人把门窗都叉严实了,一下子紧张起来。 “当家的,咋地了?” 李二柱嗓子激动得嗓子有些干,小莹这个妾室已经进他家门一年了,虽然有时候单纯得人冒傻气,但连自个的孩子都不想生,一心只想着干活供养家里两个孩子。 李二柱和田氏也就没撵小莹出去。 “算算咱这一天卖豆腐挣了多少钱。” 钱袋子沉得都拿起来上面的绳子都摇摇欲坠着。 田氏把炕桌子拿来,哗啦啦将铜板全倒在桌子上,满桌子小山一样的铜板,跟金子一样晃人眼睛。 “这、这么多钱!”小莹吃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 李二柱这会高兴,也没管其他掐着小莹的细腰抱上炕头,跟一妻一妾盘腿在炕上开始数钱。 一开始,小莹还一个一个地数,后来发现实在数不过来,便学着田氏三十个一串用麻绳串着,数到最后三个人同时紧了呼吸。 “小莹,你那里多少?” 田氏问道。 小莹数的慢,她道:“一共一百七十八个。” 李二柱道:“二百六九。” 田氏掰着手指头算计半天,得出来一个数,“一共五百七十七文,二柱!咱们光这一天就挣了五百七十七文啊!” 五百七十七文……这其中还不包括给岳丈家留的十斤豆腐。 要是加在一块正好六百文! 这还只是他们一个村的,若是以后十里八村的彻底卖开了,像今天这样偶尔接了酒席的大份,再往城里的酒楼松松,真就像谢宁说的那样,一天最少进账一二两银子! 有了这豆腐坊,他们李家以后就真的彻底富贵了! “豆腐果然挣钱!” “怪不得那张家的老犊子那般牛鼻子朝天!” 李二柱想起来李济在城里遭的两年罪就来气,不过跟李济是他主动送去张家的,说到底是他图人家的手艺,如今这样富贵的手艺他们学会了! 而且还是谢宁教的! 李二柱把正在往柜子里藏钱的田氏叫住,“大媳妇,今个这钱咱不存着,听我的,我要拿这钱给我兄弟买木料,瓦片,他家正好缺个看书的书房,我得给他盖一个!” 再说城里这头。 多少不可置信,一个泥腿子竟真的才学盖过了他们这些多少年寒窗苦读的,这些人纷纷派出人去乡下谢家盯梢,最后得出来的结果简直大跌眼睛。 季俊山自从县试放榜之后,书本上的一个字他都看不进去。 小厮带了人回来,他连忙冲出书房,焦急询问,“怎么样?那个叫谢宁的家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名师?他是不是压根没刻苦读书,拿了案首名头就去花街柳巷?” 小厮被自家少爷这疯魔的样子吓到。 回话都磕磕绊绊,“少、少爷!去乡下谢家盯着的不是我!” “那你说!” 季俊山满眼煞气地朝着院中站着的家丁吼道。 “回、回少爷的话。”家丁瑟缩着肩膀道:“从县考放榜我就在那小子家门口盯着,这个叫谢宁的家里人口简单,就他跟他媳妇两个,七八天他就出家门口一趟,还是……” 季俊山语气急促,“他到底干了什么,你赶紧说!” “还是收了两车牛粪,两车稻草,一百斤草鱼烂虾……” “收牛粪?!!” 季俊山简直不可置信,马上就要到府试的节骨眼上,他、他娘的竟然在收牛粪!! 第56章 府试开考 四月二十二府试准时开考。 谢宁一出现在府衙门口,就接受了所有人的目光洗礼,那些眼神好奇着有之,鄙夷着有之,更多的是对他本人身份低微却成了案首的怒火。 官差在上面开始念考号。 之前县考乌泱泱六百多号考生,到了府试砍下来一半,就剩下三百人。 这三百人录取一百五十个,录取率只有一半。 很快差役叫到谢您考号壹贰叁的瞬间,人群迅速低语起来,并且议论声有渐大的趋势,官差大声呼和,若是再喧哗当场取消考试资格,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周围不坏好意的目光,全部被谢宁忽略掉。 他拿着好牌淡定站牌。 忽地衣角被人扯住,另外一排距离与他相近的少年,探头过来,“谢兄?”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皂靴、纶巾、拎着考试的篮子,虽是一身布衣袍子,但一看比女人还白的面庞,浑身没有一点紧张害怕情绪,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 谢宁脚步一顿,眼神诧异。 “我是县考第四名李成勇,李武是我亲叔叔。” 啊……原来是李家人。 怪不得看他没跟看三孙子似得仇恨。 “李兄有事?” 正在排队往检查房走,谢宁也压低了声音。 李成勇小声道:“我叔军中有事,让我捎口信,说府试放榜之后咱们酒楼一叙,另外还有,我家里现在有两个兄弟也中了县考,想来问问你,院试咱们要不要一起互相作保。” 院试需要五人互结作保。 一旦其中有一人舞弊行为,其他四人皆受连累,轻者六年内没有科举资格,重着流放抄家。 谢宁正愁着若是真的府试考过了,院试找不到人互保,还得掏钱找门路,原身的名声不好,恐怕掏钱都没人愿意跟他互结。 李成勇既然主动提出,这下简直是瞌睡就有枕头。 谢宁撇了一眼,台阶上的差役,朝李成勇点了点头。 就快差役跟前,李成勇那排走的快,他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谢兄,加油!” 谢宁点了点头,用口型小声说:“李兄,加油!” 府试终于有了单独考棚,谢宁被分到最中间的位置,早上出来的时候,天气阴沉恐怕有雨,谢宁进了考棚第一件事,便是检查棚顶,棚顶虽然没漏,但他也长了个心眼,把实现准备好的厚衣裳平铺挂在了棚顶的稻草上。 对面几个考生,见他如此做也跟着有样学样,也把外袍脱下来挂在棚顶。 不一会功夫,他们这整个一趟考棚,几乎没有外袍穿在身上的,全都挂在了棚顶。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府试。 如若是真的赶上雨天,被棚顶滴漏的雨水污了卷子那可真是倒大霉了。 很快考试的题目和答题纸发了下来。 考题是写在一张纸上。 一共七道题,三道大题,三道小题,一道对子。 三道大题分别是,经义、策论、断案,三道小题,包涵税务,土地,筹算,还有一道以农耕为题的诗文。 府试和院试都是只考一天。 一天,七道题。 更别提每道题的难度都比县试拔高了一大截。 这哪里是考试,简直就是在筛选。 筛选运气更好的,答题更快,思维更敏捷的。 谢宁看了第一道答题,庄子:风吹万物,万物齐一。 万物齐一出自庄子齐物论,谢宁看了一眼题目,心里有了点想法,接着往下查看其他的题目,都差不多,难度都非常之大,且需要大量的笔墨进行阐述。 这十道题,对他来说就筹算最为简单。 谢宁思考第一道题的时候,把剩下几道题全部忘掉,确定好中心思想,风吹万物则万物齐一,帝王之情润泽苍生,那是否远亲疏有别,是否应对世家平民却别对待。 谢宁就庄子齐物论中,苍生一致的观点,展开书写。 第一道题,他答的很快。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第三道,他答题的时候把周围所有一切全部忘却,等三道大题全部在草稿纸上写完,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他的肚子丝毫都没感觉到饿。 抬头活动脖颈的间隙,发现对面斜对面不少考生都在抓耳挠腮。 他的身边根本没有脸熟的考生。 简短休息了一下之后,继续答题。 最后一道筹算答完,看日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细雨,雨虽然不大,但被风裹挟着仍旧往考棚里面吹。 这时候再脱衣袍现往棚顶挂已经来不及了。 谢宁伸手试了试他的考棚里并没有漏雨,以防万一,他把答题试卷测算好行距卷起来,写一行放一行,答题卷前面还用其他的草稿纸垒起来挡住,确保没有一滴雨水会落到他的卷子上。 对面的考生,见他如此做,立刻跟了上来。 对比其他考棚的哀嚎,求救声,他们这趟考棚可以说极其幸运了。 一时间,就连对面几个考生看谢宁的眼神都变了。 距离结束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半小时之内,谢必须保证所有答卷没有半个错别字、墨点。 等他全部誊抄完毕,考生还有不少都在奋笔疾书,之前惊诧哭泣的声音消失,整个考场严肃得只剩下沙沙的书写声。 谢宁答完了,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错漏,而是坐在三尺不到的考棚里,听着漫天的细雨声闭目养神。 “他答的怎么样?” 季俊山的师叔陈学政对刚巡查回来的差役问道。 县考案首是谁?最近在云州掀起多大的风浪,整个府衙的人都知道,差役如实回答,“已经答完了,正在休息。” “答完了?” 陈学政万分吃惊,本来这次府试难度没有这么大,七道题倒是一早都定下的,意在考察考生在紧要情况下的反应能力和处理政务的能力,这样紧密且拔高的题目,便是他,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胸有成竹地答完,也是十分费力。 这个谢宁竟然全部答完了! 难道说,他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才学不成? 还是说,他这个人的脑子,对于科举来说就是天才? “季俊山呢?” 陈学政心底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差役下一秒就道:“在誊抄,好像还有最后一道筹算没有答完。” 在这一刻,不论最后谢宁与季俊山的成绩孰高孰低,陈学政心底已经有了谱,这个谢宁必定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入流,他这个人一定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 铜锣敲响。 收卷的差役来的时候,还有不少考生都没答完,或者题目答完了没来得及誊抄。 一时间考棚内哀求声,哭天抢地声此起彼伏。 卷子被收走之后,谢宁跟随大部队往出走,脚后跟都是飘的,脑袋里像装了两个秤砣,外界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连那个叫季俊山的死死与他对视,他都没看见,轻飘飘直接转过了脸。 第57章 连中两场,府试,案首!! 出了衙门谢宁便一头躺在牛车上,不管谢大利和李二柱说什么,他都只是满嘴的哼哼,全都没听进去,连积了满膀胱的液体,也都是牛车出城之后跑到数边撒的。 他这一天的动脑程度,堪比当年的高考。 这样的考试,往后还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后世的985、211跟这相比,简直就是过家家。 谢宁回家倒在床上就睡,连中间谢克忠来一趟都不知道,他这一觉睡的比县试结束还长,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才醒。 外面月朗星稀,他把着许婉的头发玩。 直到彻底躺不住了,才起身跑到厨房烧了一大锅开水,给自己浑身上下洗了个痛快,再钻进被窝的时候,许婉微微转醒,“相公,你醒了?” “醒了好一会了。” 他浑身还带着水汽,贴到许婉的皮肤上激得她抖了一下。 瞧着她睡眼惺忪脸蛋粉嘟嘟的摸样,谢宁起了坏心思,脑袋拱到许婉的胸前道:“娘子,上次田嫂子他们都教你什么了?” 许婉将醒未醒,被谢宁这么一问,彻底精神了,“你、怎么知道是田嫂子教我的,就不能我自己会的?” “你能会这个?” 谢宁闷声笑了起来,原身跟许婉的接触除了拳脚没别的,许婉又没嫁过人,后来谢宁又问过一次,他媳妇连定亲都不曾有过,自己是她正儿八经第一个男人。 床笫之间讨好丈夫的本事,不是田氏跟小莹教的,他不信她无师自通。 “媳妇要不要学点别的?” 许婉磕绊了下,下颌被男人的头发扎得刺痒,衣袋也渐渐松了,“学、学什么?” “学……今早吃鸡!” “相公教你大盘鸡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谢宁教媳妇做菜,一教教到日上三竿,村里送草药的人都堵门了,他手臂还缠在许婉的腰上的不下来。 最后人多的没办法了,才放了许婉下床。 再出屋谢宁神清气爽。 浑身的精力,感觉再考他两场府试都没问题。 收草药的生意人如火如荼,自从李家开了豆腐坊之后,许婉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谢大利的媳妇也请了过来,每天的工钱就按二十文算,不用上山,虽比卖草药挣的少,但谢大利两口子心里自由旁的打算,乐呵答应下来。 一场府试让谢宁见识到科举的难度。 他只休息了半天,问了一嘴李家的豆腐生意,得知李家的豆腐生意已经开始往村外头卖,又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埋头苦读。 城里这边。 府试放榜快,就三天。 这三天里没有一个难熬,其中就属季俊山最难受。 以往放榜之前考生之间会有无数场聚会,诗词歌赋,曲水流觞,整点文人的场面,也算是积攒日后在官场上的人脉。 但这次,甭说是云州本地的考生,就连外地颍川、白城等地的考生都没有一个主动攒局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大榜之上,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念完最后的前三名,季俊山依旧是第二名,而压在季俊山头上的仍然是那个泥腿子谢宁,不少考生当场就掀胳膊不干了,在府衙门前大声嚷嚷起来。 不过这点个别考生不满的小动静,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谢宁又中了案首。 成了廪生。 连摘两场案首,秀才功名已经是他谢宁囊中之物。 谢老二一家彻底梦碎。 谢耀祖整天在家闹腾不休,暂且不提。 谢克忠对谢宁道:“宁哥儿,族里已经决定资助你考科举,每年不多八两银子,这钱我现在就给你。” 谢宁如今有钱,莫说是八两普通人家一年都攒不下的银钱,便是再多,在他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村里有脑瓜好使的算一笔账,谢宁他家现在一天收的草药,三样加起来,得有快千斤,附近的山上都要被他们二道沟村薅秃了,有个别嘴松的将谢宁家收草药的事泄露出去。 不过旁村要卖草药的人还没进村,就都被村口把守着的给撵了出去。 开玩笑! 他们村好不容易富裕了起来,哪能容得其他村的人跑来跟着分一杯羹。 一千斤草药,每日少说要十几两银的周转,八两银子在谢宁这里可不就不够看? 谢宁把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思考了一下道:“忠叔,咱村现在有十七个适龄孩子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我现在不缺钱,这事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过了。” “科举的路子就是用银子铺出来的,别说一年八两银子,便是十个八两到了秀才之后也不够用。” 谢克忠愣住一瞬,眉心顿起,“宁啊,这已经是族里能拿出来最多的钱了!咱们谢氏一族,从没出过当官的、便是个赤脚大夫都没有过,早些年咱姓谢的人少,能发展成这样也是这一二十年的事。” “这钱不够,族里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 “忠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宁道:“刚才我说了,咱们族里有十七个男丁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 谢克忠大脑嗡地一下。 整个人愣在一椅子上,他脖颈僵硬机械地看向谢宁,一时间根本不相信谢宁说的。 谢宁的意思,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能是他猜的那样吗? 谢宁郑重地继续道:“一个家族要想兴起,非一日之功,也非一人之力,忠叔,我现在不缺钱,八两银子在我这里的确算不得什么,但要是把这钱用来聘请一位先生,给咱们族里的孩子教书识字,十年之内,不用多,能出来一个两个廪生。” “那咱们谢氏一族,就有出两个秀才的机会。” “若是真的成了,咱们谢氏族中就有两个秀才,再以此类推下去,咱们谢氏一族出个举人、甚至是进士都极有可能。” “再有,便是这些孩子都没考中,走不成科举的路子,那他们也识文断字,以后便是做个账房、抄写个书本都比之前仰仗老天爷种地,进城给人当苦力来强。” “即便都不成,会算个账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被人骗。”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 谢克忠都没有说话,老头低着头,眼袋锅子筛糠似得敲着桌腿,他嘴巴大张着、激动着,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好半晌,谢克忠才激动地拉着谢宁的手,声音哽咽道:“宁啊……叔之前没帮过你太多,便是你爹娘没的时候,也没……你连给你爹娘下葬的棺材钱都是从赵家跪着借来的……” “宁哥儿,我……” “我……”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涉及到整个谢氏一族,整个村的希望,谢克忠这会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谢宁无比的愧疚,又有振聋发聩的感动。 此刻,他甚至都在心里责备自己,要是当初对谢宁再好点……也不至于这孩子走了歪路,他当初怎么就没对谢宁再好点呢。 谢克忠一时间老泪纵横。 谢宁被他哭的心里发酸。 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当着一个晚辈的面哭得泣不成声,他多少有点心里不得劲。 “宁哥,你觉着族里的学堂怎么办好?” 好半天,谢克忠才平复了情绪,冷静下来。 对于这个族学如何办,谢宁心里还真就没有个可行的章程,他现在连老师都没有,县考府试,他都是自己奋斗,自己下苦功啃书本,至于云州城里那个先生才学信得过,又肯来乡下教书的,他更是不知道。 第58章 农耕增产,给节度使大人亮了一把 四月二十六,黄道吉日,村东头多年没人住的老房子扒了,并且前来干活的全是谢姓的汉子。 村民们还没弄明白新翻盖那么大一块地方要干啥。 两辆青色搌布的马车到了谢宁家门口。 此时,谢宁正口鼻死死捂着湿帕子指挥段蒯子搅牛粪。 段蒯子已经被发酵过后鱼虾、牛粪味熏得吐了两茬,一脸生无可恋地搅动着木棒。 谢大利鼻子底下用麻绳勒死了,假装闻不到味觉失灵,挑着大木盆里已经发芽的豆子,纳闷地对谢宁道:“兄弟,你这啥肥料能行吗?追肥牛粪还不够,咋还用上臭鱼烂虾了?” 段蒯子顶着恶心也道:“可不咋地,我种了四十年地,头回听说烂鱼烂虾还能当肥料,还有宁哥儿,你咋还让豆种都发芽了呢,这要是进了土里还不都让虫子给吃了!” “那黄豆种子在地里出芽,咋不叫虫子给吃了?” 谢宁笑笑,忽地视线里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李武下车就捂着鼻子嚷嚷开,“老天爷!谢宁你家院里大粪冒漾了是咋,这也太臭了!” 他身后还跟了俩人。 一个是府衙门前遇到过的李成勇,另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人他不认识。 “谢兄!你家这是在干啥?”李成勇指着院中的大粪池子道:“这也太臭了!” 谢宁嘿嘿一乐,手扇了扇空气中闻味飞来的苍蝇,捂着鼻子道:“李将军,李兄!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来你也不进城啊!” 李武四下对谢宁的家四下打量了一圈,院子不大,前院两亩地土色发黑,看样子已经种好了庄稼,三间瓦房,西面被拆得破破烂烂,一副要盖没动工的摸样。 在看谢宁家的正屋,石头垒的墙体,上面一半多少年的青砖坑坑洼洼,泥草棚顶稻草耷拉下来老长,要掉不掉。 真是破!破的不能再破了! “这不是家里忙着种地。” 谢大利起身就要去烧开水,被谢宁摁住,捏着鼻子笑道:“太臭了,这会就是仙丹凝露他们也喝不下。” 他扯过来几个凳子,招呼人坐下,“寒舍鄙陋让几位笑话了,要不嫌臭先做会?” “做会!”李武大马金刀地坐下,大声道:“老子尸山血海躺过来的,人死了的臭味,可比这难闻多了,这算啥!” 他倒是接受良好。 李成勇捂着鼻子,感觉哪哪儿都是臭味,耳朵边上全是苍蝇的嗡嗡叫声。 倒是那位从进院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中年人,目光一直探究地盯着粪池看,“小兄弟,你这是在弄肥料?” “是肥料!” 谢宁道:“我家有三亩地,之前亩产四百多斤,也是突然来的想法,想试试增产,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后世的土地,亩产一千斤都是少的,钾肥这种纯化学产物,谢宁虽然知道制作流程,但他没有提纯工具啊,就只能用笨办法,富含磷钾含量比较多的鱼虾再混上牛粪试一试了。 “那豆种提前泡发是为何?我记得粮属下发的种子应当都是没有问题的。” “官府下发的粮食种子自然没有问题,以往种子不出苗,都要靠补苗,我就想着左右都是破图发芽,提前发芽好了再种下去,这样提高苗种的质量不说,还能增产也免去了后续补苗的麻烦。” 谢宁没瞒着,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谢兄,你这想法都是新奇!” 李成勇这会应该是臭习惯了,他撩袍蹲下来,捞起盆里一把种子,捏着两个不发芽的臭子,道:“刚进院的时候听见那位老伯说,豆种提前泡发会被虫子吃了,我瞧这豆种都被泡软了,要真被吃了那不白耽误工夫了?” 这就属于刻板印象了。 谢宁笑道:“应该不会,李兄你看,你们之所以认为豆种直接种下不会被虫子啃,是因为豆种没泡发的时候种子坚硬,可你想没想过,粮食是需要温度和雨水才能长好,种子也是在土地里经过温度和雨水,慢慢发芽,那么同样都是发芽,可见土地里和提前泡发便没什么差别。” “至于被虫子啃,那在所难免,留下一些发芽的种子种在别处,到时候挪秧苗补上就行。” “你这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怪不得是案首,脑子是跟旁人不一样啊……” 李武叔侄听了谢宁的话,不由惊叹。 “那依你看,这般侍弄下来,一季粮食能提高多少产量?” 灰袍中年人精准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谢宁撇了他一眼,这人目光如炬,并不想之前李武护送哪位老者那般冷肃,对他本人是处处带着审视和探究,对豆种和肥料好像格外在意。 谢宁想了一下道:“我家这三亩地是土肥的上田,大旱之前,一亩地能出四百斤,最好的年景也超不过五百斤,若是我这个法子能成,七百斤!” “七百斤应当是有了。” “七百斤!!” 李成勇吃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就连哪位中年人也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对,这还是我的保守估计。” 谢宁道:“历来茅房和屠宰场附近的树木野草长的最好,我这肥料不光发酵了牛粪,还放了一百斤臭鱼烂虾,七百斤还是我的保守估计,没准秋收的时候会更多也是说不定。” “我的天呐!” 李武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他道:“咱们云州十五个县镇,那要是照你这个增产的法子,那岂不是说,若是成功了真能推广开来,我们光我们云州一个府的赋税就能增加快三成?” “应该能……” 谢宁压根没想那么远,自己家这三亩地他也只是想实验着玩玩,他要考科举,走经商的路子,还真没怎么留意土地。 “谢小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将这肥料和出芽的方法写下来。” 中年人目光激动诚挚地看向谢宁。 谢宁道:“写倒是行,但要是没出这么多,或者苗都被肥料烧死了,我可不管啊!” 他早看出来这人身份不一般。 更别提,李武在旁边眼珠子跟要飞出来似得使眼色。 第59章 蓬莱酒楼 蓬莱酒楼。 廖吉昌下了马车就对随性的侍从道:“去请谭大人、刘同知还有土地典籍,去都护府等我。” “遵命大人!” 这顿饭到底还是进了城在酒楼吃的。 原因真不是因为谢宁家太破,是他家太他娘的臭了! 李武叔侄和廖吉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感觉都被各路苍蝇给围攻了,若不是看廖吉昌实在对肥料和豆种感兴趣,李武和李志勇叔侄俩早拉着谢宁跑了。 蓬莱酒楼一楼喧嚷一片。 二楼的雅间倒是琴声雅致,松盆叠景。 此处雅间是由屏风隔断,一步一景,随处都能听见雅致的琴声。 李武坐下来道:“之前在你家被臭懵了脑子,忘了介绍,这位是廖世伯,跟我家是近亲,谢宁你随我一起叫世伯就成。” “廖世伯!” 谢宁恭敬地行了个礼。 廖吉昌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少年,寻常少年人,或锋利、或机敏,聪明和机灵都在面上,一眼能看透,但面前的这个十九岁连拿下两场案首的少年,长得斯文俊秀不说,举手投足透露着一股淡然之气。 便是聪明,也来得跟旁人不一样。 就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后,将一切都看透的坦荡。 “坐!” 廖吉昌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来个玉佩。 那玉佩刚拿出来,李成勇便瞪圆了眼珠子,他扯了扯李武的袖子,吃惊道:“叔!你看!” 李武吃惊了一下,但转瞬心里又是得意。 廖吉昌是谁? 那是西北节度使! 一方封疆大吏,手握二十万重兵,兼管军政的一把手,西北的土皇帝。 今个原本廖吉昌本来没空去他们李家,是他特地挑了家里老太太的邀,把人硬拉来的。 他这也是在给谢宁这个救命恩人,搭台阶,原本李武想着,谢宁即便是个泥腿子,那也是拿了双案首的泥腿子,即便没有拔毒药方,在廖吉昌跟前也能拿得出手。 在节度使大人跟前挂个脸熟。 但没想到,谢宁竟然这么能拿得出手,就跟老天爷安排好的一样,一下子就当场给廖吉昌弄出来什么,提高粮食产量的肥料和法子。 这意味着什么? 治理一方,钱粮乃是首要,这里面重中之重,所有一切的来源可是土地,可是粮食! 若谢宁的法子真的能让粮食增产三成,不用多,不出五年,他们西北就能成为大宴最有实力的州府,养兵赋税,发展地方哪一样不得从粮食上来? 谢宁今个这一出,简直是给他大大的争脸了。 “今日出门仓促,这玉佩你先收下,我瞧你面善,赠你做见面礼!” 谢宁眼眸倏然一亮。 这块玉佩可是比李武当初那块成色好上太多了,再加上李武又在旁边疯狂使眼神, 谢宁不收就是傻的。 他淡笑着,不卑不亢接下玉佩,道:“多谢廖世伯玉佩我就先收下了。” “我的天!” 李成勇在一旁羡慕的都要流口水了。 那可是西北节度使的玉佩! 有了这块玉佩,可以说以后只要是西北地界,但凡谢宁遇到什么麻烦,只要出示这块玉佩,各地衙门就没有不好使的! 这可比他们李家的白牌子强太多了。 酒菜上齐,李成勇和李武说了几句场面话活跃气氛,之后廖吉昌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地问谢宁,“外面都言你的案首是舞弊得来的,这事你怎么看?” 谢宁已经连续拿了县试府试双案首。 按照以往科举的惯例,只要他下一场院试没有发挥失常,名动西北的小三元就是他的。 小三元! 若科举拿下此等成绩,名望地位也就随之而来,且不论六元是否有机会,便是往后科举的每一场考试,阅卷官到最后排名的时候,都会留意他,可以说绝对是一把登天梯。 谢宁倒对此淡然得很。 他道:“小三元名头固然好听,也是光耀我谢家门楣的大事,但科举之路又岂止府试、院试,学问高深与否重在学以致用,若是只有名头,并无真才实学,所有一切都是纸上谈兵,那这元不元的对我意义不大。” “至于旁人如何想,那我就更管不了,别人看不惯我,背地里骂我,我也不知道,生气跳脚的是他们。” “即便嫉恨我到了骨子里,我照样比他们强。” “来日科举之路,我还要走到他们前面,万般气闷不甘难受的是他们,便是气吐血了,又能奈我何?流言与我如浮云,实话讲,廖世伯,我并不在意。” 李武和李成勇的眼眸同时亮了。 一时间看向谢宁的眼眸亮得都要冒星星了。 廖吉昌更是诧异,诧异这个年轻人,对名利看得如此之淡,更诧异他的傲气,在他口中,压根没把府试院试遇到的对手放在眼里,这般不羁不将世人都放在眼里的言论,简直让人耳目一新。 让他整个心神都跟着为之干净了不少。 世人都被声明所累,便是位高权重如他,做到了一方节度使,也无法全然抛开官场中流言裹挟。 “果然是豪杰出少年!” 廖吉昌道:“来!今日我高兴,咱们痛饮三大杯!” “来痛饮三大杯!” 四人举杯连畅连干了两壶酒之后,廖吉昌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剥着花生米道:“西北连年大旱,又受逍遥散之祸,民生元气大伤,白鹭关外三个州府的百姓都逃难进了关内,大片土地荒置,白鹭关外胡人因为朝廷互市通商而动,可以说内政外忧不容乐观。” “互市通商?” 谢宁诧异:“这难道不是好事?据我所知,塞外胡人,除了放牧不产盐铁更没有其他制造业,他们怎还会有异动?” “这就是你的不明白了!” 李武酒量浅灌了一口茶,烦闷地道:“通商是好事,但两年前胡人内政动荡,什么狗屁王子意图以白鹭关外的三座城池做夺权的筹码,跟咱们打了一仗,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局面,可到最后不知为何,杨家军行军布放泄露,那一场仗打的三万杨家军全军覆灭在白石坑。” “三万人啊!” “都是我大宴的好二郎,就他娘的这么没了!” “都没了?”谢宁脑袋里倒是有关于这一段传言的记忆,但记忆是一码事,听李武说出来又是一码事。 他震惊地道:“三万人,便是战败也不会全死干净,怎会全军覆灭?” “杀降!” 李武道:“当时我在白鹭关驻守,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周围同僚没有一个肯相信杨将军通敌叛国的,你说说,既然他都已经通敌叛国了,胡人又怎能会杀他?”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廖吉昌继续道:“杨将军与其长子杨校尉,乃是世代镇守白鹭关的武家,怎会突然背叛大宴,但朝廷的巡察使下来的太快,叛国罪名直接扣下来,以至于连杨家的后人都没找到,杨将军的次子在江南不知所踪,幺女与其母被杀在家中。” “此等惊天要案,其中必有内情!” “胡人也是因杨家军覆灭,气焰才日益跋横,互市通商若是放到以往是好事一件,但这个时候边境大开互市绝对将我西北立于危墙之下。” 谢宁听完之后久久不言。 边防大事,与他这个科举只考到府试的学子来说,太遥远。 “行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 廖吉昌还想听听谢宁这个双案首的看法,却被李武打断,李武刚起了个旁的话头,隔壁雅间又传来相同话题的吵嚷声。 “胡人乃我天朝附庸,一群只知道茹毛饮血的野人,又有何惧,互市通商正好改善我西北民生,说不定,此举能彻底恢复三年旱灾带来的民间疾苦。” “依我看,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一件!” 军国大事历来不缺隔岸观火,大放厥词的分析派。 两杯猫尿下肚,国际局势,天下兵马尽在嘴皮子地下驱策。 吹呗,反正酒醒之后,屁都不记得。 “我看不见得!” 另一人道:“光是去年,白鹭关用兵都超过几十次,每次都是以防御主,胡人虽小股袭扰,但不臣之心有之,此时互市通商绝对不是好苗头!” “你懂什么!” “胡人多次袭扰白鹭关,那是因为他们过不下去了,草原又不种地,到了冬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没东西吃不就要抢么?” “我觉得你们俩说的都对,我听说互市通商朝廷的旨意已经下了,你们说此次院试会不会以此为题?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做准备?” 又是那个无脑吹互市的,他道:“我等苦寒出身的学子能做什么准备,便是那府衙的差役都不认识半个,上哪里能打探到如今西北军政对胡人的态度?” “你打听不到,那不是还有俊山兄么?” “俊山兄两次取得第二的好成绩,互市通商这般拔高重要的题目,若不投中如今官府的态度,便是那清水镇的泥腿子,他写出凤姿龙章来也是白费笔墨。” 李成勇眼眸倏然瞪大,对谢宁下巴一挑,“说你呢。” 说呗,谢宁劳神在在,所有的主意里都在饭桌上那条鱼身上。 鱼啊! 自打他穿越过来就没吃过鱼。 并且这家酒楼酱焖的味道做的相当不错。 廖吉昌和李成勇对视一眼,同时对谢宁淡然的态度展颜一笑。 但李武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隔壁雅间贬低谢宁的言论一处,他一张老虎脸立刻黑了。 那边雅间还在说着,言语里尽是吹捧季俊山,贬低谢宁。 “你们说那泥腿子到底什么来头?我派了人去他家盯梢,盯了三天,他尽是摆弄些臭鱼烂虾,也没见他家里聘请什么了不得的名师?” “怎会一出场就如此厉害?风头竟盖过了俊山兄?” “厉害?小门小户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已,谁知道他这案首来得干净不干净!” “不可妄言!” 一直无形装杯的季俊山出声了,他道:“科举舞弊此等大罪在尘埃落定之前岂能乱言,文学之道无峰无顶,他谢宁若是真的才学过人,屈居他之下,我自然认的!” “院试在即,各位仁兄还请不要妄言。” “等院试放榜之后,一切自有分晓。” 这一番话说的可太有技巧了。 既言明,他季俊山绝不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又暗戳戳指向谢宁科举舞弊,好像他要是再拿一场案首,就绝对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一样。 第60章 够胆么?你们与我一战? “岂有此理,他在放什么狗屁!” 李武酒杯直接惯在座子上,站了起来。 谢宁拉了拉他,“李将军息怒,隔壁那个人不也说了么,一切等院试放榜之后就有定论。” “还放榜之后?” “现在他们都污你是舞弊得来的案首!你没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要你下一场院试还是案首,那肯定就是作弊!” 廖吉昌脸色也是不好。 他没想到,云州城年轻一辈文人圈子风气已经变得这般浮躁。 考不过人家,就拿人出身说事,还用科举舞弊此等不能叫人翻身的言论攻讦污蔑。 廖吉昌虽没说什么,但酒杯也是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李成勇何其聪颖,眼眸一动,就立刻知道了廖吉昌与李武的态度,他嗤笑了一声,扬声道:“听俊山兄的意思,若是那双案首得小三元,就必定是舞弊得来的?” “还是说,只要名头压过俊山兄一头,那都不是真才实学,在西北地界云州府,只有你季俊山是文坛魁首,其他人都是草包脑袋?半点不能胜于你?” “谁!” “谁在那边说话!” “把屏风撤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般冒犯俊山兄,敢替那个泥腿子说话!” 说话间,酒楼小二将屏风撤下。 少了遮挡,两桌人顿时眼神相接。 李武乃是一介武官,在云州文人圈并没有几人认识,廖吉昌这等封疆大吏,寻常人等更是不认识,他坐在这就连季家家主,季乾本人来了,都要恍神几秒,更别提那几个牛皮吹上天的毛头小子了。 “是……你?” 季俊山看见谢宁样貌的那一秒,表情微微裂开。 不因别的,屏风一撤,隔壁的四个人,有三个都敌视地看着他们,唯有话题的中心谢宁本人,仍在淡定地挑着鱼刺专心吃鱼。 “李成勇?你多管什么闲事?还是说你满足府试第五,县考第四的名头,甘愿被这泥腿子压一头?” “那不然呢?” 李成勇道:“成王败寇!我既没谢兄这般才学,考不过认输便是,便不会像几位这般背地里呈口舌之快,重伤他人名声,你还觉得这般行事很光彩吗?” “他一个泥腿子,有什么本事能考到我们前头!” 对面雅间黑压压坐了不少人。 若谢宁是李成勇便能认出,这里面除了云州城的季俊山,还有本地学政的孙子阎志同,白城武成王的次子赵斌。 “你李成勇骨头软,肯屈居人下,我们可不愿意被个不学无术的泥腿子骑到脖颈上!” “对!输给这样一个从前只知道流连花楼的泥腿二流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武顿时万分诧异地望向谢宁。 没想到这小子以前竟还逛花街柳巷? “娶亲之后就没再去过了,就是好奇见识见识……”谢宁咳了咳,帕子擦了擦手,人都指着他鼻子骂上了,他在稳坐下去未免窝囊。 谢宁起身扫视着对面一双双义愤填膺,恨不得生痰他肉的眼睛,淡笑了一声,“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位名次低过本人,就如此言语攻讦未免太难看了些。”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庞智跳出来,他早调查清楚了,这个谢宁不是旁人,济源堂的拔毒药方就是他研究出来的,害他家药铺生意一落千丈的就是他。 “你一无师承,二没有在做各位兄台的十年苦读,凭何高居案首之位?” “不论才学还是人品,你哪里能胜得旁人一筹?” 这话要是说原先的谢宁,倒是没半点冤枉。 但现在这幅身体的芯子是他,是现代穿越而来的谢宁。 谢宁眸光淡然地撇了庞智一眼,落在季俊山的身上,语气缓慢道:“都不服么?来,不论是诗文还是策论,现在就出题,但凡我谢某人答不上来,下场院试我自愿放弃资格!”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武登时急了,“谢宁,不可冲动!” 李成勇也道:“谢兄,你何必跟这些人争口舌!” 廖吉昌倒是端坐着,从一开始的愤然,到现在的饶有兴致。 文人相斗,还是临时出题,才学孰高孰低,立见分晓,这谢宁他没看错,绝对是傲骨铮铮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狂人。 “现在出题?” 一时间,庞智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下一秒,谢宁的话,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他手臂轻轻抬起,食指隔空扫了一圈人,“对,不光现在出题,你们、所有人都可与我一战,但凡我输给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我都自愿放弃院试考试资格!” 两处雅间顿时鸦雀无声。 都被谢宁目中无人的傲气给震撼到了。 这简直……简直也太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狂! 简直太狂了! “够胆么?” “怎么都不说话了?” “刚才骂我不还骂的听凶?” 谢宁嗤笑一声,转身就要坐下继续吃鱼。 庞智却道:“我来,不过赌注不是你的院试考试资格。” “那是什么?” 谢宁只觉得这个人眼熟,但并没想起来他是谁。 不过接下来,庞智的话,立刻让他锁定了对方的身份。 庞智道:“药方!我要拔毒药方,你若是输给我了,济源堂的拔毒药方就要归我!” “你贵姓?” 不让他放弃院试资格,要拔毒药方,谢宁有些意外。 “我姓庞,庞智正是本人名讳!” “姓庞啊,怪不得!”谢宁嘲讽一笑,“济源堂有了拔毒药方把你家生意挤兑够呛,怪不得你跑这里来打拔毒药方的主意。” “是又怎样!” “你废话少说,我立刻出题,你要是答不上来,若是输给我,拔毒药方就归我!” “这费点劲!” 谢宁慢悠悠地道:“拔毒药方我已经跟济源堂签订了契约,不过,我能给另外开个方子跟济源堂的差不多,只不过拔毒效果差了那么一点点!” 其实拔毒药方,谢宁还能开出来最少三个。 且各个用药昂贵,药效奇好。 但他就是不想给,存心激这个叫庞智的二五仔。 “另外一个就另外一个!” 庞智脑子转得飞快,既然都是拔毒药方,他庞家也不是给穷鬼看病,只要药方有效专门卖给那些有钱人便是! 庞智道:“既然是我有所图,那我让你一遭,你先出题!” 第61章 比文?谢宁把他们摁在地上摩擦! “我先出题,你确定?” 谢宁眉头一挑,唇角笑意盎然。 这名不经传的泥腿子,才学风头均盖过了本地学子中最有声望的季俊山,他庞智与季俊山之间的差距,还隔着老大一条鸿沟,此时这个泥腿子非但没有半分胆寒之一,眼眸中还尽是兴奋。 庞智心头颤抖一瞬。 转瞬,他想起拔毒药方,大宴逍遥散之毒为祸之大,何止他们西北,他们庞家本来就在行医之道上颇有建树,若是真是有了这拔毒药方,便是生意铺开整个大宴,将整个大宴的有钱人都笼络到他们庞家来拔毒,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庞智咽了咽口水,心道,拼了,他还能怕了这个泥腿子不成。 “磨蹭作甚!泥腿子你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谢宁并不知晓庞智县考,府试排名第几,看一看对面这些人,一脸大姑娘被流氓扒裤子的羞愤样子,管踏马第几,先干死他们再说! “《书》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今陛下垂问治道,欲明君德以配天心。试问古之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 谢宁两手一摊,施施然坐下,下巴一抬,“庞智兄,请你作答!” “……!!!” 题目一出,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对面不少学子登时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宁,他……他这是出的什么题? ……策论! 而且还是殿前对奏的格式! 此等难度的题,莫说是在御前作答,以他们连院试都没考过的水平,便是在家闷头研究上三天三夜,都未必能答出像样的文章,这谢宁!谢宁他竟然在公然文比的时候,出这样难度的题目! 并且,他们当中有不少考生都听都没听过! 这叫人如何作答! 答都答不出来,拿什么取胜? 庞智一脸涨红,题目刚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在脑海中没搜索到这几句的出处! “中庸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圣人、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吾私以为,昔尧命羲和历象、象……” 庞迪结结巴巴一出口,众人便知完了。 张嘴就完了。 “象、象什么?” 这道题李成勇也不会,但挡不住他嘴欠啊,他扯开嘴角笑的开心,问得本来就一脑袋浆糊的庞智更接不出下文了。 对面一干学子霎时间安静如鸡。 谢宁目光冷淡地对望。 这道题的确难得要死。 这道题是他大学时候,哲学课上老师出的题目,原题目更难,那是明嘉靖二十六年的殿试题目,状元魁首叫李春芳,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道题,教授让他们以白话文言文,不同哲学角度出三个论文。 当时他被这道题难得,一整个礼拜都食不下咽。 连养的解刨小白鼠都忘了投喂,饿死一大半。 这个叫庞智的竟然打他的拔毒药方注意,他就是要难死他。 问死他! “怎么?答不出来吗?” 谢宁一张口,庞智的脸色更为难看。 廖吉昌在一旁坐着隔岸观火,摇头笑了笑,对谢宁更是喜爱。 他出的这道题目,其难度便是拷问整个西北府衙,也没几个人能答得像样。 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大,气性倒是不小。 “难道你能答得出来?” 见庞智快要憋死了,好半天都没憋出来第三句话,对面学子当即就有人打抱不平了,“我们只是头次参加县考、府试的生源,出这等难度的考题,你也未免太为难人了!” “对!就是,说不定他是从本书上看来的,此刻拿出来故意为难庞兄!” “我看也是!咱们分明是院试秀才功名都没取得的学子,出这样难度的题目,简直就是刻意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 若不是对面是一群站着带把的,这七嘴八舌的架势,他都要以为这是一群呈口舌之快的娘们。 谢宁道:“你们答不出来,出题超出你们的脑袋范围内,就算为难你们?用前程名声做文试,比得就是高下,这么想赢,我直接问你们一加一等于二得了!” “输不起就别玩!” “楼梯就在下面,趁早滚了便是!” “你!你!你这个泥腿子竟这般巧言令色!” “好了!诸位都别吵!” 对面学子中一直坐着的少年人,起身朝着谢宁微微笑得礼貌,“谢兄,在下白城赵斌,早闻谢兄双案首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才思敏捷过人,方才谢兄这道题,实话讲,我也得回家请教先生。” “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谢兄能出得如此难度的题目,想必也能答得出。” “这是自然!” “那便请谢兄尽抒高见,好叫庞兄和其他学子也都见识谢兄高才。” “高才不敢当!” 谢宁瞧了这赵斌几眼,这人一身气度不俗,张口也没想其他人那般吟吟犬吠,一番话下来,虽没明着向着庞智等人,但也是个和稀泥的。 满场的学子嗓子眼跟堵了快大石头一样。 就听谢宁悠悠地道:“《易》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礼》云\"王中心无为,以守至正\"……圣人之治,本乎天而效乎地,稽之往古,……尧舜率天下以仁,禹汤文武因时制宜……” “非特耳目之聪,乃圣德之本体……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此达天听之谓也;禹闻善言则拜,汤日新其德,此通民隐之实也……” 一片策论,谢宁几乎没有下笔作答的思考空间,慢条斯理,引经据典,中间没见一点打结,就这样口述出来。 鸦雀无声不足以形容此时安静的场景。 对面学子,震惊之余,几乎能听得见身边之人的心跳声。 李武和李成勇叔侄,更是被谢宁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武武人一个,兵书他倒是倒背如流,但经典子集的这些套题弯弯绕绕,经谢宁的口说出来,其中有一大半他都不懂,他只觉得谢宁厉害。 简直太厉害了! 这般口才,这般盖过所有人的才思不亏是他李武的救命恩人! 李成勇也是一样,他与谢宁还有在场的学子,同为同届考生,彼此之间的学问有差距,大榜前十名差距也是微乎其微,这篇策问对于他们这些学子的难度,他简直太知道了。 他谢宁……谢宁竟然脱稿而出,并且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对面的季俊山更是,衣袍地下的拳头都要在掌心扣出血。 他与刚才庞迪作答的思路一样,都是从中庸入手,但谢宁口述的答案,明显破题立意比他高出一筹。 这个此前从未听说过的泥腿子,他……他竟真的有如此高深的才学? 季俊山心头掀起惊天骇浪,一方面被谢宁脱口而出的才学所震撼,一方面,他维持了快二十年的傲气,不容许他低头,向一个之前风评差到了极点的二流子低头。 他本人也极不愿意承认,谢宁在文学之道上就是强过了他一头。 一篇策论两千多字,谢宁说完答案之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对面学子的眼神,震惊有之,质疑有之,但谢宁根本不打算就这样反过他们。 他道:“刚才这篇是我之前做过的答案,是以饶舜禹汤作答,刚才庞兄的文章只起了个开头,那我便也以中庸破题,也做一篇策论!” 此言一出,四下更是惊然。 谢宁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般御前策问难度的题目,他刚才口述了一篇之后,竟然还要按照别人的思路再做一篇? “!!!”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将他们的嘴彻底堵上! 第62章 比文,谢宁虐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中庸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圣人何以达聪明睿智之德,吾私以为,昔尧命羲和历象日月,舜咨四岳明四目,此达天听之谓也……” “观今日之务,宜先重农桑以厚本,严考课以清仕途,广庠序以育人才,省刑罚以培元气。如此则聪明发于实事,睿智见于安民,克当天心而垂拱致治矣……” 又是一篇策问答题,被谢宁当场口述出来。 二楼雅间,许久不见有人说话。 场面落针可闻,若不是楼下不时有小贩叫卖的声音,都叫人以为所有人都被偷走了魂儿。 所有人都被谢宁这篇策论所震撼。 若说刚才那篇,是他之前做过,才学已经超过他们所有人,那这篇用旁人思路,临时作答的策论,其实实用性立意水平更是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这样的高度,这是何等大才! 季俊山脑袋嗡鸣,满脑子全是谢宁刚才口述的策论。 这样的策论,便是他的老师,也不可能当着快二十多人的面,用别人的破题思路,答的如此快,如此高效地口述出来。 廖吉昌更是,心头鼓噪,一股激动之情油然全身。 谢宁最后这篇策论,并不像之前那篇引经据典,以文学角度为主,而是根据帝王以德行配天,从科举、吏治、农耕入手,全方面地解答了帝王政务上的要点! 这样的人才,他竟然出自西北! 这样的人才,他竟然只有十几岁! 这个双案首,他竟然就在自己的治下! 连续两篇策论好几千字,谢宁说的口干舌燥,等喝完一整杯,才发现茶杯里的水全成了酒,他咳嗽了两声,看向对面嘴巴大张的李成勇,李成勇尴尬笑笑,“我倒的,倒错了!” 谢宁的酒量,白酒最多半斤。 又喝了一杯,一会不得多。 他白了李成勇一眼。 “哈哈哈!谢兄果然高才!” 赵斌此时看向谢宁的眼神完全变了,他隔空朝着廖吉昌恭敬地点了点头,屏风撤下来那一刻,他就看见了,西北节度使竟然也在对面的雅间里坐着,在看见他的一眼,赵斌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一场比试,这些学子必败无疑! 但谢宁的才学,实在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临场作答,并且最后一篇策论还用的是别人的破题思路,竟然能让文章言之有物,句句落在政务的症结上,这样的人才,别说出身是个泥腿子,便是再差一些的下九流也不得不让人拜服。 “谢兄,我们偶然遇见,文比是为消遣,以你的才学,院试不足以证明。” “谢兄,相请不如偶遇,遇见即是有缘,不若我们并桌一起诗词歌赋,我这里还有许多家中老师出的难题,几日都解答不上来,不如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话音刚落。 季俊山就投来恍若失神的眼神。 赵斌是谁? 桌上其他才子可能清楚,但他今日能来参加这次聚会,完全是打听到了,武成王的次子也在,那武成王的次子便是一直挂名寒门的赵斌。 “一起喝酒就算了!” 谢宁张弛有度,旁人给好脸,台阶下,他不至于这点脸面不给人家,他隔空举杯道:“今日能与赵兄想见,谢某高兴,我敬你一杯!” “谢兄请!” 一杯酒,赵斌直接干了。 谢宁也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久不说话的庞智站出来了,“刚才那一场是我输了,但我的题目你还没答,比试还不算完!” 这还不算完? 在场学子纷纷诧异看向庞智? 庞智他脑子有毛病,人的才学都要把你踩到泥里了,你在这不甘心个什么劲啊! “还、还比啊!” 他们二十来人比谢宁一个,一道策论被压得死死的,当场就有人觉得挂不住面,尴尬得要死。 “比!” 拔毒药方还没到手,庞智当然要比! “行行行,比!” 谢宁是看出来了,这姓庞的对拔毒药方简直疯魔了。 谢宁道“你出题。” 策论谢宁口述都能引经据典,答得如此顺畅,想必四书五经已被他烂熟于心,庞智左右踱步,在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长处上搜刮出来,“作诗!以春为题,但绝不能出跟县考一样的答案!” “以春为题,这未免太简单了!” 当下就有人发出疑问。 “就是简单的才难!” 庞智心里盘算着,为了准备成为廪生,他以四季做题,写了不知多少首诗,他能挤进县考前五十,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作诗作的好。 即便谢宁有全能之才。 那他也不信,谢宁能比得过,他两年积累下来的诗句。 “赵兄与季兄你二人……”历来评审单数,为的就是不出现两两平局的场面,刚点了两个赵斌和季俊山都他们这边的人,庞智眼神一晃,朝着廖吉昌道:“这位先生,我要与谢宁在作诗上一争高下,可否请你来做个评判。” 从屏风拿走开始,廖吉昌便没说过一句话。 此时他的目光与赵斌的对上。 基本都猜到彼此心里的想法。 武成王近些年网罗天下英才,对外的名头是治理封地,但其实内里作何打算,彼此心知肚明。 谢宁于科举考场才刚刚崭露头角,他赵斌就急不可待地要与谢宁交好,扫了一圈在场庸碌的学子,廖吉昌心头冷笑:此番交际,也太不挑了些。 “可以!” 廖吉昌淡然一笑,答应了。 “那便开始!” 庞智一扫之前被策论打压的闷气,扬声道:“云有约,雨不在,凄凄惨惨似白霜,枯枝叹落叶,岂料春风一夜来。” 谢宁听着这二五仔念诗。 以春作诗……若是他以旁的为题,谢宁还能思虑一会,以春做题,纯粹找虐! “既是以词当先,那我便接庞兄的下阕,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又暮暮。” 空气中,静了几秒。 突然爆出一声爆喝,“好!对仗公正!谢兄与庞兄这首词作的都妙哉妙哉!” 庞智愣了好几秒,没想到谢宁能对答得如此快,他继续道:“说好花开便展眉,缘何几度总来迟?空庭闲坐听莺早……落红满地无人扫,半入清池半入诗。” 谢宁眼睛一亮。 二五仔这首诗词,倒是比之前那首好听多了。 对仗韵脚也跟之前拔高一大截。 似是看出来谢宁眼底的诧异,庞智冷哼一声,这可是他磨了两年做出来的诗句,韵脚修改都有名师的手笔,他不信,谢宁这么短的时间内还能出比这更好的诗词! 拔毒药方他拿定了! 谢宁之前就没少喝,到了这会酒意上头,盎然起来,他展颜笑着,十九岁的脸上满是恣意。 原地转了两圈,谢宁又喝了一杯酒高声道:“庞兄这首词作的不错,你们且听听我的!” “一篙烟水碧溶溶,石桥西畔旧相逢。” “绿杨影里双飞燕,红杏枝头半落风。” “春渐老,思无穷。玉箫吹彻画楼空。” “凭阑莫问年时月,人在江南暮霭中!” 词作落地,安静几许又是一阵爆好声。 庞智连出两首都被谢宁给压了过去。 赵斌也来了劲头,张嘴念了一首。 他开了个头,后面其他学子也纷纷效仿,各自把压箱底的诗词都念了出来。 场面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竟真的有文人相竞,风姿绰约的劲头。 大约有五六个学子念完了诗句后,季俊山也面色僵硬地站了出来,“既然诸位都兴致高涨,我也浅吟一首。” “空庭闲坐听莺早,深巷徐行见絮飞。” “茶渐冷,日偏西。旧年光景已参差……落红满地无人扫,半入清池半入诗” 季俊山念完之后,又是一阵爆好声。 他这首词作倒是比庞智强了不少。 如是旁人继续念诗,谢宁听着便是,听到好的地方,还跟着叫好几声,但这人是目中无人几次主动羞辱他的季俊山,那他便没那么好的涵养了 “既然季兄都开口了!那我不言,岂不是对不起之前俊山兄的敦敦好意!” 话音落地,所有学习心底都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双案首谢宁,心眼不大,绝对是个记仇的! 谢宁指尖敲击桌面,片刻后悠然地道:“醉眼芳丛,漫数残红。又春归、雨细烟蒙。几回柳外,欲挽游骢。” “奈莺声老,箫声咽,水声东。” “故人何处,云山千叠,想而今、鹤发衰翁。” “旧题诗句,谁记游踪。但一溪月,一樽酒,一襟风。” “好!”谢宁才刚念完,李成勇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喝得还是高兴的,他气声冲天高声道:“好一个!旧题诗句,谁记游踪。但一溪月,一樽酒,一襟风!” “谢宁!谢兄我敬你!” 其他人也被李成勇所感染,纷纷叫号,端着酒杯跑来给谢宁敬酒。 至于刚才,季俊山念出来的佳作,已经被人给忘了。 不光忘了他的词作,就连此次文比的目的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第63章 谢宁研制出的肥料,被节度使赏识 出酒楼的时候,谢宁被李武搀扶着走。 他倒不至于醉,就是小风一吹脑瓜子有些沉。 廖吉昌早在场面失控,乱糟糟的时候提前离席。 至于李成勇人已经醉得被家丁抗在肩膀上了。 “谢宁,你还好?” 李武看他这样子,有些担忧,“看你这样,不如今晚在我家住一宿,明早再回去。” “还、还行……”谢宁打了个酒嗝。“不行,我得回家去,我娘子还在等着我呢,要不她该担心了。” “你娘子、你娘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惦记回家找你娘子!” 李武下午到谢宁家的时候,并没看见谢宁的媳妇,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寻常村妇,一个乡下女人,他谢宁惦记这么紧做什么。 “你懂什么!” “我娘子,我与我娘子新婚燕尔……” “谢宁!” 谢宁刚要吹自个儿的媳妇多漂亮,杨俊山便从后头追了上来,“谢宁!” 他像是着急跑下来的,呵斥带喘,后面还跟了俩不知所谓的学子。 “你喊我有什么事吗?” 季俊山面色讪讪,心底里的不服输,让他怎么都不肯甘心输给谢宁,他倔强地道:“谢宁,你到底师承何人?我之前打听过,你是两年前进的张夫子的私塾,念了不到三月就被撵了出来,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你是如何做现在这样?” “有如此才学?” 谢宁怔住一瞬。 季俊山身后的两个学子,也定定地瞧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的探究。 “我恩人,才学必定是……” 李武刚要维护谢宁,就被谢宁打断,他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问题,“季俊山你多大?” 季俊山一时之间被问住了。 舌头有些打结地道:“我、我今年虚岁十八。” 虚岁十八,也就是十七岁的小孩儿。 谢宁看着他,连出门都是家丁书童前呼后拥,就连出来喝个酒,周围都是阿谀奉承的人,他淡声道:“你十八我十九,虚长你一岁,你可知这世上,聪明的人千千万,我今日科举名头压过你,你便觉得我是使了奇淫技巧,倘若来日其他人也同样盖过你呢?” “出身还不如我的人盖过你呢?” “难道你要怀疑,所有高过你的人全都是名不副实作弊而来?” “人这一辈子何其漫长,你这样不累吗?” 季俊山被谢宁问住,久久怔然,就连谢宁和李武走远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你跟他那等心胸狭窄的多说什么话!” 李武把谢宁往马车上搀扶。 他边爬便道:“这破袍子真特么非劲,那就一小破孩儿,先撩者贱,他不招我,我又何必针锋相对,他不累我还嫌累呢!” 另一边,谭佑铭与刘同知还有几名负责田地的典薄,在都护府苦等了廖吉昌一个时辰不见人影。 终于见到廖大人人影。 廖大人说什么,让他们采购一千斤臭鱼烂虾,还有二十车牛粪?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方才那一场文斗,廖吉昌被文人气息感染喝了不少,此时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酒气,他闭上眼睛,缓解酒劲道:“肥料,最新研制的肥料,刘同知,你让几个人划出几块地出来,上田一百亩,中田一百亩,上田二百亩。” 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放在桌子上,“按照这个方法弄出三块实验田,七月的时候本官要看到结果!” 实验田? 什么样的肥料能值当划出四百亩地来做实验。 历来,粮属研制新的种子和肥料从没有这样大动干戈过。 更没有把一州知府和同知全都叫来的先例。 谭佑铭不禁拿着那张纸详细看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这人笔锋,下笔的线条,他可太熟悉了,当初县考那几篇文章他反复阅读,后来府试的文章,现在还放在他的案头不时就被拿出来欣赏一番。 “这……这肥料是谢宁想出来的?!!” 刘同知和其余几个典薄同时一愣。 谢宁是谁? 连拿下两场考试的案首。 恐怕整个云州府衙没有没听说过他的大名的。 一个科举的案首,他竟还能研究种地的肥料? 廖吉昌阖着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是他,你认识?” “回大人的话,他人我不认识,但他的文章下官可是看得都要背出来了!” 谭佑铭拿着这两张纸欣喜地道:“这肥料育苗的方子,既然是出自谢宁之手,想必大人是见过他了?” “见过了!”廖吉昌唇角笑意更甚,他想起酒楼里谢宁才压群芳的场面,笑道:“挺有意思的少年英才,才学不缺,意气不缺,就是少了那么点争锋的劲头。” 还少了点争锋的劲头。 这话要是被方才酒楼里被谢宁摁头虐的一众学子听见,都得立刻吐血三升。 谭佑铭道:“许是因为出身不高,才不愿意多惹是非。” “是么……?” 廖吉昌道:“我看这小子不愿惹是非是假的,懒得搭理才是真的!” 府试案首一出。 云州城都骂他骂成什么样了。 他还有闲心在家里捣鼓牛粪。 便是今日酒局,若不是那头说话太难听,恐怕也激不出谢宁一二。 谭佑铭虽没见过谢宁其人,但听廖吉昌所说愈加对谢宁本人来了兴趣,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道:“大人之命,下官会尽快办好,粮食的选择依下官之见,光黄豆一种不足实验肥料的产量,不如把再多开几块地,把常用农作物都种上,来日也好凭此推广。” 云州城作为西北都护府驻扎地,云州知府行政能力自然卓群。 “可以,就按你说的来。”廖吉昌思虑了下道:“朝廷对拔毒药方的嘉奖不日就能到云州,你另出一道公文,把拔毒药方的初始者也一并算上。” 谢宁在文人圈子里被排挤,廖吉昌作为西北第一人,不能明着护。 那就让云州官府明着护! 蓬莱酒楼一晚上的文斗在城里掀起如何轩然大波,谢宁人在乡下并不知道,他醉酒回家,抱着媳妇缠磨了半宿,到了第二天睁眼才发现,许婉的手腕肿了,唇角也破了。 连早饭都没搭理他。 看来得好一段日子,不能研究今晚吃鸡了。 谢氏一族要在村里开族学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宁瘫在床上抱着从李家拿来的经义正衣冠不整地钻研,谢克忠就上了门。 也不为别的事,还是族学。 第64章 官府嘉奖,纹银二百两! 村里其他村民听闻,谢氏要盖学堂,谢家的男丁全都可以去上学,不用拿束修不说,一年到头就拿点笔墨的钱,纷纷求到谢克忠这里。 让他们的孩子也有机会念书。 谢氏一族之所以能拿出钱来,那是因为公中有地,外加谢宁填补。 其他姓氏的也想来参合一脚,村里姓谢的当然不干。 两方人马差点没干起来。 都是一个村的,若谢克忠只是谢氏一族的族长,那还好说,拒绝了便是,没半个人说个不字,本来就是他们一姓自个的事,旁人的只有羡慕的份。 但他是村长。 谢氏的男丁有了学上,全族有了希望,都是一个村的其他孩子眼巴巴瞅着,谢家的男丁上学,其他同龄男丁还在地玩泥巴,怎么说都有点于心不忍。 所以谢克忠又到了谢宁这里,让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盖族学的决定是他跟谢宁俩人下的。 谢宁也是负担了费用的大头。 这事他谢克忠一个人决定不好,还是得来听听谢宁的意思。 谢宁掏钱办族学,本来也不为别的,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依仗,便是他一个人单打独斗,闯下来一片江山,日后的子孙后代,也仍旧是枯木孤单。 那个季军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日后若是他谢宁的儿子出生,有了这个学堂,日后但凡学堂出头的学生,有了建树必然回报族中,那他的儿子,他的后人,必定是第一个享受红利的人。 至于村里其他姓氏的孩子…… 谢宁想了一下告诉谢克忠说,他们也可以来上学,不过学堂每月一核不过就撵回家去,若不甘心,还想继续上学,那就拿钱,一次一百文,笔墨午饭全都自掏腰包。 爱念念,不念拉倒! 院试就在五月初三。 谢宁虽然上次在酒楼压了他们一头,但文学之道,还是那句话,永无止境。 学堂翻盖好之前,他一直闷在家里,埋头苦读,又把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过了一遍之后,他开始按照李家拿回来的历年真题,从院试的开始做,乡试,会试的真题,也开始研究答题思路。 所有科举能考到的经史子集,他都把重点圈出来,反复琢磨各种角度分析。 不光如此,他还每天天不亮起床,挑三大缸水,锻炼臂力,有时候连隔壁李家豆腐坊还没点灯,谢宁就已经挑好了水,摊开书本开始用功了。 时间飞逝而过。 一眨眼,四月二十九。 济源堂人来人往的长队面前,突然停下一队高头大马的官家人马,云州府衙的人跟在后头,对他们毕恭毕敬。 第一个下马的人白面红袍,手拿黄卷。 到了药铺门口就威赫道:“济源堂吴大夫,周掌柜何在!” 周掌柜和吴大夫一早收到消息,朝廷的嘉奖可能最近就要下来,听见药童呼喊,立刻整理了衣袍跑到前门。 “草民在!” 周掌柜和吴大夫扑通跪下,周围民众一见这架势,也在云州府衙差役的示意下,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抚育万民,逍遥散之患常恻朕心,夙夜忧勤,幸有民间良医吴氏圣手,秉仁心仁术,广施药石,救治病患千计,活人无算……实乃苍生之幸,社稷之福。” “兹特颁恩旨,彰其功德:赐济源堂吴氏后人,杏林圣手,以表仁风,准其方载入官修医典,广传天下;赏白银千两……敕令州县立碑记功,使后世知民力可仰,……望四海臣工效此赤忱,钦此!” “吴圣手,周掌柜接旨!” 宣纸太监尖着一把细嗓,把圣旨放到吴大夫手中。 吴大夫此前就已经被朝廷嘉奖过一次,但这次的嘉奖比之上次更甚,朝廷直接以他吴氏的名字收录了药方,更容许他立碑记功,以供后世敬仰。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大夫激动地手臂颤抖。 他吴氏一族行医百年,祖上曾出过太医院院首,所出的良方也曾被典籍收录过,便是他自己上次的药方也被收录推广了出去,但这次朝廷竟然允许他立碑! 一个民间行医的大夫,竟然有机会立碑与民间,将自己的生命功绩刻在石碑上供后世人瞻仰。 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他吴氏子弟,从此都会被记录史书上,留下在行医之道上浓重的一笔。 吴大夫激动得老泪纵横,但他始终记得,这拔毒药房根底不是出自他手。 这一切一切的荣耀,奖赏,都是来自于谢宁。 没有谢宁,何谈被后世人记住,何谈史书留名! “大人!” 吴大夫再次匍匐在地,他哀求道:“拔毒药方,并非草民一人之功,而是、而是……” “行了,拔毒药方从哪儿来的,天家还能不知道?” 太监轻哼了一下,“陛下奖赏给你就好生收着,至于旁人,自有人把他记在心上,你就甭管了!” 吴大夫仿佛被震了一下。 他目光不解地抬头。 就见太监后面的刘同知道:“本官知晓,此拔毒药方是出自府试案首谢宁之手,但药方乃广济生民之用,他既用来赚钱,便不便在圣旨上留名,但你也别替他打抱不平,本官与知府大人商议,对他,云州府衙自有奖赏!” 村东头的老房子焕然一新。 鞭炮声响起的时候,谢宁正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谢氏学堂!” “谢宁啊!俺们可咋感谢你好啊!” “有了这学堂,谢家儿孙再也不用苦大力种地了!” “是啊,是啊!” 张寡妇虽然不姓谢,但她现在兜里有钱了,掏得起银子,之前她就盘算着让张大宝上城里的私塾念书,可那私塾太贵,一年三两银子虽然现在掏得起,但往返住宿书本吃饭,所有费用加起来,她这个寡妇浅薄的家底就根本不够看了。 “谢氏学堂”四个大字遒劲有力,被包裹着红布挂在大院门口。 谢宁瞧着那几个字,对自己最近的书法进益很满意。 他道:“都是互惠乡邻的事,若不是大娘们往我家送药,我家日子也不会红火得这般快!” 这话谢宁说的倒是实心实意。 平心而论,不管之前原身在村里的处境如何,自打他穿越过来后,除了其个别的那么几个,其他的村民对他都非常不错。 “到该放炮的时辰了!” 谢大利拿着点燃的香,爬上屋顶,大声道:“放炮啦!谢氏学堂,今后高才辈出,我谢氏一族光耀先祖!” 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炸得村里的小孩儿到处乱窜。 大人们兴奋地直乐。 就在此时,官差骑着马停在了学堂门口,赵二虎立刻找到了人群中捂着耳朵的谢宁,先拱手一礼道:“谢案首,多谢救命之恩!” 谢宁愣了愣,看着人面熟,立刻想起来,“哎,差大哥你!” “是我,我是第一批在济源堂接受试药的人。”赵二虎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若不是恩人的药方,我现在还日夜饱受逍遥散之毒,难受的每天在地上打滚,我现在好了!” “今日我来也是给恩人道喜来了!” 鞭炮正好放完,周围村民全听见了道喜这句。 一个个静静地等着赵二虎的下文。 赵二虎拿出公文念道:“大宴西北布政使司开云州府为褒扬善行以敦风化事,清水镇谢氏谢宁,世习岐黄,心存恻隐,谢氏谢宁制药施救,昼夜不遑,活人逾千,使闾阎得免夭札之。” “现嘉奖;‘橘井长春’匾额一面,纹银二百两,蠲免本户杂役三年,载入县志\"方技传\"有此良才,实地方之幸!” 第65章 院试开考,开局不利,臭号! 白花花的银子,和匾额被官差捧在那里。 听完公文,谢克忠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官府在嘉奖谢宁,连忙招呼所有村民跪下。 木愣愣跪下的村民,一双双眼珠子全都盯在那十两一锭的银子上。 刚才官差说啥了? 说因为啥药方,所以嘉奖了谢宁十亩地,外加二百两银子,还免除了三年的杂役? 一时间,所有村民都被这个消息给砸懵了。 谢宁倒是接受良好,他规矩行礼接过公文后,从兜里掏出钱袋,直接塞给了赵二虎身旁的差役,“差大哥们路远辛苦,今日村中有喜事,正好几位大哥留下来喝点!” 得了银子的官差愣了愣。 心道,好一个玲珑心的双案首,历来嘉奖、报喜一类的活都是抢破头的美差。 这谢宁得了官府的嘉奖不说,人本身就是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就凭他双案首的名头,将来说不定小三元都是他的,现在对他们几个官府走地的碎催如此礼遇。 连红封的打赏钱,都怕赵二虎不收,直接塞到了他们的手里。 谢大利从房梁上爬下来,得知谢宁收了官府大家嘉奖,乐得立刻自来熟上前招呼官差进院。 谢克忠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这老头早在谢宁中了第一场县试案首的时候,就惦记宰猪,这回学堂开办跟谢宁受官府嘉奖赶到一块了,双喜临门,他直接叫人上养猪的老牛家,多抓一头。 那可怜的大肥猪,本来可以活过五月末,这下倒好他们要被端上餐桌不算,还得搭一个。 学堂院里的主桌,谢克忠谢大利父子相陪,村中其他人都在院里吃席,直到官差们走了,他们还都没从谢宁得了官府二百两银子的奖赏和十亩地中回神。 学堂门口,赵二虎看着谢宁欲言又止。 之前官府通判大人那边的人叫调查拔毒药方到底是何人所出,他一开始顾及着救命之恩,没想局势上报,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云州城里调查药方的人好几路,并不止通判大人这一路。 赵二虎便迟了几天,把调查来的真相提报上去。 他看着谢宁年轻的面庞,意气风发,再联想到今日云州府给的嘉奖,通判大人是京里的背景,即便他那头对谢宁有什么看法,可在西北这片天底下,廖大人最大。 有了这块匾额,一时半会没人敢对他做什么。 至于京城那边,距离来年春闱还早着呢,谢宁一时半会也考不到京城去。 这般想着,赵二虎松了一口气。 再说,云州城这头。 谢宁这个泥腿子出身的野路子,压了整个西北学子一头,本来就已经是唇齿风口的人物,现在还多了官府的嘉奖,那拔毒药方意义何其重大,说是仅凭这一样东西名扬四海都不为过。 但现在这份名头竟然是他的! 他谢宁还突然之间从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中冒尖。 这说明什么? 其中肯定有猫腻! 谁不知道现在大宴各地饱受逍遥散之祸,他谢宁说不定就是先弄出什么药方,然后官府锦上添花,把在科举里根本就不甚重要的县考、府试案首都给了他。 好给云州府,乃至西北都护府脸上添光! 谢宁的出身本来就让人心生疑窦,前几天在蓬莱酒楼那一场文比,虽然有消息泄出来,说他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但参加了那一场酒局的人却没一个人出面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泥腿子。 学子们本来就浮躁嫉妒的心,被有心人这么一散播,谢宁案首舞弊的谣言更甚。 从那场酒局上回来,季俊山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把谢宁当日所作的诗文策论,全部默于纸上,这几日反复琢磨他与谢宁之间的差距,就连即将到来的院试,也没心思顾上。 “父亲!” “听说你几天都没出房门?” 季乾随手拿起案上文章看了几眼,随即眼前一亮,“我儿果然大才,这才几日文章益进竟这般大!” 季俊山一下脸色变得难看,“父亲,这篇策论并非孩儿所作。” “……哦?那是何人,我记得你的朋友当中,没有能做出这般文章的人。” 这篇文章其中精妙,他何尝不知道,从酒楼当晚回来,他便立刻默写全文,虽然记录并不完整,但其中要义,他记了个七七八八。 最近这几天,他都在研读文章中所涉猎的典籍。 因而更加确定,谢宁无论是才学还是从思维敏捷,各方面的水平都远远超过了他。 可以说,以他目前的水平,与谢宁根本没有可比性。 父亲的话,一下子像是给季俊山心中下了定论,他脸色更加惨白,但也不得不说实话道:“父亲,这篇策论就是那双案首谢宁所做,还有桌案上的几首诗词都是出自他手。” “是他做的?” 季乾心头一震,连忙翻看其他文章。 待全部看完之后,他冷哼一声,“黄口小儿,难怪云州府愿意抬举他。” 季俊山眼眸一愣,没太明白父亲季乾的意思。 谢宁受到云州府嘉奖的事,书童告诉他了,但跟两次都压了他一头的案首相比,他觉得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蓬莱酒楼那一晚,他就已经被谢宁虐到近乎麻木。 “山儿莫急。”季乾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口吻势在必得道:“为父对你的期望是翰林,大三元,一个区区农家子,便是得了云州府的赏识又能如何,给他拿下来便是!” “以后这西北学子当中,还是我儿魁首!” “父亲!你的意思是……” 季俊山一听就急了,他季姓家族家风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对与之相争旁姓打压向来不会手软,更何况谢宁一个无依无凭的乡间少年。 “孩子你别管了,这件事尽管交给父亲便是!” 五月初三。 谢宁交了考号,便往考场里面走,他这次考棚的号码是甲字一百六三号,位置有些偏,一直走到考棚尽头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闻着空气中,根本无法忽略的人类排泄物发酵的味道。 谢宁险些将脏话吐口而出! 他奶奶的!竟然是个臭号! 第66章 院试题目超难!谢宁如何破局? 考棚旁边竟然有个茅房! 谢宁坐下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这可不是拥有抽水马桶的现代,此次院试,往年加上今年的考生,一共块一千人,这一千考生,即便各个都能害怕屎戳子夹得住屎尿,还有那么多寻常的官差还有监考人员呢? 四月已经过去,五月的天,中午太阳一出来,热得人衣裳都穿不住。 谢宁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将怎样才能熬过这一天。 很快考卷和题目发了下来。 看见题目的第一眼,谢宁更是两眼一黑。 第一道题:“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什么玩意? 啥意思? 饶是将四书五经翻来覆去背烂了的谢宁,一时间都没明白这两句话是啥意思? 人不如鸟? 穆穆文王,他倒是知道,出自诗经。 可这人不如鸟? 出题的考官到底是想表达何种意思? 谢宁被臭味熏的脑袋发胀,把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再看对面,斜对面的学子也差不多跟他是同样的表情。 实在是太臭了。 那个当大夫出身的没有洁癖。 这味道闻的他难受死! 当谢宁眼睁睁看着一个官差提溜裤腰,从自己跟前急奔跑过,他眼前一黑,心中暗骂,尼玛,然后从自己的衣角上扯下来两个布条塞到鼻子上。 聊胜于无。 闻不着,闻不着。 自我心理暗示几遍,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钻研这狗屎题目。 “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 谢宁冷静下来,才想到这句话的出处,乃是出自大学当中的一段话。 而穆穆文王,则是出自诗经。 两个典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句话,拼凑在一起成一道题,简直就是在为难考生,但凡基础有那么丁点不扎实的都找不到破题思路。 这种七扭八歪,能把答题的脑子烧着的截搭题,也就是科举考了几百年,还每次要求不重样的变态能研究出来。 “乃是人而不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谢宁默念了几遍考题,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闭目思考一会,他找到了破题思路,院试已经是正式踏上科举之路的路途了,这道截搭题看似刁钻,实则从政务角度出发,还是很有水平,一州知府每天需要处理的政务何其繁杂。 谢宁先生是从孔子三代之英破题,有了圣人的肯定,再从政务上入手,这篇策论的论调基本就定下来了。 破题破的好,策论就基本不会跑偏。 既然中心立意确定,便可继续拔高,谢宁将思路在草稿纸上写下,然后开始正文,“风吹自然与万物,人与鸟兽的区别,实乃教化使然,人既不如鸟兽,则需辅查本心,以当之耻,习文王之德……” 一旦进入状态,谢宁全然往我。 就连斜对面的考生要了好几次开水,他都没注意到。 一篇策论洋洋洒洒两千字写完,谢宁才发现,斜对面的考生,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要了三次开水,并且他将考题翻页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名考生并没有喝水,而是偷摸将开水给倒了。 已经五月的天,热得要死,谁还十文钱买考场内的开水喝? 再说,考试喝水,那不纯属找屎戳子呢? 巳时三刻以过,也就是九点半快十点。 已经完成最难的一道大题,谢宁没着急继续作答,而是不时观察对面考棚内的考生,在与他鬼鬼祟祟的视线对上那一刻,谢宁基本确定,这人绝对有猫腻。 官差再一次提着水壶过来,走到两个考棚中间,还装作要被石子绊倒整壶水就要往谢宁的考卷上泼。 卧槽了!!! 即便谢宁有所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还好他事先长了个心眼,把写完的草稿纸和考卷纸都放在了身后。 就是这样,他的一半草稿纸也都被水泼中。 在一壶水在空中划出弧线那一刻,谢宁清晰地瞧见,对面考生以及巡逻官差眼中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大人!” “这里有人舞弊!” 对面考生随即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谢宁竟真的举报了。 旁边几个考棚也都目光投射过来。 那名差役当即训斥,“不好好考的你的,搅什么乱!你考不考,不考现在就滚出去!” 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谢宁压根不搭理他,拔高了嗓门继续大喊,“大人!这里有官差和考生联合舞弊!” 阎学政正好在附近巡视,听见有人喊舞弊,立刻赶了过来。 一见谢宁的草稿纸湿了大半,当即大怒,“怎么回事!” “大人,对面乙字九十八号考生,两个时辰内叫了七次开水!时下五月,又不是冬天需要热水暖手,便是冬日,也没有短短两个时辰就叫这么多次数的道理!” 谢宁压根不知道对面究竟叫了几次。 反正祸害了他,那谁都别想好! “你放屁!根本没叫那么多次!” 考场舞弊被抓现行,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往轻了说六年不能参加院试,重了直接撸掉廪生功名,这辈子科举无望。 那名考生一下子急了。 官差也跟着解释,他是巡场差役,知法犯法灯下黑,被人抓到一身官皮扒了不说,还得下狱,顿时看向谢宁的眼神都跟淬了毒一样。 周围考生也被这动静吸引。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都跟我过来!” 阎学政并不认识谢宁本人,科举舞弊多大影响,他当然知道,他当机立断道:“来人,再给这个考生一份草纸卷子!” 两人被带走,考上迅速归于平静。 直到谢宁全部答完,都没再出现什么意外。 出考上的时候,日落斜阳,暖风一吹,谢宁感觉这个世界都格外美丽了。 院试就考一天。 他刚走到谢大利和李二柱事先定好的位置,李二柱便捂紧了鼻子,“哎呦我地娘,谢宁你身上什么味?咋这么臭!” 一提这个谢宁就来气。 他俊脸快要耷拉到鞋面上,说:“别提了!抽了个臭号!柱子哥,赶紧回家,我都快腌入味了!” 着急回家的谢宁并不知道,那个几次叫了开水的考生是真的舞弊了。 至于那个差役则是,一样也是做,两样钱也是收,祸害谢宁是真,帮助旁人舞弊也是真。 第67章 吴老:三百两银子赠你了! 本次院试考题难如登天,截搭题,有多少考生连题型都没见过。 更别说答出来了。 大部分考生丧眉耷眼地走出来,更有的出了衙门口直接坐在地上嚎。 考取秀才,院试三年一次。 这一次错过,又要再等三年! 谢耀祖脚步虚晃地随着人流往出走,那一道答题难的他,抓耳挠腮用了两个时辰,才左拼右凑勉强答了出来,至于最后的结果,他已经不指望了。 “儿子!” “儿子!你考得怎么样?” 谢老二夫妻俩一见谢耀祖的脸色,便知不好,方才他们可是见着谢宁那小崽子跟李二柱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 同样的堂兄弟俩,参加同一场科考。 一个笑,一个哭。 结果立见。 “耀祖,好儿子你别灰心,这次考不好,咱还有下次,往后三年咱用功努力,三年后再考一定能中!” 周氏见自个儿子脸色灰败,本想出言安慰。 谢耀祖却说:“你胡说什么!你怎知我肯定考不好!本次院试我一定能过,秀才功名也一定是我的!” 谢耀祖眼珠通红,整个人都在打摆子,站都站不稳。 任是谁看了都觉得是在强撑。 但考场跟前哭丧的人太多了,各人哭各人的坟,大部分人没注意到他,阎学政的亲孙子也参加了本次院试,他刚接到孙子就见,跟前的生源在大声训斥自己的母亲。 寒门读书,几乎都要吸干了全家的血。 那中年妇人一双手都满是血痂,再看那老汉的衣裳更是满身的补丁。 大庭广众,如此妄悖。 至孝道于何地? “那个人是谁?” 阎学政上马车前,谢耀祖跟他爹娘还在拉扯。 阎志同撇了一眼,沉稳道:“那是城里张夫子的学生,叫谢耀祖也是双案首谢宁的亲堂兄。” “亲堂兄?” 阎学政想起谢宁所作的文章,冷笑一声,“一棵藤上两样瓜,一个在天,一个在泥!本官记住了他了!” 谢老二夫妻俩,之前多少年进城都搭谢大利的便车,现在人家彻底不搭理他们了,谢耀祖又刚考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要掏了六个铜板搭卖菜的车回村。 回村的这一路上,一家三口都没怎么说话。 谢耀祖到家一头就扎在屋里不出来。 谢老二和周氏对视一眼,心中都冒出同样的想法。 是时候得让两个老的出面了。 他们俩治不了那死崽子,就让两个老的来,他不是要考科举么? 不奉养老人,就让他名声彻底臭了! 官府赏赐那二百两银子,都是姓谢的,凭啥他谢宁一个人独吞! 谢大利怕牛车赶得太快,晃了谢宁的脑袋,谢老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道:“谢宁,你二叔他们。” 谢宁正半躺在牛车里翘着二郎腿,感受着温暖的小风优哉游哉,听见谢大利说话,简单嗯了一声。 “官府赏赐的十亩地,我爹已经在村里挑好了地方,等去官府领来了地契我给你送去!”谢大利瞧着前方远去的牛车影子道:“谢宁,你二叔二婶不是个消停的,他家谢耀祖要是考上了还好说,要真没考上,说不得要打你赏银的主意!” 二百两! 那可是普通老百姓这辈子都不敢想的钱。 甭说是谢老二,便是村里哪一个听了这钱不眼红,不心动? 谢宁挥了挥手,赶走嗡嗡不停的苍蝇,“让他们作!我能让他们拿走一吊钱都算窝囊!” 他直起身来,看着官道两旁广阔的田地,那道边的野草,雪彻底化开才短短不到半个时间,就快长到了膝盖高,视线所及之处,还能瞧见隐没在土中一般的阴阴白骨。 “大利哥,柱子哥,你俩回家以后交代一声,家里以后喝开水,洗衣裳也用村里的井水,大河水先不要碰。” “不用大河的水?” 李二柱家开了豆腐坊,每日用水比往常多了十倍还不止,都用井里的水麻烦不说,就光他家的用水量,都能占了一口井。 而村里拢共就两口井。 “不能用!” 谢宁盯着那骨头架子道:“去年死的难民太多了,不定梁河里有多少尸首,历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小心点准没错!” 谢大利立刻明白严重性,他道:“那光是不碰河里水能行吗?用不用想点别的法?” 瘟疫那玩意,一传十,十传百,染上一个整个村都得完蛋。 他们村的日子才刚好起来。 可不能让这要命的玩意给霍霍了! “多弄些生石灰,撒在村口各处,最好每家每户的牲口鸡笼都撒上,另外让村民都买点白醋或者艾草每日早晚熏蒸。”谢宁想了下道:“这段时日最好就不要让外人进村了,再有,不论谁家发现死了的家禽,都不要吃直接烧了,但凡有体热腹泻症状的立刻上报村里。” 瘟疫可是大事! 去年冬天关外难民大批量涌到云州,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光是他们村田间地头,山坳里都有不少死尸,谢大利生怕有个闪失,跟谢宁说了一声,立刻调转车头回了城里。 济源堂药铺也正在研制预防瘟疫的药剂方子。 见了谢宁来,吴大夫立刻迎了上去,“谢宁!你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上你家去找你了!” 自从朝廷嘉奖下来后,吴大夫就日日盼着院试赶紧结束,他吴氏一门的荣耀,可全都是谢宁带来的,没见到谢宁本人的面,他连传颂后世的石碑都没好意思让官府给刻。 “是有些日子没见!” 谢宁见人就笑,一张俊颜俱是少年恣意。 他现在可比周掌柜他们头一回见的时候,外貌上变的可太多了,头回见不是说这人不好看,而是打眼就是寒酸,再看他现在,额头发亮面腮有光,一看就是行大运的好面相。 “你可算是来了!” “再不来,吴老可就成那望夫石了!” “去!瞎打趣,少拿我老头子说笑!”吴大夫拉着谢宁往里走,此时的济源堂药铺外面,排队的人已经减少,比拔毒药刚出来那会少了至少三成。 拔毒药来的效果快。 七日见效。 不少银钱没那么宽裕的,血毒脓疮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吃了,也有那一副汤药掺水混成两幅吃,身上的痛痒麻胀不难受,就这么省着,左右能赶工挣钱就成。 “一早就盼着你来,知道你科举正是紧要时候。” 吴大夫拉着谢宁的手都在抖着,眼眶是发红,打开锁头拿出被红布盖着的托盘,红布掀开,露出里面少说三四十个银锭,“这是头一朝廷奖赏下来的钱,虽说只给了这些,那也够我老朽几代花销了。” “谢宁,朝廷给的钱,我不瞒你,圣旨一千两,到我这六百两,我留了二百两,剩下的都给你!” “都给我?” 谢宁一愣。 周掌柜笑道:“你拿着,咱大宴朝廷时兴下打租,去年下的嘉奖旨意说给一千两,要是没有这二茬圣旨估摸连这六百两都没有,至于前几天的一千两,等去!” “估摸着吴老重孙子考科举都不一定能见着!” 第68章 一共挣了一共五百两! 历朝历代朝廷赏赐打白条,这个谢宁知道。 后世的电视剧里,经常有剧情圣旨动不动赏赐黄金白银,几千两、几万两,听着砸人,实际上,没几个真能拿着的,便是那国库最有钱的时候,赏钱最少也得等个年八的。 至于拿着圣旨,户部白条没事就去要钱的,比比皆是。 “都给我?” 谢宁视线飞快扫了一下,托盘里的银锭子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个。 四百两! 这对比他刚穿越来的时候,身上就七个铜板,简直是笔天文数字。 便是他现在家里做买卖了,这笔钱也不是小数。 银子拿在手上颠了颠, 当初拿出拔毒药方,给了济源堂也是为了稳妥、安生,谢宁想过拔毒药方对现在的时局,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朝廷会有奖赏也是意料之中。 但吴大夫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他。 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对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也刮目相看。 财帛动人心,这话放到哪里都适用,他谢宁不是神人,见着大钱一点反应没有,相反的,他没穿越以前,原生家庭就是穷困的农村,车房那些基本生活保障,他也是苦苦奋斗攒了许久才贷款买的。 银子拿在手里,触手冰凉丝滑。 谢宁想了一下道:“吴大夫,周掌柜,咱们认识这么久,恐怕二位家里的孩子都比我大,我也就不见外,管你们叫周叔、吴伯,这钱不是小数,我不能都要。” “拔毒药方,既然当初谈好的是合作,那我拿一半。” “拿一半?这怎么能行!” 吴大夫一听就急了。 谢宁却道:“我说的一半,不是这四百两的一半,是总共的一半,三百两!一共六百两,我拿走三百两!” 这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周掌柜一听,噗嗤乐了,“你小子!肚子里弯弯道道就是多!”他劝说吴大夫道:“吴老,你就听谢宁的,这钱要是十两,那都给了谢宁都行,但六百两!朝廷给这次的奖赏指不定那年月能摸着呢,你家上下二十好几口,你也替他们想想。” 吴老家里一妻两妾。 嫡子庶子加一块,七八个,现在孙男娣女遍地跑,全家上下几乎都指着他来养活。 多了一百两,的确差了不少事。 吴老面色有些尴尬地道:“你说的倒也是……那、那我再拿回去一百两……” “……” 谢宁噗嗤一声乐了,跟周掌柜相视一笑。 “对了,我记得今日是院试开考的日子,你考完不回家,怎么跑这来了?” 周掌柜道。 谢宁收敛了笑意道:“我来是给村里抓点预防疫病的汤药。” 周掌柜和吴大夫闻言立刻换了一副神色。 “疫病?” 吴大夫道:“你也察觉出来了?” 谢宁点了点头,“嗯。” 历来大灾之后必瘟疫横行,疟疾、天花、大头瘟、羊毛瘟、疙瘩瘟、吐血瘟都是史书上记录在案,严重到十不存一的瘟疫。 谢宁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后,吴大夫和周掌柜沉默了会。 周掌柜道:“将军那边已经下令,要济源堂全力配合府衙预防疫病,但年前死的人太多,官府来不及处理的都在犄角旮旯,晌午云州府医官署的人来说,已经在偏远几个村里发现了集体高热的征兆,地方远,医官署的人和吴老还没来得及去看,这一病到底属于哪一种。” 无论哪一种,但凡沾上个瘟字那都没好。 谢宁拿起桌案上的笔墨,提笔就将自己在后世听说过的几种预防瘟疫的方法,和所见病症给写了下来。 他给写的手札,除了天花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其他几种常见疫病都有预防治疗手段。 吴大夫一目十行看下去,立刻拍案三声,“好好好!有了这手札,我前去疫区心里就有了底了!” “谢宁,还得是你!” 他使劲拍着谢宁的肩膀,给他拍的连连往后好几步,谢宁道:“我方才进城的时候,已经看见有官差在撒生石灰、检查进城的人口,想来云州城一时半会没什么事。” “医官署说的几个村子,应当也没大事,吴伯你也别太担心!” 谢大利买生石灰回来的时候,李二柱正跟二苗往车行摞大麻袋,谢宁则依在车顶麻袋尖上跷二郎腿。 “干嘛呢这是?” 生石灰他买了不少,杂货铺的伙计推车跟着。 李二柱道:“是药材,谢宁说,这些药买的便宜!今个全拉回村里去!” “便宜?” 这一大车药少说也得几百斤,寻常人看病一副药都得上文钱,这么一大车,那得多少钱? “谢宁!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有钱,有大钱!” 谢大利一见这么多药,心都快着火了,“可这么多药材,这得多少钱?不行,全村人的药材钱哪能你一个人花,柱子哥,听我赶紧搬下来!” “别搬!” 现在疫病已经在偏远村子起了苗头。 别说谢宁他自己跟许婉就住在村里头,便是冲着跟村民们的交情,他也不能任由疫病发展到村子里头去。 谢宁道:“这些药是我从周掌柜哪里抢来的,过些日子便是有钱也买不来,赶紧装车,趁天没黑快点回家!” 考了一天的院试,他都快累死了。 牛车吱嘎吱嘎回到村里。 李二柱拉着药材跟谢大利去了村长家。 谢宁背着大包裹,一进屋就找自个媳妇。 “相公,你回来了?” 许婉正坐着算账,卧室北面堆了一墙用麻袋装好的草药,前一阵谢宁忙着啃书本没注意到,这会瞧着挤挤压压的屋子,怎么瞅怎么闹心。 但一想到包裹里的钱,他立刻露出小白牙,“媳妇,你猜猜这里都是什么?” 许婉抬起眼眸,好奇地打量谢宁手里的大包。 上次自家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带回来好几十两银子。 便是家里的柜子,还躺着二白百两现银。 现在家里有了生意,一日的流水便要十几两银子,那大包里能是什么? “衣服?首饰?” “吃的?” 连猜了好几样,谢宁都摇头,许婉撂下笔抿唇笑出两个梨涡,“你不说我不猜了!” “是钱!!” 谢宁把桌上的毛边纸全部移开,沉甸甸的包裹砰地一声落在桌面上。 包裹打开,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出现在眼前。 许婉彻底被眼前这一笔巨款惊到了。 一锭锭白银就那么亮着微弱的白光,闪着她的眼睛。 饶是许婉出身世家大户,也被眼前这么多钱给惊到了,“相公!!这、怎么这多钱!” “这!这起码得有百两银子!” “三百两!!” 谢宁大声道:“三百两,媳妇!咱们发了!” 吴大夫分了三百两,再加上家里的二百两,一共五百两银子,可不就是发了! 许婉惊讶得尖翘的下巴大张着。 见媳妇被钱砸晕了,谢宁上前一步搂住许婉的腰原地转了两圈,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待兴奋劲稍缓。 谢宁跟许婉说了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并把柜子里的二百两也拿出来,跟三百两放到一块,桌面堆成一座小山,他手掌撑着下巴,笑意吟吟地瞅着许婉道:“咋样,我没骗你,我说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相公我说到做到!” 许婉拿着银子一个个摆弄在手里看,好像看不够似得。 她眼睛笑成两道月牙,弯弯地,只觉得心里像是甜出蜜。 从前在家里爹和兄长也会往家里拿钱,但那都是朝廷给的俸禄,一个月几十两到头了,家里大头的开销全都靠着娘亲经营庄子的来源。 五百两! 便是她娘的一个庄子一年的收成也就这么多了。 “相公,你可真厉害!” 许婉手里银锭子不撒手,侧脸转过去,在谢宁脸上狠狠香了一口。 谢宁哈哈大笑两声。 只觉得心口满足鼓胀。 老爷们么,在外打拼图的就这会娘们高兴。 谢宁手瞧瞧伸向许婉的腰,趁人不备直接拉到怀里,许婉被吓得叫了一声,却被男人整个压在怀里,谢宁的气息贴着她耳边喘息,“媳妇,嘴角好了没?相公好长时间没教你做菜了。” 提起这个许婉脸就红的不行。 她跟谢宁虽然没彻底圆房,但床笫之间,该干的全都干了。 这人不要还好,一要起来就没完,而且花样百出,折腾的她第二天腿也疼,手也疼,就连……嘴角也跟着疼。 “好、好了……”许婉刚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甜蜜又隐秘的作弄,可下一秒,鼻子里就闯进一股难闻到了极点的臭味,“相、相公,你身上什么味?” 谢宁蹭地从床上做起来。 扯了扯自个的领口,使劲呼吸了一口人差点没当时过去。 踏马的!!! 捣鼓了一下午草药,竟然把洗澡给忘了,他两跳下床脸色尴尬地对床上的许婉,嘿嘿坏笑道:“我先去洗澡!小娘子你且等着我,为夫我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第二天大清早。 雪白肩膀半露在外的许婉还没醒,便被谢宁给拉起来。 许婉穿好衣裳的时候,天还没彻底大亮,男人说这几日家里的买卖先交给田嫂子,家里的钱太多放着不安生,得赶紧送到城里的钱庄去存着。 许婉想了想,把家里最近生意赚的钱也一并拿来。 谢宁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仅仅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他们家就因为草药生意赚了快一百两银子。 官府加上朝廷的奖赏五百两,再有之前当玉佩的二十两,谢宁留了二十两生意周转,再留三十两备用,剩下五百七十两全部存到钱庄去。 谢宁银子票据拿到手的时候,谢老二夫妻俩,正领着两个老掉牙的堵门,迎接他们的只有一把大锁头,前来送药的村民嘲笑着告诉他们,谢宁领着媳妇老早就进城了。 没个天不会回来。 第69章 谢宁,院试案首,百年小三元!! 谢宁拿完了凭证,就带着许婉去了客栈看了一间上房。 进了房间,他就开始研究隆昌钱庄的票据。 古代汇票也可以异地支取,也就是现代的存折或者现金支票。 每一个传承百年的钱庄,都是自己特质的纸张,谢宁记得自己在博物馆看过一张,是株纸制成的,但手里这个明显不是,仔细摸了摸,应当是大麻混上蚕丝特质的。 汇票前后一共十九个章。 谢宁存钱的时候瞧着那掌柜,在纸张前后哐哐哐一顿狂戳。 汇票正文写着,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事舒张,而后是一段乱七八糟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但行好事,老天有报,但细细拆解来看,头十二个字应对的应该是十二月,后面三十个字应对的是阴历三十天。 再往后十个字,应当是对应从一到十,十个数字,最后三个字,对应的是百千万。 谢宁眼瞅着,五百两三个字哐哐哐印在了对应的数字上。 背面又写了他的名字,详细的存钱日子。 “相公,你看这里。”许婉在纸张四个角点了点,“隆昌钱庄的存票,对着有光的地方能看见字的。” 谢宁拿起票据,对着光阳一晃果然,隆昌钱庄四个楷体小字出现在四个角。 对于许婉能看出汇票上的机巧,他没多说什么,把汇票放到许婉的手上,笑着道:“继续说,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许婉拿着汇票,反了个面,“相公你看这,红漆的手写符号是代表,咱们是在云州票行存的,然后蓝色的是代表提笔掌柜的身份,黑色的则是代表云州票行的证明。” “这里面门道可真多!” 谢宁把汇票往许婉身上一扔,脱下衣裳上床道:“娘子,你收着,没准咱家那天也搞个银行试试?” “银行?” 许婉没明白啥意思。 谢宁道:“就是钱庄!” 谢宁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不出三年竟然成了真。 从穿越过来,谢宁不是忙着挣钱,就是忙着搞科举,对于这云州城只是匆匆路过,从来没好好逛过。 放榜是在五月初六。 第二天便是五月初五,五汛节。 也就是后世过的端午节,以祈求河道平安,一年风调雨顺的节日。 每年的这一天,人们放花灯,逛夜市,打铁花好不热闹,谢宁结结实实在客栈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白天带着许婉到处逛,酒楼、首饰阁,布庄,大买特买,逛到走不动了才回客栈。 晚上他缠磨许婉把白日里卖来的衣裳穿上,他再一层层扒下来。 许婉的身体莹白细腻,他抬着许婉手腕,一路从腕子里面亲吻到脖颈。 直到弄得许婉娇羞连连,他仍不肯罢休。 谢宁顾及着许婉大病初愈,舍不得她喝那避子汤药,才迟迟忍者,但顾及是一方面,可不代表他能憋住,血气方刚的十九岁少年人,他又是从现代接受过许多老师教导过的。 于做菜一道上,自然花样百出。 五月初六。 院试放榜的时候,他还搂着媳妇呼呼大睡,压根没醒。 大榜地下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一大堆人。 谢宁雇来的客栈报喜的小哥,伸长了脖子往前挤,他们客栈下榻的那位,可是最有可能夺得西北地界百年来第一个小三元案首的双案首! 要谢相公真是案首,他不得不少赏钱! 季俊山一大早就等在上次茶寮的位置。 隔壁依旧是大嗓门的李家人。 李成勇道:“叔叔,谢兄他可是真沉得住气,几次放榜他本人都没到场!” 恩人即将夺得小三元。 李武简直比谢宁本人还紧张,他道:“你懂什么,这云州城里不服他小心眼的孙子有的是,别说是院试放榜了,就府试放榜要他本人来,就他那小胳膊小腿,不得被这群人给活吃了!” 想起蓬莱酒楼的针锋相对,李成勇道:“说的也对!” 不多会,官差敲响铜锣,院试正式放榜。 到底是关切到自身,李成勇探出窗外的身子比他叔还长了一大截,吓得李武赶紧薅了他一把,“你别再掉下去!” “叔,你听见没!” “听见啥?” 李成勇指着人群一堆簇拥道:“那是谢兄的堂弟晕倒了!哈哈,他考了个倒数第一,竟然晕倒了!” 倒数第一,也算是榜上有名,考中了秀才。 谢耀祖没放榜这三天,感觉自己都死了一回。 本来他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爹娘偏偏非要来听榜,在听见官差第一个报的便是自己的名字,谢耀祖一个大喜过望直接晕了过去。 惊天大喜砸得周氏,直接拍着大腿,嚎啕大喊,“我儿中了!我儿中了!我儿子是秀才了!” 连给谢耀祖掐人中都没顾上。 本次院试只录取七十五个人。 参考的考生近千人,百里挑一的比利,如此激动太正常了。 大榜继续往下报。 白城赵斌,云州城阎志同皆榜上有名。 念到最后,谢宁仍旧是第一。 谢宁是院试魁首西北百年来第一个小三元! 是足以载入地方志的小三元! 即便对这个结果有了预料,大批量的落榜学子仍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之前对他的种种怀疑,还有对官府嘉奖的妒忌,好似事先埋好的种子引线,顷刻间就爆炸开来! 有了第一个抱不平的声音喊起。 其他人纷纷被火妒冲击着跟着一起喊叫。 “这个结果不对!我们不认!” “他谢宁无师无门,他凭什么考得院试魁首,他凭什么拿了小三元!” “对!我们不认,难道西北百年来的学子都不如他一人!我们十几年寒窗苦读都不如他一个泥腿子臭流氓!” 人群顿时炸响开来。 千百号学子挤挤压压地喊叫,一时间不服谢宁的人喊声震天,那架势好像他拿的不是小三元的名头,而是要了这些人老娘的命。 “你们干什么!” “造饭是么?” 官差拿着铜锣呼和,压根盖不住学子们极度疯了的癫狂神色。 “请学政大人出面,请知府大人出面,本次院试存在舞弊!考试不公!结果不公!” “请学政大人出面!请知府大人出面,我们不信谢宁能连考三场魁首,我们必须要个说法!” 一帮疯了的学子,在府衙跟前叫嚷开来,最后无果,竟然从人群中央开始就那么坐了下来。 上千号人,就那么静坐在府衙门前与官府行程威逼之势。 “他娘的,这群酸儒!都他娘的是疯了不成!” 李武蹭地起身,拿起腰间佩刀就要往下冲,一边走一边骂,“奶奶个腿的,考不过就说旁人舞弊,那舞弊是那么好弄的!他奶奶的心眼子比跳蚤肚脐眼还小的一群兔崽子!” 一见李武拔刀,李成勇立刻冲上去,抱住李武的腰,“叔!叔!切莫冲动!你可千万别拿着刀下去!” 本来一群学子就在兴头上。 李武要是拿着刀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你他娘的松开!”李武大怒道:“我这就下去,我看看那个三孙子,敢再放一个屁!谁再说谢宁舞弊,我他娘的就地砍死他!” 这头李家叔侄俩闹腾不休。 隔壁季俊山则是脸色煞白地靠在了椅子上。 他这次院试排名只在第三,连第二都不是。 第二名是之前县考考了第三的席凯。 第70章 小三元遭妒忌,偶遇恩人! 谢宁花十个铜板雇的客栈小二,见了这阵仗一溜烟跑回去连喊都没敢喊,生怕被人知道他是被小三元雇来的,白挨一顿削。 谢宁更和许婉坐在客栈大堂吃饭,小二跑进到他跟前,后头跟有狼撵似得,一顿喘。 “你慢点!” “别把痱子卡出来了!” 小二剧烈喘息道:“谢、谢、谢谢相公!”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西北各地考生都有在客栈下榻,也有富贵人家本人没去,叫了报喜的去看榜,此时小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许婉被这些不善的目光看得浑身不得劲,拉了拉谢宁的袖子道:“相公,要不咱们进房里听他报喜。” “不用,就在这报!” 谢宁看小二满脸通红,又一脸惊惧吓破胆的样子,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二,若是他帮上有名,名次一般,小二恐怕老远两条街就开喊上了,便是他考进前五名,都不会被吓成这样。 好好的大小伙子,能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答案只有一个。 “谢相公!恭、恭喜啊!你是案首!你考了本次院试的第一!”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谢宁本就是县试、府试双案首,这下连院试都是第一,那也就是说西北百年难有的小三元就是他! 客栈掌柜的也来道喜,“恭喜啊,谢秀才,您可是小三元,往后我可得称您一声贵人了!” “掌柜的客气了!” 谢宁顺手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报喜的小二。 小二得了赏钱,拔腿就走,连谢都忘了说,更不敢把府衙跟前发生的事告诉他。 谢宁对整个云州,西北的学子妒恨,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往后还要考乡试、会试,再往远了还有殿试,舞弊的又不是他,若云州府连这点争议都摆不平,能叫一群乌合之众的学子给拿住,那可真是啥也不是。 节日刚过,又赶上院试放榜,街头巷尾人头攒动。 一派热闹景象。 谢宁拉着许婉的手,在大街上闲逛,他得了小三元也不知道家里那边怎么样了,谢克忠老叔是不是又琢磨宰猪办流水席。 原身出身乡野,许婉更是云州城几乎没来过。 说是小三元,院试榜首,但他走在大街上根本没人认识。 充其量有人会对他们俩男的俊,女的俏,对这好看的小夫妻多看上两眼。 殊不知,他俩早就被人给跟上了。 “是他不?” “对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你们几个盯紧了他,待一会他进了偏僻地方,看我眼色行事!” 西城一片羊肠胡同,有不少摆摊卖小东西的,谢宁牵着许婉的手走走停停,日光照的每一处,都让他心情雀跃。 小三元那可是! 虽说被人妒忌的恨不得生吃了他。 但那也是没日没夜勤恳背书靠真本事得来的。 怎么可能不自傲,不高兴! “娘子,你相公我是秀才了!” 谢宁薅了一把路边的野花,塞在许婉手里,“以后你就是秀才夫人了!” 阳光里,许婉笑得好看,她此时看谢宁的眼神崇拜得都快冒星星,“相公你好厉害,我二哥,他读了十一年书,院试也才考了第八名,你一下子就考了魁首,还是小三元!” “我二哥要别说是小三元了,但凡拿一个魁首都能被我爹给供起来!” 见她又提起往事,谢宁笑了,“你二哥才考了第八啊?那他往后接着考没?” “考了,只考到乡试就没接着考了……” 许婉话刚说了一半,他们俩人就被从天而降的两个大筐给扣住。 许婉当即吓得惊叫一声。 谢宁虽然没喊但吓了一大跳。 他刚要掀开大筐,腿上便挨了一脚,便听外面骂道:“就是这小子,给我打!女的也照样打!” “许婉!” 谢宁大叫一声,朝着许婉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上辈子没少遭遇医闹,因为这,他特地从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学习散打,可以说轮技巧,一般人近不得他的身,可眼下整个上身都被东西扣住,他一时半会还挣脱不得。 “相公!谢宁!” 许婉叫喊了两声。 正在谢宁揪心,自个媳妇要挨揍的时候,就听筐子外面有人大喊道:“住手!青天白日你们在干嘛!” “哪儿来的孙子,赶紧滚开!碍了老子的事,老子连你一块打!” “还挺狂!跟他们非什么话,一群流氓!” 筐子外头乒乒乓乓,一震哀嚎声,谢宁刚把筐子头脑袋顶上扔下来,便见一个书生一人单挑五个壮汉,三两下便打得几人屁滚尿流,而另一个书生则是在那儿,手臂忙碌比划着不止何处下手。 “许婉,你怎么样?” 谢宁只撇了一眼战局,便去关心自个媳妇。 许婉只是被吓了一下,并未挨打,她摇了摇头,“没事,相公你呢?” 谢宁也道:“我也没事。” 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偷袭的就已经被那强悍书生给捆上了。 “多谢兄台搭救,若不然少不得我跟我娘子,今日要受些皮肉之苦!” 那书生生的魁梧,个头比李二柱还高,打眼一看不像书生更像武人。 更别提他粗狂的五官线条,怒目圆睁,眼似铜铃,如若是再有一把络腮胡凶煞得都得让人认成是土匪。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倒是仁兄,你没事就行!” “我没事、没事。”谢宁道:“在下云州府谢宁,敢问两位兄台大名?” 一旁站着的文弱书生,听见他的名讳当即瞪大双眸,满脸惊喜道:“你是谢宁?你就是研制出拔毒药方的谢宁?” 谢宁被他突然来的激动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正是在下!” “恩人有礼!” 文弱书生恭敬地给谢宁行了个文礼,他正色下难掩激动,“恩人,鄙姓张,名子宸,家母因供我读书过度操劳,吸食了逍遥散,前几日身上的血疮之症彻底痊愈,此前一直想跟恩人见上一面,却因为科考没敢上门打扰。” “恩人,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拔毒药方来带的长尾效应。 谢宁淡笑了下,“子宸兄客气了。” 张子宸介绍:“谢兄,这位是永州解元吴俊源,吴兄,今日这一遭多亏他在场,要不然光靠我一个,说不准我也得挨顿打。” “早说让你练练了。”吴俊源笑道:“君子六艺,你就知道死读书,连俩小肖都搞不定!” “谢兄,在下永州吴道远,有礼!” 谢宁在听见吴俊彦三个字的时候,心神都为之一震。 他能在县试拔得头筹,一开始全靠钻研科举真题,而那真题所着之人,竟然就在眼前! 第71章 知府大人的粗大腿! “你就是吴俊源?” 日日拜读书籍的作者就在眼前。 且广秀的文字,与本人形成极大反差。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谢宁望着吴俊源灿然地笑了。 “怎么,听谢兄话里的意思是认得我!” “治兵备以固国之防,而予以达威严之化!”谢宁道:“乾元二十三年院试真题节略,是不是出自吴兄之手?” 吴俊彦顿时惊讶不已,“那本真题你看过?” “自是看过!”谢宁高兴道:“若无吴兄那本真题,我的科举之路定然不会这么顺畅,吴兄大才,请受谢宁一拜!” 张子宸许婉,也被这撞上来的缘分给惊到了。 许婉女流不好说话。 “今日可真是大好日子,谢兄能夺得小三元名头不说,还能在这跟俊源兄遇上,实乃是天赐的缘分!” 张子宸当即提议去喝酒。 吴俊源却说,自己有个小事需要耽搁一番,若是不介意,谢宁二人可以陪着。 谢宁当然不介意。 那本真题对于他来说,跟指路明灯没什么差别。 吴俊源对他,虽谈不上偶像之类,但文字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对真题作者已经向往许久的谢宁,找人把那几个下黑手的送到官府,送官府之前他还不忘补上几脚,把许婉送回客栈后,便着吴俊源与张子宸一道走了。 东城。 吴俊源带张子宸与谢宁来到一处名为逢仙的小筑。 此处住宅看上去与民宅外观差不多,但内里却别有洞天,雕梁画栋、花鸟山石,不足以形容,西北刚开春的季节,院内花丛竟有芍药、牡丹竞相争艳。 随着侍从走到内堂去。 人群低语交谈,统筹交错间,虽酒气蔓延,却不见一人喧哗。 “俊源贤侄你来晚了!” 上首坐着的老者瞧着吴俊源和蔼开口。 吴俊源行礼道:“因事耽搁略迟了些,卢世伯切莫见怪。” 主桌老人瞥向吴俊源身后谢宁张子宸二人,“无妨,无妨,俊源带着你的朋友一起落座。” “吴兄出自永州吴家,是家中仅得了功名的庶子,我与他三年前在京中相识,此番他游历到西北,本地世家相邀,若不然这等聚会,我是没资格来的!”衣冠华贵之间,张子宸浑身都是拘谨。 “你看主桌上首的老者乃是卢家家主,卢霆,旁边的是他二弟,卢轩,再往右面一点是武成王次子赵斌。” 张子宸说到赵斌的时候,谢宁眼眸诧异。 前几日那个和稀泥的学子竟然是武成王次子。 这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那再往右呢?” 谢宁问了句。 吴俊源仍在跟各桌的人寒暄。 张子宸道:“那位大人是我们云州府的当家人,谭佑铭,谭知府,再往右分别是季家,崔家,高家,最末尾上菜的位置武伯爵李家家主李武。” 好家伙,李武家里那般有钱,又是子爵,竟然在主桌只占了个上菜的位置。 吴俊源寒暄一圈回来坐下,面色隐隐不耐,“一群占着祖德蒙阴的老不修,从前我不是解元的时候,连他们大门都进不去,现在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 谢宁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大厅之内,侍女衣袂翻飞,菜肴精美,曲水流觞,但这方寸之间,他跟张子宸和吴俊源还都是刚刚认识,坐在这块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不远处赵斌瞥见他来,蓦地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是十分意外。 李武背对着他,没看见。 赵斌隔空举了下酒杯,朝谢宁致意。 谢宁点了点头,淡笑了下举杯抿了一口。 他们这桌距离主桌大概三米距离,是主桌后面靠近柱子的位置,不偏不正,用来招待吴俊源这等三流世家庶子也不算失礼,于他们同在一张桌上的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户的偏房庶子。 谢宁还在主桌次等的桌子上看到了隆昌钱庄的掌柜。 就是不知道他隶属于在场哪一个世家。 很快菜色上齐,张子宸面对满场的权贵,浑身紧张的不知道如何开口,谢宁倒是接受良好,他看着整桌珍馐指了指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道:“吴兄,那是什么?” “熊掌。” “那个呢?” “穿山甲幼崽。” “那个呢?” “红烧鹿筋。” 一圈菜名报下来之后,谢宁心底暗暗震惊,这一桌子菜要放到现代高低得把缝纫机踩冒烟了。 谢宁没客气,筷子直奔熊掌,尝了一口味道软嫩,就是收汁有点干。 鹿筋倒是炖的火候很好。 “谭大人,去年按照廖大人的吩咐,关外灾民已经在云州以南三个州府安顿妥当。”卢霆开口道:“前朝先帝开科举先河,抬平民户籍凡寻常出身也可参加科考,但门第之间向来天谴之差,老朽听闻今年的科举小三元出自乡野布衣,这可大大出乎我等的意料啊!” 杯盏之间,谭佑铭脸色有些不好,他道:“既先帝广开科举,是为朝廷吸纳人才,自百年以来,西北地区还是头次出现小三元的文星之才,实乃好事一件!卢老何须多做担忧!” “担忧倒是不至于!” 卢霆说话,主桌附近的几张桌子的人全都停下筷子听他说话。 吴俊源瞧瞧捅了一把正在啃穿山甲的谢宁,压低声音笑道:“说你呢,还吃!” 谢宁抬头瞥了一眼主桌方向。 李武碰巧转过头来,看见他这在眼珠子立刻瞪得老大。 谢宁朝他微微一笑,意在安抚,这大老粗脾气直通屁眼,谢宁生怕他此刻宣扬自己就在饭局上,他隔空朝着李武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 主桌方向,粗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瞧,便知里头门道大了。 不管门阀世家势力如何,一州知府的座次却只排在了第四,就算是武成王的次子也堪堪只在第三,而李武这个手上有兵权的竟然只排在最末尾。 这么一看就很有意思了。 一州掌权之人,从四品的大官,竟然被几个无爵无官身的世家老头子压住一头,就连王侯次子也在座次上矮了他们一截。 桌上那条大鲤鱼,鱼头也是朝着老头子的方向。 这个场合上谁大谁小,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一届布衣,连末流寒门都算不上,他若只考得靠前的位置,便已经很好了,但他偏偏考了个案首?还是小三元的案首……”卢霆鸡皮老脸哼了哼,“这让我等世家几辈供养出来的孩子,夙夜辛苦打了水漂,难道我等卢家、崔家、季家举全族之力培养的孩子难道还不如他?” 这让他们这些世家颜面何存? 谭佑铭听了这话面色讪讪,没吭声。 卢霆拿着布衣出身的小三元说事,几张桌子的世家子弟都跟着附和,期间谭佑铭一言不发,李武几次三番要说话,都被谭佑铭带着的师爷拍肩膀给摁了下来。 “谭大人,家兄邀您前来,并非意在苛责,科举那都是考脑袋瓜争高下的事,要想借此出人头地,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卢轩唱了个红脸,试探着抛出目的,“谭大人,我们听闻云州城外的几座山地,至今无人管辖,山林多出木材草药、便是盖上几座庄子也可安顿不下千人。” “廖大人年前一道政令下来,便是十几万灾民,眼下开春口粮吃紧,我们世家也是有些负担不下啊!” 闻听此言,谢宁筷子顿住一瞬。 谭佑铭更是脸比锅底还黑。 西北这几大世家,趁着都护府需要安顿灾民,已经在三个州府占尽了土地山林的便宜,现在竟然又贪得无厌,把注意打到了云州城外的几座山上。 谭佑铭冷声道:“各位家主是否忘了,云州山脉连着白鹭关,此处山脉圣祖有命事关国防政务地方官府,不得进行买卖!” “没说是买卖!” 卢轩讨好笑道:“我们只是租借,租借个百十来年,就算上面调查下来了,这是关乎民生的好事,也不会降罪下来,便是那通判马大人也同意此法。” 一提马通判,谭佑铭一张脸就快掉到地上去了。 通判官位不大,于政务上却与他处处掣肘。 简直就是牛逼上的嚼子,弄不掉他,还得被他牵制。 “云州城外数十万亩山林地,要谈租借,此等大事,凭我一介知府做不得主,本官得上报节度使大人,廖大人同意才行!” 谭佑铭道:“若无旁的事,本官官府还有政务在身,就先失陪了!” “谭大人请慢!” 卢轩跟季乾和桌上几人互换了个眼神,舔颜笑着拉谭佑铭坐下,其言语之和煦简直就像是他睡了谭佑铭的姑娘,“谭大人莫急,我们此次设宴只为高兴,并非真的要拿下拿几座山林地,谭大人……” “说道灾民政务。”谭佑铭目光冷肃,“近来云州府有几个村镇疫病频发,有几个村子正好是你卢家的地,云州府已经就防治疫病扩散开始采买药材,各位家主都在,关于疫病本官想听听你们有什么看法?” 谭佑铭这是又把刀子扔了回去。 西北地区乃圣祖老家,皇室的根,赵家祖坟都在这。 天下撒下一瓢雨,没准就能砸中几个世家子弟。 他们在西北所占田地、房舍无数,仅去年灾情一项,就扩充了多少奴仆,现在疫病有了扩散的苗头,谭佑铭就是想看看这帮蛀虫到底能说出些什么? 席间沉默了下。 卢霆道:“灾民就是个数,十万是数,百个也是数,就算落到村户里一年产不了多少赋税,至于我们门阀的庄子长工,自然有我们的大夫在,这点上还请谭大人放心!” “就是个数?!” “十几万灾民的性命在卢老的眼里就如此轻飘飘,难道卢老忘了,旱灾发生之前,他们也曾是我大宴勤勤恳恳的子民!” “谭大人,谭大人!只是一些小病头疼脑热的,谭大人何须动怒嘛!” 卢轩语气迟缓地看了一眼季乾,道:“疫病一事,有谭大人坐镇,我们听凭官府配合就是,既然谭大人碍于圣祖圣令,那咱们就说些别的,这云州本地民生都落在谭大人一人肩膀上,谭大人自是劳苦功高……” “啊……” 谢宁正一边吃一边听门阀世家拿灾民的事,胁迫一方大员,吃得正起劲,就听吴俊源唉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谢宁问。 “好没劲的一帮老东西!” 吴俊源道:“我今晚本来约的是含香楼唱曲儿的姑娘,却凭白在这浪费光阴,听这帮老没牙的在这念经。” “你约了姑娘?” 张子宸一听姑娘本来都要睡着了,登时来劲。 “你先别来劲,今个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有人陪着唠嗑,吴俊源不耐脸色好了些,他道:“都道江南女子婉约多情,但我到了西北见识一番,还得是此地的姑娘盘大肉嫩。” “……盘大肉嫩?” 谢宁有点没明白他啥意思。 “啧,你不是成亲了么?” 吴俊源回味了一下道:“就是屁股大!” “……” 谢宁轻笑出声,“……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那头卢轩还在给谭佑铭刨坑,“谭大人,我今日听闻,云州府出了个小三元,本来是大好事一件,但怎么好像,他得位不正有舞弊之嫌?我听说府衙外现在还有大批量的学子在静坐?” “就是要等一个说法?” 第72章 谢宁把一众世家摁在泥里! 提起这个事,谭佑铭就来气。 一帮无脑的学子听了几句煽风点火就在府衙跟前静坐,胆敢逼迫官府,这跟造饭有什么区别,还哪里是读书人简直是一群无脑的苍蝇! “小三元乃是天降文曲星,说不得我西北地区以后要在朝中出个人杰宰相!” 卢轩目光闪烁道:“但是功名有舞弊之嫌疑,动静还闹得此番大,事关西北考场的名声,谭大人是否应该着人调查一下,这小三元若是没了,但院试魁首轮名次到了那寒门的席凯身上也是不是可以!” “席家虽然没落了,但好歹百年底蕴总不算辱没了院试案首的名声!” “若是一番调查下来,就连席凯的功名也掺了水分,那我季家侄儿实该榜上有名!” 闻听此言,季乾立刻举杯道:“我儿俊山自幼苦读,季家为他遍请名师,他的才学也是连付老也是认可过的,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名次居于布衣之下。” “又在说你!” 吴俊源又捅了捅谢宁。 谢宁吃饱喝足压低了声音对吴俊源道:“走不走,我可不想跟他们打嘴架!” 吴俊源点了点头。 正待三人打算悄悄离席的时候,却听一道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卢世伯,这话有失偏颇了,谢三元的才学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几位世伯要是不信,他本人就在这,到底有没有舞弊,你们何不亲口问问他?” 脚尖还没踏出一步的谢宁一愣,随即望向声音的主人。 赵斌举着酒杯朝谢宁盎然笑道:“谢兄,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好你大爷! 谢宁怒瞪了他一眼。 话音落地,几乎满场的目光全集中在谢宁的身上。 吴俊源当即就道:“谢兄夺魁首小三元名头,乃是凭真真才实学,在座高朋可能没参加过科举,不清楚考场之上有多少巡逻官差,要经过多少盘查才能进入考场之内,仅凭出身就怀疑一个人的才学和人品,那我说句诸位都不爱听的。” “你们……未免太肤浅了些!” “吴世侄!” 卢霆怒喝一声。 谢宁倏地意外看向吴俊源。 张子宸更是吃惊得眼珠瞪得老大。 “我本就是吴家庶子,科举功名也没靠家中遍请名师。”吴俊源开口便是刀锋,专往人痛处下刀子,“便是我这等头脑不开窍的庶子,凭着自己十年苦寒,都能夺得一方解元,诸位叔伯家里的兄弟靠着族中供养遍请名师都没拿得案首,可见脑袋瓜也不怎么地!” “原想着,今日不能辱没了永州吴家名头,我受此相邀,却不想尽是满朋肤浅之辈!” “卢世伯,诸位,告辞!” 吴俊源说完闷了一口酒就走,压根不给人反应的余地。 谢宁连忙跟上。 有比他勇的,替他出头,他乐得清闲。 “且慢!” 方才吴俊源的几句话,简直把季俊山、季家的脸皮摁在地上摩擦,还是当着他季家家主的面,季乾怎能轻易相让。 多少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全都是因为谢宁这个泥腿子。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本人。 季乾投向谢宁的目光寒彻如刀,“你就是小三元谢宁?” 谢宁淡然笑了下,“正是在下。” 谢宁浓目广阔,鼻梁高挺,疏眼淡唇一眼看去便是极俊俏的长相。 平心而论,就这幅面向和面对权贵泰然处之的态度,确实不太像出身农家且曾经是个流氓的泥腿子。 “就是你夺了我儿小三元的名头?” 季乾言语里满是嘲讽,他道:“你有何本事能在三场考试中拔得头筹?莫非你真的事先买通了本地学政,亦或是说,你凭那个拔毒药方使得云州府另眼相看,提前将考题透露于你?” 这话说的简直太难听了。 还是当着云州知府谭佑铭的面,简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季乾!你这是何意?” 谭佑铭直接站起了身,怒容必现。 “他是何意,大人您还不清楚么?” 溜也没溜成,谢宁被人摁在这,断没有耷拉着耳朵,让人往自己个身上倒屎盆子的道理。 他冲着季乾一抬下巴道:“你又是何人?” 季乾道:“我乃西北百年季家家主,现在是我向你问话,你好生听着便是,敢来反问,胆子倒是不小!” “季家家主?” 谢宁嗤笑了一声,“我又不姓季,再说,我乃云州府小三元功名的秀才!按大宴律法,你这等无官无凭的白身,应当向我见礼才对!这般狂妄,你凭的是什么?” “凭你儿子几次三番考不过我?还是就凭你季姓季?” “你!” 季乾目赤欲裂,怎么都没敢信这泥腿子,竟然敢当中就这么下他的脸面。 这些世家,百年来被人捧着,嘘着,还从没有人这样对他们说话。 而且季乾还是季家的家主。 谢宁才不管他什么鸟家主,他看出来了,方才席间几个老登变着花样的为难知府大人。 不就是因为他们帮着官府安顿了十几万灾民么? 世家安顿灾民,往好听了说是帮官府分忧,其实内里打的什么算盘谁不知道! 此时在场所有世家已经全部都站了起来,对谢宁怒目而视,而谭佑铭却道:“谢三元说的对!大宴律法在上,季家主你的确应该想谢宁见礼!” “谭大人!” 卢轩这会红脸彻底唱不下去了,他道:“此次相邀,本想询问一下谭大人关于云州府外的山地如何处置,不是来谈论何人功名的!” “功名怎么了?” “功名见不得人么?” 同是三元,还是解元的吴俊源一张口就精准切入。 谢宁也道:“大宴江山何其广袤,我虽只是个秀才,但也知晓,大宴的江山是天家皇室的江山,云州的山野土地是云州官府、百姓的土地,曾几何时是你们几大世家的自家后院?” “连官府怎样处置你们都要来横插一手?” 赵斌闻听此言,立刻在冲谢宁比了个大拇指,满脸笑得是幸灾乐祸。 谢宁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和稀泥的三孙子,你等着! “竖子狂耳!” 这下连最大的世家家主卢霆都坐不住了,他怒指着谢宁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能入的此等饭局,你可知这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 “难道你们不是大宴子民么?” “难道仅凭出身高低便要评定个人品节高低,那在座各位,品行又当如何?难道投了胎个好胎,占尽了便宜不算,还要彻底切断普通布衣寒门子弟的科举路,恕我直言,你们是嫉妒吗?” “你是在怕!” “怕寒门当道,碍了你们世家的路!” “怕我等寒门一朝登天,把你们全都摁在泥里!” “你放屁!” 卢霆年过七旬,一辈子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讲话。 “我放屁?我放屁你嘴巴动什么?” 吴俊源听见谢宁这么说,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张子宸更是吓得两股战战,连呼吸都快停了。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 谢宁连一口气都不容得旁人喘地道:“云州府已经发现疫病苗头,谭大人询问你们这些奴仆最多,家中劳力最多的,你们说什么?人命就是个数?是户籍上增增减减都无所谓的数字!” “那我问你,若平民百姓就是个数,那天下的赋税都由何人来交?” “是占尽了祖上阴德的你们来交,还是谁番邦胡人来交?” “白鹭关外胡人虎视眈眈,财狼虎豹就在枕席,疫病瘟疫若是爆发必定民不聊生,你们还在这说什么?百姓就是个数?” “那我倒要问问你,这天下到底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你们几家之姓的天下!” “百姓们扣头效忠的是你们门阀世家,还是赵氏皇庭?” 话音一落,场面鸦雀无声。 卢霆只觉得一股彻寒遍布全身。 谢宁一番话,将他们高高挂起,一顶几家之姓盖过皇权的帽子扣下来,若是传出去,到了有心人耳朵里立刻就是把柄。 卢霆双眸充血,只觉自己被这狂悖的崽子快要活活气死。 谭佑铭憋了一整场的气闷,顿时一扫而空,他看先谢宁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欣喜、惊诧。 此前就知道次子才学过人,没想到竟有如此胆魄,谢宁这回得罪的人太多,一口气把西北地区的门阀世家全部得罪了个遍。 不行,他回去得告诉廖大人,谢宁他们必须得护住了才行。 “看什么看!” 谢宁倨傲地盯着那满脸通红,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噎死的老东西,连珠炮似得诘问,“我那句话说的不对么?若是觉得哪里不对,你现在就可以状告谭大人,正好他本人在这,再不济你也可以告上朝廷,你敢么?” “我知道你们门阀世家子弟遍布权柄,但那又如何,我今日得罪了你们,待来日我在官场上受到任何不公排挤,那定然是你们在坐几个世家的使坏!” “你们不怕丢人,就尽管宣扬出去!” “吴兄,张兄,你们吃好了么?” “当然吃好了!这顿饭吃的可太热闹了!” 吴俊源朗声大笑,好似没长心。 张子宸出身低微,此时恨不能盖住自己的脸,他手刚往脸上捂,就被吴俊源给薅了下来,吴俊源道:“怕个屁!” 第73章 谢宁才学震慑文坛! 谢宁三人走出大厅的时候,赵斌紧随其后,“谢兄,吴兄!” 他刚喊,谢宁就转过头来,手指着地下,“你站那儿,在往前一步准保揍你!” 这三孙子,两次了他都和稀泥和得开心。 赵斌手中扇子一扬,朗声笑道:“谢兄不要小心眼么,你方才一言天下皆是我赵家的天下,此话甚对,你对我胃口,咱们交个朋友找个地方继续喝两杯怎么样?” “不怎么样!” 谢宁道:“你不和我胃口,再会!” 谢宁几人走后,场面一度尴尬。 闹成这样卢家等世家,再想打什么鬼主意,也没法继续。 谭佑铭出逢仙小筑的时候,谢宁几人已经不见,还没上马车谭佑铭就道:“府衙门前还没散?” 阎学政之所以等在这,也是料到世家对会院试结果有微词,听谭佑铭这样说,他道:“回大人的话,还没散,说是一定要个公平的结果。” “……公平?”谭佑铭气笑出声,“一群被人煽风点火就没了脑子的乌合之众,去把县试、府试,院试三次考试的前十名答卷全部张贴大榜上,我看技不如人之下,他们拿什么脸要公平!” 科举试卷向来没有公然张贴的先例。 阎学政犹豫了下道:“大人,要不要向上请示廖大人,或者是明早得了廖大人的令再张贴?” “不用!就现在!” 谭佑铭怒道。 今日一场饭局世家门阀欺人太甚,他们什么意思,一会拿去年的灾民说事,一会拿谢宁小三元舞弊说事。 什么意思?!! 是不给他们城外的山地,那谢宁的小三元就是舞弊得来的,不给他们想要的目的,十几万灾民的疫病蔓延他们就都不管了? 谭佑铭为官二十几年,这辈子在官场上都没受过此等窝囊气。 便是西北门阀世家遍地,也没有这样胁迫地方官员的道理! 谭佑铭想着谢宁席间的一番话,犹觉不解气,他道:“把小三元的卷子第一个贴出来!” 这边谢宁吴俊源一出来就捧腹大笑。 尤其吴俊源乐得都要扶墙根了。 张子宸惊魂未定地道:“你们还笑?谢宁,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得罪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一帮老头子!” 谢宁笑着。 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老头子!” 张子宸在本地念了十三年的书,对本地门阀如何打压贫民学子的手段可太知道了,他又惊又急地道:“那可是整个西北地区所有门阀世家的家主,都在哪儿了!都让你一口气给骂得下不来台!” “那又如何?” 不是谢宁不知天高地厚。 而是那样的场面,就连一州知府都被逼迫,他一个农家出身的秀才,咄咄相逼之下,一个弄不好功名都能给逼迫成舞弊得来的。 再说,那谭知府,明显在他站出来后,眉眼舒展,看向自己的目光全是喜爱之气,藏都藏不住,自己帮他解了那么大一个围,他谢宁又是云州府亲自提拔上来的小三元。 他不信,谭佑铭日后不护着他。 “还如何?” 张子宸气谢宁根本不知道世家的可怕,他道:“在咱们大宴,世家高过皇权,地方更是如此,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咱们云州本地,私盐煤矿钱庄哪一样不是握在世家手中?” “便是咱们城里的几个私塾,要想出个秀才,那都得是世家点头!” “你能如此冒尖,能榜上有名就烧高香了,怎还敢这么得罪!我记得你家是清水镇的,要是云州城外的山地都租借给了世家门阀,恐怕他第一个扒的就是你家祖坟!” 其实张子宸说的并没有多夸张。 历史上门阀氏族的力量的确庞大。 乌江项羽一条腿,弘农杨氏两千年。 门阀世家最鼎盛的时候,连龙椅上的天子都可以左右换人。 更遑论平民百姓了。 要是云州府外的山地都租借给了世家门阀,甭说他家祖坟,就是寻常百姓家死个人都得去世家门口跪着恳求,求能在祖坟里下葬。 “他们敢!” 吴俊源缓过来笑劲,横眉冷肃正色道:“我虽为世家子弟,但也最明白世家根底,谢宁你不用怕,你与我虽然今日第一次见,但投契这东西无需年份,只一眼,我就认定你了!” “我之所以放着好好的家里不待,就是看不惯世家行事。” “你把心放肚子里头,明日我给兄长去一封信,叫他派几个兵勇过来看护你,有赤甲军相护,我看他们敢拿你怎么样!” 赤甲军? 这下不光是张子宸,就连谢宁都为之一愣。 赤甲军是什么,乃是镇守西北门户最精悍勇猛的骑兵部队,但凡赤甲军所到之处,胡人退避三舍,官府门阀的人就没有不忌惮的,他吴俊源一封信就能调来赤甲军的兵士,简直让人大吃一惊。 “你俩这么吃惊做什么?” 吴俊源笑了,“哈哈,你们当他卢霆老儿宴席之上怎会请我,可不光是因为我解元的名头,那是因为家兄乃吴世英是赤甲军统领。” “莫说他们几个没落门阀的老不死,便是西北节度使,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我兄长要保你,廖大人他也得让上三分,更别说廖大人行事清明根本不会这么做!” 吴俊源拍了拍张子宸惊惧的脸,走到一旁摊子上买了三壶酒,递给谢宁和张子宸一人一壶,“子宸不是我说你,你胆子也忒像个娘们了些,门阀世家若放在前几十年,倒是值当怕他一怕。” “可现在么……” 吴俊源目光晶亮地盯着谢宁,像是在隐隐传达某种讯息,“逍遥散之祸已过,前朝先帝之所以大开科举门第,为的就是牵制这帮有碍社稷的江山蛀虫,有朝一日,寒门必不再只是寒门,世家也不一定永远是世家!” “一姓之光辉,岂能盖过皇姓!” 三人走走停停,迎着风左一句右一句没有主题地聊着。 吴俊源说他当初写那本真题,就是看不惯世家打压民间私塾,随便写的,而且写那本真题用的时间也仅仅不到十天。 不到十天的功夫,就写出一本十几万字,句句点睛的真题,实在是让谢宁佩服。 在得知,谢宁无师无门,全靠自己死读书,吴俊源脑门一热,竟想要当谢宁的师傅,他俩就差了六岁,谢宁十九,他二十五,功名上只差了一个台阶,谢宁倒是对这没啥不乐意的。 吴俊源自己说说乐了。 他当下表示要跟谢宁去乡下看看,去看看谢宁资助的谢氏族学,当不了谢宁的授业恩师,那就去教几个鼻涕孩过过瘾。 张子宸也来了兴致。 他家中穷苦,虽然考到了举人,但布衣出头哪么容易,他家里既没钱疏通门路,又没靠山给他引荐,就只能在官府挂个备官的名字,月月白领一两银子的俸禄。 谢宁家里的族学他是真心动了。 听谢宁的意思,进族学做先生一年最少有三十两的束修。 三十两,那是他现在收入的三倍! 还有年节村里学生孝敬的米面、猪肉,这些折算下来可都是银钱。 可才第一次见面,张子宸面矮想去谢氏族学当先生这种话,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三人不知不觉在东城逛到了府衙门口。 “子宸,这么一大帮子人他们干什么呢?” 吴俊源喝的脸有点红。 谢宁也没好到哪里去。 吴俊源买来的地瓜烧虽然度数不高,但一壶一斤,都喝完脑袋确实晕乎。 “不、不知道啊!” 张子宸也是今日才从云州往南的颍川把他接回来,并不知道院试放榜之后发生的事。 半刻钟前,府衙门前静坐了一天,腿都麻得不像自己的学子们,见到官差捧着一大摞纸张走出来。 纷纷询问之下,官差也没好脸色,只道:“不是要公平么?那就自己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答卷从案首开始张贴,一层一层,第一个就是案首谢宁的。 还没等答卷全部贴完,考生们便急不可待地拥了上去。 谢宁的字一出场,有些人便知道,光看字人家就已经比他们强出了一大截,谢宁的字,每个都一般大,横平竖直像是被一把尺子框住一样,精确到文章最后收尾的一行,连一行多余的都没有。 整张答卷看下来,就像是事先测量好刻印上去的一般。 再看他的文章,县考第一篇他的文章便言之有物,引经据典皆有出处,其文章深思引人遐想。 再看那首以春天为题的诗句,更是惊为天人。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寥寥几句话,将春日将暖,万物生发之气描写的灵气活现,这样的诗句便是他们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比这更高明,意境更深远的了。 再往下看。 府试的试卷,谢宁的文章更是将精准发挥到了极致,整篇文章下来,字里行间,除了满篇的经史子集,便是他盖人的才学,策论之上,句句落到民生实处。 诗句更是杀气慢慢。 但凡有血性的大宴男儿看了无不热血沸腾。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是啊,面对胡虏强敌,上到十五少年郎,下到垂垂老矣的暮年汉子,只要是站着撒尿的真男人哪一个不想提刀上阵,一血大宴雄风。 光是县试、府试的卷子,就已经将他们这些普通学子拉开了天堑一般的差距,可是谢宁的才学与文章,越往下看去,越让人觉得这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站在最前方的学子将谢宁的文章、诗词大声朗读出来。 几百上千人的场面,只闻听掷地有声的读书声,连半点惊扰的呼吸声都没有。 此刻更没有人能想得起来去翻看,之前在西北学子中备受追捧季俊山的文章。 “怎,怎么会是这样……” 最后一篇策论念完,当下就有人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他们都是参加过这一场院试的学子,对于院试那道截搭题的难度再知晓不过。 这般难度的题,他们当中有多少人听都没听过,出处更是经史子集翻看了个遍,才找到出处,更遑作出像样的文章了。 第74章 当世大儒已经等了谢宁很久了 付博先自从谢宁夺取县试魁首之后,就一直关注着,虽然他钦点之县考之后再没进过云州府衙,但谢宁的每篇文章他全都看了。 并且看完之后,每每激动得不能入睡。 这样的文章。 这样的才学。 小三元魁首之于这个年轻人还只是刚刚开始。 “老爷,您已经等了一天了!这谢三元迟迟不登门,若不然我派个人去问问?” 历来钦点学子,考中之后都要到学官这里感谢,也算是一种师承。 他付博先两朝帝师名号,在大宴学子中被奉为神龛,虽然谢宁是他钦点的消息并没有广而告之,但只要在科举上稍稍有经验的都会告诉他,上府衙来打探一番,也好投入名师门下。 想起坊间的传闻。 谢宁……他好像没有师承。 今日是院试放榜的日子,且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付博先想起那个年轻人蹲在自己身前半分不嫌弃,捋着自己小腿的谦逊样子,思忖了下道:“再等等……” 另一边。 谭佑铭火急火燎叫人把答卷张贴出来之后,一口水都没喝便问道:“怎么样,人走了么?” 阎学政的脸如丧考妣,他道:“回大人的话,没走。” “还没走?!!”一下子,谭佑铭气的差点要把手里的茶碗给飞出去,“他娘的,这帮鹦鹉学舌之徒,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想造反不成!” 阎学政面容严肃,“也不是要造反……” “答卷都已经张贴出去了,还不走,仍在府衙门前构陷示威,这不是要造反是要干什么!” “是、是……”阎学政觑了一眼谭知府的神色道:“是谢三元他、他可能是喝多了,跟两个人溜达到了府衙跟前,他的那两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好像还是解元,现在……正在府衙跟前跟其他学子们正唠嗑呢。” “唠嗑??!!” 谭佑铭一副谢宁喝假酒的口吻,不可置信地道:“他、他胆子也太大了,真不怕这群疯子乱拳给他们打死!” “走走!” 谭佑铭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府衙外冲。 好不容易西北出了个小三元,还不是世家门阀大姓、以后对他们处处掣肘的人才,他可不能让谢宁这个吉祥物在自个跟前出事! 府衙门前。 谢宁一手拎着酒壶,撩袍与友人盘膝而坐,谭佑铭才刚走到衙大门口,就听谢宁道:“无为才是进,退这个字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三千丈鬓发,五十年春华繁梦,你我读书,为的是什么?” “你我皆为布衣寒门,苦寒之中,一家人饱腹尚且不容易,却要供出我们这样的读书人!” “常言道,学而优则仕!我们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往小了说,安顿一家之安康,往大了说,要为广厦穷苦百姓解饥困尽欢颜!”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我谢宁之前德行的确德行有差,但是!正是因为误入歧途,才知正道宝贵!” 府衙门前的学子们,压根没想到,谢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惧怕地走上前来,回答他们这些人的各种疑问,他们这些人的问题刁钻有之,羞辱有之,就连四书五经里的基本诗文,几乎都抽背了个遍。 但人家谢宁怎么了? 人家谢三元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坐下来跟他们侃侃而谈。 光是这一份临危不惧的气度,就甩了他们八百条街! 可是总有那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 他们并不知道,在人群深处有不少学子,都是被特地授意过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这群单纯的学子们,借着谢宁布衣出身夺得小三元名头的事,跟官府形成拉锯之势。 看着被利用的学子们逐渐平静下来。 当即就有声音道:“说的好听,你能夺得小三元魁首,还不是事先买通了官府学政,若不然凭你?何德何能能才学能盖过所有西北地区殷殷学子!” 此言一出。 四下皆静。 学子们的心脏纷纷提到嗓子眼,有期待谢宁因此勃然大怒的,也有在看见了谢宁的答卷时候对他就已经改变了看法的。 甚至有些已经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被利用了。 谢宁朝着人群深处,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等言语,他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压根没想搭理,但一想到方才酒局上的言语博弈,他冷哼一声道:“说我科举舞弊的这位仁兄,你可否站出来说话?” 人群静了一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根本没人站出来的时候,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不是旁人,正是云州城小商贩,张家豆腐坊的长子,张远。 “我站出来了!” 张远朝着谢宁一脸倨傲,目光满是鄙夷。 “倒是有几分胆量,不然我还以为是阴沟里的老鼠,背后中伤厉害,实际不敢出头呢!” 吴俊源瞥着张远冷哼一声。 谢宁抬眼皮掠了张远,一眼神色之淡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淡淡地说:“那你坐下。” “……” 张远眼珠子瞪圆了盯着谢宁。 他打了满腹的草稿,还准备跟谢宁大肆理论一番,岂料,他一句轻飘飘的坐下,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就好像……他是他的学生,他是他的下属! 月朗星稀,时间已经过了戌时,徐徐晚风吹着,谢宁悠然地道:“实不相瞒各位,我方才是从门阀世家的宴会上出来,豪门宴会自然佳肴美婢享用不尽,但我仔细看了,在那场合之上,世家子弟的读书人、年轻人十占四五。” “可观府衙门前的你们,却无一人穿着绸缎,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粗布寒衣。” “我与你们出身一般,别无二致,若说你们怀疑我谢宁没有老师教导,考不中科举,这我信!” “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跟我一样,也是自幼家贫,经史子集全靠悟性,科考之前全都起五更爬半夜日夜苦读,实不相瞒各位,在我学好之前,我家穷得连张像样饭桌都没有,吃饭都没有地方,又何来书房、名师哉!” “县试开考前的几个月,我都是窝在家里棚顶漏雪的厨房里读书,一来是为了取暖,二来是灶膛里的火苗能省些蜡烛钱!” 谢宁说起这个言语不免激动,他道:“我与你们出身一样,一样是布衣,一样是饥贫交加,这样的家境,这样生活困顿我为什么不能出头,在坐的各位你们为什么不能出头?” “是一定要出身名门,举族供养,才算得上是天经地义!” “一定得是名师教导,年少成名,在科举上取得建树,才算是理所应当!” “诸位,其实你们根本不是在嫉妒我!” “从根本上,你们就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像我们这样贫苦出身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会在科举上一举拿下这么好的成绩!” 谢宁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看着一张张倏然惨白的脸。 谢宁继续道:“我刚才在那世家豪门的宴席之上,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所有学子的目光此刻全都集中在了谢宁的身上。 这些目光恍然,震惊,更多的是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难堪。 “谢兄,是我们狭隘了,我们……我们……” 距离谢宁最近的学子羞愧难当,说话都结巴了。 谢宁摆了摆手道:“你我同为苦寒出身,其实你们做什么,质疑什么,与我而言影响并不大,但是!” “有一样!” “我不甘心,让在做各位都被人恶意驱使,不甘心,在座各位懵逼了双眼,日后成为对世家门阀奴颜婢膝之徒!” “宴席之上,世家大户枉顾我们百姓的生死,皆言,普通百姓、白鹭关外三州之难民皆是一无所处的流民,是户籍本上的一个数字而已,是百是万,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心脏!” 第75章 知府大人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大宴黎民三万万!” “有多少百姓农耕有自己的土地,又有多少百姓是为门阀世代奴隶?” “观我大宴疆土风气,世家的孩子仍为世家,奴隶的孩子仍旧是奴隶!” “都是同一片天底下生活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拥有大片土地,却不向朝廷纳税,凭什么,他们占尽了江山好处,却要打压像你我这样出身布衣寒门?” 一番言语下来,在场学子心跳宛如擂鼓。 是啊……!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要过的这样贫苦。 凭什么,大片的肥沃土地尽归世家所有。 凭什么,他们连世世代代的祖坟都成为别人家名下的地盘,就连家中老人下葬都要屈膝求告,向那些世家大户祈求一个死后可以安身的地方! 谭佑铭站在府衙门前,微风袭来,他久久不动。 甚至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谢宁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长久以来世家的压迫袭上心头,多少年以来,自己对官场的疑惑,还有无数日夜,他想改善民生却屡试屡败。 其中关窍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是满朝衣冠,所识鸿儒,却没有一个人敢把话说的这般明白。 谢宁这翻天言论,乍一听,像是在挑唆贫苦百姓与世家的关系。 可实际上,大宴百姓,西北百姓苦世家许久。 更何况,那差点为祸百年,毁了大宴江山社稷的逍遥撒也是出自…… 谢宁恣意举杯对月,又朝着所有学子朗声道:“皇天后土,你我同袍,天下之大几姓为尊,九州之间强权横行,以至我等贫寒百姓,生尝尽苦难,死不得安生!” “我谢宁,虽舔颜取得小三元名头,但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倘若所有寒门都如我一般,但凡隐隐有出人头地的苗头便遭至各方打压!” “那我们布衣寒门又有何日能出头!” “今日的情形,我便是诸位,诸位既是我!” “岂不闻,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变得不一样,这社稷会因你我打破门第而崛起!” “好!” “好一个,社稷因打破门第而崛起!” 谭佑铭从府衙门前走了出来,步履之大,一如二十年前殿前听封,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寒窗苦读的自己,看到了当年那个怀揣治世梦想的贫苦学子。 谭佑铭一直站在府衙门前却无人知晓。 他一出场,当即吓了所有学子一大跳,学子们见了知府大人来,纷纷要跪下行礼,谭佑铭却充耳不闻,仰天大笑三声,走到谢宁跟前,眼中喜爱之情是再也藏不住。 “好!好好,好一个小三元!” 谭佑铭重重地拍在谢宁的肩膀上,“今日西北有此大才,实乃我西北之下幸事,实乃我大宴朝廷之幸事!” “好一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来人!拿笔来!” 吴俊源与谢宁见知府大人来了,从台上站起身来,吴俊源朝着谢宁挤眼睛,“谢兄高才,我真是意外,你竟然还有鼓动人心的才能。” 众目睽睽之下,谢宁压低了声音,他道:“我能怎么办,还不都是你非要拉着我跑榜下来看答卷,那科考场上的题目试卷我回去背给你听不行,要不是怕挨几百人的揍,我才不冒尖!” 这一番话下来,他嗓子都要冒烟了。 谭佑铭正在兴头上,胸口豪情万丈,好似奔涌而出。 差役很快将笔墨拿来,就见云州知府谭大人,挥毫泼墨,将谢宁方才所作诗句,尽书于大榜最上方。 写完之后,他回头望向数百双眼睛,难掩豪情而又严肃地道:“云州府学子听着,在场学子听着,本官知晓你们对今年几场科考心存疑虑,示威官府按律剥功名杖三十,但本官年在尔等年少冲动,又被有心人摆布,故而开了先例,将考试试卷贴出。” “谢三元乃云州府钦定三场考试案首,若在场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能做出比他更好的文章、诗文,便可在此地要求本官,对谢三元科举舞弊之事一查到底!” “若没有!” “你们张开眼好好看看!” “这大榜之上的诗句,好好想想你们的出身,想想你们当初辛苦读书为的是什么!” “你们是我云州府的莘莘学子,是我大宴朝廷以后的脊梁,若是如此任人摆布,一点风声就乱了分寸,还何堪大任!难道都要成为某一势力的养料,难道都要成为奴颜婢膝之徒不成!” “大人言重,我等不敢!” “大人,我等知错!再不敢冒犯官府威严!” 没有强行威压,没有棍棒相迫。 谭佑铭为一州知府,对下面的人才学子敦敦教导,可谓是用心良苦。 谢宁看向他的眼神不禁肃然起敬。 不多时,差役开始驱散学子。 就在谢宁准备跟谭佑铭辞别的时候,府衙大门内走出一手拿镣铐枷锁的差役,直奔大榜之下而来。 吴俊源见此立刻挡在谢宁跟前,他惊诧道:“怎么回事?谢兄,你除了小三元有舞弊之嫌,难道还犯过旁的罪?” 谢宁也是一脸懵。 张子宸就更别提了。 这小子怕事,怕的要死,老早就跑大榜一边躲着去了。 云州府衙最大的官就在这站着呢,那看谢宁的眼神恨不得亲上去两口,喜爱的都跟老来得子一样,怎么可能前头护着谢宁,后头有叫人把他拘押起来。 就在众人脚步停顿,不知情况的时候,官差走了过来,对谭佑铭道:“禀大人,下午谢三元在乌衣巷被人暗算,那几个贼人方才招供,他们是与院试作弊的张家学子为一伙人,也是受张家人的指示,气不过要暴打谢三元一顿,想打折他一条腿,让他以后再无缘科举。” 卧槽……??!!! 谢宁愣住了。 他没想到,院试的时候仅仅是检举了斜对面的多要几壶水的学子,那名学子竟真的舞弊了,而且还是张家豆腐坊的人,竟还要买凶暴打他,要打折他的一条腿!! “谁是张远?” 以张远为半径的学子,霎时间退了个干净。 就像是河床地下的干旱的石头,远近五米之内,只留张远一个人突兀地站着。 “你就是张远?” 行走间官差手里的镣铐叮当响。 张远吓得腿肚子转筋,当场没跪下,他道:“我、我是……” “犯案人已经招认,是你买凶要断了谢三元一条腿,你跟我们进衙门走一趟!” “大、大人!在下冤枉!我冤枉啊!” “科举舞弊的是在下的姐夫,我找人揍谢宁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他一下,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 “还真是他干的!”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咱们就算气不过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他张远竟然真敢买凶去动谢三元!” “可不是,哎呀,他们张家凶悍都是出名的,凭那个豆腐坊多少年了都,要不然他家的女儿怎么能孀居在家那么多年都没人要,才找了个上门的,要不怎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那张家女婿也是个读书人,听说啊,他是被谢三元当场在考场上检举舞弊的!” “没想到,他们张家胆子竟真的这么大!舞弊还不算竟还敢买凶!” “快走!快走!别一会张远发疯血溅三尺,再崩咱们身上!” “我也是,回家我就告诉我娘,他们家的豆腐坊以后再也不去了,什么人呢,简直晦气!” 人脸两张皮。 因势利导,前后不一样的事,谢宁见多了。 众人的议论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冲着谭佑铭恭敬行李道:“适才逢仙院内不方便,没好好向大人见礼,云州府学子谢宁,请知府大人安!” 第76章 给过他玉佩的竟然是节度使大人 “安安安!” 谭佑铭连说了三个安,可见非常安了,他拍着谢宁肩膀对谢宁简直喜爱的不行,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问问谢宁到底婚配否,他家里还有个刚及笄的小女儿,生得貌美聪慧,正好嫁给谢宁做媳妇。 谢宁被谭佑铭灼热的目光看得发渗。 “呵……呵呵。”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吴俊源在一旁看了他们二人的样子,噗呲一声,捂嘴偏头去乐。 谭佑铭想起正事道:“我今晚还有公务要忙,若不然高低请你们三个小辈喝上一杯,对了,此前节度使廖大人交于本官发酵肥料,提高种子出芽率的方子,现在五百亩试验田已经种下了,且实验效果非常出乎意料,按照大人所说,到了秋天应当能提高不少产粮。” 谭佑铭前面说的那些发酵废料、提到种子出芽率,这谢宁都知道。 但节度使? 廖大人是谁? 难道就是去过自己家那个寡言严肃的中年人? 霎时间,谢宁大脑仿佛开了光,他吃惊地道:“那位、那位竟是节度使大人?” 谭佑铭诧异,“廖大人,难道你不认识?” 谢宁连知府都是今个头回见,一方封疆大吏,他上哪里能认得了去? 谭佑铭哈哈大笑起来,跟谢宁详细说着试验田的事。 剩下还没彻底走光的学子们彻底懵了。 什么??!! 方才知府谭大人他们说什么? 说节度使廖大人命知府谭大人开了块五百亩的试验田,并且那试验田的肥料方子和提到产粮的方法是谢宁给的! 学子们虽然不敢明说。 但对视之间,皆明白彼此都在想些什么。 谢宁竟然同节度使大人认识!! 听知府大人的话,好像对谢宁还颇为赏识! 并且,更为重要的什么,是谢宁之前就凭着拔毒药方,在官府哪里挂了名,得了封赏! 而他们干了些什么? 几百号人,围着府衙咄咄相逼,逼着官府要个说法,要官府承认谢宁的三元案首就是舞弊得来的! 而那些隐约放出风声的世家大户,在干什么? 在豪奢宴饮,在根本不把他们普通百姓当回事1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这般蠢笨,蠢笨的程度简直不如猪! 与谭佑铭分别后,谢宁与吴俊源张子宸,在街上散漫地走着。 其实他是有点着急想早点回客栈去找媳妇。 吴俊源道:“哎,你看这些人还看你呢!” 一帮尾随的学子,跟看稀罕物似得一边跟着谢宁,一边用奇异的目光瞅。 看得谢宁浑身不再在,他道:“走快点,可千万别跟这些煞笔搭话!” “……煞笔?” 前面的话张子宸听懂了,但后面那俩字,他只明白一个。 但谢宁压根不容他多考虑,拉着人拔足就开走。 急匆匆走了快两盏茶周围终于没了那些恼人的学子。 张子宸扶着墙壁喘息道:“今个一天,跟你俩可真是过的惊心动魄!” 吴俊源体格好,哈哈笑了两声,把刚才张子宸没问完的话,接着说:“谢兄,你方才说傻笔是何意?是傻子的笔?还是笔到了傻子的手里,文章也变得蠢笨?” 噗…… 谢宁闷声笑了,他嘿嘿地道:“嗯……怎么跟你们解释呢……” 他打了个比方道:“这么说,若有人强我,横我,那我便让他强让他横,早有一日他会遇上更大的麻烦,但要是遇上蠢笨的傻子行事,那就让着他,让他变成大傻子!” “那就是说,放任他变成大傻笔?”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张子宸不解地道:“那煞笔到底是何意啊?” 谢宁思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嗯……你就当是慧根的反义词。” “慧根的反义词?” 张子宸眉头拧成疙瘩,“慧根的反义词……?” 夜深人静,三人在路上走着,张子宸还纠结地不断朝吴俊源发问。 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的吴俊源一拍大腿,喊道:“谢宁!你也太不要脸了!污言秽语叫你说的如此拐弯抹角!” 谢宁闻言朗声大笑,笑声隐入夜色。 付博先在家中等了半天,天色已到深夜都不见谢宁的人影。 忽地管家慌张跑了进来。 付博先不悦道:“作何如此慌张?” 管家着急地把府衙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付博先讲了一遍。 付博先一听,勃然大怒,“谢宁的县试案首是我钦点的!他的才学也是老朽看好的!谁有异议尽管到老朽跟前来议论,对一个连老师都没有的可怜孩子如此逼迫,这是要做什么!” 付博先深知地方门阀对于地方官府的胁迫。 也清楚门阀手段肮脏,但他没想到能肮脏到这种程度。 连一个县考出头,府试院试压得他们一头的秀才都容不下。 管家道:“老爷您别急,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又能怎么样,那群蛀虫不还仍旧是把谢宁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付博先怒道:“谢宁的县考案首是我点的,他的小三元名头基本上就是我给的,连我这个三朝元老,两朝帝师的面子都不足以让他们消停,若是云州府谭佑铭糊涂一点,他们指不定要把谢宁给抽筋扒皮,还能让他好过!” “对了,那首诗呢!” “你不说谢宁在府衙门前做了一首诗,得谭佑铭大大赞赏?” “在这呢,在这呢!” 老管家侍奉付博先几十年,深谙他的脾气秉性,连忙把抄录的纸张拿了过来。 付博先上下扫了两眼,当即拍案叫绝,“好!好啊!此子大才,我果然没看错!” “好一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宁此子的才学胆魄,绝不仅仅只在西北大放异彩,他今日没能登门是他没有老师教导,我不怪他!待来日,来日老朽我在更高处等着他!” 另一边。 谢宁顺利解决了府衙门前的事,飞速传到了世家大户的耳朵当中。 彼时,逢仙小筑的宴席还没散。 那一首诗一出来,满场世家子弟,噤若寒蝉,各个咬牙切齿,气愤得恨不得讲谢宁活活咬死。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诗文是什么意思! 是暗喻他们这些百年门阀世家,有朝一日必门庭厅败落,跟普通的寻常百姓无异? 卢霆当场就摔了筷子,“好一个狂悖竖子!他何来的胆子,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公然挑衅我等百年世家!” 卢轩也是气得够呛,但他还知道分寸,劝说道:“大哥,莫急,不过一个乡野流氓,跟他犯不着如此大怒,他不过是仗着云州府的庇护,不止天高地厚,不过一个秀才而已。” “我们想让他消失,就便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倒是他那番言论,会对云州本地,乃是西北不少学子产生影响,恐怕会对咱们想要城外的山地造成阻碍!” “那又如何!” “我们是百年世家,祖辈的荣耀在那里摆着呢!” 卢霆大怒道:“先祖将我们的姓氏一代一代传下来,为的就是子子孙孙免受罹难之苦,布衣学子又如何,落魄寒门算什么?他们哪一个能比得过我们!比得过我们卢、季,崔,高等世家!” “那个谢宁!” “那个谢宁……我要他死!!” 返回家中的季乾,连夜把正在书房还在研究谢宁文章的季俊山叫了来。 “山儿,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季乾是生怕他这个宝贝疙瘩儿子,因为院试考了第三,想不开冒出什么极端的想法。 季俊山脸色发白,看上去神色倒是平静。 他道:“回父亲的话,儿子正在研读谢三元之前在酒楼所做文章。” “……” 季乾脑瓜一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将今日宴席上的事娓娓道来,又说了府衙门前的事。 西北世家何其多。 上百年的门阀一抓一大把。 他们季家能在门阀当中多年不败,正是因为他们有祖辈传下来的左右逢源,审时度势的祖训,今日逼迫谭佑铭也是一样,若是卢霆兄弟二人紧了,他就松一松,只要场面没彻底明了,他季家断不会第一个表态。 反之也是一样。 第77章 抽水马桶! “山儿,依你看着谢宁如何?”季俊山神情恍惚了下,他道:“父亲,谢宁此人的才学,孩儿……的确比不过他,但此人,依照孩儿的眼光看,以后断不会止步于西北,他若是到了官场之上,肯定会得朝廷赏识,迟早会有一番建树。” 季乾沉吟了下来。 长久沉默之后,他道:“不亏是我儿,父亲与你实话说,现在西北世家门阀与官府之间,已成抗礼之势,几年之内一番动荡在所难免,儿啊……这个谢宁,往后遇上他……能避则避……” 第二日清早。 吴俊源带着两辆马车前来。 一辆是他的行李,另一辆坐人。 见到了许婉,他跟张子宸礼貌叫了一声弟妹之后,吴俊源的小厮槐棋帮着把谢宁他们的行李放上后头的马车。 许婉坐在车里,他们三个男的坐在外面。 出城们的时候吴俊源盯着那守城检查的官兵道:“近来云州要有疫病了?” 马车一晃一晃。 张子宸道:“好像是最北边和最南边的村镇出现了疫病的苗头,官府已经挨家挨户敲门,让我们去买生石灰割艾草、不让喝生水防范着了,我娘最近也在济源堂抓了两副药,今早我还灌下一大碗呢。” 疫病瘟疫,这种突然流行的传染病,最能考验当地政府的反应能力。 听张子宸的话,谢宁心里约莫有了底,若是防范的好,起码以云州为中心附近的村镇都不会出现大规模感染瘟疫的情况。 马车快要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就见一堆各式马车堵在哪儿。 而村口的位置,则是吵吵嚷嚷站了一堆陌生人。 看样子穿戴都非常好。 起码比谢宁今个穿的一身要好。 “大利哥,这干什么呢?” 谢宁跳下马车,吴俊源张子宸紧跟后头。 谢大利一见谢宁回来,宛若见到了活祖宗,他一拍大腿道:“哎呦我滴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下来,成功引起了那帮富贵老爷的注意。 “谁?” “这位便是谢宁,谢三元?” 这些人当中有手拿拜帖的,有包裹里明晃晃装的是银子的,更有甚至者,谢宁惊讶地看见,一个岁数不大的姑娘被富商扯着往前走。 “这位便是谢宁,谢三元!” “我乃西城徐家的管事,我奉我家老爷的命前来见谢三元!这是我们家庶出的小姐。”本来富商投奔有功名的学子,不该这么没品,光天化日就拉拉扯扯,可这闻着味小三元味,前来到谢三元这里交好的人太多了。 那本来用来交换利益的庶出小姐,都无奈被逼下了马车,被当成当众比评的货物。 “小女子见过谢三元。” 那小姑娘期期艾艾地朝谢宁行了个礼,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蛋。 吴俊源凑了过来,咂咂嘴道:“还挺好看!” 谢宁瞪了他一眼,连忙给谢大利使眼神,“姑娘,别别别!我可不是什么小三元,我就是济源堂给谢三元送信的!可当不起姑娘一拜!” “你不是!” 那管家当即凶了谢宁一眼,他道:“那请问,你可知那谢三元谢魁首,他人到底在哪里,我们可是在这村口等了一天了,也不是什么特殊富贵的村子,竟然把守这般严连进都不让进!” “那我可不知道!” 谢宁哪里敢说知道,他媳妇明晃晃就坐在马车里呢。 便是这会有人给他塞个天仙,他也不敢承认啊。 “大利哥,你先顶着,我先回去了啊!” 谢宁说完,跳上马车一溜烟人就没影了。 留下谢大利跟村里几个汉子继续跟那些人磨叽。 “谢兄,你真不考虑考虑,接受这些人的供养?” 张子宸问道。 历来地方学子若是出了头,接受商户或者世家招揽的最多,一来可以大大缓解生活上的压力,二来投靠世家门阀,来日在官场上以后也有门路走动。 当然是要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太多了。 可以说寒门布衣出身有一定声望的学子,就没有拒绝的。 “不考虑!” “我有钱!” 谢宁指挥槐棋把包裹放进屋。 才下马车不大一会功夫,吴俊源就已经把他家给逛遍了,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他这句话,揶揄笑道:“你家都这样了?还有钱?” 那房顶就没有一处不见天的。 还有那破屋子,乌漆嘛黑,连他家的茅房都比这好了不知多少倍。 许婉听见这话,只抿唇一笑,没说什么,对谢宁道:“相公,我去趟隔壁。” 离家三日,草药生意全托给田氏打理,她得赶紧去看看。 “我真有钱!” 谢宁家能坐人的就一个卧室,不好请外男进去,他从屋里搬出来三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道:“我之所以院试考完就进城,一来是带着娘子溜达放松一下,二来就是想把这里这破房子给修一修。” 谁知道认识了他们俩。 还非要到村里来看看。 “修房子?”吴俊源坐下打量着小院道:“你是想彻底翻盖还是修缮一番,谢兄,依我看,你家这破房子真没啥必要多搭钱,有那钱不如上城里买个宅院,我瞧你娘子素雅端庄,跟你整天房前屋后割草喂猪那也不合适啊!” 吴俊源出身世家大户。 从成年开始泡在女人堆里。 谢宁的媳妇一看就不是出自小门小户的农家女。 他说这话是从心而论,也不算冒犯。 短短两日,谢宁约莫知道这人脾性,他淡笑道:“彻底推倒重盖,城里乌泱泱全是人,我是不打算去,再说我习惯在推门就是天的旷野里待着,也暂时舍不下我们村里的人。” “推倒重盖……” 说着吴俊源把槐棋喊来,从马车里扒拉出来一本书,他道:“谢兄,你看这是工程做法则例,这是鲁班经,这本是营造法式,从这几本书上,我闲来无事琢磨了点东西,与这笨蛋说……” 他指了指张子宸,“他非说在屋里拉屎不吉利,你来看看,我觉着鲁班经和营造法式有两处相结合,便可以把如厕挪到屋里,再用旋涡之法用水冲掉,免去漏液起身,下人倒夜香的麻烦。” 谢宁一听,眼眸随即亮了,吴俊源要说的别的他可能不知道。 但他分明说的就是抽水马桶!” 第78章 火药!! 详细聊下来,吴俊源这个人很有意思,天文地理、地质风貌,建筑医疗,骑射音律,他都有涉猎,并且不是那种浅显只是懂得一点便要班门弄斧,而是只要让他感觉有意思,好玩,便逮着一点往死里钻研。 世家大户出身的孩子,各种资源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 即便吴俊源只是个庶子。 三人走到学堂后面的山上,吴俊源指着不远处的烟囱道:“那是什么?你们村里还有烧窑?” 谢宁望了一眼,吴俊源指着那处,正是老猎户之前家中的民用砖瓦窑。 大脑里的记忆很清楚,他们村老猎户也是谢家子弟,背靠大山吃饭,靠着一手打猎的手艺家底厚实起来后,两个脑袋灵光的儿子便动了经商的念头,开了这官府允许的民间砖瓦窑。 都是一个姓氏的。 雇用的工人自然也多为谢家子弟。 砖瓦窑开红火了十年,他们谢姓也因此逐渐形成规模。 只是花无百日红,普通农家子要想突破阶层到达新的高度,这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老猎户家的砖瓦窑动了人家的蛋糕,没到第十三年,大儿子便在城里无辜失踪。 二儿子一场生意酒局钻了人家设下的套子,举债白银千两。 两年不到的功夫,老猎户家的孙子一个个离奇死亡,第三年,谢氏砖瓦窑彻底破产,二儿子想不开投河自尽,可怜老猎户年过六十带着仅剩下的一个孙子,离开家乡,至今不知流浪何处。 谢宁他们顺着山坡走了下去。 他扣着崖壁上的土尝了尝,腥酸里待着微甜,他眉心紧皱,下意识就道:“这土不对。” 此处山坡不小,经年累月挖土下来,形成一道陡峭的崖壁,吴俊源听谢宁这样说也扣了一点,放到舌尖上尝了尝,他道:“嘶,烧砖的泥土需要捏土成团,松开不散为最好,但咱们大宴烧红砖的地方极少。” “这土……味道跟书里形容的味道还有些不太对呢……” 谢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小的时候乡里的山上就有砖瓦窑,一开始烧红砖,后来烧青砖,他爸爷爷叔叔都在砖瓦窑里做过苦工,所以对这些有点了解,到了初中学习化学之后,也更明白其中的化学原理。 吴俊源说的没错,烧制砖头对土质有要求。 村里的这块办山土地明显适合,但他却想起了另外一种可能,他道:“吴兄,想不想看变戏法?” “什么戏法?” 吴俊源登时来了兴趣,“戏法这玩意我可是看多了,永州靠海,西洋人的戏法我都见过好多,你要让我看戏法可以,但看完了你得帮我把刚才那道精算题怎么解开的告诉我!” 适才,吴俊源在车厢里翻东繁西,谢宁闲来无事,拿了一本精算翻看,翻到吴俊源画红圈的地方,手指在空中比划一番就念出了答案。 这下可把吴俊源惊得够呛。 那道精算题,是由天文术数而来,他破解了快小半年都没相同其中关窍。 谢宁竟然一下子就算出来了。 并且答案,经过他反复测算,竟然毫无差距! “当然没问题!” 吴俊源被难住的术数题,不是别的,正是现代的微积分。 作为连续念二十多年书,谢宁对高数课自然不陌生,那道微积分题目虽然看着难,但是套用西方的函数公式再加以累积量变化率,和物理力学的推算,很容易就能算出答案。 他并未是比吴俊源聪明,而是占了人类几千年智慧的便宜。 村里的这处半山坳,如果谢宁没猜错,这应该是富含nd2410h2o的矿物质,也就是用来制作火药主要原材料“硝”。 想起白鹭关外的胡人。 还有云州距离白鹭关的距离。 谢宁毛瓜一热,当即就下山准备刨两筐土回去,下山的时候正遇上张大宝要上山采草药。 “宁叔!” “宁叔!你回来啦!”家中有了收入来源,张大宝吃喝跟上来,竟然连续掉了两颗门牙,他呲牙朝着谢宁扭扭歪歪行礼道:“恭祝我宁叔取得院试魁首,我宁叔以后是秀才啦!” 谢宁被他滑稽样子逗笑了,他揉了揉张大宝的脑袋道:“跟谁学的!好好的不在族学里待着,上山干嘛?” 族学盖好之后,虽然没有先生教授,但谢宁也扔出一本千字文,让村里仅认识几个字的谢大利来提前教教。 刚才他路过族学的时候,还看见几个孩子在院里撒尿活泥巴玩。 张大宝道:“叔你不知道,那个谁,就谢耀祖,他也考上秀才了!只不过宁叔你的第一,他是倒数第一!他家正办席面呐,村里的人去了随便吃,还不用上礼,听我娘说,他好像跟城里什么财主家定了亲!” “谢耀祖考上了?” 这可真大出谢宁的意外。 院试题目难度那般大,谢耀祖那个浆糊脑袋竟叫他真考上了。 谢宁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题目难度过大,不少学子那道题连写都没写,谢耀祖原本憋破脑壳答出的卷子,在一众没答出来的卷子当中,矬子拔大个勉强能看上一看,其实他的名次比原本还高些。 只不过,他考场门前当中辱骂亲娘,正好被路过的阎学政记住,所以才给撸到了最后一名。 “不管怎么说,都是秀才了,也算好事一件!” 谢宁没心思跟他计较,将军之剑岂斩蚊蝇,他要做的事情一箩筐,他谢耀祖算个屁! “宁叔!宁叔,你去吃席不?” 张大宝坏笑着不依不饶地问,像是憋了什么坏等着谢宁。 “我不去……”谢宁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往他脸上狠掐了一把,“说,干什么坏事了?” 张大宝裂开嘴就乐,自个哈哈笑了老半天才道:“哈哈,宁叔,我往他家门口拉屎啦!哈哈……就今个早上,我跟谢小树叫村里的小孩挨个在他家门口摆了一泡,那谢耀祖穿的溜光水滑出门就踩了一脚,新鞋白穿啦!” “干得漂亮!” 谢宁大笑两声,连吴俊源和张子宸都忍不住乐。 谢宁道:“行了,玩够了就赶紧去上学,要是考的不好,看你娘不拿扫除抽你屁股!” “可是学堂连先生都没有啊!” 张大宝道:“大利叔教的十个字我早都会了,叔你给的那本书,再往下他都念的不对。” “你咋知道不对?” “往下的字过年的对联上都有,我认得!大利叔他说的就是不对……” “子宸兄,我们村中的孩子多顽皮,乡野长大的没什么规矩,要不你去看看去?” 从上山这一路上,张子宸的眼睛都跟要掉族学里似得,要谢宁再看不出来他啥意思,那就是缺心眼。 张子宸当即一喜,他道:“行,我看看去!晚了回来再跟你说!” 虽然跟张子宸没有吴俊源那般投契,但谢宁看出来了,这小子耗子胆,但人不坏,原本谢宁还想着能请个秀才来教都算不错了,甭管怎么说,张子宸是个举人,举人来教他们村的孩子,不管最后束修如何,还是他们村占了大便宜。 往后几天,谢宁又开始闭门谢客,整日在家里捣鼓些奇怪的东西。 吴俊源跟着他一起,挖坑,熬土,过滤,这人虽出身世家,但半点架子没有,晚上谢宁分明给他安排好了去谢大利家住,他也不去,就卷了棉被往车厢里一躺,可怜他的小厮槐棋不大点个小孩,只能躺在厨房的干柴上睡觉。 有时候被谢宁折腾累了,想不明白高数题的原理,竟然也会跟着谢壮壮一起去看大鹅下蛋。 如此混不吝的性格。 简直叫谢宁哭笑不得。 熬煮芒硝的间隙,谢宁让谢大利弄了些硫磺、木炭,棉花,一百个陶罐子,还有铁管,竹管,牛筋,铁钉等杂七杂八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第79章 火铳!! 材料有限引线不好做。 谢宁便扣空了一指粗的木棍,里面怼上硝、硫磺、木炭、黄土配比好的混合物,再在装满火药的泥瓦罐上以黄泥封面,夯实木棍与火药,使木棍粘连严实。 “吴兄你准备好了吗?” 谢宁一张俊脸造得黢黑,吴俊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整洁的衣袍老早就换成布褂子,行走间露出大片腻滑的肌肉,惹得村里小媳妇路过他家来回地瞅。 吴俊源撸了一把脸上的土,兴奋万分地盯着谢宁手里的泥瓦罐道:“老早就准备好了!你赶紧的!” 其实谢宁要做什么,他第二天的时候,约莫就已经猜测出来了。 他之前也想过,方正年节放鞭炮都是放,同样是炸响,若是凝结鞭炮的爆炸里放到战场上,那岂不是成了国之重器! 此时他们俩趴在山中无人的野沟里,好好的俩读书人,一个解元,一个小三元,埋伏在那里,就跟等着劫道的土匪差不多。 第一次尝试做火药,谢宁十分紧张,他小时候隔壁邻居的老头子,就是红白喜事放铳的,关于火药童年的时候就熟悉,但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操作还是有些手抖。 火折子扒开,火苗被风动。 谢宁心脏提得老高,在确定木棍火药中间的棉线点燃的时候,立刻就把泥瓦罐扔了出去。 山中的风仍旧呼啸地吹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树上鸟儿清脆地嘎嘎叫着。 吴俊源干咳了下,舔了舔嘴唇道:“咋还没响?不是管子被你摔碎了。” 谢宁也纳闷,“嘶……不能,刚才没听见瓦罐碎的声啊……” “要不我去看看,这样骇人的东西,哪能一下子成功。”吴俊源说着就要起身。 实验火药那可不是玩的。 “哎,你等……” 谢宁的手刚要去拉,便听不远处砰地一声,震天响,轰隆!! 无数砂石被崩到天上。 整个天地为之一震。 树上的鸟儿一下子全都飞没影了。 嗡———— 顷刻间,谢宁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看见吴俊源呲个大牙在哪里手舞足蹈地大笑。 “哈哈哈哈……成了!谢宁,咱们成了!” 吴俊源捞起谢宁的肩膀,往死里晃,晃的他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 火雷的成功谢宁并不意外。 这玩意不难做,只要掌握合适的配比,随便来个孩子都能捣鼓出来。 吴俊源的亲哥就是赤甲军的统领,在见识到火雷的威力后,立刻坐不住要带谢宁去白城见他哥。 谢宁想的确实另外一件事。 他告诉吴俊源再等几天。 火药是做出来了,火铳还没有呢。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没有一个对华夏百年屈辱事不时刻恨上心头的,几乎没有一个男人不对火器这些东西感兴趣。 火枪作为单兵武器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元朝,火枪简单来说,可以分为火门枪、火绳枪、燧发枪、火帽枪、栓动步枪,然后就是现代的自动化步枪。 可以利用的材料有限,谢宁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物理力学,从一堆火药上放置石子再引燃发射后进行实验,他最开始用的竹管,第一次成功炸膛,差点没把手指头崩掉。 第二次谢宁果断抛弃竹管,选用铁管,这次他加了小心,铁管上用铁丝勒上木棍用作简易枪托,然后挑了个吴俊源跑去跟孩子们瞎玩的功夫,再次跑到山上实验火雷的地方。 树因风动。 谢宁站在无人的山里,一杆一米三左右的土质火铳抵在肩头,点燃药膛的火药后对准十米左右的大树后。 三秒。 砰地一声。 树干炸裂开来。 成功了! 火铳竟然真的让他做成功了! 铁管里的石子死死扎进树干一指来深,这样的射穿力度,便是胡人的铁甲也能彻底击溃。 谢宁收了火铳,烈日下陷入沉思。 他一开始出药方,考科举,只是为了自己有个更优渥的生活环境,于他个人而言,上辈子就是活活累死的,这辈子不说彻底躺平,但本能对太过操劳的事情就有些抵触。 上辈子他是有女朋友差点结婚的男人。 但这辈子才穿过来天老爷就给派发了个清纯又漂亮的媳妇。 基于男人的责任和担当,他一定且必须得给未来自个的媳妇和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 但现在他已经考了秀才,也不缺赚钱的手段…… 想起那些世家大户一张张咄咄逼人的面孔。 谢宁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未冷却的枪管,这东西太过惹眼,容易招致祸端,拔毒药方跟他比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谢宁决定,火铳虽然做出来了,但还是暂时不示于人前。 不过,不示于人前,跟自保是两码子。 谢宁下山之后就去找了谢大利,他找谢大利两件事,一件是定做一批特质的铁管、木棍,硫磺等其他材料分批购买,另外一件事便是山上老猎户家的砖瓦窑。 草药生意是给他赚了些钱和声望,但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谢大利谢克忠听见谢宁要重启谢家砖瓦窑的时候,大吃一惊,可转念,这俩人就明白过来了,当初老猎户家之所以败落,那是因为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 谢宁可不一样。 他是秀才,还是云州府嘉奖过匾额的小三元秀才。 在身份上他跟猎户一家就天差地别。 老猎户家的砖瓦窑仅十年间,就把只有十几户的谢氏人家,发展到了三十几户,他们现在已经有了族学,若是砖瓦窑再度开启,那他们谢氏一族…… 没有男人不对建功立业动心。 更没有男人不对,将本姓家业不断壮大不感兴趣。 谢克忠当即就同意了谢宁的想法,并把地契拿来,直接送给了谢宁,一文钱不要,他的意思很简单,砖瓦窑只有捏在谢宁的手里才最安全,最妥当。 但谢宁想的远不止烧制红砖、青砖那么简单。 他要做的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的、一旦现世便会引得各方关注,并且一定会在大宴卖疯了的 ——瓷砖! 第80章 小妾怀孕了! 谢宁受不住吴俊源磨叨,终于收拾行囊带着媳妇答应跟他往白城走一趟。 家里的生意又教给了李二柱的媳妇田氏。 出发之前,他还特地给紧张兮兮的李二柱小妾把了脉,不看还好,一看没给谢宁这个夜夜搂着媳妇,却怕媳妇骨头没长好就怀孕的他气死。 李二柱的小妾怀孕了!!! 这个大老粗,妻子贤惠持家,小妾温柔漂亮。 有俩儿子了还不算,竟然小妾也怀孕了! 这份齐人之福,简直令人嫉妒到气愤。 就在谢宁出发后一个时辰,谢老二夫妻俩领着俩老登再度扑空,不过这次谢宁留下话来,他家的房子要教给交大利翻盖,在翻盖之前恐怕不能回来,爷奶若是登门,他已经在段蒯子家留了银钱。 但这钱可不是给段老二两口子的。 是他拜托段蒯子侍奉爷奶的。 那俩老登当即就被谢老二两口子给送到段家去了,段蒯子给俩老的安排,老头子跟他一个屋,老太太跟他媳妇和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一个屋。 第一天,按照谢宁的吩咐,餐食一定不能缺了肉,他特地上城里买了五斤猪脆骨,回家用大葱炒得喷香。 第二天,他老伴磨了一上午的石磨,蒸了一盆粘豆包,直粘得谢老太掉了两颗牙,当然谢老汉摇摇欲坠那颗也没留下。 第三天,段蒯子家的大鹅被砖瓦窑的鞭炮惊扰到,院子里发疯撵人,一口下去给谢老汉屁股上叼掉一块肉。 没熬过第四天天,这俩老登哭闹着就要回去。 原因没有别的不是谢宁大孙子不孝顺,顿顿饭菜里都有肉的、还佣人伺候着的日子,谁能说他不孝顺,但这样的好日子他俩真的享受不来,别说段家那难啃的吃食,就是段蒯子小孙子一夜醒八回哭闹,就快要了两个老的的命! 这段家,他们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白城距离云州脚程五日,马车三日。 摇摇晃晃间,马车行走到一处山隘了,此处山耸数深,云雾盘绕,清光泄顶,人走在山隘之间隐隐能听见虎啸龙吟的风声。 天气太热,谢宁与吴俊源坐在外头,吴俊源扇着扇子道:“我生来命带魁罡,从生下来那天便克死了生母,术士言我不是大奸大恶,便是位极人臣,若生在清明世道便带家族登顶无限荣耀。” “可若是乱世,我的命便如人屠那般十恶不赦!” “大宴最近十几年虽然没有大的战乱,世道还算平和,但我父亲见我母亲死了,便心如针砧直接把我送到了城外的道观里,还是五岁的时候,家里大哥亲自把我抱回来,留在身边教养我才长成如今的样子。” “我大哥是正妻嫡出,但他从来没有慢待我这个不详的庶子,谢宁,其实门第出身,在我眼里真的不算什么,若是可能,我宁愿投身个爹娘朴实的寻常农家。” 谢宁其实不大会安慰人。 听了吴俊源这话他久久不言。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大学的时候他有同学拿来他的出生年月日研究后,大为震惊地跟他说,说他没关在铁丝高墙里面裁缝机,竟然成了个医学生,简直是个契机。 他的四柱八卦,里面占了七个魁罡。 “许婉,你还好吗?” 马车走了半日,停在一处小溪旁边,自从谢宁要跟吴俊源回白城开始,许婉的脸色就不怎么好,谢宁以为她坐马车晃的。 许婉扶着他的手下车,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还好,相公咱们还有多久会到。” “约莫还有个半日!” 谢宁嫌弃溪水有菌,拔开水壶给媳妇喂水,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两队人马,有紫衣老道,有武人带刀,从下马之后就不断地朝着他们看。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武人长刀出鞘三分凶狠地盯着他们。 谢宁立刻挡在许婉身前,让她上了马车。 吴俊源拿出关牒道:“我乃永州学子,游历到了此处,你们又是做什么的?” 那侍卫摸样的人看了看他们,凶狠地道:“少打听,你们在这歇好了就走,切莫久留!” 谢宁望了他们一眼,没说话,继续站在车门哪儿询问许婉是否难受。 那老道却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吴俊源,捋着胡须悠悠地道:“魁罡主七杀,身弱可多刑克主贫寒,身旺主武贵多祸端,可手握生杀大权,奇怪,今日竟见两个命带魁罡之人……” “大人,是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对吗?” 带刀侍卫一脸威严,仿若一旦老道说出谢宁吴俊源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就要拔刀灭口。 老道瞥了瞥马车前对车内女子温柔有佳的样子,再看看吴俊源一脸刚硬,却眉带华盖,他道:“没什么,就是两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 溪间小憩后不久。 关山道人便领着一队御林军登上白山顶。 半年前,钦天监传信与他说西北地区突冒龙脉,紫微星盘踞,命他到白山周围查看,经过半个月的盘查,他终于锁定了这出现龙脉之所。 关山老道所在之处,山顶有一处百丈来长的泉水,看地貌乃是凝结百年形成,而泉水周围紫气升腾,虎啸龙吟之气跃然而间。 北龙不入海,南龙不上山,中龙守气脉,中原永不败。 龙脉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何其重要。 赵家圣祖皇帝的龙脉乃是在白鹭山脉上,这处龙脉在风水宝地突然想成,且实现毫无征兆,钦天监把矛头直指武城王府,一时间西北调兵受挟,就连滞留在京城的武成王世子,都在扣押在太庙长跪不起。 自从确定此处龙脉之后,关山老道便日夜命人在山脉昂首七寸之处挖了一口锁龙井,只要北斗七星大阵布成,七根用世间大恶之人的血与世间至邪之物制成七根钢锥钉入山脉七窍,便可破了这白山龙脉。 霎时间风云变幻,原本清透的天空被万里无云覆盖。 关山老道开始做法,念念有词之中,一阵阵虎啸龙吟之声至山中响起,风声大震之下,一旁的侍卫几乎站立不住。 “孽龙现世!岂可阻我大宴气运!” 言毕,第一个根钢锥被埋下。 风云骤起。 龙吟震耳欲聋。 第二根钢锥埋下。 山摇地动。 无数飞鸟走兽奔逃惊呼。 第三根钢锥埋下。 吴俊源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惊得槐棋大叫。 谢宁赶忙上前查看,“吴兄!吴兄,你这是怎么了!” 于此同时,山中老道略有所感,睁开双眼道:“竟不想龙脉之主就在附近,龙脉与主相呼,气焰必然大胜,紫云山弟子听令,速速将断龙锥埋下!” 霎时间天地风云变色。 道道紫色电光从天而降,直奔老道头顶,关山老道不为所动,紫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就在第五根钢钉落下,他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竟是毫无征兆! 第81章 瘟疫爆发,黑死病? “道长!!” 众侍卫与紫云山弟子连忙将关山道人扶起。 白山顶上仍旧乌云盖顶。 关山道人须臾睁开眼,剧烈喘息地道:“快!快把剩余钢锥埋下,断不能叫这孽龙有一点喘息之机!” 山下。 吴俊源吐血之后,面色紫红,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谢宁连忙给他诊脉。 马车外暴雨倾盆,明明不该出现在山坳间的飓风,宛如逃难一般地疯狂逃窜,谢宁仔细辨别着吴俊源的脉象,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着急钻进来一样。 槐棋和许婉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各个脸色煞白。 “怎么会这样……” 吴俊源的脉象,像是突然之间被人切断了生机,并且毫无征兆,他连忙把身边常备的药材,拿出来几样赶紧塞到吴俊源嘴里,取出银针,飞快封住吴俊源心脉。 山间妖风肆虐。 地动山摇之间,仿佛是什么巨兽重伤从地底发出哀鸣,一股湍急水流自上而下,就像是有一把大斧头把大山中间拦腰砍断,泥水滚着泥浆砂石滚滚而下。 谢宁一听动静不对,立刻朝槐棋大吼道:“快赶车!赶紧离开!” 许婉扶着车厢与谢宁一人一只胳膊死死抓住吴俊源肩膀,怕他在剧烈晃动之间人飞出去。 泥石流像是在山间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毯子,所到之处,所有没逃掉的走兽草木眨眼间全部被其吞噬。 槐棋还算机灵,把马车赶到对面的半山腰上才算是勉强躲过一劫。 一天后,吴俊源仍旧昏迷不醒。 他们走到一处偏僻村子处,打算落脚,却见此处村庄门户紧闭,纸钱漫天,白幡几乎插满了半个村庄的土墙。 “相公……这地方……” 许婉放下车帘,面色紧张。 “别怕,相公在这。” 谢宁虽然嘴上安慰着,但心里也在不断地打鼓,这地方诡异得渗人,走了老半天连半个活人都没见着,寻常农村的鸡鸭鹅狗更是没有。 恍惚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吴大夫!!” “谢、谢宁!??” 吴大夫正带着面罩,指挥着两个人往院子外头抬尸体,一抬眼就看见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在这。 “你怎么来了!” 吴大夫语气急促,“赶紧离开,这里羊毛瘟严重,你怎么还跑这来了!” “说来话长!” 谢宁胸口一阵滞涩,他朝着吴老身后望去,一间乡间破庙院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屋子里更是瘴气遍布,所有能直立行走的人全部口鼻紧捂,带着面罩手套。 应当是瘟疫扩散的极为严重。 羊毛瘟,由尸体过度溃烂,污染水源食物等引起,中原古代称之为羊毛瘟,也就是上世界差点要了欧洲半条命的猩红热。 这种病来发病极快,最初便是高热,腹泻,身体出现大面积絮状红疹,形似羊毛打卷,故而名叫羊毛瘟。 从发病开始,若没有可解药物,七日必死! “吴老,我朋友突然吐血昏厥,情况危急,您先给他看看!” 半刻钟后。 一处干净的民宅内,吴老捋着胡须面色沉重道:“谢宁,你这位朋友身体强壮,且正值壮年,从脉象上看他的身体底子根本没有任何病症,突然吐血昏厥……怎么突然这样……” 谢宁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道:“依您看,他这症状会一直持续吗?” 论医术,医书涉猎,谢宁承继几千年中西医文化,必然比吴老知道的多,方法也多。 但论经验,他到底年轻。 “心脉受损严重,且不知其因由……致命倒是不至于,就是这般年轻却突然吐血昏厥……”吴老沉吟道:“会醒来,但若这种情况别说再来几次,便是再有一次,他的寿数必然折损过半!” 几乎跟谢宁诊断的一模一样。 出门游玩,谁也没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谢宁……”吴老又眉心紧蹙地犹豫道:“我年轻的时候见过巫蛊压胜之术,你这朋友但虽然突发昏厥,但面色并不存死气,好端端的……这不应该啊……” 说道巫蛊压胜之术,谢宁蓦地想起小溪前偶遇的道人…… 随身带的都是寻常药材,谢宁做好防护,跟着吴老去拿些丹参,朱砂等养护心脉的药材,路过破庙旁边的大宅子多看了两眼。 吴老指着那院子道:“我们来的晚了些,这个村子的人老幼壮年都死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兵勇,三日前到的,也有发热的情况,但脉象上好像跟羊毛瘟不同,就都收容到了这个院子里来,晚点,你也过来看看。” “这种情况,别说医书上,就连你给的手札里面也是没有!” “一会我看看……” 石岗村内的情况比吴老说还要严重,从出现疫病苗头再到扩散,十余天功夫,村里三百多口人,死的就剩下五十几个。 吴老的用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来的太晚了些,哪怕早上六七天,都能保住村里一半人口。 宅院内。 裴毅见了吴大夫领着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进来,焦急上前,刚硬的汉子,眼眶发红,“吴大夫,您看我的兄弟可还有生还之机?” 十天前,他们赤甲军接到命令,奉命追击一伙行迹诡异的胡人,谁知半路上,他们误喝了胡人下毒过的水源,致使他带出来一个总旗的兄弟,七十人,一夜之间便没了二十个。 现在躺在这里的不到三十个也是奄奄一息。 他们赤甲军每一个兵勇都是从普通士兵里选拔出来最优秀的,死了一个他的心都在淌血,更别说现在几乎都要死光了。 “我来看看。” 谢宁跨步向前。 裴毅见面罩下的眉目如此年轻,刚要出声质疑,吴老便朝着他摇了摇头,“裴总旗放心,这位小友医术高超,老朽没办法的病症,或许他能一试!” 谢宁屏气凝神,蹲下给榻上的兵勇把脉。 这人兵甲已下,裸露在外脖颈胸膛以及胳膊上的皮肤均已变色,并皮下大面积显出黑色硬状结斑,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谢宁的手刚搭到皮肤上,触手便是高热。 “洪脉激盛,心火燥旺……”谢宁扒开那人的眼睑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对吴老道:“这几日用药是否以退热为主?” 吴老点了点头,“我这次跟官府的人出来,带的全是疫病的药物,能用的都用上了,但高热每日只能退下两个时辰不到,症状也几乎没有任何缓解!” “谢宁,这到底是什么病?” 谢宁拧眉,看着这一屋子的兵勇,各个年轻力壮,本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最好的年纪,却因为这种几乎是绝症的传染病倒在这里眼睁睁地消亡掉生命。 “是黑死病!” 第82章 黑死病,青霉素! “黑死病?!!”裴毅急了,这种病他听都没听过,“那还有救吗?” 吴老目光沉重。 谢宁沉默地摇了摇头。 黑死病乃是从鼠疫和羊毛瘟上面,进化出来,扩散极快,最要人命的瘟疫。 若不是躺在这里的兄弟,身体强壮,怕染病的第二天就得命送九泉。 裴毅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八尺高的汉子,急得带了哭腔,“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我的这些兄弟,从进兵营开始就跟着我,他们、他们还这样年轻,我的这些兄弟,便是战场杀敌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退缩!” “他们!他们怎么能倒在这里!” 死得如此窝囊! 裴勇说着就哭了,呜呜咽咽,“吴大夫,我的这些兄弟,最大的也就才刚满二十五,有的、有的这辈子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这、这叫我如何跟他们家里的爹娘交代!” 屋内一片沉闷。 又勉强醒着的兵勇睁开眼,眼中不甘哀求地看着他们。 “吴大夫,难道就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哪怕有一点办法,哪怕是上天入地,只要有有一线生机,我豁出命去,让我一命换一命立刻死在这都行!” 这些都是大宴保卫边疆的大好儿郎,胡人的刀锋都没伤到他们,此时却凄凉卑微地躺在这里。 静等死神收割的镰刀。 吴大夫心里也跟绞痛似得难受,他对谢宁道:“谢宁啊……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这病症,老朽、老朽一时三刻真拿不出医治的办法了!!难道就真的看着他们死在这?” “我不甘心啊!” 谢宁望着一双双期望的眼神,他狠咬了一把口腔道:“有!” “不过此法异常凶险,若是这般熬着,尚且还能多活几日,可一旦方法失败,那便会立刻死去!” “若是裴将军和吴老愿意一试……” “愿意!” 裴毅和吴大夫还没说话,一旁炕上的兵勇气若游丝地道:“愿意!但凡有一线生机,我等也愿意一搏,哪怕是死了,也好过这样窝囊地等着熬着一条命!” “小大夫,你尽管一试!” “便是,方法真的无效,来日我等入了黄泉,也不会埋怨小大夫半分!” 裴毅也道:“试一试!但凡你能救下来我裴某人一个兄弟,小大夫,往后我裴某人和赤甲军丁子号总旗上下所有人的的性命,后半生尽你驱策!” 谢宁被这股决然的气氛,弄得心头仿佛插了一把刀子般难受,他道:“那我尽力一试,需要的东西可能有些难找,但也要尽快找到,倒下的兄弟拖不得!” 黑死病要人命太快,找齐药材的时间,就是在跟阎王爷抢命! 目前缺医少药、且发病如此迅猛的情况,光靠中医已经来不及,并且更重要的是,治疗黑死病的中药极其昂贵,光是犀牛角和老虎骨这两样,想把屋内幸存的不到三十人治好,就根本不可能。 现在唯一能救命的办法就是 ——抗生素! 时间紧急,谢宁让裴毅尽快去找来,发霉的瓜果、菜籽油、大米,粗糖,白醋,小苏打,食盐,木炭,茅坑上的白霜,也就是白磷之后,谢宁开始给榻上的士兵,大椎、十宣穴点刺放血。 一股股黑色脓臭的血液被挤出。 吴老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盯着。 “此法用于高热急症。”谢宁边给兵勇放血边道:“吴老,需要生地、知母,丹皮,还有黄柏,鲜蒲公英,捣碎让他们混水服用!” “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在把第一个兵勇放血暂时压制主高热之后,谢宁便把所有的病人都交给吴大夫,自己则是紧急去制作青霉素。 青霉素,作为上世界挽救欧洲鼠疫的最大功臣,起初也是一个化学生偶然发现。 这种简单容易制作的抗生素,他大学的时候不知做过多少回。 只是现在没有实验室,没有提纯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尽力一搏。 幸好,裴毅的动作比较快,不到两个时辰便把谢宁要的东西带来。 粗糖、白磷混入水中、用来代替催发青霉素生长的钠和氯元素做培养液,再用培养液与整数的地瓜和淘米水混合,加入食盐后,从发霉的南瓜上按培养液,十比一的比例,刮下来绿色的霉菌,放入其中静置培育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谢宁几乎一步没有离开。 直到培养液表面全部凝结成厚厚的一层绿色绒毛。 谢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提取青霉素高度溶液。 他将培养液和发酵好的霉菌倒入大盆,缓慢添加菜籽油慢慢搅拌,此时盆中的混合溶液,会因为溶解度分成三层,上层为溶脂性物质油,中层为不溶性物质,而底层就是溶于水的高浓度青霉素溶液! 缓慢倒出上面两层之后,谢宁小心万分地加入木炭末再次搅拌,然后加入白醋等上半个时辰后,再加入小苏打,剩下的就只等天亮了。 这一夜,吴俊源仍旧没有醒来。 谢宁回去的时候,许婉还没睡,侧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等着他。 “相公……” 许婉看向谢宁的目光欲言又止。 “怎么了?”到了此时,谢宁说不后悔出这趟门是假的,好端端的祸端横出,又遇上泥石流瘟疫,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他揽着许婉轻薄的肩膀道:“会没事的,相公在呢!” “嗯……” 许婉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依偎在男人的胸膛。 距离白城越近,她越恐慌,曾经那些美好被一夜打碎的片段,不断在脑中来回闪现,她的母亲,她的侄儿,她那尸骨尚且不知暴晒何处的父亲和大哥…… 刻在灵魂里的沉痛,一幕幕地拉扯着她的神经。 第二天清早。 谢宁匆匆起身,压根没注意到许婉彻夜未眠通红的眼睛。 刚走出门口,吴大夫匆匆而来,“谢宁!” 这一夜吴老也是几乎没睡。 裴毅言说,是喝了胡人下药的过的水源,才导致这些赤甲军全部遭殃。 他行医一辈子,可以说中原的毒物、除了玄鬼神说,他几乎都见过,也破解过不少,但像这样来势汹汹且还能传染的毒症,还是第一次见到。 连他都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毒症,谢宁竟然能有机会一试,这叫他怎么能安睡! “怎么样?” 此时裴毅跟吴大夫,近乎紧张地不敢看着谢宁。 在揭开溶解盖子那一刹,谢宁便知道,屋内躺着的二十几个年轻将士的姓名有救了! 第83章 青霉素救治赤甲军! 黑死病这种重症急救,最好的办法便是肌肉注射或者输液,但这两样现在都没办法完成。 一毫克高浓度青霉素原液,能分成1g的口服药最少三十颗。 现在宅院里躺着的病重情况太严重,普通用量恐阻止不了内脏细胞破坏的程度,谢宁只能冒险一搏,高浓度青霉素原液拿在手里,只有浅浅的一个碗地。 裴毅和吴大夫都一脸紧张地站在身后。 谢宁拿板子撬开昨日第一个放血兵勇的嘴巴,轻声念了句,“兄弟,不知你姓甚名谁,若是你祖上有灵便保佑你挺过这一遭,往后否极泰来,逢凶化吉!” 说着便把青霉素原液灌了进去。 他道:“时刻观察着他的体温,若有下降,便给他灌温开水,两个时辰之后再喂一次药,以此类推,若是天黑之前病症能控制住,那此病可解!” 裴毅激动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一屋子的兄弟,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膝盖普通一声砸了下来,“小大夫!小神医!” “哎!你这是干什么!” 谢宁被这突然一下子,吓了一跳。 吴大夫也连忙要扶起他。 裴毅却呜咽地道:“多谢小大夫!小神医!还不知道小神医的名讳,我、我和我的兄弟……” “我叫谢宁!” 谢宁道:“你先起来说话,现在只是找到能够勉力一试的方法,能不能救下所有人还得看老天保佑!对了,这位兄弟昏迷不醒,水灌多必然要排泄,他的排泄物一定要处理好,最好找个土坑埋下去,不可随意乱扔!” 瘟疫的最大感染源便是水源与排泄物。 这个裴毅倒是知道点,他连连点头答应。 接下来,谢宁让人烧了好几大锅开水,青霉素能治黑死病,那必然也能治羊毛瘟,他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破庙,找了个发病中期的病患,内服外治,双管齐下,直到天色微微暗下来。 院子外头,裴毅激动地大喊着:“小神医!吴大夫!退下来了!退下来了!高热退下来了!” 不光高热。 青霉素起效快,就连那名兵勇身上的黑色结块斑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都消下去了好多。 试药期间,官府医寮的人不断给屋内其他兵勇针刺放血,一整天时间,所有染病的兵勇,竟再无一人被横着抬出去。 三日后。 兵勇们的病情控制住后,裴毅便返回军中,并带回了十辆马车,打算返回白城继续疗养。 石岗村地处偏僻,吴俊源仍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谢宁便跟着他们一起打算回白城另寻办法,吴老在此次交代好治疗方法后也跟着一起出发。 白城作为白鹭关的镇守之地,城池高耸,弩车可见。 城内节次鳞比的商铺,看上去要比云州城繁茂的多,即便有疫病传播,街道上仍旧可见肩膀挑着牛羊肉的胡人在叫卖。 “他们的东西都卖到这里来了?” 胡人与中原人世代血仇。 无论中原这块底盘朝代怎么更迭,中原的城池和肥沃的土地,还有女人都是胡虏惦记的嘴边肉。 “互市通商!” 裴毅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自从朝廷将互市通商的日子定在六月之后,白鹭关对关外盘查便没有之前严格了。” 盘查? 入关? 谢宁心里冷笑了一声。 自来两国互市通商,都会划定出固定的贸易地盘,他么的互市还没开始,就让胡人跑到关内来算是怎么回事? 廖大人呢? 谢宁想起在自己家拿走肥料秘方的中年男人,看他当时对农耕的关切,也不像是脑壳空空政务昏聩的样子…… 马车一晃一晃地走着。 途径东城。 原本车内一直沉默的许婉,突然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伸手撩开了车帘,盯着一处大门破损的宅院飞速红了眼眶。 “怎么了?” 许婉大脑嗡鸣一片,根本听不见谢宁在说什么。 裴毅顺着车外看去,他道:“这是西北虎狼之师杨将军的旧寨。” “杨将军?” 谢宁目光看着许婉痛不欲生,竭力压制着情绪的样子,想起之前蓬莱酒楼李武和廖大人说所,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预感。 裴毅道:“对就是世代镇守西北的杨家军,杨云翼杨将军,杨玄杨校尉,一年半以前战场失利,以至家破人亡,可惜我官位低微,无法对杨将军的家人出手搭救……” “许婉……” 谢宁轻轻叫了一声。 许婉仍旧看着车外的方向,单薄的肩膀克制着抖动。 一双总是温热的手,冷若寒冰。 裴毅将谢宁送到他城内的闲置的宅院后,带着几车病弱兄弟返回军中。 下车时许婉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吴大夫道:“谢宁啊!我是跟着廖大人来的,廖大人应当就在白城府衙,白城的瘟疫比较严重,现在又有了根治之法,明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廖大人?” 谢宁整个心神都被许婉牵住。 听见吴大夫说话,还愣了一下。 节度使大人与他曾有一日之缘,他还得了廖大人一块玉佩,这条大腿可是比知府大人粗壮了不知多少,谢宁当下就答应跟吴大夫明早一起去。 晚上。 白城的气候要比云州冷了些。 但夏日夜晚确实凉爽。 许婉半跪在床踏上给谢宁擦身,谢宁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神情,其实生死大灾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匮乏,谢宁也不知如何安慰。 就像是他无数次手术失败后,面对那些无法接受现实的病人家属,他也是同样缄默。 只是把每一次亲临生离死别的感受默默留在心里。 帕子划过腹间沟壑,手腕突然被攥住,许婉抬头撞上谢宁担忧的眼神。 她状似无意地道:“相公怎么了?” 其实上心里的悲痛都要溢出来。 “没事!”谢宁把许婉重重搂在怀里,紧贴着轻声道:“我就看看你,喜欢看着你!” 同一时间。 御林军带着一辆马车,一路疾驰到了武城王府。 武成王与次子赵斌,一见御林军靠近,便着急地道:“快将道长抬进来!王府内名医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84章 又见节度使大人! 第二天清早。 吴大夫与谢宁在白城府衙扑了个空。 瘟疫爆发,府衙的人也都带着面罩,告诉他们,廖大人一大早便去了城里关帝庙,西北集结来的医官署大夫都在那儿。 “老朽见过廖大人!” 廖吉昌见了吴大夫立刻上前,激动得连一时间连带着面罩的谢宁都没发现,“吴大夫,怎么样?我听人汇报说,石岗村的疫病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 吴大夫道:“回大人的话,是控制住了,但去的还是晚了些,石岗村一共三百六七口,现在老朽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五十六个能有痊愈希望的。” 快四百个人,短短十几天就剩下几十个能活下来的。 廖吉昌一阵痛心。 他转头怒视白城知府刘喜成,“这是你治下的百姓!本官半月前就已经下发公文,严令西北各州府预防疫病,刘喜成!如今白城村镇瘟疫频发,连白城内的防治都是本官亲临,才得已控制住!” “刘喜成!你这个知府当的可真是称职啊!” 刘喜成脸色煞白。 这几日他都快被骂迷糊了。 那防治疫病哪里是他不想做。 而是…… “大人……”刘喜成好歹一州知府,当着这么多人面被骂,脸色难看的都快哭了,“廖大人,疫病事发突然,下官、下官没想到能扩散得如此迅猛,下官也是因为、因为京城……” “行了,你别说话了!” 此时廖吉昌才发现吴大夫身后站着个眉眼熟悉的年轻人。 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之后。 廖吉昌语气明显变得愉悦。 “你是……” 谢宁上前一步,行礼道:“此前不识廖世伯身份,小子狂悖了,还望廖大人见谅,谢宁给廖大人见礼了!” “哈哈……”拔毒药方便是出自眼前年轻人之手,石岗村瘟疫扩散严重,吴大夫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廖吉昌心念一转,立刻高兴地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本官,听闻你考得了小三元?成了秀才?” “能打败西北众多学子、人才,一举夺得百年难有的小三元名头,这可不好考啊!谢宁我果然没看错人!” “大人谬赞了!” 谢宁谦虚了一句。 廖吉昌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喜欢,他道:“本官知晓你精通岐黄之术,这次石岗村疫病你也参与了?” 谢宁点了点头,随着廖吉昌往内院里面走。 刘喜成在后面听着他们谈话,神情一愣一愣的,他目光惊诧得都快瞪出眼眶,这瘟疫来势汹汹,连许多白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这才求了都护府将云州城的吴大夫调来。 没想到这年轻人,看上去岁数绝不超过二十,竟然能有破解瘟疫之法。 廖吉昌问了谢宁治疗瘟疫的事,又询问了他科举考题,在听闻石岗村内出现兵勇患了从未出现过的传染病,而且还是胡人下毒之后,眉心深锁,几次刘喜成想要说话都被他给瞪了回去。 “治疗黑死病的神药你可还有?” 廖吉昌问道。 谢宁道:“还有些但不多,大约只够治一人的量。” 刘喜成一听,压在心中的话便再也憋不住,“大人!既然有这灵丹妙药,何不赶紧给卢老医治!他的病可是拖了许久,白城医官署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少提那个老匹夫!” 廖吉昌听了他这话就来气。 因是这个月中旬,武成王妃寿诞,西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百年光辉的世家全都一溜烟跑来贺寿,卢霆那个老东西刚到白城就感染了瘟疫,仗着岁数大、又是众世家的拥趸,竟然赖在医官署不走了。 刘喜成急道:“大人,世家虽然在政务上与官府多有掣肘,但武成王妃是他的亲侄女,就算看在武成王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啊!” 因为瘟疫一事,他都挨了廖吉昌多少骂。 卢霆那个老东西要死在这,恐怕廖吉昌一走,武成王府就要找他的麻烦。 到时候里外不是人,他这个知府还怎么当…… 提起武成王廖吉昌面色更加难看,但一品郡王的威势到底要顾忌一些,他烦躁地摆手道:“谢宁,你随我过来!” 关帝庙在白城正中央。 原本是为了容纳西北各州府的医官,方便他们研究疫病药方的办公住所,眼下不少屋子却被各地来的染病世家霸占。 关帝庙占地不小。 刘喜成步履急匆。 谢宁走在后头觑着廖吉昌宛如棺材板的脸色,他道:“大人,一会是要我治好那位卢老么?” 廖吉昌听见谢宁这么说,脚步一顿,眉头一挑,当即明白谢宁话里的意思,闷声笑道:“一会你想怎么治就怎么治,但有一条,不能让这个老匹夫死在这,其他随你!” 得嘞! 有西北节度使这一句话,谢宁心里就有了底。 动辄世家门阀。 贫民门第的老东西,等着! 小爷要是不扒你一层皮都不姓谢! 很快,几人来到关帝庙内院最大的卧房内。 一进屋子谢宁便屏住了呼吸,无他屋子里味道太冲。 生病的人最忌讳不通风,屋内没阳光,这可好门窗紧闭,屋里除了药味就是老人味。 谢宁抬脚进去一眼便见到,大约有十几个人围在老不死的床前伺候,一个个的宛如孝子贤孙,趁着老东西病了使劲刷好感。 卢轩一见廖吉昌和刘喜成来了,立刻迎上前来,“廖大人!刘大人!” 廖吉昌阴沉着脸,鼻子哼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刘喜成关切地道:“卢兄,卢老今日怎么样?” 节度使大人来了关帝庙,卢轩早都知道,但不主动去见,就是想要借此看看廖吉昌对他们世家的态度。 这也是卢霆的授意。 廖吉昌虽然拉拉个脸,但人总算是来了,也算是全了他们世家的面子。 “不算好……” 卢轩忧虑道:“大哥今日只早晨清醒了会,经医官诊治高热上午退下,但这会又见反复。” “卢老安顿三州难民,劳苦功高,此番染病可真是受罪了!” 刘喜成像是总算见到了亮,他面带喜色地道:“卢兄,这场瘟疫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并无根治之法,这不我把已经把石岗村瘟疫治好的吴大夫和谢小神医带来了!” “有他们在,相信卢老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第85章 想救命,求我啊 吴老? “那家兄!便辛苦吴大夫了!” 吴大夫的医术,卢轩自然听信得过,听见他来了,赶忙让开位置。 岂料,吴大夫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卢轩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吴大夫:“吴大夫,还不赶紧给我兄长医治吗?” 吴老却摇头道:“卢先生,能治你兄长的病症在这,是谢小神医,不是我!” “谢小神医?” 从进门开始吴大夫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就没动过,卢轩望着那浓稠的眉眼,蓦地心脏咯噔一声。 “是谢小神医,这次石岗村的疫病得以控制,部分病人能痊愈全都仰赖他的医术!” 吴大夫可不知道世家与谢宁之间的过节,他还语气得意地朝着卢轩数着谢宁的功绩,“卢先生别看谢宁年岁小,但行医之道上老朽都比不过他,朝廷嘉奖过的拔毒药方就是出自他手,而且,他还是科举连续三场的魁首,是咱们西北响当当的小三元哩!” 卢轩在听见吴大夫说出“谢宁”两个字的时候,都想告诉吴大夫,你别他娘的说了。 这小子那点破事,老子比你都清楚! 吴老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夸赞谢宁。 丝毫没察觉到卢轩面罩下的脸,比死了妈还难看。 屋内迷之尴尬,尬得人浑身都刺挠。 谢宁就那样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边缘,揣着手等着卢轩低头来请。 这帮老不修,他么的之前把他欺负成什么样。 现在有求到他的时候了。 来呀! 看谁脸皮厚,看谁着急救命! 逢仙小筑那一场对弈,廖吉昌知道,此时他心里都乐开了花,也幸好脸上带着面罩,嘴角偷摸笑烂了都没人知道。 这个谢宁简直太有意思,太能沉住气了。 这些世家,就得这么治他们! 卢轩咳了咳嗓子,几次想开口都被心里的敌视给顶了回去。 就在这时,卢霆悠悠转醒,“啊……疼啊……二弟,大夫呢,能治我的病的大夫呢!赶紧给我开药,赶快给我喂药啊……二弟啊……我快要看见咱娘了……” 卢轩:“……” 卢轩赶忙上前,“大哥!大哥!” 他大哥卢霆都已经六十有五了,大病一场,都看见死去三十多年的老娘了,这还了得。 卢霆翻来覆去地嘟囔,痛苦难受。 叫唤得卢轩向不低头都不行,他紧了紧嗓子,起身对谢宁道:“谢、谢谢小神医,劳烦你给家兄诊病!” 谢宁等的就是他这话。 他也不墨迹,直接坐在床边矮凳上,粗鲁地抓起卢霆老儿的腕子就掐。 其粗暴用力的层度,让一旁的卢轩眉心拧成个疙瘩。 卢霆老儿的脉象,跟羊毛瘟别无二致,只是他身为世家家主,常年吃的好喝的好,身体底子比一般老人都要好得多,再加上从发病开始,就各种名医名药的地照料,所以病情也没有他呼嚎的严重。 就是岁数大了一个弄不好得归西而已。 几息过后。 谢宁道:“是羊毛瘟,毒已经蔓延到五脏六腑,他年事已高普通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 卢轩一听当下就急了,“普通的办法没有用!那你还等什么?旁的治病方法赶紧给我兄长用上!!” 又是跟别人欠他八万吊。 又是这幅颐指气使的语气。 谢宁听了耳朵就刺挠。 他没吭声。 刘喜成一州知府,此时仿佛是个二百五,他急于捧世家的臭脚,也跟着催促道:“对呀!不管什么方法,赶紧用上啊,何必在这里看着卢老遭罪呢!” 廖吉昌当即就怒瞪了他一眼。 刘喜成收到上司冷冰冰的眼刀子,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方法是有,但是……” 谢宁懒洋洋地起身,拿起侍女手中的干净帕子慢悠悠地擦着。 仿佛给卢老诊脉,是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卢轩心里急的都跟着火了一样,“但是什么但是!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你赶紧我兄长医治好!” 谢宁听他说完,抬脚就走。 这关口上。 跟谁俩呢。 “哎,他怎么走了!” 刘喜成语气比卢轩还着急。 卢轩比他更急,立刻知道,这会自己有求于人,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了,他道:“慢着!” “……此前,是我跟家兄出言无状冒犯了谢三元,我兄长的病,还请、还请你谢三元多费费心!” 这还差不多! 谢宁转过身来,盯了卢轩几秒钟,把这老小子盯得直毛楞,好半天他才道:“是有治疗的方法,但这个方子……” 他语气拉得老长。 床上的卢霆直哼哼,嘴里不是叫老娘,就是叫爹,仿佛真的下地底下见到了一样,卢轩哪能受得了他这凌迟似得语气,两眼一闭,心一横道:“你只管说怎么办!” 是要钱,还是要名利! 只要能保得住他大哥,他此刻全都认了。 “拿钱!” 谢宁掷地有声。 卢轩一听拿钱,顿时送了一口气,不就是钱么,他们门阀世家什么都不缺,就是钱多! 谢宁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找旁边的侍女拿了个空碗,他扒开盖子盯着卢轩满肚子坏水,乐呵呵地道:“此乃,世间神药,便是病入膏肓,也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石岗村,几十口子马上都要病死了,就是用此药才有回寰之机!” “这药世间只此一份,再无第二家,你兄长服用此药,健步如飞不敢说,最迟明日神志清醒,七日内羊毛瘟可好上七七八八!” “这么神啊!” 刘喜成听后大吃一惊! 羊毛瘟,多难治的瘟疫。 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世间,白城附近因为这瘟疫死了多少人。 多少世家名医,药物齐全,都没能控制得住病情,这年轻人竟然能研制出如此神奇的药,说是在世华佗都不为过。 这人还是科举的小三元! 年纪轻轻也太厉害了! “怎么不信?” 谢宁悠悠地道:“不信,可以问问吴老我有没有撒谎!” 吴老自是对谢宁的医术笃信不已,在他心里谢宁的医术,都高过他家中师长,高过知道的任何一位名医。 “谢三元所言不虚,实不相瞒,石岗村并非羊毛瘟一种瘟疫,期间还突发过一场,谁也没见过比羊毛瘟来势更凶猛,发病扩散更快的瘟疫!” “石岗村的羊毛瘟还有另外一种跟严重的疫病,全都靠谢三元手中这瓶神药治好的!” 第86章 救命药,一万两一滴,买不? 还有其他的、更厉害的瘟疫? 众人一听,心下当即咯噔一声。 卢轩的心已经都快熟了,他急切地道:“你只管说多少钱,只要能让我大哥病愈,多少钱你只管说便是!” 谢宁这个兔崽子,这在弯弯绕绕,不就是为了抬价么! 只能保住他大哥,多少钱他认了! 多少钱都行,这可是你说的! 谢宁使劲咬了一下嘴唇,以防自己乐出声,他一手拿碗,一手拿瓷瓶,紧了下嗓子道:“一万两!” 多少?!! 一万两!!! 霎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万两,能在云州买下一座酒楼。 能买下百顷良田。 他谢宁可是真敢开价啊! 卢轩此时望着谢宁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扑上去,给谢宁咬下来几块肉,他咬紧后槽牙强压着心中怒火道:“行!一万两就一万两!” 只要能治好他大哥的病,一万两就一万两! 等日后,他大哥病好的,他非得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的小崽子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卢轩心里翻来覆去,已经把谢宁弄死十几回的时候。 又听谢宁摇头道:“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所有人的心脏,大脑,霎时间全都空白一片。 就听谢宁道:“不是万两一瓶,是一万两一滴!” !!! !!! 什么玩意?!!! 此时要不是外面青天白日,太阳照得老大,卢轩都以为自己被雷劈了。 刘喜成也差不多,“一、一一、一万两一滴?” “对一万两一滴!” 谢宁自信满满地道:“依卢老先生目前的情况,就是在熬心血,熬时间,他刚才已经见到了爹娘了,若是没有神药医治,最迟不过后天一早,卢家主就能跟分别多年的双亲团聚了!” 谢宁的话宛如一记重锤,哐当砸在卢轩心上。 而廖吉昌和吴大夫,则是完全懵了。 谁能想到,行医问药,还能跟打家劫舍捆绑在一块,这么玩? 一万两……一滴? 也亏得谢宁能张开口,天老爷! 这个数目的银子,旁人别说想了,便是要价都怕烫嘴! 他是怎么张开口的呢! “一万两一滴?!”卢轩冷静下来,语气深冷,“谢三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晓。” 谢宁毫不落威势地大喇喇坐下,淡笑道:“既然是救命的药,岂有便宜的道理!” “那、那这也太贵了……” 这回张嘴插话都不是刘喜成那个二百五。 而是为人厚重,老实巴交的吴大夫。 “贵么?” 谢宁道:“时间就是卢家主的命,现在这药对卢老先生还能起效果,但若是再拖那可就说不定了。” “贵人用贵药,白城周围有多少百姓,罹患瘟疫时刻在痛苦里挣扎着,同样都是命,卢老年过六旬,仍有治好病愈的机会,他们呢?就只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这条命熬干,熬没!” “这药,我不强卖!” 谢宁说着又把瓷瓶盖上,他起身道:“瘟疫如此横行,我留着自己保命好不好!那可是命,没了就是没了!买还是不买,卢先生你自己想好!” 谢宁说的半点没错。 自来瘟疫就是要人命的。 别的不说,就这关帝庙里面躺了多少世家子弟,都是熬着命等着归西。 卢轩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凡谢宁踏出这个门口,他手里能从阎王爷那儿抢人的神药,立刻就会被人卖走,哄抢坐地涨价那都是意料之中。 他就这么听着床上老大哥哼哼唧唧地挣扎着。 谢宁见卢轩不表态,立刻收好青霉素原液,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门口走去。 在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的时候,就听卢轩撕破了嗓音喊道:“一万两一滴!我买了!但你一定得把我大哥的病治好,若是我大哥有丁点差池,我即刻就要了你的命!” “那是自然!” 谢宁乐呵呵地,轻松的语气能气人死,他重新走到屋子中央,还是那只碗,还是拔开瓷瓶,他道:“现银现结啊,先说好我只要银票,要是不给钱,我现在就把药泼到地上,让你眼瞅着你大哥归西!” 说着,一滴晶莹剔透的药液滴到碗底。 叮~ 分明是微弱的声响,但却足以被所有人听见。 一滴。 两滴。 五滴。 十滴……十三滴。 十七滴……到了第二十一滴,瓷瓶不论怎么晃都再滴不出东西了。 刘喜成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廖吉昌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吴大夫则是瞪俩眼珠子,完全忘了眨眼。 “好了,二十一滴,足够救你兄长的命了!” 谢宁坐在凳子上,那要命的,价值二十一万两白银的碗就那么被他轻飘飘地放在大腿上,看得人都瘆得慌,很怕下一秒碗落到地上,卢霆老儿再无生还之机。 “拿钱!” 谢宁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道。 卢轩道:“二十一万两白银,我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银,别说我,便是满西北打听,那个豪奢人家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银票,五万两,我只能给你五万两,剩下的我打欠条,慢慢还给你!” “那不行!” 谢宁立马摇头,“说好了是现银就是现银,要是你大哥治好了,你不还钱,我咋办?要是我把你大哥治好了,你转头就雇人把我弄死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你!” 卢轩简直气结。 他心里的盘算全被谢宁给猜着了。 “谢三元!谢神医!”卢轩简直拿这死崽子没招,他无奈放下姿态商量道:“我卢家乃西北第一世家几百年,你出去打听打听,我卢家何曾有过欠账不还,你要现银,我手头真没有这么多!” “那你出去借啊!” 谢宁指了指门口道:“这院里住的不都是世家,少了不说,走一圈下来十万两总归是有的,你手里有五万两,这就是十五万两,剩下的六七万去隆昌钱庄拿不就完了!” “你们卢家乃是西北第一门阀,隆昌钱庄也是大宴数一数二的钱庄,你可别告诉我一个州府的账户上,连十万两的周转都不留?” 一时间卢轩一口气顶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的要死。 这谢宁……竟是连他怎么弄钱都想好了。 “行!” “我答应你,天黑之前二十一万两银票,会一分不差给你!廖大人在这,我说到做到,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大哥治病!” 青霉素原液,一滴可抵上后世一盒。 卢霆的羊毛瘟并没有那么严重。 起码要比石岗村的病患轻得多,他之所以哼哼唧唧痛苦万分,那是因为他岁数大,平日又养尊处优,自然一点病痛都承受不住。 有二十一万两银子,谢宁行针,摁穴都不用旁人插手。 一刻钟后,卢霆被插成了满身是针的刺猬。 但从面相上看,确实好了不少,起码没那么吭叽喊疼、喊娘了。 卢轩见此,大大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旧挂着愠怒。 谢宁对吴大夫道:“吴老,半个时辰后,着人拔针,牛黄、犀牛角、麝香……黄芪这几样药材,需得尽快制成中成药,然后交给我,还有这几样……五灵脂,戌腹米,望月砂,秋白霜,水仙子、血余炭这几样药材一日三幅,从明早开始喂他服下!” 吴大夫听着谢宁吩咐,前几样还算是正常,到了后面听见五灵脂,血余炭直接脖颈僵硬,跟不会转了一样,神情堪称惊吓地看着他,“谢、谢宁啊……后面、后面那几样药,你确定要给卢老家主用吗?” 谢宁一本正经,憋的脸皮生疼地道:“确定,只要有了这几服药,再加上我的神药,卢老性命无虞!” 卢轩去搞钱。 刘喜成紧跟在廖吉昌后面,好似跟屁虫。 要到午饭时候,廖吉昌带着谢宁往出走,走到回廊他脚步一顿,道:“谢宁啊,你刚才开的那都是什么药?怎么吴老那般吃惊?” 据他这些日子接触,官府的医官开药,多为清火的金银花、侧柏叶之类,谢宁口中那些什么望月砂、什么秋白霜怎么听都没听说过、 关帝庙内医官穿行,各世家侍疾的子弟来来往往。 白城清凉的风吹来,叫人身上一阵舒爽。 谢宁四下看了看,咳嗽了下道:“五灵脂是老鼠屎,戌腹米是狗屎,望月砂是兔子屎,秋白霜尿霜,血余炭是人的头发烧成灰……还有……”他紧了紧嗓子强压着即将爆发的笑意道:“水、水仙子是晒干了的驱虫。” “什么……?” 廖吉昌脚步一顿,然后目光白白地盯着谢宁。 老半天,他都一点表情没有。 忽然他大笑一声,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笑声大的引得来往来人群不断侧目。 就连后面低头走着的刘喜成,也被这笑声感染,跟着干笑几声,他虽然不知道上官笑什么,但他跟着笑总没错。 廖吉昌大笑着指着谢宁道:“你小子!你小子就不怕把他吃死!” 谢宁也彻底绷不住,他呵呵笑道:“死是死不了的,顶多会多吐吐……我已经吩咐好了,叫他多喝水,顶多旁人是下面排,他是从上面排。” 第87章 王府,手术 姓卢的那老瘪犊子,把普通人的命不当命。 谢宁没给他开人中黄(洗干净的人粑粑)都算行善积德了。 廖吉昌乃是整个西北军政一把手,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在石岗村熬了那么多天,谢宁本以为能吃顿好的,没想到端上桌的午饭再简单不过。 清粥小菜,外加俩鸡蛋。 期间廖吉昌反复跟刘喜成聊的全都是民生、赋税等切实到老百姓身上的时政。 这不由让谢宁大大改观。 封疆大吏,地方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能为老百姓用心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廖吉昌着实是个好官。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吴大夫来了一趟,跟他一起的还有廖吉昌的师爷,师爷说王府那边有特殊情况,想让吴大夫走一趟,也请廖大人一起同行。 武成王府。 刚一下马车,谢宁就察觉到气氛过于压抑,王府门口把守着带刀的侍卫,从侧门进入开始,几乎是十步一岗,所有持刀的护卫皆眉目精悍壮硕非凡。 廖吉昌道:“武成王府不同其他地方,谢宁你一会切莫顽皮!” 正在专心欣赏王府内雕梁画栋的谢宁,闻言一愣,转瞬他笑着点了点头。 世家和王侯子爵,谁能得罪,谁得罪不起,他还是能分得清。 “廖大人!有失远迎!” 武成王起身迎接,目光却急切地落在后面的吴大夫身上。 廖吉昌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 武成王把廖吉昌迎进屋内,转头就对吴大夫道:“吴大夫,这里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突发急症,你赶紧给他看看!” 一品王侯,能突然把一个大夫礼遇请上门,除了看病没有别的事。 “王爷客气,请着人带路!” 吴大夫立刻点头,并且把谢宁一朝带去内院。 两个大夫走了以后。 武成王面带肃容地道:“廖大人,你可知半年前,钦天监下旨着紫云山道士寻找龙脉一事?” “听说一些,怎么西北除了白鹭山还真有其他的龙脉?” “有!” 中原名山大川,地貌广阔,大部分风水宝地几乎都被掌权的人占了,有时候这些大人物活着的时候挑中的阴宅,往往挖到一半都还能挖到百年前另一处坟墓。 这种情况,在王侯世家或者说,在整个上层社会都屡见不鲜。 但龙脉……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但凡山川地貌小股龙脉形成,轻则出叛乱头子,重则动摇江山社稷。 半年前,大雪初霁,白山附近是有一阵紫云罩顶。 但谁会想到会有龙脉形成。 廖吉昌听完之后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说……此次白山的龙脉还没彻底断了?” “没有!”武成王摇头道:“为了这龙脉,我儿在太庙日日跪在圣祖画像前赎罪,现下关山道人施法到了中途出事,虽说七根断龙锥已下了六根,龙脉不成气候,但只怕……” 消息传回京城。 这事还不得消停。 谢宁到了偏房第一眼就认出床上躺着的老道,是那日白山下见到的神秘道人。 吴大夫专心给关山道人诊脉。 几个青衣道人紧张地守在床边。 诊了一会,吴大夫掀开老道道袍,在小腹一下的位置摁了摁,对其他道士道:“老仙师近来可有腹痛,食不下咽,淋漓不畅之症?” 一个道士站出来说:“我师傅最近半年过于操劳,饮食是有不佳,腹痛倒是没听他说过,至于排泄就更没听他老人家说起过了。” 吴大夫沉吟片刻,心里约莫有了低,“谢宁你来看看,老朽判断老仙师是得了绞肠痧,并且疝气已经导致出血。” 谢宁诊了一会,取出银针在老道士腹部一下的位置,找准学位落针,悬针约十个呼吸,银针拔出的瞬间,一股细血直冲而上,化成一道血线。 “这、这怎么回事!我师傅他到底怎么了?” 谢宁道:“道长,你师傅的病症的确是疝气之症,并且发病凶猛,已经造成肠道出血,可以说,如果他此刻醒着排便的话,排除体外的不会有粪便,全是血。” “这么严重!!” 年轻一点的道人,显然有些惊慌。 吴大夫道:“现在靠针刺之法排血恐怕要来不及,谢宁,你看你有没有更好一点的办法?” 中医名称绞肠痧,西医小肠疝气,是幼儿男性和老年男性几容易得的一种急性病症。 若是发病较轻,腹痛的时候及时就医,中医针灸便可干预。 但床上老道恐怕此时肠道横膜以下全都是血。 要不然人也不至于昏迷不醒。 “能治,但成功的几率只有三成!” 小肠疝气手术,是外科手术里面操作最简单的。 此时哪怕给谢宁一个乡下卫生所的手术室,他都能给出百分之百治好的回答。 但此刻,他缺少现代提纯的化学消毒用具,他只能将成功率拉到最低。 “只有三成?” 青年人道士立刻如遭雷击,他皱着一张脸,哭腔道:“那、那要是不治呢?” “今晚准备后事。” 谢宁说完。 吴大夫也摇了摇头。 这等眼瞅着就要见阎王的急症,连谢宁都只有三成的把握,若是没有谢宁,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宁见青年道士面色犹豫,他道:“先准备一间通风干净的房间,一口大锅煮用度数最高的白酒将一百斤艾草反复蒸煮,大锅里还要放上纱布一起煮。” “等冷却之后,纱布全部上墙铺地,一锅不够那就两锅,蜡烛台用最薄的云母片罩上,如果有水晶杯子是最好的……记住这些只能一人来作,进屋之前一定要用热水清洗全身才行。” “救与不救,这些都先准备着,老仙师情况严重,我怕到时候现准备来不及,若是想好了,立刻叫我!” 谢宁交代完无菌手术室的准备,便和吴大夫走出了偏房。 王府内景物精奢,假山石桥遍布,就连来回穿梭的小丫鬟都身穿丝绸,艳丽得跟朵花儿似得,看得谢宁一愣一愣的。 没从手术台上累死之前,谢宁不是没逛过园林王府,但哪能想到,连个端水的丫鬟都穿着丝绸。 “咋样,王府的姑娘娇嫩好看?” 吴老见他眼睛都跟不够用似得,乱瞅一气,出言打趣。 谢宁鼻子哼了哼,“凡花俗粉,还没我媳妇一半好看!就这样的姿色,我们村一抓一大把!” 什么样的村姑,能比得上王府内院里头伺候的丫鬟? 有道是宁娶世家鬟,不娶小户女。 吴大夫只当他在吹牛皮,哼哼两声没搭理他。 二人正在花园里走着,刚要跨过月门继续,就被人拦住,说是里面是女眷住的地方,外男不得入内。 “谢宁……?” “谢兄,你怎么在这?” 倏地一道人影从角门里走出来。 谢宁一见赵斌都不烦别人。 平心而论,这小子不难看,反而举手投足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 但两次,谢宁都在他身上吃了暗瘪,所以打心眼里就不乐意搭理他。 “赵兄。” 谢宁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赵斌像是没看见谢宁脸上的不乐意,骚包的扇子一摇,高兴道:“谢兄,我是真没想到能在家里遇见你,你下午还有事没,走咱俩现在就去喝两杯?” “不喝!” 谢宁翻了个白眼,他来王府是救人的。 谁乐意跟个搅屎棍一起喝酒。 就在这时,管家急冲冲跑过来,告诉谢宁,他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等时辰一到便可展开救治。 有了由头谢宁立刻脚底抹油,撒腿就走。 跟赵斌多呆一秒,都怕惹上祸端。 谢宁用艾草酒水洗干净全身,长发一丝不落抱起来,全身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拿了吴大夫所有开刀用具,走了临时无菌室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焦灼。 能否成功救下关山老道的性命,关系到武成王府的未来。 谢宁动手术的时候,武成王跟廖吉昌还有赵斌,全都等在屋子外面,一个个长吁短叹,急的都跟等在产房门口差不多。 差不多能有小半年没在无菌环境下操手术刀,平口刀刚拿到手里的时候,谢宁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小肠疝气这种手术他做过不下百回,即便条件差到身边连个递钳子,擦汗的护士都没有,他也下手平稳地完成了手术。 随着一盆一盆血水端出去。 半个时辰后,谢宁双手全是血地走了出来。 第88章 二十一万两到手! “怎么样?” 武成王急的不行。 谢宁洗着双手上的血道:“还算成功,但这间屋子三日内,除了一开始烧艾的那个人谁都不许进,烧艾草的那个人也要剃掉眉毛胡须,还有手上的汗毛,然后我说的这些事项一定要记着,差一点老仙师就容易醒不过来!” 临时拼凑的无菌手术室,只能将术后感染降低到五成。 这期间,但凡有行差踏错都容易让老道一命归西。 谢宁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之后,又对吴大夫道:“吴老,上午我在关帝庙让准备药丸,尽快做好,最好明早就拿来。” 他让吴大夫做的不是别的。 正是现代千金难求的安宫牛黄丸。 这种关键时刻的保命神药,因为犀牛角等稀有药材,在九十年代就早已经断货。 谢宁借着卢霆老儿病危,趁火打劫,他原本盘算着安宫牛黄丸做好之后,就给卢霆吃一颗,但现在为了救老道的命,那就勉强多让出去一颗。 “好好好!” “有希望能治好就好!” 武成王激动得直搓手,他对谢宁道:“年轻人,你此番帮了本王大忙,等老仙师好转之后,你想要什么奖赏,本王都答应你!” 谢宁一愣。 他本想张口就要个五万两银子。 但廖吉昌在旁边胳膊肘直捅他腰子,像是生怕他出什么幺蛾子。 五万两的话头,被他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回王爷的话,奖赏……晚生暂时还没想好,但想好了再禀告给王爷!” “那也可!”关山老道有救,武成王心口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此时连看谢宁都喜爱三分,他道:“我听斌儿讲,你是今年的小三元?今年的科举可不好考啊……” 武成王东拉西扯,像是显示有多亲民拉着谢宁尬聊老半天。 他大清早出门,上午救卢霆老二一遭,午饭没吃消停,又跑王府动一场四六没有的手术,这会早累了想回去搂媳妇、等银票,现在还要耐着性子陪武成王墨迹。 就在王府管事来报,说事几个世家的主人都到了,谢宁以为自己可以脱身的时候,廖吉昌走了过来,一把钳住他的手臂道:“左右你回去也没有事,跟着一起去听听……” 就这样谢宁一脸丧气地被迫跟着廖吉昌武成王到了王府议事厅。 一只脚刚还没踏进去,就跟卢轩走了个脸对脸。 卢轩一见他脸就拉得比驴还长。 “你来这干什么?” 谢宁脚步一顿,乐了,“我能来王府做什么,当然是给人看病了!” “看病?” 那二十一万两的银票还在卢轩胸口揣着,他活了这五十多岁,生平第一次低头张口求人借钱,全都是拜这小子所赐。 左右他大哥的病已经控制住,神药交易已经达成,卢轩说起话来尤为不客气,“你来王府看什么病?王府的府医那个不是医术高超,容你来这里显摆!” “那你就管不着了! 王府大夫医术高超,你怎么不找他们救卢霆老儿的病? 谢宁跟卢轩俩人,门口低声吵嘴,屋里的人听不见还以为他俩在哪儿堵门唠嗑呢。 “钱呢?” “说好今晚之前给钱的,赶紧把银票给我!” 谁是债主谁腰粗,谢宁两手一摊就是要钱。 卢轩被他气的咬牙切齿,眼中怒火恨不能把他活炼了,他将一把银票掏出重重拍在谢宁胸口,怒道:“给你!小心有命挣没命花!” “那就不劳你来操心了!” 二十一万两巨款,这就到手了! 得了钱,谢宁立刻咧出一口小白牙,乐呵呵地边往屋里走,边对卢轩道:“我刚才在王府救了一位大人物的命,用的也是世间独一份的法子,你猜武成王花了多少钱?” 门阀世间虽然传承百年,骨子里自认比什么王侯将相高贵多了。 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老赵家的天下。 一听武成王要救人的命也得花钱,他心里就舒坦多了。 卢轩道:“多少万两银子?武成王府何等威严,你难道也是狮子大开口?” 此时十几个世家的代表都已经就坐。 赵斌坐在后面一张桌,朝着谢宁笑着招手。 谢宁隔空送了他个白眼,然后对卢轩乐滋滋地道:“这你可猜错了,给武成王府的贵人看病,我、没、要、钱!” “……你!” 听他这般说,卢轩差不点没活活气死。 他娘的,同样是要命的病症。 救他大哥就狮子大开口,要价二十多万两白银,到了武成王府他谢宁、他谢宁竟然分文不取! 这根本就是没把他西北第一门阀的分量放在眼里。 这简直就是在跟他卢家蓄意结仇! 此等死崽子,待来日,他卢轩非得活活扒了他皮!若不然,不足以泻他心头之愤。 “卢先生,请就坐!” 武成王见人齐了,便开嗓叫所有人坐下。 在场的人,除了廖吉昌和刘喜成,他都得罪过,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恨得冒火星子,谢宁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跑去跟搅屎棍赵斌坐一块。 谢宁刚坐下,赵斌就推了一碟子花生过来,“今个说的是互市通商,还有宿川城外三十里胡人兵马大举集结的事,你多听听,对明年开春乡试有好处。” “嗯,多谢!” 从坐下开始,谢宁心里就在思忖着,西北军务、布防、何等大事,那轮得到这些门阀世家上桌谈论。 但议事没过多一会,谢宁就察觉出这里头门道大了。 两个时辰,他屁股都快做硬了,总结出来五条西北政务之所以离不开门阀世家,政务处处被世家掣肘的原因。 一、因杨家军战败,胡人借此像大宴朝要挟互市通商,并要求,每年不低于三十万匹的丝绸还有五十万匹的棉麻,盐铁,瓷器、医疗、书籍药材等交易。 二、如此大的交易量,虽然会富裕起来一批百姓和民间商人,但是!如此大的交易体量,民间行商根本不足以满足,且不论盐铁、书籍等都被朝廷把控,就单说纺织品一样,大宴朝每年的产量基本都在世家手中,民间出货量不足十分之一。 所以,开设互市通商,必然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但货源全都在门阀世家手里捏着,与之相对的赋税的问题又来了,这些百年世家哪个祖上都有功绩,最次的在朝中都是三品大员,如此一来,朝廷能得到的赋税少之又少,弄不好就是为了他人做嫁衣,白忙活。 四、更重要一点来了,西北三年大旱,无数百姓白骨露於野,西北作为大宴北部的第一门户,军粮赋税,这几年里大部分都靠着世家支撑,真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最短,官府求了门阀三年,自然也要在互市上让步。 五、胡人大军集结在宿川城外,失了杨家军,目前西北能震慑胡人的只有赤甲军,但现在才刚入夏,朝廷的第二波军饷迟迟没有到账,廖吉昌还得朝门阀世家先行赊账。 这一场谈话持续到天彻底黑了下来。 最后关于通商货源品类这个大蛋糕仍旧没有分摊明白。 门阀世家争得自然是自己的利益,能占最多份额最好,最好是能在某一样上彻底垄断。 廖吉昌和刘喜成则是,据理力争,要给赋税和百姓行商留个口子的同时,还得跟世家拉扯借钱,借军粮。 出王府的时候,谢宁屁股都坐硬了,喝了一下午茶水,肚子里的油水早都刮没了,这会饿得都能吃下去一头猪。 同样是操劳了一天,廖吉昌脸色深沉丝毫看不出疲惫,“谢宁,你也听了一下午,关于互市通商和宿川被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89章 度使大人非拉拢他不可! 下午议事的内容,谢宁听了全程。 胡人之所以在即将互市通商达成的关口上大军集结,是为示威。 而西北政权这边,世家、官府、王府三足鼎立。 大宴与胡人互市通商的品类,大到盐铁、丝绸,小到桌椅板凳,几乎涵盖了所有民生所需。 世家门阀表面上抱团铁板一块,实际内里定然少不了竞争。 西北这片地方土地、人口,山林、矿产就这么多,寻常利益,小来小去定然撼动不了他们,但互市通商这么大一块蛋糕可就不一定了。 当利益蛋糕没上桌的时候,当然你好我好兄弟好,可一旦核心利益产生冲突,什么兄弟,什么世家,人人都是三士。 只要手中没有权柄刀叉就都是餐盘上的肉。 不用廖吉昌问,谢宁心里早已分析出利弊,只是当前世家与官府相争的局面,他根本不想参与太深。 抱节度使大腿,当保护伞是一回事,动真章、砍掉世家的利益臂膀又是一回事。 他现在不过一介秀才。 跟世家之间不过一点口舌,多说讹了他们点钱,这点过节对世家而言,不过皮毛,若是真的搅合到了这里面,上升到权柄利益,那仇可就结深了,一个弄不好将来的祸端根本不可预料。 不过转瞬,谢宁就立刻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笑了下道:“大人,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廖吉昌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又跟我刷什么鬼心眼?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谢宁展开一口小白牙笑道:“这假话嘛,当然是对大人您歌功颂德,夸廖世伯您,我能一个晚上不重样!” “你少来!” 廖吉昌佯怒道:“阿谀奉承的话,本官听了反胃,真话你只管说就是!若有冲撞本节度使不怪罪于你!” 谢宁心道,都快要把他小命放砧板上了。 还不怪罪他。 “我知假话您不爱听,我说起来也嫌累……”他拉长的语气道,“这真话么……” “什么!赶紧说,现在西北互市通商,世家门阀沆瀣一气的局面,到底如何破局,你赶快说!” “嘿嘿嘿……” 谢宁见廖吉昌着急得不行,他又实在不想搅合进去,便哄弄道:“一桃杀三士!既然互市通商这块利益谁都想争抢,大人又在军饷上有求于世家门阀,那不如把这两样捆绑一下。” “捆绑一下……?” “对捆绑!”谢宁分析道:“胡人游牧与大宴朝廷达成互市协议已是既定事实,谁也更改不了,那不如利用一下,反正他们也是瓜分份额,那不如看谁给的军饷多,世家大户一个个都多有钱,莫不如先让他们争抢一波窝里斗。” 能做到大方封疆大吏,脑袋瓜定然不是盖的。 廖吉昌当即就明白谢宁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不错,这个想法本官与谭大人之前也商议过,为了这互市通商,我西北儿郎有多少战死沙场,只是这样掏点军饷出来,就像彻底垄断,岂不是给这些除虫做了嫁衣?本官不甘心,也根本不允许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谢宁,你继续说,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借着互市通商这个机会,本官要彻底动了世家门阀的根基,十年内西北这片土地上,不论官民赋税经济,本官都要他们再无强横的机会!” 谢宁倏忽一愣。 这半大老头是在跟自己表决心,掏心窝子。 廖吉昌老谋深算。 谢宁也不傻。 不是随便一个人跟他掏心窝子,他就得实打实把心底里的想法全都交出去。 谢宁听了廖吉昌的话,只怔愣一瞬,随即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摸样,“大人,您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对于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门阀,就应该这样对待他们!” “远了不说,就那天在逢仙小筑的饭局上,我就见识到了卢霆那群老顽固是如何逼迫谭大人的!” “嗯……是……” 廖吉昌捋着胡须,隐隐期待着谢宁的下文,期待着他能就目前的形势,能给开一副救世良方。 可谢宁夸来夸去老半天,往下说一个字都不在正题上。 “大人,这卢家可真是有钱到了极点!” 为了不以身入局,谢宁也是豁出去,一张嘴叭叭地墨迹,“我记得大宴朝廷每年的赋税收入才不过三四千万两,他卢家给个老头子治病,一下子就能拿出二十多万两,咱们云州府一年上缴朝廷的赋税才多少钱!” “只一个卢家就这般有钱!” “行了!” 廖吉昌被他说的耐心彻底没了不说,反而一肚子气。 他静静地盯着谢宁。 晶亮的眼眸里满是深沉。 谢宁被他看的直发毛,讪讪笑了下道:“呵、呵呵,廖世伯……” 廖吉昌严肃地凝视了谢宁老半天,才道:“谢宁啊……我知道你只是个秀才,这种事情不敢参合太深,现下你已经是小三元,虽说只是个秀才,但有我在,你要不要考虑到世伯身边来做个副手?” “……嗯,做个官位不算高,但不影响科考的掌书记如何?” 谢宁:“……” 这老头问计不成,改上糖衣炮弹了。 封疆大吏的文官助手,能直接接触到地方政权的权利核心,并且这个官职,即便来日下放,最次也能混个知县做做。 但这个关口上,谢宁可不想冒险。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考科举,将来搞个学政之类躺平的闲官做做,再让谢大利他们给他做生意挣钱,他的后半辈子只管老婆孩子热炕头。 历来送上门的都没好事。 谢宁果断决绝,“廖世伯您说笑了,明年开春就是乡试,好多书我都没看呢,再说我连举人都不是就不往您身边凑了!西北节度使的副手就算是个七品小官,那也够让人眼红的了!” “我就考个小三元,别人都嫉妒得恨不得咬死我!” “这官我不当!” “你不当?” 廖吉昌吹胡子瞪眼,简直被这滑不留手,满身心眼子的臭小子给气笑了。 “行,你不当!” 马车吱嘎吱嘎,就快要停到裴家小院门口。 车里安静了一会。 谢宁知道廖吉昌可能生气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想干的事,谁也别让他操劳挨累! 马车外,车夫道:“老爷!谢三元,地方到了!” “下车!” 廖吉昌两眼紧闭,像是多瞧谢宁一眼都要闹心。 谢宁起身一只手都已经撩开车帘,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廖吉昌睁开眼,嘴角压着笑意,“怎么后悔了?想在我身边当个七品小官了?” 谢宁展颜一笑,厚脸皮地从兜里掏出一沓银票,“廖世伯,二十一万两银子太多了,放我这怕半夜被偷,要不您先帮我保管着?” “你……” 廖吉昌都快要被他气的没脾气了,他压着一口气一把夺过银票,怒道:“放我这?明个我就把银票送西北卫去!” “呵呵……我知道您不能!” “行了,赶紧回去!” 谢宁麻溜滚下马车,进院门之前,还不忘拱手施礼,“恭送廖世伯,廖世伯改日再见!” “相公,你回来了!” 院门推开,许婉正坐在廊下看书。 “看什么呢?” 谢宁笑道。 “一本杂记。”许婉道:“相公吃饭了么?厨房里还热着菜,是裴千总下午叫人送来的,他说晚上还会再来。” “嗯!” 谢宁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先去隔壁屋子,槐棋一见他来,立刻开始抹眼泪,“谢公子,我家公子还没醒,这可要怎么办呀!他这都昏迷多少天了!” 好端端的大活人,一直昏迷也不是一回事。 谢宁心里也着急,他给吴俊源诊脉,这小子脉象已经逐渐平稳下来,他又翻了翻吴俊源的眼皮,地下晦暗一片,一点有意识的迹象都没。 这让他不禁想起,王府里神神秘秘的几个道人。 会不会真是被人吓了降头。 “槐棋啊……”吴俊源总是不醒,也不是那回事,他道:“你知道你家大公子,吴将军怎么能联系上不?或者你家公子有什么信物什么的没?我送去叫裴千总送去联系联系。” “信物?” 槐棋不过十三岁的小孩,连天地哭,眼睛都快哭成妙木山的蛤蟆了。 他抽泣着道:“信物……谢公子,我家公子出门什么都没带,户牒那天也掉泥里了,信物……我、我算不?” 谢宁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你算!” 晚饭吃了没多一会,裴毅便来了。 见谢宁正在吃饭,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桌上的满头就啃,“谢三元,你上次给我兄弟们治病的神药还有没?” 上次临时做的青霉素,已经一滴都没。 谢宁道:“没了,怎么了?军中出现瘟疫了?” 裴毅叹气道:“瘟疫倒谈不上,吴统领治军深严,白城瘟疫刚冒苗头,赤甲军中就已经防治着了,就是这最近,胡人大军集结宿川城外,两军对垒天有不测风云,万一真打起来了,我的兄弟们少不得要冲锋陷阵,若是有了谢三元你的神药在,他们不知要少遭多少罪。” 青山处处埋忠骨。 何须马革裹尸还。 裴毅这些赤甲军,乃是大宴西北最强的军事力量,保家卫国的兄弟要抗生素,谢宁一点没犹豫,“神药制作需要时间,上次做的太仓促也有赌命的风险,你要是不着急,我这两天再做一批。” “做一批稳当点的,然后告诉你什么病能治,用药忌讳!” “成!” 裴毅道:“正好吴统领放了我几天假,让我好好养伤,那我就等你把药做好了再走,哎对了,我见你媳妇一个人在家,要不我明个叫家里的婆娘过来?正好跟你媳妇能做个伴!” “这当然最好!” 关于许婉的身世,谢宁心中有个猜测。 但猜测总归是猜测,有些事情太快浮出水面对谁都不好。 他想了下道:“对了,胡人大军集结,老裴依你看,能打起来的几率有多大,或者我想见你们吴统领他能有空吗?”、 吴俊源是吴世英的亲弟弟。 现在吴俊源昏迷不醒,一旦有个什么,必须得让亲属知道。 “想见吴统领?” “那要费点劲了!” 第90章 谢宁被迫成了节度使大人的徒弟! 谢宁道:“怎么了?” 裴毅说:“胡人大军集结关外,现在驻守宿川跟胡人对峙守城的是西北卫的兄弟,赤甲军现在别处,再往深了我就不方便跟你说了!” 自古打仗,守城容易攻城难。 裴毅的话不用往下说,谢宁就明白,赤甲军定然是在城外某处,利于俯冲的地方镇守着。 一旦胡人发起冲锋,赤甲军这种从头到脚用铁皮包裹的重骑,就会发起冲锋,立刻变成战场绞肉机。 别看裴毅是个大老粗,他的媳妇倒是长得颇有姿色。 瓜子脸,杏核眼。 婀娜的身姿走起路来,胸脯一下全在晃。 那见人就捂嘴笑娇媚的样子,把槐棋蛤蟆眼都看直了。 裴毅还乐呵呵地跟谢宁显摆,说他先头娶的那个媳妇,搁老家带孩子呢,这是他从王府里唱曲儿班子里花大价钱找门路买回来的,比他小了十多岁,床上花样多,讨人喜欢还不算,进门第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家爹娘给娶的那个媳妇,连生了三都女儿。 他就把这小的也抬成了平妻,跟他在这头当成正经夫妻在过。 谢宁听了这话,心里当下就有些不乐意。 一个唱曲班子出身的艺伎,跑来跟他媳妇作伴,这算怎么回事,万一给他媳妇教坏了怎么办。 他还仔细端详了一下裴毅的脑门。 啧啧啧……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绿绿的一片。 在谢宁又稳妥做出来一批青霉素原液的第二天,廖吉昌派人叫他往关帝庙去一趟。 谢宁问了管事何事。 管事说不知道。 一进关帝庙,谢宁就被一双双眼睛盯上。 那眼神热切得跟他是什么散财童子一般。 “谢宁!” “哈哈哈……多亏了你,本王家中客人才得以脱险!”武成王走了过来,热络地道:“我听斌儿说,你之前考科举都是靠自己,这样本王府中还有好些个名师,便是会元也有,不如你到王府来,权当跟斌儿做个伴,也好为来年的科考做准备。” 谢宁被他这突然的热情弄得摸不着头脑。 再一看廖吉昌,他唇角压着笑,一只脚突然横插到武成王根他中间,挡住了谢宁的半个身子,他道:“王爷给谢宁准备名师,乃是一番心意,徒儿,还不谢谢王爷!” …… ……啊? 谢宁一愣,转头不解地看向廖吉昌。 就在这时,关帝庙内染病的众多世家子弟和掌家人全都走了过来。 就连季俊山也在其中。 谢宁朝廖吉昌使劲拧眉。 廖吉昌劳神在在,咳了一声,“王爷,我这学生出身乡野,规矩上差了些,王爷的好意,本官代他心领了!” 说完还不忘看向谢宁,饶有深意地挑衅笑了下。 那意思仿佛就是,小样,不当我的副手,那就当我弟子。 我还治不了你了? 急冲冲赶来,着急让谢宁救命的众位世家家主,刚好听见廖吉昌这一句徒儿,当即一大半的人都瞪圆了眼珠子。 好几伙!!! 这才几天,谢宁就从一个狗屁后台没有的泥腿子、庄稼汉,摇身一变竟成了西北节度使的徒儿! 这登天的梯子也来得太快了些。 “谢三元……他、他是廖大人你的徒儿?” 别说众世家家主,就连武成王也是大吃一惊。 西北好不容易出来个小三元,他还预备着招揽过来,当府中幕僚,亦或是培养着,待来日进入朝中为官,成为他武成王在朝中的棋子。 “寥大人怎么突然收徒了……”武成王笑容有些尴尬,“之前怎么没听说!” 官场中人说话,向来不知脸皮为何物,扯谎跟喝水一样丝滑,脸都不带红的。 廖吉昌颇为自傲地道:“王爷,您可能是忘了,下官也是从科举上考出来的,还是三十年前的殿前榜眼呢,谢宁他不知从何人口中听得下官的往事,对本官佩服不已,非要投入我的门下,我瞧他有几分聪慧,还有几分下官当年的风采,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什么玩意?!! 廖吉昌一席话,着实让谢宁大为震惊。 震惊得都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竟然会有人扯谎连草稿都不打。 这是算准了,谢宁根本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众下了他廖吉昌节度使的脸面,副手拉拢不成,改招他入门当徒弟了!! 谢宁脸皮使劲抽了抽,只能就坡下驴,语气僵硬地对着廖吉昌行礼道:“我师傅说的极是!是我几次三番上门求着师傅收我为徒,是晚生仰慕师傅已久,非要投入师傅门下,希望能得到他的教导!” “啊、啊……是这样啊……” 武成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知谢三元已经拜入廖大人门下,倒是本王多想了,呵呵……呵呵呵……” 谢宁:“……” 廖吉昌:“……” 到底是王爷,谢宁得罪不起,只好道:“王爷美意晚生铭记于心,若是日后在科举上遇到问题,晚生少不得还要等门,向小殿下与王府内名师请教!” “请教随时!谢三元你与本王的儿子交好,武成王府的大门随时欢迎!” 武成王一语双关。 还是不放弃,再拉拢谢宁一波。 廖吉昌道:“王爷您看,我这徒儿就是勤勉好学,一点学习的机会都不放过,若不然下官也不会破例收了他当弟子,王爷,下官记得您府中的贵客病情好转,正好谢宁来了,要不让他今个就去看看?” “是得谢三元过来给瞧瞧!” 正事要紧,武成王道:“谢三元,本王来此是为关切白城瘟疫防治,待一会我与廖大人商议结束,你便跟本王走一趟!” 见话题总算从师傅徒弟上岔开,谢宁连连答应,“晚生遵令!” 武成王和廖吉昌一走。 一众世家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谢三元,许久不见!”高家长子亲和地道:“距上次逢仙小筑一叙,有些日子了,不如我请你过来聊聊?正好我父亲身体抱恙,你医术高超过来给看看!” “谢三元,你可能不认识我!” “上次座次挨得远,但我可是见识到了谢三元,西北科举魁首的高才,我乃薛家家主,我家小儿子仰慕谢三元已久,不如你先到我这里坐坐?” “谢、谢宁!” 季俊山争抢不过这些老厚脸皮,期期艾艾地往谢宁跟前凑,他臊红着脸道:“谢宁,我为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是我狭隘了,文学一道无顶无峰,我、我这里有几道题想向你虚心讨教!” 第91章 品牌效应,十万两到手! 像他讨教? 谢宁目光万分诧异地盯着季俊山。 这小子之前狗尾巴傲得能翘到天上去,这会竟然跑来跟他说要像自己请教? ……鬼上身了。 “讨教就免了。”谢宁扫视着一张张殷切着急的脸,他转头大喇喇地在回廊上坐下,“我与诸位不熟,犯不着这么客气,直说,有什么事找我?” 空气中尴尬了一瞬。 世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因是武成王妃寿诞将近,他们这些前来贺寿的世家门阀,不少人刚到白城,就染上了瘟疫,关帝庙的医官虽然给开了药,但那药起效慢,这些养尊处优平日里擦破点皮都要责打下人贵人们,自然受不了这份罪。 那卢霆卢家主,六十有五。 明明病的最重,几近油尽灯枯,分明就是等死的相,谢宁来了一趟,突然转好了不说,听说早都吃不下东西的卢霆,昨个下午一口气竟然吃了两碗粥! 再联想到,谢宁来的那天,一直高高在上,从不肯超他们这些二流世家低头的卢轩,竟然底下了高傲的头颅,急冲冲超他们借钱! 这其中要是没点什么鬼都不信! 尤其谢宁研制出逍遥散的拔毒药方在先。 他们就更加笃定,都快病死的卢霆,必然是谢宁所救。 “谢三元,快人快语!既然谢三元这样说,那我也不绕弯子了”说着,高琪琛拱手行礼道:“我父亲病重,还请谢三元出手搭救!” “我们家也是!” “我弟弟自从来了白城就感染瘟疫,高烧不退,现在人都瘦得一把骨头了,他才十一,还是个孩子,还请谢三元不计前嫌出手诊治!” “还请谢三元,出手救我们家人的性命!” 众世家霎时间一改之前,把谢宁当做脚下尘的姿态,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人生在世。 除了生死,没有大事。 在薅了卢轩老犊子一笔巨款的时候,谢宁就已经想到了会有如今的局面。 一堆人簇拥着谢宁,季俊山面皮薄挤不过,等所有人都争抢着表完态,他才道:“谢兄,我父亲也感染了瘟疫,还请你不计前嫌,前来诊治!” 谢宁环视一周。 视线远远地落在,院子正房门口站着的卢轩身上。 卢轩视线也在他们这里集中。 四目相接。 彼此眼中的鄙夷和憎恶毫不掩饰。 其他几个世家,不过洪流细脉尔尔,之前的过节,谢宁相信有了这一回诊治,基本都能消得七七八八。 他视线冷肃地扫了一眼卢轩,然后看着季俊山道:“季兄,众位公子老爷们,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这羊毛瘟我是能治,并且药到病除,但是要钱的!” “而且很贵!很贵!” “知道!知道!” 高琪琛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他态度倒是十分和煦,“只要能免于家父病痛,能叫身体尽快恢复,这价格……谢三元你尽管开!” 他们事先可是打听好了。 那卢霆有了神药,恢复的速度极快,听说第二天早上人就清醒了不少。 卢轩从他家里借走了一万两,高琪琛过后还跟其他世家的人通过气,卢轩也分别朝他们借了不少,整个关帝庙卢轩差不多借了能有七八万两银子。 再加上,他们这些世家出门,尤其是给王府娘娘贺寿,卢家还是武成王妃的本家,卢家此行身上带的绝对不会低于三万两。 三万两,加上卢轩超他们借的七八万两。 再考虑上白城钱庄流动的银子,这一场瘟疫治好几万两银子绝对下不来! “既然大家心里对根除羊毛瘟病症的价格心里有了低,我也不啰嗦。”谢宁道:“前几日神药的的确就那么一些,只够治疗一个重症的分量,但最近我又做了一批,今个没带在身上。” “若是你们需要,我可以先给病患诊脉,至于这价格嘛……” 在场众人一个个全都提着一口气。 等着谢宁说出怎样惊天的价格。 这救命的神药,要真的只是几万两银子,他们尚且能还能挪动负担得起,但若是真的动辄十几万两,那有不少人就都得要考虑考虑了。 毕竟世家当中,嫡庶有别,分权严重。 小的时刻盼老的归西。 二房庶子分秒希望大房嘎了。 就听谢宁盯着不远处卢轩的身影道:“这药么,的确制作的确不容易,但也没前几日那般紧张,此前冲突也是情势所逼,我谢宁根本无意与众位为敌,这样……” “这药么……就不一万两一滴卖了。” 一万两一滴!! 众人一听,纷纷惊诧得心脏狠跳。 纵然是门阀世家各个家底丰厚,听了这救命药的惊天价格也忍不住咋舌。 谢宁道:“那就两万两一个人!” “两万两一个人?” 高琪琛一听两万两便能将他父亲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当即心中大喜。 并且,高家在门阀当中的地位仅此卢家,这些年跟卢家也是面和心不和,他卢轩光是借,在关帝庙都拉下了七八万两的饥荒,同样是要命的病症,他们高家竟然能以这么低的价格,就能救命。 还能压了卢家一头。 这简直让高琪琛心头大快,他当即就要拉着谢宁往里走。 有高琪琛高兴答应,其他世家当然出得起两万两一条命的价格,纷纷也争抢着要谢宁往他们那里去。 季俊山抢不上,只能小尾巴似得跟着,不紧不慢低看着管家都跟着着急。 到底是瘟疫,谢宁不敢大意。 用后世最便宜的抗生素,换两万两治好一个病患,世间再没有比这再划算的买卖了。 紧紧是一个时辰不到,谢宁就诊了七八个人的脉,收了不下十五万银子。 他这个人做人比较有良心。 太黑的一锤子买卖,他做不来,一般家里有俩病患的也都按照一个人处理,就两万块包圆了,但超过三个可就不行了。 性价比太高,容易影响品牌效应。 卢霆清醒好几天了。 他躺在床上听见外头一阵阵惊喜的喧闹,拉个驴脸质问,“二弟,外头到底是什么事?这般吵闹!” 第92章 老道要谢宁的生辰八字! 卢轩黑着一张脸,神情宛如吃屎,他从丫鬟手中端过来黑乎乎,泛着一股浓稠恶臭的药道:“是谢宁,谢小三元跟高家他们在外面。” “高家……?” 卢霆橘皮老脸拧成一团,“我记得高雄那个老东西他不是也得了羊毛瘟了?他怎么没死?” “没死!” 这一碗药端在手里,仿佛像是端了整个茅坑,卢轩强忍着反胃,脸上还不敢露出太嫌恶的神情,他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捏着鼻子道:“是谢宁,他又来给他们其他人家治病了!” “给他们治病??” 卢霆登时大怒,老年痰的嗓子顿时咳嗽得惊天动地。 他眼神恐惧地盯着拿碗药道:“二、二弟,这药、这药就不能不喝么,大哥我、我实在是喝不下去……” “……咳咳咳,呕……” “……呕……” 卢轩赶忙喊道:“快来人,没看见老爷吐了么,赶紧过来伺候!” 丫鬟小厮等一顿过来忙活。 兵荒马乱过后。 卢霆胸膛剧烈喘息着,“二弟,你不是说谢宁那崽子拿的神药,世间独一份?怎么还有,怎么还能给其他世家治病?” 刚才谢宁他们一走,卢轩便立刻叫人打听了。 谢宁不亏是几次三番,气的他要当场杀人的死崽子。 回来的人说,那神药谢宁又研制出来一份,并且给其他世家开的价格,比他们家低了十几倍,才两万两银子就可以治好一个人的病。 对比他卢家掏出的二十一万两,差不多能治好整个院子世家羊毛瘟的病,那价格便宜的立刻把他比成了冤大头。 不过,现在也不是跟那崽子计较的时候。 “大哥,你切勿忧心了,这事情交给我来办,等此次风波一过,我必不叫那谢宁好过!”卢轩道:“你先喝药,养好了身体再说!” 黢黑胶黏屎味发酵似得味道,像带胶水似得一个劲地往鼻子里粘。 眼见着那药碗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卢霆不由得惊恐地向后退,仿佛那碗里的不是救他命的良药,而是谁家窜稀的孩子屙了一泡屎。 不消片刻。 “……呕……” “……呕呕……” 正房里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听那动静嘈杂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两个时辰过后,卢轩吐了三茬,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他大哥卢霆,扶着长廊的柱子使劲喘息,换着肺腑里的新鲜空气,就见一个医官端着药香扑鼻的药碗从跟前路过。 “你……你……” 卢轩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卢先生,您有事吗?” 医官们对这些抢占他们屋舍的世家们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你?你这药……” 这药碗里的药味道跟他大哥喝的简直天差地别,卢轩死死地盯着药碗。 医官道:“这是高家家主的药,是方才谢三元,谢神医给开的!” “谢神医?谢宁给开的!” 卢轩大脑中顿时升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他好像……又被谢宁这死崽子给耍了! 半刻钟后。 卢家的大夫在后院跪了一地。 卢轩近乎气到发疯,以往世家老爷的派头全没了,长发竖起飞着,衣裳被他扯开了领口他破口大骂:“你们可都是我卢家供养几十年的府医!我卢家花钱供你们,你们就这般回报我们!” “你们吃卢家的喝卢家的,就连家里的孩子卢家都养着,明知道大哥的药不对,却不出言提醒!你们还有良心吗啊?!!” 四五个大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 卢二老爷说的没错。 他们的确是卢家供养的大夫,可卢霆一到白城就染了瘟疫,他们也冒着必死的风险过来医治了。 其中一个大夫道:“二、二老爷!不是我等瞧不出那药到底是什么,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卢轩仿佛动了雷霆之怒。 府医的声音更抖了,“是……大老爷的瘟疫,我们都束手无策,别说我们多少官医都拿这病没办法,那谢三元、谢神医开出来的药,我们都盼着能救大老爷的命,哪敢再多言一二!” “放屁!” 即便府医们这会说的是真的,卢轩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气的像是拔了脑袋的苍蝇,在原地来回转圈圈,“那是屎!老鼠屎!狗屎!还望月砂、戌腹米,一个个名字叫得倒是好听,要不是我今个着人问了一嘴,我大哥还不知要吃屎到几时!” “你们!都给我滚!” “都给我滚!!” “敢如此戏耍我们兄弟!”卢轩大怒,“谢宁、谢宁,我迟早要你的命!” 刚伺候完父亲服药的季俊山,才走到后院,就听见卢轩用恨极了的语气说要谢宁的命。 他眸光一动。 方才谢宁给他父亲诊脉。 他父亲分明醒着,却在装睡,那紧闭的眼睛,眼珠都在来回乱转,看得他都尴尬不已,但谢宁什么都没说,只管交代了如何用药怎么伺候,一点要为难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对比谢宁的云淡风轻。 他却一直记着考场中的种种,确实有些小家子气了。 “备车!” 季俊山急步走了出去,吩咐道:“去谢三元下榻的地方,我要见他。” 管家见季俊山如此着急,提醒道:“少爷,方才王爷还在的时候,已经邀请了谢三元到王府,今日您恐怕见不到谢三元了……” 王府内。 关山老道已经醒来多日。 虽说是临时搭建的无菌手术室,但谢宁严令闲杂人等进入,又给他吃了安宫牛黄丸,青霉素第二批做好后还给他口服,进行了创面处理,所以关山老道此时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 谢宁指尖搭在脉搏上,静静地诊脉。 而关山老道却,目光深邃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恢复的很好!” 谢宁道:“只要按时服药,往后不要有打的劳动量,两年内基本能恢复到发病之前。” “两年……?” 老道的徒弟,青衣道人语气有些着急,“谢大夫,你是说我师傅两年内都不能操劳是吗?” “嗯!” 谢宁道:“老仙师年事已高,此番病症来的凶险,能保住一条命,往后还有恢复的机会已经很好了!” 青衣道人还要再说些什么。 关山老道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对谢宁道:“年轻人,我观你华盖罩顶,面带红光,不如报上生辰八字,老朽给你批上一批?” 听见老道要批他的生辰八字。 谢宁顿时神经一紧。 第93章 好印象,皇帝留意到谢宁 “我的生辰八字?” 没穿越之前,谢宁是个百分百的无神论者。 但他都已经是活脱脱累死,又再活过来一次的人。 在玄学一道上,自然有了许多敬畏。 青衣道人见谢宁迟疑,“谢小神医不要惊慌,我师傅乃是紫云山最得道的道人,若不是此次救命的缘分,往前三十年便是高门贵人,也没这机缘叫我师傅批上一批。” 这老道虽然年纪大,但一双沟壑的瞳仁幽深,仿佛无底洞,叫人看了一眼就望而生畏。 谢宁本身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此时对上,专门搞玄学的专业人士,自然有些心虚。 “老仙师大病初愈,还是好好将养着,不易过度思虑……” 谢宁岔开的话还没说完,关山老道又道:“无妨,我与你有缘,即便看出什么不好的,也只是出言警示,给你提个醒,断不会说些叫人害怕的东西。” 人家老道士都这么说了。 谢宁还能说什么。 他只要把原主的生辰八字报了上去。 反正他那实际的魁罡命格,是不能多说一点。 关山老道十根手指来回掐算,一双眼眸深邃得像是x光纤一样,仿佛都要把他骨头给看透。 在这种极致的紧张下。 谢宁十分后悔,这个神秘的道人多说话。 自穿越过来后,他还没经历过如此提心吊胆的时刻,顷刻间,就连后背的衣裳都隐隐湿了一层。 奇怪啊…… 关山道人仔细万分地端详谢宁的眉眼。 这年轻人,不论三庭五眼,还是生辰八字,分明是个早早夭亡的命数。 怎么会如此华盖罩顶红光满面,一副功德无量,人见人喜的面相,而且,从面相上看,此子浑身散发的气度与星辉,他这一生绝对远不止区区一个西北小三元。 “谢大夫,你家门口是否有一颗老槐树?” 谢宁一愣,心里更是咯噔一声,“是有一棵。” “槐木为鬼,阳宅久在鬼树之下必然家宅不宁,后生,要是我猜的没错,你爹娘都没了。” “是都没了!” 是原身的爹娘都没了。 我爸妈可活的好好的。 谢宁在心里补了一句,也捏了一把汗。 关山老道又说:“我关你面相十九岁初必有一劫,你能好好坐在这,想比劫难已过,后生你且记着,往后积德行善,切勿妄造杀生之孽,还有你二十三岁那年,命带栽秧,若是能过,后半生必然遇山有路,遇河有桥,往后富贵顺遂!” “多谢老仙师指点!” 还好这老道没说出旁的。 谢宁狠狠松了一口气。 走出王府的时候,他心里盘算着,这玄学之到神之又神,没准吴俊源也是中了什么诡异的降头之类。 他回去得找几个术士给他好好瞧瞧。 至于这个老道,还是拉倒。 多瞅他一眼,谢宁身上都要冒出一层白毛汗,可惹不起! 谢宁一走。 青衣道人就道:“师傅,您怎么想起来给小谢大夫批八字?” 关山老道修行一辈子,除了年轻时候批过一些富贵人的八字,再往前几十年都没碰过任何人的八字。 关山老道语气深然地道:“这年轻人不对劲,他是必死的面相,现在却好好的活下来了,并且浑身气息带异象,徒儿,你可知那六颗断龙锥并未彻底斩断龙脉。” 青衣道人浑身一震,“师傅、你、你的意思是说……” “并不是他……”关山道人道:“起码一开始肯定不是他……龙脉并非是应一人命数所生,龙脉的主人也并非死守一人,龙脉既可斩,那这股气脉必然是活的,断龙锥下了六根,白云山龙脉根基已动,待、待为师我再修养一阵,必要这孽龙再无回寰之机!” “那师傅,这谢小神医……” 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 “他无妨……”想起那天跟他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关山老道道:“我记得那日,跟谢小大夫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你去打探一下他的行踪。” 青衣道隐约明白点,谢宁谢大夫与龙脉之间必然有联系。 但听他师傅话里的意思,好像也没太大关系。 青衣道人床前伺候了一会,转身就去找了御林军。 京城。 “陛下这与胡人通商一开,不知要带动多少商机,今年的赋税必定不会再叫您忧心!” 乾元帝拿着西北来的折子眉头深锁,“你懂什么!西北乃是圣祖发迹的地方,也是赵家皇嗣的根基所在,仅一个白城周围,当年圣祖钦封的世家就多少个!” 更遑论整个西北! “这些人要么祖上是圣祖的厨子,要么是战场扛过板凳的马夫,一个个仰仗先祖光辉富贵了多少年!” 乾元帝道:“时移世易,现在西北每年交上来的赋税才多少,被他们侵吞的土地有多少,这些年尽跟这些臭虫周旋廖吉昌不容易啊……” 赵小脚见皇帝话锋一变,立刻道:“廖大人节度西北自然辛苦万分,有廖大人在,陛下您可省了不少心,奴才虽然识字不多,但也知道肱股之臣这四个字的意思!” “你这老东西!” “鹦鹉学舌,还懂什么肱股之臣!” 乾元帝拿折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赵小脚的脑袋,继续翻看奏折,地方大员的奏折直达天庭,每七日一报,每月一总结,起先乾元帝还以为这就是一封,有关于世家难啃,关外胡人作乱的折子。 但越往后看,他的眉目越是舒展。 折子翻到最后,皇帝竟然惊拍桌案,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赵小脚,是从乾元帝三岁起的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着,到如今乾元帝年近五十,近些年来,他是越发摸不准皇帝的脾气,如此外放的情绪更是甚少。 可这会,皇帝竟然毫无征兆地龙颜大悦起来。 看这架势好像就是因为西北节度使一封奏折。 赵小脚刚要见缝插针地哄皇帝开心。 此时殿外来报,“禀陛下,付博先,付大学士求见!” “付老!半年不见,你可还好?” 乾元帝端坐龙椅,和蔼问道。 付博先行礼之后道:“谢陛下关心,老臣一切都好。” “付老,你此番游历归来,可见到什么有意思的,好玩的?” 皇帝问。 付博先道:“回陛下的话,老臣行走北方疆域半载,大部分百姓都安居乐业,感念朝廷恩德,也逐渐从逍遥散祸患中走出来,若是如此休养生息下去,朝廷再加以减免赋税,民生恢复到逍遥散祸端之前,五年之内可待!” “哦……如此说来,民间倒是一派欣欣向荣之相啊!” 乾元帝今日的心情仿佛出奇的好,他道:“付老给朕带来好消息,朕也给付老看个有意思的,这是西北廖卿今日刚到的折子,西北那边逍遥散之祸已除掉,大部分毒患已经能干活了,而且……这个今年新晋的西北小三元,很有意思……” “不光逍遥散的拔毒药方是他出的,就连此次白城瘟疫防治,他也出了大力!” 第94章 皇帝着急见谢宁! 付博先一愣。 他今日面见皇帝,一是为了上报这半年在北方游历见闻,二、就是为了想在皇帝面前给谢宁提上一提。 竟没想到,西北节度使,廖吉昌比他还快了一步。 逍遥散的拔毒方子,已经由朝廷下发到各地官府,由官府的医官署督办,只有西北本地的拔毒药是由济源堂售卖,朝廷官方的圣旨明面上,敕令各地官府,拔毒药售价要低于济源堂的价格。 可实际上,各地官宦掌权的人,能借此捞上多少,根本无法想象。 以一人之力,不可独挽社稷昏聩。 付博先摸了摸袖子里的文章,面色和缓地道:“此子确有大才!” 乾元帝意外道:“怎么付老也见过他?” 付博先脸上浮现笑容,“自是见过,陛下有所不知,此子不光医术高超,文章更是颇有见地,云州县试放榜的时候老臣正在西北,从看到他文章的第一眼到放榜,老臣也并不是十分相信,这般有见地、眼光、才学的学子竟然会是出自普通农家!” “哦……?” 乾元帝顿时来了兴趣,“这名叫谢宁的学子竟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子?” “就是出身普通农家!”付博先提起谢宁的语气,像是显摆自己家里的孩子一样,实际上他就见过谢宁一次,他微微笑道:“这个谢三元,谢小神医他不光只是寻常农户出身,并且能在科举场上一路夺魁,他全都是靠的自己!” “陛下,您不知,他连指点他文学的老师都没有!” “连科举领着入门的先生都没有……?” 付博先点了点头。 乾元帝大吃一惊。 要知道,科举考试,行文对仗皆有讲究。 这还是只成为秀才之前的考场标准。 科举考试,越考到后面越难,连日后朝中,公文如何编纂、审案、断案律法、文书,君前对奏皆在考试范围之内。 要想在科举考场上大放异彩,光是一个刻苦读书根本不够,是天资加上努力,家族培养,各方面综合因素长年累月,毫不松懈才能取得一点成就。 这谢宁…… 小小年纪,连入门的先生都没有,可见其人该是何等的出挑聪慧。 “这倒是不容易啊……!”乾元帝高兴之余道:“听你这样讲,朕都有些着急想见他一见,下场乡试在明年开春,看来朕还得等上半年多才行!” “其实不必等上这么久的!” “……哦?”皇帝道:“难道他来了京城?” 付博先摇了摇头,笑道:“非是他来了京城,见文章如同见其人,进宫之前老臣特地誊抄了几篇他的文章,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先看看!” “那好!” “大伴,赶紧给朕呈上来!” 乾元帝翻看文章的时候,赵小脚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 付博先胸有成竹地站在桌案对面。 只见皇帝,从翻看文章开始,眉心时而舒张,时而紧蹙,看到某一处手指还情不自禁地紧紧扣着桌子。 “嘶,这诗不错……” “好……好啊,好一个富国强兵,民生赋税先行……” “好!” “好一个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乾元帝砰第一声拍案惊起。 沉迷在文章里的眼睛顿时大方光芒,给旁边一直沉浸观察着的赵小脚吓了一跳。 谢宁那一首诗,刺激得皇帝胸口激荡,顿时豪情万丈,便是贵如普天之下第一人,堂堂天子,也被这饱含家国情怀的诗句,感染得周身血热沸腾。 “陛下,此子的才情百年难有!” 付博先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读到谢宁诗句,第一次见到谢宁文章的时候的心情,他隐隐遏制着跟乾元帝一样的激动道:“恭喜陛下,是陛下文治武功,我大宴才得此优秀人才!” “哈哈哈……!” 乾元帝朗声大笑,“付老……你今日特地将这谢三元的文章拿到朕的案边,是想替这谢三元求得什么?” “老臣无所求……” 付博先摇了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宁他如此出挑,仅凭出身一样,夺魁小三元已经被无数人攻讦,此番老臣特地拿他的文章献给陛下,也是想给他日后多个护持。” “如此才学,这样的人才,本应该受到尊敬、仰慕,为我大宴朝廷所用,可据老臣在云州所知,自从谢宁夺得这小三元名头,他的声明便每日不被人辱骂,排挤,这般人才,这般日后注定成为朝廷栋梁的人才,见他因出身低微便被人欺辱至此,老臣心痛啊!” 付博先此言一出。 殿上安静了一会。 大宴朝政局面,百年来都被门阀世家钳制左右,若不是前朝先帝手腕强横,广开科举大门,恐如今朝中的局面,满朝衣冠几无寒门立锥之地。 乾元帝没先帝那般手腕。 一般政务,他能勘破个一二,便是那逍遥散之祸,他堂堂九五之尊都没敢跟幕后世家硬碰硬掰手腕。 此时,付老抛出来的难题,不仅是表面个别学子备受排挤嫉妒。 说到底还是,门阀与科举制度的冲撞。 乾元帝面色顿时有些不好,沉思了下道:“付老说的朕知晓了,谢宁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若来日他能顺利考到京城,要有世家刁难,朕必定会维护一番!” “如此,老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付博先言毕,躬身谢恩。 乾元帝盯着这老头子,心道,他就说付博先几乎快致仕的人了,能无缘无故跑他跟前献什么文章,原来又是借着谢三元的文章,在这里给他找事情。 “付老,朕看你如此维护谢三元。” 赵禹眯着眼睛笑道:“难道付老你是想收他为徒?三十年前,鸿贤楼一言,朕可是记着呢,你付博先今生只做帝师!” 付博先五十前年一出渝州便名满天下。 连续两朝帝王都是他的学生。 先帝为政精明、明章善治皆是因为他的教导。 就连乾元帝自己,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也被付博先拒绝过。 见乾元帝又再次提及当年。 付博先内心一动,不就是当年见他脑袋笨,拒绝过他,这么多年提了多少次,好歹也是皇帝,心眼还没针眼大! 第95章 帝师难道你也要收谢宁为徒? 付博先紧了紧想要向帝王说教的舌头,道:“回陛下的话,并非是老臣想要收他为徒,而是见此风气不得不有感而发……仅个小三元,就引动各方这般容不下,那我大宴朝廷……” “行、行!付老的意思朕知道了!” 怕这老头一开口便闹心的事说起来没完,乾元帝赶紧打断送客。 付博先走后。 “陛下,不枉费您日理万机,大宴江山真是人才辈出啊!” 赵小脚在一旁巴巴地拍马屁。 乾元沉思着,一句都没听进去,好半天赵小脚都没东西夸了,他才道:“伴伴,朕要你走一趟西北,互市通商与龙脉的事,朕不放心,你带些厂卫替朕走一趟。” “我……?” 赵小脚十分意外,他几乎快十年没出过京城了。 “对,就是你去做!” 乾元帝道:“不光是武成王还有龙脉,西北的钱粮赋税,边疆军武,你都要帮朕看着,胡人大军压境,国库钱粮吃紧,朕已经下旨给了武成王,廖吉昌为何还要向朕递折子哭穷!” “朕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来边关粮饷,赋税都是大事。 再加上还有互市通商,这般重要关切各方的两国贸易,便是乾元帝水平再一般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遵万岁爷的命,老奴明日就着人准备准备!” “别明日!” “就今日,马上你就去准备!”乾元帝摆手打断,“对了,你这次出远门,不光要办朕交代的事情,那个谢……谢三元,你也帮朕看好了,他到底有没有付博先说的那样才学拔群,一个区区秀才,竟让一方大员,三朝元老都跑到朕跟前给他递脸面!” “朕倒要看看他的人品、才学到底几何!” 再说谢宁这边。 从王府回来,当天傍晚就拖裴毅去找和尚老道,天还没彻底黑呢,裴毅家的一方小院就跟变戏法似得开坛做法、念佛诵经轮着番地上演。 漏液深重。 院子里终于消停了。 许婉刚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就见谢宁在桌案前面写写画画,“相公,你这是在做……画黄历?” “是黄历,也不叫黄历!” 纸上被他画成三行,每行十个小格里面都标注着日期,这样的类似黄历的小格子,他一共画三张。 谢宁胳膊揽住许婉,压着她的腰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刚沐浴过后的女人,带着一股潮湿的香味,常年不见光嫩白的肌肤上挂着水珠,谢宁指头在许婉下颌之下不轻不重地拈了一下,惹得许婉细腰猛地抖动了下。 “你摔伤是在三月末。” 谢宁搂紧了许婉的腰,额头顶在她的尖尖下颌上,声音逐渐地道:“现在马上六月就快了……” 自个丈夫说的就快了,是什么意思,许婉当然明白。 但是就为这事,谢宁他还特地画了个黄历…… 许婉周身被他弄的又热又痒,一股升腾的热气仿佛将她牢牢掌控,她有些难耐地道:“你、你怎么还画这些个东西!” “画这个怎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为了怕你怀孕压迫到骨头,你相公我都忍了多久!” 谢宁手上嘴上占尽了便宜,他闷声笑道,“忘了你男人是小三元?画作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秘戏艳词这些你相公也是会的,等你骨头长好了,我一样样教给你,咱俩就夫妻炒菜一道上好好研究!” 说罢,谢宁起身,将许婉打横抱起。 “相公要教你的还有很多!” “今晚先吃鸡!” 谢宁大笑一声,“小谢今晚也可食用!” 季俊山一直想见谢宁一面,跟他好好聊聊,不管是之前的过节,还是父亲交代的事情。 但一连上门两天,谢宁住的那个小院子,全是和尚老道咿咿呀呀地符纸香烛闹起来没完。 到了第三天,季俊山终于忍不了了,他主动走到谢宁身边,看着院子里和尚老道各念各的经,“谢兄,你家这是……” 谢宁正专注着看一群人给吴俊源招魂,心里还反复地琢磨,万一这玩意要是有用,吴俊源醒来以后,他也整一个,万一能回去呢? 他爸妈还等着他呢。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他穿越都这么久了,没准他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把他给烧了,他要是再回去不就是连个身体都没有的一绺孤魂儿,再说,还有许婉呢? 他要是真的走了,留给许婉一具无魂肉身,那他媳妇不就守了活寡,又过回从前的苦日子了? 这可不行!! 正胡思乱想入神,身边突然站了个一人,还挨得极近可给谢宁吓了一跳。 差点心脏没跳出来。 “哎呦我天!” 看清来人是季俊山,谢宁毫不客气地道:“你干嘛?突然跑我家来!” 季俊山被谢宁的态度弄得表情讪讪,他道:“谢兄,我这几天想要拜访你,见你家中有事,我……我、我今日是来向你请教学问的!” 请教学问? 谢宁乐了,他上下扫了季俊山两眼,嘴角冷冷勾起,“你、向我请教?我记得之前你不是说,莹莹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么?” “谢兄……” 提起考场前第一次见面,季俊山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是季家嫡长子,自幼备受家族乃至各方宠爱,对于这样的环境,他早已经习惯,也习惯于轻蔑旁人,看轻不如自己的人。 “哦对了,你还说,像我这等出身不高的学子,能去科举场上走一趟,见识过了世面已经算三生有幸了……” “你说,我科举能夺魁,是有舞弊嫌疑……” “你还说……” 季俊山别他挖苦得脸都没地方放了,赶紧求饶,“谢兄!你别再说了,此前是我轻浮,是我出言无状,得罪了谢兄!还请谢兄,谢三元大人有大量原谅此前俊山无礼!” 这还差不多…… 之前跟季俊山吵嘴,还有因为科举的几次过节,他不是没放在心上。 相反的,他都想把季俊山在科举路上,永远把他踩在泥里。 但此时,季俊山如此诚恳地道歉。 他倒也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请教学问……” 谢宁笑了一声。 笑意有些冰冷。 “季兄,你我之间的过节,我不知你因何兀自放下,即便我不计较,但咱们之间惯不能像与其他同期学子一样,高谈阔论,称兄道弟。” 谢宁深深地看了一眼季俊山,这一眼足以让季俊山胆寒。 胆寒谢宁才十九岁的年纪,怎会有如此威慑深沉的眼神。 谢宁继续道:“你今日前来,我大约能明白你们季家的意思,这便足够了,往后不论什么场合,咱们再遇上,我谢宁定不会主动去招惹你们季家!” 季俊山一愣。 谢宁已经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也被人一眼看透。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 似乎已经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 “谢兄……” 季俊山犹豫了下,要不要把卢家打算动手的消息告诉他。 第96章 小叔子,你饿不饿? 裴家小院一连好几天吹吹打打,和尚道士各路招数全部用上,床上那个该躺着还躺着,眼皮跟粘上一样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 “大师!天气炎热,奴家熬了点绿豆汤,您快过来喝点!” 正午炎热是个人都热的浑身冒汗。 但裴毅的小媳妇似乎格外热。 对襟的淡粉色群儒,也不知道她咋那么热,硬生生薅着露俩高耸胸脯,春天着急繁衍似得穿着花枝招展满院子瞎溜达,惹得一群和尚老道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瞅了。 和尚堆里最年轻健壮那个,被她撩拨得满脑门冒汗。 “柳嫂子,他可能不渴,要不你把绿豆汤留留,晚上裴大哥回来喝?” 谢宁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这骚爬犁,简直跟爷们出去开大车了一样,可劲勾搭。 “老裴那个大老粗,哪懂得什么绿豆红豆的!”柳三娘盯着谢宁的俊脸,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这后生长的忒俊了些,学问还好,要不是人家娘子就在,那张小脸,还有那修长的手指头,她都恨不得上去摸上两把。 柳三娘盯着谢宁咽了咽口水,嫣然一笑道:“要不谢兄弟你进来喝点?就在小厨房,嫂子我再给你添几块冰进去?” 谢宁一听这骚爬犁说进来脑瓜子都迷糊。 他连忙摆手讪笑道:“呵呵、呵呵,不了,你自己个留着!” “大师们,做完今日的法事,你们就先回去!” 打发走一群上蹿下跳的神棍,小院终于消停下来。 裴毅找的这帮人,收费不低,便是谢宁有钱,一百两银子花出去,也是心疼不已,午饭还是柳三娘做的,这娘们看着骚做饭的手艺倒是不错,谢宁心头烦闷倒也没少吃。 饭后他叼着牙签,手捧着书,坐到吴俊源床头,一只手搭着脉,一手看着大宴风物志。 吴俊源的脉象一日强过一日。 之前心脉受损,也随着一颗颗牛黄安宫丸灌进去好了许多。 “怎么还不醒呢……” 文的也用了,武的也折腾了,谢宁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琢磨来琢磨去,谢宁掏出银针就要往他的眉心上捅,手下一顿,这命门的穴位不到万不得已扎不得。 “康州悦城县北百余里,山中有樵石穴,每岁,乡人琢为烧石……” 槐棋跟裴老爷一进来,就见谢宁捧着本书,一边念,另一只手拿牙签往吴俊源的后脚跟上捅。 “谢公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 槐棋一下子急了。 谢宁眼皮一抬,懒洋洋地道:“没干嘛,怕你家公子焊死在床上,我刺激刺激他。” “这也行?” 裴毅顿时来了精神。 在他心里,谢宁那可是医白骨、救生死的神医,就算心里清楚脚后跟上没啥穴位,但谢宁的举动在他心里也是大有深意。 “果然是神医啊!” “这我以前怎么没听说呢,原来重病昏迷的人还能这么治!”裴毅大为惊叹,“早知道牙签这般好使,那你还掏银子找什么跳大神的!” 谢宁也没想到,他能这么想啊。 他瞅着槐棋皱巴一张脸,像要哭似得,顺着裴毅的话道:“事情多,之前没想起来,有时候躯体疼痛也能唤醒昏迷之人的意志,我也是着急吴兄赶紧醒,不然惯不会如此对待他的脚丫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槐棋恍然大悟,顿时看向谢宁的神情又崇拜了几分。 回头他家公子醒来,他可得把谢宁、谢公子如何挂心、着急告诉他。 “你读书人力气小,捅半个时辰胳膊都得酸!”裴毅一屁股坐下,抢走牙签二话不说照着吴俊源的后脚跟开捅,边捅边说:“谢大夫,你是读书人小三元,你的手是用来做文章,指点江山的!伺候脚丫子这等糙活,还是我来!” 晚饭过后,这本从吴俊源马车上掏出来的,大宴风物志谢宁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屋外月朗星稀。 裴毅喝光了一壶酒,爬在床尾脸挨着吴俊源的脚丫子睡着了。 槐棋靠着门边睡得直淌口水。 一下午看完一整本书,谢宁揉了揉胀痛的眼睛,猛然间觉得房顶好像有什么东西哗哗地响。 可能是抓耗子的猫…… 谢宁没怎么在意,打哈欠正要走去关窗,一只手还没从脸上拿下来,深冷的银光倏地将视线一分为二,刀锋直奔他咽喉而来,谢宁本能向后躲开,连叫都忘了叫。 突然冒出的一身黑衣带刀的刺客,跳进屋内,直奔谢宁而来。 “……卧槽!!!” 谢宁大骇爆发出惊天国骂。 “嗯……?!!怎么了!” 槐棋被吓了一跳,一睁眼,就见拿刀的黑衣人追着谢宁砍,他吓得惊声尖叫,“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屋子就这么大一点,杀手仿佛目标不是谢宁,追着他砍了几个回合,便朝着床上砍去,就在这时,裴毅拔刀迎了上去,“呔!哪来的宵小之徒,敢来你裴大爷的家里撒野!” “别他娘的废话了!” 谢宁推着槐棋往外跑,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又一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谢宁推开啊啊乱叫的槐棋,抄起凳子,举头格挡,也幸好裴毅身手够用,与第一个黑衣人战了一会,很快便占了上峰,腾出空来顾上他这头,床上的吴俊源简直是被人抽走了魂魄,这么大打杀的动静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卧房里登时刀光剑影,两名黑衣人与裴毅战得乱七八糟。 谢宁上辈子最多解刨不会动的尸体,再不济就朝打了麻药的病人下刀子,再不济最多掰折两个医闹的手指头,如此刀片子横飞的场面,他只在电视上见过,此时闪避腾挪使劲浑身解数,刀锋之间差点没砍到。 玩文的还行,武他还差十万八千里。 “槐棋!” 眼见着,深寒银光冲着床上砍去,谢宁嘶声大叫。 槐棋本能护着他家少爷。 寒光一闪。 噗呲一声。 刀锋如肉的声音响起。 便听一声惨叫在屋内响起。 “槐棋!” 随着裴毅砍伤了一名黑衣人,谢宁大喊一声朝着槐棋扑了过去。 涓涓鲜血顷刻间顺着床沿向下流淌,槐棋盯着那殷红的血呆愣愣地,眼中一片空白。 第97章 互市榷场,年交易千万两! “谢、谢公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杀手被击退后,槐棋坐在床边爆发出惊天的哭声。 “不能,你先别动!” 槐棋给吴俊源挡刀,肩膀窝那块被硬生生扎透了,一股股的血不要钱一样往外涌,谢宁连忙给他止血、包扎,裴毅提着滴血的刀过来,瞧了一眼,道:“没大事!没伤着肚子里头!” “谢宁,这些人什么来头?” 以裴毅赤甲军百旗的身手,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得对方。 屋子里乱糟糟一片,谢宁稍稍冷静下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得罪了些人,但我不确定幕后的人是不是他们。” 谢宁想了下道:“裴老哥,你能从身手上看出对方是什么来头么?” 裴毅摇了摇头,他道:“就我知道的,但凡道上杀人,只要不是大家出手,一般都是三人同行,刚才进来只有两个,恐怕这会外面都应该有一个盯梢的!” “还有……?!!” 槐棋疼的嘴唇紫白,浑身哆嗦,他道:“谢公子,要不咱们报官!等他们走了,天亮就报官!” 报官……? 谢宁犹豫了下。 他本身就是秀才。 裴毅还是赤甲军的军官。 能精准找上门来毫无顾忌地杀人,肯定是已经将他的底细摸了个底儿掉,以白城府衙连瘟疫防治都办得稀松拉胯的行动力,估计报了也白跑一趟。 “天亮再说……” 谢宁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沉睡当中的吴俊源,心头前所未有的沉闷。 “谢宁你别着急,你媳妇那边,我已经叫你嫂子过去陪着了。” “我就在这里待着,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到老子眼皮底下撒野……” 裴毅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外面响起两声惊叫,一声是男人沉闷的痛呼,一声是女人惊诧害怕。 “怎么了!” 裴毅提着刀立刻就冲了出去。 仅仅片刻功夫不到,他又回来了。 “怎么了?” 谢宁手上摁着纱布,也是一阵紧张,生怕黑衣人杀他们不成,跑到女眷许婉和柳三娘她们哪儿去。 “是我媳妇!” 裴毅呵呵笑了两声,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到底怎么了?” 裴毅道:“我猜的没错,外面果然守着一个人,我婆娘半夜起来烧水正好撞见,一盆开水泼了那个人一身。” “这么碰巧?” 谢宁十分意外。 “就是这么凑巧!” 裴毅冷哼了两声,心道:这娘们跟老子几年了,每次办事之后不是他烧水伺候,她大半夜的不睡觉,好端端的往厨房钻什么? 天亮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昨夜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没发生过一样。 裴毅从赤甲军特地调了两个人过来。 全都是之前谢宁给治好,目前在军营里养病的。 幸好,昨夜许婉睡的早,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情。 有两个魁梧赤甲军,还有裴毅守着谢宁放心多了,早饭吃完,给槐棋熬了药喂下之后,他坐在吴俊源床前的小马扎上,手拄着脸陷入沉思。 会是谁能恨他到这个份上? 卢家?季家? 除了这两个他曾经得罪过的,谢宁一时间想不出任何与他有仇,有实力能雇得起杀手,要他命的人。 卢霆、卢轩必然是已经被他得罪得透透的,但互市通商他并没有参与,只是讹了他们点对卢家而言,根本不足为虑的钱财,能至于这么痛恨他到这种程度,连云州城都没回去,在白城就收拾他? 再说,季家,就更不太可能了。 前两天季俊山还上门求和。 他救季乾的命,是收了钱,但救治上是一点水分都没掺。 谢宁心里第一个排除了季家,然后就剩下嫌疑最大的卢家,槐棋肩膀被贯穿的血还在床幔上挂着,昨晚若不是裴毅刚好在,他和吴俊源槐棋三个人,这会恐怕早就凉了。 想清楚利弊,谢宁起身,看向床上跟死了似得吴俊源,伸手狠狠推了他脑袋一把,“你要有能耐这辈子别醒!下回杀手上门,你家槐棋被砍成肉馅,我指定包饺子全喂你吃了!” “谢宁,你干啥去?” 裴毅见谢宁出来问道。 小院里从清早开始,便再没见裴毅小媳妇的身影。 不过谢宁对此并没有在意,而是对两个目光万分感激脸熟的兵勇点点头,“我去趟府衙,去找节度使大人!” 府衙里白城知府、宿川知府、云州知府都在。 廖吉昌道:“胡人迟迟不退兵,现下又送来出使商谈的邀请,这事你们怎么看?” 不论是胡人兵临城下,还是互市通商的选址都宿川的头等大事,宿川知府徐贺道:“大人,胡人只是在城外集结,西北卫的五千兄弟早已枕戈待旦,更何况还有赤甲军在,打么,估计是很难打起来的。” “就是怕他们以退兵为要挟,要求我们更换榷场的位置。” “榷场的位置,当初朝廷下旨互市通商的时候,兵部就已经定好了。”谭佑铭道:“不管现在胡人怎么逼迫,若是我们胆敢退后一步,当中罪责恐怕担不起啊!” “是担不起……但眼瞅着六月都到了,榷场也已经老早建好了,谁能想到临了,胡人能闹这么一出,非要更换榷场的位置挪到他们的地方去!” 互市通商的榷场,已经听朝廷的命令,划出了大宴边境最前沿,宿川一个县城的位置,集市、马场、酒楼客栈等等早都已经建好了。 若是临时挪动不仅仅是耗费人力物力全白搭的问题。 而是榷场的位置,一旦划入胡人的范围内,大宴天朝的脸面是一回事,货物、人口、经济中心的转移又是更重要一回事了。 “对了,廖大人关于监管榷场的人选,您定好了吗?” 刘喜成老早就盯上了这个位置。 他娶的是高家的女儿,内弟高琪琛从年前得到消息,朝廷要跟胡人互市便以举人功名挂在宿川备官,等的就是这个监管榷场一把手的肥差。 两国通商榷场光是圣旨上户部、鸿胪寺拟定的交易金额,一年就高达千万两,其中大有可为的地方,简直比比皆是,可以说不管是谁坐上这个位置,只要伸手随便都能揩出来一手油。 第98章 廖大人:徒儿,拜师礼给你准备好了 “关于榷场监司本官已有人选。” 廖吉昌轻描淡写地喝了一口茶水。 刘喜成当即就道:“那下官可否问下廖大人,这榷场监司到底是由何人担当?” 胡人与大宴这一次互市通商,乃是大宴立国以来,头次与外邦邻国建立货品贸易,这个职位其中的含量不用说,谁都清楚其中油水多厚。 廖吉昌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看节度使大人的意思,榷场监司的人选必然不是老早就使了门路的高琪琛了。 刘喜成立即看向宿川知府徐贺。 为着这榷场监司,高家、还有他往徐府送了多少银钱好东西,徐贺也几次三番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在廖大人那里帮忙说好话,可临了,怎么了? 都他娘的进锅的鸭子……飞了? 收到刘喜成冷飕飕眼刀子,徐贺端起茶碗整个盖在脸上,欲盖弥彰。 就在这时,书记官来报,说是小三元秀才谢宁求见。 “谢宁!” 谭佑铭立刻露出笑脸,“他也在白城?” 关帝庙分别几日,廖吉昌一直没见到这小子,估摸着谢宁应该是在生闷气,谢宁不主动来找他,他也不去主动找谢宁。 普天之下,哪有师傅朝学生低头的道理? 生不生气,他早晚也得来。 做他西北节度使的学生,难道还委屈他这个小三元了? “廖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不多时,谢宁走了进来。 “谢宁!”谭佑铭是真喜欢谢宁,见了他瞳仁都带笑,“好小子,在云州没听见你消息,没想到你跑这来了!” “谭大人!” 谢宁见了谭佑铭也很高兴。 徐贺早听闻西北出了个百年一遇的小三元,近日更是听说,连廖大人都收他做了学生,今日一见,这年轻人五官秀挺气度不凡,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好感倍增。 果然是栋梁之材! 谢小三元,刘喜成倒是见了几次,但他这会满脑门子官司,全都是榷场监司落空,而谢宁的突然出现,让他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廖大人一早就定好的榷场监司人选,不会就是他……! “徒儿,正好你来了!” 廖吉昌道:“下午我与诸位知府大人,要去宿川一趟你也跟着。” 谢宁一听廖吉昌喊徒儿,就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果不其然。 中午依旧是清粥小菜,三个知府被隔到一边,廖吉昌和他单独用饭。 “徒儿……” 廖吉昌吸溜了一口豆粥,动静不小。 谢宁:“……” 认你当师傅了么? 徒儿,徒儿喊的那么顺口。 “大人。”虽然心里吐槽,但谢宁一抬头仍旧是笑意摸样。 廖吉昌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大人两个字十分不满意,他道:“关帝庙众世家的羊毛瘟皆有好转,估计没几天就能正常走动了,他们这些人来白城,一来是参加武成王妃的寿诞,二是为互市通商而来。” 谢宁静静地听着廖吉昌说话。 事到如今,不管是否确认昨夜刺杀他的人是不是卢家。 他都势必要向西北节度使,目前他能靠上的最大依仗,最大可能接近。 “白城瘟疫爆发月余,现在仍旧有不少百姓罹患瘟疫。”廖吉昌道:“为师的意思是,你那个……什么神药,能不能弄点普通人也能吃得起的?” ……普通人吃得起的? 青霉素本就是后世最常见、便宜的抗炎药物。 他之前之所以卖的贵,只是趁机薅世家们的羊毛。 三十多万两银子他都已经收了,此时他要是将青霉素大面积推广开来,估计是不太好。 “那我稍后想想,弄个更广普一些普通老百姓都能吃得起的!” 谢宁对治病救人倒是不抗拒,他道:“就是药效肯能会慢点,但十天半个月严重的也能下地走路了。” “如此这般最好了!” 廖吉昌顷刻眉眼舒展,连带着看谢宁的表情都没那么别扭了,察觉到自己情绪变化太快,他又紧了紧嗓子道:“此前白城羊毛瘟防治和治疗的药物,都是官府无偿下发给百姓的,羊毛瘟闹了这么些时日,白城府账上早都没钱了。” 谢宁心咯噔一声。 立刻抬头拧眉看着廖吉昌。 果然,廖吉昌道:“徒儿啊,这最近日,白城下发的药材钱,为师花的都是你放在我这的钱……” 什么玩意……? !!! “廖大人!!” 谢宁恨不能自己耳朵坏了,一时间也不肯相信廖吉昌嘴里的话。 堂堂西北节度使,一品大员,封疆大吏! 竟然把学生怕丢、怕被劫的钱,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拿去给花了? “你别急!” 廖吉昌见谢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张脸迅速涨红,他一本正经地道:“二十一万两,徒儿你也知道云州府一年的赋税才多少钱,西北几个州府现在账上的钱,恐怕都没你的多。” 谢宁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云州府钱少,那是知府大人没本事,关他屁事! 白城钱少,那是白城知府没本事,怎么也不能拿他的钱来填窟窿。 就听廖吉昌继续道:“你也别跟为师我吹胡子瞪眼,二十多万两,一时间让你花,你也花不出去,左右都放在为师这里保存着了,我挪走花点就花点呗,就当是孝敬为师了!” “对了,我既决定收你为学生,这拜师礼什么时候准备?” ……还拜师礼? 谢宁一碗白粥都想掫他脸上。 “我还没准备好!” 一想到自己的钱被挪用花了,谢宁就胸口生疼,便是脾气再好,这会也忍不住给廖吉昌摆脸色。 “知道你没准备好!” 廖吉昌往谢宁碗里夹了一块咸菜疙瘩,云淡风轻地道:“你之前没有先生,科举无人领你入门,许多规矩不知道,这为师不怪你,拜师礼为师等忙完这一阵,就让你师娘去准备。” “你等着磕头就成了。” 谢宁被这半大老头算计得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都到了这一步了,他还能说什么? 封疆大吏,西北节度使,曾经的殿试榜眼当他的师傅,够给他脸的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第99章 谢宁:监司大人……是我? 又过了一会。 谢宁才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打算仔细问问他那二十多万两到底被用走了多少。 廖吉昌又开口道:“徒儿,为师记得上次你在其他世家哪儿,又了挣了一笔,得有十多万两?” 谢宁倏而抬头,满脸拒绝地看向他。 就听廖吉昌廖大人紧了紧嗓子道:“通商的榷场排水没做好,还有几口井需要挖,还有……” 外间,谭佑铭听着刘喜成左一句有一句逼问徐贺,榷场的司监到底是谁,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徐贺低头就是吃,一句话不说。 那点豆粥咸菜恨不能一个个嗦喽。 谭佑铭刚要说榷场的监司人选他知道,还没张口,便见一时间在西北政坛风头无量的谢宁、谢小三元风风火火地从里间出来,脸色涨红不说,怒气冲冲得连见了他们三,连招呼都没打。 刘喜成当下不悦,“这谢三元怎么回事?见了上官怎地不行礼?一点规矩没有!” “你有规矩。” 话音刚落,廖吉昌走了出来,沉声道:“刘大人规矩懂得多,那赶紧把欠谢三元的买药钱还了,不多,八千多两!” 马车一路疾驰到宿川城楼已然是傍晚。 灿阳如血。 一片橙色光线之下,站在宿川城楼上视线之内能望见甚远处,升上天空的一束束烟火。 是胡人在埋锅造饭。 谢宁在心中判断。 廖吉昌看着远方沉思道:“裴统领呢?” 李武与其他卫所千总铠甲加身,他一见谢宁便惊喜得要过来捶他肩膀。 杨都尉道:“回廖大人的话,裴统领昨日已经带话回来,说十日后与胡人使者商谈他会准时回来。” “嗯,本官知晓了。” 三个知府大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虽然榷场的位置最终没有定论,但各州府之间对于通商要出的货品,人员匹配,文书法条契约各种政务还有一大堆要忙。 傍晚的风吹动衣袍烈烈作响,廖吉昌抚摸着下方早已千疮百孔的城砖,悠悠地道:“谢宁,胡人蛮族与中原比邻几百年,近三十年来,大宴内政动荡,胡人政权正兴,这才与我天朝行程分庭抗礼之势。” “互市通商若是在我大宴兵强马壮之时,必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现在……” 他皱纹横生的眉目间尽是忧虑,他道:“原本西北边疆兵马十万余众,两年前杨将军一仗损失三成,去年又因逍遥撒裁撤掉将近一万,现在我手中能调用的兵勇不足五万……” “徒儿啊……” “朝廷喂不饱我的马,世家刨了我边关大将的根。” 廖吉昌拍了拍谢宁的肩膀,倏忽之间,满目哀伤,“我是真想让这一片西北的天地,能在我手里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让塞外蛮族再不敢来犯!你—— 能否帮帮我?” 谢宁心下悍然。 城墙之上,一面是关内广袤的土地,另一面是,塞外胡人冉冉升起的烟火。 他顿时有些明白,何为保家卫国的风骨与气节。 跟着廖吉昌走了大半天,不得不感叹,地方政权头号人物真的是太忙了,上午他去的时候廖吉昌在跟三个知府开小会,午饭囫囵一口,就要赶往下一个地方,马车上几个时辰,还要听几个书记官汇报政务,光是一个下午处理的公文就有半人多高。 晚上,天都彻底黑了,他还马不停蹄拉着谢宁往榷场那边赶。 也幸好,谢宁找廖吉昌的时候坐的吴俊源的马车。 这个家伙,车上除了女人什么享受的东西都有。 午饭稀粥都没喝饱,谢宁偷偷从一堆土地雷上头掏出来点点心,一边看廖吉昌办公一边吃。 廖吉昌手里拿着博饼卷葱,给谢宁甩过来一张公文道:“这是宿川境内十一个县镇的耕地情况,今年雨水不缺,但大部分百姓因为两年前的干旱都跑云州以南去了,土地没人耕种,大面积撂荒,到了秋天白城和宿川的赋税又是一回事。” “你看看要怎么处理,才能最大限度减缓损失?” 分析草拟公文,这的确是副手该干的活。 谢宁没犹豫,他在做文章上还算是有信心,但实际接触地方政务还是第一次,因此看得格外仔细,他翻看公文的同时,也在心里估算撂荒的土地范围,去年末今年初门阀世家收容的人口,也差不多能算出来个大概。 知道是廖吉昌在考验他。 谢宁估算了个差不多之后,问了他白城与宿川两个州府剩下的留存人口,不过一会就想了出了对策。 “恢复农耕,当下最紧要的必须得把原先流失掉的人口,想办法从世家哪里扣回来!” “……扣回来?” 马车到了地方,廖吉昌撩开车帘,笑了一声,“这字用的好!” “下官张启鹤参见大人!” 马车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朝廖吉昌行礼。 “张大人,不必多礼。”廖吉昌跟谢宁介绍说:“谢宁,这是榷场监司也是你以后的顶头上司,虽然张大人年事已高,但治理赋税和商户经营上经验丰富,你要多多协助于他。” 谢宁听后……? 榷场监司的副手? 怎么又不跟他商量,上来就给他按了个官。 榷场副监司,一听就是个得协调各方关系,忙得要死的屁官。 谢宁极为不乐意地看了廖吉昌一眼。 廖吉昌一副绝对信得过似得表情,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宁,快跟张大人打个招呼,你们俩以后就上下级的同僚了。” 谢宁:“……” 怎么感觉又被他给忽悠了。 “晚辈谢宁见过张大人!” “哦,你就是今年的小三元,谢宁、谢秀才!”张启鹤说起话来,像是一口气堵在喉咙眼,生不去下不来,咯痰似得嗓音让人听起来浑身难受,“老朽年事已高,往后还要谢小三元多多照应了!” “哪里敢哪里敢!” “晚辈还需要张大人多多担待!” 寒暄了一会,进入榷场监僚内,廖吉昌叫张启鹤拿来公文,递给谢宁道:“这是朝廷规定的所有通商品类和到年底,西北榷场要与胡人达成的交易数额,你看看。” 谢宁拿过公文仔细看下来。 的确,户部、鸿胪寺共同拟定的通商品类十分详尽,大到丝绸、茶叶盐铁,瓷器,这些高价奢侈品,小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按照这上面一年几千万两的交易金额,这么多东西,都能填补一整个州府的百姓了。 廖吉昌道:“谢宁,我与你交个实底,现在西北军需粮饷是一分没有,榷场的位置也不可能让了胡人分毫,再加上我之前与你说的,要趁此机会动摇世家的根基,你且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做!” 第100章 上任监司第一天 “竞品会!” “或者叫产品招商会!” “招商会?” 廖吉昌和张启鹤同时看了过来。 谢宁道:“对就是竞品招商,既然军饷官府缺,货源官府还缺,但榷场却攥在我们手里,有了这么一大块肥肉,那就让世家门阀先自己内讧一波,至于军饷,之前我就与廖大人说过,可以跟通商份额挂钩。” “怎么个挂钩法?” 廖吉昌正襟危坐,神情无比严肃。 他不知道谢宁说的是否跟他想的一样,但此时也万分期待。 毕竟这个年轻人总是给超乎想象的惊喜。 “以丝绸为例,大宴最大体量的丝绸在江南氏族手中把控,江南与西北距离太远,远途运送势必增加风险和成本。”谢宁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既然江南的丝绸运过来费劲,那通商的丝绸大头,势必要从本地世家中出货。” “这么一大块肥肉,没有人不动心!” “更何况,此次互市通商品类繁多,官府尽可以开放五成乃至六成的单项货品售卖权,一姓世家最多所占份额最多不能超过两样!” 谢宁道:“这样一来,门阀世家必定相争,即便有世家暂时让步,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白花花的银子全都涌入一家的兜里,长此以往门阀世家必再不会是铁桶一块!” “那、那剩下的份额,便是普通百姓和游商的了?” 顷刻间,张启鹤头脑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波。 “不仅仅是如此!” 西北各方局势与互市通商,在谢宁唇齿纵横捭阖,他道:“门阀世家想要占尽市场份额,那就必定要拿出相应的军饷借给官府,至于利息和具体多少银子,这点得廖大人最后来定,方才廖大人也说了,要借此机会彻底动摇西北门阀根基。” “那我们就在通商份额上加以限制!” “怎么个限制法?” 廖吉昌道:“通商货物六成都交给了门阀世家,这比当初我跟谭大人他们定下的还要多,这样一来赋税就成了问题,谢宁,你将军饷与份额挂钩,这个本官同意,但六成的份额是不上是太多了……” “不多!” 谢宁斩钉截铁地道:“官府既然想要摆脱世家处处掣肘的局面,那必然不能太明显,想要这群贪得无厌的蛀虫入套,就必须让他们感觉占优势,并且是大大的优势!” “朝他们借军饷,只是迷惑示弱的手段。” “那具体要怎么做才行呢?” 张启鹤管了了一辈子的赋税商户,怎么都没想明白谢宁此番深意。 谢宁道:“交易达标制!” “交易达标制?” 张启鹤脑袋像是被什么瞬间点亮,但顷刻间又全都没有影了。 廖吉昌也百思不得其解。 谢宁看着两个前辈师长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摇头笑了笑,“官府开放通商份额给世家,当然不是白开放的,就连圣旨上都对通商每年的交易金额都有明确的要求,那我们对此加以限制不是正常?” “这是当然!” 廖吉昌道:“户部已经明确了每一样货品的年交易金额,也正是因为如此,民间的货物差太远才会把大头让给世家。” “这就对!”谢宁道:“既然是名正言顺,那不如来一场迷魂阵。” “迷魂阵?!!” 谢宁的话,廖吉昌明白了,好像没明白,他耐心告罄,“你就别拖拉了快点说!” 谢宁笑了下道:“迷魂阵字面意思,我们就是要利用朝廷的明文规定,对世家进行规定限制,以半年为例,每半年世家的出货交易金额,如果不满足朝廷规定,那下半年份额减少三成或者一半,以此类推!” 见张启鹤要说话,谢宁抬了下手打断,他继续道:“我知道依照目前西北世家的实力,便是通商交易金额再多,他们也能满足,但是!” “如果,我们用剩下的民间所占出货份额的五成或者四成,进行对冲呢?” “对冲?!” 廖吉昌顿时茅塞顿开,浑身的鸡皮疙瘩炸开了一半,蹭地一下激动站起身。 谢宁道:“对,就是对冲,以更优良、价格更低的货品,与他们进行竞争!一点点蚕食,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最终名正言顺地进行鲸吞!” 张启鹤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他不是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就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眼前这个俊俏的年轻人,看起来温润有礼,但口中计谋确是一环套一环,让人感觉占尽了便宜,却不断坠入劣势深坑里,最后连防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拿什么做对冲呢?” 张启鹤道出关键疑问。 从第一次廖吉昌询问他当前局势的看法,谢宁这些天里老早就在心里合计了八百回,他道:“我记得前年朝廷要进行出海贸易,江南还因大面积退耕养桑造成民变,我之前像李武李将军打听过,退耕养桑过去两年了,丝绸的出口量仍旧是那么多!” “既然出口量并没有因为扩大养桑而增加,那势必会有大量的生丝囤积在民间!” 谢宁道:“我们可以用李家的货运商行,将这部分低价采购,江南的生丝质量本就好过本地柞蚕生丝一大截,这样一来从丝绸质量上我们就已经赢了!” “提高产量这一块,我来想办法!” “只要世家门阀在互市通商尝到甜头,势必会追加产量增加产量、成本,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冲击市场的最佳时机,我们的货比他们的质量更好、更便宜,胡人是蛮但不是没长脑子,他们可不认什么世家门阀,只认同样的钱能买到更好更便宜的东西!” “届时!” “如果世家跟我们打价格战,那我们陪着他!” “有榷场份额这根线提着,他们会比我们着急,用价格来硬碰硬,对我们进行打压,只要价格达到临界点,就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我不信到了那个时候朝廷的军饷还发不出来!” “你、你是说拿朝廷的军饷去跟世家、世家他们拼价格?” 第101章 老相好,酒肆老板娘 张启鹤惊诧得心脏都跟着狂跳。 这年轻人胆子简直太大了。 动用朝廷军饷,乃是杀头死罪,一个弄不好西北政坛都要地震。 廖吉昌眸光深邃,并未急着表态,而是让谢宁继续说。 谢宁道:“张大人莫急,我们要是只是拿回世家所占份额,并不一定会发展到那一步,若是能成功拿回来份额最好!” 商议了好半天,张启鹤年纪大憋不住尿。 趁他去小解的功夫,廖吉昌一双眼眸如鹰似隼地看着谢宁说:“谢宁,照你刚才说的,有几成把握会到那个地步?” 谢宁一顿,道:“最少九成。” “那我再问你,若是本官甘冒摘帽子杀头的风险,动用西北军饷,那价格战之后的事呢?” “你打算怎么办?” 廖吉昌虽然没有步步紧逼,没有强调事情的重要性,但谢宁已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威压里明白了,廖吉昌这人绝对是下了狠心,或者说是动了杀心。 一股绝地而生。 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釜底抽薪!”谢宁这连环套的计策,并非是一日所想,今日马车里廖吉昌拿给他看土地账册,更加确信了自己计划的可行度,他道:“用宿川、白城的土地减免赋税,或者给老百姓钱让他们回来种地!”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但凡国家、政权,可以说土地和人口才是一切的根基。 谢宁灼灼地看着廖吉昌说:“不管当初世家收留灾民签的长工,还是奴隶,只要是人,心就贪,就能分清利弊,届时大批量的人工、人口流失,世家投入的银子势必打水漂。”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们有求于大人。” “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了,还不是大人想怎么下刀,便怎么下刀?” 廖吉昌内心轰然一下剧震。 他从来没想过,仅是通过一次互市通商,只给了谢宁一个点,他就能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给敌手设下这么一连串,等着对方上套的计谋。 若是此计划能成…… 廖吉昌目光沉沉,极为复杂地看着谢宁。 这份计谋,这份胆魄。 他这个徒弟,日后的发展,没准会超过自己这个封疆大吏。 这一晚谢宁与廖吉昌和张启鹤聊到深夜,第二天天微微亮,廖吉昌便乘着马车离开,这份夙夜辛苦的敬业程度简直让谢宁无比佩服! 谢宁在榷场衙门寻了张床倒头便睡。 期间连张启鹤几次三番激动地进来,想找他说话都不知道。 再一睁眼,谢宁便看见窗边立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 “……你谁啊?” “谢宁!你醒了!” 李武听见动静倏地一下跑了过来,俩眼睛只带星星似得看着他,“哎呦我地兄弟,我地救命恩人!自打你中了小三元,我就惦记着找你,可他奶奶的胡人那帮瘪犊子,没啥事他娘的非跑咱家门口烧火做饭来!” “搞得老子,一日都离不开白城!” “这下可好了,咱们在这遇到!昨个我就跟谭大人打听了,他说你可能会来榷场,我大清早换完岗就跑来了!” 谢宁睡得头发乱糟糟,好长时间没见李武,他拥着被子呵呵直笑。 “你笑什么!” 李武坐到床边,盔甲都没脱,哗啦啦直响,“哎对了,之前你让我办的事,我一直留意着,正好前两天家里妹子过来送东西,把你要的东西给拿来了!” “东西?” “什么东西?” 谢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武大嗓门道:“种子啊!你不是让我家商行给你搜罗各种奇怪的种子么?这不都在这呢!一共一来斤,都是商队里的人四处划拉的,有从胡人哪儿弄的、波斯人、暹罗人、安南人总是哪儿的人都有。” 谢宁接过来布袋子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的种子是不少,但他不认识。 还得先种出来再说。 “对了,往南走南屯有家豆米酒好喝!”李武一把扯开谢宁身上的被子,无比豪迈道:“走!哥带你喝酒去!” 就在这时,张启鹤端着碗走了进来,“喝酒?李将军要与谢大人到哪里喝酒去?” 原本和李武两个人去喝酒。 出发的时候却多了个老头。 张启鹤哆哆嗦嗦上下马车都费劲的架势,惹得李武不断皱眉,跟谢宁悄悄说,“这老小子撒尿都浇鞋帮子?你瞅他上马车那费劲儿,别上炕都费劲,再一个弄不好喝死了。” 谢宁刚要笑着给他一杵子。 张启鹤就在前面回头道:“李将军多虑了,老朽现家中还有小妾未满三十,去年还给我添了个大胖儿子,我老人家可能上马车没你们利索,但上炕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再早三十年,滋出来的坑绝对不比你们小!” 李武脚步一顿。 一张脸顿时变成驴脸。 谢宁撇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几声。 让你背地里说人小话,这回好,听见了。 南屯村距离榷场不远,是位于白鹭山脉边缘,比邻胡人草场的一个小村子,因是靠着梁河水源地,几年大旱并没有影响这里太多,未到村口远远望去满山叠翠下面房屋错落。 很有一派田园诗意。 谢宁懒坐在车里没下来,他对张启鹤道:“张大人,村里颠簸,不如上车来。” “啊……?” 张启鹤转过头,花白的头发被风糊了一脸,不解地看向谢宁,“谢大人,你在跟我说话?” …… 谢宁没吭声,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 李武笑着凑过来,大笑道:“哈哈……咋样,你说啥人家没听着!” 谢宁白了他一眼,“是没听着,但你再骂他一句试试,他指定能听见信不信?” “耳背还能挑着来?” 李武当即嘿嘿一笑,张启鹤、腿瘸、人老,一看就不中用的难听话还没落地,张老头立刻就转过头来,怒瞪着他,“李将军,老朽好歹年长你了三十岁,便是老了,这耳朵也是好使着呢!” 李武:“……” 谢宁顿住一瞬,转头放声大笑。 此时正午刚过,村庄一片宁静,李武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豆酒家老板娘,如何丰腴有风情,忽地话题戛然而止。 谢宁正听得津津有味,好奇李武到底有没有上那酒肆老板娘的炕。 就见李武眉心紧锁,如临大敌拔出刀来,警戒四周道:“不对劲,村里有胡人的马蹄印,还有很重的血腥味!” 第102章 胡人屠村,地雷救命 一路向村子里走去。 路边野草随处可见星点血迹。 李武将马车赶到一处不显眼的墙角下,对谢宁道:“你跟张大人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来!” 微风拂过。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浓重。 谢宁面色凝重道:“小心点,若是胡人数量太多,不敌便回来!” “我知道!” 李武走后,一直在地上闲溜达的张启鹤倒是上了车,谢宁见他淡定从容,问道:“南屯村情况诡异,难道张大人不害怕么?” 张启鹤看着谢宁微微一笑,“老朽今年七十有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老早就活够本了,别说是一个村子的人命,便是三十年前,胡人第一次向大宴俯首称臣,那也是老朽孤身一人前去胡王大帐,做了第一波谈判!” “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了什么!” 谢宁本来心里嘀咕,你老的都掉渣了,当然活够本了,老子可还年轻貌美,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呢。 但张启鹤后面的话,当即让谢宁肃然起敬。 “张大人!” 谢宁掸掸衣袍起身,躬身行礼道:“此前是晚辈无礼冒犯,不知前辈赤胆哺国,还请前辈见谅!” “哎~”张启鹤摆了摆手,“什么哺不哺,喂不喂的,那是当年老朽年轻,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其实是不知道老虎的可怕,现如今,便是再让老朽去一趟,恐怕连胡人的小孩都糊弄不住喽!” 李武去了许久不回来。 谢宁觉得马车目标太大,便跟张老先辈一起下车找了快偏僻地方藏着,刚在一家的牛棚旁捂着鼻子蹲下,张启鹤便抹了一把脸道:“下雨了么?” 他这一把下去,橘皮老脸登时划出一道长长血痕。 再一抬头,便见树上倒挂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年轻姑娘,只一眼谢宁的魂差点没吓飞了,他道:“张大人!” 再是久经沙场的人,脑袋顶上突然见到个惨死的尸体,也得吓个够呛,张启鹤才抬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白倏地向上一翻,直接厥过去了。 谢宁:“……” 谢宁无法只得拖着张启鹤脱离开这块被尸体笼罩的范围,再次回头看去,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尚是未嫁人的年纪,浑身的痕迹昭示了她曾遭遇了怎样的凌辱折磨。 撤出牛圈后墙,往小路上看。 小路上一个个村民倒在血泊中。 就像是龇牙着獠牙的猛兽,咬死了一路毫无寸铁之力的羔羊。 谢宁顿时浑身暴起一层冷汗,前世他见过最多的死人,便是大体老师,此刻堪称屠杀的场面,叫他浑身上下打着冷战。 小村庄不大,就在谢宁拖着张启鹤要往高粱地里藏的时候,倏地瞥见,方才他们下车的地方,吴俊源的马车已经不在原地了。 一个不大也就比谢大利儿子,谢壮壮高那么点的小男孩,偷偷从墙后探出头来。 谢宁眼眸倏地睁大。 南屯村不知潜入了多少贼人,就这么点的孩子单独出现可别再出意外。 谢宁朝他招招手。 那小孩慢腾腾地挪步子,等到了近前谢宁才发现,这孩子智商有缺,很明显小儿痴呆的面相。 张启鹤还在地上躺着,谢宁指着一地的尸体急促地道:“乖孩子,告诉叔叔,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外突着大眼睛,脖子细脑袋大,干瘪的身躯像个火柴棍,他呆呆地道:“刀、大刀,抢鸡……娘不让,娘躺地上……” 孩子虽然傻,但两句话谢宁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此地必然是发生了屠杀劫掠。 必须赶紧离开才行。 谢宁赶紧弯腰把张启鹤往肩上抗,忽地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 之前在村路上救过的胡人逼王,正低头阴恻恻地盯着他说:“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半盏茶之前,这个拿胡刀抵着谢宁咽喉的蛮族大汗,问谢宁,你还记得我吗? 谢宁真想回答他。 记得你妈。 可势不再他,就只能被摁着肩膀脖颈架着钢刀跟着走。 谢宁被那大汗还有其他胡人,连拉带踹,带到一处打谷场的地方,弱智那小孩也光着屁股蛋傻兮兮地跟着。 谢宁几次三番地偷摸摆手让他赶紧走。 小孩非但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追上来撵着谢宁,磕绊道:“叔、叔,娘呢,娘呢……” 谢宁心头紧得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胡人壮汉狰狞地看过来。 谢宁赶紧把那孩子拉到身后,几个胡人见此纷纷发出嘲讽的笑声。 日上中天,打谷场上安静得能听见细微的风声。 胡人们劫掠完毕之后,拉着牛羊家禽装车,谢宁被拘在马车附近,他刚一偏头,周身血液霎时间冷透,只见打谷场西北角地上鲜血汇集成河。 胡人的鞋面踩在上面啪啪作响,深的地方能达脚踝。 几十个汉人尸体被摞成小山堆做一团。 肢体压着肢体,头颅抵着头颅。 无声诉说着胡人的暴行。 京观不过如此。 老头子张启鹤早就被仍在一边,谢宁搂着小男孩,眼见着胡人把他马车里一箱土地雷扔出来,其他东西据为己有。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胡人大汗胡须虬髯,目似金刚,他山一样的身高挡住一张张临死前惊恐的脸。 他一把扯开胸膛布料,面目憎恶万分,“这!是你们叫李武的人留下的,这……”粗粝的指头,点向腹部丑陋的箭伤,“这两个洞,是你给我留下的!” 谢宁心头早已怒火滔天。 杀人的刽子手,当着死难者的面例数自己身上的伤疤。 这对比简直可笑至极! 谢宁看着当初他尚还没参加县考,第一次遇见李武时候,救治的装逼胡人,他冷笑了一声,“看来我还是下手轻了!” 应该直接一箭扎死他。 “可你还是救了我的命!” 戈泰道:“草原长生天再上,我戈泰不会杀救过我命的人,但也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你!” ……不放过他? 若非谢宁此时手无寸铁,哪怕身边没有这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如此暴行之下,跟他们拼得一条命又如何? 谢宁谢宁转过脸一言不发。 小男孩还在他怀里傻兮兮的盯着村民尸体傻笑。 “娘、娘呢……” 谢宁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安慰道:“乖,你娘下地干活了,一会就回来了。” 戈泰闻听此言晒笑出声。 似乎是在笑谢宁天真。 胡人与中原两族血仇,数百年皆是如此。 汉人屠戮草原,他们孩童的尸体也一样湮没在茫茫草原里。 “再快点!” 戈泰就说了这么一句汗话,往后与其他胡人说的那些,他全都听不懂,而就在这时,他眼眸一跳就看见方才被胡人扔死狗似得,甩到村路旁边的张启鹤悄悄躲到了谷堆后面。 张启鹤盯着谢宁,一双快八十岁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地锃亮。 这群胡人正在搬动着挨家挨户,搜刮来的家禽、牲畜、粮食,铁器、棉被,锅碗瓢盆,搜刮仔细的程度,连女人用的月事带都没有放过。 谢宁额头冷汗直流,死死攥着小男孩的手。 他眼眸盯着戈泰,垂下的手悄悄指了指马车,然后背过手去给张启鹤比划了个方形,再比划了个圆形,连着比划的快五遍,转过头来,再看张启鹤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很快,胡人把搜刮来的东西通通装上车。 谢宁被推着往前走,其中一个胡人要给他捆上绳子,却被戈泰给制止了。 戈泰走了过来,盯着谢宁保护着的小孩冷笑了下,谢宁顿时心生不好,还没等他把孩子推开,银光一闪,刀柄直接捅穿了男孩的脊背。 谢宁眼眸倏然瞪大。 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整个世界变成血红一片。 刚刚迸出身体的血液带着温度,烫了谢宁满手满脸。 小孩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便像个垃圾一样,被戈泰扯着扔出去好远。 见谢宁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戈泰伸手一推扯着他的肩膀跟上队伍。 胡人的车队得有七八一辆。 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两辈子能死在谢宁面前的只有无法救治的病人,但今日他却亲眼见到了无数个跟二道沟村民一样,普通且无辜,手无寸铁的农民被残忍屠杀。 此恨此仇,毕生难忘。 就在快要出村的时候,谢宁再次见到了悄抹躲在大树后面的张启鹤,他朝着谢宁比划着,俩胳膊乱晃,谢宁压根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但当车里火雷出现的瞬间。 谢宁眼眸一下子瞪大! 霎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瞟着前头的聚堆聊天的胡人,车队两旁还有几个警戒搭腔的,而戈泰就在走在他的身边,距离近得一个小臂都装不下。 “等一下!” 第103章 地雷崩死胡人一个小队 倏忽一下,所有胡人因为谢宁这一声,脚步全部停了下来。 戈泰深然地看着他,用极不流利的汉化道:“你要做什么?” 谢宁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强压怒火,“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挟持我打算做什么?我乃大宴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你这样掳走我就不怕挑起两国纷争吗?” “两国纷争?” 戈泰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粗狂的脸上扯出嘲讽的笑容,“你们中原,中原人什么时候认为我们草原部落是个国家了?在你们眼里,我们长生天的子民跟牛马一般。” “你们只把我们当成畜生。” 他指了指白鹭山下的村庄道:“我们草原人都是长生天的子女,却从来不配拥有这样的肥沃的土地,即使像这样的偏僻的村庄,若是我们在这里放牧,也只有用刀子和鲜血抢来才行……” “你……你医病厉害,草原儿女不会虐待任何一个会医病的人,抓了你回部落,相信能救了我们许多老人孩子的命……” 救尼玛…… 正常人的脑子里长的全都是神经元和脑细胞。 但这些游牧民族跟汉人用鲜血和血肉对峙上千年,却不肯用一点心思,琢磨生产,和农耕。 游牧民族的汉子从生下来,一辈子就干两件事,一件是放牧,另外一件就是抢劫。 劫掠邻邦汉人的粮食、财富和女人。 谢宁本来跟这个兽就没可聊,他心脏紧张几乎骤停,在听戈泰胡扯的时候,视线一直撇着前方不远处大树根底下藏着的张启鹤。 在看见点燃管子的地雷轱辘辘滚过来的时候。 他整颗心脏都缩成一团。 见谢宁一声不吭,毫无预兆趴下的时候,戈泰当即就要身手去薅谢宁的衣领子,土地雷点燃的时间长,谢宁半躺在地上,眼见着从张启鹤那边又滚落下来一颗。 而另一个冒着火星子的球状体,则被胡人好奇地拿在手里嘀咕。 “你干什么!” 戈泰一只手停在半空,顺着谢宁的目光看去,一股强大的危机感本能瞬间爬满全身,“快扔掉!” 可已然晚了。 一句仓促的胡语尚未落地,便听砰地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从那名胡人男子手中炸开,炸响的那一瞬间,抱着土地雷的那个人五马分尸一般从中心被割裂,四肢头颅伴随巨大的红色血雾崩上半空。 这一声巨响已经将临近的胡人、马匹全都崩得四分五裂。 霎时间,惨叫、惊恐的叫喊不绝于耳。 戈泰眼眸炽裂,被一阵地动山摇震得不能起身,他本能地侧头去看谢宁,却听得第二声炸响在极近处爆开。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这一对胡人小队彻底被土地雷摧毁,目之所及,除了看管谢宁在最后面的戈泰,其他人顷刻间全部死无全尸。 就连拉货的那两匹马,也被崩得肠穿肚烂。 谢宁耳朵里嗡鸣一片,眼前全部都是黑的。 他趴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察觉有人在穿过他的腋下挪动自己。 等视线全部恢复,张启鹤已经蹲在他旁边,一张老脸上全是兴奋没见半点担忧。 “唔……” 虽然谢宁趴下的早,但后背也被不少砂石崩到,五脏六腑也差点移位,他在原地躺了老半天,才痛苦地坐起身来,揉了揉剧痛的脑袋道:“我天,差点连我一起炸死了!” “张大人快看看那边还有活的没?” 张启鹤兴奋的嘴巴一张一合,谢宁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偏头向坡下望去,只见到一地的血肉模糊,之前的十几个胡人跟捣混的肉泥一样彻底分不清你我。 戈泰也没了踪影。 等谢宁耳朵不怎么嗡嗡的时候,村路上出现了李武的身影,他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大宴骑兵出现,看见地上这一堆人肉馅,所有人都懵了。 李武跳下马来,盯着谢宁之前乘坐的马车,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吴世英走了过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些胡人全都死了?看这样子还都是炸死的?” 李武抖动着嘴唇,一股鼻酸堵在脑仁里,他悲怆地号了一嗓子,“恩人……谢宁……我李武的恩人呢!是我来晚了啊,是我害死了他啊……” 吴世英对他的恩人,一无所知,他只当李武可能死了很重要的兄弟,拍他肩膀说了一句节哀,便在四处仔细查看爆炸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鞭炮燃烧过的硫磺味。 而且地上还形成了半人深发黑的坑。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 吴世英手中的刀扒拉着胡人已经断掉的大腿,百思不得其解。 李武还沉浸在害死谢宁的巨大哀伤里,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十几个人混成一滩的事实,眼泪夺眶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他此时心里乱糟糟一片。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向谢宁的乡下婆娘解释。 更无法跟廖吉昌,廖大人交代。 谢宁好不容易科举考了个小三元,还成为了一方节度使的学生,刚刚当了官,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因为自己脑门一热非拉着人出来喝酒,命就这么没了。 李武懊悔啊…… “李将军。” “……李大哥?” 张启鹤扶着腿脚发软的谢宁从土坡上下来,就见李武一副死了妈一样的悲苦摸样弓腰在哪儿抹眼泪。 爆炸中心里有谢宁带出来的马车是不假。 但胡人认不得土地雷,只搜刮走了马车和值钱的东西,那一箱子几十个瓦罐圆球连同箱子一起都被扔了。 再看此时李武的反应。 谢宁顿时福至心灵,先头拍了他两下,这人没有反应,张启鹤已经在跟赤甲军的人自报家门,他手杵着发酸的腿脸绕到李武的鼻子底下,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轻轻地道:“李大哥……” 李武鼻涕眼泪混成一团往地下滴答,在隔着泪幕看清谢宁的脸,他愣住了一下,随即—— “……啊!” 受了惊吓般大叫一声。 “吓傻了?”谢宁直起身摊开手掌在李武跟前晃了晃,裂开小白牙道:“我没死!” 第104章 土地雷,彪炳千秋 “谢、谢宁……!!” 李武恍然大惊,抹干了一把眼泪,看清的确是活生生的谢宁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惊喜,他使劲地拍打着谢宁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查看,“是谢宁,是我救命恩人谢宁!” “你没死啊!” “你没死太好了,你害得我、害得我……” “我没死你不高兴啊?”谢宁没嘲笑他大老爷们哭天抹泪,“这村子都让胡人给围了,我跟张大人藏不住才被他们给抓住,早知道你去跟赤甲军汇合了,我也就不着急了。” 赤甲军,顾名思义,所有的兵勇身上全副武装着红色玄甲。 说是玄甲,其实就是锻造工艺上添加了其他金属,使得盔甲看起来鲜血染就的一般。 吴世英走了过来,双眸上下扫着谢宁道:“你便是榷场副监司,谢宁,谢大人?” “本官谢宁,将军有礼。” 因不知道,这兵甲头子军衔几何,谢宁只好拱了拱手。 吴世英说话的时候,仔细盯着谢宁,之前裴毅一个小队人马都中了胡人的毒,听说就是个叫谢宁的书生给治好的,谢又不是多普通的姓,被胡人拘押差点没命,还能保持如此震惊,吴世英当下就对好感倍增。 他道:“敢问二位,此处胡人因何暴毙?这深坑和硫磺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地雷是张启鹤放的。 虽然谢宁一开始跟吴俊源做这东西,就是为了给吴世英送去,但这普通兵甲都在场,并且戈泰是否还在附近尚不能确认,谢宁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和盘托出。 就在他刚瞥了张启鹤一眼,打算递个眼神过去的时候。 张启鹤道:“不知晓,突然一下子就轰得一声,我跟谢大人都是捡条命,在村里被这帮蛮人抓住依然是惊险万分,现在胡人又无辜暴毙,死状还如此凄惨,真真叫人害怕!” “谢大人……” 说着,他虚弱起来,“快,快扶着我,老朽受到如此般惊吓,恐怕是要不行了……” 张启鹤说自己不行了,那便立刻倒下实力上演什么叫真的不行了。 榷场监司,好歹也是六品官。 要是真搁这荒郊野岭死了,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本来局势胶着的情况下,赤甲军竟还能让小股胡人洗劫村庄就够丢人的了。李武在农户家翻出来个车套子,将自己的马套上,小心万分地将张启鹤一把老骨头抬上了车。 而那一队赤甲军老早就继续追击戈泰去了。 临走前,谢宁捡了男孩的尸体,他不知道他娘是哪个,只能把他跟村子里的人堆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团聚。 李武找来干柴火一把南屯村的遗体烧了。 期间村子里还出来三四个幸存的老人。 火光冲天之下,没有一个人言语,无比沉重的压抑叫谢宁和张启鹤他们心中哀恸。 这一趟酒没喝着,老板娘的肥腚以后都彻底凉了,李武坐在车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宁跟张启鹤躺在板车的稻草上,盯着老头眉头地下乱动的眼珠子,噗嗤笑道:“还装睡?都快回榷场了。” 张大爷磨磨唧唧起身,“赤甲军的人走了?” 谢宁道:“走远了。” “可算是离他们八百丈远了,老朽最不乐意跟这群粗人打交道。” 吴世英问胡人因何全都死了的时候,谢宁还怕张启鹤说走嘴巴,但此刻听这话的意思,这老头像是不怎么满意赤甲军。 “张大人。”谢宁道:“方才胡人分明都是炸死的,赤甲军的人也都看出来的,你为何不据实以告呢?” 微风拂过,微微带走谢宁脸上的血腥。 张启鹤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目光闪烁地盯着谢宁,勾了勾嘴唇道:“那会爆炸的东西是你研究出来的?” 吴俊源的马车是谢宁带出来的。 东西必定跟他有关系,这并不难猜。 谢宁简短地‘嗯’了一声。 张启鹤继续道:“胡人之所以这些年能跟大宴朝廷分庭抗礼,一部分是因为大宴朝廷的内部原因,另外一部分,则是草原的马跟中原有所不同,他们的体格本就比我们汉人壮硕,兵强马壮来形容他们在合适不过了。” “近些年,他们还研制出兵甲,战场上骑兵本来就有优势,若不是宿川城外百尺城墙当着,恐怕我西北土地早已生灵涂炭。” 草原骑兵,与汉人步兵,其中孰强孰弱,但凡有点智商的都能知道。 谢宁缄默着,听张启鹤继续说。 张启鹤年迈的声音悠悠想起,“我七十多了,虽然老了,但也明白国之重器对大宴的重要性,这般杀伤力的东西若为我大宴军队所有,恐怕几百年番邦四邻都要俯首称臣!” “谢大人……” 他沟壑纵深的脸上,笑意浮现,“你说这么重要的东西,老朽怎能逮个不算认识的人随便说?此等功绩,是要载入史册彪炳千秋的!这份荣耀是属于你谢大人的,我不抢!” “你这老头……” 谢宁听后,畅快一笑,“谁说你抢了,哎,张老头,我就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张启鹤花白的脑袋转过来,人虽然有时候滑稽,但说起话来就像是成精百年的妖精。 谢宁道:“你怎么知道,火雷是要用火折子点的?” 在看见张启鹤把土地雷点燃之前。 他都一直担心,怕自己跟着胡人走到大漠,那俩地雷都还踹在老张头的怀里。 “谢大人!” 张启鹤用眼睛横了横他,语气嫌弃得要死地道:“老朽只是老了,不是傻了,你那东西死沉死沉,一股子硫磺味那么重,我又不是没放过鞭炮,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还需得研究多久?” “也是……也是……呵呵。” 谢宁被这老头喷的没脾气。 回到榷场之后,谢宁问了李武,那戈泰分明是抓走送往京城,又怎会突然回了草原老巢,屠戮边境村庄。 提起这个李武就心绪难平。 戈泰并非什么普通的细作、探子,而是草原王的亲侄子,更是草原最大塞尔部落的长子,互市通商在即,胡人以多购买一万斤厨房铁器为由,硬是将这个在草原举足轻重的狗屁王子给送了回来。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但凡是个长脑子的都知道,做饭的铁锅、铁铲,熔炉炼一下就会变成战时插进大宴士兵胸膛的兵器。 谢宁听完这话无语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当即就给专管外交的鸿胪寺冠上惊天废物的名号。 第105:万贯家财,侯爵加身,就是命好! 回到榷场衙门,李武着急回营房却被谢宁给拦了下来。 互市通商,昨晚跟廖吉昌已经确定按照谢宁的计划进行。 关于生丝李家的商队至关重要。 李武自来跟西北本地的门阀不对付,他一听要用他家的商队采买江南民间生丝便来了兴致。 一番详聊下来,谢宁才知道李家买卖铺的大,一方面有祖辈经营的底子,另一方面最近二十年的撅起,则是因为李武的媳妇。 李武幼时靠家里。 成年考媳妇。 万贯家财,侯爵加身,说白了就是命好。 如此重要的事情,李武当即就要返回云州亲自去请自家夫人,谢宁让他回来的时候,一道将谢克忠跟谢大利一起带过来。 胡人跟大宴的议谈在九天后。 当天下午廖吉昌便叫人带来口信说,已经弄来一辆纺织车,就在他在宿川的府邸。 谢宁本就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这回好了,反正他都已经是廖吉昌没过门的学生,当老师的偷摸挪用了他那么多钱,那他这个做学生的带着媳妇,在廖吉昌这个当老师的家里吃点喝点,寻点节度使大人威名的庇护怎么了? 纺织车这东西,谢宁上辈子没跟伏地魔女友分手的时候,给她写过相关论文,还特地去博物馆参观过,关于纺织车的发展进程,他画过电子版图纸,琢磨过从战国时代开始,到晚清每一个时期的改良换代。 就是没有实操过。 纺织机从原始腰机、到斜织机、平织机、提花机、双股机,再到最后工业时代的流水线机器,中原文明在纺织一道上传承了几千年,直到工业革命之后原始纺织机才彻底退出舞台。 利用蒸汽原理的纺织机,谢宁造不出来,也没打算弄。 他把目标放在提花机和双股机上。 之前他没少给许婉买衣服,江南等地他没去过,但想来工艺水平也都差一不二,都是平织斜纹的的布匹丝绸,就这个时代而言,光是提花工艺一项,就能碾压所有纺织工艺! 双股机虽然也是生产斜纹布、平纹布,但产量却比一台纺织机占地一整间屋子,需要同时三个人作业的老式平织机,速度快上最少三倍,并且双股机只需要一名女工即可完美操作,大大节省了生产力的同时,占地仅仅不到平织机的六分之一。 每到实操的时候,谢宁总是十分想念吴俊源。 廖吉昌找来的木匠,虽然经验丰富,但脑瓜子跟博览群书的解元相比,还是有壁。 这边谢宁废寝忘食地研究改良纺织机。 门阀世家那边却因为都护府放出“竞品会”的消息炸了锅。 经过一段日子的修养,卢霆老家伙虽然离彻底大好有段距离,但人已经能安稳坐在椅子上指点江山了。 “众位世家的话事人都在这。”卢轩开口道:“起先都护府那边就已经跟咱们世家借过军饷的钱,都是为朝廷、为社稷,我们卢家自然是愿意掏这个腰包的!” 别院大厅内,一众世家安静听着。 心里却各有主意。 卢轩说:“既然之前我们就已经有意支援西北军,那这次竞品会我们卢家愿意拿出一百五十万两无偿借给西北军,剩下的七十万两,诸位可依自家的情况决断!” 高琪琛人虽然年轻,但却坐在卢轩次一等的位置上,他眉头一挑道:“听卢二叔这意思,是打算在竞品会上拿份额了?” “这是自然……” 卢轩撇了撇茶沫,眉宇冷淡。 都护府突然搞出来个什么竞品会,本来就打了众世家一个措手不及,没这个竞品会的时候,各世家对互市通商这块大肥肉,能跟卢家、跟官府,尽力斡旋争取,但突然冒出来个竞品会,还是跟借军饷给都护府挂钩。 是,他们这些世家祖辈经营,都有钱。 但论现银的实力,谁能比得过西北头号世家卢家! 他卢轩一张嘴,要借都护府一百五十万两军饷,只剩下不到七十万的军饷,给他们剩下的世家分,西北本就是赵氏皇家的根,世家门阀多如牛毛,便是当初给圣祖皇帝颠过勺的,现在都叫个世家。 卢家一下子拿走榷场交易七成。 这让他们剩下的世家吃什么喝什么? 拿什么挣钱。 不能互市通商这么一块大肥肉,全让他卢家给吃了,他们这些人连汤都喝不到,只能闻味? 高琪琛到底年轻,失去榷场副监司的职位,就已经够让他窝火的了,此刻听得卢轩这样贪得无厌,直接阴阳怪气地嘲讽笑了一声,“卢二叔好大的手笔啊!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说拿就拿,那小侄请问卢二叔,榷场竞品会的丝绸、瓷器、茶盐份额,你们卢家打算让我们占得多少?” 卢霆闻听此言,立马老脸沉了下去。 卢轩拍了下自家大哥的手,唱白脸道:“这个自然是要看你们各家的实力了!” “……实力” 高琪琛唇角冷冷勾起,卢家独吞的态度依然明显,他也不再多说。 “这个竞品会真的就是都护府军饷困难,给我们一个借钱的机会?” 季乾突然发问。 问出在场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往常他们若是跟官府有生意往来,直接拿着东西到官府去,打通关系,让人瞧一眼便算完了。 现下却突然冒出来个竞品会?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都护府弄的这个竞品会,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有一样!众位家主……我提醒各位……” 卢轩话说一半。 大厅里所有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那就是咱不必跟都护府再牵扯了,要知道你我这种百年门庭,每当想做些实事造福百姓的时候,总会有人拿赋税的幌子出来横加阻挠!” “但这次都护府的公文,在这一点上根本没提。” “也算是好事一件!” 卢轩说的这个倒是没错,之前多少年就因为他们世家占地广阔,受了都护府多少气,每到灾年被薅羊毛自不必说,往往大量银钱都拿了,到最后却落不下一个好来。 要知道他们世家一年到头得养活多少人。 得有多少人靠着他们吃饭。 卢霆,卢轩把众世家们叫来,仿佛就是对自家占通商份额盖棺定论,是通知他们的,压根不允许反抗,一众世家老爷们个个耷拉着脸离开。 卢霆黑着脸道:“高老头不是没死么?怎地派高琪琛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崽子来?” 卢轩笑了笑,此次互市通商市场份额已成定局,之前他还忧愁,要怎么跟都护府来回拉扯,现在倒好突然冒出来个竞品会,区区不过一百万多万两银子,光丝绸、茶叶两样,互市通商一个季度便能赚回来。 这简直是他们卢家占了大便宜。 卢轩得意道:“小辈而已,大哥莫要跟毛都没长齐的计较。” 卢霆哼了哼没说话,又过了一会他道:“那个谢宁呢?之前不是派出人手去了?他怎么还活着?还做了榷场副监司的官位?” 第106章 度使大惊:这就是提花纺织机? 卢家是雇了道上的人打算给谢宁一个教训。 但谢宁这小子太贼,临时住在赤甲军总旗裴毅的院子不说,家里还有好几个赤甲军兵勇护卫着,现在更是,他们派去的人还没下手呢,谢宁这个死崽子竟然卷铺盖直接搬到节度使廖吉昌的府邸去了。 卢家兄弟俩对谢宁的救命恩,是半点感激没有。 时刻想活活咬死他,还找不到机会下手。 又是三天过去。 距离大宴跟胡人的议谈还剩下五天时间,这五天里谢宁几乎就睡在木匠房,睁眼闭眼地研究纺织机,连许婉跟廖吉昌的夫人抱头哭了好几个来回都不知道。 贤惠的女人,像是温暖的河流,虽然不声不响,却总在无声的地方关心着他。 深夜,谢宁又蹬崩不知多少个牛筋轴之后,情绪彻底爆发,半成品纺织车他没舍得,只管朝着墙角一堆废木料使劲踹,踹得指甲盖差点没踢崩之后,撇了一眼窗户漆黑吴俊源的屋子,最后耷拉脑袋丧气地回到了卧房。 许婉正对着荧头小烛,绣着什么东西,见谢宁回房间,眼眸立刻浮现欣喜:“相公,你回来了!” “回来了!” 靴子被飞得东西各一个,谢宁哐第一声砸在床上,僵直着身体挺老长一大条一动不动。 “怎么了……?” 许婉靠近坐下,刚给男人缝制衣裳的手掌温热地捏着谢宁发胀的脑袋,“是纺织车不好做吗?” 谢宁脖颈被按得舒爽,一时间像是被捏了后颈的猫,暴躁的情绪都好了大半,他抱着媳妇的腰吭叽道:“太难了……媳妇,提花机从图纸画完,我整整实验了二十多次,次次轴机的牛筋都要崩断,次次都要崩断!” 气的他都要怀疑自己当初夸下的根本就是海口。 “牛筋……” 许婉眼圈还红着,谢宁根本没看到,这些日子他不光忽略了许婉,就连到廖吉昌的家里来住,师娘赵夫人也都是打了个照面,再没见过。许婉也不想成为,除了吃了吗?饿了吗?添饭加衣以外什么都不能做的累赘妇人。 她这些日子看着男人废寝忘食地忙,心疼之余,更恼自己一点都帮不上男人的忙。 但此时,谢宁说出牛筋崩断,这让她立刻想起父兄用的弓箭,“牛筋不行……那相公你不如试试鹿筋呢?” “鹿筋?” 谢宁翻了个身,“鹿筋我试过啦,还不如牛筋好使!” 许婉看着枕在自己膝盖上的男人,抚摸着他俊俏的眉眼,和煦温暖地笑道:“不是普通的鹿筋,是要处理过能做百斤弓的鹿筋,我大哥之前就是自己打猎来野鹿,自己做百斤弓的!” “弓弦上的鹿筋?!!” 谢宁大脑突然亮了一下。 一咕噜爬起身,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跑到院子里喊道:“鲁叔!鲁管家!鹿筋!我要鹿筋!” 许婉听着男人的喊声和手中失掉的温度,眸中的光亮一下子就空了。 一连几天,不光谢宁,整个廖府上下都被谢宁折腾得够呛,他年轻但廖吉昌找来的两个年岁超过五十的木匠受不住,每天唉声叹气,到最后一次提花机终于纺织出牡丹图样的花纹,两个老的直接瘫坐在地上呜呜哭了几声。 “谢宁!” 廖吉昌一大早就听管家来报说成了,高兴得他走起路来都生着风。 “大人!” 谢宁盯着一小截丝绸,激动得眼眶隐隐泛红,他道:“成了!” “你看这里!”他捧着治好的绸布花样,手指颤动着,“这里按照花样每股在织拉的时候调整蹑片,这里从前两个人拉动的柄杆,改成脚踏和双手同时操作,这样一来,一个人调整花样的织纹,一个人负责织布可节省一个人工。” “并且……” “并且,这样的纹样丝绸大宴从来没有过!!” 廖吉昌霎时间激动得心脏仿若跳出胸腔,眼前这一块布,别说是胡人、西北的豪奢人家没见过,便是江南进贡大内也没有这种凹凸不平,花纹仿佛印上去的丝绸! 财帛,财帛,丝帛向来可抵白银。 一匹普通江南丝绸,要价都要白银五十两以上,上等的云锦蜀锦更是百银难求。 可眼下谢宁研制出的却是提花丝绸! 是大宴这片土地上,从未出现过的提花丝绸! 并且,谢宁给他看的样式不同于苏绣素锦,纹样花色是染上去的是绣上去的,他研制出的提花丝绸是直接将彩色丝线直接制成了牡丹花的形状! 既然牡丹花能织出来。 那也就是说,只要丝线染色得当,什么样的花样就都能作画一样从丝绸上体现出来! “谢、谢宁……” 不用过多言语,廖吉昌此时就已经能想到,提花丝绸能在西北、在两国交易榷场,乃至大宴全国纺织业带来的动荡! “谢宁,我的徒儿……” 廖吉昌激动上前使劲捶了下谢宁的肩膀,下一句话还没说,谢宁就一脸拒绝地道:“别别,别煽情!廖大人,廖世伯,我快累死了,您先跟两个师傅在这高兴着,熬了这么多天我虚空得厉害,得赶紧去睡一觉!” 谢宁眼下黢青,造得满身黑油木屑胡子拉擦,还有哪有一点风流才子的风采。 新式纺织车总算是做出来了。 廖吉昌心口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他道:“睡觉去可以,那提高产量的纺织车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能不能做出来,你得给我交个底,我要准信!” 挪动军饷撬动榷场交易,这种断头决定不是轻而易举就下的。 便是现在提花纺织机研制出来,在没有一击必成的把握之前,他断然不会轻易出手。 “这有何难!” 谢宁的精神头此时全靠兴奋撑着,他懂得廖吉昌的所有担忧,笑眯眯地道:“取法乎上得其中也,提花机这么难的我都做出来了,双股机肯定指日可待!您老人家敬擎等着就是了!” 廖吉昌一愣。 没想到他夙夜担忧的事,在谢宁这里全然没在担心,一时气笑了道:“臭小子,一点规矩没有!” 骂声一起,谢宁老早就窜到院子里了,高兴地放生大笑。 人到极致兴奋的时候,若是情绪还没平复,往往睡不着,谢宁在床上轱辘两个圈察觉自己一点睡意没有,便换了一身衣裳跟许婉说了一声,打算上街转转。 也是提花纺织机做出来,让他太过得意。 刚踏廖府没十步,他就猛然发觉不对,之前深夜刺杀的幕后黑手还没找到,他就这么冒然上街,不是在给对方送菜? 谢宁身体猛地打了个冷战,转身就急冲冲往回走。 可步子刚迈出去不到三步,一个黑筐再次罩到了头顶。 第107章 边军大将,恳求谢宁要地雷。 又特么的是黑筐。 虽然这回没人要敲折他一条腿。 但屡次遭遇也是够让人膈应的了。 谢宁脑袋上蒙着黑布,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扔在马背上,像是夹了个东西一般地下马之后塞到了一个屋子里,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的瞬间,他薅掉了脑袋的上的黑布。 此处屋内,对比寻常清贫人家略简陋三分。 虽是青砖瓦房,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对桌椅,除了被褥之外再无其他。 到底是什么人,能胆大包天到敢在节度使府邸门前劫人。 谢宁走到门口推了推门,果然锁得纹丝不动,他打了个眼泪都飙出来的哈欠,脚下片刻不曾迟疑,到了床边靴子也不脱倒头就睡。 非是他心大。 而是他都已经被人掳走了,对方还一时不现身,左右房间里有床,别说是没床,以他现在困到发疯的状态,便是蹲在墙角也能立刻昏睡过去。 不如养精蓄锐等等看,到底是那个三孙子来打他的主意。 廖府这边。 槐棋肩膀被捅穿仍要坚持亲手喂他家少爷喝药。 没了意识昏迷的人喂药,得撬开唇齿拿小木条压着舌头,往下灌才行,吴俊源昏迷了将近半个月,槐棋掏嗓子眼熟练得手拿把掐,一只手捏着他家少爷的下颌,拿铜筷顺着牙缝就撬。 一下没撬动,两下。 捏着他家少爷鼻子终于把小木条压到舌头上,一碗苦药汤刚气吞山河地往里灌,手下的人突地咳嗽不止。 一直焊死床上死尸似的人,顿时咳嗽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吴俊源双眼微微撑开一条缝,便听他家槐棋妈呀一声,跟活见了鬼似得,扔下药丸嗷地一声撒腿跑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 廖吉昌、廖府赵夫人,谢宁的媳妇,还有大夫就立了满屋子。 “病人刚刚醒来,心脉受损也好了许多。”吴大夫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不知这些日子谢宁因你昏迷上了多大的火。” 吴俊源刚醒,虽不知自己因何昏厥,但张口就问谢宁,“谢宁呢?” 许婉也纳闷新式纺织机都做出来了,两个老木匠都去休息了,她却迟迟没见到自家的男人。 廖吉昌却目光闪烁地盯着吴俊源道:“他有事,过一阵就回来了。” 谢宁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次睁眼,窗外的天已然全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肚子饿的打鼓,随即大喊,“来人!有人么?爷饿了!爷要洗澡!给我准备烧鸡地瓜烧!” 浴桶烧鸡和酒很快送来。 谢宁打量了两眼送东西进来的仆人,没看出来什么四五六,他脱下衣裳跳进浴桶便洗了个痛快,在烧鸡啃得只剩鸡腚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吴世英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狭长的双眸不住地打量对面连吃带喝的谢宁。 谢宁早猜到掳走他的人没什么恶意。 在看见吴世英进来那刻更是心里有底,对方是因为什么掳走他。 “这烧鸡是谁家的?” “城里刘家栏马家烧鸡铺的。”吴世英瞧谢宁吃得嘴唇全油,抬手直奔鸡腚,却被谢宁一筷子给狠抽了回来。 “嘶……”吴世英拧眉,青筋毕露的手背顿时一条红痕,“你这书生,下手忒黑了!” “抓我来干嘛?” 谢宁闷了一口酒,都懒得看他。 虽是兄弟俩,吴世英却比吴俊源长得更像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他眉眼细长,鼻梁高挺,下颌流畅,俊逸的长相搭配腰间佩刀堪称儒将。 “南屯村的胡人到底怎么死的?” 吴世英那天没抓着戈泰后特地返回南屯村,反复查看地上的深坑,不管那个姓张的老瓜瓤子怎么狡辩,深坑周围的黑土和火药味都是事实。 世间能有如此杀伤力的武器,叫他这个小半辈都在跟胡人打交道的赤甲军统领怎能睡得着觉。 “我怎么知道?” 马家烧鸡的确好吃,香而不腻,他得给他媳妇弄回去几个尝尝。 见谢宁不为所动,吴世英笑了,“谢大人莫气,战场杀人的武器乃军防大事,你住在廖大人的家里,我不方便冒然上门,只好等着你出门,可谁知你谢小三元比闺中女子还宅,竟叫我等了这么些许天!” “你可知,这么多天,我因南屯村那杀器夜不能……” “停!” 谢宁淡漠地摆手,“你打住!” 吴世英眉头挑了下,好奇地看向他。 那土地雷是他跟吴俊源做出来,本来就是要送给吴世英的,若没那些陶罐疙瘩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虽然之前谢宁不能确定吴世英的身份。 但此刻,他看着跟吴俊源有六分相像的五官,几乎盖棺定论了,这穿着军装的年轻阴批绝对是吴俊源的嫡亲大哥。 “谢大人、谢小三元,你可知因胡人的骑兵,每年战场上我大宴将士要死伤多少?”吴世英见谢宁有点油盐不进地意思,继续唠叨:“你也看见了,便不是战时两国摩擦都从未断过,像南屯村那样的惨剧不说每年都有发生,但也差不多……” “现下互市通商在即,胡人愈发猖狂,是已打定了注意朝廷圣旨已下,我们西北边防军不敢与他们起冲突。” 他这话说的不假。 互市通商尚未开始,胡人就已经大军集结在宿川城外,示威之态嚣张猖狂。 而大宴边军能拿的出手就只有一个赤甲军。 “嗯,我知道。” 谢宁面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吴世英一听,立刻觉得有门,继续劝说道:“谢大人,如今你为榷场副监司,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可以说我们边疆军武的实力,便是你日后面对胡人使臣的底气!” “南屯村那个深坑到是底怎么来的?” 吴世英目光灼灼极尽渴望地盯着谢宁。 俩眼珠子恨不能亲上他满是油光的嘴,让他赶紧说。 谢宁瞧着他无比期盼的神情,咳嗽了下,拉长了嗓子道:“……我……不知道。” “……你!” 吴世英唰地一声起身,椅子哐当砸在地上。 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肉的人! 那日他回来之后,早打听清楚了,张启鹤张大人五年之内没出过西北,除了逢年过节几乎每日都在府学里念经,那老头老的土都埋到脖子了,他哪来那么大能耐,能研究出来这么一下能崩死十几个胡人的杀人利器来? 第108章 与边军统领大哥相认 谢宁见吴世英火了,他也不恼,小白脸一晒转身就往床上倒,被子盖在身上悠闲还不算,他掀开眼皮懒洋洋地吩咐道:“吴统领,多谢今日款待,烧鸡不错,劳烦明日廖府多送上两只,我娘子喜欢吃!” “你吃个屁!” 吴世英气急败坏,摔门而出。 裴毅见吴世英脖子都气粗了,道:“将军,不如……我进去跟谢宁说。” 他跟谢宁好歹有交情。 看在曾经借住在他家的份上,也不至于像吴世英这样被气个半死。 吴世英气闷道:“嗯,你进去试试。” “得令!” 半盏茶之后,吴世英见裴毅酸着一张脸出来,连忙问道:“怎么样?他怎么说?” 裴毅哪知道,平日里笑呵呵的谢宁还有这么难缠的一面,他丧气地道:“他问大人有没有钱。” “有没有钱?” “他要钱干什么?” 裴毅回忆了谢宁的原话,叫吴世英准备五十匹丝绸送到廖府他兄弟手上的话,怕这么说出来吴世英能当场冲进去,暴捶他一顿,合计了一下道:“他想让您买点丝绸,可能是想给他媳妇裁衣裳。” “裁衣裳……?” 听闻这个谢宁考学之前,乃是最贫苦的农家子,想来也是没啥大见识,不就是给妇道人家做两身衣裳,这还叫事? 吴世英当即十分满意地道:“早不说,两件女人衣裳他跟本将磨叽什么?” 裴毅的脸色仿若便秘了三天三夜,他看向吴世英忐忑地道:“将、将军,不是几身衣裳,是五十匹,五十匹丝绸,他要您送到廖府五十匹丝绸!” “什么玩意!!!” 吴世英当即就炸了。 肺都要彻底炸开了。 他一只脚抬起来就要往门上踹,被裴毅赶紧拦住,暴怒挣扎道:“哪来的酸儒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他,管谁要钱呢?讹谁的钱呢!” 五十匹丝绸! 那是多少钱?! 没个两千多两下不来。 这个谢宁,这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土老帽,一点杀器的影子都没见呢,就要狮子大开口,竟敢跑他这里来打秋风,把他当冤大头薅。 谢宁猫在被窝里,门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那土地雷本就是送给吴世英的。 他刚才话说的明白,是五十匹丝绸送到廖府他的兄弟手上,他就差没点名道姓说送到吴俊源手上了,是裴毅自作聪明瞎转述怪得了谁? 奶奶的,拿筐套他。 随便谁都能拿筐套他。 还想要地雷? 管你是什么统领,折腾不死他! 还有一日就是大宴与胡人议谈的日子,张启鹤在榷场衙门迟迟不见谢宁这个副手的影子,急的跑廖府来堵人,可得到的结果咋样? 节度使大人巡视边军军防去了。 廖府压根没谢宁的人影。 吴世英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窝火过,那个姓谢的小三元,仗着自己有求于他,不是指使这个就是指使那个,一会要好酒、一会要唱曲儿的,弄得几次吴世英都想推门进去打死他。 谢宁吃着花生、啃着烧鹅,听着十六岁的小姑娘唱着小曲儿,自在得二郎腿一翘一翘。 十六岁的丫头嫁人早的孩子都俩了。 此刻,淸倌儿盯着谢宁俊俏的面庞,脸上一阵阵暗红,若不是门口有大兵头把守着,她定要扑上去给自己下半辈子寻个安生之所。 “别他娘的唱了!” “滚滚滚!” 吴世英一脚踹开房门,额头青筋暴起怒道:“五十匹丝绸的钱老子已经找人送去给你媳妇了!本将要的东西你赶紧的!再磨叽老子把你骨头磨碎。” 一个时辰前。 吴世英掏光了身上的银票,还从属下搜刮了二百两,硬生生凑够了五十匹丝绸的现银给廖府送去。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明个一早胡人使者就要来城外十里坡,就榷场位置谈判。 打了半辈子仗,他倒不是怕那群茹毛饮血的活牲口,但若是有了如此杀器,他们边军的气魄不知要高出去几何! 要钱钱给了。 要牌面,牌面给了,这姓谢的兔崽子,若是再不松口,管他是什么小三元、榷场监司,聊大人的学生,他也定要活活拆了他。 谢宁不是唱曲儿的娘们,吴世英脸上那滔天的怒气,根本动容不了他分毫,他气定神闲地掰开一个花生米道:“这就送去了?” “嗯,共计两千五百两银子!” “够你花到下半辈子!” 两千五百两,还真就不够他花到下半辈子的,他谢宁现在旁的没有,就是银票有的是。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还有智商的差距真是没处说理去。 吴俊源聪明的跟妖精差不多。 他大哥怎么能笨成这个样? 谢宁无语道:“再等等,下午,下午我就把所有和盘托出!” “还下午!” 虽然谢宁已经给了准确的答复,那吴世英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来报说是五少爷来了,吴世英隔空努点着谢宁的鼻子凶煞道:“你小子最好说话算话!” 吴世英大步走出去,没几步远就见到拄着拐杖的吴俊源。 “五、五弟?” 吴俊源身体虚弱得厉害,一个时辰前听槐棋说宿川吴宅的管家来廖府送钱,他还不确定,但此时一看大哥满脑子官司的样子,定然是在谢宁这里吃了不少瘪。 “你这是怎么了?” 吴俊源自小身体强壮如牛,便是连生病的时候都少,现下却拄着拐肩膀单薄如纸,脸色更是发青难看。 “这个说来话长……” 吴俊源闷声笑了下,往偏房里瞥了瞥道:“大哥,那屋子里关的云州小三元谢宁?” “你怎么知道?”吴世英简直被弟弟身体虚弱的程度惊到,他随口道:“别提了,这小子油盐不进若不是他有功名在身,我非活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扒谁一层皮?” 谢宁推开守门的家丁,走了出来,一见吴俊源好模好样地站在那里,心底连激动带高兴,他冲着吴世英道:“吴将军,容我提醒你,下官不仅有功名在身,还是西北榷场从六品的监司!” 半刻钟后。 一整箱圆润的土地雷被抬上桌子。 吴世英拧巴着一张脸,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地泥都透露着无比的尴尬。 第109章 地雷,见见世面 “所以,谢大人你是一早就知道本将的身份,这、这火、火雷也原本就是打算送本将军的?” 当着两个聪明小弟的面,吴世英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的。 吴俊源不好明着笑,只好低头抿唇偷摸笑。 谢宁无奈道:“我都说几次了,让送东西到廖府我兄弟的手上,是廖府我兄弟的手上,何曾说过送给我媳妇?武将军,马家烧鸡往廖府送了能有二十只了?” 那廖府上下清贫的除了看门的管家和厨子,再没别的下人。 来来回回十好几趟,愣是连小厮槐棋的影子都没见到,这能赖谁? “行行!” “不说这个了!” 吴世英表情难看得要死,但眼睛盯着火雷的目光却似冒光,他爱不释手地拿起一个陶罐道:“就是这个把十几个胡人炸成泥?” “对就是这个!” 吴俊源笑道:“火雷刚一研制成功,我便跟谢兄提出要送来白城这边给你,哪知道遇到瘟疫,我又无故晕倒,这才耽误了十日,不过大哥你……” 吴世英知道吴俊源要说什么,立刻打岔道:“得得埋汰我的话少说,这火雷我之前就见过一个深坑,走,咱找个地方放他一个,让你大哥我也站长见识!” 土地雷之前都实验过多少次。 谢宁自从出发白城之后,就没怎么好好陪过许婉,放土地雷、长见识留给吴世英他们哥俩,谢宁让吴世英赶紧给他送回廖府。 廖府虽然是节度使的宅邸,但面积不大,就一普通二进四合院,谢宁从吴家的马车上下来,进门时没见到鲁管家,整个宅院没了他闹腾肃静了许多,谢宁往后院走,路过赵夫人平日待的绣阁余光扫了一眼。 许婉正提着东西关上房门。 六月夏日窗棂大开。 谢宁还未走近便听见抽泣的声音,当下脚步一顿。 “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呢?” “赵夫人,我父兄遭此侮辱,若我不知晓还能苟活于世,可我偏偏就是知道了……” 什么事? 谢宁心下一凛。 绣阁内,许婉跪在地上,脚边放着包裹,她道:“多谢赵夫人,帮我把苦籍换成良籍,日后我便是前去江南找我二哥、三哥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赵夫人见许婉这样,眉宇痛苦难当,她道:“许婉,你也别怪我家大人不能为杨家军伸冤,官场上风云莫测其中凶险不是你我妇道人家可以揣测的,杨家军通敌叛国,整个西北不论军武,还是平民百姓无一人相信……” “但就是没人肯站出来给他们洗刷污名不是吗?” 许婉扶着桌边撑着站起来,满目悲怆,“我父杨云翼,我大哥杨玄,还有整整三万将士的姓名,若为家国战死沙场在所不惜,可他们不是!” “他们是冤死的!” “至今我父亲的头颅还挂在胡王的营长,我大哥的头骨被制成酒樽,他们活着的时候为大宴出生入死,死了却要日日受曾经的敌手侮辱!”许婉字字泣泪,语气宛若剜心之痛,“若是他们当真通敌卖国,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三万杨家军背叛大宴,又怎会曝尸荒野尸骨至今无人收敛?” “许婉……” 不论官场形势如何。 大义面前,根本不容辩驳。 此时什么言语都无尽苍白,赵夫人道:“我与你母亲手帕相交几十年,把你混在难民中送走以后,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因缘际会,你相公会成了我家大人的学生。” “杨将军和杨校尉的尸骨,我家大人一直费心要找机会悄悄接回来,如今这样的消息竟然传到了你的耳朵里。”赵夫人表情肃穆,语气担忧,“许婉,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打算怎么办?” 杨将军父子的尸骨惨遭胡人凌辱,这是最近谢宁一家搬进廖府,才从市井传出来的消息。 谢宁整日埋头钻研木匠活,对外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此时他站在窗外,心神无比震荡。 原来他一直的猜测是对的。 原来,许婉她真的杨家后人。 谢宁心绪无味繁杂,一股无形的酸楚压上舌根,叫他一时不能言语。 明明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他却忽略妻子至此。 许婉浑身上下打着冷战,一朝从天边跌做沉泥她都没有怨过,日日被丈夫暴打她也从没轻言生死,可现在父兄和三万杨家军的冤魂全都压在她身上,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无法呼吸。 许婉恨道:“赵夫人,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郎,不能上阵杀敌,不能亲手陈我父兄泼天之冤!我相公……”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止不住地哽咽,“他、他……他是前途无量的三元郎,以后会是六元,会有无数的抱负等着他去施展。” “我不能拖累他。” 赵夫人被她眼底的决然惊得心头一颤,“那你、那你预备怎么办?” 许婉苦笑了一声,眼泪顺着下颌流淌,她道:“我乃罪臣之女,生死簿上早已没有了杨婉这两个字,我不能拖累他,一点都不行,我要去找我二哥!找我三哥!” “常言道,女子之命轻若蒲柳,我、我能陪他一程,已算三生有幸,这辈子值了……” “赵夫人,您放心,我不会冒然潜入胡地,既是投身女子,我便不会叫自己置与危险之地。”许婉哽咽了下道:“我虽蒲柳,但我铁骨铮铮杨云翼的女儿,便是一生浮萍无根无缔,我也要为父兄报仇,为冤死的三万杨家军报仇!” 月朗星稀。 孤月清泠地印在天穹一角。 谢宁没回房,也没去见许婉,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拇指摩挲着杯沿,掌中仍有南屯村孩童的血液的温度,那天真懵懂的眼神和整整一个村庄,普通大宴村民的死难。 每一滴鲜血,每一次心头的撼动,都叫他无法释怀。 他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只是用外来人冷眼旁观的态度去审视身边的一切。 千万人的战场他没感受过。 九死而犹未悔,荡气回肠对大宴的家国情怀他没有过。 但妻子许婉在他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白日里许婉泣泪之言,字字在脑中回响。 他能做些什么? 或者以目前的他能做什么? 一直以来的自满、自傲,到了此时青烟一般湮灭无踪。 许婉彻夜难眠,自从离开村子,好像她一直在守着孤灯等着谢宁,虽她从未因此心生怨怼,但如今这样的日子越过越少,她有些着急、甚至有些怨恨,怨谢宁不能多陪一陪她。 倏然地,被子掀开一条缝,冰凉的躯体慢慢贴了过来。 谢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她。 第110章 两国议谈,破马张飞 第二天,天没亮,鲁管家便捧着官服来敲窗户。 议谈的地点定在宿川城外十里坡一处宅院内。 谢宁到的时候,吴世英、张启鹤,徐贺等人还有胡人使者均已到场。 两国议谈,入内之人需得将武器卸下。 谢宁乃文官,走在张启鹤之后象征性抖落抖落衣袍便走了进去。 但清晨在许婉藏着的包裹里,搜出来的锋利匕首却仍在靴子里。 至于许婉的户籍贴,也被他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一个被窝睡了他这么久的媳妇,他认定的人,想偷偷就走? 门都没有! 议谈座次,廖吉昌为首,长桌两侧分别的大宴官员和胡人使者,虽不是两国正式会谈,但仍有书记官在列。 谢宁还在谈判桌上看到了熟人,被火雷崩伤吊着一条胳膊的——戈泰。 戈泰见了他同样十分震惊。 谢宁扫视他的目光,深冷漠然,南屯村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活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后悔救了什么人。 “廖大人有礼!” 胡人使者率先开口,“草原与大宴互市通商,本是你国售卖货物给草原,为何一定要将交易的市场定在大宴境内?” “定在你们那儿?你们那儿除了野草,还有风一吹就跑的帐篷还有什么?” 徐贺回怼道:“两国通商必然是互市贸易,难道你们草原就不卖东西给大宴?更何况我大宴乃堂堂天朝,九州正统,岂能由得你们摆布?” “天朝?” “正统?” 胡人使者口气狂妄,“这位大人敢问你官位几何?我乃长生天草原王和十八部落共同派遣的使臣,要与我对话,还得你们大宴的能拍板的大人物才行,你……” “资格不够!” “本官资格不够?” 徐贺平日里一副老好人模样,此时眉飞怒目,胡子乱飞,猛地一拍桌子道:“你这个大字不识一筐的胡人莽汉,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还使臣,还草原王十八部落?” “本官怕你忘了,告诉你!就连你们草原王都是我大宴天子册封,你那高高在上的草原王,别说是见了我大宴天子,就是见了大宴普普通通的一个王爷,也要叩头行礼!” “十八部落?”徐贺嘲讽冷哼,根本没瞧起,“不过一群只知道放牧,冬不知修建房屋取暖,夏不知耕种的野蛮人种,此等未开化的蛮族你也配自称使臣?” “无国,无疆,无天子,你何来的臣子之说?” “你放屁!” 胡人使者被徐贺连珠炮似地贬损的祖宗十八代都抬不起头,当即就恼怒得不知风度为何物,两方人马霎时间就大骂起来。 一张桌子划成楚河汉界,各个探出身子指着鼻子咒骂对方。 谢宁眉头一挑,被口水喷的身体向后倾去。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从前跟云州的那群废物舌战群儒,跟这场面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你们大宴尽是官场酸儒!”胡人使者扯嗓子怒骂,“若非两国议谈,我何曾能掉价的能你们这等两脚羊都算不得的废物同坐一个屋檐下!” “本官从祖上开始便是世代清流的读书人家!” 徐贺身边一名肥头大耳的税官,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对方的鼻子,震声叱骂,“与你们在一起才是丢了我族上书香门第的脸面,你们这群放牛的穷光蛋,懂得何为礼义廉耻,何为人伦纲常?” “我听说,你们草原通婚竟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我瞧你獐头鼠目,别是跟你老子爷是个娘们肚皮里爬出来的臭虫,你这等下三滥隔着三里地,十里八乡的苍蝇都能闻到味!” “与我论断长,你们还不配!” 我去!! 这么猛! 谢宁心头愤懑顿时不知何时一扫而空,一时被惊诧得不知作何表情。 上辈子他在国际新闻上看过,塞尔维亚国会扔烟雾弹,联合国大会飞皮鞋,当时还觉滑稽好笑,但此时身临其境,才觉舌枪若为家国,这点骂声算得了什么? 不光膀子上去干一架,都算是轻的。 “谢大人。” 一直没说话的张启鹤突然靠了过来,贴着谢宁的耳边道:“谢大人别怕,只是吵得凶而已,打不起来的。” “???” 谢宁表情诧异。 果然就见吴世英,猛地一拍桌子,虎啸似地道:“你方何意?两国议谈儿戏不成,若是要有开战的意思,我赤甲军上下随时奉陪!” “随时奉陪?” 大宴武将开嗓,那头戈泰随之也站起来怒道:“赤甲军又如何,与我胡人大军相比,就如那黄牛身上的尾巴毛根本不值一提!你吴世英自己算算,赤甲军跟胡人铁骑开战,几胜几败?” “要说打仗,我们长生天的子女没怕过!” “现在宿川城外十万大军枕戈待旦,要开战随时奉陪!” 议谈气氛僵硬得几乎谈无可谈。 双方剑拔弩张,恨不能现在就拔出兵戈一较高下。 廖吉昌看了眼坐在末尾的谢宁,目光深沉地扫视了一圈,他道:“胡人使者,你方草原王的意思是一定要将榷场挪到草原境内,不可回转了?” 节度使大人一张口,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胡人使者们一个个坐了下来。 为首那名叫穆特的使者冲着廖吉昌倨傲道:“回节度使大人的话,我方也并非一定要将榷场的位置划定在草原范围内。” “嗯,你说。” 廖吉昌道。 胡人使者跟身旁同伴交换了下眼神,其他使者和戈泰都点了点头。 穆特轻飘飘地笑了下:“我等遵草原王之令前来议谈,若是大宴执意不肯将榷场的位置挪到草原,那便将通商交易地点定在宿川城内!” “你说什么……!!” 霎时间的鸦雀无声后,吴世英眼眸杀意凛然,若不是手边无兵刃,不然当下就要切掉那穆特的脑袋。 大宴这边的官员脸色无不怒火滔天。 把榷场的位置定在宿川城内什么意思? 那是要将距离草原最近的城池,城门朝他们胡人城门大开,自此之后,随便他们胡人兵马进出,跟整个边疆军防全部对胡人开放有什么分别。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简直藐视天朝威严! 压根没把他们在座的任何一个文武官员放在眼里! 也压根没把,西北数万边军放在眼里! 第111章 议谈,谢宁怒斩胡人使臣! 议谈氛围顿时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大宴在场官员,没有一个人不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胡人使者每一个人脸上却都是志在必得,得意洋洋。 他们虽不读不懂兵法,却也懂得投石问路,抛砖引玉,近年来大宴国力衰微,大宴边军几次打仗都大败特败给了草原部落,能与草原铁骑一战,称得上是精锐的西北边军就那么多。 现下宿川陈兵十万。 若是通商不成,一朝惊变,两边打了起来,便是位高权重如节度使也付不起这个责任。 胡人这边笃定了,这些窝囊的大宴白面官员压根挺不起脊梁。 “这便是你方最后的决议了是吗?” 廖吉昌威压顿起,视线压迫得胡人使者几乎不敢对视。 在场胡人使者都知晓,若是此时回答意味着什么。 戈泰刚要说话。 穆特就冲着廖吉昌笑道:“是的,节度使大人,这便是草原王对于此次两国通商的愿望,还请节度使大人成全。” 廖吉昌寒沉着一张脸,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当初两国互市通商,因为杨家军的败北两国拉扯许久,最终才定下通商事宜,若那时再不答应通商,胡人大举进攻战火席卷整个西北也是极有可能,交易榷场的位置也是一早由兵部定好,胡人那边也是同意的。 此番临时反悔,是吃定了他们西北边军力弱,两项取其害,对比朝廷更惧怕燃起战火。 杨家军…… 廖吉昌顿时想起,住在家里杨家的小女儿。 杨云翼将军、杨玄校尉的尸身仍在胡人大帐日日受辱,三万大宴将士尸骨未寒,此等家国大恨,岂能轻易吞下,廖吉昌心头恨出血来,他对胡人使者怒目而视。 偏那个穆特,还嬉皮笑脸地跟他扯着胡人大军如何雄壮。 他们草原十八部落,连日往西北边疆增兵多少。 议谈进行了好些时候。 穆特像是暂时放过大宴官员一马地道:“我知此等决定一下,节度使大人必然会被大宴朝廷问责,那不如诸位好好想想?议谈暂且先休息一会?”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暂避锋芒,确实是好几个人心头所想。 大事临头,站在罪与罚的分水岭上,没有一个人不想独善其身,对胡人震怒是一回事,惧怕来日朝廷降罪又是一回事。 一时间没人走出议谈屋内。 所有大宴官员的脸都噤若寒蝉。 张启鹤在桌子下使劲搓手。 谢宁瞥了一眼,以为他是在紧张,他道:“张大人是否身体不适?” “非是身体不适!”张启鹤老迈的目光看向对面几个强壮的胡人,他道:“老朽是恨时光太匆匆,哪怕老朽再年轻个五岁,都能拔刀即刻砍了这几个杂碎!便是惹得滔天巨祸,张家香火无人传承又当何妨?” “如此窝囊,我又有何脸面教导家中子孙何为气节!何为家国!” 谢宁心头一跳,默然下来。 四目相对,谢宁的目光刚好跟戈泰撞上。 这狗东西裸露的半边身子全都是爆炸后的崩痕,他目光宛如淬毒的獠牙般地盯着谢宁,这样的目光让谢宁好似又回到南屯村,亲眼见证无数无辜村民被杀的那天。 穆特指示随侍拿出酒来,给在座的大宴官员倒上,他自己独饮一杯,“这是我草原的烈酒,肯定不像你们常喝的那般柔和,诸位请尝尝看,说不定以后就能喝得习惯。” 茶杯依次斟满,但大宴官员却无一人举杯。 穆特像是极为享受这种我强你弱的氛围,摇着头顶小辫,抿了一口咂咂嘴,“诸位大人怎么不喝?难道是嫌杯子太大了?怕喝了一口便要醉倒耽误了事?” 他与身边胡人相视一眼,几个胡人使者皆是露出嘲讽笑容。 穆特继续道:“此地简陋,却也比我草原民众的帐篷要好的多,刚刚徐大人说的对,我们草原的确不善经营民生,千百年只能窝在草原一隅放牧,肥沃的草场从来都不属于我们,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举了举杯子。 谢宁的目光顿时像插进了一根钢钉,痛的他瞳孔挛缩,震怒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不止。 “你们的军队仍旧败给我们!” “你们士兵的身躯还不是化作草原的肥料,滋养我们的草场?就连你们的将军……”穆特轻声笑了,像是说起什么无足轻重的事,对戈泰道:“对了,那个校尉叫什么?” “就是万箭穿心被射杀的那个姓杨的……” “杨玄!” 当初射向杨玄致命的一箭,还是从自己手里射出去的,戈泰自满地道。 “啊对,杨玄!”穆特还在继续挑衅,企图以杨玄的惨死,震慑所有大宴官员,“都说我们草原人皮糙肉厚,这个叫杨玄他也差不多,他那一身肉被我们的大王子拖在马上剐了三天三夜,后背才露出骨头……” “还有他那个爹,从前一直压制我们草原部落,后来意图投奔的那个杨云翼……” 吴世英气到浑身发抖,若不是徐贺在一旁压制着他,他从穆特提起杨家军第一个字就冲上去杀人了。 廖吉昌道:“胡人使者!!” 议谈桌上众人都在屏息颤抖。 穆特似乎说嗨了,他来的时候草原王明确命令,此次议谈,要么打起来,要么逼迫西北打开国门,让通商的交易地点放到宿川城内,为他们日后大举进攻先行铺路。 但谁都没想到,一直坐在末尾座次的谢宁会默不作声地起身。 有看见他动弹的,还以为他受不住威压,想临阵脱逃,也有胡人余光瞥见他走过来,还以为他这等小官是要来求饶,求穆特别再说了,他这个窝囊的中原人都快要吓尿了。 就连戈泰对谢宁这个会读书的大夫,心里都满是轻蔑之意。 穆特还在炫耀似得摇晃着酒杯,“这人头酒杯,还是临出发前草原王钦赐我的,你们不曾想过,杨家军威名赫赫又如何……为大宴之鹰又如何,他杨玄还不是成了我手……” 谢宁一声不吭地出现在穆特身后。 正对面的吴世英不忍直视杨玄的头骨,一抬眸,就见谢宁不知何时站在了穆特身后。 谢宁此时心中什么都没有。 国仇家恨。 南屯村的孩子,挂在树梢被凌辱的女孩,京观似得摞成山惨死的村民。 还有他的妻子许婉…… 第112章 天子近侍,对谢宁大夸特夸! “一国之将,可杀之!不可辱之!” 谢宁拔出匕首,摁着穆特的头颅,暴喝一声,连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抬手下去狠狠割断了穆特的喉管。 谁也没预料到,一个末流小官能在两国议谈这样重要的场合突然暴起杀人。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穆特酒杯二字尚未说完,就觉喉咙一空,再往下便讲不出来一个字。 “嗬嗬……” 两声之后,穆特咚地一声倒在桌子上。 有胆小的大宴文官,当即惊叫一声。 吴世英反应最快,在一条胳膊钓着戈泰反手去抓谢宁的时候,直接暴起长臂抓起谢宁的袖子直接把人顺着桌面扯到了另一头,整张桌子顷刻被拽得要翻,穆特的尸身哐当一声向后砸在地上。 “廖大人!” 戈泰眼眸赤红,怒火滔天,“你们是要开战吗?” “开战又如何?” 谢宁的心头的怒火沸腾,穆特的血点将他周身所有怒火点燃,他面目狰狞地道:“你们此番不就抱着开战的目的来的吗?我大宴数万士兵,可杀不可辱,此等杂碎也配使臣?” “他也配来凌辱我大宴将士!” 谢宁被吴世英捞回来的时候,手疾眼快已经把杨玄的头骨拿在了手中。 他目光激红,眼眶兜泪,地道:“杨家军上下皆是我大宴边军的英雄,岂容你等侮辱!要战便战!此等血仇,需得你们胡人的血来偿还!” 戈泰彻底被谢宁眼中的滔天杀意所震惊。 不光他,在场的所有文官、武官全都五内剧震! 虽然之前他们怕过,怕胡人的铁蹄踏破家园,怕朝廷的责罚下来,身家性命不保,但此时却无一人退缩,个个对着胡人怒目而视,恨不能顷刻间生啖其肉,生喝其血。 “南屯村上下一百三四口人的姓名!” “戈泰!” 谢宁怒喝一声,“我要用你草原人的鲜血一条条全部偿还回来!” 戈泰也不是吃素的,如此草原王向大宴开战的目的彻底达成,他扛起穆特的尸体冲着廖吉昌狞笑道:“廖大人,记得你们今日的猖狂,待来日城破人亡,你等不要跪下来求我!” “求你妈个头!” 老早就磨刀霍霍的张启鹤怒骂出声,恨不能跟谢宁一样冲上去杀了他胡人一两个。 议谈就此彻底失败! 胡人使者们走了之后,屋内寒蝉一片。 所有文官武官,无一人提前离场,也无一人向廖吉昌表达后悔之意。 廖吉昌沉默良久,起身拳头狠狠砸向桌面,“开战!” 赵小脚陆路水路晃荡半个月,终于到了宿川城,此行他先到的西北最大的云州,刚一进入城内就觉得大街上的百姓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每个百姓脸上都精气神满满,无一人像京城吸食逍遥散那般萎靡颓废。 那块给吴氏杏林立的功德碑,他已经看见。 但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实际看见了又是一回事。 如此朝气蓬勃,人人都精气神饱满的样子,他得有多久没见到了。 在云州住了两碗,他更是见识到了科举小三元谢宁的威名,西北此地几年干旱,分明是瘟疫大起的苗头,但城里却无半点闹人瘟的迹象,找来驿站管事的一问。 好家伙! 不管是之前的逍遥散解毒方子,还是后来的瘟疫、羊毛瘟,能彻底根治,杜绝蔓延全都托了谢宁谢小三元的福。 云州百姓无不是对谢小三元感恩戴德。 不光如此,科举文坛之风更是吹到了市井寻常百姓当中。 他那番布衣寒门,凭什么不能出头,凭什么奴隶孩子生下来还是奴隶,世家的孩子生下来还是世家,旧食堂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和言论,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所有普通出身的孩童无不视他为偶像。 所有科举路上龋龋独行的学子,没有不拿他当标杆。 赵小脚还打听到,那小三元谢宁科举考中之前,家里连油灯都点不起,每日读书都得要在家中破漏的厨房取暖取光。 如此艰苦的环境,他却能连续打败一众西北世家子弟,连连在科举场上取得魁首,简直堪称不世之材。 这样一个在黄泉与世家博弈关口冒头的人才,简直是给靠光开科举,打压世家的皇帝大大提起,赵小脚当即就决定得在折子上大夸特夸谢宁一番。 他是干什么的? 天子近侍,是把皇帝从小伺候到大的。 只要是哄皇帝开心的机会,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小脚第一个夸谢宁的折子刚寄出去。 第二天到了白城,更是被白城的瘟疫的治理吓了一跳。 初入白城的时候十里全是新的坟包,田间地头不见新麦苗,风咋起,卷起的白色纸钱遮天蔽日。 这得死了多少人啊! 但一进入白城后,所见情况却彻底颠覆了赵小脚对人间地狱的想象。 白城瘟疫竟然已经平息了。 短短不到半月几乎再无人因此丧命。 细问下来才知道,又是那个谢宁,是他研制出了个白色药片,只要口服下去七日内病情便可控制,一月内患病的人都可正常生活,并且最关键的是,那么严重的瘟疫竟然一点后遗症没有! 这简直匪夷所思! 如此见闻,连宫中长大,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大场面的皇城第一大太监,也忍不住心情激荡起来。 当即又写了一封折子,再次对谢宁大夸特夸。 还没到宿川呢,他就已经对此行满意得不得了。 虽然暂时还没有官员给他孝敬银子,但能提前获得圣上的欢心,回京后的赏赐银子还能少得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说不定还能再拔高一截,当然地方官员的孝敬也是绝对不能少的! 赵小脚美梦做了一路。 可接下来启程去往宿川的路上,越走他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官道上大量的百姓卷着铺盖往外跑,各个脸上还都丧如考妣都跟死了亲娘死的。 赵小脚着人一问,差点没惊得他当场从马车上摔下来。 因为两国议谈破裂,有官员当场杀了胡人使者,致使胡人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大宴和胡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这个廖吉昌他到底在搞什么!” 马车才停在宿川驿站,赵小脚连口水都没喝,就要着急去找廖吉昌兴师问罪! 第113章 此一战,必叫胡人从此胆寒! 天空如同拉上了一层黑幕,无星也无月。 宿川城楼下,姓赵的老兵猛地往嘴里灌着酒,六月的夜晚蚊蝇飞舞,天气闷得一丝凉爽也无,地瓜烧顺着食管一路烫下去,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你他娘的慢点!给老子留点!” 还要继续喝,酒壶却被一只手突然夺走,夺走酒壶的那人,两一只手提留着裤腰,带白毛的家伙事夹在外面一半,显然是刚尿还没撒利索就跑了过来。 两辈烈酒下肚。 后来的老年士兵怅然道:“老赵啊,咱守了一辈子宿川城,这回可是真要到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老赵惨笑一声,露出焦黄浑浊的牙齿,“胡人跟咱们十年一大打,三年一小打,便是那雄壮如杨家军不也一败涂地,甭管是怎么死的,反正三万人连毛都没回来一根!” “胡人这些年兵强马壮,什么互市不互市,通商不通商是想砸碎了咱的脑壳入关才是真的!” “老子今年四十五了!孙子都八个了,这幅撒尿都不利索的身子,想杀便杀!咱大宴老爷们吸了多少年的逍遥散,骨头早从根底上就烂透了!” “你这个吊撒尿不利索,不是因为逛窑子逛太多烂根的么?你往逍遥散上赖什么赖?” 老赵毫不留情拆穿。 “放你爷没影的屁!”老兵咒骂了一声,“老子也是当了一辈子兵的人,谁还没点家底?逍遥散怎么了?逛窑子怎么了?” “老子保家卫国还不行多享受享受?” “你这辈子当大头兵还不够?”那人道:“还让你儿孙也跟着遭罪?” “哎呦,就是可惜了南屯村的那个小媳妇,那屁股,那腰条,啧啧……” “你可拉到,那娘们多能划拉钱!光咱们边境的爷们,一年得往她身上搭多少?还松的要死……”老赵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南门楼那边营子女人够劲,南边的、胡人的哪里的都有,几壶酒就能进被窝……就是可惜喽,胡人一打进来,咱们都得死,以后那香喷喷的女人窝,再没咱们爷们什么事儿喽!” 城楼下拐弯处,张启鹤同样拎来一壶酒,他递给谢宁道:“别上火,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 谢宁听着一墙之隔两个老兵胡吹,他摇头笑道:“我没上火。” “真没?”张启鹤手中酒壶砰了碰他的,“胡人如此嚣张,老子早就想干死他们几个了,之所以慢了你一步就是老朽手中没刀而已,要不咱那么多大宴官,你当都是爬着尿尿的呢?” “哈哈哈哈……” 谢宁大笑了两声。 心头烦闷都是好了许多。 张启鹤又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放心不管这场仗最后是输是赢,没有一个人会怪你,有没有你那一刀胡人该打上门,一样也是打上门,不过早晚而已……” “谢宁,你是廖大人的学生,一方节度使的入门弟子,日后前途必然一片光明,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上头都有你老师廖大人顶着,这不京城来个没把的,正跟你家廖大人叽歪呢!” “这仗打输了你老师护你周全,打赢了,来日你就是意气风发的小英雄!是功是过,自当有人替你传唱!” 宿川城下营房。 赵小脚猛地推门而出,两扇房门拍向两侧震天响。 谢宁刚走到廖吉昌营房的临时住所,视线模糊之下,便见一个肥嘟嘟的人影一路骂骂咧咧走出来,“藐视朝廷,狂悖自大!要是胡人真打进来,你廖吉昌最好永远这么理直气壮!” 捧臭脚的小太监立刻上前哄着,“爷爷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军国大事自然有他们这些当官的操心,您可别奇怪了身子!” “你懂什么!” 赵小脚尖利的嗓门怒骂:“陛下大开边境通商,是为了增加赋税强国强民的!是为了他廖吉昌逞英雄,议谈当场斩杀胡人使者的吗?杂家叫他临时弄死个人,随便弄个脑袋送去赔礼他都不肯!” “万一胡人真的打进来,他廖吉昌受不住白鹭关,看到最后谁落得个满门抄斩!” 谢宁脚步一顿。 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 不管胡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当场杀人是真,一刀加速燃起边境战火也是真。 廖吉昌把的所有罪责一力承担到自己肩上。 谢宁并非怕事,他当时能一刀宰了那个穆特,就不怕死刑加身,但现在却是让其人替他承担,他当初既然敢在两国议谈那么重要的场合下刀子,必然不会让这场仗输! 他不光要让这一场仗打得胡人从此长了记性。 也要打出大宴的血腥。 不是谢宁夸大,光土地雷一样,就能让胡人从此以后对大宴边军闻风丧胆,未来一百年之内再无起兵的胆量! 谢宁脚步一顿,并没有直接去找廖吉昌,而是掉头去了吴氏兄弟哪里。 胡人兵临城下。 大批量的百姓收拾铺盖卷跑路,之前为了互市通商而来的各地行商们,也都纷纷吓破了胆赶紧往关内跑。 大量的兵甲在城内穿行,整个西北的兵力都迅速往宿川集结。 但有一部分除外。 高家、季家趁着战事将起,反而先卢家一步拿出了几十万两银票,火速送到廖吉昌手上。 而卢家,则是一早收到消息,说是驿馆里来了京城的大人物。 卢轩立刻揣上之前要借给西北边军的三十万两银票,火速跑来给赵小脚送殷勤,给皇帝跟前的太监送礼,跟给廖吉昌那个茅坑里的石头借钱,能一样么? 他们卢家嫡系可有不少在朝中做官的。 平日里这样的机会摸都摸不到,现在送到家门口来了,可不得马屁大拍。 但这会赵小脚可没空搭理他,什么卢家这个那个的,他只认得银票,胡人都要打过进来了,还不跑等什么? 赵小脚指挥着四五个小黄门呼呼喝喝,“哎呦,小心点,要是磕碰了杂家的玉石枕头仔细你的皮!” “哎!还有你!那个侍卫,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马车牵过来,别忘了通知武成王说杂家来了,请他来云州见杂家!” “大监!” “我家孩儿乃吏部左员外郎,听说下月便是大监寿诞,届时还请大监……” 卢轩见赵小脚根本不搭理他,舔着脸撵上来,却不料赵小脚一个没站稳,被他撞得一只脚从门槛上横崴了下去,霎时间,杀鸡似得惨叫响起。 “哎呦!” “你这是要杂家的命!” “不长眼的狗东西,你要干什么!” 赵小脚脚踝剧痛,扭头指着卢轩的鼻子大骂,嘴里哎呦哎呦不停呼痛。 正好,谢宁研究了一宿的火药,正要回家去见许婉,抬头就见卢轩大惊失色地让旁边的人去找大夫,而驿馆大门槛上跌坐个白面无须的老男人。 第114章 谢宁绑了大太监上城楼督战 “吴俊源捅了捅谢宁的胳膊,噗嗤笑道:“这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个肥耗子?” 谢宁跟吴氏兄弟研制了一宿的火药,才刚刚腾出时间来上驿馆来找昨个给廖吉昌气受的大太监。 卢轩一见赵小脚伤的严重,那肥成一坨的脚脖子,眨眼间肿了起来,连忙惊慌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兵荒马乱的,城里乱糟糟一片,到处都是着急逃难的百姓,一时之间哪里来的大夫。 赵小脚疼的脑门冒汗,指着卢轩的鼻子痛骂。 竟是半点不顾世家的脸面。 谢宁此行带了十几个赤甲军的兵勇,他见赵小脚身边的侍卫都忙得跟无头苍蝇一般,给吴俊源使了个眼神,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卢轩见了他来,顿时也顾不得其他。 “谢宁!” “赶紧!你快过来给贵人瞧瞧!” 谢宁白了他一眼,径自蹲在赵小脚身前,顺着脚踝捋了两下,道:“扭伤了。” “扭伤了?” 本是送礼讨好来的,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卢轩一听赵小脚当真是伤到了,心下顿时一紧。 尤其,还是当着谢宁的面。 这小子,不用说都知道,满肚子坏水没一个好屁。 果然就听谢宁道:“挺严重,就算好好修养也得要半月才能下地!” “半个月?!” 赵小脚一下子就急了。 “是得半个月!”谢宁瞄着惊慌失措的卢轩,阴险地笑了下,“正常情况下崴脚肯定需要半月修养,但……” “但是什么!” “但是……若我出手,一时片刻贵人的脚即刻便会痊愈……” 谢宁两眼微眯,架起赵小脚死沉的咯吱窝,趁所有侍卫都愣神的功夫,夹着人就往外拖,对面看似闲逛的赤甲军兵立刻窜过来接应,掩耳盗铃之势不足以形容,赵小脚那些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肥肥的大太监已经被绑上了马车。 独留下已然呆傻掉的卢轩,站在原地发愣。 “你到底是谁?” 赵小脚又惊又怒。 吴俊源坐在车里,端着肩膀憋笑。 谢宁咳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抓赵小脚受伤的地方,却被赵小脚惊叫着躲开,那架势就跟良家妇女被流氓调戏了一般。 谢宁揉了揉刺激过度的耳朵根,道:“天使大人,切莫惊慌!” 显然,感觉自己被非礼的大太监根本没听见,谢宁说什么。 吴俊源见此,用力拍了拍赵小脚的肩膀,“别喊了!再喊把你丢出去!” 马车里这才归于平静。 谢宁道:“我先给天使大人治伤,但是我给您治好之后,您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说话的机会? 赵小脚心想,他人都被绑走了,想说什么还不是随便你? 他见谢宁他们二人,一个文质彬彬,一个瘦如干柴,哼了哼鼻子,佯装镇定道:“你最好搞清楚杂家是谁?若是杂家少了一根毫毛,杂家保证你俩日后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吴俊源面对赵小脚无效威胁,连连附和。 脚伤并没有多严重,就是个正骨的事。 简单一下,赵小脚便感觉扭伤处不疼了,随即表情有些诡异地看着谢宁。 谢宁坐好抬手规矩地行了个礼,他道:“下官云州府谢宁,乃是节度使廖大人的入门弟子,如此跟天使大人说话实属无奈,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你是廖吉昌的学生?” 赵小脚大惊。 他赵小脚乃是天子跟前最得脸的太监,是把皇帝从穿开裆裤伺候到大的大太监,便是中宫皇后、东宫太子见了他都要礼遇三分,廖吉昌这等封疆大吏虽是位高权重,但见了他也一样要忌惮三分。 廖吉昌的学生,倒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挟持他? 是活腻歪了不成? 赵小脚反应过来,“你、你就是谢宁?” 就是那个反复震惊他,叫他连夜给皇帝不远千里上折子大夸特夸的谢宁? 赵小脚顿时恨不能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是,晚生正是谢宁。”谢宁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他淡笑道:“此次我冒大不韪来找天使,是有两件事要说。” “你说。” 好歹是天子跟前待着的人,镇静下来之后还有几分风度。 赵小脚再看谢宁的眼神犹如死人一般淡漠。 “我要跟天使说的事情一共有两件。”谢宁道:“一,两国议谈当场杀了胡人使者的并非我的老师,而是我。” “……是你!” “嗯。”谢宁并没理会赵小脚的惊诧,继续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我要送给天使一件史书难有的大礼……惊天的功勋!” 得到惊天功勋后的感觉什么样,赵小脚不知道,但他被谢宁和吴俊源半忽悠,半胁迫来到宿川城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他活了一把岁数,五六十岁,竟然耳根子软到被他们俩毛头小子给说动了。 这俩书生,你一句天佑大宴,皇帝文治武功,大宴必胜,他一句,天使带天子出巡,必将大大鼓舞士气,有了天使督战,所有西北将士必然勇猛三分,所向彼靡。 此战若胜,他赵小脚必然彪炳千秋。 没了一条根的阉人,便是宫里随便一条狗都能瞧不起。 史书上对太监更是骂声一片。 还从未有哪个太监,能青史留名,受后人敬仰。 宿川城下黑压压望不到头的胡人大军,磨刀霍霍,连空气中吹来的风都带着肃然杀气。 谢宁扶着赵小脚的椅背,语气挥斥方遒地指点江山道:“天使您看,往下这一片目之所及,所有活着的胡人,三日之内必将成为宿川城下焦土,同样他们也是天使大人的无上功勋!” “只要此战胜利,您会被所有西北百姓称颂,会在史书上青史留名!” 赵小脚被他忽悠的肝颤,青史留名是很诱人,朝堂上多少有根的男人都做不到,他若是做到了,不是强过朝堂上那些惯会背地里瞧不起他,骂他死阉人、死太监的伪君子强多了? 一个没根的太监能做到的事,那些牛鼻子朝天的世家、门阀,还有那些之乎者也的酸儒寒门,一个个的,看他们谁还敢瞧不起他。 阉人没了男人的东西,心里上多少都沾点变态。 但他们这个群体,同样的也最敬畏战场上杀敌的真汉子。 若自己真能成为谢宁口中那样的人。 赵小脚胆寒肝颤之余,胸口竟无端冒出一股豪气,此情此景,数万虎狼环伺,但他们身后两个对比胡人同样孱弱的书生都没有退却,他虽然不算个真正的男人…… 此战万一呢…… 万一真能打赢呢…… 第115章 攻城战打响,谢宁送上破伤风三件套 牛角声响起。 胡人大军悍然发动进攻。 张都尉奔上城楼,对谢宁急促道:“谢大人,胡人打过来,您和这位……要不要马上下去?” 城下乌压压黑色潮水一般的胡人大军,犹如匍匐在大地上的猛兽,飞速地向前移动,人站在城楼上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因为人类的剧烈奔跑而震颤。 赵小脚刚要答应 谢宁却摇头道:“张都尉,我虽为文官,但此战因我而起,劳烦你传令下去,皇上的天使就在此督战,敌不退,我们不退!我跟天使大监就在城门的最高处等着诸位凯旋!” “谢宁!” 赵小脚方才内心的万丈豪情,随着牛角声一响,立刻被吓得无影无踪。 他虽然贪念功绩,但他不想死啊。 留在城楼下,还有逃跑的机会。 但在城楼上,刀剑不长眼,谁知胡人到底会不会攻上来,万一他小命彻底留在这咋整?他找谁说理去? 还没来得及大骂特骂,赵小脚便被谢宁跟吴俊源给弄到了观战的城楼上去了。 观战楼内,廖吉昌正肃穆地盯着前方战局,忽地回头一撇,见谢宁二人架着脸色惨白的大太监上来,惊得一时间连城楼下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 战争已经打响。 谢宁他竟然……他竟然把皇帝跟前的大太监给绑了上来。 这个死小子,闯祸都闯出圈了! 廖吉昌顿时恨不能拿根皮鞭当场抽死他。 “谢宁!” 廖吉昌咬牙切齿。 被气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感觉自己就要十日无多。 谢宁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走到廖吉昌跟前,当着楼内所有文武官员的面撩袍下跪,“恩师在上,此前学生并未向老师行过拜师礼,两国议谈乃是国家大事,虽为家国气节使然,但行径实属鲁莽,累得边疆将士辛苦搏命,城内百姓再度动荡!” “谢宁为老师带来的麻烦,还请受学生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 谢宁此前并没真的从心里拿他当恩师对待,这点廖吉昌心里门清。 但大战在即,胜负未分。 若胜,则罢了。 若败,他廖吉昌必然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谢宁却在此刻当中承认了自己的师承,廖吉昌说不动容是假的。 谢宁却并未起身,他抬眸看了一屋子的文武官员,包括震惊的赵小脚,然后目光灼然地对廖吉昌道:“今日我谢宁拜廖大人为授业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授我以诗书,我为先生杀宿仇!” 牛角声盛大,却盖不住谢宁掷地有声,“天使!诸位大人,请你们昨个见证,此一战!我要西北军彻底打出自己的威名!” “我要让胡人自此畏惧大宴西北边军!” “我要让他们百年之内,再不敢举兵来犯!” 战斗顷刻打响。 无数胡人士兵饿狼一般冲向宿川城楼。 城楼下敌方箭矢万箭齐发,黑雨一般遮天蔽日,城楼上的将士怒吼大喊,放箭、上盾牌之声不绝于耳。 巨木撞击城门的巨响动荡人心。 轰隆,轰隆,一下下,撞击得人几乎站不稳。 城楼之上,吴世英与张都尉一同指挥,吴世英抽出长刀大喊,“所有兄弟们盯紧了,决不能让任何一个杂种爬上来!” 张都尉指挥着士兵往上抬桐油、巨木,钢索,“快点!快点!再快点!谢大人吩咐的那些东西赶紧拿上来!” 历来攻城,步兵先行,骑兵在后。 起先胡人步兵冲锋在前,一切都如预想的一样,一个个胡人勇士,不怕死似得肩膀套着绳梯,口中叼着兵器手脚并用,匕首插进城砖缝隙,踩着同伴的肩膀往城楼上爬。 可攻城不到一时三刻,后方的胡人将领察觉到不对了。 宿川城楼上的将士也太镇静了些。 非但没有大规模放箭不说,就连以往攻城时必然扔下的巨石、巨木此时都没有出现。 胡人大军蝗虫似得一个叠着一个悍不畏死地往城楼上爬。 就在第一个胡人士兵,爬上城楼,登时被一刀砍杀,但其余胡人疯了一样攀爬上去的时候,胡人将领心上好似松了一块,“这才对么,软蛋一般的中原人,根本就不堪一击!” 同样在铁骑当中等待冲进城里的戈泰,一直眉头紧锁地盯着城楼方向。 此战,他的心境与以往完全不一样。 可以说,自从南屯村他的一个小队人马全被炸死的那天,他就开始反对这场战争,但他那天如实上报给草原王的时候,却遭到无数的嗤笑。 草原王的几个王子,还有几个大将都认为他是没打过中原人,跑来强行狡辩。 但此时,攻城一切顺利,戈泰并没看见那天,巨大杀伤力的奇怪东西。 但下一秒,戈泰的瞳仁倏然放大。 只见,城楼的胡人士兵,被大片大片地扫了下来,而天降扫把一样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十几年前攻城时出现的巨木,戈泰眉头一紧,这回的巨木……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赵小脚撅着个腚,紧张地往城楼下看,看见带着无数生锈钢钉扫跳蚤一样,一下就呼掉无数胡人,刺激得大叫,“弄死他们!把他们全都弄死!胆敢入侵我大宴疆土,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观战楼内的其他官员,也同样被感染。 虽然攻城的时候,砸巨木、石头,扔桐油防火是常规操作。 但这回的好像不太一样。 那巨大几人腰粗的木头上,不知受了何人指使,上面钉满了生锈的带刺的钢钉,只要被扫到一下,重则断胳膊断腿,轻一点都要挂掉一层皮。 这正是谢宁连夜吩咐的,破伤风三件套。 不光巨木加钢钉这一样。 很快,一股能把人熏死的臭气蔓延上来。 一锅一锅煮沸的粪汤被抬了上来,昨晚还担心自己再也摸不到娘们的老兵,对准城墙下最密集的地方,兴奋大叫:“浇你们这群狗娘样的!全都给老子去死!” 几乎差不多掏空了宿川城内,大小所有茅房的煮沸粪汤倾倒下去那一刻。 城楼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声声的叫声,混上臭味,简直叫人心头兴奋。 但紧接着,一个个麻绳扎紧了的破棉被被抬了上来,城楼下的胡人士兵,仅仅这么一会便倒下去三成,剩下的胡人兵,要在城下的还好说,最倒霉的就属挂在中间不上不下,他们眼睁睁地瞅着死神临近。 第116章 此战大劫!胡人被打得屁滚尿流! 同伴或是被带钢钉的巨木活活砸死。 或是被煮沸的粪汤给浇了下去。 那煮沸的粪便汤水,有胡人士兵被浇了一脸,登时烫得连皮都没了,肉都给烫熟浇了下去。 就在卡在城墙当间的士兵,以为自己要玩完的时候,上头的西北兵,抱着已经点燃的棉被瞅准了他们人多的地方一个个砸了下来。 棉被能伤人? 若是往常胡人士兵,心里都得乐开花,软绵如羔羊的西北兵绝对是疯了。 但此时,一个个尾部带火焰的火球子砸了下来。 那东西里头不知包着什么,立刻没有反应,但马上……“砰”地一声,以无数个棉被为中心,在他们同伴脚下被炸开了花。 棉花这东西着起来,若没有水扑不灭,而且沾哪儿着哪儿,一烧一大片。 裹着桐油罐子的棉被,崩起来三丈高,无数个火团从胡人脚底下炸开,火海霎时间连城一片。 并且那些棉被还都不是好道来的。 张启鹤活了快八十岁,在西北待了一辈子,大仗小仗见过无数次,还没见过如此缺德不要脸的打法,他悄咪咪往谢宁哪儿挪了两步,“那个,谢大人……” 谢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胡人步兵身后几里地开外的胡人铁骑。 张启鹤道:“这些棉被……” “是瘟疫染病那些人用的。”吴俊源代为回答,“关帝庙的瘟疫棉被不够用,我大哥叫人上城外附近几个染病多的村子特地找来的,为了搜集足够的瘟疫棉被可废了好一番功夫!” 其中还不发裴毅他们染了黑死病的士兵,没痊愈的时候盖的棉被。 观战楼内,众人一听倒抽一口凉气。 用染了瘟疫病人盖的棉被,去包裹桐油爆炸崩死胡人还不算,还要让侥幸活下来的胡人士兵,染上羊毛瘟、黑死病,这种一旦得上就一传十,十传百的瘟疫,这种缺德到冒烟的打法,简直、简直让人拍手叫绝! 不光如此。 破伤风三件套。 这个时代会手搓青霉素的就谢宁一个。 不论是生锈钢钉刮破皮肉,还是滚烫粪水烫伤皮肤,黑死病羊毛瘟,这三样但凡沾上,若无现代的抗生药物,就凭胡人那生病了全靠拜神的三脚猫医术,谢宁敢保证,受伤一个死一个! 胡人大将阿史那见攻城先头部队损失惨重,立刻命人吹响撤退号角。 呼啦啦大批量胡人步兵,扯着痛苦嚎叫的同伴往后撤退,但这时想撤退晚了,吴世英抽出长刀,冲到城下,大喝一声,“开城门!进攻!” 沉重的城门大开,无数赤甲军急奔而出,一头扎进胡人正在撤退的胡人步兵当中。 所到之处,砍人如切菜。 戈泰胯下战马激动地刨地,周围草原铁骑同样蓄势待发,他却用力拍了拍马背。 草原骑兵与赤甲军实力向来不分伯仲。 但赤甲军由于战马的限制,数量远远少于他们。 此时其他骑兵将领,兴奋得恨不能立刻冲将上去,杀他个痛快,但戈泰却直觉赤甲军敢如此冲出城门,此战绝不止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就在他担忧,像南屯村那样一下子崩死数十人的杀器是否出现的时候,让他心脏停跳,胡人大将的冲锋命令下来了。 身旁无数铁骑倾巢而出,奔腾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戈泰拉住身旁二弟道:“别去!” “大哥!” “你怕死,我可不怕!” 草原部落,男子从生下来便在掠夺,子争父位,兄弟你踩我夺。 戈泰的弟弟压根不听他的,怎肯放弃送到眼前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带着部落一众骑兵冲前去。 胡人步兵不肖多时,几乎被赤甲军刀锋席卷个干净。 两方骑兵即将相撞的时候,赤甲军却突然勒止马蹄,就见一个个蒙着铁甲面罩的赤甲军,看着草原铁骑越冲越近,非但不冲锋,而是十分从容地从马尾上的不斗里掏出个陶罐子一样,用绳索绑着的东西。 城楼上赵小脚和一众官员同样万分诧异。 骑兵冲锋,两厢遭遇,最大的优势便是冲击力,若是两方冲锋有一方停下,此等行为跟自杀没有区别。 赵小脚当下就叫嚷起来了,“冲啊冲啊,这、这怎么还停下来了!” 其他官员也是同样想法,只不过想喊却不敢。 廖吉昌心头倒是有数。 昨个半夜他就从吴世英哪里知晓了,谢宁为何敢在两国议谈的时候,当众杀人,若他有那杀伤力巨大的战场大杀器,恐怕他拔刀的速度比谢宁还早上三分。 杀一个哪够泄愤。 那天的胡人使者,一个都别想竖着回去! “这、这这怎么回事!!” 赵小脚急得不行,仿佛破天富贵眨眼就要吹了。 谢宁安慰他道:“天使别急,我说保你青史留名,必然说到做到!” 就在胡人铁骑跟赵小脚一样,心头抱有疑问的时候,就见前方越来越近的赤甲军,淡然地点燃手里的陶罐子,有的甚至把面罩摘下来漏出死神一般的笑容。 “快跑!” 戈泰目赤欲裂。 土制地雷由于引线的限制,爆炸过程比较慢,此时前方冲锋的草原铁骑,若是听见戈泰的大喊撤退还来得及,但他们马踏中原的野心完全忽略了赤甲军诡异的行为。 随着第一个土地雷被赤甲军,用草绳抛向草原铁骑。 霎时间,戈泰的心跳都停了。 天地间,明明是战时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个又一个的诡异陶罐子被抛到己放阵营,随着第一声炸响之后,戈泰心想:完了!彻底完了! “轰隆!” “轰隆!” 震彻天地的爆炸声从胡人骑兵当中炸响,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马匹的嘶鸣,还有人类的四肢被轰到半空中,目之所及,一个又一个鲜红血雾在戈泰眼底炸开。 “撤退!” “快撤退!” 戈泰拼命嘶吼。 冲在最前方的胡人骑兵,几乎全部被炸死,中间后面的骑兵开始猛地掉头向后撤,但同时,携带惊天杀器的赤甲军也绝不放过地追了过来。 从前与草原铁骑分庭抗礼的赤甲军,骑在战马上,口中爆发出呼呼喝喝兴奋的叫声。 他们把土地雷,当成过年的炮仗点。 第117章 草原铁骑被打到懵圈 胡人铁骑在草原耀武扬威上百年,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那赤甲军手里乱扔会爆炸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威力竟然如此巨大,但凡两丈之内被扔过来个这玩意,躲都躲不开,只要一爆炸,必然连人带马没个全尸。 以往令他们无比自傲的铠甲护盾,到了此时一点作用不起,脆弱得完全就如同纸糊。 一时间草原骑兵如同旷野里奔走的鸡,想躲避老鹰一般的赤甲军都躲不掉,只能被一点点地追赶吞噬。 “赢……赢了!!” “我们赢了!!” “胡人、胡人退兵了!!” 宿川城楼上到将士官老爷,下到士兵小虾米,全部亲眼看着以往令人闻风丧胆的胡人,无比狼狈夹着尾巴撤退,各个兴奋得嗷嗷叫! 原因没别的。 太解气了! 实在是太解气了! 他们宿川城的人,不论大人小孩儿,男女老幼就没有一个不痛恨胡人的。 不管高低贵贱,没有一个姓氏跟胡人没有血仇的! 此番胜利,他们西北军非但一个没死不说,就连受伤的都没几个,昨个还以为自己个往后都摸不到娘们屁股的兵油子老张,摩挲着脸哭嚎道:“赢、赢了,我们赢了!” “我这辈子还没想过,跟胡人打仗的时候,还能赢得这么痛快!” “呜呜呜……谁说不是!” 昨夜与他抢酒喝的老兵同样激动得直哭,“我、我昨晚都还以为,今个会下去见我爹呢……” “我也是,我也是!”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兴奋说着,有说自己家里兄弟六七个,几乎全都死在胡人手上,活下的只有自己,能活着见到胡人惨重败北的这天,他收拾完战场得赶紧下去给家里人烧纸去。 还有的哭自己个,以为此战绝无生路,头一宿把积攒了几年的银子,全都花到了花街的窑姐身上。他晚上就得去看看还能要回来点不。 观战楼内,一群官老爷们激动得眼圈泛红。 赤甲军主动出击,扔出去的那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威力如此巨大? 竟然如神兵天降,杀伤力大到令人无法相信,简直是在做梦! “谢、谢宁……”赵小脚看着无数草原铁骑,被炸得胳膊腿乱飞,赤甲军犹如撵狗一般地追赶他们,他激动得嘴唇子直哆嗦。 几个时辰前,谢宁说要送自己一场破天富贵。 他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是想把他的皮扒了,也给他一刀切送到宫里由自己磋磨。 但现在……他看谢宁的眼神简直都要喜爱出花了! “谢宁,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炮仗么?怎么会有爆炸力这么大的炮仗?” 胜负总算是定下,谢宁心头松了一口气,此时再看着肥嘟嘟的太监,竟然格外顺眼,他笑眯眯地道:“回天使的话,自然是天兵神将,只有天使来了,西北边军才有如此厉害的神器,若不你来,还没有呢!” “嗨呦!” 此战一胜,他督战的战功算是焊在铁板上了。 赵小脚心花怒放,顿时感觉自己的祖宗排位都冒青光,他促狭地瞪了一眼谢宁,“你这小子就少跟杂家弯弯绕绕了,再不快从实招来,杂家非找你的老师将你的罪!” 谢宁温和地笑了下。 土地雷一旦从战场上出现,就必然瞒不住朝廷。 之前他跟吴俊源做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多合计了几分,到了眼下,他只好将所有都推到吴氏兄弟的身上,俗话说智多必有妖,拔毒药方、青霉素就惹眼的了。 权势上,他已经成了节度使,封疆大吏的入门学生。 功名上,他小三元在身。 钱财媳妇一样不缺。 与胡人这一场仗打输了不提,但只要打赢了,借着互市通商这股东风,除非朝廷有变,西北这一片地方再没任何钱权能威胁到谢宁的老师——廖吉昌。 那便也再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自己。 “天使说笑了!” 谢宁道:“此等神器,还是让吴统领回来亲自跟您报备,我只是参与了其中一点点,知晓的并不全面。” 就在这时,赤甲军小旗跑了上来,向廖吉昌报告道:“大人!赤甲军已经追击到了十五里开外,吴统领请示您是否要继续追击!” 廖吉昌掌心热汗犹在。 这一场仗确如谢宁所说,彻底打出了西北边军的威风。 也打出了大宴男人的硬气。 但他也十分清楚,若没有谢宁的战场加持,这场仗绝不会赢得这般轻松。 那个扔出去,连骑兵重甲都能炸坏的东西,廖吉昌不知存货有多少个,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个学生。 谢宁道:“继续追击!留下一队作为接应,随时将城内土地雷送到战场,记住,途中若遇袭击,不必省着,宁可全部炸掉,也能被胡人抢走一个!” 下达命令的这个年轻人,小旗不认识,愣是没敢动。 廖吉昌道:“按他说的做!” “得令!” 赤甲军小旗噔噔地跑了下去。 谢宁看向廖吉昌刚要张口,廖吉昌便坐在太师椅上,施施然道:“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为师在这为你坐镇!” “多谢恩师信任!” 观战楼内西北政要头脑基本都在这,正好省去召唤的麻烦,谢宁道:“张启鹤张大人,之前您说起过,几十年前跟胡人跟大宴的第一次何谈,便是您出使的。” 张启鹤顿时精神抖擞,两眼放光,精神得宛如当年。 “是!老朽三十年前曾经出使大漠,谢大人,有什么吩咐你说便是!” 谢宁道:“张大人,请你立刻出使草原,告诉草原王,榷场就定在那个地方,他们不服就便战,还有明日榷场竞品会辰时三刻举行,若是还承认这一次两国通商,那便夹着尾巴来参加,若是想撕毁通商协议……” 他停顿了下,唇齿杀气四溢,“赤甲军会暂时代替大宴朝廷,吴统领会亲自上门慰问草原王!” “好!” “本官这就出发!” 张启鹤掸了掸衣袍,正衣冠道:“我连文书都一起写了,老朽不比谢大人高才,言辞粗鄙难听就不拿来给廖大人和诸位大人看了!” 廖吉昌点了点头。 谢宁又对宿川知府徐贺道:“徐大人,请您召集城内巡防,通知着急逃命的各门阀世家,明日辰时三刻,通商竞品会准时开始,若是少了任何一家,通商份额取消!永不再录!” 第118章 两国交战,统筹全局 徐贺顿时一瞬,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佑铭在一旁捅了捅他的腰,他连忙道:“好,我这就去!保准明日通商竞品会世家门阀一个不少!” 在场其他官员,皆是有些傻眼。 他们当中有不认识谢宁的。 有知道谢宁只是个榷场副手,连六品官都不是的,但此时西北一干大小官员竟无一人跳出来反驳他。 原因无他。 这一系列举措太牛气了。 草原铁骑被赤甲军玩命追击,自己个王牌部队,跟大鱼吃虾米似得一点点被吞噬。 那可是草原铁骑。 大宴光养西北赤甲军一个重甲骑兵,一年白银都要消耗掉多少? 草原虽然盛产战马,但每一个重甲骑兵可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草原王能不着急? 打蛇打七寸,抓猫抓后颈。 有这么一个把柄捏着,草原来也得来,不来就打到他来。 虽然通商竞品会尚未开始,有了这一场压倒性胜利的战争打底,也几乎可以预见,明日竞品会上他们大宴官员该有多牛气,多有底气! 谢宁下达了一些列关于互市通商的举措,还有安全保卫,但到了边境军防,他就主动让出位置,退到后面跟吴俊源一起站着。 此时赵小脚已经被请了下去。 这老太监经历了人生第一场战争,激动劲过去,呼吸都发飘,便是让他多留他都不肯。 “舒坦了?” 吴俊源斜依着栏杆哼笑道。 “还成。” 自从遇见吴俊源之后,他的人生际遇就跟快马加鞭一番不受控制,他道:“我都有点后悔认识你了。” “哎,这话怎么说?” 吴俊源心思多快,立刻就明白谢宁的意思,他道:“谢兄,你可要明白,浮世三千你我早在网中,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独善其身,便能甩袖逍遥的,世间没这么美的事儿!” 官场钱权争斗,无穷无尽。 谢宁以前从无意要做怎样的成就,可以说每一步几乎都是被推着走。 但现在……他的媳妇是杨家军的后人,他的老师是封疆大吏,便是他想独善其身,半点麻烦事没有地逍遥活着,除非他重新穿越回去。 武城王府。 一众侍卫正争分夺秒地往车上装东西。 关山老道被颤悠悠地抬上马车。 武成王夫妻俩挽着手,紧张地数着行李卷里的家当,恨不能立刻就飞奔到云州赶紧离开。 忽地,管家一路小跑,颠着道:“王爷!王爷,不、不用……打、打赢了,咱们打赢了!” “你说什么?” “打赢了?” 正在盘算着要不要领上一百府兵上城门楼上看看的赵斌大惊,两步走到管家跟前,薅着他的脖领子不敢相信地道:“打赢了?你说谁答应了?” “哎呦我的小主子,还能是谁打赢了!” “当然是咱们西北边军打赢了!” 管家刚从城楼下跑回来,他道:“半刻钟前就赢了,赤甲军的吴统领,现在都反攻追出去老远了!这场仗赢的漂亮,听城楼上下来的兵说,咱们的兵一个都没死!” “一个都没死?” 这下连武成王都惊掉下巴了,完全无法相信,“你、你你不是大白天发梦?胡人!胡人十万大军攻打过来,怎可能一个没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打赢了?” “哎呀王爷,老奴骗您做什么!” “真的一个都没死!” 管家拍着大腿,赶紧让侍卫们停下,他还给武成王父子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那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小脚来了。 听到这消息,武成王眉心一跳,看向关山道人他们的眼神骤缩。 “父王,您可是怕那件事没办好,赵小脚回告状?” 武成王点点头,“你大哥尚在被这件事牵累,现在皇帝又派人来催!” 龙脉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最是难办,就连道行高深的关山道人都半路折戟,谁知道那龙脉到底是不是真的。 赵斌凤眼微眯,望向黑烟隆隆的城楼方向道:“父亲,皇帝突然派人来,还是最信任的赵大监,这件事最好我们不做直面回应。” “不做直面回应?” 武成王没太懂,自个儿子的意思。 赵斌看了看护卫关山道人的御林军道:“紫云山的人和御林军住在咱们王府上,几日晚间就要派人出去,还全部都是黑衣覆面,要说他们是去风花雪月,孩儿一万个不信。” “你的意思是……” 赵斌道:“虽然不知他们去斩杀谁,只要皇帝跟前的太监提起,您就只管说龙脉已断,其他的您一概不知!” 赵小脚回到驿馆,扭伤的脚丫子还疼着。 十一二岁的小黄门,跪在他脚边给他敷药,讨好道:“爷爷,您今个可把孙儿我吓坏了,那把您劫走的到底是什么人呐,胆子也忒太了些,您这身子何等尊贵,要真伤到哪儿,砰到哪儿,回头我们可怎么跟万岁爷交代!” 赵小脚整个神经仍沉浸在血染疆场的战局上。 皇城根里蹲了一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千军万马,什么叫临危不惧,此时听手底下的人说谢宁的不是,立刻皱眉,“你懂个屁!” “那是谢宁!” “是把逍遥散根除了,瘟疫都能治得了的谢宁!” “他带杂家走,是谁杂家治伤,要不然你以为那姓什么……” 小黄门连忙补充道:“姓卢,晨起堵门的那个世家老爷姓卢!” “对!姓卢的。”宿川城楼上一幕幕走马灯一样,在赵小脚眼前晃,他半阖眼感受着过速的心跳道:“这兵荒马乱的你以为那行卢的能找来什么好大夫?还不是谢宁谢大人靠谱?” “杂家的脚可是老早就不疼了!” 这老太监一天说话三个变。 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小黄门夸了几句谢宁,然后眼眸一动道:“爷爷,之前您给陛下的信里可是没少提谢大人,我听说胡人突然打过来,也是跟他脱不开干系,这要是据实禀告给陛下,不是打您之前的脸么?” 赵小脚眼眸一沉,看向小太监的眼神都冷了三分。 他又尖又细的指甲狠掐小太监的脸,阴恻恻地道:“胡人突然攻城,你从哪儿知道的是因为谢宁,谢大人的?” 第119章 自有老太监为谢宁辩经! “爷、爷爷……” 小黄门顿时心上一颤。 “好孩子,不管你收了谁的钱,都得记着,钱是钱、命是命。”赵小脚指甲深深陷进小黄门脸上,目光深冷地道:“孩子,不管你收了谁的钱,叫你办什么事,事儿和命得分开。” “咱这少了条东西的人,就剩下一条命了。” “以后做事情掂量着点,俩招子多看看,脑袋瓜多合计合计,别因为旁人的事,把自己个的命给搭进去!” 小黄门顿时吓得直哆嗦,连连往自个脸上扇巴掌,“爷、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知错了,是那姓卢的给我塞了钱,让我把胡人打过来的事往他身上扯……” “嘘……!” 赵小脚竖起食指挡在唇前,他道:“到这往下就不要再说了。” 小黄门眨了眨眼,立刻明白在赵小脚心中,卢家的分量和谢宁谢大人孰轻孰重,他重新跪好捏着赵小脚的腿,小心问道:“爷爷您这次督战,劳苦功高,要不是您亲临宿川城楼,这场仗还指不定要打到什么时候,死多少人呢。” “嗯……” 赵小脚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小黄门继续道:“哎呀!那姓卢的傻子,花钱指使我在您跟前说谢大人的坏话了,说不定在别的地方怎么造谢大人的谣呢!” “嘶……” “你说的这个倒是提醒杂家了……”赵小脚眯缝着眼道:“之前杂家在给陛下的密折上那么夸耀谢宁,要是这场仗真的打输了,杂家的脸面还真的没地方搁,可他现在打赢了……” 赵小脚说着哈哈笑了起来,一想起今日的世间,自己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古往今来,第一贤太监。 史书上哪有临危不惧,面万人而不退缩,震惊督战的大太监。 就凭这,往后便是朝堂上的大员们都得高看他几分。 十年寒窗只为财,千里当官都为钱,大宴朝廷满朝文武嘴上都是江山社稷,实际上有几个是真的为了老百姓,还不都是明面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往死里搜刮民脂民膏。 他们那些带把的都做不到的事。 今个,他赵小脚做到了! 并且一场仗打得漂浪极了。 此战还多了那个叫火雷的厉害家伙……赵小脚想得心里美滋滋,他道:“这个嘛……好办!” 小黄门眨了眨眼。 赵小脚高兴笑道:“给陛下的折子就说,此次是胡人挑衅在先,吴氏兄弟研究出火雷在后,谢宁帮着吴氏兄弟制造火雷立了大功,两国议谈是胡人先行辱骂赵氏先祖,藐视天朝皇威,是谢宁不肯皇室受辱,毅然出手当场宰了那胡人使者。” “可、可这不还是谢大人杀了胡人使者,胡人才打进来的吗?” 小黄门压根没听出其中的奥妙。 赵小脚抬起扇子照他脑袋狠狠敲了下,道:“你呀!就是看着机灵,脑袋瓜都不如拉磨的驴!是这意思吗?杂家这分明不是在说,是谢宁谢大人协助吴氏兄弟造出来战场天兵在先,又不肯我天朝受辱才断然出手的!” “听明白了吗?” “兵器是谢大人主要制造出来的,不肯朝廷受辱出手的也是谢大人!” “懂了没?” “啊……”小黄门嘴巴大张,懵懵然地道:“还可以这样啊……” 张启鹤带着一列护卫自宿川城出发,背后是烈烈日光和城楼上的大宴将士。 胡人大帐听闻,宿川城派了使臣过来,一开始还不太敢相信,以为他们是过来求和的,但回报的人却说,大宴使臣说了,他们是来‘赐和’的! 草原大王子科金兀登时大怒。 他们十万草原兵围城宿川,一场仗今日才刚刚开始,虽然他们进攻不顺利,但也不至于叫大宴人狂妄到,还没等到天黑就派使臣过来扇嘴巴子。 “他们除了说赐和,还说了什么?” 大王子科金兀并不打算立刻见大宴使臣。 大帐内草原文武官员皆有。 官儿这种,有人的地方就有的称谓,不止是中原人的独特发明,虽然普遍的草原人一辈子可能都不认识一个字,但事实上,文盲与否并不能影响他们成为同类之中的佼佼者。 文官哈斯道:“大王子殿下,我们的铁甲骑兵损失惨重,吴世英的赤甲军有了新的武器,压制我们的铁甲骑兵,那种厉害的武器,用在全副武装骑兵身上都被打败,若是用到了普通士兵身上,大王子殿下……我们的确没有胜算!” 大帐内众人面色各异。 有的先入为主,从基因里就把中原人当成牛羊,根本不认为铁蹄之下,中原人会有反抗的实力,即使有,那也是侥幸得之,若是换了他们上战场去攻城,没准宿川城楼上这会早都插上草原的王旗了。 但能在一众王子中得兵权攻打宿川城的大王子,可不是个傻子,起码脑袋瓜抠出来比只知道挥刀的莽汉重二斤。 早在铁甲骑兵被炸死了第一个人。 他就回想起戈泰曾说过的话 顿时心中升起极度不好的预感。 “见!” “让大宴使臣进来!” 片刻后,张启鹤整肃着一身大宴官袍走了进来。 老爷子七十有六,但仍气度满身,面容刚毅,他手中公文仿若圣旨,气势凛然地道:“大宴使臣张启鹤,拜见草原王子!” 草原大王子端坐兽首主座,瞥着帐篷中央老迈的大宴官员,语气冷傲地道:“你便是大宴的使臣?两国正在交战,你此时来此所谓何图?” “本使臣正是来赐和的!” “赐和?” “不错正是赐和!” 帐内众人瞬间犹如油锅里仍了个耗子,各个对张启鹤怒目而视,恨不能立刻直接杀了他。 大王子,科金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位老者,我尊你年迈,还请不要仗着年老就口出狂言,纵草原大漠善待十七以上的老人,你再说这样的话,本王子也要杀了你!” “杀我一个无何不可!” 张启鹤悠悠笑着,神情自然,仿佛就在小辈之间的酒桌上,“大王子殿下,想必您已经清楚了,草原铁骑正在被我赤甲军追击,半个时辰前的战报,我大宴赤甲军已经杀掉了你方三百二十六人,马匹不计其数!” “而我方赤甲军却无一人伤亡。” 第120章 太监净身:半白,全白。 “不光赤甲军无有伤亡,就连你方草原大军上午惊天动地的攻城,我大宴边军也紧紧只有三人被流矢射中。” “如此战绩!” 张启鹤微微笑道:“难道不是我大宴像你们草原十八部落,赐和吗?” “你……!!” 金科兀猛地站起身,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午攻城,草原兵伤亡惨重,怎地大宴守城边军竟无一人战死? 他们可是派出了八千步兵攻城。 这样大的阵仗,便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几个,怎会无一人死亡?!! 而且,草原铁甲骑兵竟然死伤如此惨重。 死了三百多人! 三百多人,那可都是他们草原数十年的心血,他们大宴骑兵到底得了什么天兵神器,竟然一下子绞杀了他们这么多铁甲骑兵。 金科兀顿时心头疼的淌血。 “大王子殿下你不信?” 张启鹤继续说道:“您尽可以不信,本使臣来此是通知向您通知,西北都护府、宿川官府有关互市通商下达的公文,现在我念,王子和诸位听!” “敕令,乾元二十八年夏,西北都护府,宿川衙门联署:自今春伊始,尔部擅启边衅,犯我边境,屡犯天朝威严,天兵奋武,半日斩杀敌寇万余,余今时我部赤甲军犹在痛击你草原部落骑兵!” 公文刚刚念了个开头。 大帐内众官员皆变了脸色。 这公文竟然不是大宴朝廷的、也不是外交鸿胪寺的,竟然连兵部的都不是,竟然只是区区西北都护府和宿川城衙门的? 几个意思? 他们草原部落虽未正式昭告九州,立国正统,但与大宴关系几百年最差都是附属国,惯没有草原十八部落跟区区西北一个都护府,还有一个州府衙门同辈分的道理! 简直是欺人太甚! “大宴人你简直狂妄!” 草原一个大将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张启鹤鼻子破口大骂。 张启鹤压根不搭理。 当初两国议谈的时候,他们草原人极尽狂悖之能。 现在不过那被当场割喉的使者,无礼之万一,这他们就受不了了? 张启鹤继续道:“塞外快马岂强过天兵神器,岂知我中原铁骑连环甲,霹雳炮火鬼神惊,念两国通商在即,你草原苍生不易,暂息雷霆之怒,即明日辰时三刻,榷场旧址,商品会晤,敬告草原诸位准时参加。” “不然……”张启鹤老迈而又杀气满满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道:“尔等见识过中原火器神威,当仰体天恩,恪守藩规!” “什么意思!” “这是在威胁我们是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张启鹤合上手中公文,目光冷肃淡然看着跳出来骂人的大将道:“本官乃榷场监司,也是两国互市通商的第一负责人,明日我在榷场等候草原贵客,若是不来,那昔日雄壮的草原兵如何对待我大宴边境,我大宴西北边军,必将百倍千倍报偿回去!” “大宴使臣!” 金科兀被此番言论刺激得直接站了起来。 距离跟张启鹤最近的那个胡人大将,更是直接抽出弯刀,锋利刀刃直接抵在了张启鹤的脖子上。 “老不死,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要你脑袋搬家!” “穆尔哈!” 金科兀大喊一声,“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张启鹤临危不惧,两只根手指轻飘飘地夹在刀尖上,脖颈偏移了开来,他道:“你们胡人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老朽三十年前就知道,你……蒙昧竖子而已。” “王子殿下,不管你们草原王庭之前对中原打的什么主意,但现在!时移世易,战场先机在我,不在你!”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那草原大将,再对金科兀道:“三十年年老朽见过你的父亲草原王朔野,那时他还不是草原王,老朽与他相谈甚欢,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奉劝你一句赶紧撤兵。” “若天黑之前,宿川城外目力所及仍有你们草原兵的残留。” “那吞杀你们草原铁骑的天兵杀器,必将席卷你们整个十八部落!” 张启鹤说完扔下公文,施施然便走。 留下一整个营帐的胡人官员跺脚痛骂。 另一边。 宿川城楼交给张都尉打扫战场。 谢宁跟廖吉昌还有几个州府的一把手,在宿川衙门紧急议事,谁也没想到这场仗能打得这么痛快,当然所有关于第二天榷场竞品会的事项,全都由谢宁来主导。 议事的空档。 谭佑铭和徐贺偶尔出神,彼此心底皆诧异谢宁才十九岁,小小的年纪,竟然会如此四平八稳地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实干经验竟会如此老道,他们在场的几个知府,除了他的老师廖吉昌能及时跟上他的思路,其他人,有些点上甚至都要反复确定即便,才能彻底吃透其中的意思。 第二天,天不亮,谢宁便到了驿馆门口等着。 赵小脚这个大太监,不管是现下两国交战,互市通商的局面,还是来日京城方向的准备,这个人对他而言都有大用处。 那个什么互市的竞品会,赵小脚本来想着,他差不多微服私一下看看知道怎么回事了就算行。 却没想到,谢宁能来堵他的被窝。 赵小脚又是一脸哀怨,跟被调戏了似得,从被窝里不情不愿的地伸出手,叽歪道:“别看杂家身体胖,但杂家健硕着呢,宫里的太医可是每三日都会给杂家请脉!” “这可是宫里其他老人都没有的待遇,是陛下给杂家独一份的恩宠!” “嗯……” 谢宁大马金刀地坐着,指尖搭着赵小脚的脉。 确实这老太监虽然看着肥,但身体底子属实不错,骨骼内脏等都未见沉积病灶,把着赵小脚的脉,谢宁甚至诊出来了他是半百净身。 太监入宫,世人皆知会挨上一刀,从此彻底没了男人的尊严。 但一般人不知道这里头,分半白和全白。 所谓半百,便是抠出传宗接代的卵蛋,其实方法就跟劁猪一样挤出来就算完事,对身体的损伤也小。 要是净身的人年纪小,甚至都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三两天便能下地干活了。 第121章 要进门先交钱:一千两! 全白可就不一样了,是从根上再到下面的囊袋全切,没两个月下不来炕,这种酷刑一般的受难之人,基本皆为犯罪官眷或是犯下极大罪行。 净身这一只为避免帝王一人戴绿帽,对其他男人残酷至极的刑法,直至封建王朝彻底被推翻才彻底退出中原历史舞台。 “桔梗、红参,当归葛根,香附子……”谢宁念了几味药,都是妇人滋补佳品,给伺候赵小脚的小太监听,“这几味药每季度伊始一日三幅,每次一个月,到了年岁大了沉积伤口处不会痒痛难当,小便淋漓的状况也基本不会发生。” 谢宁念完之后,屋内几个太监皆是一愣。 他们太监是什么? 是没根的野草。 是连祖宗坟地都不配进的孤魂野鬼。 他们这种人自来没人瞧得起,看得上,更别说有人真心体恤。 谢宁说的直白,半分难堪别的口气没有,仿佛就像是给最普通不过的病人开方子。 赵小脚神情凝滞了下,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谢大人说的记住没?” 他们这些宫里的太监,年轻时候还好说,到老了连狗都不如,尤其挨了一刀缺了肉的地方,一旦到岁数,夜里哭叫喊疼,喊痒发臭憋不住尿的有的是。 谁家正常人能愿意舔着脸,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还不都是为了不能动那天日子能好过些。 小黄门眼眶立刻红了,抽着鼻子道:“记、记住了!” “记住了还伺候杂家洗漱更衣!” 赵小脚穿戴整齐之后,便跟谢宁坐车去了榷场。 胡人刚要打起过来的时候,宿川城内世家一溜烟跑个遍,昨个下午听见竞品会如期举行,大宴边军胜的消息,一时间根本没人相信,直到派人去确认才心中万般忐忑地带着人货物返回宿川。 榷场的位置,就在宿川城南边一个落寞县城边上。 位置不大,但也五脏俱全,从衙门到市场、马场、客栈钱庄,应有尽有,就连酒楼赌场的位置都预留出来,就等着榷场红火起来引来商户做买卖。 榷场衙门大街往前百米便是此次竞品会的地方。 说事竞品会,古代条件有限,就临时搭了一条街的商品展示区,各家的商品都摆在明面上,供胡人挑选参考,若是品质不合格可报给榷场衙门,当场取消参与份额资格。 清早这些世家,带着一车车货物样品刚到的时候,还被榷场衙门给摆了一道。 无他,掏钱而已。 谢宁带着赵小脚边走边道:“这些门阀世家各个脑满肠肥,州府一年的税收都没有一个三流世家挣的多,但凡这次想参与通商的入场先交钱!” “先交钱?” 赵小脚瞅着各世家寒残着一张脸,笑道:“交多少?” “一千两!” 谢宁云淡风轻地道:“展出一样商品一千两,两样两千两,以此类推!” “……这么多?” 赵小脚大吃一惊,他常年在皇城根里混,自是知道世家大户是个什么做派德行,知道谢宁如此般算计阴他们,顿觉痛快,“那他们能乐意掏钱?” “不掏就别进来!” 谢宁道:“此战咱们边军打胜了,枪杆子就是底气,要是他们嫌贵不肯挨宰,以后都没机会!” “好好好……!!” 还能这么玩! 赵小脚一时开心极了。 随着胡人大王子还有草原众部落的人到场,竞品会正式开始。 张启鹤作为榷场一把手,自然全程陪同,徐贺跟其他几位州府知府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之前两国刚就互市通商协商的时候,西北官员没少跟胡人打交道,当然也没少受气,但这会看着胡人们一个个丧眉耷眼跟死了老娘的样子,都觉得心里舒坦无比。 他们大宴官员,可算他娘的是硬气起来了! “这些丝绸、茶叶、瓷器,还有之前通商协议上提到过的品类都在这!”张启鹤正色道:“诸位可尽情翻看,也可以挑出哪里的不是,我大宴榷场向诸位尊驾保证,不光此时,若是往后一旦发现商品出了问题,可随时来榷场衙门报告!” “当然,只要榷场之内完成的交易,双方皆受榷场衙门保护!” “只要证据齐全能说出理来,大宴榷场衙门绝不偏帮任何一方!” 闻听此言,一直拉拉个驴脸的众草原部落代表脸色好了不少。 之所以,胡人一直闹腾着要把通商位置挪到草原境内,除了草原王自己的野心,很大程度上是怕大宴黑吃黑,交易不公平。 大王子金科兀刚拿到价格册子,脸色骤然大变,还没来得及跟张启鹤发难,街道尽头边军传令官飞快地跑过来,向一直跟随在人堆里的张校尉报告,“禀告将军,吴统领昨夜的消息,赤甲军已经追击敌人到了野马沟!报告的赤甲军兄弟说,他们已经击杀超过三百五十名草原铁甲骑兵!” “???” “!!!”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尤其草原各部落的胡人,各个宛如受到惊天惊吓! 昨个大宴使臣来大帐不说赐和么? 怎么还在追击? 仅仅一夜过去,他们草原铁甲兵,竟然损失了这么多? 超过三百五十人! 要知道他们草原王之所以从一个名不经传的部落领主,迅速碾压其他部落自称为草原王,甚至发展到能跟大宴天朝分庭抗礼,正是因为有铁甲骑兵的存在! 现在草原人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竟然一夜就损失了这么多人! 那可都是他们草原人的骄傲和本钱啊! 金科兀拿着册子的手都在抖着,一时间都不知是先心疼他的铁甲骑兵,还是先朝面前这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的老不死发难。 金科兀恨不能咬碎银牙地道:“张大人!昨日你在我营帐中,不是说了……赐、以和为贵吗?为何大宴的赤甲军仍在追击我草原铁甲骑兵!!” “以和为贵?” “有这事?” 张启鹤不慌不忙地道:“皇子殿下,本官昨日说的是赐和,是您和草原诸位不来竞品会,单方面撕毁通商协议,便要继续打,但我没说停战啊?再有,老朽说赐和的时候,您帐中大将当场都拔刀架到老朽的脖子上,老朽还以为赐和你们草原不同意呢!” 第122章 坐地涨价三成,胡人不买就打你! “!!!” 金科兀一口气梗在心口,差不点当场吐血。 其他草原胡人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保证姓张的老不死脑袋顷刻搬家,立刻被剁成稀泥! 要论文字游戏,断章取义,这个星球上就没有能玩过中原汉人的。 西北官员纷纷把脑袋撇过一遍,恨不能掐着大腿,告诉自己个憋住了——死嘴! 不许笑!! 金科兀一口血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都没能忍到榷场衙门,拿着价格册子竭力控制低地诘问道:“那张大人,这价格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盐铁、瓷器丝绸这些东西要涨价三成!” 那可是三成,不是一样东西一两银子,而是几乎所有值钱的品类全部涨价三成。 胡人与大宴通商每年交易额上千万两白银。 一下子把最贵的盐铁丝绸等,临时涨价三成,这得是多少钱? 大宴人根本没拿出通商的诚意,甚至没把他们草原部落的尊严放在眼里! 赵小脚跟谢宁一直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三成?” 他诧异万分,“杂家记得通商货物朝廷的圣旨上已经定出价格了,又怎会涨价三成?” 谢宁道:“赵大监,赵叔叔,咱们打赢了!而且还是重挫胡人骑兵主力,西北边军就是咱们的底气,他草原再不服也得忍着!” 张启鹤看了一眼册子,轻飘飘地哦了一声,道:“这个啊,王子殿下切勿大惊小怪,打仗么劳民伤财,你们草原部落无故来犯,弄得整个西北人心惶惶,这般折腾,我西北衙门都没打算上报朝廷。” “冒犯天朝,以下犯上,若是朝廷知晓草原王对两国权属如此不敬,您说,若是朝廷那边雷霆震怒,又会发生什么?” “不过是涨价三成,一点钱财而已。” “不多,不多!”张启鹤道:“就权当是给我们大宴边军兄弟出兵的辛苦费了!” 既然是赐和么,两国交锋但凡沾上个‘和’字总有一方要掏钱! “你们出兵的辛苦费?!!” 此等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厚颜无耻,欺人太甚臭不要脸的要求,简直闻所未闻,金科兀手掌已经摁到刀柄上,只一个刹那就能砍杀跟前的所有狡猾中原人。 如此强盗一般的行径,根本没把他们草原人的脸面当回事! 草原文官哈斯连忙挡在金科兀跟前,很怕草原和大宴再次决裂。 他强装笑脸,赔笑道:“请问张大人,这出兵费用加在通商的货物上,是您的意思,还是……” “是我们整个西北都护府上下所有官员的意思!” 张启鹤劳神在在。 其他官员冷漠傲然。 通商货物临时加价是昨个谢宁提出来的,当时还有不少官员心中胆怯,认为一直狂妄上天的草原人根本不可能同意这种无礼要求,甚至一个弄不好还会引发再次的战乱。 但谢宁胸有成竹。 不仅如此,就连前来报告的传令官,都是他叫人掐算好时间过来的。 “真的杀了那么多草原重甲骑兵?” 赵小脚吃惊得下巴都要掉脚面子上去了,他道:“加价三成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谢宁摇了摇头道:“大监您说,若是朝廷知晓西北边军有破铁甲骑兵如捅纸的神兵利器,会不会直捣胡人老巢?张大人说的一点没错,是他们犯进在先,若胡人连草原都没有了,那万顷大漠产的矿产、牛羊、战马人口,又能出多少银钱,还不都是我们大宴朝廷的?” “不过坐地起价而已,又没要他们的命!” “放心,他们会答应的!” 就在赵小脚脑袋瓜子还不足以反应的时候,另一个铠甲脏污发臭的赤甲兵跑了进来。 这回这个可跟刚才那个不一样。 泥糊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人,俩眼睛冒蓝光,盯着当官的胡人仿若盯着无形战功,他呵斥带喘地道:“张校尉!张大人!廖大人让我来向你们报告,今日清晨吴统领率部,已经深入大漠腹地仙境湖,昨日来犯铁甲骑兵已经斩杀七成……” 轰!!! 那杀人的神兵利器,霎时间仿若在金科兀的脑袋里炸开了。 七、七成…… 不是二百三十六,也不是三百五十多,而是七成, 三千重甲骑兵,由他率领出发,仅仅一夜之间,竟然损失七成,那可是一个猛安的骑兵编制啊! 金科兀被旁边人扶着才不至于晕倒过去。 就听,赤甲兵继续道:“……此战缴获弓箭、长矛、马刀无数,吴统领说了若中午之前都护府不下令停止追击,可在天黑前彻底歼灭草原重甲骑兵!” 轰!!! 这下不光金科兀,所有胡人一时之间全觉头重脚轻,蓝天白云都在眼前打转。 仙境湖,那已经是极为深入的草原腹地,再往前推进百里,便是他们草原王庭,这大宴赤甲军,吴世英他是不是疯了,一朝得了什么鬼神大杀器,是要一朝彻底扼断他们草原部落的命不成? 不! 千万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 再打下去,别说什么什么两国通商,什么日后入主中原,再打下去,他们很可能连王庭都被人一朝剿灭。 还硬气什么硬气! 钱财什么的跟身家性命比起来算个什么? 张启鹤见金科兀年纪轻轻,说说话就进气多,出气少,一副随时要见祖宗的架势,咳了咳道:“王子殿下是否身体不适,也逛了好一会了,不如先休息休息,等诸位商议好了在做决定?” “好好!” 哈斯点头如捣蒜,“多谢张大人体恤!我们决定好了会立刻通知您!” 竞品会上,几乎所有世家家主都在。 卢轩自从赵小脚进入竞品会开始,便瞪俩招子如影随形地盯着,前日他把那老太监给撞伤了,他们卢家不少嫡系子弟都在朝中做官,便是他的嫡亲大儿子也在,赵小脚是谁? 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他。 高家,季家报的心思跟卢轩不一样。 比起天高皇帝远的大太监,他们更关心眼前的利益。 从前他们只是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谢宁,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形势如水,他们都在同一个局中,眼见着谢宁窜天一样的速度攀升,再跟谢宁作对他们就是傻子。 西北世家当中,有姓卢的傻子就够了。 不需要他们继续增加。 季乾羊毛瘟好得七七八八,此时他见到谢宁已然,忘了当初在谢宁跟前如何颐指气使,如何瞧不起人,他乐呵呵一副长辈的样子走到谢宁跟前道:“谢世侄,有段日子没见。” “我刚张大人说,通商的货物售价涨了三成,那我们……” 第123章 老太监要带谢宁卖私盐!!! “和你们没关系!” 谢宁回答的淡漠疏离。 通商货品坐地起价,那是西北边军给的底气,跟他们世家有个毛的关系。 什么钱都想过来砰一下。 想屁吃呢? 季乾被怼了个正着,脸色顿时讪讪。 他儿子季俊山与谢宁放下隔阂,他还以为谁都跟他似得,厚脸皮,能拉下脸来装作哥俩好。 高琪琛摇了摇扇子乐呵呵,看着谢宁和老太监走远。 他们高家这次主动给都护府送了几十万两军饷,名义上是借,但连借据都没签,其实跟白送差不多,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谢宁打不过,惹不起,但只要不制动招惹他,他绝对不会来使阴招害你。 高家已经趁着胡人围城,挤兑了卢家掏了卢家一手。 两成的通商份额,已经是他们的了,至于其他世家,爱咋地咋地去。 胡人大王子金科兀与一众十八部落代表,闷不做声地在议事的屋子做了将近一个时辰,巨大的军事力量悬殊之下,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极致的无奈。 哈斯汇报榷场监司,他们同意通商继续,榷场不日就可以正式开市,金科兀连面都没露,张启鹤也不计较,两国老早就盖好章的公文互相交接一下,大宴朝与草原部落互市通商正式运营。 当天下午,赵小脚一直跟着谢宁在一起。 眼看着一堆税管核算财税,一直知道通商挣钱,但不知如此挣钱的他,看见税官向谢宁报告,胡人与大宴的交易,光是丝绸这一样,每年产生的赋税就要百万两。 更别提那多出来的三成银子。 纯纯是净剩啊! “谢宁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小脚等了一天,都没见谢宁对他有什么表示,以往他赵小脚出门,那个地方的抚台衙门不是大把大把的银票奉上。 他体量谢宁年轻,廖吉昌又是个老穷酸,这种官场交际没人提点。 但他下午关于财税,交易金额,都问了多少次。 “挣这么多钱啊……” “丝绸可见暴利啊……” “茶叶也当真是赚钱呐……” 他娘的,就差把我也想挣钱,我快酸死了,羡慕死了,挂在最边上了,可谢宁就跟没听懂似得。 赵小脚此时期盼无比地盯着谢宁。 俊俏的五官都快被他盯出花来了。 谢宁又不是傻子,一下午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为的就是让这老太监自己憋不住,主动开口找上门。 他两眼微眯,一直以来他在赵小脚跟前都是这一样一副,温润无害,十分恭敬的摸样。 殊不知,他的心最黑。 扮猪吃老虎也需要技巧。 谢宁乖顺地看了一眼赵小脚。 赵小脚对这年轻后生是真喜欢。 这孩子年纪轻轻才学过人,又拜入一品节度使门下做学生,要气度有气度,要胆识有胆识。 最关键的是,他真的送了自己一场,名垂青史的破天功绩! 赵小脚瞅他跟没开窍似得,忧心道:“谢宁啊,你为榷场监司,可知榷场光是年交易都要多少钱。” “知道的!”谢宁道:“今年开市虽然六月,但年底怎地也得千万两银子,千万两银子其中有快七成是卢老爷他们门阀的毛利,这部分是不能划做赋税范围里……” “得得!” 赵小脚连连摆手,他哎呦一声,“我的好大侄!你这脑袋怎么看着聪明实际瓜怂呢!” 谢宁心头憋笑,正色道:“赵叔何以这样说?我已然是科举小三元,西北百年难有的功名,这难道还不够聪明吗?” “嗨呀!” 赵小脚一拍大腿道:“杂家说的聪明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聪明。” “那是什么?是晚生哪里做的不够好么?还是又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谢宁的眼神宛如大学生一般清澈。 “是你到底想不想有钱!” 赵小脚无语至极,装都不装了,“是你当真想做个两袖清风,类累死累活的官,还是、还是……” “啊……!!” 谢宁恍然大悟,“赵大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你是想……” “嗯,明白杂家的意思了?” 赵小脚满意地眯了眯眼睛,他在榷场逛了一整天,瞧着那商铺之间售卖的商品,简直处处都能刮油水,随便一个地方都能划拉钱。 “这丝绸茶叶,咱们没有产业,铁器、铁矿铜矿都在朝廷手里把持着,大侄子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乐意跟你推心置腹!”赵小脚像谢宁循序善诱,看着谢宁认真聆听的老实样子,一时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要凌驾小三元之上了。 岂知,谢宁却道:“大监,您不是让我把自家的砖瓦窑,也参与到通商里面来啊!” 赵小脚心疼一梗,恨不能拿扇子狠狠敲他脑袋。 但他眼眉一跳,道:“你还有砖瓦窑?” 谢宁点头,“有的,之前还做了一批带花纹的白色瓷砖,苦于没有销量,现在停产了!” “白色瓷砖?” “带花纹?” 大宴宫廷最高等的铺地砖便是理石、琉璃砖,他还从未听说过,会有白色的瓷砖,还带花纹的? “是带花纹的,改天我拿来样品给您看看!” 谢宁是故意在赵小脚想捞银子,快疯了的时候,对他提起。 瓷砖是他自己出产业,但却不适合售卖给只住帐篷的草原部落,这玩意还是卖给中原有钱爱攀比的冤大头最合适。 在京城地位超群的大太监,便是推销最合适的人选。 “这个一会再说……” 一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赵小脚心头猛烈狂跳,他甚至起身关上了窗户,还把门口的侍卫撵走。 赵小脚道:“谢宁侄儿,你对卖盐有没有兴趣?” 谢宁一愣。 随即心口狂跳。 雾草!!! 这老太监简直口出狂言。 谢宁在心里已经给他预留了丝绸、茶叶等小品类的货物的口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太监竟然一张口便来个大的。 “卖盐?” 便是谢宁抻着老太监,等着他入套,一时间也有些不敢置信。 赵小脚道:“对,咱们大宴的盐铁都在朝廷手里把持,但朝廷缺钱从乾元二十年开始,便已经向民间盐商开放官盐盐引……” 第124章 倒金汁,缺德主意,你咋想的呢? 现代两块钱衣袋的食盐,在古代谁碰谁死。 有了盐引掉脑袋的私盐就变了性质,相当于官方特许经营许可证。 盐引的分量也就是允许经营的数量。 谢宁一听有盐引,心头松了一块。 他是喜欢钱,但还不至于为了银钱把命给搭进去。 可紧接着,赵小脚又道:“这盐引么,里头门道大着呢,我呢是这么打算的,比方说啊,谢宁侄儿,杂家弄来一万盐引,咱们可以当成十万的卖……” “??!!!” 谢宁听着这老太监一句又一句,感觉自己脖子嗖嗖凉,跟他东拉西扯好一阵子,才把话题彻底给转移了过去。 不过,盐引的事,确实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但比起日进斗金的盐,他更看中窑厂,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产业。 随着榷场正式挂牌经营。 之前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各个世家大失所望,他们日盼夜盼的日进斗金,全程了胡人抠抠搜搜只看不买,有人统计过连续五天,整个榷场交易量最大的不是丝绸、不是盐铁,更不是茶叶,而是生活上常用的竹编类制品。 简单说就是筐。 竹凳、竹碗筷子。 至于那些坐地涨价三成的昂贵东西,整个榷场一天也就卖了几千两。 胡人的钱也是钱啊! 从前一百两就能买的一匹白帛,现在少说也要一百三十多两银子,胡人是爱好放牛羊,但不是傻子,一连几天哈斯等文官快要把榷场衙门的门槛踏破。 所为:一,货物价格真不能再便宜点了吗? 各部落全都在观望,根本买不起。 买不起是一回事,他们更怕年底交易额不够当初合约上的数额,再挨打,再打下去,他们草原可真受不了,就这一场仗铁甲重骑就损失的元气大伤。 二来,胡人这边更重要的是——瘟疫! 之前他们从巫师那里求来黑死病的病源,是想霍霍大宴边境,进一步消耗西北民生。 但大面积的羊毛瘟黑死病,自军营里爆发,靠着巫医的办法,根本阻止不了瘟疫的蔓延,胡人士兵几乎每天,一死死一窝,再这么搞下去,他们恐怕他们草原本就稀少的人口,彻底死没了。 张启鹤端着茶碗,悠然道:“通商货物价格,这个本官做不了主,至于你说的疫病……” 哈斯连忙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白城和宿川的瘟疫得到控制,你们天朝的百姓们得以痊愈,都是因为一个姓谢的大夫,我还听说他正是榷场的副监司!” 还挺能打听! 张启鹤掀了掀眼皮,没立刻回话。 哈斯道:“张大人,鄙人带着草原大王子最真挚的诚意而来,通商货物金额,这个咱们慢慢来,相信时间一长廖大人和都护府会相信我们向往和平,止战的诚意,但眼下……” “我们草原的瘟疫实在是迫在眉睫啊!” 当初谢宁送上破伤风三件套,压根就没打算让这帮狗娘样的落好。 但对他们草原部落能造成如此大的杀伤力,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张启鹤想了下,两国虽然暂时停战,互市通商正式开启,这个时候胡人瘟疫过度蔓延,若是人口锐减,直接影响到通商的交易额那可就不好了。 最好谢宁能再想出,像逍遥散那般只消耗,不死人还能暂时压制瘟疫的东西就好了。 他道:“谢大人虽为我的副手,但他也有很多事要忙,本官不忍你草原部落生灵涂炭,这样……本官会像都护府上报,至于上面怎么说,本官就保证不了了!” 张启鹤肯松口帮忙已经是叫哈斯看到很大希望了。 都护府那边还没消息,哈斯就彻底坐不住,直奔城里的酒楼。 他清早就叫人盯着榷场衙门,知道他今日在酒楼会客。 “你跑慢点!” 谢大利再次借了谢宁的光,来到从前路过都怕小二瞧不起的大酒楼。 谢克忠叼着烟袋锅子跟在后头,才短短一个月来月没见,谢宁就已经当了大官,还做了一品封疆大吏的入门学生,简直不要太出息! 张大宝初生牛犊不怕虎,进了酒楼就乱看。 他是跟着大利叔他们偷摸来的。 偷跑前一宿,还给他娘留了字条,也不知道他娘能看懂不。 不过,在进到富丽堂皇大酒楼的时候,这些全都被他抛到脑后,他整个人兴奋得不行,谢宁慢悠悠走在后面,眼看着这毛头小子跟一身绸缎的人撞上。 “哪儿来的要饭花子!” “小二!你们福运酒楼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不想开了怎么地!” “抱歉!抱歉!” 谢大利跟上来连连道歉。 那年轻人仍旧不依不饶,指着张大宝鼻子怒骂,“哪里来的下贱货!弄脏了爷的衣裳,你狗命都不够赔的!” 谢宁站在后面瞅着那人眼熟却没吭声。 开门做生意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柜的瞥见后面一声不吭,沉着脸的谢宁,立刻上前拉住那公子哥,卑微道:“卢公子消消气!卢大老爷、卢二老爷,还在楼上等您!” “别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您的兴致!” 掌柜的小心撇了谢宁一眼。 这位西北官场新晋的谢大人可得罪不起。 先不说,人家初入官场靠的是节度使廖大人学生的身份。 就凭他给城里百姓治好了瘟疫,光这一点他就不能叫人为难了谢大人。 “那位是榷场副监司谢大人……” 掌柜的悄声在卢广耀耳边提醒。 谢宁……? 卢广耀身躯一震,诧异回过头。 冲撞他的半大孩子,已经被吓得缩进大人怀里。 卢广耀对上谢宁深沉的眼神,顿时心头窜起一成火来。 他是卢霆的嫡三子,早多少天就听说,自个爹跟叔叔被这泥腿子穷酸货摆了一道,今日一见,果然长得叫人膈应! 卢广耀还没蠢到跟谢宁当众杠上,他阴沉着一张脸,对掌柜的骂了两句难听的,转身上了楼上雅间。 福运酒楼不大。 以菜色好正宗闻名。 谢宁与卢广耀一行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刚进入雅间,李武便阔步走了过来,无比激动地上来熊抱住他,“谢宁!我在云州听说胡人打过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宁被他勒得肋骨生疼。 之前没看出来,这大老粗竟然是个眼窝子浅好哭鼻子的! “这场仗我都听说了,打的太漂亮了!简直太解气了!”李武拉着他开始嘚嘚,“我领了一辈子兵,还真没什么时候能打得这么痛快过!” “我都听说了,这场仗能打赢全都是因为你在出谋划策!” “你那个什么!那个巨木,我年少的时候胡人打过来,全靠人命刀枪硬抗,那时候咱们脑袋里哪有那损招,哪想得到往上钉刚钉!” “还有你那什么,粪汤子,哈哈哈哈,这玩意竟还有大用!你是咋想的呢?” “这简直……简直……” 太缺德了! 李武夸夸其谈起来,涂抹星子喷得老远,压根没看见他媳妇李夫人,鄢玉蓉嫌弃的眼神。 “没咋想,是恨极了,自然就想出来了!” 谢宁一进门就看见一位矮小精明的女子,衣着普通十分低调地坐在那儿。 “嫂夫人有礼!” “谢大人!” 第125章 给你们十八部落治疗瘟疫? 鄢玉蓉起身给谢宁回礼,小手在背后狠狠掐了李武一把。 李武懵然看向自个夫人,恍然大悟道:“哎呀,你瞧我光见着你高兴了!把你嫂子都给忘了!” 李武大马金刀地招呼谢大利他们坐下,兴致盎然道:“生意的事我回去跟你嫂子说了,你俩聊!!” 李武的媳妇到底是个女的,一开始谢宁还没放开。 鄢玉蓉倒是言之有物,“谢贤弟,听官人说你研制出了新式的纺织机,可否有样品?新式纺织机日产多少?生丝消耗多少?一台纺织机需要几个女工?” “样品今日没带来。” 鄢玉蓉迅速进入正题,谢宁也不含糊,“双股纺织机可以生产市场现有的平纹布、平织丝绸,一日可生产两匹,提花机的产量稍慢些,那也能满足一日一匹的产量!” “这两台机器,都是用料好,生丝损耗极少。” “平纹布一日两匹?” 现在市场上的织布机,一台三日能出一匹那都是纺织女工,日夜午休。 同样对人力和机器的损耗都是极大。 但谢宁却研制出了产量高,消耗却极小的新式纺织机。 “那敢问谢贤弟,现在新式纺织机有几台?厂房是否选址筹建?我这次来带了一部分生丝,还有你特地嘱咐我家将军带的,经验丰富的烧窑匠人……” 之前谢宁跟廖吉昌他们说的撬动市场,都是宏观计划。 到了多年经商的鄢玉蓉这里,迅速就算出来其中的利润点,产品周期,如何投放市场运作,生产管理。 这一刻,谢宁才感觉计划彻底落地。 纺织厂选址早已定好,就在白城的关帝庙,关帝庙占地大房屋多,距离宿川和云州都近,疫病消停之后医官和病人都撤走了,正好用来建厂。 鄢玉蓉此行,不光带了谢宁需要的烧窑匠人,还带了三十个全都是跟李家签订了死契的不敢有二心的女工。 正事聊到一半,小二敲门上菜。 张大宝这辈子也没见过这般精美的菜式,鸡鸭鱼肉,冷水拼盘,谢宁见他止不住地口水狂咽,给他夹了一筷子烧鹅,喝了一口茶道:“丝绸这块初定待产量上来之后,还得嫂子筹谋早日销往江南等地。” 张大宝吃得狼吞虎咽。 谢大利和谢克忠尽管竭力控制,但也没好哪儿去。 “不管是提花丝绸,还是普通的平纹布,只要生丝供应及时,抢走榷场份额还是打开南方市场都问题不大。”都是知根知底,鄢玉蓉瞥了一眼谢宁老家这几个人,直言道:“谢贤弟,你如今是朝廷官员,身边不能没有随侍,若是不嫌弃,我改日给你挑几个机灵的送过来。” “哪怕是教一教这个小家伙也是好的!” 张大宝啃烧鹅都已经上手了。 谢大利立刻拍了他一把,红脸道:“慢点吃没规矩,别给你宁叔丢人!” 谢宁噗地笑出声,“没事,大宝敞开了吃,再这儿没人笑话你!” “嗯!” “谢谢宁叔!烧鹅真好吃!” 张大宝满嘴的油又上手拿了个,谢大利想吃没好意思下手的鹅腿。 一顿饭事情谈得差不多。 谢宁又打包了两只烧鹅,往楼下走。鄢玉蓉说的对,不管是他日后考科举、当官,还有自己的产业他都得有靠得住的人才行。 快要走出酒楼的时候,他拜托鄢玉蓉,派人来教谢大利和张大宝学习管账管事。 正巧,卢轩卢霆卢家众人也刚用完饭往出走。 两拨人走正对面,卢轩先是一愣,看见李武夫妻俩,尤其看见鄢玉蓉的时候,内心顿觉万分诧异。 李家的媳妇在商场有名的厉害。 他们怎么突然搅合到一起? “二叔,你看什么呢?” 卢广耀刚把自己老子扶上车,就跟谢宁来了个四目相对,他冷哼道:“之前百般戏弄我卢家的就是他?” 他们看见谢宁,谢宁自然也看见卢家等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宁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更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想法。 之前派出去弄死谢宁的人一直都没找到机会下手。 现在榷场交易额又不如预期。 今日便是他们卢家召集了西北各地商号管家,议事查账的日子。 榷场交易额他们卢家虽说没拿到预期,那也占了官府开放的七成中的两成,而高家看着所占份额多,实际上却只占了利润不大,民生粮油方面总额度的三成。 粮油和丝绸茶叶,其中利润差距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跟都护府签订的季度份额,日日追着。 要完不成,下半年,他们卢家连通商的汤都喝不着。 丝绸茶盐还涨价三成。 现在前期投入的成本,还有借给都护府的百万两军饷,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本来看着账本上稀拉拉的交易就上火,现在谢宁竟然又跟专门在南方抢他们生意的李家搞到一块去了。 卢轩心头顿时警钟敲响。 还没等他叫人跟上盯住谢宁一行人,就见远方一列马车急吼吼地赶了过来。 “谢大人!” 哈斯见面就龇牙乐,热络得跟见到祖宗了一样。 “阁下是……?” “在下草原大王子帐下,朝议掌事哈斯。”哈斯上前深施一礼,恭敬至极,“我此次前来是要事相求,他可否请谢大人移驾说话?” 胡人找上门,用脚趾盖想就俩事。 一个是榷场交易价格。 这个有张启鹤老先生顶在前头,是都护府的大事,即便坐地起价是他的主意,一时也求不到他这里。 剩下一样,便是瘟疫。 “不必别处!” 谢宁对草原胡人厌恶至极,“有什么事在这说就成。” 哈斯见谢宁没半分好脸,只能硬着头皮,强求,“是这样的谢大人,我十八部落最近疫病频发,下官之前打听到宿川白城的瘟疫都是谢大人您救治的,所以我想……” 酒楼门口就这么大。 说道此处,卢轩立刻想起让他心头淌血的二十多万银子。 走都不走了,站在马车前面明晃晃地偷听。 “想要我给你们十八部落治疗瘟疫?” 谢宁语气嘲讽。 他至今都忘不了,石岗村那些死难的百姓。 还有赤甲军铁骨铮铮,他们中原的汉子,一个个被折磨到惨痛死去。 第126章 那药谢宁开价二十一万两 谢宁的口气,但凡不是个缺心眼,都能听出来不乐意,极其不乐意。 哈斯急切恳求道:“是我代表草原十八部落,向谢大人求助,求你施以援手,救救我们大漠子民。” “也包括,你们大漠的兵?” 李武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此次瘟疫的源头便是草原兵营,他们也十分清楚,瘟疫就是这场败仗带来的。 但是没办法啊! 打打不过。 铁甲骑兵都快被赤甲军给吃没了。 军事和商业都被人掐了喉咙,只能低声下气地来求人。 之前不按好心眼,给大宴兵投毒还被人破解了,现在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草原十八部落疼的都要抽筋了。 哈斯也顾不上雄雄大漠的颜面,言真意切地恳求,“谢大人,榷场张大人已经向都护府进言,医者仁心您就帮帮我们,我们大漠会永远记得您的恩德!” 拉特么倒! 他之前救了戈泰,怎么地了? 不是该屠村,屠村,奸杀抢掠一个不少地来霍霍中原人。 谢宁不假辞色道:“我身为大宴官员,自然要听都护府的命令,在都护府没下令之前,我不会医治你们大漠任何一个人!” “哈斯,你请回!” 哈斯急的眼圈都红了。 正是因为对都护府心里没底,他这才提前来求的谢宁。 他扶着车辕就要跪下。 李武眼疾手快,一把将人薅起来。 “想让我救治你们草原人的性命可以!” 谢宁瞥了一眼看热闹的卢家众人嗤笑一声。 哈斯眼中闪过希冀,激动起来。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谢宁指着卢家一众冤大头道:“你问问他们,请我医病需要花多少钱,只要你们出得起,再来找我不迟!” 谢宁刚走,哈斯立刻就小跑着到了卢家跟前。 一直听完了全程的卢轩,脸色难看得跟鞋底子似得。 谢宁坑了他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简直是他人生奇耻大辱。 他还没来得及逃也似的登上马车,就被哈斯扯住了袖子。 卢广耀大喊,“放肆,你做什么?” 哈斯面对大宴的官能让上几分,但卢家? 跟他摆谱,他们还不配,哈斯语气冷硬道:“卢二老爷,许久不见,难道不认识我了不成?” 闻听此言,卢轩心里打了个突,赶紧赔笑,“哪里的话,哈斯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然都是医治瘟疫。 卢家有感染瘟疫痊愈的人,那必然会有医病的方子,只要有了方子,草原的瘟疫就能迎刃而解。 哈斯脑袋瓜顿时自以为地聪明起来。 “谢大人说曾医治过你们卢家的人。”哈斯沉着脸开始拿捏卢轩,“卢二老爷,你手里一定有医治瘟疫的药方?” 卢轩此时恨不能刨了谢宁的祖坟。 咒骂他八辈祖宗。 这一手祸水东引,竟然把麻烦抛到卢家来了。 别无他法,卢轩只得实话实说道:“这谢宁是给我家里人医治过,但当时我大哥病重,用的是非常之法,药也是世间独一份的神药,价格昂贵……” “昂贵?” “能多贵?” 哈斯满脑袋都是药方。 只要药方到手,他们草原部落的瘟疫就有救了。 提起这个卢轩就咬牙切齿,“二十一万两,那药谢宁开价二十一万两,我才能救得大哥的命……” “二十一万两!!!” 哈斯不相信。 怎么可能。 世间能有什么药能贵得这么离谱。 他根本不相信,狡猾如狐狸的卢轩,能拿二十多万两救他大哥的命。 他宁可相信谢宁,也不相信他。 谢大人可是说了只要都护府下令,他便会立刻给草原人治疗瘟疫,他卢家在西北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卢家家主命在旦夕,还能求不动一个官位低微的谢宁? “卢二老爷!” 哈斯两眼微眯,目光尽是威胁,“你怕不是忘了两年前那件事,治疗瘟疫的药方,在谢大人得了都护府命令之前,你务必要给我!” “!!!” 卢轩一时吐血三升。 在酒楼跟前拉扯老半天,嘴皮子都说秃噜了,连连跟哈斯保证,会尽快将宿川白城官府发的瘟疫药方搞到手,哈斯才勉强离去。 车里。 卢轩气得脸色绛紫。 卢广耀道:“二叔,咱家不是派人出去要弄死这个谢宁了么?怎么还没得手?” “你知道什么……” 卢轩身心俱疲,这个谢宁简直就是他命中克星。 只要摊上他就没好事。 他疲惫地道:“谢宁其人狡猾无比,他像是听见了什么风声,竟然在我们雇佣的杀手下手之前,就搬到了廖吉昌家里去住,仗打完了,他也整日龟缩在榷场衙门,便是今日,你也看到了,他连出门都是李武这种将军陪着……” “我们的人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那就让他这般猖狂逍遥?” 卢广耀有点觉得他二叔岁数到了不中用了。 竟然连一个弱质书生都搞不定。 想起李武的媳妇,卢轩正色道:“耀儿,先不说这个,赶紧派人盯上李家鄢玉蓉,我怕谢宁又要搞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烧窑匠人到了,谢宁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瓷砖的制作方法,谢宁只知道理论,但具体如何操作,还得跟经验丰富的匠人反复磨合。 双股纺织机,他已经做完了。 两个新式纺织机,已经拿去投入批量生产,忙活了几个月都是其他人的事,谢宁总算能抽出空弄自己心心念念的瓷砖。 制作瓷砖,不仅需要黏土、硅砂(石英)、长石按照比例烧纸,烧纸过程中还要实时注意温度,湿度,以免瓷砖开裂,日后使用崩口,还要注意喷釉、淋釉的技巧,一个弄不好一批全废。 虽然没有现代的3d打印喷墨技术,但仅是理石纹、净白瓷两样就足以席卷整个大宴豪奢家装。 他如此急吼吼弄瓷砖,也是打算赶在大太监赵小脚离开之前,给他看一眼样品。 谢宁的窑厂在云州老家。 宿川并没有他的产业。 让他没想到的是,宿川的窑厂除了官家的,李家竟然也有。 他这头闷头烧制瓷砖,那头赵小脚主动找上武成王府,直奔关山老道。 第127章 赶紧跟你男人要个孩子吧! 谢宁跟李武他们分开,晚上又回了榷场衙门。 他已经晾了许婉很多天。 他对许婉有心疼,更多的是生气。 杨家军的事虽然蹊跷,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要了他谢宁的身家性命,同床共枕,日夜亲密的夫妻,谢宁自认为,对许婉温柔体贴足够掏心掏肺。 这丫头遇事,竟然不跟他商量一声不吭就要跑。 这叫什么事? 把他当什么? 陪床,爽完过度一下就扔的男倌儿? 清早许婉清粥只喝了半碗,便听鲁管家来报,说谢宁在门口等着她,要她换好行装出城踏青。 飞快换好衣服,连妆容都来不及修饰,许婉小跑到门口,见马车前谢宁没有像从前那样微笑等着她,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准备好南下去找两个哥哥的包裹不见了。 户籍贴也不见了。 就连那自个偷摸买的匕首都拿走了。 车帘撩开,遮住谢宁半张脸,看不出喜怒,只听得淡淡一声,“上来。” 谢宁冷淡地坐在车厢一侧。 没了往日的温柔,更没了从前的推心置腹。 “相、相公……” 许婉心里乱成一团,目光极度不安地看着他。 谢宁没有像往日相处那般,立刻拉着她的手答话,马车里安静了几秒后他才冷冷地嗯了一声。 马车向城外出发。 期间谢宁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撩开车帘看向车窗外,根本不看她,连偶尔的视线相对都没有。 许婉一颗心一直提到了城外一处寺庙跟前。 她的身世对于谢宁而言,只有祸患没半分好处,若是初嫁那个谢宁,那个人怎么死,被她连累的下场如何,她的心里都不会产生愧疚。 但眼前的这个他…… 是她年少心动,是她日夜爱慕,真正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 更是她的丈夫…… 马车在一处古刹前停下。 谢宁下车后,手臂还习惯性伸出去扶许婉,可伸出去就在许婉眼眸一亮,想去牵住的时候,生生撤了回来。 “谢宁……” 男人缄默地转过头。 “相公……” 许婉此时已然带了哭腔。 一颗颗滚圆的泪水砸在地上。 谢宁回头看了一眼,屏住呼吸,硬生生遏制住想去安慰她的想法。 “别叫我相公!” “你没拿我当你相公。” 谢宁冷冷地扔下一句:“跟我过来。”直到寺庙门前都没再跟许婉说一句话。 山间古刹,静谧祥和。 站在半山腰处山林景色尽收眼底,可此时再秀美的湖光山色都映入不了许婉的眼底。 她边走边默默流泪。 心上仿佛开了个漏风的大口子,疼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宁的冷漠,让她彻底知道,她爱上的男人若是真心喜欢她,可以将她视若珍宝,若是一朝厌弃也能将她弃之敝履。 福光寺的僧伲一早就等在门口,见了谢宁过来,上前行礼道:“施主这位便是尊夫人?” 谢宁道:“是,带她进去。” 许婉心头猛地一震。 脚下彻底挪动不开,她眼神破碎,不可置信地望向谢宁,遏制着哭泣道:“相、相公,你、你不要我了么……?” 谢宁心里也不好受。 但遇事就擅自决断的毛病,必须一次治好。 不让她长长教训,后半辈还长着,谢宁根本无法忍受,自己珍视的枕边人跟他不是一条心。 “不是要让你出家,你进去一看便知!” “相公……” 许婉急了像是丢失了最重要玩具的孩子,什么都顾不上了,边哭边上前死死拉着谢宁的手不松开,她眼圈殷红地恳求道:“谢宁,你别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 “去!” 谢宁掰着她的手指头,一时间没掰动,最后是硬生生从胳膊上给拽下去的。 许婉被僧尼带进庙里,眼前浓稠的水汽叫她根本看不清事物,直到僧尼将她领到一处房间,她才有些恍然。 僧尼道:“夫人,贫尼想您可能是误会了,鄙寺十天前,接到骸骨委托,为已故的人在后山立下衣冠冢,此处便是长明灯所在,您可以进去为逝去亲人上柱香。” 许婉大脑嗡鸣一片。 她怔怔然地盯着门口匾额上的字“佛光接引,往生莲位。” 再往里面走,一见不大的屋子内,竖着几个无名排位,其中只有一个写了名字,“佛光普照,先兄:杨玄之灵位,妹:婉儿立。” “大、大哥……” 许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心痛到呼吸不能继续的程度。 谢宁、谢宁……她的身世谢宁全都知道了,不光知道了,还替她给父亲母亲全家人都立了无名排位。 大哥…… 许婉猛地抬头,像是想通了什么,狠狠抹掉眼泪向僧尼道:“大师,我大哥……这为什么单单只有我大哥的名字?是不是……” 她刚刚分明听僧尼说了,是送来了骸骨,立了衣冠冢。 难道说,谢宁已经将大哥的头骨取回? “是谢居士十日前送来的骸骨,虽然只有头骨,但也可以立碑以供逝者安息……” 谢宁站在半山腰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许婉才从庙门里走出来。 小丫头目光期期艾艾,没了刚才那般撒泼打滚也要赖上他的劲头,反而目光飘忽不敢看他。 “给大哥上香了?” “嗯、上、上了。” 许婉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两只眼睛哭得像是核桃。 “看完了就走。” 谢宁径自向前又是看也不看她,一副冷淡的样子。 这回许婉倒是胆子大了起来,还没走上两步,手直接牵上他的,谢宁甩了两下都没甩开,攥得登登紧。 回到廖府,许婉忙上忙下地伺候谢宁。 一会给洗脚,一会给摁肩膀,殷勤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虽然谢宁绷着脸享受,乐得看她这幅摸样,但他的气还没消。 厨房,赵夫人听说谢宁回来了,特地来叮嘱许婉,“婉儿,你家谢宁……他知道了?” 许婉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摸样,她点了点头,感动道:“杨家的事,我相公不光知道了,还给大哥和爹娘他们在寺庙立了牌位,我之前怕连累要离开了他,但当真的要跟他分开,我、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赵夫人一看她这羞涩的小摸样,就知道小两口约莫了和好了。 赵夫人提醒道:“你跟谢宁成亲时间也不短了,他心里有你,又是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许婉啊,还是跟你家相公赶紧要个孩子!” 第128章 圆房!被翻洪浪。 纺织厂的事,谢宁又跟廖吉昌商量了一下午。 廖吉昌的意思,李家作为重要一环,分成不能太低,纺织厂挂靠在李家名下,核心技术是谢宁出的,他还参与了一部分投资,不管是纺织厂还是窑厂、还有尚未谈妥的茶叶,廖吉昌的主要目的是打压西北门阀。 他可以做纺织厂的后台,但分成就不要了。 谢宁在廖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对廖吉昌的清贫一清二楚。 一品大员的夫人,有时候在坐在廊下纳鞋底。 廖吉昌夫妇一儿一女,大女儿早些年难缠离世,只剩下一个儿子在江南茶盐道做官。 研制纺织机、建厂劳心劳力,到最后全给别人白打工,这种事傻子才干。 廖吉昌要不要钱,谢宁没跟他犟,日后赚钱了给老头银票便是,纺织厂他自己留了两成干利,李家三成,三成运作周转。 剩下两成,他自有用处。 下午他跟廖吉昌在衙门吃完了清粥小菜才回去。 天色已然完全黑了。 谢宁回房的时候,还在想着事情,房门前水生响起,他脚步一顿。 屏风后面。 许婉坐在浴桶内,水雾氤氲,蒸得她两腮坨红,墨色长发在水中舒展如云,水珠顺着修长脖颈的弧度滚落,谢宁蓦地心跳了快了两分。 水中人清纯如谪仙。 许是因为热,细密的汗珠,粘着锁骨、肩膀浑圆而下,一把纤细腰肢,若隐若现。 许婉站起身,带起哗哗水声。 未擦干的水痕,贴在皮肤上,正好掐住拇指可摁的腰窝晃着人眼。 谢宁咳嗽了一声。 许婉回头,兔子受惊一般面露惊诧,看来人是他彻底羞煞地红了脸,她站在水桶里目光仿若散碎的星子般引诱,“相公,这水桶我出去不方便,你抱我!” 美人出浴。 水中诱惑。 谢宁霎时间喉头一紧,他坏笑了下。 这丫头又搁哪儿学的,跑来这般讨好他。 谢宁走上前去,一把将许婉捞进怀里,躯体炙热瞬间相贴,许婉神情羞赧,视线却不敢向下看。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 那东西,她还算是熟悉。 但谢宁在外忙碌,他们也快半个月没见。 她也许久没跟自己家男人练习菜谱。 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许婉还是生疏,紧张不已。 谢宁把人摁在床上,在锁骨上重重地咬了下,闷笑道:“怎么先洗,没等我一起?” 男人的大手掐着她的腰。 许婉轻喘了下,白嫩的岚山上下起伏,想起白日里赵夫人的话,她红了脸,壮着胆,手臂压上谢宁的脖颈,小腿搭上他的强悍的腰。 “谢宁……” 谢宁怔住一瞬。 许婉甚少有叫他全名的时候。 此时少女玉体横陈,目光之下风情尽览。 坦坦诚诚求宠爱。 冲锋的号角已然达到顶峰。 要这样再忍,他就是孙子! “留着力气后半夜说……” 谢宁猛地亲了下去。 (此处和谐一万字……) 雕花木床咯吱快到天明将歇。 第二天,日上三竿。 许婉早醒了,男人折腾了她一宿,脖子往下仿佛被重重碾压过,尤其过分劳累的腰肢酸疼的不行。 谢宁大狼狗属性彻底爆发,太阳都晒屁股了,他还拖着许婉的腰,粘在人家身上不让许婉起来。 光不让起来就算了。 连衣裳都不让穿。 刚神功大成的他,摸着被子下细滑细滑的皮肤,都有点感觉自己上辈子没吃过好猪肉了。 “相公……该起了!” 许婉推了胸前大脑袋一下。 柔嫩的嗓音嘶哑。 “不、再躺会……” 谢宁赖唧唧趴在哪儿,一会嗦嗦许婉脖子,一会亲亲锁骨。 “该起了……”许婉被他弄得浑身发痒,身体里昨夜的记忆,甚至让她有些…… “衙门休沐就一天。” 她咬了下舌尖,佯装冷静道:“再不去该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 “榷场衙门你男人说了算!” 刚到一块的小夫妻,就是这样,恩爱怎么形容,就如他们这般一个眼神就能亲到一块去。 亲上几口便要把持不住。 薄被再次掀到头顶。 谢宁坏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媳妇,我这里还有十八般菜谱没向你展示……” 小两口胡天胡地,直到第二天才从房间里出来。 许婉整个脖子被嗦得几乎不能见人。 大夏天的只能欲盖弥彰弄个丝斤带。 早饭时候,谢宁瞧着她走路小心的样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心如明镜的赵夫人会心一笑。 廖吉昌怒瞪他一眼,怪他没深沉,弄的那么明显一点脸不要。 纺织车已经批量制作,由于鹿筋的限制,只能一次制三十台,十台提花机,二十台双股机。 第一批做好的十台纺织车,运送到关帝庙当天,卢家就收到消息,说谢宁跟李家搅合到一起搞的就是抢他们生意的纺织厂。 卢霆大怒,差点摔了送给武成王妃的生辰贺礼。 卢轩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可怕。 赤甲军追击草原铁骑,几乎到了草原王庭的附近,三千铁甲重骑被杀得最后不剩五百人。 大胜而归。 整个宿川成的百姓彻底沸腾。 从天不亮便开始清水扫街,大街上站满了人大姑娘小媳妇,翘首以盼地等着赤甲军得胜归来。 张大宝站在茶馆二楼脖子探出窗外。 “宁叔!” 张大宝大叫:“宁叔,赤甲军是不是很威风?你跟他们比谁厉害?” 赤甲军奔袭千里歼灭敌军的消息,已然成了大街小巷孩童们的神话。 谢宁瞅着他毛毛愣愣的样子,拍了下他脑袋道:“当然是赤甲军厉害!” “赤甲军厉害?” 张大宝兴奋道:“可我那天听李将军说,咱们能赢都是因为宁叔出谋划策,那既然没有宁叔就不能赢,怎么不是你最厉害?” 谢宁温和笑道:“自古文臣武将,能被人记住的差不多都是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杀将,文臣可治一世,武将若是打下疆土却是功在千秋,不管多厉害的文人,出谋划策也好,人定胜天也罢,总要悍不畏死的将士们冲杀阵前。” “若没了他们,再厉害的计谋也是纸上谈兵,所以还是赤甲军厉害。” “啊……” “我大概能明白点了!” 谢宁的话张大宝至多能听懂一半。 随着街道上的人生沸腾,张大宝兴奋大喊,“来了!来了!宁叔你看,赤甲军他们回来了!” 第129章 最崇高的敬意:边军对谢宁! 自古塞外蛮族骑兵胜过中原。 史书上都嫌少有中原骑兵全方位压制草原重骑。 西北这些年简直窝囊够了。 宿川边境饱受胡人袭扰,三年一小大,十年一大打。 哪次不是血流成河。 哪一家的男儿没在胡人刀下流过血。 像这样,西北边军大胜,以一压十,一口气几乎全部歼灭,打到草原腹地的胜利,简直百年难遇。 赤甲军进城,每个兵勇身上铠甲都带着斑斑血迹,头盔顶上红缨迎风而动,战马后面挂了一串的胡人脑袋,那是胡人铁甲骑兵的头颅,也是赤甲兵悍勇的战功。 而城里的百姓却无一人害怕这些,被炸得面目全非已然溃烂的人脑袋。 一个个百姓义愤填膺,往胡人首级上扔石头,砸臭鸡蛋。 若不是对准的马屁股,场面堪称是在迎接贪官。 “我的儿啊……!” 有老妪当场跌在地上狂哭,“我儿啊,你在天有灵,回来看上一眼,报仇了!赤甲军给你跟你爹报仇了!” “爹!” 年近半百的汉子,哭得生气不接下气,“爹!娘!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活着见到了胡人大败的这一天!爹啊,娘啊……”壮汉呜呜哭着,悼念自己被胡人屠杀的父母双亲,“你们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咱西北现在兵强马壮,往后……往后孩儿,还有孩儿的儿孙再不会受胡人的欺辱……” “苍天有眼呐……” 百姓们呼呼啦啦哭成一团,跪了一地。 赵小脚站在最好的二楼包间,感动得拿帕子直擦眼泪。 “赤甲军!果然是我大宴最勇猛的将士,感人、太感人了!呜呜呜……” “我要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快马寄给皇上看!” “呜呜呜……” 赵小脚边哭,边拿炭笔飞快地写着,偶尔一两滴泪掉在纸上,尤嫌不够,写到关键处,还得拿茶水沾个圈圈,以示描述当时惊天动地的感人场面。 赤甲军进城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遇。 无数鲜花,红绸从漂亮姑娘的手里抛到他们的身上。 无数百姓,往他们的手里塞着瓜果鸡蛋肉饼,拉着他们的手不放,哭着说:孩子辛苦了,好孩子累坏了…… 吴世英红着眼眶,昂首挺胸,接受这从未有过的志高荣耀。 穿上战甲、投身兵勇那天开始,舍身往死,保家卫国,为的就是这一天。 百姓安居乐业,再不受外敌袭扰,担忧全家姓名的这一天! 赤甲军威风赫赫地向城内衙门走去。 张大伯眼见着队伍靠近,兴奋大叫,“赤甲军!宁叔,是赤甲军来了!快看他们!他们好威风!” “看见了!” 谢宁望着街上的光景,心中犹是豪情万丈。 胜利的喜悦在此时在他的心口具象化。 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充斥全身! 谢宁微笑着从兜里抹出一粒碎银子,扔给张大宝,朗声道:“去买花扔着玩!” “哎!” “谢谢宁叔!” 张大宝拿银子撒丫子跑了。 吴俊源拄拐走过来道:“你不跟廖大人一起迎接我大哥?” “你不也没去?” “我跟你如今能一样么。”吴俊源面带微笑,虽然躺了许久,但他笑起来仍旧一副桀骜的摸样,“你如今可是两国交易榷场的二把手,扭转整个西北战局的关键人物,我跟你说,若是下头的百姓知道火雷是你造的,保准姑娘媳妇扔的红花,比我大哥还多你信不?” 谢宁端着肩膀呵呵笑了两声。 “我家有贤妻貌若天仙!”谢宁道:“你就当我深藏功与名!” “去你!”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 吴俊源笑骂了一声,他有感而发道:“大宴国威赫赫,西北边军自此再无败绩!” 晚上廖大人下令犒赏西北边军上下。 白花花的银子抬出来,从前年年拖欠的军饷,被掀开盖子抬入军营,杀鸡宰羊的西北边军一看这阵势直接震惊了。 边军守备张校尉站在台上高声道:“兄弟们,此战我们赢了!” “赢了!” “赢了!” 台下数万士兵,高声大喊,杀气冲破云霄。 “兄弟们,我们西北边军窝囊太久了,这次终于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张校尉掷地有声,豪气干云,举着酒杯道:“兄弟们斟满这杯酒,第一杯我们敬从前死难的兄弟们!”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张校尉大喊道:“天上的兄弟们,你们安息,愿来世咱们还做兄弟,一个战壕的兄弟!” 台下士兵神情肃穆,一个个眼含泪花。 酒酿泼洒大地,祭奠往生英魂。 “第二杯,我们敬西北这些年死难的百姓!” 张校尉又倒满一杯酒。 无数的士兵,此时忍不住呜呜哭出声。 他们都是西北本地的孩儿,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被提留着耳根数着,家里都有谁,祖辈有多少人死在了胡人的刀下。 但此时此刻! 他们赢了! 他们不但胜过凶煞百年,欺压他们百年的胡人,而且还胜得无比漂亮! 这是此战开始前,从未有过的梦想、甚至是幻想。 但现在这些全部都成了真的! 男儿之身向何死,唯有家国以报之!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命还在,他们手中的刀依旧锋利,依旧能斩杀宿敌! “第三杯酒!” 张校尉看向台下不远处与西北众位官员一同站着的谢宁,温润了眼眶道:“我们敬谢宁、谢大人!” 谢宁骤然一愣。 连带着他身边周围所有官员也都跟着一愣。 张校尉向谢宁隔空举杯,道:“兄弟们,此战胡人陈兵十万围城,可我们西北边军才多少人?我们才五万人!” “若是从前,十万敌军攻打过来,我们还能无一人战死,无一个兄弟伤亡的胜了这场仗,这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 数万士兵的怒吼声震破云霄。 震动人心。 “但现在胜利却成了真的!真真实实发生的!”随着张校尉的激昂,所有士兵将酒杯举向谢宁,一双双炙热的眼眸,勇猛刚毅,又带着最崇高的敬意。 谢宁霎时间被感染得红了眼眶。 周围一种官员更是,有的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130章 请兄弟逛勾栏! 廖吉昌内心振奋地看着谢宁。 这是他慧眼识珠,非了好大劲才收进门的学生。 是他最看好的学生。 谭佑铭、徐贺等人站在谢宁身旁,他面对数万将士无比崇高的敬意,感觉与有荣焉。 是谢宁,西北战局才有如今的局面。 是谢宁,使得焦灼半年以来,令所有人头疼的榷场顺利开市! “谢大人,我们西北边军的兄弟,永远记得这场胜利!” “永远记得今天!” 张校尉举起酒杯猛地干了下去。 数万将士,将酒杯隔空敬向谢宁。 谢宁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手臂隐隐颤抖地干了这杯包含男儿情谊的这杯酒! 一直以来的精神得以放松。 西北军营上下欢腾一片。 赤甲军单开一桌,这一群虎狼之兵勇,谢宁边都没敢沾生,生怕一上桌就会被灌成烂泥。 但他也没躲过去。 吴俊源这个缺德玩意,酒过三巡,竟然拉着谢宁扯嗓门说,他要请赤甲军的兄弟们喝花酒! 宿川最大的青楼,沉月楼内。 轻纱曼妙从二楼蜿蜒垂下,胡璇舞姬衣着单薄地细腰蛇舞,魅惑得眼神钩子一般挠着一众老爷们的心,把台下一群赤甲军兵头头看得眼冒精光。 台上跳舞的都是大胆开放的胡人女子。 赤甲兵爷们怀中左右千杯的是汉人女子。 这些女孩幼年经过调教,习得魅惑之术,勾得老爷们魂都没了。 依谢宁看姿色就那么回事。 女人么,最好不是年轻漂亮,而是年轻漂亮的基础上身材还好,身材好的基础上,最好是个少妇,少妇还不是最好,在谢宁这里顶顶好的是能提供情绪价值,互为依靠的伙伴。 当然在这基础上,外貌条件越好,越是接近满分。 谢宁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女人放到这么一堆莺莺燕燕,以色侍人的女人中去比较。 他更乐意的是,清纯少女,在他手中成长为少妇,最后成为他在拼搏乏累的时候,能够聊以慰藉的顶级人生伴侣。 男人挑事业伙伴都要慎之又慎。 何况选择妻子。 “谢大人!” “啊呀……谢宁啊……” 其他赤甲军怀里一个,裴毅搂了俩,他龇个大牙乐道:“从前我最宽裕的时候,来沉月楼不过二等消费,何曾有过这等逍遥时候!” “是啊!” 另一个随吴世英追击胡人的王总骑,喝得两眼发直道:“我都听说了,不光宿川城上的妙计,就连咱们手里痛杀胡人的火雷,也是谢宁谢大人研制出来的!” “谢大人!你让我们痛快杀敌拿军功不说,还带我们、带我们来沉月楼这种地方逍遥快活!” “来!赤甲军的这些总骑,一起敬谢大人一杯!” “往后,你谢宁谢大人,但凡你发话,我们赤甲军的兄弟豁出这条命去都给你办到!” “就是!” 玄字号总骑,方大川捏着女人的腰,红着眼眸道:“此战刚打响的时候,我以为我方大川这辈子再没机会,没机会能摸到女人,也再没机会回家孝敬爹娘!” “但现在!” 方大川放生大笑,“老子不光活着回来了!还能在沉月楼里搂着娘们喝酒!谢大人!往后、往后你就是我方大川过命的兄弟!日后但凡你有需要,只要你言语一声,我方大川绝不皱一下眉头!” “对对!还有我!” “还有我!” 谢宁被赤甲军一群人高马大的总骑围着,各个慷慨激昂恨不能立刻向谢宁卖命。 “诸位中骑兄弟们,言重了!” 谢宁语气诚挚地端起酒杯,“我谢某人,不过一点小注意,不分昼夜英勇杀敌的是你们!赤甲军护卫西北边陲多年,流血流汗,若没有诸位赤甲军的兄弟们牺牲、拼命!咱们西北哪里来的长治久安,又百姓们又何谈安居乐业!” “这杯酒合该我敬你们!” 谢宁毫不含糊,酒杯一饮而尽。 赤甲军总骑们也一样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之中,谢宁又偷偷塞给龟奴两张银票,男人么,活着就这点念想,赤甲军的兄弟刚战场拼杀回来,一身血煞之气,总得有地方好好消化消化。 谢宁跟一帮兵痞喝得有些头重脚轻。 出去放水的路上,险些被几个豪放的姑娘给扯进房里,走廊上拐角处,吴俊源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道:“怎么回事?有姑娘稀罕你还不赏脸?” 谢宁白了他一眼。 今个一场花酒,少说得花掉他一千两银子。 娘的!请十几个憋了八百辈子的一群酒缸逛青楼,谢宁都恨不能给吴俊源给掫出去。 “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谢宁道:“别光说我了,你呢?我银子掏都掏了,你不找一个?” “我相中那个了!” 吴俊源抬手指了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台上弹琴的姑娘,年方二八暗红灯笼下,身姿曼妙,虽带着面纱,但也能看出来姿色清丽好看。 “可刚打听了下,人家只卖艺不卖身!啧啧可惜了!” “不然,本少爷还能考虑考虑给她赎身!” 儒家思想下调教出来的男人,都有两个嗜好,勾搭良家妇女下水,给风尘妓子赎身。 照谢宁看,纯纯有病。 赤甲军的兵勇来沉月楼喝花酒,几乎整个楼里的姑娘都出来了,谢宁跟吴俊源俩人勾着肩膀走,没两步道就听拐角处俩女孩儿眼馋地谈论道,“赤甲军的兄弟们都好俊俏,就是头发长了点,说到长……” “啧!月娘你说话怎地这般粗俗,说到粗……” 走廊那头,一晚上都没怎么敢正眼看姑娘的吴世英,吴大哥悄咪咪搂着台上一位娇俏的舞娘,绕过人多的地方往睡觉的后院里去。 谢宁跟吴俊源对视一眼,皆朗声大笑起来。 吴俊源道:“果然,英雄不问出处,少妇不问岁数。” 谢宁笑道:“果然,英雄不问出处,喝多不知去处!” “哈哈哈哈……谢兄高才!高才!” “哈哈哈哈……吴兄谬赞!谬赞!” 谢宁没少喝,脑袋晕乎乎,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脸,听吴俊源左一句诗经,青青子衿,右一句,菡萏花开一有时,娇嫩何言需采撷,把那弹琴琵琶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俩眼睛直冒星星,恨不能立刻以身相许。 他大约听出来了,这女孩是青楼老鸨的女儿,将来还打算找个良家嫁了。 再让他这么忽悠下去,恐怕今晚就得当新娘。 谢宁拉了吴俊源一把,笑道:“你差不多得了,都瘦成鸡架了,人家姑娘就算相中你了,你有力气当新郎么?” “啧!” 吴俊源不赞同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那么低俗!男女之间除了那点事,就不能风花雪月畅谈人生理想了?” 还人生理想! 这厮简直忒不要脸。 谢宁刚要笑骂出声,李家的管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扯住龟奴跑到谢宁跟前,大惊失色地道:“谢、谢大人!不好了!关帝庙纺织厂着火了!” 第131章 吴统领竟是个雏? 宿川距离白城快马加鞭两个时辰。 谢宁带了两个总骑,裴毅、刚从姑娘房里出来的方大川,还有吴俊源抵达白城关帝庙的时候,东方天色已经鱼肚泛白。 没等靠近,西城大街上已经满鼻子烟熏火燎的味道。 “谢宁!” “怎么样了?” 一见谢宁来了,李武道:“火是半夜放的,事先浇上了桐油,整个关帝庙烧得就剩一个架子,你嫂子带来的生丝全烧没了。” 院内火光犹在。 大门口,城内百姓吃惊地指指点点。 谢宁心上倏然一紧,他道:“人呢?人都怎么样?” “死了五个!” 鄢玉蓉从院内走出来,脸色未见焦急,镇静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大部分的人跑的比较快,大概有六七个烧伤的比较严重。” “先进去看看……” 谢宁两步走到院里。 院内,五具烧得只剩一小截的女人尸体横陈院内,受伤女工或惨痛哭泣、或低低抽泣,全都吓坏了缩成一团,团坐在院子中央。 谢宁望着一架架烧毁的纺织机,顿觉五内震怒。 什么人背后下如此狠手。 都不能猜。 “也就卢霆那个老不修能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这等防火烧人买卖的事,我刚嫁进李家就见识过了!”鄢玉蓉嗤笑怒道:“便是杀人抢货,我也不怕他!谢贤弟你别怕,有我在,现在烧毁的生丝是我李家仓库存货!” “大批南方生丝正在路上。” “我鄢玉蓉,这次跟他们斗到底!” 谢宁望着刚经历过惨痛火灾的人和纺织车,他只觉得心口沉闷,“嫂子我没怕,我谢宁会怕他们?” 自打站在世家的对立面,他就已经想好了最差的结果。 现在卢家放火,在他看来动作还是迟了! 若是他下手,绝不会如此明显,也不会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 “谢宁!” 谢宁正要上前查探受伤女工的伤势,前几日来关帝庙学习管账的谢克忠急急跑来。 “谢宁,你来的正好!”谢克忠手臂明显是被重物砸伤了,无骨一般地垂下,烧破的袖子还漏出渗血的皮肉,“昨个村里李二柱大儿子送来的消息,咱们村有不少人,把村里的地卖给了赵家,还有二赖子、纪瘸子他们都自愿卖身给了薛家。” “你堂弟……你堂弟跟原先定亲的黄财主家悔了婚,娶了卢家偏房的庶女,前个儿谢耀祖刚嫁进卢家,连你家的旧屋都由你爷奶上告官府,说是当初分家不均匀,要拿回来!” 谢宁一愣。 撺掇村民卖地自卖其身? 让谢耀祖入赘卢家,拿走他家的老屋? 好啊,卢家一手连环计,全玩埋汰的! 谢宁并未惊慌,也没因此生气,他托住谢克忠的胳膊道:“忠叔受伤了,我先给你施针医治!” “嗨呀!” 谢克忠急的不行,“都这功夫了,我这老胳膊老腿不着急,我刚跟你说的咱村个别人卖房卖人都不是最重要的!” “还有更重要的?” 谢宁魂穿的这俱身体,六亲不靠,泥腿子一个,除了一座老屋,三亩地,还有什么可让人置喙算计的? 谢克忠道:“是你媳妇!” 谢宁眉头猛地皱起。 “他们说你媳妇是白城许家,犯了错私逃出的女奴!” “谢宁啊,你媳妇是的户籍是由人随意买卖的苦籍,这你知不知道!” 苦籍? 许婉的户籍贴就放在廖家木工房的砖头地下。 那上面虽然记录了许婉由苦籍转为良籍,但许婉是他媳妇,是他登了婚书的老婆,他谢宁是秀才,整个西北都挑不出第二个的小三元秀才! 先是鼓动村民背离他。 再是烧了纺织厂。 然后用他媳妇一个弱质女流来牵制他。 卢家……这一套阴损连环计使得倒是妙! 谢宁叫谢克忠先去包扎伤口,关帝庙被毁,他再建一个便是,损失了大批量生丝原材料,再买便是,卢家竟然对他谢宁的媳妇下手。 还有关帝庙内被烧死的女工…… 世家? 门阀? 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不过豪强而已! “谢宁!”吴俊源面色凝重道:“这西北的世家们是把你恨到骨子里了,连你榷场监司的身份都不顾,宿川一战才结束几天,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把你往死里整!” “依我看,你还是小心些,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裴毅方大川,闻听此言,当即拔出刀来,怒目横煞。 裴毅道:“之前来我家刺杀谢宁的人,老子还没抓到,还来?我裴毅非叫他知道知道西北赤甲军的厉害!” 关帝庙的惨相,任是谁看了都会心里一咯噔。 方大川怒容上脸,他道:“谢宁谢大人是我们赤甲军的恩人!也是西北边军的恩人,在西北这块地方想要谢大人的命,我看谁看!” 敌在明,我在暗。 暗中算计,下黑手这种事,不是放狠话能解决。 谢宁没多说什么,而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查看货物损伤情况,安抚纺织厂女工情绪和鄢玉蓉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天色大亮以后。 谢宁他们返回宿川。 到了宿川城下,吴俊源松了缰绳抖了抖后背的衣裳道:“我说,君子六艺,你好歹先把骑马学会了!” 这要是个姑娘,前胸贴后背,颠簸一路该是怎样光景。 估摸连后心的汗都得是香的。 俩大老爷们,贴贴,有什么意思? 谢宁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知道谢宁心情不好,吴俊源连连道:“哎,好好,我不说话!” 回了宿川,裴毅和方大川营中都还有事。 走了一遍便跟谢宁分开。 纺织厂紧锣密鼓造出来的纺织车全部毁于一旦。 现在廖府正做的纺织车约莫不到二十台,太少了,因此来撬动榷场交易根本就是扯淡。 造纺织车不难。 难的是弄拉弓用的鹿筋。 谢宁想了下说:“再去一趟沉月楼,我找你大哥有点事。” “找我大哥?” “这会他恐怕不在。” 头一天晚上逍遥快活,第二天还不旷工不上班? 谢宁问他吴世英不在沉月楼能去哪儿。 吴俊源噗嗤一声笑了。 他言说,之所以昨晚吴世英看那个姑娘都跟做贼似得,不敢下手,是因为他在京城有相好,连孩子都生了俩,吴世英与那相好的海誓山盟,非卿不娶,此生只爱那女子一人。 如今年岁都三十有二了,之所以不回永州老家继承家业,娶妻都是因为她。 听吴俊源说,那女子还是个出身风尘的青楼女子。 豁~ 世家嫡长子,放着门当户对的大户小姐不娶,跟一个青楼姐儿未婚先育。 还是俩。 这大八卦吃的谢宁,一时间心头烦闷都少了些许。 “胡人打过来之前,我大哥就写好家书,估计是遗书之类,他身上的钱都叫你给搜刮走了。”吴俊源揶揄笑着说:“宿川的信使驿站方便通商都搬到榷场去了,估摸着他这会应该是在哪儿捞信!” 知道吴世英在哪儿。 谢宁跟吴俊源改道往榷场去。 当然还是骑马。 吴俊源又是一阵不乐意。 谢宁表示,不骑马便骑你。 吴俊源当然不乐意,世间如此多的漂亮姑娘,哪个脑壳疯掉了乐意搞搅屎棍的爱情。 而且还是骑他。 他才不干! 龙脉之事,乃是赵小脚出门重中之重,偏生他几次三番来武成王府,那关山老道说自己大病初愈推脱不见他。 只派了个徒弟说,龙脉已毁。 其他小事不足让他这个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挂齿。 什么叫不足让他这个大太监挂齿? 但凡扯上龙脉还能有小事? 赵小脚郁闷地一只脚刚踏出王府,就见谢宁骑在一匹马上急奔而走。 “哎!谢宁!” 他还没忘了盐引的事。 连忙招呼人赶紧跟上。 第132章 大太监及时驾到! 吴俊源和谢宁一样,都是熬了一宿没睡,尤其他还大病初愈,从前健硕的身体现在瘦得只剩下个骨头架子。 马匹颠簸,日头再晒,俩人都有点精神头欠佳。 从宿川城出去,官道两旁树林被风吹得沙沙响。 马蹄也逐渐慢了下来。 “上次弄伤槐棋的到底是什么人?” 吴俊源思索道:“看卢家他们的架势,恐怕是才动真格想要弄你,西北虽偏僻世家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善阴诡算计,在赤甲军总骑家里干这种事,他们应该还没这个胆量。” 谢宁一顿。 萎靡的精神顿时清醒。 “我也不清楚,我出身寒微,只在科举出头的时候,被门阀看不上,结了死仇也是最近。”大脑电光火石一闪,谢宁猛地道:“会不会跟你突然晕倒有关系?” “跟我有关系?” 吴俊源永州人。 生长地跟西北隔着千里之遥。 便是他大哥吴世英是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也不至于胡人能耐到跑到大宴境内,大费周章去杀赤甲军统领的弟弟。 回忆起白山脚下,那天风云骤变。 还有关山老道后来玄而又玄的根他说了一大堆,让人毛骨茸然的话。 大白天的谢宁猛地打了个冷战。 他道:“你说,会不会跟什么鬼神仙气啥的有关系?你那天就跟被人夺舍了一样,吐血之后快将近一月才醒,这也太诡异了!” 便是他自己,借尸还魂,也是在原身彻底翘辫子之后,他才在这个世界再次活了过来。 “……神鬼异志?” 吴俊源笑了下,“这种诡异的事情,我之前还真接触过,去年我游历到赣州附近,听人说借阴路什么的,我还特地去研究了一番……” 这奇葩精神病,听人说赶尸人,还分各种派别,还有的将尸体开眼走在前头,活人走在后面……他就去勾搭女赶尸人,半夜潜入义庄巴拉巴拉的。 听得谢宁浑身发冷,只觉得瘆得慌。 刚要告诉他,别他娘的说了,就觉得后脖颈一凉,吓得他嗷地一嗓子,整个人朝前窜去。 落空的刀锋急转直下,奔着马上二人便砍。 “卧槽!!” 三个黑衣人,在官道上前后夹击将他们围住。 谢宁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大白天讲什么鬼故事!瞅瞅招来这些牛鬼蛇神!” 吴俊源也是大惊,杀手举着刀就砍,他手头就一个破马鞭能来回比划两下。 “骂有个屁用!” “快跑啊!” 三个杀手,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从不同角度朝他们吓死手。 谢宁倒是想驾马就跑,但他不能把吴俊源一个人扔下。 “跑个屁!留你在这给人当肉馅吗?” 他之前研究那么多,金汁、巨型狼牙棒、土地雷但拎出来一样都能横扫千军,杀人一片片的,但现在他们手头屁都没有。 吴俊源自幼习武,带着谢宁左躲右闪。 就这样谢宁胳膊上还被划了一道,涓涓鲜血往下淌。 又一个刀锋砍下来,吴俊源后背刺啦一声,被砍开了个大口子。 被砍了一刀,吴俊源借势猛地抓住杀手手腕,狠拧向下,喀拉杀手腕骨断裂,杀人的刀顿时到了吴俊源的手里。 他刚要趁机结果了这人的性命,另外一个杀手直奔谢宁胸口。 “谢宁!” 谢宁没穿越之前为防医闹练过散打,但他那两下,到了以打杀为生的人跟前,压根不够看,虽然不够看,但躲避还是够的。 他一个闪身蹲下,差点没摔了个狗啃泥。 就在这时,树叶沙沙剧烈响动。 倏忽之间,官道旁树林里又窜出来五六个人。 同样是手持武器,同样是一身黑衣。 两边人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彼此都不认识。 既然都抱着同一个目的来的,那就砍! 连口号都没对,两方杀手就这么草率地下了决定,同时向谢宁二人猛烈攻击。 若是三个杀手,吴俊源和谢宁尚有躲闪之力。 但此时两边加一块十来个人,可干不过了! “谢宁!” “看来今个,你我兄弟二人就要交代在这了!” 吴俊源胸前又被横开了个口子。 濒临死境,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凶煞,他似乎兴奋了起来,“只可惜!昨个那小女娘我连奶都没摸到!” 谢宁:“……” 都什么时候,他还惦记这个! 十数道刀锋齐齐围攻,吴俊源一把刀连着斩杀了两个人,杀手们也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他的身上,谢宁被吴俊源握着手腕一把甩出去官道旁的沟里。 吴俊源狠敲了一把马背,大喊道:“谢宁,快跑!咱俩来生还做兄弟!” 兄尼玛!! 吴俊源在前方拼杀,以命换命,给他弄出来逃生的机会。 谢宁又不想扔下他,又怕再留下俩人得一块归西。 若是一月之前,以吴俊源的身手,硬抗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许没有全歼的能力,但自保逃掉绝对是够。 但几乎是掏空了身体的底子,才苏醒过来没几天的人,如此猛攻之下,吴俊源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大腿、手臂、潜心后背,几息的功夫,全被开了口子。 整个人霎时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谢宁!” “你他娘的还等什么呢!” “还不快跑!” 见吴俊源大喊。 两个杀手顿时分开精力朝直奔谢宁而来。 谢宁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连媳妇许婉都忘了,操起沟里胳膊粗的木棍就上。 跑他奶奶! 今个就算是死了,他也得拉俩垫背的! 要扔下兄弟就这样跑了,他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木头就是木头。 便是一人多长的木头,快刀砍两下就没了。 谢宁周旋的这一会,吴俊源又杀了一个人。 谢宁不是武人,分不清身手的好坏,但吴俊源却十分清楚,他杀掉的全都是后来的这一批杀手。 “呔!” 赵小脚乘车撵上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两人目赤欲裂的一幕。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门,身边护卫必不是凡品。 “快救人!” “哎呦我的天老爷呀!” 赵小脚急的跳脚,又怕死不敢上前,叫喊着让车夫赶紧后撤,他自己站在马车上又惊又叫的大喊。 “反了天了!” “青天白日,简直没了王法了,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第133章 黑吃黑,十万两货物抢走! 赵小脚尖利的嗓门跟鼓点似的大喊大叫。 有了他的侍卫加入,战局瞬间扭转,后来的那波杀手像是不杀了谢宁不罢休,见来了帮手,刀子更加不要命地往谢宁身上招呼,而先前来的那三个杀手,跟赵小脚的人动手没两个回合,口哨声一响霎时间撤退到林子里。 没一会功夫,剩下的杀手死的死,跑得跑。 吴俊源撑着刀让自己不至于摔倒,谢宁连忙掏出随身携带常备药,塞他嘴里。 “啊……”吴俊源一口气卸松老长,“总算是有惊无险,沉香楼那个姑娘!小爷我今晚就要拿下!” 谢宁:“……” 都成血葫芦了,拿你奶奶个头。 吴俊源被扶进车里,草草包扎过后,人便失血过多昏睡了过去。 谢宁用布条勒住手臂上的伤口。 好好的一驾马车,顿时充斥血腥味,赵小脚拍了拍胸脯道:“老天呢,你们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吓死手!得亏今个遇上我了,要不你俩的小命都得玩完!” 谢宁长长喘了一口气,靠在车厢上。 今个的确是多亏了赵小脚。 若不然他跟吴俊源此时都得成了刀下冤魂。 “赵叔,今个这事我记着,我谢宁欠你一条命!” “命不命的,这再说,杂家既然看你顺眼,叫你大侄儿,就没把你当外人!”赵小脚心眼里装的全是银子,他瞥了谢宁手臂上的伤口,道:“大侄儿啊,杂家上次跟你说的盐引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宁一听眉头瞬间皱起。 赵小脚继续诱惑道:“这贩盐的生意可是一本万利,谢宁侄儿我跟你讲,你守着榷场这么个金鸡窝,只拿朝廷的俸禄才几个钱,听叔的,叔绝不会害你,有杂家在,便是有人告到陛下案头,杂家都能想办法把折子撤换出来。” “再说,也没人敢在杂家的头上动土。” “有杂家保你,你还怕什么……” 谢宁一听贩盐就迷糊。 这老太监,钻钱眼里了,就知道盐也不怕把命齁没。 谢宁被他墨迹得不行,只好两眼一闭装晕。 有杀手官道上刺杀官员,大白天行凶,重伤的还是赤甲军统领的亲弟弟,廖吉昌震怒,宿川城不出半个时辰全程戒备。 所有进出城门的百姓都要接受严格盘查。 吴世英当下就急冲冲跑到廖府,还有一众闻风而来的赤甲军统领们。 虽没有致命伤,吴俊源被包成一个粽子躺在床上,再次惹得他们家槐棋哭天抹泪。 吴世英从房中出来,阴沉着脸,眼中狠绝,“谢宁,刺杀你们的人,你有没有留意到什么线索?” 吴俊源还昏迷着。 “我能确定这次先头来的人,肯定跟上次是一伙人。”谢宁一个玩笔杆子的自然瞧不出武功路数,他分析道:“上次来行凶的便是三人,这次还是三人,而且身手极好,吴兄杀掉后来的杀手几人,先头的那三人却只有一个人受了轻伤。” “但出手的人到底是西北本地的,还是外地雇佣而来,这个得去问问赵大监的侍卫们,他们应该能瞧出些什么来。” “对了。” “吴大哥,我想要一些制作百石弓的鹿筋,你那有门路能搞到吗?” “鹿筋?” 吴世英有些意外,“西北军中能拉开百石弓的不多,除了卫所几个人还有张统领,便都在赤甲军中了,百石弓需得经过特殊加工,费时费力,你要这东西干嘛?” “我有急用。” 之前廖吉昌弄来的那一批,便是找张统领那里弄来的,费了好大的功夫。 现在一场大火全都毁于一旦。 谢宁道:“吴大哥,这鹿筋我着急用,若是你那里没有,给我指个地方我自己弄也行!” “百石弓的鹿筋,现成的我这就有四根等下全给你拿来,要是还不够……”吴世英诡谲地笑了下,“找胡人要,这玩意他们多的是,便是没有处理好的鹿筋,让他们拿百石弓给你拆掉便是!” 刺杀失败。 更让卢轩焦头烂额的是,那个哈斯根本就是赖上他了,一天三遍问候,不是威胁他,就是找他要瘟疫药方。 那瘟疫的制作方子。 他不是没给,宿川医官署给的方子没有用,他有啥招,他不是不知道,药方的关键在谢宁那儿。 但再让他去求那死崽子,还不如杀了他。 这天下午,卢轩正跟哈斯扯皮,外面管家跑进来带回来个消息。 说是西北都护府同意,将榷场交易的几个大项改回到原来的价格,但条件却是,让胡人以战马和铁矿来换。 战马铁矿,这两样涉及军事力量的关键因素。 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轻易不能进行交易。 但西北都护府就这样水灵灵地提了。 大有你不拿铁矿和战马来换,那就维持原价格,若是通商交易额年底达不到应有数量,那便出兵打你。 土匪与良民霎时间掉个。 胡人简直有苦难言。 这也是谢宁一开始便跟廖吉昌等人商量好了,铁矿、战马这两样大宴稀缺的东西,若是直接开口要,恐怕胡人宁愿硬抗都不会答应。 但如果拿通商价格杠一把。 有了缓冲就容易得多。 毕竟草原不是一家政权,十八个部落,十八个心眼,谁家都需要有米下锅,哪个部落的富庶王爷不喜欢丝绸茶叶,反正都是草原王一家独大。 那压力也全都在他们身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两国外交拉扯打的就是一个心理战。 当天下午榷场取消加价,拿相应价格的铁矿和战马来换的消息便插着翅膀传了出去,许多携带银票就等着大买特买的胡人部落代表,全都摩拳擦掌,急吼吼地往回传消息。 毕竟铁矿那玩意,死沉死沉,没有千锤百炼变不来刀枪剑戟。 但现在却能与白银高价相抵。 许多部落代表活泛了心思,当即就找榷场定了货,卢家等着盼着的丝绸交易终于被暗搓搓抬上了餐桌。 卢轩卢广耀因此振奋。 开始连夜联系十八部落的人,并表示,只要货款付清即时便可发货出来。 至于铁矿、战马等三成抵价的东西,那是榷场衙门的事。 他们世家没拿一分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消息放出的当天夜里,谢宁便收到了三十根利利索索的鹿筋,这东西还是哈斯主动送上门的,他不过露出一点口风而已。 连续三天,谢宁廖府门槛都没踩一下。 他跟廖吉昌徐贺、刘成喜在衙门里商议了几个通宵,把白城、宿川两个州府无人耕种的荒地,连夜派人测算出来,还有流失的人口,前期需要的粮食,粮种、银钱连计划带核算整整忙碌了三天三夜。 出衙门的时候,刘喜成人都恍惚了。 他晃了一下差点原地栽倒,还是徐贺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徐大人,拿银子叫灾民们回来,你说、你说这能行吗?” 刘喜成感觉这三天像是做一场大梦。 连天上明晃晃刺眼的日头都不像是真的。 “能不能行,这咱们说了不算!”徐贺道:“刘兄,你我相识二十载,如今世家与都护府势成水火,我奉劝你一句,这回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走漏一句风声。” 刘喜成一愣。 他跟高家交织甚深,说是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 但这回很明显,都护府是要把西北本地门阀往死里整。 管帽之下便是项上人头。 要钱,要官位,还是要命。 刘喜成还是能分的清楚。 大白天他打了个冷战,他道:“多谢徐兄好意,孰轻孰重,我省得省得!” 夙夜。 裴毅方大川和得过黑死病瘟疫的几十个赤甲兵,埋伏在宿川城外三十里,一只脚踏过去便是草原低阶的暗沟里。 方大川咬着野草,精神抖擞,“这都等了大半夜了怎么还不来。” “谢宁的消息准没错!” 裴毅之前那个小媳妇给他带了绿帽子,现在后院被柳三娘身体沤的草都有一人高。 沉月楼破瓜过的两个小貌美小女娘,现在就在他家塌等着他。 裴毅美滋滋地道:“老方你急什么!谢大人还能亏了你?” “这倒是真的!” 方大川嘿嘿笑了两声。 急色的视线,跟裴毅一对视,皆是嘿嘿笑了起来。 “头!过来了!过来了!” 方大川一口吐到嘴里的草,操起身旁临时买的刀,道:“都捂严实点,干完这一票,谢大人请咱们吃好的!” 第134章 找土匪追凶不扯呢 宿川白城流失人口拢共十二万余。 撂荒土地几万亩。 宿川白城两个衙门,同一时间贴出告示,为鼓励农耕,免除两州百姓三年赋税,这也是朝廷一早便下的旨意,在此之上,但凡开荒者,开垦土地五年内不收赋税,连续耕种十年,土地归开荒者所有。 两州撂荒土地,鼓励原先的地契主人回来种地。 不但免除赋税,还送粮种,送肥料,官府借农耕用具。 连犁地的牛都借。 并且更重要一条,旱灾回流百姓,只要回到原住地重新耕种官府便给一百文钱。 告示贴出去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从前,光是开春卖粮种这一样,就能难得困难家庭卖儿卖女。 更别提开垦荒地,按大宴律令还要交税。 现在不光,种地给种子、肥料,借农具不说,之前逃难走掉的人回来竟然还给钱! 而且还是足够一家人吃喝俩月的一吊钱! 两州府百姓之间顿时暗流涌动,但凡有能活下去的希望,谁愿意当要饭华子、流民,律令刚下发当天,就有不少白城宿川原先种地,现在要饭的当夜就跑回乡里报备。 卢家这一边。 卢轩听到货物被劫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商队的人鼻青脸肿,显然被揍得不轻,哭丧着道:“二老爷!不是没说咱们是卢家的商队!胡人那边的人也被揍了!人家压根不怕咱们,指名道姓劫的就是咱们!” “那可是整整十大车的货啊!” “全都被抢走了!” 十车丝绸加茶叶、瓷器,价值十多万两银子。 卢轩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他扶着管家的手道:“报、报官!现在就去报官!” 管家连忙道:“报了呀!二爷!可、可官府的人说,出事的地方在草原不是咱们大宴的地盘,他们只能尽力搜搜……” “草原的地盘他们就不管了吗?” 卢轩火冒三丈,感觉这辈子都没吃这么大亏。 他们本地世家有人有刀,卢家旗帜的护卫队,横行西北多少年连一只鞋都没丢过,如今竟然一次性被劫走了十大车货物! 简直奇耻大辱。 简直气煞人也! “榷场呢!” 卢轩大怒嘶吼,“榷场衙门呢,他们就不管吗?” “榷场、榷场衙门的人说……” 卢轩一看管家战兢的样子,拂袖一把阴狠道:“我去!备车,我去跟那谢宁小儿去说!” 榷场衙门这边。 谢宁就是个挂名的副手。 虽然衙门有他屋子,睡觉的地方,但基本摸不到他的人影。 节度使大人的高徒也没人敢管。 卢轩风火轮一样杀到榷场衙门的时候,张启鹤正在心疼早起掉的一颗牙。 那可是陪了他六十多年的老伙计了。 往后恐怕吃饭都要喝稀的了。 “张大人!” “卢二老爷?” 张启鹤起身迎接。 卢轩进屋便道:“敢问张大人,榷场衙门职责为何?” 开口便是问责。 张启鹤老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自然是维护两国贸易平等进行,维持货物正常买卖,剩下的便是衙门对朝廷尽职,卢老二老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卢轩大喇喇地坐下,再没了往日笑面虎的风度。 他道:“我卢家的货昨夜途径十里坡往南二十里,被贼人劫掠,还伤了我卢家车队的人,这事榷场衙门得给个说法!” 说法? 张启鹤都活成人精的。 卢轩能这幅样子来,恐怕也是在宿川衙门那边吃了瘪。 张启鹤作出大惊的样子,“被劫了!在西北谁人敢碰卢家的货?卢二老爷,那丢失的货物有多少?都是卖给哪一方的?” 听张启鹤这么一问。 卢轩脑子瞬时降温。 卢家卖给草原部落的货,并未在榷场衙门登记,人家给了全部货款,他们收钱就卖。 起先压根没管三成溢价的铁矿和战马。 到了这会货物被劫,一时间竟然被张启鹤堵了话头。 “别、别管跟谁的交易……”卢轩气短道:“总之是从榷场库房拉走的货,榷场衙门就得管!十车!那可是十车的白坯丝绸还有瓷器茶叶!价值百万两银子!” “十车?这么多?” 十车丝绸,张启鹤当下心中就跟榷场交易记录对上。 这卢家,先行绕过榷场衙门跟胡人有一腿,货被劫了倒来找榷场衙门找说法。 真真是厚脸皮啊…… 张启鹤笑道:“卢二老爷别急,十车货物不是一车两车,不容易藏匿,榷场衙门只有巡逻的捕快班底,并无侦办案件的人员,以本官看,您还是先去宿川衙门报案,那边追查起来还能快点!” 宿川衙门? 要是去了哪儿能管用,他还用得着来见你这老东西! 卢轩冷肃地盯着张启鹤道:“张大人,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给我交个实底,这被劫的事情,榷场衙门到底管还是不管?” 见卢轩急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 何况榷场供货的大户。 张启鹤眼眸一转,立刻维稳道:“不是不管,是榷场衙门的确没这个能力,若是榷场备案的交易,那被劫了必然要追到天涯海角,但本官问你是跟谁的交易,你只说是榷场库房出的货,这叫本官如何上报都护府?” “再有,十里坡二十里外,那是胡人的地盘,胡人低阶发生的劫掠案件,得胡人来管!” 见卢轩脸色越来越差。 就差原地暴起骂娘了。 张启鹤话锋一转道:“此时,若卢二老爷信得过本官,本官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张启鹤这老不死在踢皮球,卢轩怎会听不出来。 张启鹤道:“去找赤甲军、卫所,不管是吴统领,还是张校尉,他们手头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胡人还畏惧他们,毕竟是草原境内发生的劫掠案件,找他们最为合适,速度也能快些!” 赤甲军兵营这头。 十车白坯丝绸,清早拉到库房。 方大川和裴毅数着银票,乐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十车白坯丝绸,六百匹,快六万两银子,还不算那些值钱的茶叶瓷器。 这些值钱东西,他们大老粗弄不出来销路,但谢宁谢大人出手大方,竟然给了他们一人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 够他们砍一辈子胡人脑袋的了。 谢宁给他们钱的时候,特地把银票换成一百两一张,一人五十张,小数攒大数,裴毅和方大川数着一张张银票,手都抖得快拿不住了。 从前西北边军,门阀世家自来看不上眼。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群没开化,跟胡人没两样只知道杀人睡女人的兵油子。 卢轩自己心里清楚。 是他雇的杀手伤了吴统领的亲弟弟,去找吴世英他心里发虚。 再说,往日里他跟吴世英也并无交际。 只好去找之前在他家钱庄借过钱的,方大川。 底下人来报,说是卢家卢二老爷来了。 方大川一听,汗毛都立起来了,瞪着眼珠子道:“这小老儿什么路数?东西是昨个晚上抢的,咋地今个就找上门来了?” 裴毅同样也是一愣。 第135章 蹭吃蹭喝蹭睡 他们这些西北边军,低等的向百姓蹭吃蹭喝,暗娼蹭睡。 高等的,裴毅方大川这样的,如果没有赌钱等特殊嗜好,跟两国往来行商搜刮一二十年也能攒下点家底。 毕竟大宴唯一一支重甲骑兵,总骑的俸禄也不少。 但他们毕竟还没真的打家劫舍过。 充其量,在胡人抢完之后,他们再从胡人手里抢点……手头真紧了也会抢一抢小商户。 但劫了世家大户的东西,还是头一次。 还是卢家这等西北头号的门阀。 方大川登时心里就有点慌了。 裴毅照他后背上猛地一拍道,“老方你怎么回事?银票你还要不要?不要都给我!” “要怎么不要!” 方大川一把抢过银票,鼓囊塞到怀里,横着眼睛道:“这可是老子的银票,再多碰一下,老子剁了你的手指头!” “那你愣神个屁!” 裴毅骂道:“我可提醒你,那十车货是值钱,可再值钱咱俩也整不出去,五千两都够咱俩逍遥下半辈子的了,你可别这时候犯糊涂!” “我糊涂什么我!” 方大川语气有些急,“那行卢的二老爷突然来,我就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他别真是知道是咱动的手。” 裴毅道:“他知道个屁!昨晚咱们捂的亲娘都不认识,他上哪儿知道去,动手的都是我的人,各个都是谢宁救过命的,不会走漏半句风声,我估摸着,这行卢的王八蛋,不是来求人,就是来诈我们!” 毕竟是西北头号世家的二把手。 裴毅和方大川一同出来迎接。 当看到卢轩着急的样子,裴毅心里稳了,胳膊肘捅了捅方大川压低声音道:“这老小子是给咱送钱来了!老方,咱今个发了啊!” 谢宁在宿川衙门忙得头重脚轻。 各项事务终于捋出个眉目。 没了鹿筋的限制,新式纺织车,想做多少便做多少。 纺织厂新址就在廖府后面的一座宅院。 起先谢宁还打算好好跟人家说,给钱租房子,但一打听那家就姓许,正是卢家隆昌钱庄,宿川本地大账房的宅子。 奶奶的,他正愁没地方撒邪火呢。 敢往他媳妇身上泼脏水。 直接找张统领抢了先。 廖吉昌对他这做法,有些看不过眼,但也没说什么。 大兵头子抢东西,还有理可讲? 许家当天就被扫荡一空,连下人们睡觉的被褥都给烧了,许老爷本人更是,一把骨头给拖到太阳底下跪着暴晒,许家男丁各个挨了顿胖揍。 等西北边军抢完,谢宁大摇大摆地走到进许家。 他鞋底踩着许老头的脸,低声斥问,“他家是否有个叫许婉的婢女?” 许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云州城诬告,被人谢大人找上门来报复。 许家当下改口,连连保证,没有、根本没有,全是误会一场,连夜就要去云州城撤诉。 谢宁也没让他们白搬,一张五十两银票扔在许老头脸上,连地契带医药费就这些。 不服就爱哪告哪告。 赵夫人跟许家作了几十年邻居,瞧谢宁行事如此强横,跟强盗无异,想要出声劝上两句,但一想到许家人的所作所为,还是放弃了。 天作孽犹可恕。 人作死,都活该。 谢宁是廖吉昌的入门学生,两家人住着,来来回回出来进去,都打照面,人许婉是谢宁的媳妇,小两口都在廖家住俩月了,你许家突然说小三元,谢宁谢大人的媳妇,是你家女婢? 给多钱,脑袋被门挤了都不能给这等蠢招当出头鸟。 民斗不过官,许家被谢宁收拾是板上钉钉的事。 卢家叔侄一点都没意外。 他们出这等损招,纯纯就是恶心膈应谢宁。 他不是能么? 那就让他老家、后院四处着火,自顾不暇。 拿了五百两,给赤甲军的两个总骑,卢轩的心头总算是落下一块大石头,那两个总骑姓方的、姓裴的连连答应,会尽快帮着追查找回货物。 若不然,光这十来万两的损失都要让他们喝一壶。 那可是两个部落一起定的货物。 也关系到他们卢家的声威,如果这次货物不能及时追回来,不能给胆敢朝他们卢家动手的人回以颜色,他们卢家不光往后在西北世家当中的地位受损,商业上跟胡人的交易信用也会大打折扣。 谢宁之所以把纺织厂的位置,放到民宅集中地,并且还是廖吉昌的府邸后面。 为的就是借节度使大人的官威。 你卢家不是敢放火烧厂子么? 那他就把纺织厂建在节度使大人家的后院,一品大员的宅邸附近,你不下三滥能烧么? 来烧啊! 卢轩叔侄,听闻谢宁把纺织厂挪到廖吉昌家后院的到时候,鼻子都要气歪了。 这明晃晃的压根不怕他们,还要示威的做法,简直让他们无处下手。 只能干瞪眼,干生气 纺织厂逐渐筹建成功,大量生丝也在李武卫所兵甲的护卫下运送到宿川,之前有经验的女工烧死了几个,鄢玉蓉便出高价从云州挖过来十几个纺织熟手。 而且基本都是卢家的人。 榷场那边,随着个别部落与榷场衙门暗度陈仓,偷偷运送铁矿、战马幼崽,其他十几个部落,也慢慢地松了口风和态度,就只剩下草原王庭一脉仍在坚持。 李家窑厂那头,按照谢宁的指令,实验了千百回,木炭换了不知多少种。 终于在五成王妃寿诞前几天,成功制作出这个时代第一块纯白瓷砖。 谢宁拿着瓷砖主动去找赵小脚的时候。 赵小脚正在看女鬼书生的画本子,哭得稀里哗啦。 “谢宁你怎么来了!” 赵小脚抹了一把眼泪,没半点不好意思。 谢宁瞄了一眼桌上的封皮:艳鬼莲香玉殒书生张茂山。 “……” 想不到这老太监,五十来岁还长了颗少女心。 “赵叔。” 谢宁笑道:“你喜欢看这个?”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就出宫这几天能轻松轻松,往日里这等毁人心肠的读物,我是没半点时间看的。”赵小脚抽泣了下,帕子顿时一层粉,“你说这莲香也太可怜了,活着的时候跟张书生不能做对恩爱夫妻,怎么连死了还是要为张生牺牲……” “呜呜呜……” 谢宁:“……” 果然言情文学的魅力,通古贯今。 “你喜欢看这个,改天我也给你写几个。” 这种明面上是突破阶层追求爱情,实际内核完全是洗脑女性付出的无脑文学作品,他随便就能编出一箩筐。 “你还会写这个?” 大部分读书人心比天高。 写画本子,这种在读书人眼里,属于不入流。 更别说谢宁还是个小三元的科举魁首。 “这有何难!” 谢宁温和一笑,坐下道:“赵叔,今日来找您是有样东西,是一样销路打开,做好了绝对不比卖盐赚得少的一样东西!” 第136章 天价,瓷砖! 通体透白,仿佛玉石一般的晶莹的质地,刚拿过来赵小脚眼睛便直了。 这般白璧无瑕的光洁照人的质地,生平从未见过。 赵小脚舌头打结道:“谢,谢宁,这是你说的什么瓷砖?这、这跟汉白玉一般的东西,你要用来铺地面,用来踩在脚底下?” 这当真不是用来摆在家中显摆的稀释珍宝吗? 赵小脚十几入宫,这辈子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这般大到书桌一半,洁白照人的质地,只有皇后娘娘的寝架上有,并且那汉白玉圭还没有这三分之一大。 “就是用来装饰房屋,踩在脚下的。” 谢宁对赵小脚的反应很满意。 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是这个反应,更不要说京城那些富到漏油的官宦人家了。 “赵叔,我跟你保证,这东西整个大宴独一份!”谢宁抿着茶水悠然地道:“你看凭瓷砖的价值,能不能抵得过贩盐的利润?” “能啊!” “何止是能,简直是太能了!”赵小脚一拍大腿,俩眼珠子都要粘在瓷砖上面了,“谢宁,这东西你打算卖多少钱?” 赵小脚脑袋飞快运转。 下个月便是他寿辰的生日,等武成王妃寿诞过后,正好时间空余用来修缮宫外的大宅子,到时候这种白玉一般的瓷砖铺满整个宅院,还不闪瞎一众京城大官们的眼睛。 宫里的地面最好的便是理石,琉璃。 还只是皇帝、皇后贵人们的宫里铺了,其他普通宫殿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青石砖,跟白玉瓷砖哪里能比得上。 别说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了,便是东宫的太子也没这待遇。 短短一刹,赵小脚都已经想好了,如何拿这东西讨好皇帝,进献给皇后太子了。 西北一行,果然收获满满啊! 这个谢宁…… 赵小脚此时看向谢宁的眼神仿佛闪光的金疙瘩,简直太招人稀罕! 谢宁不光送了他一场破天的功勋,让他这个少了一条根,人人都瞧不起的太监载入史册,青史留名,还给他带来了瓷砖,这么个一本万利,利润之大根本无法想象的东西! 虽然人在西北,但赵小脚不禁联想,等他回到京城,把西北抵抗胡人的战功先揽到皇帝头上,再揽到自己个头上,再把打仗的场面说的如何艰苦,如此凄惨一些。 那他皇帝跟前得多得脸,在京城、在朝中该有多大的威望和声名。 这一切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属于自己的了。 赵小脚一时激动得恨不能抱着谢宁的脸狠狠亲上几口。 谢宁被他过于炽热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他咳了下道:“赵叔,瓷砖毕竟别家没有,我想把价格定的高一些,五两银子一块怎么样?” 瓷砖制作不容易。 还受石英矿、木炭等的限制,一个月最多开窑五次,一次三百块。 谢宁并不清楚京城物价。 说出这个价格是试探。 “五两!” 果然,赵小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得,看谢宁的眼神仿佛他是个天宝物华都不懂的土包子。 “谢宁,你可知便是京城三品官,吃鱼都只吃鱼唇,吃猴脑连两岁出头的都端不上餐桌。”赵小脚语气显摆道:“便是京城随便一个世家家中,盆景拿出来都要百两银子起!” “五两?” “太便宜,他们只会觉得这东西太廉价,上不去台面!” 古代官宦世家生活如何豪奢,谢宁只有一个书面概念,此时听了赵小脚说,才觉得自己给出的价格实在是太低了。 “那赵叔,觉得应该定价几何?” “一百两一块!” 赵小脚伸出手指头晃了晃道:“一百两杂家都觉得太便宜了,这等跟白玉没差别的东西,便是卖个百两千两杂家都觉得不过分,你别着急,只管让你的厂子放心做!” “瓷砖如何能抬成天价,杂家来想办法。” “你要是没钱,杂家现在就给你掏银票,你放心,你赵叔我别的没有,银票有的是!” 这老嫂子讲义气的样子,惹得谢宁心中直笑。 史书上都写太监如何阴诡算计,如何变态。 谢宁没接触过第二个太监,但这个赵小脚虽然行为举止阴柔,哭唧唧的样子也像个娘们,但只要与他投契,倒是掏心掏肺真仗义。 谢宁跟赵小脚商议好,瓷砖生意他七,赵小脚三。 毕竟运输经营等所有生产成本,都算谢宁的,其实还是赵小脚占了大便宜。 胡人大帐这边死气沉沉。 每天清早都有数不清的尸体,被抬出军营外被烧毁。 这些长生天的子女,死后都得巫师送魂。 感染瘟疫死亡的人太多了,最近这几天,别说是送魂,烧都快烧不过来了。 胡人大王子金科兀也没躲过去,感染了瘟疫。 他躺在纱幔后面,气若游丝,“哈斯,这次卢家送来的药方怎么还不管用?” 连日忧愁,哈斯上火得一脑门包,此次攻城战役输的一败涂地,之前盘算的所有全部都打了水漂,大宴西北边境一朝逆袭,形式倒转,仿佛他们草原人之前的图谋,犹如黄粱一梦。 哈斯急怒道:“大王子你别担心!卢家有把柄在我们手上,这次的药方不对,我再去找他,哈斯一定会让您痊愈!” 阵阵低烧,叫金科兀仿佛见到了祖太奶。 瘟疫来势猛烈,他已经虚弱得有些听不进去哈斯的话。 这一场仗,本是他在草原王众多王子中,建功立威的最好机会。 却不想最后,连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哈、哈斯……” 金科兀长满脓疮的一只手伸出来,想要说些什么。 帐外却来报,说是大宴榷场监司来见。 榷场监司,虽是一介文官,官职低微,但张启鹤这老头的凌厉,他们之前可都见识过。 金科兀病倒,哈斯刚要招呼人到另一处主帐篷相见,金科兀却道:“让他、让他进来,本王子要见他……” 帐篷沉闷,甫一进来,一股行将朽木的气息直冲面门。 张启鹤虽带了面罩,但也下意识紧了紧耳朵上的绳子。 他今年已经七十有六了。 即便谢宁那里有治疗瘟疫的特效药,他这幅老骨头也禁不住疫病折腾。 “见过大王子,哈斯尊驾!” “本官此来,是奉都护府节度使廖大人之命,为感染瘟疫的草原部落送药!” 第137章 打劫竟然不叫我! 张启鹤一句话,让帐内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为这治疗瘟疫的药方,草原跟西北都护府求了多少次。 因为瘟疫,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 其中耻辱艰辛,只有哈斯最清楚。 但现在大宴的官员,竟主动上门来送药方? 之前千求万求的东西,现在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们能按好心眼吗? 别又是让他们赔本又折兵的阴损算计。 不是他们草原人一点骨气没有。 是他们实在是被算计怕了。 哈斯不可置信地道:“张、张大人您说是真的吗?没在开玩笑?” 张启鹤一脸正色,“本官可不会不远百里,跑你们瘟疫横生的胡人大帐来开玩笑。” “咳咳咳……”幔帐里的金科兀爆发出剧烈咳嗽,气息尚未喘匀,磕绊道:“什、什么条件!你们大宴人有什么条件!” 狡猾的中原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治疗瘟疫的药方送上。 其中必定有所图谋。 并且,金科兀有直觉,这一次他们要出的血,恐怕要比之前几次还要多。 “条件有两个!” 张启鹤道:“一,草原在跟大宴互市通商的条例中正式加入,铜铁等矿石的交易,还有战马所占交易的比重也要修改!” 光是这一个条件,就让哈斯心脏几乎骤停。 之前都护府放出消息,说取消三成的加价,以矿石和战马代替。 其他各部落都是悄悄进行。 这才几天。 就逼着要将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例,正式加入到两国交易条例当中,要抬到明面上来。 “矿石和战马……” 金科兀在幔帐里又咳声震天。 哈斯一句话还没说完。 张启鹤又道:“二,我方要求,你们尽快归还杨云翼将军,杨玄校尉的尸骨,并且我方要求大皇子你本人,率领所有胡人兵甲部下,对杨云翼、杨玄父子的骸骨,以草原部落最高规格,举行仪式祭奠叩拜!” “你说什么!” 哈斯霎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就重病的金科兀,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胡人与中原人世代血仇。 自大宴立国开始,边境纷争不断,无数胡人之所以对杨家军恨之入骨,连死后的骸骨都要进行羞辱,那是因为杨云翼、杨玄父子用兵太过凶悍,所到之处尽杀不降。 每年冬天,胡人部落缺少粮食,都会在边境上抢点。 这种行为,西北卫所默许多年。 就只有杨家军坚决不允许,每年秋冬死于杨家父子之手的草原人,不计其数,他们杨家军几乎见胡人就杀。 不论好坏。 现如今,他们大宴西北官府,竟然、竟然要让草原王的王子,给他们的骸骨举行祭奠仪式,还要让草原部落所有儿郎对昔日的死仇,全体叩拜? 这简直能人所不能忍! 根本就是在极尽羞辱他们! “杨云翼父子通敌卖国,其家眷全部被处死!此乃你们大宴人最痛恨的叛国叛徒!” 哈斯大怒,“你们西北都护府这样做,就不怕你们的朝廷知道,降罪吗?” “你们会让大宴朝廷知道吗?” 张启鹤掷地有声,苍老的容颜,肃穆庄严,他声音虽老迈,但却十足有力,“你们胡人的计量算计,如今件件落空,两国边境虽纷争百年,但也不是不可以止战修戈,是你等的狼子野心,想要吞并我大宴国土!” “妄图践踏我无数大宴国民,才招致如今的下场!” “杨家军是否通敌叛国,是否真的投向你草原部落,你们草原部落与西北都护府心知肚明!” “如今你们草原部落,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别以为我们西北官府不知,你们在边境的水源中投毒,才至西北边境瘟疫无限扩大!” “现在你们自食恶果,我们天朝毕竟本可置之不理,直到你们草原兵马衰落,不堪一击,届时……” 张启鹤目光犹如利剑,直插心脏。 他道:“若没了人,没了兵马,这广袤天地之内,又何来部落,何来草原政权!” “孰轻孰重,是否给杨家军的尸骸祭奠,是否给你们曾经羞辱过杨家父子的骸骨进行道歉,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张启鹤说完甩袖便走。 大帐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尊敬曾经的敌手,这是战场惯例。 埋葬敌人尸骨,也是血性未泯之人最敌手最大的尊敬。 草原王当初羞辱杨云翼父子尸身的时候,金科兀曾经加以阻拦过,但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对中原曾经最大敌手的憎恶,让他根本也没坚持。 甚至看年纪不到三十,杨玄的尸身被马匹拖着,骨肉分离,与马匹粪便混为一谈,他心中甚至觉得痛快。 但现在! 他们曾经所做过一切战场人不耻的行为,全都遭到了报应。 瘟疫已经在草原军中大规模蔓延开来,每夜丧生的士兵数量何止过千,曾经释放出瘟疫的巫医面对这样大面积的感染,根本束手无策。 而且,现在瘟疫隐隐已经有蔓延到草原腹地的趋势。 制止瘟疫蔓延,阻止死亡人数继续增加,还是向中原人低头,面对这种再明显不过的羞辱意图,根本无从取舍。 两相比较之下,对比给杨云翼父子磕头、全军祭奠,就连战马矿石等加入正式条例,都有些不算什么了。 张启鹤出草原大营的时候,只感觉五脏六腑都燃烧着一把火。 一把从未有过的壮志得酬,家国雄壮的豪情。 他不是不知,今日向胡人威逼的内容,实属过分,刚得到这个指令的时候,他也隐隐怀疑过,谢宁这崽子是不是疯了,竟然敢在朝廷盖棺定论,杨家军通敌叛国,全盘否定其百年功绩的事实情况下,做出这样狂妄的举动。 但当他把都护府所有的要求一口气提出来之后。 他只觉得痛快! 真的太痛快了! 何为天朝,是奉九天之命,以玺治国,维民所止,肇域四海。 天朝大国合该,强横如此,不怒自威。 叫四方诸邻不敢来犯。 更何谈凌辱! 一匹匹白坯丝绸,被暗中送往许家大院。 李武震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库房里堆积成山的丝绸,“谢、谢宁啊……这么多丝绸,你、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十大车丝绸。 共计六百八十五匹。 按市价最便宜八十五两一匹计算,快六万两银子。 现在西北本地丝绸大量流入榷场交易。 本地丝绸涨价不少。 这么多丝绸这得是多少钱? 便有钱如李家,李武也有些大吃一惊。 谢宁撕开黄纸,拇指捻着布匹纹路,卢家不亏为百年世家,这种普通的平织丝绸布,触手平整润滑,外表是一丝打结也无。 这样的水准,已经能媲美现代流水线工艺。 “你猜?” “你让我猜?” 李武嘿嘿地笑了。 他打仗还行,但到了人均八百个心眼的商场上,他那点莽撞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你快说!好让我也知道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这般好,要次次能拿回如此多的丝绸,谁还费劲巴力地开厂操心啊!” 谢宁对着李武呵呵坏笑了下。 他撕开黄纸,触摸里面雪白的丝绸道:“是卢家,我请裴毅和方大川帮忙劫了卢家的商队!” “卢家!” 李武这才彻底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谢宁能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他目瞪口呆道:“谢宁你是榷场监司!大宴官员,两国通商就是你在管着……你、你……” “你他娘的胆子也太大了!” “抢劫卢家的商队这种好事,你怎么能不叫我呢!” 第138章 手握重兵是这般滋味 “叫你?” 这回轮到谢宁吃惊了。 本以为秉性憨厚的李武,会对他这种冒险的行为有微词。 却没想到,这憨货竟然埋怨打劫没叫他。 “叫我怎么了!” 李武一拍胸脯道:“老子手里没兵是没人,谢宁你这种好事,你叫裴毅方大川那俩大老粗!他俩懂个屁!” 噗…… 打结这种简单粗暴,技术含量不高的事,还不就是得大老粗来干! “哈哈哈……”谢宁朗笑出声,“你是卫所的千户,现在咱们跟卢家不对付,叫你动静太大,容易暴露,还是裴毅方大川他们保险些!” “呿!” “他俩一个顶一个的好色,除了喝酒睡娘们懂个屁!” 李武酒量浅得搞不过鞋底子,谁在他眼里都是大酒包,他拍着摞到房顶高的丝绸,感叹道:“真好啊!怪不得都乐意落草为寇呢,这值钱东西动动刀枪就是自己的!” “还是抢来的舒坦!” “连味道都不一样!” “是不是便宜味的?” 谢宁补充了一句。 “哎对对,就是这个味的!” 李武抚摸着丝绸连连感叹。 卢家不亏为百年世家,纺织技术放到流水线遍地的现代也跳不出毛病来。 谢宁将一匹丝绸整个展开来看,三米三的白丝绸,在上面竟然找不出一丝生丝打结的地方,虽说是工艺最简单的平稳绸布,但其中技术和监管力度可见一般。 原本谢宁没想下手这般狠。 先撩着贱。 是卢家下三滥在先。 他们对老家二道沟村,如何拉拢威逼利诱,谢宁都不至于动怒,但他们扯上了他媳妇。 许婉一个宅院妇人。 又不似鄢玉蓉这等商场女中豪杰,走南闯北,正常的商业竞争如何狠绝都行,但不能蹬鼻子上脸。 这一次以银钱恩威驱使裴毅方大川行草寇之事。 让谢宁第一次触碰到权利和军权带来的便利和爽快。 原来,手握重兵是如此般的感觉。 原来,财富加身,以利诱惑驱使他人的感觉是如此便利。 那是不是如果站在权利巅峰,站在世人最高处,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就能生杀予夺,便能睥睨天下! 这种其他人命运尽在掌握,权柄在握的感觉确实令人着迷,谢宁的上瘾的感觉只一瞬,就把自己惊得一身冷汗。 李武还在旁边嘚嘚。 却不知短短一瞬间,谢宁的心里经过了怎样一番惊涛骇浪。 不多会,张大宝跑进来说:武成王府的人来找。 廖家偏厅之内。 赵斌等在哪儿。 因是武成王妃寿诞在即,李成勇也在。 让谢宁意外的是,季俊山竟然也跟来了。 短短两月,谢宁就从一个四六不靠没人能瞧得起的泥腿子,登天梯一般,成了封疆大吏一品大员的入门学生,成了炙手可热两国交易场的监司。 “谢宁!” 赵斌见谢宁来,先行起身,还是那副骚包样子,摇着扇子乐呵呵道:“谢宁,谢兄几日不见,如今我可得称一声谢大人了!” 李成勇也道:“我与谢兄同为一介考生,如今谢兄都已经在西北官场大展拳脚了,我还只是个为乡试发愁的秀才,谢兄你的成长简直令李某人汗颜!汗颜!” 这厮竟然挖苦他,谢宁瞪了李志勇一眼。 季俊山别别愣愣,也不道跟来是干啥的,谢兄谢兄支吾半天,一句还没等说完,就被赵斌给岔过去了。 “谢宁,我来找你,是我母亲的寿诞将近,父王和母妃的记得你上次医治王府中贵客,是想请你到场参加!” 赵斌递过来一个请帖。 武成王作为西北皇室赵家,二字郡王,虽然平日不声不响,夹着尾巴过日子,但其实力不可小觑。 就凭从六月没到,西北众世家就急吼吼来舔脚趾盖便能看出一二。 武成王妃的寿诞,谢宁本来就要参加。 他等着的就是这个机会。 一个令西北所有世家,恨不能弄死他,还干不掉的机会。 “多谢王爷王妃赏识!谢某一定参加!” 谢宁收好请帖。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季俊山道:“谢兄,谢大人,来年开春的乡试你还会参加吗?” 季俊山自科举启蒙,便立志考得小三元,大三元。 县考、院试风头被谢宁彻底抢走。 有谢宁在上面压着,他本来对大三元都已经死心了,即便跟谢宁同场参加乡试、会试,他也没机会连夺二元,仅仅一个西北就出来个天妒奇才的谢宁。 别说,会试过后的所有大宴各地顶尖的才子,都会参加的殿试了。 可谢宁从官了,他竟然跑去榷场当了从六品监司。 官身和考生身份只能二选其一。 这就又给了季俊山痴心妄想的希望。 可这升起没两天的希望随着谢宁一句“考啊”,嗒摔得稀碎。 “你是说你打算辞官?” 不光季俊山,李成勇和赵斌也是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可吃惊的?” 谢宁笑了下,语气云淡风轻,“我本就是被老师强架着当了这么个官,每天忙碌的要死,之前我就已经考得小三元,若是不借此机会辞官,继续往上考,不得被我老师摁在西北官场,日日被他压榨,这种苦日子我可不想一直过!” 听听这叫什么话! 两国交易榷场监司,这么重要随处捞钱的肥的官,在他口中,竟然是累的要死,想赶紧摆脱的活计。 得了一品大员的赏识,一上来就给从六品的官做,得多少学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竟然矫情上了,还强架着,还日日被压榨。 简直气煞人也。 要知道,就算来日科举场上,考中个解元、会元也得官场苦熬。 便是入了那天子书房翰林院,想要出头也得苦熬个几十年。 得了天大的便宜,到了这厮口中,竟然如此语气轻飘。 竟还挑拣上了。 “臭不要脸!” 赵斌三人心中,同时大骂一句。 “对了。”李成勇对谢宁道:“这回来是跟你说,你那个种子,你不是没有空么,我叔让我帮你种,有二十多盆都长挺大了,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这回我一并都拿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当初托李武搜罗种子,是谢宁临时起意。 那会他还是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穷书生。 如果不是李成勇提起,他都快给忘了。 谢宁连忙道:“哪儿呢?” “快拿来看看!” 不多会,一盆盆绿植被下人端了上来。 有的枝干粗壮,枝繁叶茂,有的单愣愣就几片叶子,但大部分都跟野草似得,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认识这是啥玩意。 谢宁一目扫过去,认识得没几个,有几个像是花儿。 有的都已经开花了。 几盆像是月季、芍药,洋桔梗。 更多的都跟野草无异。 谢宁挨个看了过去,仔细辨别叶片,到了一盆已经结果的植物面前,顿时眼裂瞪大。 只见这一盆植物幼苗,叶片向下,已经结果。 红彤彤细条状甚为喜人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 辣椒! 竟然是这个他穿越至从未见过的辣椒。 有外人在场,谢宁恩耐住口水,接着往下看,很快他就在二十多盆乱七八糟的绿植中发现了更大的惊喜。 第139章 媳妇,你热不热? 花蕾形状似芙蓉,颜色有异植株叶片呈菱状,若不是一朵已经成型结出棉絮,谢宁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正是棉花。 这个时代产量稀少,但确实北方等气候严寒地区过冬的必需品。 西北本地的棉花,因为光照等土质的原因,产量少、颜色差,只有传入中原的非洲棉才会呈现出这种,洁白如云朵般的上乘的质地。 若是有了棉花上乘,再加上他研制出的特质肥料,已经不敢想象,未来会对民生产生怎样的影响。 西北、东北等地,每年过冬会少冻死多少百姓。 此时的谢宁,还没察觉到,虽然廖吉昌并没有真的教授他些什么。 但他的思维,已经第一时间向民生考虑。 “多谢大侄儿!” 谢宁按捺着高兴笑着说。 “大侄儿?” 李成勇惊诧地怒瞪他,“谢兄,我与你同届考生,你干啥凭白高我一辈?” “我与你叔叔李武称兄道弟,你是他侄子,可不就是我好大侄儿?” 谢宁都像说我是你爸爸。 可惜他听不懂。 占够了口头上的便宜,谢宁大手一挥,叫人把二十几盆乱草全都搬到廖府,他自己则宝贝似得捧着棉花和辣椒盆,脸上止不住喜悦地往回走。 “媳妇!” 谢宁进门就喊。 许婉正在理账本,草药生意,谢克忠他们拿来的那些,还有纺织厂的账本,凡是谢宁忙不过来的都得她来看。 若不是身份特殊,怕有人认出她,谢宁都想让许婉去跟鄢玉蓉做生意。 毕竟合伙的买卖,所有经营都交给一方来搭理,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合适。 “相公!” 许婉见了谢宁满眼欣喜,自圆房后谢宁还没在她身边睡过一个正觉。 年少慕艾。 哪个少女不怀春。 尤其是她这种第一次全部献给男人的少女。 谢宁把东西放下搂过来许婉就是一口,亲得她娇嗔不断。 上下其手,若无旁人亲热了一会。 许婉注意到桌上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怎么果子红红从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 谢宁看着红彤彤十个小辣椒,口中疯狂分泌口水,“这可是让人味蕾上瘾的好东西!” “上瘾?” 许婉第一想到害人的逍遥散,但一想到她男人是大夫,定不会弄些害人的东西,她伸出手去好奇地在红果子上碰碰,“这么好看的东西,是药材吗用来干嘛的?” 谢宁已经开始想象辣椒的味道,这么一会功夫他都能合计出十本菜谱。 “是吃的!”他道。 “吃的?这东西能吃?” “当然你等着!” “相公,这就让你大开眼界!” 辣椒苗就一盆,五六颗,他把棉花和辣椒苗当祖宗似的供起来,勒令只能许婉三日一浇水,所有人都不许碰。 他小心翼翼地摘了三个已经成熟的辣椒。 掰开尝了一口! 老天爷! 就是这个味。 自打他穿越过来,辣的只有茱萸酸不拉几的味道,辣味作为现代人餐桌必不可少的一样调味。 不想则以,馋虫若是勾起来,简直抓心挠肝。 尽管辣椒苗少,谢宁还是小心摘了五个。 自从来了廖府就没去过厨房的谢小三元,竟然主动下厨,还嫌厨娘碍事把人给撵了出去。 五颗辣椒都还没彻底长成。 下锅之前,谢宁小心翼翼地取出种子用纸包着揣进兜里,五根辣椒他做了一份麻婆豆腐,辣椒小炒肉。 辣椒炒肉什么分量? 那是所有打工仔全都绝不了的存在。 菜炒出锅,谢宁先是盛了一碗米饭,在锅里打了个滚蹭蹭,自己美美地先吃了一碗。 咸辣的菜汤,裹着米饭。 又辣又香,人间美味不为过! 廖吉昌忙碌多时,好不容易中午回趟家,管家就说谢宁谢小三元也在家里,书房等地逛了一圈没找着,竟然让他看见这家伙在厨房偷吃! “这红彤彤的东西叫辣椒?” 赵夫人看着一海碗红油豆腐,犹豫着不敢下筷子。 廖吉昌也是十分好奇,这东西闻着辛辣刺鼻,痒痒人鼻子刺挠。 红不拉几,跟毒药似的,能吃? “老师!师母,你们尝尝!” 师长在上,谢宁的筷子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东西不光好吃,还活血通络生发阳气,是顶顶大补的好东西!” 廖吉昌赵夫人不动筷,许婉自然也不能下筷。 不过,刚才菜饭上桌之前,谢宁狠狠亲她一口,到现在刺痛辣爽的味道还留在口齿间,那感觉就像……怎么说…… 就好像初时有些痛楚。 但细细品味却又难耐,逐渐又会感觉舒爽。 “婉儿,你尝一口!” 豆腐夹过来的时候,许婉的脸正红着。 赵夫人已经尝了一块,她眼眸瞪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新奇的玩意,“这、这味道怎的跟茱萸不同,有些痛舌头,但不难吃,炒了肉肉都是这个味道,感觉好香!我再尝一块!” 廖吉昌见老婆子赞不绝口,立刻也下了筷子。 他尝了块豆腐,辣椒经过高温油烹饪锅的豆腐,沾满了辛辣鲜香味道,只是一口便能叫人欲罢不能。 麻婆豆腐入口的瞬间,廖吉昌眼睛倏地亮了,声都没吱继续下一块。 “怎么样好吃?” 谢宁瞧着许婉脸色粉红,还以为她是辣的。 “嗯,好吃的……” 许婉咬着筷子小声应了句,她暗中期盼着,男人今天能不能在家中留宿。 自从那晚之后,她已经好久没体味过谢宁的怀抱了。 廖府伙食向来简单。 平常也是三菜一汤到头,但今个两道菜,两个大海碗装着的麻婆豆腐和辣椒炒肉,全部被扫荡一空,还好谢宁有先见之明,自己先用米饭滚了锅,要不剩下的菜汤他可不好意思跟年过五十的廖吉昌抢。 饭后,谢宁没再出门。 夏日燥热,窗户大敞四开,偶有微风吹来仍不能驱散闷热。 谢宁躺在浴桶里,任由许婉心疼地给他换药,俩眼珠子全落在小媳妇敞开的衣领上。 “媳妇,你热不热?” 古代人没享受过空调,连风扇都是人力,土生土长早已习惯的许婉道:“还好,相公你很热?” “我去拿扇子给扇扇!” “不用!” 长臂一展带起哗啦水声,许婉就那么被谢宁拉到湿漉漉的怀里。 “相公……” 许婉娇嗔地喊了一声,“天、天还没黑呢!” “我就是怕你热,想拉你到水里凉快凉快,你想什么呢?” 说着一只大手悄咪咪地攀上后腰。 湿热的温度逐渐攀升。 谢宁扯开衣带,吮了一口惹得许婉浑身发颤。 她羞赧害怕地道:“窗、窗子还没关……” 第140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窗子关了要做什么?” 谢宁埋头认真地补着口粮。 这般羞人无耻的话语,许婉根本接不住。 哗啦,又是水声。 谢宁就那么大喇喇地走出来关上窗户,青天白日抱着媳妇就上了榻。 草原这边被一剂能治疗瘟疫的药方,逼到了死胡同。 给昔日死仇,手下败将,磕头祭奠实在是有损列祖列宗颜面。 这种事也绝不允许发生。 也绝不可能发生。 哈斯当夜就找了卢轩。 卢轩遭哈斯连日逼迫,耐心已然用光,他卢家当年是借着草原的手出掉一些障碍,但好处却不是他们一家得了,草原人总来逼迫他算是怎么回事? 鱼死网破,是不能。 但能死道友不死贫道。 “哈斯,能治瘟疫的药方,我真是尽力了!”密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卢轩一张斯文的脸阴鬼挂相地道:“当初宿川城里瘟疫爆发,死了多少人,可不止我们卢家有人感染。” “宿川白城两地的医官署,几个老大夫现在还在我府上。” “说句实话,能拿出来给你的,全拿了!” 卢轩阴恻恻地道:“哈斯,当初救治瘟疫的是榷场监司谢宁,他可是不光治好了我大哥的病,西北多少世家感染瘟疫人的命全都是他救的!” 谢宁是大宴官员。 非到不得已,胡人不会随便对谢宁开刀。 哈斯道:“其他世家,会有卢二老爷这般好说话,会顺从我们给我们拿药方吗?你卢家都拿不出有效的药方,依我看,他们还不如你!” 房间安静一瞬。 卢轩眼眸挛缩,定定地盯着哈斯。 又是谢宁…… 好像所有不详对卢家不利的事情,全都是因为谢宁。 “别家没有,我家也没有!我知你为何执着盯上卢家。”卢轩冷哼一声,纵横西北一辈子的威势,霎时间气势压了哈斯一头,“当初我们既然敢借你们胡人的手,借刀杀人,便不怕会有败露的那一天!” “我卢家相传三百余年!” “你以为,仅凭小小的威胁,便能动摇我卢家的百年根基?” “你也太小瞧卢家了!” 哈斯精神一震。 他没想到卢轩能这么快翻脸不认人。 但如此境地之下,跟卢家闹翻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哈斯语气回寰,“卢二老爷,其实你不必如此动怒,我们所求不过治疗瘟疫的药方而已,若不是瘟疫严重到一定程度,凭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我又怎么会如此逼迫与你!” “哼!”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当他卢轩是三岁小孩不成。 卢轩目光一闪问道:“你们草原瘟疫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哈斯不说,卢轩还以为是羊毛瘟那种宿川、白城都出现过的瘟疫。 哈斯说了,他才知道,草原军营中飞速蔓延的,是另一种,得上三日必死,且传染速度极快,巫医根本来不及医治,比羊毛瘟更严重十倍的瘟疫。 既然是草原面临生死存亡的困难。 草原王又曾经跟他们卢家有一腿。 那…… 卢轩心念一转,他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既然药方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那不如这样……” 纺织厂重新投入生产。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 新式纺织车简单易操作,从前连轴转三日才出一批的丝绸,现在一日一匹,李家纺织厂虽然也是纺织车日夜无休,但女工却是三班倒,让操作的工人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还有那个提花纺织车。 一开始,那个十分年轻,态度和蔼根本没有半分架子的年轻人给女工们,讲解提花织布车操作的时候,她们还有些怀疑,这世上竟还有能织出各色花纹的纺织车。 直到手臂长的卷云纹无色丝绸从纺织机车上描绘出来。 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般。 这般只存在画上,不、画布都不会如此精美的彩色花纹丝绸,若是出自她们的手中,有了这一样手艺,可保家里三代不愁吃喝。 手艺还能一代代传下去。 窑厂是借的李家的,技术掌握成熟之后,谢宁并没有着急让技术工人回老家窑厂,而是继续借李家的窑厂生产,同样是许给分红,但是谢大利直接参与学习、管理。 张大宝被他派到衙门里,跟着廖吉昌的师爷跑腿磨墨。 这孩子虽然字认识的不多,但人机灵胆子大,谢宁也喜欢他虎头虎脑的劲,乐意把他留在身边带着。 李家纺织厂的丝绸虽然还没流入市场。 但得到消息的西北世家,纷纷风声鹤唳,观望开来。 李家本就以武立家,虽然没落到如今只有个子爵的身份,但李武掌兵,鄢玉蓉更不是个好惹的,那说有新式纺织车的纺织厂就建在节度使大人家的后院,明显就是有节度使大人罩着。 这般明显的信号众世家哪能闻不出来。 卢轩早就坐不住,连续等了好几次武成王府的门,都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武成王妃是他的亲女儿。 虽然是个烧火丫头生的庶女,但也足够争气,从被卢家送进武成王府后,竟靠着自己一步步熬死了正妃,给武成王连续生了俩儿子,母凭子贵靠肚皮坐稳了这王妃之位。 “二老爷,王妃近来身体不适,已经跟您说过多回了。” 卢家出身的大丫鬟彩屏,领路看也不看他道:“真不知您到底什么事,这般着急……” “领你的路!” “莫要多话!” 卢轩被一个丫鬟训斥,不满已然达到了顶峰。 在看到凉亭中自己女儿,武成王妃的正悠哉悠哉撒鱼食,更是气得挂不住脸。 “父亲?” 武成王妃年过四十,冰肌玉骨仍旧保养得如双春少女一般,“您怎么突然来了!” 即便是个从前上不去台面的庶女。 有了武成王妃这层身份,卢轩有太大的火气都得压着。 他道:“我听说你的生辰宴,请了榷场监司谢宁?” 武成王妃卢萍萍杏眼一转。 知道这老东西是兴师问罪来了。 节度使大人的高徒与西北第一世家卢家不对付,这是近来所有西北官场人都听过的消息。 “那谢大人是王爷赏识!” 卢萍萍起身给卢轩倒茶,身子尽显婀娜,“王爷的决定我怎好随便插手,父亲您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你大伯因为瘟疫差点没挺过去你知不知道?” 卢轩一张口便是质问。 卢萍萍眼眸一敛,心道:“你跟大伯一奶同胞,大伯那个老顽固,庶子庶女在他眼里连工具人都不如,死了才好。” “听说了!” 卢萍萍道:“女儿也是最近身体不适,才没及时回家看望大伯,怎么了,父亲大伯因此生气了吗?” 第141章 陪床庶女,武成王妃 卢霆才不会因此生气。 一场重病几乎拿走他半条命。 他现在每日清醒着的时辰,不足一般,其余时间都在昏睡。 若是手腕强硬的卢霆没有倒下。 那卢家与都护府抗衡定然又是另一幅局面。 “你大伯被那姓谢的救回来之后,身子骨不如从前了。”卢轩打开话匣子唠叨了几句,之后道:“对了,女儿,为父这里有件涉及到咱们卢家根本的大事,你务必要请武成王出手相帮,若不然,咱们卢家在西北的地位恐要不保啊!” 能从一个陪床庶女,爬到如今地位。 卢萍萍怎可能是等闲之辈。 自从她亲娘过世之后,她与娘家打交道,向来滴水不漏不会给父亲和大伯一点拿捏她的机会。 但这回卢轩口中的事,确实是危机到了卢家的根本。 一个卢家虽然只在西北本地作威作福,不能做她两个儿子的垫脚石,但卢家的家产便是她的家产,卢家万贯家财全都是他儿子的,她决不能容许有人威胁到她两个儿子的利益。 卢轩走后,她喊了儿子赵斌过来。 赵斌听了武成王妃口中的始末。 他道:“母妃可是担心,卢家的生意受损?” “是有些担心!”卢萍萍道:“丝绸生丝不比别的,那姓谢的又是榷场的官,廖吉昌拿他当打手,你外公他们竟然还没看出来,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死板顽固!” 赵斌思虑了下,“这件事母妃切莫着急找父王。” “怎么?” “我听说,你与那大夫有几分交情,你是向着他的?” “可不是!” 赵斌摇头,笑起来的狐狸眼跟他母亲一模一样,“那谢宁的确才学能力过人,但他不会与孩儿交心,我们之间能往来的只有利益而已。” 武成王妃听儿子这般说,立刻就知道他肯定有别的用意,“儿子,那依你的看法呢?” 赵斌道:“那就要看母妃是不是铁了心要保外祖一家了!” 谢宁的日子总算没那么忙碌。 榷场有张启鹤那个老狐狸,还有一堆精于汇算的赋税官在,只要没事,他连点卯都不去。 白日跟刚能下炕的吴俊源研究研究东,捣鼓捣鼓西,偶尔累了还默写点现代文坛流行的大作,打算作为临别礼物送给赵小脚。 晚上就剩一件事了。 耕地。 有道是没有耕不肥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他这俱身体还不满二十,正是金刚钻能撬动一切的年纪,媳妇还那么漂亮听话,怎么教怎么学,多过分的要求都能答应,自然乐得夜夜吹笙,美得找不着北。 “这玩意能有用?” 吴俊源单拐换双拐,与吊膀子的槐棋主仆俩人凄惨地站在一块。 他拿着谢宁刚捣鼓出来的珠玉养颜膏道:“我昨个晚上糊了老厚一层,今个也没见咋好看啊,除了有点白。” 就这么一点白就够用了。 自古中原女人,都推崇白瘦幼。 光美白一个课题,够一个爱美的女人钻研一辈子的。 “你那破脸可别浪费我东西了!” 谢宁拿着窑厂新烧制出的水平瓷面,语气嫌弃的要死。 “谁是破脸?” “我是破脸!!”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吴俊源都想给谢宁一脚,“小爷可是迷倒永州曲水巷多少女儿家的情郎,我要破脸那这世间还有长得好看的男的了么?” 听了他这话,谢宁差点没笑出声。 这货长活像门神画上走下来的。 从前身躯威武,还勉强能看。 现在长久卧床,外加受伤,人瘦得跟鸡架一样没二两肉,那眼窝深陷的,离远了看都渗人。 谢宁懒得跟他斗嘴,把吴俊源撵走,拿起面罩专心研究水银配比。 “少爷!”山路难行,槐棋还一条胳膊不好使累得满头是汗地抱怨,“大热天的,咱在廖府好好乘凉不好么?出来遭这罪!” 吴俊源身体亏虚,走山路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浑身的刀口都在麻痒痛。 那天的杀手,他看的绝对没有错,黑衣人的身手路数绝对出自正规军,并且是来自京城的城规军。 跟谢宁走得近的大太监,是胡人打过来之后才到的宿川。 在这之前,谢宁就已经遭遇过一次极度危险的刺杀。 联想到谢宁的出身、生平。 吴俊源实在想不出,他能得罪什么人,到这个份上几次三番地来要谢宁的性命。 答案可能只有一个。 先头那伙人是冲着他来的,并未是要谢宁的命! 白山顶上乌云遮蔽,原本大晴的天山顶上却阴霾一片。 白山脚下泥石流,沙河倒灌的情景犹在,但山顶上却杂草东倒西歪,四处都有人活动的脚印,山顶北斗萤火方位,还有一口布满法印的石井。 五行方阵之术! 槐棋累的够呛,一只胳膊扔不忘扶着他家少爷。 “在往东走走!” 东面半山腰上,野草被踩踏乱七八糟的中心,吴俊源蹲下果然发现了一根足有小腿粗细的钢钉。 “呿……” 他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完全睥睨不放在心上地轻嗤了一声。 吴俊源望着白山顶上滚滚黑云,原地坐下,槐棋不懂他家少爷发的什么疯,自顾找了个大树靠着歇息。 白山之下梁河水湍急奔涌。 山上鸟虫儿忙碌。 山美水利,各有其法,繁尘丽潇,各有其道。 吴俊源摊开手掌,盯着一直甲虫扛着蚂蚁尸体爬过,他消瘦的脸庞勾起一丝笑意,手掌翻转,将那忙碌生计的小虫放下。 浮游之轻都有生来之法,何况人乎。 吴俊源瞧着山间风云莫测,烈烈风声宛若穿破胸膛。众生之相,妖魔鬼怪,不过名利权情,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天地广阔。 龙有其束。 马有其得。 凤有其弊,燕有其乐,他毕生所求不过自在而已。 一切贪嗔痴,虚妄幻梦不如沉月楼小娘的胸脯,吴俊源倏然起身,大笑三声,“白山玄黄,紫气化龙,关我屁事!” “槐棋!” 不知睡了多久,哈喇子淌了一衣襟,再睁眼便是西边红云密布,他被吓得够呛,连忙站起来,“少爷,你干嘛喊得这么大声!” “我喊怎么了?” 吴俊源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怒道:“你是长脾气了,我喊不动你了怎么地!” 槐棋见他家少爷要尥蹶子,嘿嘿笑道:“少爷,那不是人家正梦娶媳妇呢,都马上要做嘴了,一嗓子全叫你给喊没了!” “去把马车里的火雷拿来!” 槐棋大惊:“啊!拿它干嘛!” 第142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轰!! 随着一声巨响,白山顶上无数鸟兽惊飞奔逃。 关山老道接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打翻了药碗,听徒弟说白山顶上的断龙大阵被毁,山顶部分地貌被改变,竟直直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谢、谢大人不好了!” “赤甲军的人把许家院子给围了!” 纺织厂管事跑来的时候,谢宁正捧着一本筹海精算研读。 赤甲军围了他的纺织厂? 谢宁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无比诧异。 先不说他对部分赤甲军有救命恩,便是跟胡人这一战,赤甲军就欠了他谢宁天大的人情。 官场人际。 对赤甲军谢宁自认为,给钱请嫖,滴水不漏没落下过一样。 他们跑来围自己的纺织厂? 快步走到后院,谢宁一见台阶上站着的是方大川,眉心顿时松了下来。 “谢大人!” “哎呀!谢大人,谢老弟!”方大川哥俩好似得跑过来跟谢宁勾肩搭背,他的一众赤甲军见了谢宁也是点头致意,半点敌意威胁没有。 “你这场的哪一出?” 谢宁皱眉问道。 “哎呦……”方大川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忙把谢宁拉到院里,“谢大人,我跟你说,我可是把你当生死兄弟,这回的事跟你说完,你指定不能怪我!” 谢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方大川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下令封了许家宅院的是武城王府的令,武成王作为西北最大的藩王,随没有战场指挥权,但赤甲军一个总旗总能指使得动。 武成王以许家三年前就已经把地契抵押给王府,作为借口派兵围了谢宁的厂子,借此点他,想要有所图谋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若是真的动真章。 不叫谢宁好过,直接抄了他的厂子,抢走纺织车生丝、事后跟廖吉昌拉扯,谢宁也是没辙。 “你这买卖我合计也不是开门卖货的铺面,开门关门也没啥差别!”方大川笑得仿佛掉进油缸里的耗子,伸出俩手指头美滋滋道:“今个早晨那卢老二,又给我送了二百两银子,说是这趟的辛苦费,让我从你这里拿点东西!” 谢宁眉头一挑。 果然,那里骚了都离不开姓卢的。 “你的东西我哪能拿呀!胳膊肘里外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就二百两?” 谢宁突然来了一句。 “啊……?”方大川一愣,转而嘿嘿笑了起来,“真是什么人心眼都没你们读书人多,二百两是少了点,五百两,卢老二给拿了五百两,叫我围你厂子再拿出个什么新的纺织车来!” “你待会还得给我找个木头架子,我好拿回去糊弄他!” 自从方大川跟谢宁结交后,水一样的银子哗哗地淌进兜里,每天数银票高兴的都睡不着。 至于那什么纺织车,他可不认识。 武成王就下令围宅子,可没下令让干别的。 废弃的纺织车半成品不有的是。 只要方大川有胆子拿去糊弄卢轩,谢宁这里要多少有多少,烧炕半月都够。 武成王摆明了是要从他这里谋图点什么。 谢宁片刻不曾耽搁,叫管事安顿好女工,照常生产之后立刻驱车去了武城王府。 到了武城王府,王府管家像是知道他会来一样,早早就站在门口迎接。 王府偏厅内。 赵斌逗着笼中金丝雀,一转头见谢宁进来,乐道:“谢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谢宁懒得跟他打哈哈,直言道:“反正不是旋风,难道赵兄你不是在这等我的?” “哈哈哈……” 赵斌大笑两声,“谢兄快人快语,爽直!我喜欢!” 偏厅没有旁人在,谢宁不客气地坐下,他道:“赵兄,我此来是……” “许家那院子原是我外公借给隆昌号的账房住的,其实还是我娘的产业……” 本着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原则,赵斌把话头往回拉。 谢宁却道:“赵兄,我此前非是为了许家宅院的事。” “那是什么事?” 现下还能有什么事能比利润千万的纺织厂更重要? “我提前来给王妃送寿辰礼的!” 谢宁四下望了望,两眼微眯笑道:“武成王殿下呢?我的这几样礼物可是准备了许久,若是你父王不在,这份惊喜就少了意趣。” “惊喜?” “是什么样的惊喜,还得我父王亲临。” 赵斌语气轻佻,“谢兄你是个大夫,难不成还有什么延年益寿丹不成?” “延年益寿丹没有。” 谢宁淡然道:“不如赵兄你叫人将我马车里的东西拿下来,你一看便知!” 武成王妃的寿诞,谢宁一早就准备好了要送什么。 只不过是先后而已。 既然卢家都已经找上外援了,那不如此时拿出来,彻底切了那老犊子的后路。 马车上抬下来的东西,盖着一层红布又薄又扁又长,像是个拆下来的单薄门板,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东西刚进偏厅,红布只是被风吹开一角。 赵斌马上就站起身,立刻道:“谢兄你稍等,我马上就去请我父王!” 只是片刻,武成王便哈哈大笑着过来。 这爷俩仿佛哈哈怪。 甭管啥立场,见人就笑。 “哈哈、谢大人!” 武成王一进来先看了一眼下人扶着的巨大东西,然后目光才落到了谢宁的身上,“王妃的寿诞还有几日才到,你这般客气做什么,有什么新奇东西到那天拿给王妃便是!” “只要哄得我家王妃开心,什么事都好说,都好说!” 老狐狸。 两句话不到开始点拨他。 “晚辈还是年轻,得了好东西夜里都睡不着,不赶紧呈到王爷跟前来掌眼,总之是忍不住!” 谢宁也跟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哦,那一定是非常好的东西了!” “好与不好,还得王爷您来判断!” “红布揭开!” 随着下人把红布掀开,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安静得就连扶着镜子下人的吞咽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什么……” 赵斌目光倏地瞪大,看着镜子里复制一般的自己,不由目瞪口呆。 武成王也没好哪儿去。 王府里铜镜已经是最上成乘,照人最清晰的了,但跟这个相比,根本一个天一个地。 武成王感觉自己这辈子头一次见到五官如此明晰的自己。 活了五十多年,才第一次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这、这这……”武成王结舌道:“这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是什么神器法器?” “非是神器,也并非是法器!” 谢宁笑道:“就我研制出的一块镜子而已。” “这、这东西是你研究出来的?”武成王吃惊不已,赵斌还在那儿跟自己相面,武成王直勾勾地盯着谢宁的脑袋看,心中不禁暗叹:果然长了一副好脑子,就是出身不太好。 要是这般聪明的头脑,给了他的俩儿子。 哪怕让他的大儿子,武成王世子机灵点,也行啊! 老天真是不公,连人的脑袋瓜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第143章 不如跟王府合作 “这东西好是好,可是除了照人没什么用啊!” 武成王鸡蛋里挑骨头,内心里连怎么送去京城,巴结皇帝开心,好叫他在京城为质的大儿子日子能过的好一些都想好了。 赵斌照了一会,也道:“是挺神奇,若是有了这东西,恐怕母妃都不会出屋了!” 谢宁看了这父子俩一眼。 唇角淡笑,“这东西非是只做妇人欢颜之用。” 赵斌刚才的意思,谢宁费劲巴力弄出来这么个东西,只能讨女人喜欢,其他屁用没有。 听见谢宁这般说,他道:“还有别的用途?谢兄你可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吊我的这心里着急!” 武成王同样期待地看着他。 这父子里好像同时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时辰前,是他们武成王府下令封了他的纺织厂。 现在笑得跟没这回事似得。 谢宁走到水银镜前,卷曲食指敲击了下,玻璃镜面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动,这动静就跟敲在武成王父子里辛心坎了一样。 好不容易有个天降的神器送上门来。 可别叫谢宁给一手指头敲坏了。 怪不得卢轩口口声声地骂谢宁死崽子,瘪犊子。 他瞎敲个屁! 谢宁道:“这东西名为镜子,非银非铜,是用特殊材料方法研制而成,别看它大,但易碎不能颠簸折损,但同样也能分成无数块!”他抬起手掌,当即就在镜面摁出了个掌印子,“王爷,赵兄,你们说如果这一块人高的镜子,分成手掌大小价值几何?” “能卖得多少银两?” 物以稀为贵。 这么清晰的镜子,照应出的景物,就跟人眼睛看见的一样。 别说是这么人高的一块,便是茶盅大小,那也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那必然是昂贵无比,被人抢着要!” 赵斌抢着说了一句。 “这便对了!” 谢宁坐下淡笑着道:“像这样的东西,我能造出来一块,便也能弄出来无数块,假如说,把这东西卖先贩卖到番邦邻国,周边大小几个国度十万两白银桌面大小一块,卖他个百十来万两银子不过分?” 大宴番邦四邻,大大小小与之邦交的大小国家,没有十几也有二十几。 便是穷酸草原没落部族,拿出来个十万两也是不费劲。 还有江南京城呢? 这两个地方的世家有钱人多如牛毛。 这么一块谁都没见过的宝贝东西,不得争抢得打破头,光是想想都叫人激动。 “不过分!” “不过分!” 武成王大脑被谢宁点了一下。 顺着谢宁的思路,立刻反应出这东西的价值,岂止可以送进宫里拉近跟京城的关系。 “这么一大块稀释珍宝,便是要价百万也是毫不过分!” 赵斌到底年轻脑子活络,立刻就眼睛冒光地盯着谢宁,“你刚才说什么?这东西你还能弄?能弄出来无数块?” “能!” 谢宁斩钉截铁地回答。 其实这块镜子,是他研究玻璃不成的失败品,要没水银的覆盖,玻璃面浑浊难看得都跟谁吐了一口痰似得。 拿到这父子俩跟前被当成个稀世珍宝。 果然信息差,到哪里都是致富真理! “你说你能弄出来无数块?” “无数块?” 武成王此时几乎就要失态,恨不能立刻就把谢宁绑在王府里,还当个狗屁的官,随便弄个东西便能价值百万,留在他王府里下镜子、研究镜子好不好? 谢宁镇定地点了点头。 武成王佯装淡定地在八仙椅上坐下,实际拿茶碗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似得,他喝了一口茶还差点没给自己呛到,咳嗽连连地道:“既然如此贵重,又是稀世珍宝,那谢大人你还不赶紧多弄些!” “至于你说的那些番邦小国的门路,自有本王替你来打通!” 番邦小国的路子,李武家的商队,比你武城王府的好使! 谢宁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 毕竟这种世间没第二块的东西,民间商队,能走哪儿吹哪儿,卖到谁家都是独此一块,往死里要高价,黑一把就走,反正这些小国之间后宫的女人,又不会逢年过节窜闲门子。 三年五载都漏兜不了。 “还得是王爷人脉广阔,若单单我自己,这东西只能做出来,就是想出来能卖也得是苦于没有门路干瞪眼!” 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得唠得好听。 这个道理。 谢宁明白,武成王父子更明白。 “只不过这东西制作缓慢,几个月我也只弄成了这么一块,也不一定次次都能成功。” “这才刚做好,我便迫不及待连家都没回就着急给王爷您送来了!” 谢宁这话,意思很明显,东西好么?是好,稀世珍宝那般好,但做出来费劲,能不能成得看他的心情。 再有,他说连家都没回。 他家在哪儿,当然是宿川的廖吉昌家,廖吉昌家的后院是许家宅院、纺织厂,谢宁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弄出来稀世珍宝的东西直接来了武城王府,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派人把纺织厂给围了。 武成王咳嗽了下,迅速跟儿子赵斌交换了个眼神。 赵斌道:“谢兄,你我认识的时日也不断了,我自见到谢兄的第一天起,就欣赏谢宁你的才学,与你的为人性格更是投契,你方才言说,这镜子是送我母妃的生辰礼物。” “这般世间难寻的宝物,若是只一家独有未免可惜。” “不如,你跟我们武城王府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 谢宁心里明白,嘴上装着糊涂,“王爷,赵兄,我来王府不瞒二位贵人说,一是为了献礼,二是真的想借这个东西得些蝇头小利,但做生意不是讲究合伙么?” “怎地还是交易?” “是交易!” 赵斌自以为循序善诱地给谢宁下套,“谢兄,你为官身,大宴朝律令,官不与民争利,据我所知你与李家的夫人鄢玉蓉一同开办纺织厂,这原则上已经坏了规矩。” “现在你又弄了这么个东西。” “谢兄,你可知若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只是蝇头小利,我就不再多言什么,可不管是丝绸还是镜子,这可都是一本万利极其挣钱的买卖!” “太招人眼啊!” 丝绸挣钱。 镜子更是一锤子黑人的好买卖。 谢宁怎可能不知两样都是招风至极的东西。 他面上惊慌了下,“那依赵兄和王爷的意思,我该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赚钱的同时还不招人记恨?” “这简单!” 赵斌瞧着谢宁的脸色,试探道:“我知道你跟李家开了一个纺织厂,丝绸么,自来就是挣钱的买卖,不瞒你说,我外祖卢家也是做了百余年的丝绸,生意遍布大宴各地。” “谢兄,你是榷场建司,互市的丝绸谁家卖往边塞最多,你肯定比谁都清楚。” 谢宁低笑了下,“这是自然。” “谢兄你为官身,李家的生意全系在一个女人身上。”赵斌徐徐道:“他们怎可能与我外公卢家相比,同样都是丝绸,同样都在西北这片地方,不如两股绳拧成一股,生意还能扩大数倍,说不定几年之内在南方丝绸市场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不如你考虑考虑,跟我外祖家合作?” 第144章 武成王被谢宁彻底拉拢 “跟卢家合作?” 谢宁表情诧异,“我今日一是来给王妃送生辰礼,另外一个便是想要跟王爷和赵兄探探,我的纺织厂是否能高攀一下跟王府合作。” “与王府合作?” 赵斌和武成王大脑同时空白了下。 他们之前是打算,不管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要逼得谢宁将纺织厂让给卢家。 但此时他却说,跟王府合作? 武城王府乃是赵氏皇族老家的郡王,西北又毗邻边境与胡人接壤,满朝文武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哪敢跟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走得太近。 赵斌吃惊道:“谢兄你没开玩笑?” “玩笑?” 谢宁笑道:“我当着王爷的面哪敢开玩笑。” “那你说纺织厂要跟王府合作?” 赵斌方才跟谢宁说的是让他跟王府做交易,是想让谢宁不管是分成入股,还是纺织车转卖,总是他谢宁的生意,是不能影响到他们武城王府的钱袋子。 但现在钱袋子仿佛另外朝他们张开了口子。 引着他们伸手,往里掏钱。 丝绸生意,虽不是一本万利,但是真的挣钱。 便是一个小小的民间作坊,每年获利都要万两计算。 “是的!” 谢宁道:“纺织厂乃我跟李家合伙的生意,李家商行贯通大宴南北,但生意根基在西北还是有些薄弱,榷场交易么……既然官府允许民间交易,旁人卖也是卖,我也卖也是卖!” “我原本还打算特地留出来两成的干股,想交给王爷,但现在看来,王爷可能看不上我这区区一个小纺织厂……” “看得上!” 武成王脱口而出。 赵斌也是一愣,想要阻止他父王的失态也是晚了。 “可我方才听赵兄说,王府想让我跟卢家合伙,这……” 谢宁做出两难的架势。 惹得,武成王父子心中一阵打鼓。 谢宁的纺织厂跟卢家有竞争是真。 但如若谢宁真的迫于他们的压力,跟卢家合作,那挣来的现银可不会乖乖送到他们的口袋里。 两成的干股。 不用投资,不用参与管理,一点心都不用操。 擎等着分钱。 榷场与胡人的交易,还有李家销往外地的商路。 谢宁说分他们两成干股,简直是往他们的口袋里倒银子! “谢兄!”赵斌强忍激动,咳了下道:“你所言可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谢宁又把大太监赵小脚抬出来说话,他道:“京城的赵大监也在,这镜子我怎么没送他哪里去?不就是舍不下与赵兄的同届情谊,还有王爷的赏识,想要回报一二。” “这两成的干股,王爷赵兄你们放心,我会以绝对稳妥的方式渡让给你们,这一点上你们不用有任何担心。” “那镜子呢?” 谢宁笑了下,“镜子?镜子不是我送给王妃的生辰礼吗?” 白送?!!! 武成王父子同时心中一震。 谢宁先是送镜子,而后又白给他们纺织城两成干股,投靠拉拢之意不要太明显。 可他们跟卢家的关系…… 赵斌看出父亲心中所想,必然是不想放过这么个捞钱的机会,他道:“卢家毕竟是我外祖,卢家传世三百余年,是近些年在朝中没落了,早些年也是曾出过宰辅大员的,谢兄恕我直言,你这两成干股……” 不如直接跟卢家合作,到时候获利得还是他们。 “赵兄此言差矣!”谢宁并没有让赵斌把话说完,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明显,他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老鼠年年都打洞,难道要等他蓄满粮食,跳起来咬人才来下手吗?” “银钱乃是死物,放在哪里又不会跑!” “趁你病要你命才是正解!” 武成王父子同时一怔。 是啊,卢家的财富又不会跑,最强横的卢霆身子骨已经不行了。 他们武城王府活在京城的威慑下,战兢多少年,两个儿子已经成年,难道还要等卢家将第三代彻底培养起来,根深叶茂再动手? “金杯共如饮,白刃不相扰,俗话说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有时候,衣裳新的好,人也是一样!”谢宁笑着悠悠道:“我初入官场为恩师一把刀,但局势如水,世家强横,我总要给自己多寻求个庇护!” 武成王深沉地呼吸了两下。 不光为谢宁给他开出调转阵营的价码。 更为此子诡谲的手腕。 廖吉昌有学生如此,武成王甚至可以遇见,未来西北这片天底下世家门阀的下场。 “谢大人,今日所言本王会认真考虑!” 武成王道:“你放心,在本王下决定之前,你的纺织厂不会再有任何人去干扰!” “那便先谢谢王爷了!” 谈话进行到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赵斌见谢宁要走,他父王也摆出送客的架势,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派去的赤甲军还围着纺织厂。 人家乐呵呵来给送银子,送干股,后脚回家看见买卖被围了算是怎么回事! 赵斌连忙道:“谢兄!不着急,时候还早,不如我请你喝几杯?” 大中午的喝个屁。 谢宁心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倒也没拒绝,他道:“喝酒就算了,不如让给王爷、王妃请个平安脉,可以为王爷王妃调理一二!” 谢宁的医术冠绝西北杏林。 武成王自然乐得让他来把脉。 武成王赵志成现年五十有三,身高七尺,一把美须面庞白净气度儒雅,保养的相当不错,按道理这个地位,这个地位后院该是莺莺燕燕才对,让谢宁意外的是武成王的后院,只有王妃卢氏和年轻时候就是同房的妾室。 听了谢宁来给诊脉,武成王妃领着俩半老徐娘乐呵呵过来排队。 这女人腰如盘蛇,胸瀚如涛,说一句话拐八个颤音,勾的人骨头酥酥麻麻。 再加上,娇媚如少女的容颜,那个男的不迷糊。 对比,武成王另外两个中年妇女似得妾室,谢宁顿时理解了,为啥武城王府后院女人就这几个了。 “谢大人……” 武成王领着妻妾刚走,一个老嬷嬷便走了过来。 “您有什么事吗?” 谢宁见老太太挺大岁数,礼貌道。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后院一所会客的房间,门口也没旁的人在,老嬷嬷道:“谢大人,王府下月有喜事,王爷虽年轻力壮不减当年,但也是五十的年纪……” “嗯……?” 谢宁一怔。 他心想,这老太太是提前给武成王要壮阳药来了? 都是男的,那刚才屋里就他跟武成王俩人,他怎么不说? 第145章 王妃:留住王爷的神药有没有? 岂料,老太太却俯在他耳边道:“我家王妃……” 谢宁走出王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宫廷女人争宠的手段,他听说过一些,可没想到这个武成王妃竟能如此豁得出去! 现代医学发展的程度,已经足够能满足人类在那方面的各种需求,增长、增粗,等等…… 但那是现代啊! 谢宁他是怎么都没想到。 这个武成王妃,不但要求他开一副,让武成王减少小蝌蚪活性的药,还要让他想办法弄蝴蝶缩紧术? 天老爷! 他就算会,也不会给个陌生的老娘们去做。 忒那个了…… 突如其来的大雷弄得谢宁,一时半会都不太想回家,又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辰,索性就在街边随便找个馄饨摊对付一口。 “大爷,您这馄饨是什么馅的?” 碗里的馄饨皮薄馅大,馅料有股清淡的味道,好吃却不腻。 五文钱一大碗,十二个大馄饨足够壮年男子吃饱。 “荠菜猪肉馅的!” “够吃不?不够吃再来两个!” “够了!够了!” 谢宁乐呵地回道。 宿川街头井然有序,已然恢复到胡人攻城之前的宁静,谢宁瞧着百姓们成群,或扛着行李,或拖家带口地穿行而过,并且这些百姓穿的都不咋地,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派喜气。 问道:“大爷,这些都是什么人?” 卖馄饨的大爷高声乐道:“这些呀,都是之前逃难走又回来的!都是咱西北的官好,虽说往年也还成,但今年出奇的好,就跟日头打西边出来一样!” “往年谁家没钱了光知道贩卖家产、儿女,现在官府竟然给发粮种、还给返乡的百姓们银钱!” “哎呀,这也不知道是那个青天大老爷,开了眼,知道心疼咱们老百姓了!” 宿川白城百姓回流的政令下发没几天。 便有这么大批量的百姓回到家乡。 谢宁有些高兴便多吃了几个,他道:“大爷,我听说,大旱之后许多逃难的百姓,都自卖其身,成了高门大户的奴仆,这样卖身的人他们能回来?有回来的吗?” “哎呦,后生你说起这个!” 老汉立刻四处警惕地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咋没回来的!偷跑回来的可太多了!” “那世家大户们不管?” 谢宁有些诧异,他跟两个州府商议的回流民政,算到了会有相当大一部分百姓,回因为卖身而回不来。 “他们倒是想管,管得了么?”老汉却嘿嘿笑着道:“头年冬天大旱那会,一斗小米都能换个大姑娘,那拖家带口怕饿死的又不是缺心眼,世家就拿那点钱粮买人,他们就拿假名字糊弄呗!” “??!!” 这下轮到谢宁震惊了。 “还能这么弄?” “卖身的时候世家不会检查户籍贴吗?” “哎呀!”老汉见这年轻人,瞅着挺机灵,没想到是个实心眼,“检查能怎么着啊!兵荒马乱的年景,人都要讨饭饿死了,户籍贴丢了、没了,咋地,他们上哪儿检查去?不就落个手指头印么?” “兴他们占百姓便宜吸百姓的血,还不许人家算计回去?” “当初都护府可是有令,不许世家豪绅借收容难民买卖良家子!让百姓回乡种地是官府贴的告示,他们不服那就官府闹去呗!” “你看咱们宿川的官老爷们管还是不管!” 豁~ 才短短多长时间,宿川官府在百姓中的形象竟如此伟岸了? “如今咱们百姓的日子可算是彻底好起来啦!” 老汉沾沾自喜,语气里尽是高兴。 “怎么说?” 谢宁端着饭碗,转个身,继续跟老头攀谈。 老汉抄着笊篱道:“云州,云州府那边听说出了个什么肥料,能增产亩产百斤呐!从前一亩地百十斤的豆子,现在都最少都能出二三百斤,原先咱们百姓种地连牛马粪都弄不来!” “那村里的有钱人家也种地,谁能把肥地的玩意让你捡走!” “现在这种肥料,全都是官府给!全都不要钱咧!” 谢宁听完朗声大笑。 他当初无心捣鼓的肥料,到这百姓回流的关键处,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谢宁!” 桌面上忽地拍下来两个大刀,馄饨老汉吓得登时一哆嗦。 顿时连看谢宁的眼神都变了。 “我听说厂子被围,立马就赶回来了!还以为你在王府,没想到你在这!”李武先一步在谢宁身边坐下,方大川也刚要做,却被一脚勾走凳子,瞪眼道:“你上对个坐着去!” “瞅你就吃不下饭!” “什么人呢!” “老子什么人!” 若不是在大街上,方大川能踹回去,“来龙去脉老子都跟谢宁解释清楚了!你还唧唧个屁!姓李的你要是瞧老子不顺眼,咱俩就过过招!看老子不抽你!” “你抽谁?” 李武蹭地站起来,满身火气。 “就抽你怎么了!” 方大川怒吼一声。 馄饨摊周围的小吃客都被他俩吓得纷纷扔下碗就走。 甭管政令如何宽松,百姓们对官老爷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尤其是这种根本不讲理,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兵痞子。 “你俩要打,去那边!” 谢宁指了指巷子口,端着碗道:“别弄哪儿都是灰,耽误人吃饭!” “老子才懒得跟他动手!” 方大川见谢宁吱声,别扭地咳了一声,高声道:“老汉,五万馄饨再加俩肉饼!” 老汉一听,心想:“完喽,吃这么多,今个又白干!” 李武道:“五碗?你能吃的了么?” 方大川哼哼:“你管得着么?老子打胡人劳苦功高,累得慌,守城战你又没参与,我就是吃的多怎么了!” 守城那场仗李武没参加上,简直是毕生遗憾。 但凡跟人斗嘴,没有不拿这个挖苦他的。 李武横着眼睛道:“老爷子给我也来馄饨,我要八碗,不!十碗!我也要肉饼,要十个!” “撑死你!” 方大川骂道,“你他娘的是长了牛肚子也吃不了!” “你管着么?”终于在压了对方一头,李武得意地哼哼,“老子有的是钱,要你管!” 谢宁听着这俩大兵小学鸡似的斗嘴,乐得肩膀直抖。 等摞摞的肉饼,整张桌子铺满的馄饨端上来,他笑意更甚,“二位老大哥,不如咱打个赌怎么样?” “打什么赌?” 李武瞧着一桌子滚烫吃食,脸皮抽抽。 方大川咬着肉饼抬头,疑问看向谢宁。 谢宁道:“打个赌,你们点的这些东西,看谁先吃完,谁待会沉香楼请客喝酒!” “赌!” 方大川眼睛一亮,反正他点的少。 李武点了那么多撑死他! “赌就赌谁怕谁!”李武扯嗓门喊道:“老爷子,在给煮五碗馄饨,上五个肉饼!都给他!全是他的!” “我他娘的让你点了么?” “老子先请你还不乐意!” 第146章 收容退役伤残老兵 半个时辰后,李武仰头瘫在凳子上。 方大川猛烈打嗝,还往嘴里塞肉饼,一口口咬得很是心酸。 摞得比人脑袋都高的碗看得馄饨摊老汉,心里直哭。 谢宁道:“吃饱了?” “嗝……没,没饱,我还、我还能吃……” 方大川不服输又痛苦万分地又啃了一小口。 李武撑得俩眼直迷糊,他道:“吃、吃不动了!我是吃不动了!”他抬胳膊一巴掌,差点被把方大川呼吐,骂道:“你还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啊!” 方大川脖子梗了梗,好半天才缓过劲,肉饼一扔,扶着胃道:“不行了,肚皮要破了,我最后撂筷的,是我赢了!今个这顿酒你来请!” “请就请!” 李武不服输道:“记着,今是我给谢宁面子,才让了你!” “输了就是输了…… “嗝……!” “你俩还能喝得下去?” 谢宁一挑眉,短短一小时,他见证了一场餐桌风云争霸赛,二十碗馄饨干倒两个英雄汉。 “不他要去喝酒么?” 李武道。 “要不咱改天喝?”方大川又打了个嗝,感觉自己鼻子里都是馄饨皮。 见他俩终于不斗嘴了。 谢宁推了推跟前小山一样的饭碗道:“李大哥,方总旗,有个事想问问你们。” 方大川:“你问!” 谢宁道:“西北边军战损退役的老兵多不多?” “怎么突然这么问?” 李武登时诧异。 “多!怎么不多!”方大川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卫所的兵可能还好点,但赤甲军的战损兵是真的多。” 赤甲军一身骑兵重甲,加起来快要百十斤,他们平日不仅要穿上重甲训练,全副武装追击敌人跟胡人周旋更是家常便饭。 年轻的时候还好说。 一旦上了岁数,各种病痛就全都找上门了。 若战场立了功或为人机灵多划拉点,退役之后日子还能好过些。 要什么都没捞着,脱了那身军皮,回乡下种地都费劲。 普通兵甲的命运,大抵如此。 “卫所的呢?” 谢宁问道。 “卫所的病源消耗没有赤甲军的多,但死的多,多数老兵下来都是断胳膊断腿的,熬到五六十才退下来的不是兵油子,就是上头有关系,普通士兵就算不死在胡人刀下,退役之后,身体也不行了,便是在城里找个活计都难!”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嘛?” 李武诧异地问谢宁。 “我有个想法……”谢宁笑了下,从兜里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笑道:“走,二位老哥,咱们换个地方,我带你们消消食!” 谢宁他们一走。 馄饨老汉,拿起桌上的银子,热泪盈眶。 这三个人在他摊子上时间不短了。 他听得真切,那先前跟他问话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救了他们一整个宿川成的神医谢宁! “哎,老张头!刚那俩当兵的给你钱了?” 老张头一转头,眼裂糊了满脸,拿着银子的手都哆嗦,“给了……” “真给了啊!” 旁边卖满头的大哥走过来,掂着银子吃惊道:“天老爷真给了!还是十两银子!这么多快比咱摆摊一年挣的还多!” 老汉抹了一把脸,连忙把银子抢回来,他朝着谢宁离开的方向,猛地跪下,给旁边的馒头大哥吓了一大跳,“老张头,你干啥!” “你疯了?” “好端端的,你下跪作甚?” “我没疯!” 老张头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哆嗦道:“你可知刚才那长相俊俏的年轻人是谁?” “谁啊!” 馒头大哥,“天王老子啊!” “是谢宁!是破解了咱们宿川城瘟疫的谢宁!”老张头激动得泪水连连,“我老头子家里上下十一口,全赖谢宁谢大人的方子才活下来,要不然我老张家就要绝户了!” “谢宁?!!” “他就是神医谢宁!!” 馒头大哥一拍大腿说:“嗨呀,你怎么不早说!我娘,我儿子的命,可全是他救的!” “你是说要收容老兵开个类似南北货行的买卖?” 李武激动得在屋里转圈圈。 方大川啃山楂的动作瞬间停顿。 “是有这个想法,目前还不算成熟,得再等等看,但是可以先招募一部分老兵。” “买卖还没开门呢,那拿啥养活这些人啊!” “这个么,我自由打算,必然会有乐得掏银子的。”谢宁道:“李大哥,我记得你的南北货行最远能把货物卖到大宴邻国疆域,招募来的老兵,可以先安顿在你那里,学一些做生意的办事。” “看账本也好,重新锻炼伸手也罢,总之先储备着!” “但有一条先说好,若是喝酒闹事,立刻撵走不用!” “那肯定不能!” 方大川做十几年总旗,赤甲军中从他手底下,退役身子骨废掉的小年轻没有二百,也有三百了,他道:“有我管着他们不敢,再说好不容易能再有个养家糊口的机会,他们不能!” “不能最好!” “榷场那边商铺的位置还没选好,只要选好了,李大哥你的货物商行先进驻。” 说起榷场。 方大川来了精神,他最近没少划拉钱,前一阵那一场仗,他们大宴打出了威风,胡人那帮老小子断不敢随意来犯。 他思虑了下道:“谢宁啊,那个榷场衙门那边的商铺卖不?” 榷场衙门一条街,除了两家酒楼和客栈,其他营业场所一概没有。 谢宁道:“榷场商铺的招商衙门还没定下来,有消息我第一个通知你!” “我家的商行先进?” 李武目光倏地亮了,“这可是好事,这事要是成了,哥请你喝最好的酒!” 随着大宴兵力强横,两国交易榷场迟早会引来各方商人,那一条街的商铺,现在十有九空,谢宁当一回榷场的二把手,怎可能不给自己身边人捞好处。 好几个商铺的位置,他都已经挑好了。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大哥,白城的关帝庙不是被烧了。”谢宁思忖道:“你先带人修缮一番,尽量修的好一些,适合老人和孩子居住。” “老人和孩子居住?” 谢宁先是要收容伤残老兵,再要修缮关帝庙,还要求给老人和孩子居住。 这一样样的主意,让李武脑袋彻底跟不上趟,十分不解。 第147章 俩月没见,谢宁已经高攀不起 卢家。 “怎么样?王府那边来消息了吗?” 卢家生意,大事卢霆卢轩兄弟俩做主,日常生意运营,除了几个直接向俩老的报告的老账房管事外,剩下的都是卢广耀在管着。 “还没有!” 那天卢萍萍的态度,给他很大信心,武成王会出手解决掉谢宁这个大麻烦。 毕竟他可是武成王妃的岳丈。 他们卢家每年真金白银往王府送去何止十万。 “侄儿别急!”卢轩信心满满地道:“王妃既已经答应了,那姓谢的崽子便不会蹦跶几天!” “如此最好!” 卢广耀道。 最近几十年他们卢家眼瞅着走下坡路,从前卢广耀太爷爷便是朝中宰辅,姑姑也在宫里做贵妃,但随着爷爷致仕、姑姑去世,就连九皇子表弟去年也病逝了。 他们卢家偏居西北。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卢家如今能仰仗的就只有武成王府。 “二老爷!”管家进来,“方总旗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好像就是许家纺织厂那边的新式房纺车!” “在哪儿?” “快带我去看看!” 不多会,卢家养了几十年的工匠和纺织管事都到场,十几双眼睛紧盯着不足一个方桌大小的纺织车目瞪口呆。 “还真让他给弄来了!” 卢轩大喜,最近半年他都没有这么高兴过,“这纺织车怎么小?这也太小了!老鲁快看看,这是纺织车?” 可别是那姓方的随便找了个东西诓骗他。 姓鲁的老木匠,激动地对着纺织车上下查看半天,得出结论道:“是真的!构造全都是按照老式来的,二老爷您看机杼、这纺轮全都经过改造!咱们卢家的纺织车占地一个房间大,这纺织车竟然如此精巧,这么点!” “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人简直是天才!” “让你看,没让你夸!” 卢广耀没好气地瞪了木匠一眼,“依你看这东西产量如何,跟咱们家的比怎么样?” “这个……一时半会可看不出来!” 新式纺织车没人教,具体操作根本不会有人会。 老木匠对着新式纺织车研究半天,连那是谢宁造出来的半半成品都没瞧出来,最后得出的结论,他得回去研究。 卢轩叔侄俩一腔热血随着新式纺织车的到来,熊熊燃烧。 武城王府已经派兵给许家的院子围了。 先前丢失的货物,方总旗也来了消息,说是一伙草原盗匪正在追击。 草原王庭那边…… 卢轩心中冷嗤一声:谢宁,黄口小二,且叫他再逍遥几日。 武成王妃寿诞当天,谢宁起了个大早,许婉跪在床上给他系领口盘扣,温润如水的摸样,乖巧极了,“相公,今日早去早回。” 昨夜谢宁又折腾了她好几次。 弄得她现在手指都发抖。 谢宁把着她的指尖捏了捏,这丫头床上也乖,听话,教她什么学什么,就是太害羞,每每弄到激情处总要打退堂鼓。 那一手除草术,差点没给他薅萎了。 “行!” 谢宁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晚上早点回来,今天老公教你玉女做莲。” ‘老公’是谢宁在床上教她的。 大概是跟相公一个意思。 但做莲? 许婉神情懵懂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她娇嗔地捶了下谢宁的胸膛,“大白日的净说混话!” “哈哈……” 穿戴好了谢宁朗笑一声,出门去。 武城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整个西北低阶有头有脸的人物争相到场。 廖吉昌并没有来。 代替她参加寿宴的是赵夫人。 谢宁扶着师娘下车,只是一瞥,目光便扫到好几个熟脸。 “宁哥儿啊。”赵夫人道:“你老师交待了,一会你跟谭知府他们坐一起就行,等结束了后面等我,女眷这边可能会慢一些!” “知道了师娘!” 王府内亭台水榭,家丁女仆穿戴一新,大院里不够资格进内堂的进士、举子小官等组队攀谈,人头攒动,谢宁刚一进入就遭受无数目光洗礼。 好几个跟他同期的世家秀才,还有寒门举子都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再这样的目光下,云州知府谭佑铭的师爷,直奔谢宁跟前,笑着道:“谢大人!王爷和我家知府大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一声大人叫得在场众人,心里一咯噔。 院试结束将近俩月。 除了云州府衙门前,谢小三元与众人高谈阔论,引西北文坛引起动荡,往后再没这个姓谢的半点消息。 才短短俩月没见。 这人竟能与西北政坛的大人物同处一屋,竟还当了官? “多谢恭候!” 周遭目光,在谢宁这里全被视而不见,他淡笑着道:“烦请领路!” 谢宁才刚走,议论声便扎堆地想起。 “他当了什么官?” “不是小三元么?他现在当官是准备来年的乡试不考了?” “连考三场都是魁首第一,要是就这么不考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与谢宁同届的秀才们,纷纷低语替谢宁感到惋惜。 云州庞家药铺的庞智也来了,他嗤笑一声,“果然泥腿子一个,竟如此断视,便是小三元又如何?恐怕此生也就只能在西北这地方做个旮旯小官了!” 庞智的话刚落地。 有其他彻底拜服谢宁才学的秀才,想替谢宁说话,但一想到,谢宁连小三元都考了,就这么生生中断科举路,的确是有些短视。 吴俊源坐在一方石桌上,搓着花生米,周围谈论皆进了他的耳朵。 张子宸站起来又被他拉坐下,“你拦着我作甚?谢宁他明明做的是顶顶重要榷场的监司,哪里轮得到他们来背后蛐蛐?” “还是读书人呢,谢宁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不说话,人一走就嚼舌根,简直掉价!” “何必跟这帮酸儒一般见识,”吴俊源嗤笑一声,“你如今胆子大了?敢在王府的寿宴上替旁人出头?” 提起这个,张子宸讪讪笑道,“我这不是在族学里听老村长说了谢宁许多,才知道他如今可是有大出息,战场立功,榷场当官,他如今可是比不得了!” “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而已!” 吴俊源身处局中,却看得透彻,“以谢宁的性格,若是真志在官场,岂能是这些人能仰望得起的!” 王府大厅内。 刚进来谢宁第一个便瞧见了卢霆、卢轩等几个世家。 谭佑铭上前拉着他热络地道:“谢宁啊!你可算是来了!”他像众人骄傲地介绍道:“诸位这便是我们云州府今年三次夺魁的小三元谢宁,谢大人!” 厅堂内,一多半的人谢宁都认识。 其他不认识的有云州往南两个州府的官员。 有皇室赵家的其他成员。 谢宁不卑不亢拱手道:“下官谢宁,王爷有礼,诸位有礼!” 第148章 有没有考虑再填一房? “他便是谢宁?” “果然少年英才!才区区十九岁便拜入节度使大人门下,往后不可限量啊!” “节度使大人高徒的名声,的确是官场梯子,但我听说他现下便从了官,那往后科举还考不考?一辈子都在廖大人的声名和羽翼下活着?” 从谢宁进入正厅,来自思迈八方的各色目光便没断过。 有好奇打量,有嗤之以鼻,根本没被他当回事。 赵斌笑容十分和煦地看了他一眼,隔空打了个招呼。 武成王的目光也亟待地落在他身上。 虽然此时不是谈纺织厂的时候。 但从这父子俩热络的目光里,谢宁读出了很多信息。 鱼儿上套了。 谢宁掀起的小小议论很快过去,他性子低调,尤其是在人多的场合,更不愿意孔雀开屏似得展示自己。 身边比邻的谭佑铭道:“谢宁啊!” “谭大人!” 谭佑铭作为一州父母官,很是尽职尽责。 谢宁恭敬回应。 “你那个肥料……”谭佑铭眼角笑开了花,“之前你与廖大人他们商定,召回难民百姓回乡耕种的时候,五百亩试验田才只是庄稼长得好,这才不到六月底,麦穗、豆荚都快长疯了!” “肥料再追一茬,估摸着要比当初预估的那个斤两还多。” 谢宁淡笑着,“能增产如此最好,之前西北的百姓苦劳力一年,也就能剩下个百十斤的口粮,半两银子都不够,我查了五个州府的赋税账目,西北官府之所以捉襟见肘,一方面是大面积的土地握在极少数不上税的人手中。”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粮食产量太低了!” 西北地处北方,每年粮食只产一季,最多也就能在黄豆后面加上一茬粟米、小麦。 这还是土地条件比较好的情况下。 若是贫瘠下田,能产一季粮食便是好的,其他的狗屁种不出来。 “你说的是啊……” 谭佑铭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还好有了你这肥沃土地的法子,若此法推广开来,长了不用,三年之内,光我们云州的百姓便能吃饱穿暖,赋税也会提上好几层。” 谭佑铭看谢宁是越看越喜欢。 知道谢宁早已成亲,也不气馁,他目光稀罕地盯着谢宁道:“谢宁啊!” “嗯?” 谭佑铭冒光似得目光看得谢宁浑身不自在。 “我听说你娶妻了?” “有没有考虑,再填一房?我家里有个小女儿,年方十五性子欢脱,样貌也好,自小在女子学堂那是识文断字……” “……??” 谢宁诧异地看向给自家女儿充当媒婆的谭佑铭谭大人,“谭大人,我娶妻一载,夫妻感情和睦,您的爱女乃是千金之躯,嫁给我这乡野出身的恐怕不好……” “嗨呀,这有什么不好!” “是廖大人下手太快了!”谭佑铭颇为遗憾地道:“我老早就想将你收入门下,奈何被廖大人抢了先,先不说这个……” “谢宁!” 正当谢宁不知该如何体面推拒谭佑铭的时候,吴世英张校尉几个武官刚给武成王行完礼,便大着嗓门跑到谢宁跟前坐下。 这般举动,当下就引得西北众官员注意。 尤其是卢家等跟谢宁不对付的世家。 他姓谢的崽子,什么时候跟武官的关系这般好了? 还是统辖西北军的校尉统领。 卢霆卢轩,见吴世英和张校尉跟谢宁如此热络,对待谢宁亲热得仿佛亲弟弟,心头更是一梗。谢宁已经在西北为官,一只手卡住榷场的权柄,现在又跟武官相交过甚。 这对卢家来讲是相当不利的信号。 日常活动,吴世英身着长衫,玉面束冠,举手投足比外面一堆学子都有儒雅风范。 行走坐卧皆是规矩。 这才是世家子弟的典范。 吴世英坐下后,谢宁这张桌座位已经满了,张校尉撵走一个文官,大喇喇地坐下,亲热地道:“谢大人,之前就想找你喝酒,正好今日借王府的席面,咱俩痛饮一杯!” 张校尉心里揣着事儿,前几天他都听说了,谢宁谢大人要招募一批退役的老兵。 他这里立过战功退下来的老兵,十几年间人数众多,都是一顶一的勇猛汉子,无一不是在战场上折损了身体,现在艰难度日人生际遇令人唏嘘。 裴毅方大川二人在军营大肆宣扬此事,张校尉不免动心。 “还没开席,等会叫我五弟一块过来……”吴世英眼眸闪烁,似是有些话难以启齿。 先前谢宁从他这里狂走两千多两,那是他攒了许久要等着回京述职,带给媳妇孩子的钱,但前几日谢宁刚请他们在沉月楼喝过花酒,此时张口要钱就有些说不出口,“那个谢宁啊……” 谢宁跟吴俊源志趣相投,生死相交,跟吴世英的关系便更近一些。 “吴大哥怎么了?” “谢宁那个……” 吴世英吞吞吐吐,语气犹豫,“我在京城有妻女,这事儿你知道……” “听吴兄说起过。” “怎么了?” 谢宁心头好笑,瞧着这面皮薄的边军大将臊红了脸。 “那个……咳,我出身永州吴家,虽然为嫡长子,但年少离家已经快十年没回去过了……额……家中、家中……” “老吴你干什么呢?” “含而不吐,吐而不露的!”张校尉道:“你便秘呢?” “滚!” “你才便秘!”吴世英怒瞪了张校尉一眼,嫌弃道:“张口屎尿,有辱斯文,我在跟谢宁说话,你少插嘴!” “不插嘴就不插嘴!” “骂人做什么!” 张校尉小声嘟囔了句。 “吴大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当初因为火雷,在吴世英那儿坑了五十多匹丝绸,现在还压在仓库,谢宁就等着吴世英什么时候开口讨要。 谭佑铭从俩五官坐下打断他介绍自家女儿,脸色就不太好,这俩玩意他正招婿呢,突然跑过来煞风景不! 吴世英羞煞得快挂不住脸,索性豁出去道:“谢宁,那五十匹丝绸你能不能……还给我,还我一部分也行,我……” 要拿着钱养老婆孩儿的话还没说完,谢宁就道:“吴大哥,张校尉,我前几天找方总旗和裴毅招募老兵,是想开个厂子,想问问你们俩要不要投资?” “厂子?” “什么厂子?” 吴世英张校尉同时惊讶。 连从这俩人坐下开始,便拉拉个脸的谭佑铭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第149章 武城王府寿宴 “我想开办个义肢,就是假胳膊假腿,还有能让瘫痪之人行走的轮椅!” 假肢? 轮椅? 这两样东西,吴世英他们听都没听说过,但一听谢宁说这东西,能让伤病之人自由活动,便立刻来了兴致。 武成王府正厅。 其他官员世家正忙着拉拢人脉,互相结交,就他们这桌面脑袋抵着脑袋,闷声不响研究发大财。 谢宁详细给他们解释了,义肢和轮椅的作用。 义肢和轮椅都是木匠活,同时谢宁提出厂子也可以多方面发展,添加上家具,农用器物,甚至条件允许造船都是有可能。 当下三个人便被谢宁描绘的宏伟蓝图所吸引。 但是办厂做生意,先得有投资。 谢宁一个大饼扔出去,引得吴世英张校尉人两眼发红,这俩人都是除了跟胡人黑吃黑,要么靠底下人孝敬能点除了军饷外的余钱儿,其他挣钱的门路一概没有。 不但如此,每逢年底还要给战场失祜的孤儿寡母送钱。 谢宁说的开办厂子怎么能不让他们动心。 并且假肢、轮椅拿东西,一听就是挣钱。 在他们大宴,身体残缺的人有的是,只要经营得当,木料那玩意山里有的是,他们想砍便砍,砍到哪个世家的山头谁敢拦着? 付出的成本就只有工匠的钱。 更何况还有李家的商队给做销路。 简直稳赚不赔。 而且还能大批量的让退役老兵们过来学手艺,安顿他们的下半生。 “我出一千两!” 张校尉当即就表示入股。 谭佑铭也道:“谢宁,能不能也让我参上一股?如果让我参股,我出一千五百两,整个云州的药铺本官来打招呼!” 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动心谁是傻子。 俩人立刻决定参股。 剩下兜比脸还干净的吴世英,犹犹豫豫,他倒是想参股,但他没钱啊! 吴世英面露尴尬,“谢宁,我……” “吴大哥,你不用再掏钱!”谢宁笑着道:“谭大人是官,张校尉恐怕之前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我事情多监管方面只能每月旬日查账,要是你们永州老家能出两个做生意的熟手,那便最好,不能的话招募的老兵,总有识字会算账的,生意么,只要事先定好销路其他一切都好说!” “你就不用先掏钱了。” 谢宁道:“你之前在我这里放了五十匹丝绸,若是不着急,我找门路给你高价卖出去,参股的钱我先垫上,五十匹丝绸卖了之后你再给我。” “至于股份,咱们暂时先按照,我四、你与谭大人和张校尉每人二成这样算!” 很快寿宴开席。 谢宁吴世英等人自然要坐在一张桌。 张启鹤,裴毅方大川等人姗姗来迟。 以他们的官位,自然挤不进去知府通判那一桌。 刚坐下张启鹤捞起筷子就吃,下筷先夹肘子皮是相当会吃,裴毅方大川也如饿狼进村,丝毫没受前两天快撑死的影响。 狼吞虎咽的吃相看得吴世英直皱眉。 吴俊源小声道:“子宸也来了,在靠近门口那桌!” 夏日里,王府的席面摆了整个硕大宅院,几乎整个西北地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张子宸是举人,自然有一席之地。 只不过,名不经传没有官职的举人太多了,王府让他们进门,赏赐个座位,权当是不得罪人给口饭吃。 谁知道,将来哪个无名举人能扶摇直上,直达天听。 谢宁一偏头,正好与张子宸目光相撞,他做的那桌刚好是云州本地学子,庞智等几个谢宁同届也在。 谢宁隔空举杯朝张子宸露出个笑脸。 他打完招呼便转了回来。 张子宸还没咋地,这样的举动落在庞智等几人的眼里,还以为是谢宁专门在跟他们举杯示意。 当下就有学子说:“谢宁!谢宁刚跟我们举杯了!他跟我们打招呼了!” 其他学子也道:“以谢宁如今的地位,还能记得我们同届的秀才,可见他并没有把之前我们的得罪放在心上。” “是啊,是啊!” 又一名学子道:“云州府衙那日,我是彻底被谢宁谢大人的才学震慑,没想到他非但不记恨我等狭小的心胸,竟还在武成王妃寿诞这样大的场面,与我们隔空敬酒!当真是好心胸!” 庞智寒沉着一张脸。 觉得周围这几个人就是在放屁。 姓谢的已然是西北官场红人,哪里能记得他们几头寂寂无名的烂蒜。 还隔空敬酒,隔空嘲笑差不多。 自从姓谢的捣鼓出拔毒药方,他们庞家的药铺生意便一落千丈,至今都没缓过来。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同届的秀才都不亲自过来打招呼,隔空敬酒?呿!瞧不起谁呢?” “这位兄台,你这话说可真是难听!” 张子宸当即回怼,“人谢宁谢大人,与西北众位将军同桌,自然不便过来打招呼,虽是同届你们一不是同门师承,二来又不相熟,便是不举杯致意也是情理当中,照你这般说只要同届就要过来敬酒,你当着王府寿宴是什么?” “菜市场?” “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你!” 庞智骤然发怒,他作为庞家子嗣参加武成王妃寿宴,与这些穷酸秀才同坐一桌,已然是掉价许多,同届之内竟然有人敢反驳与他。 庞智怒道:“你又是何人?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张子宸家境虽贫寒,但他跟赤甲军统领的亲弟弟是至交好友,跟榷场监司的小三元谢宁是朋友。 今时不同往日,他必不能怕了这等狂妄之徒。 张子宸冷笑道:“吾姓张名子宸,乃是乾元二十三年大榜前三十的举人,鄙人不才,在功名上比阁下高了一等,按规矩,你这秀才之身还要向我见礼!” 举人? 科举之路进阶,一路堪比升级打怪,虽然只是高了一个段位,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更何况此人,是大榜前三十的举人。 这样的好成绩,便是他们的秀才功名也相比不得。 秀才与举人如何相争得过。 而且还是在王府的寿宴上。 当即就有人充当和事老,劝了庞智几句,庞智虽然讪讪地闭了嘴,但目光依旧愤懑地盯着张子宸和谢宁。 心中暗暗,来日定要这二人好看! 第150章 御林军侍卫,无精之症 王府的席面自然豪奢不足以形容。 绝不超过十七的鲜嫩少女,在人群中穿行,丝绸加身妆容淡抹,笑不露齿,光看着就十分养眼,更别提这样的侍女,成群结队的出现。 随着彩色上齐,一道道鲜美佳肴铺满整桌。 许多出身哭喊的秀才、举人,见着这场面不禁吞口水。 惹得桌边侍女抿唇偷笑。 谢宁看着桌上菜色。 兔子只吃常年咀嚼嫩草,肌肉嫩滑的唇用来酱焖,牛乳蒸鲜鹿,取尚在鹿胎中不满五月的幼小鹿佐以鲜牛乳清蒸,再淋上料汁,鸡髓笋取鸡骨髓与青笋清炒,滋味妙不可言。 就连桌角的疙瘩汤都大有来头,叫什么荷叶莲蓬汤,汤底是用十几只鸡煨出来的,每个面疙瘩上都印着同样的花纹。 这样的席面,鹿茸熊掌只做配菜。 一顿饭能吃掉三品大员,一年的俸禄。 也怪不得裴毅和方大川甩开了膀子吃! 搁谁谁不吃! 不过这样的菜色,只有内院十几桌是这样,其他外围席面虽然没有这般豪奢,但也不是那曾经让谢宁筷子猛轮逢仙小筑可比。 距谢宁最近的海盐鲜虾,被他吃个干净。 这可是海虾,还是最上等的各个能有两个手指头粗细的虎皮虾,海鲜这玩意自他穿越过来后,就再没吃过。 “谢大人。” 王府盛宴这样的局面,从前张启鹤只能坐在外围,他瞧谢宁扒虾扒得尽兴,瞄着桌上最后三只虾道:“这东西老朽之前没见过,你能不能给我也扒一个?” 裴毅方大川同时看了过来。 桌上的人都忙活着奢靡的主材,还真没谁去搭理这费劲巴拉的东西。 眼见着就剩三,方大川刚要举起筷子,盘子就被轻轻挪了下,吴俊源施展神技一筷头一下夹走俩,剩下一个用手拿一股脑全扔谢宁跟前,他笑眯眯地道:“永州靠海,这东西我小时候就吃腻了,虎头虾我家下人常吃!” 谢宁不咸不淡地等瞪了他一眼。 虎皮虾放到物产丰富的现代,都要一百多块一斤。 这群该死的特权阶级。 王府宴席人心浮动,推杯换盏之间,各自交换利益,立场来回变换。 各有各的算盘。 为的全是功名利禄。 谢宁这桌也有不少人过来敬酒,但有榷场一把手张启鹤顶着,他基本都敬而远之圆滑地躲过去,没喝太多酒,吴俊源吃着鲍汁莲藕道:“真没意思,钱权财色全写脸上,好生无聊!” 谢宁啃着熊掌道:“上妆帝王将相,卸妆草头百姓,你出身世家门阀上头还有大哥顶门立户,家里又无嫡庶之争可不觉得没意思!” “戏外不想戏里事,俗世悲欢由他去!” “我是不参合这些,瞅瞅都脑瓜仁疼!” “五弟,是不是菜色不合口味?” 吴世英见自个弟弟没咋动筷子,出言关切,“要是觉得无聊,等下大哥带你跟谢宁城外骑马去!” 张校尉也揉着肚子道:“我也去!正好撑得肚子疼,出去跑马消消食!” 谢宁淡笑了下没吱声,也没特意往武成王父子的方向看。 卢轩卢霆作为王妃娘家长辈,自然跟武成王一桌,饭局间他们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之前他们还一直担心,方大川等武官与谢宁同在一列,会有些私相授受,对他们有所影响。 但半个时辰下来。 那一桌除了闷头吃,不时有人过去敬酒外,并没像其他人那般紧着张罗人情往来。 并且武成王父子也并未对谢宁加以青睐。 狂悖庶子,也就这点能耐! 不多时,家丁跑到谢宁身边耳语,他离席的时候卢家两老的心里一咯噔。 生怕他是冲着武成王过来的。 还好,谢宁在家丁的带领下,绕过了宴席往偏厅方向去了。 王府偏厅,谢宁刚一进去,赵小脚便笑着招手,“谢宁侄儿,过来坐!” 偏厅这一桌很明显是为赵小脚专门设的,陪同的除了关山道人的徒弟,青衣道人,剩下两人全是他不认识的。 “诸位有礼!” “谢大人客气!” 简答寒暄后,谢宁落座,赵小脚开口便是惊人,“谢宁侄儿,这是御林军三等侍卫武建章,御前行走圣上跟前的红人。” “这位也是御林军的侍卫,余欢余大人。” 谢宁一滞,立刻拱手道:“武大人!余大人,康道长!” 不知是不是谢宁的错觉,这叫余欢的从他进来那一刻开始,目光入针芒一般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青衣道人的目光同样叫人不适。 “谢大人!”吴建章会以拱手礼。 青衣道人道:“多亏谢大人杏林圣手,家师才得以脱险康复,康某人敬谢大人一杯!” “康道长客气了!” “萍水相逢皆是缘分,老仙师富德深厚,谢某人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一饮尽。 吴建章道:“听闻谢大人医术高超,不如给本官瞧瞧。” 谢宁眉头一挑,不知这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意识看向赵小脚。 赵小脚轻笑着点头。 指尖搭上吴建章脉搏便觉,此人脉象强壮,大气旺,小气虚乃是常年习武后特有的脉象,谢宁屏气凝神,神色略带犹豫, “武大人身体强健,只需注意肝火之气,尽量避免饮酒饱餐,情绪激动……” “别的呢?” 谢宁的话还没说完,赵小脚有些期待似地打断道:“谢宁,你尽管直言便是,武大人的难言之隐,宫中太医看了许多年,仍没有进展,你再给瞧瞧,别有忌讳这里都是自己人!” 谢宁眉头一挑,手从吴建章腕上撤下来,身体向后靠去长吁一口气,“那我就直言了,武大人是否有子嗣艰难的困扰?” 谢宁的手都拿走了。 根本没进行二次切脉。 吴建章略微吃惊,宫里的老太医第一次给他把脉少说都要十几息,这谢宁竟然只简略搭了一下就断出了他的难言之隐。 “本官乃家中五代单传,到如今娶妻已经有十年,高堂往后院连年地添加妾室,但就是一个有信都没有……” 武建章没说的是。 自从通晓男女之事后,他碰过的女人就没有怀孕的,还是去年家中小妾与护院通奸败露,珠胎暗结,他才逐渐慢慢怀疑到自己的身子骨。 虽然宫中太医早已确认。 但经谢宁之口,再次听到是自己的原因,男人的自尊心还是让他内心不好受一把。 “那、那有彻底根治的法子吗?” 武建章问的小心,生怕再次鸡飞蛋打。 所有希望落空。 第151章 让老太监做真正的男人! 余欢一直余光瞄着谢宁。 并未睁眼看他。 直到谢宁脱口而出,嗣子艰难,他才猛地一震。 原来这姓谢的医术当真如此高超。 谢宁道:“有!” 武建章、赵小脚、青衣道人同时一震。 武建章的病症不光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就连已经答应不再下山沾染俗世因果的青衣道人,从八字命盘上,也根本无法破解无子嗣这一难题。 多少年了,武建章盼着儿子,都没盼来,听见谢宁这样说,当即激动得大脑空白,他起身拉着谢宁道:“谢大人,你当真能治我这嗣子艰难之症?你没诓我?” “谢某并没骗你!” 谢宁道:“阳精一道于咱们男人至关重要,我刚话没说完,武大人你身体虽强壮,但练武过度伤及肾精,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先天在出精根系上就淤堵,若是十三岁之前勤加锻炼,练武必对此有益。” “但你确实在十七岁之后,以羸弱之身突然改道习武,并且习的是刚猛之道,所以快精虚,慢精足才导致你嗣子艰难。” 武建章恍然大悟。 他们武家几代书香,是家中长辈犯了事,才导致门庭败落。 武建章年幼时也是走的文路,是科举无望,再加上家门突遭横祸,才没办法投身武艺,下狠心才得以闯出一条路。 没想到,却伤了子孙根脉。 谢宁字字句句切中要害。 武建章急切道:“那该如何医治才能好转?” “很难……” 依照谢宁判断,武建章应该是先天精子活性低,再加上输精管狭窄,男子发育最关键的几年,他还修习刚猛武艺,以肾精催发爆发性极强的杀技,能立起来就不错,子嗣…… 谢宁叹气道:“医治的法子风险极大,需要开刀,并且很容易术后感染伤及性命。” 青衣道人道:“是跟给家师治疗那般的法子吗?” 关山老道的急症,若是换了旁的大夫恐现在都烧几旗了,但经谢宁之手,却转危为安,可见此人医术之高超。 “是,但难度大了很多!” 扩充输精管,这种离不开现代科技支持的手术,在材料环境不完备的情况下手术,绝对就是在玩弄病患的性命。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行。 谢宁道:“这就要看武大人的决心了,是为了儿子豁出命去,还是就此认命。” 连宫中世代行医,经验丰富的老太医,都断言绝无他法,谢宁去说出有的治,基本拿命换下一代,也够武建章合计的了。 短暂沉默之后。 赵小脚道:“谢宁侄儿,我叫你来是想你见见这两位御前侍卫,来日进京也有个帮衬,再有,上次到底是谁人要害你的性命?” “王府寿宴西北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个遍,你有没有点眉目?” 此话一落,桌上几人皆是一愣。 上次宿川城外截杀,武建章听手底下人回报,与他们动手的不是别人,武功路数尽出大内。 而余欢则是,一直淡漠的表情突然笑了,并且是看着一直主导刺杀的青衣道人,迷之微笑。 京城皇帝对龙脉忌之不及,恨不能天底下风水宝地蕴养出的能人全部斩尽杀绝。 连毫无干系的武成王世子,都因为白山龙脉,在太庙前日日长跪,若不是关山老道最后说,所有的都毁掉了,龙脉毁掉了,白山上的风水也毁掉了,余欢此行绝不会就此作罢。 便是那吴俊源是西北悍将,吴世英的弟弟,也要斩草除根。 不留后患。 此时赵小脚当着青衣道人和自己两个幕后黑手的面,给谢宁拉后台,看着青衣康道人便秘的表情,余欢简直想笑。 几次三番刺杀自己的人,谢宁可以板上钉钉的确认,最后一波绝对是卢家的手笔。 但先前那伙人…… 谢宁之前还只是微微怀疑,可能跟关山老道有关系。 但此时,青衣道人仅赵小脚一句话,便筷子骤然抖动。 面色有异。 他心里几乎可以确认,先前到裴毅家里痛下杀手,宿川城外的狠毒截杀,绝对跟这老道脱不开干系。 “不清楚……” 谢宁摇头,“宴席上的人我都仔细观察过,出了个别以前就有过节的人,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异样。” “这样啊……” 自从跟谢您达成了瓷砖合作,在赵小脚眼里,谢宁就是妥妥的钱袋子。 谢宁可以有闪失。 但银子不行。 听了谢宁这般说,青衣道人立刻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的,连赵小脚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康道人连忙道:“昨夜打坐甚晚,有些乏累。” 谢宁跟武建章说了不少,男人之道保养的秘诀,桌上几人都听得认真,最后竟是赵小脚把谢宁送出偏厅。 “谢宁侄儿啊……” 赵小脚期盼地道:“你也知我是净身过的人,之前就听宫中有传言说,断掉阳根能再长出来,那……” “那被切除的卵蛋会不会恢复?” 谢宁直言道:“赵叔,你是想问这个吗?” 赵小脚脸色一红,尴尬地咳了下,“是,依你看叔我还有机会吗?” “有!” 赵小脚目光倏地亮了。 谢宁道:“幼年猪仔的卵蛋与人体几乎一样,狗的也是,赵叔我说这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从医道上讲,完全可以将猪狗的东西挪到人体上来,难度和风险都比武大人的低。” “男女之道上也可恢复一二。” “但绝无可能有子嗣!” “真有啊!” 巨大的喜悦冲击得赵小脚两眼冒光,心脏梆梆狂跳。 老太监当即搓着手掌,“子嗣不强求,这辈子能做一回真正的男人,也不枉投身男儿一回,只要尝过了女人的滋味,你叔我就再也不是不男不女的死太监了!” “全了这幅身子,以后也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谢宁看他这幅热泪盈眶,眼泪霎时间淌了一脸的样子,同为男人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他说能恢复男人的功能。 并不是扯谎骗他。 都是同样投胎是站着撒尿的男人,他哪能拿这个骗人。现代医学上猪的dna序列跟人有百分之99相似,狗的百分之97,移植幼年猪狗的卵蛋到人的身上,完全可行。 并且手术风险绝对比扩宽输精管小太多。 第152章 狗蛋移植成人蛋 “谢宁!” “谢宁!” 老太监拉着谢宁哭得稀里哗啦,他激动地拉着谢宁的手道:“谢宁啊,你要能帮叔圆了毕生心愿,从此以后我便待你如我亲生儿子,正好你双亲去世,以后我就是你爹!” “我有儿子送终,等我死后这辈子攒的东西都给你!” “全是你的!” 谢宁:“……” 他并不想要一个娘们唧唧当太监的爹。 谢谢。 他在现代有爹。 尽管心里吐槽,谢宁还是耐心道:“赵叔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要是真的想试试,等下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调理一年半载,等我进京参加会试,便给你做!” “哎!好好!” 赵小脚哭得老泪纵横。 谢宁嘱咐道:“但这个法子我只给赵叔你一个人做,你可万不能泄露给其他人!” “那不能!” 赵小脚斩钉截铁,声音尖锐,“你能给我做,全是咱们父子间的情谊,我怎可能给你招下泼天大祸!” 太监又能人道,岂非乱了宫闱规矩。 要已经阉了的人,还能继续睡女人,那皇帝的帽子不得绿成草原。 谢宁又安慰了赵小脚几句,总算能够脱身。 宴席之上。 各路秀才,举人献诗大舔武成王的脚趾。 有才子道:“洛水菱歌潇湘笙绕,烟低星月横天晓,春深九鲤微波吹映,漫山红叶舞秋风。” 这是把武成王妃比作潇湘仙女。 诗词一出,当即惹得满场喝彩。 “好!” “王妃娘娘端丽舒雅与王爷千岁,鹣鲽情深,可不就如那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有人继续吹捧。 “可不是,从前只知道王爷与王妃夫妻恩爱,今日一见,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真乃天赐良缘!” “徐兄这一首诗,惊才绝艳,听得我也想赋诗一首!” 仅两盏茶功夫不到,武成王被左一个献诗,又一个吹捧给吊成翘嘴了。 “这干嘛呢?” 谢宁坐回原位问道。 “还能干嘛!”吴俊源搓着花生米百无聊赖,“老节目献诗拍马屁呗。” 谢宁笑了下。 不管现代职场还是古代官场,才子佳人才是弱势群体,管你多大的才学能力,只要你不会巴结上峰,不会看上司脸色,那就只能一条路干到死。 手握权柄之人,若是其心当正还好说。 若摊上个人渣,小人,那看手底下人巴结,就跟看哈巴狗讨食似得,一个不高兴就给你小鞋穿,日子可有的过了。 张子宸也站起来赋诗一首。 看样子是准备了很久,他道:“瑶池仙女彩云飞,世间鹣鲽且看谁,但愿春秋常相伴,笑看云卷与云收。” 话音刚落又是叫好声一片。 吴俊源皱眉嫌弃道:“什么玩意屎似得,张子宸脑子是不是进了屎?怎地作出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 谢宁笑笑没吭声。 可紧接着,又有人做了一首还不如张子宸的。 作诗那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跟谢宁同届的秀才庞智。 “素妆雅态一枝花,湘上名闺傲柳家。” “绮岁正当红日丽,绿茵阁上煮新茶。” “云翘仙子降瑶池,玉液琼枝手种莲,愿得年年松鹤伴……” 松鹤……谢宁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 武成王妃才四十。 把人貌美中年少妇比作松鹤? 七老八十了么? “什么玩意!” 吴俊源无比嫌弃地低声骂道:“同样的屎吃一遍还不够,还得接连着吃!” “哈哈……” 谢宁笑了一声。 就连吴世英等人也憋不住乐。 谢宁道:“你差不过得了啊,哪有你说的那样差。” 平心而论,庞智这一手诗词水平不错,就是年纪对不上,起码比张子宸那首四六不着的强。 记得第一次与廖吉昌吃饭,酒楼里庞智的诗作的便不错,能当中咏出这样一首祝寿佳作,庞智应当下了不少功夫。 果然,庞智的诗词念完又是一阵满鹏喝彩。 庞智就是故意在张子宸之后献诗。 他不是举人么? 不是站在谢宁那头说话么? 看来诗词水平不怎么样。 起码自己这首研究了半月,又经过老师修改的诗词,能把他比下去。 庞智的诗词一念完,张子宸便变了脸色,他来王府参加寿宴,也是想在西北官员面前露一露脸,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虽然在谢氏族学当先生,生活上没了忧虑。 谢宁给的报酬也很不错。 但十年寒窗谁人不想出人头地,谁人不想当官呢? 做文章是他的强项,虽然知道自己的诗词不咋地,但被人立刻比下去,还是如此差距大的比下去,张子宸心里当然不好受。 张子宸备受打击的表情,落在庞智眼里,简直再痛快不过。 他心道:“弄不过谢宁,还弄不过你了?” 但很快,他这一定点开心就被人给彻底搅没。 同样都是来自云州的秀才。 彼此的学问水平心中都大约有数,庞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直接碾压了他云州其他学子一头。 风头都让他一个人出了。 这哪能行? 武成王被这一手诗词哄得眼角都笑出了花,他道:“这位才子,你是今年新晋的秀才?” 武成王才刚开口询问庞智,其他学子立刻交换了眼神。 庞智状似谦卑,实际心里乐开了花地站起身,回答道:“回王爷千岁的话,晚生庞智乃是云州庞家子,今年的院试大榜前三十!” “院试前三十?” 武成王心知这成绩不咋地,却也还是笑着向旁人夸奖道:“谭知府,你瞧这可是你们云州的才子,若我们西北的才子都如这般才学,那中兴西北可不是有望?” 谭佑铭对这个庞智才学水平印象极淡。 只知道他大约是某个商户家的儿子。 但武成王的夸奖,他不能不接,“诗词做的是不错,半年后便是乡试,望你勤勉取得好成绩,不辜负王爷的厚望!” 已经在武成王、云州知府和西北一众官员面前露脸了,庞智志得意满,“多谢王爷赞赏,知府大人教诲,晚生必勤加苦读,来日报效朝廷,报销王爷!” “庞秀才所作诗词虽好,但却不是顶尖!” 庞智才刚坐下,脸上的笑还挂着,立刻就有人站起来道:“王爷,各位大人,之前晚上在一场饭局上,见识过顶尖的诗词,那才是天生人间韵味悠长,听之叫人毕生不忘!” 第153章 一首词作堪称满场第一 “哦?竟有人作诗的才学如此高超本王不知道?” 武成王来了兴致。 宴席上的云州本地秀才,几乎是同一时间目光齐刷刷地投在谢宁身上。 吴俊源幸灾乐祸道:“又来啊!” 谢宁敛眉,“别看我,当我不存在!” “你当真不愿意在武成王跟前出风头?” 吴俊源又招人烦的来了一句。 谢宁白了他一眼,感觉他像是被赵斌传染了,他道:“你愿意你来!” “我来就我来!” 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原则,吴俊源蓦地起身道:“禀王爷,晚生乃乾元二十三年永州解元,王妃寿宴如此盛会,晚生见识了诸位才子的诗词佳作。” 这个损货,一绝屁股谢宁就知道拉什么粪蛋。 他低头憋笑。 就听吴俊源道:“西北文脉超群,才子尽出,晚生在这宴席之上还看到几个与晚生同届的举人。” 话音落地,好几个人神情一顿。 其中就包括卢家的嫡次子卢广耀,高家长子高琪琛,还有一直低调坐在秀才中间的季俊山。 “我与同届举人卢兄、高兄乃是祖上相交的异性兄弟。”吴俊源忽悠道:“既然同是将来为朝廷效命的学子,晚生见今日作诗的基本都为秀才,那不如我打个样,咱们在场的举人也来凑凑热闹!” 听他说完,谢宁直接轻笑出声。 太损了。 你一个解元开头,让其他在场的举人怎么办? 眯着? 眯是不可能眯。 你姓吴的永州解元,刚一开嗓就挑了西北本地所有举人。 文人最是好面子。 跑人家地方大言不惭砸场子,西北本地举人怎可能让吴俊源一人独领风骚。 宴席上众举人顿时神色各异。 心里最苦的,苦到骂娘的当属方才嘚瑟过的秀才们了。 你是个什么玩意? 你们举人都有备官的资格了,竟然还跑来跟他们刚出头的秀才抢这个? 尤其是想庞智这种,前脚刚被夸完,后脚就立马来个解元,直接把他摁在地上摩擦的,简直气煞人也。 庞智一张脸差点耷拉到脚后跟。 季俊山轻咳了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谢宁那一边,宴席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谢宁实力的恐怖,季俊山之前被谢宁在才学上被虐得体无完肤,方才有人挑事儿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谢宁。 他心里隐隐地竟然开始期待,谢宁出手。 毕竟谢宁的诗词,能把在场所有人吊起来打。 卢广耀筷子一顿,看向吴俊源的眼神诧异中带着愤怒,姓吴的与他是同届举人,这他老早就知道,也知道他因为姓谢的崽子,当中驳了他爹的面子。 但他根本没想到吴俊源能突然来这么一下。 一群上不去台面的寒酸秀才,比诗就让他们比去,弄这么一下作甚? 脑子恐怕进水了! 高家长子高琪琛倒是唇角一弯,举杯起身道:“吴兄所言甚是!山河壮美,今日风和日丽,又恰逢王妃寿宴,祝寿献诗改为诗词比拼又有何妨?” 反正他是靠真才实学考得举人功名。 至于卢广耀……那可就说不定了。 高家与卢家在榷场份额分配上已经生了嫌隙,也不怕再来上这么一遭。 “既然献诗词,吴兄远来是客,我就先来献赋诗一首!” 高琪琛端着酒杯踱步几许,朗声道:“秀水山清藏鲲鹏,三千凡尘始不同,东遇醉酒回梦醒,恰似人间两赢高蓬!” “好!” “高兄果然不负才子盛名!” “如此佳作,将此地人间比作仙境,王爷王妃犹如鲲鹏展翔蓬莱,高实在是高!” 高琪琛诗作一出,当即叫好声一片。 他举杯挑眉看向卢广耀。 此时卢广耀的脸色犹如锅底灰一般。 武成王妃乃是他的庶堂姐,比试献诗讨好这种上不去台面的事,哪里用得着他来做,但高琪琛看热闹不怕事大,已经将他架在哪儿,装作看不见在场众人这么多双眼睛。 好似他怕了一样。 “卢兄怎么样,你与王妃是血亲同族,要不要也来赋诗一首?” 高琪琛生怕卢广耀当缩头王八,可劲拱火,“我可是许久不曾见到卢兄一展高才了!” 卢霆、卢轩俩老的拉拉个脸,不光怒瞪着高琪琛,还冷飕飕地盯着吴俊源。 他们卢家真是不知怎么得罪,这庶子崽子,竟几次三番主动挑事。 “耀儿,你尽管比试一番!” 卢霆冷脸哼道:“便是诗词矮了他们一头,他们也是猫狗伎俩,王妃是你姐姐,权当哄你姐姐开心了,有爹和你王爷姐夫在这,没人敢笑话你!” 卢轩也同样点头。 他们家跟武成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岂是其他阿猫阿狗能比。 虽是父亲与叔叔坐镇。 但卢广耀毕竟年轻,要脸,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他若是拿不出叫作的词作,岂不是连续几年内在文人全都抬不起头。 想到这,卢广耀对高琪琛和吴俊源更恨了。 “来就来!” 卢广耀猛然起身,他端着酒杯原地走了几步,怒气冲得大脑飞速思考。 连备考乡试都没有这样认真过。 想了一会,卢广耀道:“良辰千杯,且看夏花初萼,有匪君如是,岁月甘,四时慕,一轮新日,似浓还新,手拈一庭风色,且行住,千杯酌。” 词作落地。 场上顿时安静了几秒。 谁也没想到,高高在上,卢家嫡次子竟有如此才华。 一首词作堪称满场第一。 力压群芳。 吴俊源吃惊道:“不错啊!” 谢宁点头赞同,“当真惊艳!” 卢霆、卢轩更是目光惊喜,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卢广耀的作词功底竟然如此厉害。 “内弟才学着实惊喜!”武成王也被卢广耀的词作惊艳道,连连拍手叫好,“从前不知耀弟,有如此才学,若非今日王妃寿宴,本王还被蒙在鼓里呢!” 卢广耀本人也是诧异非常。 刚才他做这一首词,纯纯是被怒气逼得,他此生从未有过这般惊艳的词作,更没有在众人面前如此得脸过,在场目光的艳羡和西北学子左一句,有一句的吹捧顿时叫他得意不已。 毕竟他连举人功名都是靠着家里,打通关系,提前买的考题。 卢广耀顿时飘了,目光挑衅似得先盯着吴俊源,而后落在卢家目前最痛恨的谢宁身上。 第154章 那我便作赋一首,请诸君倾耳听 谢宁还在跟吴俊源低头分析卢广耀的词作。 依他看,这首词相当不错。 惊艳的程度已经足够传世。 但他没想到,有些人就是贱,不懂见好就收,水溢则满。 “吴兄!” 卢广耀红光满面地道:“既是你提议要与我西北举人比作,我与高琪琛已经将诗词献上,你的呢?” 敢挑事,就不怕事。 吴俊源当即站了起来,抿唇笑道,“我自然不能落在后面!” 在场众人顿时目光齐聚。 卢广耀一首词,已经艳惊四座,这永州来的解元,竟是一点不惧,看豪气的架势必然胸有成竹。 季俊山也心头鼓动,心中暗暗期待,吴俊源的诗词能更上一层楼。 几乎宴席上所有才子都是这般想的。 毕竟,西北这般广袤之地的秀才、举人进士齐聚一堂的将才华做登云梯的比试太难得,也太少见,如此王府盛会,但凡一手诗词打响名头,日后必定会在文坛上留有姓名,斩露头角,科举之路也必将更加顺畅。 可坐在边缘一角的庞智,心情翻江倒海,宛如打翻了五味瓶。 姓吴的出头之前,他的诗词才是第一。 他才是宴席上最出风头的秀才。 武成王已经问过他的姓名,可短短几息时间不到,转头这份风头就属于了别人。 还是家世功名,各方面都超出他许多的人。 如此大的差距,这叫他如何心绪能平。 “薄露初凌,长宵共……” 吴俊源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 “吴兄且慢!” 作诗作词这玩意,要么经久打磨,要么一气呵成,像这般即兴创作又被打断,就犹如尿意一泻千里,刚浇了个坑便被人打断。 卢广耀施然笑道:“吴兄乃永州解元,与我们相比大材小用,方才也有不少秀才做出拿手诗词。” “那不如,就请今年名冠西北的科考小三元,谢宁,谢大人一展才学可好?” “???” “!!!” 卢广耀此言一出。 当下,宴席中人心思各异。 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 也有早先就听说过谢宁才学,拜读他文章的,开始期待谢宁能真的出列作诗作词,再来惊艳一把。 当其中心思最为复杂,当属与谢宁同届的秀才。 谢宁的才学、文章可是在云州府衙前公然张贴,碾压所有怀疑过他的人,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此时被拉出来,谢宁同届秀才,此时心中都暗暗激动、万分期待,到底谢宁是像碾压他们一样。 把方才寿宴上所有人的诗词一起碾压一遍。 还是谢宁怂了、不敢了。 再不然,他的才学比不过,矮了卢广耀卢举人的作品,小三元高才神话被彻底打破。 谢宁在文人圈就此走下神坛。 就连一直与谢宁不对付的庞智,也掌心出汗,既盼着谢宁能做缩头乌龟,又希望他做出狗屁不通的作品,被所有人嘲笑。 只有,一直冷静低调坐在宴席中观察的季俊山,心头咯噔一声。 心道:“卢广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诗词作品上像谢宁发起挑衅。” 得了脸面,好好眯着不好么? 非得见识到谢宁恐怕的实力,被摁在砧板上摩擦才肯罢休。 “又找你了!” 吴俊源像是老早就料到:“你这人缘得多差,我都替你挡了一头,祸水东引都没引过去!” 谢宁轻笑了下,缓慢起身。 之所以拖到现在没走,是在等着给武成王彻底解决纺织厂两成干股的事情,这场比试,他没想躲,也躲不过去。 数百双眼睛霎时间齐齐聚在谢宁的身上。 视线一瞥,赵小脚等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院中一角。 远远看去。 赵小脚像是鼓里自家孩子参加重要比赛的家长,热泪盈眶,手拿小本本激动地与谢宁挥手,给他打气,准备随时记录谢宁的诗词。 谢宁朝着赵小脚淡笑了下。 谭佑铭对谢宁的才学极为有信心,立刻就鼓励他道:“谢大人,只要正常发挥即刻,你的才学可是经过西北整个文坛见证过的。” 武成王也笑着道:“是啊,谢大人医术已经是救西北无数百姓的圣手,王妃能得你的诗词祝寿,本王已经很开心,才学比拼么,未必一定要评个高下!” 武成王好生会和稀泥。 简直跟他儿子赵斌一脉相承。 本来就是借着王府寿宴吟诗作赋,谁也没把比拼二字抬到明面上来。 这下可好,连宴席主人,武成王都说是文学比拼了,那岂不是谢宁赢了才学便能盖过在坐所有西北学子,若是输了,谢宁小三元的名头就成了神话? 毕竟卢广耀高琪琛,还有那个刚才出彩的庞智,连取得秀才前的魁首都没拿过。 “谭大人,王爷谬赞了!” 谢宁朗声道:“既然西北众学子齐聚一堂,谢某人愿意与君同乐,那我便小作一手,诗词溢美先前几位兄台都已经做过了,那我便作个赋。” “若是不好,还请诸位高才不要笑话!” “谢大人,尽管赋来!我等都翘耳倾听!” “是啊,我们都在云州府衙前见识过谢大人的文章,你的赋作必定艳惊四座,即便作的不好,那也是谢大人你自己觉得不好!” 场上几个与谢宁同届,早就成了谢宁迷弟的同届秀才立刻高声大喊。 张子宸嘲讽瞄了一眼,脸色跟死了亲娘一样的庞智,也高声喊道:“谢大人,您尽管才华一展,我们都侧耳倾听!” “是!” “我们也是!” 宴席上跟谢宁同届的秀才当即朗笑一团。 只有跟谢宁不对付的世家子弟们,见此抱团的场景,俩色微微一遍变。 谢宁趁着众人七嘴八舌,脚底下踢了一脚吴俊源,“看看,我人缘不知多好!” 吴俊源挑眉。 都这会功夫了,他还有闲心分神自己打嘴仗? “都把你捧到天上了,赶紧!”吴俊源略微有些担心地道:“趁这会赶紧想,别一会从天上掉下来摔稀碎!” 既然是以女性为中心,做溢美诗词。 既然都已经把他捧得老高。 谢宁也必然得拿出神作来力压群芳,他短短几息他勾唇笑道:“那我便作赋一首,寥请诸君倾耳听。” 第155章 天人有女,名曰武妃…… “天人有女,名曰武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灼若芙蕖出渌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 “髣茀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自谢宁咏出第一个字,宴席上便霎时无声,直到他毫无停顿全部念完,整个武城王府上百余人鸦雀无声。 上到皇室成员,西北官员,下到各路才子,就连王府内行走伺候的下人都深深陷入,谢宁所构造的神女意境当中,呼吸声大了都生怕惊扰。 一首赋念完。 场上久久无人说话。 如此辞赋,简直只应天上有,他们此生竟然有幸能得此一闻。 武成王呼吸仿佛梗住了一般。 便是早听闻谢宁小三元才高八斗,此时也不由内心震撼,如此才学,如此神作竟出自他的王府寿宴当中,这首绝对可以传唱千年的辞赋,后世传颂的时候,提及出处必然会带上武城王府。 带上他。 带上他的武成王妃。 这是何等神作。 武成王激动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吴俊源早已目瞪口呆。 他本人就是一州解元,科举考场上但凡他出手,必然是力压群雄的魁首,可以说谢宁考中小三元只是他的来时路,谢宁所感受到的所有礼遇,所有高光,他全部都感受过。 但! 谢宁的辞赋竟然这般惊艳。 惊艳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谢、谢兄……” 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吴俊源第一个开嗓,难以置信地道:“你这是……你这是……” “我这只是改了一首先人所作辞赋。”谢宁瞧他样子好笑,“其实这首词并非我原创,只是今日用来给王妃生辰比较合适。” 吴俊源吞了吞口水。 显然根本不信。 其他人也是一样。 如此冠绝古今的辞赋,若有先人做出,岂能不被传唱。 “你就别谦虚了!” 吴俊源将心底的话抛出来,“整个西北文坛,不、大宴文坛千年都不见如此辞赋,从你口中说出,说不是你作的谁信?” 吴俊源说出其他尚在辞赋震惊中,学子想说没说出来的话。 绝对的压制面前,呼和、掌声都略显浮夸。 只有真正折服人心。 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才是真的才惊四座。 小本子被赵小脚记录得七扭八拐,从谢宁念出第一个字起,他就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便是他只认得字,不懂文字玄妙,这辈子也没听过如此般好听的词语。 更别说接下来那些,被谢宁连续念出的词句,洗髓浣耳不过如此。 简直太好听了! 卢广耀高琪琛完全愣神了。 他俩几乎呆立地站在原地。 谢宁所作辞赋,以他们的水平根本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不,即便追赶一生,也无法做出比谢宁这首辞赋更高超的神作来。 谢宁对在场众人的反应很满意。 都闹闹哄哄快一个时辰了,俩小时光听这些四六不着的诗词,这下总算是安静了。 洛神赋,全诗一共九百三十三个字,三十个成语,四十个典故,全赋辞采华美,笔触细腻,情思缱绻,可谓是中华文学史上的神作。 天才才有一石。 曹子建独占八斗。 用洛神赋换得这帮人消停,简直降维得不能再降维。 打击不死他们。 没有比季俊山庞智,更懂卢广耀、高琪琛此时的心情。 想当初,他们就是被谢宁这样摁在地上摩擦的。 季俊山远远瞧着卢广耀煞白的脸色,甚至有些同情。 当卢广耀提出要与谢宁一较高下,他便料到了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若说从前谢宁的才学,只是碾压他的存在,那现在纯纯就是魔王,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水平量级的存在。 场面依旧鸦雀无声。 谢宁朝台上怔愣的武成王和皇室众人,微微拱手,淡定坐下,继续拿起筷子从容不迫地开吃,他这般举动过后,许多才子才逐渐回过神来。 方才他们被谢宁的辞赋所震慑。 此时回过味来,竟然忘了记录。 这一篇辞赋如此之长,他们陷在震惊里只记得几个美得不像话的词句,根本无法全部都记得。 “谢宁啊!” 谭佑铭脚步发轻地走了过来,语气激动到打结,“谢宁啊,你年底辞官。” 谢宁一愣。 附近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是同样是一愣。 谭佑铭谭大人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人家谢宁才刚当上官,还是前途大有可为,至关重要的榷场副监司,他一张嘴上来就让谢宁辞官? 喝多了不成? 连武成王也吃惊地道:“谭大人,切莫说笑,谢大人初入官场,日后必定扶摇直上,你这般张口就叫人辞官,这像什么话!” 谢宁一瞬间就明白谭佑铭的意思了。 但其他人不清楚。 谢宁所作诗词张启鹤活了七十多年,快八十了,黄土埋到头顶,这辈子都听过如此惊艳的辞赋,他当即有些不乐意地道:“谭大人,别看榷场监司官位六品,但将来的前途绝不止如此!” “下官今年已经七十有六了,活不了几年,再带带谢大人这般后起之秀便会给他腾位置!” “你这叫什么话!” 谭佑铭眉头竖起,“本官是这意思吗?” 他都恨不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谢宁。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跟看好谢宁。 没人比他更在意谢宁的前途。 “本官是不想他的科举之路就此中断,是想让他继续考,日后在朝中大放异彩!”谭佑铭道:“依谢宁如此才学,止步秀才未免太可惜了,便是小三元也不行,没准他日后会考的四元、五元,便是那名流千古的六元及第也是极有可能!” 听他这样一说,其他人恍然大悟。 谢宁也起身恭敬地对谭佑铭道:“感念谭大人赏识,谢宁铭记于心。” “对于科举,下官必定会一直考下去!” 谢宁声音不疾不徐却十分坚定,“至于辞官,我本就打算,年底的时候重新复习,这榷场监司我的确做不了太久!” 听见谢宁当真要辞官备考。 人心又是一阵剧烈沸腾。 第156章 白玉佛像 之前还偷偷窃喜,嘲讽谢宁目光短浅的秀才,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谢宁根本不是鼠目寸光,而是先一步踏入官场打通人脉,等铺垫好了,再回到科举考上当中。 试问,这样已经在官场崭露头角的人才。 便是在京城苦熬不出头,只要肯回到老家西北,就绝对会在官场有一席之地的做法。 简直是教科书般平民晋升指南! 谢宁要继续科考,对普通排名几十开外的秀才,冲击力并不大,像季俊山这种同在前五,年纪相当,几乎是一生之敌的存在。 依谢宁现在展现出来的惊才绝艳。 只要他在,可以说西北本地任何一个学子,都别想在他的才学碾压下出头。 魁首? 更是想都别想。 一早就知道谢宁会辞官的季俊山,李成勇俩人,此刻听了谢宁这样回答,心情没有太大波动。 倒是其他人,顿时惊呼不断。 “你要辞官备考?” 武成王大吃一惊,惊讶程度不亚于,谢宁主动送了他纺织厂的股份。 谢宁点头道:“是,我担任榷场监司一职是临危受命,为老师排忧解难,提早做官并未我所愿,所以王爷您还是趁着下官还在榷场,尽管提些下官能帮上忙的要求!” 武成王能有什么让谢宁来帮。 他大笑两声,拍着谢宁肩膀让他坐下。 “谭大人,人家谢大人对前途早有谋划,你呀!”武成王揶揄道:“也未免太惜才了些!” “如此这般最好!” “如此这般最好!”谭佑铭心头一块大石头骤然放下。 他是真的怕,谢宁被眼前的权柄钱财所迷惑,从而断送了大好前途。 献诗吵闹了快将近一个时辰,再多的饭菜也吃冷吃没了。 宴席将近尾声,许多官员、才子便为王妃献上贺寿礼。 武成王妃是女眷,后院的竞争抬不到前院男人堆里来,献礼基本也是投武成王所好。 家境一般的学子们,要么书法、画卷,要么捣鼓点稀奇的玩意。 总是都是价值不高,但的确费了心思。 从第一个世家开始,贺寿礼变水涨船高,价值翻翻地往上涨。 半人高的筒体透白,雕刻精美的白玉佛像抬上来。 众人几乎忘了眨眼间。 坊间一块白玉玉佩要价百两。 便是李武当初给谢宁的白玉牌子,也得二三十两,这么大一尊佛像,其价值无可估量。 “薛家主,也太客气了些,这般质地的白玉怎地用来传家,倒拿来给王妃贺寿?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武成王嘴上说的客气。 实际心里都要乐开花。 这种成色质地的白玉佛像,便是宫中也挑不出几个来。 年底便是皇帝寿诞,他正愁不知送什么,薛家的礼物正好可以拿来讨好。 薛家家主薛仁青恭敬道:“王爷您说笑了,这白玉佛像乃是三年前犬子南海偶然所得,薛家传世百年,在我这一代得以光耀,全仰王爷照拂,若没有王爷的百般照顾,何来薛家如今之荣耀!” “如今,胡人对西北的威胁已解,咱们西北又是人才辈出!” “如此天宝物华,人才济济,乃是王爷仁德深厚泽被所致,这一尊玉佛献给王妃贺寿理所应当……” “这姓薛的老头是真会说啊……” 吴俊源感叹道。 谢宁也点点头,方才那么多学子才子,献上那么多礼物,没有一个人像薛家家主这般,礼物砸人,还舌灿莲花的。 “今年西北的确发生了不少大好事!” 武成王笑了下,王府管家立刻会意,摆手叫人把玉佛抬进去,武成王道:“那本王便多谢薛家主的美意了!” 下一件上场的礼物是高家。 高家送了一座寿形奇石,石头天然形成寿字,仿佛大自然鬼斧神工,乍一看还叫人以为是工匠雕刻而成。 但细一瞧,青色寿石钟乳晶莹,里面颗粒自然,竟是没有半点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真乃奇石!” 这般奇怪的石头抬上来,就连谭佑铭、徐贺等知府大人都连连称奇。 “这是天然形成的?” 武成王当即走上前去弯腰查看。 其他人紧随其后。 谢宁也多掠了几眼。 确实奇得巧夺天工。 高家贺寿礼虽然价值高不过薛家,但光奇石这一心意也没矮了一头,高家的贺礼展示完毕后,其他世家送上来的东西都大差不差,要么从新意上下功夫,要么便是价值连城。 赵小脚不知何时跑到了谢宁身边坐。 开口五个字,你是我侄儿。 果然赵小脚坐下便语气悠长地道:“这些人送给武成王的礼物,若是年底圣上寿宴看不到,那明年武成王的日子就有的瞧了。” 他说的声音很低。 谢宁还是愣了一下。 转过头他就见,不光是赵小脚这个京城来的大太监献礼全程都在,余欢、武建章两个御林军侍卫也在。 那一尊玉佛和奇石按照武成王郡王的地位,的确超纲了。 但这种东西,犹如宰相家门口的石狮子,虽然僭越,官不举民不究只要不闹到上头,没人管。 可武成王明知府中有京城来的人物,还这般大肆收礼,应当是心里早有成算。 “谢宁侄儿,你待会要送什么?” 赵小脚瞧谢宁迟迟没有动静。 谢宁淡笑了下,俊俏的眉眼低敛,“我送武成王一场名声。” 很快献礼环节达到了高潮。 卢家的礼物被抬了上来,红布之下巨大的形状,比之前薛家和高家全都大。 “真是土老帽。” 吴俊源又是无情吐槽,“送东西不是大,就是值钱,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宁没吱声。 赵小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又是奇石?怎地这般大?” 当下就有人发出惊呼。 西北本地学子还有不少沉醉在谢宁的辞赋中,交头接耳地脑袋凑在一块,拼凑刚才谢宁惊艳的诗句,没了这些穷酸的大惊卢家人顿时少了不少意趣。 这就好比,奢侈品品牌明知普通人买不起,却依旧大肆宣传广告。 其目的就是,让有钱人穿上,接受普通人羡慕的目光。 以满足他们那点鄙陋的虚荣心。 “岳丈和卢家主到底是什么东西,搞得这般神秘?” 从卢霆、卢轩的脸上,武成王看到了十分的得意,在这件礼物跟前,方才的薛家卢家的贺礼根本不够看。 第157章 武成王大胆! 一直没怎么开嗓的赵斌也道:“外公,到底是什么东西,快快揭开红布,外孙都已经等不及了!” “斌儿,莫急!” 卢轩得意地笑了下,看向卢霆,卢霆点头后,卢轩让下人把红布掀开。 红布掀开的一瞬间。 所有人几乎忘了眨眼。 无他,如果说方才薛家的佛像是价值连城,高家的奇石头占尽了新意,那卢家的这一份贺礼能把他们全都比下去。 不论是心意还是价值。 “这、这是象牙?” 一人多高的屏风,上雕嫦娥奔月,另外一面则是麒麟腾云,寻常象牙一小块都有几十两价值,谁人不知象牙这东西,越大越值钱,这么一大块屏风,得消耗掉多少成年大象。 更不要说象牙屏风的成色乳白,上上下下找不出半点瑕疵。 便是大世面见过多少的赵小脚都瞪大了眼睛,狠狠拧眉,豁然起身怒斥,“武成王大胆!” 谢宁吴俊源皆是一愣。 赵小脚虽然说的声音不大,但附近几张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台上的武成王父子和赵斌自然也听见了。 卢霆、卢轩登时变了脸色。 他们千算万算,赵小脚这个死太监,竟然还没返回京城,不是在内院吃席? 根本不会来前面凑热闹? 怎么会突然跑到前头来了? 卢家人一早就知道赵小脚来了西北,打算送象牙屏风的前一天,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这违规只有皇宫大内才出现的东西送到武成王府,但一打听,赵小脚当天下午便要走。 献礼的环节,恐怕要拖到下午。 并且他还被是在内院偏厅单独招待,便心一横,没考虑其他东西。 其实卢家冒险送出象牙屏风,很大程度也有被谢宁逼迫的因素在。 若不是这死崽子,威胁到卢家根本,以卢家跟王府的血亲关系,根本用不着冒如此大的风险,送上这么一见让卢氏兄弟肝疼的重礼。 赵小脚一句大胆,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方才献诗如何闹腾,那都是文人、年轻人之间的热闹。 但先是玉佛,再是奇石,象牙一出来,王府寿宴的规格眼瞅着远超宫廷,赵小脚再不开嗓,简直辱没了他皇帝大伴的身份。 武成王当场脸都白了,刚要张嘴解释,赵斌便向前一步道:“赵大监切莫着急,这件象牙屏风,乃是我外公借母妃生辰年底要送往京城,给圣上贺寿的贺礼!” “因是我母妃实在喜爱,才拿出来当众让大家伙瞧瞧!” “其实这并非是送给我母妃的生辰礼!” “对对!” 卢轩霎时间满头冷汗,先前他就得罪过这大太监,若是象牙这等逾越规制的礼物传出去,祸端不光砸在武成王府,他们卢家也同样躲不过。 “昨夜在下与王妃外孙商量过,是今日小女寿辰拿出来热闹热闹的!” “真的并无僭越天家之意!” 这般解释,三岁孩子才能信。 赵小脚冷哼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赵小脚虽然并未继续发难。 但余欢、武建章两个御前侍卫,却在此时走到了赵小脚的身后,这样的举动令武成王心脏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 武成王乃是驻守边境,赵氏皇室一脉老家的郡王,按规矩根本无需惧怕一个年老的太监。 还有宫里的侍卫。 但武成王近些年因为两个成年的儿子,还有边疆之事,备受皇帝打压,这样难受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此时他们皇室的谱根本摆不到赵小脚和两个侍卫头头的脸上。 武成王讪讪地笑道:“赵大监说的哪里话,这件屏风本来就是要送给皇上贺寿的,是斌儿顽劣,他年少难免爱些年轻人的热闹,才让赵大监误会,还望赵大监回京后跟斌儿的圣上大伯美言几句,斌儿虽然远在西北,但时刻念着龙体安康,这孩子对圣上孝顺得很呐!” 赵小脚来了西北这些时日。 在武成王这里自然也得了不少好处。 伸手不打笑脸人。 武成王父子姿态都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再说,这件象牙屏风已经在他和两个侍卫跟前露了脸,年底皇帝寿辰,便是武成王不想送,也得送! 赵小脚又恢复了惯常的笑脸,“武成王的意思杂家明白,斌儿少爷自然是孝敬皇上,心里时刻惦记着圣上和皇后,杂家也是看这象牙白玉,太过逾越国家规矩,方才出言提醒,武成王别往心里去才是!” “不会,不会!” 武成王连连道:“赵大监出言提醒,全是武成王府着想,本王哪会多想!” 话虽然这样说。 但一直热闹的寿宴还是安静到令人感到尴尬。 尤其两个御林军侍卫,树桩子似得杵在哪儿。 威压时刻都在。 武成王看向卢家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冷厉、严肃,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宁愿这场宴席没请过姓卢的一家。 谭佑铭、刘喜成两人不尴不尬地跟武成王又聊了几句别的。 场面依旧窒息得令人难受。 谢宁瞥了那象牙屏风几眼,的确价值连城,是个顶顶值钱的好东西。 既然这东西能在皇帝跟前刷脸,那不如换个人来刷。 反正武成王这张脸都已经掉到了地上。 有赵小脚和御林军侍卫几个耳报神在。 送了也白送。 “赵叔,这象牙屏风你喜不喜欢?” “武大人、余大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武建章、余欢同时怔愣,不懂谢宁的意思,武建章道:“此等皇家御用之物,我等只是看看便三生有幸了,何谈喜欢啊,谢大人,你可真会说笑。” 余欢,冷冷的眼眸一动。 虽没吭声,但意思跟武建章一样。 赵小脚斥了谢宁一句,“你这孩子喝傻了不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冒,坊间普通官员,便是一双象牙制成的筷子都用不得,你竟然问杂家喜欢么?” 是想害死我么? 赵小脚心想。 谢宁坏笑了下,他抬眸略有深意地看了下身后杵着的两个侍卫,然后贴着赵小脚耳语一阵。 赵小脚脸上的佯怒,顿时变做笑脸,并且笑容越来越大。 “真有你的!叔给你撑腰!尽管去!” 武建章余欢俩人一头雾水。 谢宁起身后,余欢附身低声道:“赵大监,这象牙屏风乃是僭越之物,您……” “我这侄儿,我当亲儿子看待!” 赵小脚两眼一眯,仿佛谢宁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我没有半点坏心眼,等下你们看,他绝对是送了一场大大的人情给你们,武大人、余大人,你们可得记得我谢宁侄儿的人情才是!” 第158章 顺水推舟,收买人心 余欢、武建章不解的功夫,谢宁已经走到象牙屏风前面去。 武成王谭佑铭,几个尬聊的人见他行为举动有异,谭佑铭好奇道:“谢宁,你干嘛呢?” 谢宁在哪儿弯腰盯着象牙屏风研究,眼睛几乎都要贴上了,他抬手在象牙表面这块扣扣,那块抹一下手指放嘴里尝尝。 举止堪称怪异。 “嘶,奇怪呀……” 武成王等人皆是怔愣一瞬。 唯独卢轩,心里一咯噔,自打这小子一过来,他就觉得不好。 武成王道:“谢大人,怎么了?” “奇怪呀!”谢宁仍旧盯着那象牙屏风道:“历来象牙制品并无味道,而且纹路细腻,端口出都会有气孔,像这么大的拼接象牙屏风,怎地连接口处都看不到纹理和气孔?” “而且味道偏甜!” 谢宁说完,在场其他人皆是一愣。 赵小脚咳了咳,满心期待着谢宁接下来的表演。 余欢、武建章顿时明白谢宁打的什么鬼算盘。 如此逮着漏洞,猛下药的做法,简直人才! 大大的人才! 余欢与武建章对视一眼,同时迷之微笑了下。 卢轩、卢霆更是一颗心都要沉到底,他娘的死太监那块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姓谢的死崽子又跳出来搞事情! 他果然是没憋好屁! 武成王却是怕了这象牙了,恨不能原地烧毁,或者立刻送到京城,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 可别放在他眼前惹祸。 便是再值钱,他瞅这玩意也是扎眼睛。 “谢大人,你是说这象牙屏风是……” “假的!” 谢宁斩钉截铁来了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假的?” 赵斌眉心拧成个疙瘩,不过瞬间,他就明白谢宁的意思,他顺着谢宁的话道:“我外公费尽心思花了几年时间弄来的象牙,怎会是假的,谢大人你没看过?” “没看错!” 谢宁没穿越之前只看过人的骨头,哪知道大象骨头长什么样,嘴里的话全是胡诌,他气定神闲地道:“象牙与象骨皆是出自大象身体,牙齿属肾脉也是骨头的一种,寻常动物的骨骼比不过大象粗壮,颜色和纹理跟大象的也不同,据谢某观察,这上面的纹理有的过于粗,有的过于细,就连借口的气孔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由此判断,这是一件象骨粘合而成的假货!” “你胡说什么你!” 卢霆炮筒子,立刻开轰,“你等穷酸见识过什么叫象牙么?一个官职低微的六品官也敢跳出来充大拿,这可是武成王要送给圣上的生辰礼,岂能是你来胡言论语的!” 卢霆一开始桑,卢轩恨不能当场捂住他的嘴。 他大哥当真是老了。 脑袋不好使,冲动也就算了,连眼神也不行了,那谢宁崽子离席前身边坐着的是谁,他没看着? 挨着谢宁坐着的可是赵小脚! 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 他谢宁晚不跳出来,早不跳出来,专门这功夫出来裹乱,分明就是受了那太监的指使,他们卢家方才被大太监恫吓,已然在僭越皇家礼制的风口浪尖。 这个当口,卢霆竟还想从前一般跟训斥家丁一样,当众训斥谢宁。 卢轩眼前一黑。 只觉自己时日无多。 “卢家主!” “姓卢的!” 武成王和赵小脚同时开口。 一个战兢到嗓子哆嗦。 一个大声训斥。 再看周围西北官员神色各异,看向他的眼神跟缺心眼差不多,卢霆顿时打了冷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如今的谢宁再不是云州饭局上,随意可以贬损训斥的泥腿子秀才了。 赵斌连忙和稀泥道:“大舅公,谢大人,谢兄可能是在象牙上看出些端倪,并非是质疑外公和大舅公对圣上,还有父王的心意,谢兄如今不比从前,已然是两国交易榷场的监司,两国通商么,自然见识过不少珍奇物件,能看出来什么也是正常。” “啊对,对对!” 卢轩连连应承。 此时就算他不应承,面对赵小脚的身份,也说不出旁的来。 他大哥卢霆,当众训斥瞧不起朝廷命官,这本身就是对朝廷的大不敬。 赵斌能和稀泥有台阶下就不错了,还哪敢在皇帝跟前红人,继续有嘴硬狂妄的念头。 至于卢广耀,更是在这种要命的场面,半个屁都放不出来。 “无妨无妨!”谢宁笑着摆手,他道:“卢家主的病还是谢某人医治的,老人家上了岁数,老眼昏花脑袋不利索正常,若不然也不会叫人给骗了,这么大一块假象牙屏风,还不知他被骗走多少银两。” “是,谢宁谢大人对我卢家的确有救命之恩!” 卢轩近乎咬牙切齿,腮帮子都咬出血地符合道:“这东西乃是南洋的富商倒卖给我们,没事先检查好,也是我们的倏忽,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岳丈也是识人不清,被人骗了,还好谢大人及时认出来这东西是假的。” 武成王对这屏风是避之不及,谢宁说是假的,卢轩顺着说的假的,他自然乐得把僭越的风险推出去。 只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这东西是假的。 他们武成王府便少了个再次得罪皇帝的风险。 顿时,武成王看向谢宁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感激。 果然是小三元绝世之才,头脑就是转的快。 他之前还窃喜,这东西能留在手里半年稀罕稀罕,但眼下,赶紧拉倒。 赵斌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感激道:“还是谢兄慧眼,若是此等假货送到皇帝大伯跟前,恐怕要降罪下来,赵斌在这多谢谢兄了!” 谢宁的脑子确实转的快。 几句话,切中要害,拿捏住武成王府卢家与京城的厉害关系。 只要畏罪的心态在,这东西不是假的也是假的。 在武成王极度不满的情况下,卢家一干人等,只能捏鼻子认了。 卢家众人脸色铁青。 卢广耀等小辈,今日才是参与跟谢宁正面交手的场面,这人不光才学过人,思维更是快的不可思议,一手四两拨千斤玩弄了他们所有人。 可这还没完。 谢宁接下来一句话,简直把卢家众人气了个仰倒。 恨不能当场就宰了他。 第159章 送了王爷天大人情 就听谢宁不紧不慢地道:“这东西虽然是假货,但假的逼真,乍一看真就惊为天人,如此大的象牙制品,恐怕整个大宴都找不到第二块,王爷,下官有个非常冒昧的想法,想提议给王爷和卢家家主,还请王爷和卢家主不要怪罪。” 武成王此时心境已非刚才那般紧张。 经由象牙屏风一事,他已经清楚,卢霆老了,卢轩能力一般,根本不足以形成威胁,更无法给他们王府助理。 这一块放在枕边几十年的蛋糕,终于是时候可以下手享用了。 武成王看向谢宁的眼神炙热的不行,只有欣赏没有半分怪罪之意,“谢大人何必客气,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谢宁看向赵小脚眉头挑了下,朗声笑道:“反正都是假的,也不必送到陛下跟前添堵,据下官所知下月便是赵大监的生辰,不如王爷把这象牙屏风送给赵大监,权当生辰贺礼,京城此去山高路远,王爷与赵大监又不知何时相见,不如就提前送了赵大监,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 卢家人听了这话,恨不能问候谢宁的八辈祖宗。 巴结人谁不会? 象牙屏风甭管真假那是他们卢家费尽心思弄来的。 用你两全其美? 用你送? 他们卢家人没长嘴? 武成王一听,对啊,谢宁说的有道理啊,这东西不管真假,宴席上已经盖棺定论是假的了,便是余欢、武建章在皇帝跟前也说不出什么来,反倒是卢家竟然敢当中送这么大的象牙更容易落人口舌。 不如把这惹祸屏风送给赵小脚这个在皇帝跟前,最能说得上话的大太监。 有他在,余欢、武建章他们还能说出什么? 至于赵小脚拿着屏风来干嘛,是继续送给皇帝,还是另做他用,只要东西被赵小脚抬出王府,那便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敬、僭越全都甩得一干二净。 不远处端坐着的赵小脚心里都要美飞了。 这么一大块象牙屏风得值多少银两? 拿这东西孝敬皇帝,可能皇帝会训斥他几句,但要是把这东西送到皇后跟前,皇后娘娘可不会问这东西咋来的,价值几何,肯定会对他大大的赞赏,往后后宫里他只会更加说一不二。 还得是谢宁啊…… 脑瓜转的就是快。 赵小脚转头对武建章和余欢二人拈着嗓子道:“你二人放心,这屏风必不是杂家一人所得,来日进了宫不管在哪位贵人跟前得脸,杂家都要带上你们俩!” “所以你俩得记得我谢宁侄儿的人情,知道没?” 送上门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尤其是这等世间难寻的宝物,在宫里贵人跟前得脸的人情。 余欢本来在三等侍卫上已经待了五年,着急上升找不到门路,若不然也不会跑来西北搅合龙脉这事儿。 朝堂、宫里就是这么回事,若是想要晋升实打实干出来的功绩,都不一定有贵人一个赏脸好使。 余欢立刻承诺,“多谢赵大监抬举,谢大人的人情我余欢自然记在心里。” 武建章本来就对子嗣的事,对谢宁格外在意,眼下谢宁又白送了他一场人情,武建章心里对谢宁更加看重,他道:“赵大监的话,我武建章记在心里了!” “赵大监下月寿辰?” 武成王装作吃惊,“哎呀,这可巧了,那如果赵大监不嫌弃,这假的象牙屏风便提前恭贺赵大监了!” 赵小脚笑着站起来,此时的笑意才是发自内心,他举杯道:“多谢王爷美意,那杂家便却之不恭了。” 赵大太监虽然行为举止是个假娘们,但他不白收人东西,当下就话里话外暗示武成王不要担心,龙脉之事已了,武成王世子在京城,他会帮着在圣上跟前多多美言。 得了这句口头承诺,比什么诗词贺礼都让武成王舒心。 寿宴进入尾声,有不少侍女已经到前院各个老爷这送信,说家中女眷正在后门等着。 谢宁见火候差不多了,他道:“诸位先别着急回家,我这里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武成王、武成王妃。” “……哦?” “谢大人,还有礼物要送给本王和王妃?” 这场寿宴谢宁带给他的惊喜已经够大的了。 武成王几乎已经忘了之前那两成干股的事情。 谢宁瞅着卢家俩老的笑呵呵道:“王妃整寿下官哪能白吃宴席,自然是有礼物要送表一下心意。” 听了谢宁这话,在场像提前走的宾客们顿时驻足,纷纷期待开来,这已经是本次宴席上最大赢家的谢宁谢大人能拿出来怎样的惊喜。 随着下人把一块牌匾抬上来。 谢宁一点关子不卖,直接上手扯掉牌匾上红布,露出红布后面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慈安堂。” “慈安堂,这是什么?尼姑庵么?” 当下就有人提出疑问。 “非也!” 谢宁笑着道:“这慈安堂乃是收容战后遗孤,西北本地父母双亡孤儿所用的安堂,我家内人与李武将军的妻子,曾受武成王妃恩德,王府荣耀已然不用我们再锦上添花,所以拙荆与李将军的妻子则想了个这么个办法,既能办些好事,收容西北本地的流浪孤儿,又能让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九泉得安。” “拙荆与李将军的妻子,在照顾和管理上经验欠缺,所以这慈安堂,还得请王妃坐镇。” “慈安堂?” “收容战后遗孤和本地孤儿?” 武成王眼眸一下亮了。 谢宁提到李武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谢宁主动上门的那两成干股,若是有这样一个慈善机构在前面,他挣多少钱,旁人又如何得知? 有了这收容战后遗孤的地方存在,不光他武成王府的美名能传扬出去,西北边军众将士也必定对他武成王府忠心三分。 只是…… 武成王又下意识看向宴席上最具威胁的赵小脚。 谢宁知他顾虑所在,道:“王爷放心,此举乃是彰显天家慈悲所在,王爷大可以向陛下奏明,慈安堂每年收容多少战后遗孤,收容多少本地孤儿,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皇帝根本挑不出错处。 若是武成王府再在慈安堂上冠一皇家的名号,那岂不是连圣上的慈名也传播了出去? “那钱呢?” “养这些孤儿的钱从哪里出?” 从被谢宁的辞赋打压之后,一直没敢吭声的卢广耀直切命门问道。 第160章 小妾该显怀了 慈安堂也好,旁的慈善机构也罢,但凡养人总要拿钱。 况且西北本地每年的叫花子有多少? 大街上比比皆是。 扔一个馒头出去,能呼啦叫出来半条街的叫花子。 战场遗孤暂且不谈,就算养百八十个也用不了几个钱,可西北大旱之后,生完孩子养不起的有的是,他谢宁竟然自作聪明弄出这么个幺蛾子。 武成王府每年开支庞大。 有多少银钱都得是他们卢家上供的? 谢宁竟然弄了这么一出,是叫他们卢家上供给武成王府白花花的银子,都拿去给谢宁和李武的媳妇挥霍赚名声? 真当他们卢家是二百五不成? 卢广耀一语点破众人心中所想。 是啊,慈安堂是好,名声也好,收容战后遗孤更是好上加好。 可钱从哪儿出? 总不能再上他们世家兜里里划拉? 出乎卢家人意料的是,武成王依旧笑容满面,似乎并未担心银钱。 “银钱如果在场各位世家老爷们肯捐献一二那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慈安堂日常的开支,便由李家的纺织厂来出。” 谢宁看向众人道:“诸位可能听说了,李家在宿川新开了纺织厂,布匹丝绸生意么,总要赚些钱,李将军跟本官商议过,愿意拿出其中干股收益用来抚养这些可怜的孩子们。” “就是要辛苦王妃为此操心了!” “不辛苦!” “不辛苦!” 武成王一听,纺织厂两成干股借用慈安堂的幌子,那不是钱财全能借由开支抹平? 至于那抚养孤儿叫花子,能用几个钱? 吃饱穿暖得呗。 他们王府手指头缝里掉的钱就足够用了。 有大笔的银钱赚,王妃哪里会嫌辛苦,毕竟是十天半月出去露个脸的事,一点不辛苦! 正午已过,谢宁更武成王等人站在王府门口给赵小脚送行。 两列威赫的御林军身穿铠甲,持刀驾马护在赵小脚马车两侧,威严肃穆,直到这会,谢宁才对赵小脚京城第一大太监的身份,有了深刻认识。 武成王道:“赵大监,西北距京城路途遥远,王妃已经打点好了行装,赵大监切莫劳累才是!” “王爷太客气了,您能来送杂家个阉人,已经给了杂家天大的脸面!” 赵小脚道:“答应王爷的事,王爷放心,世子爷在京杂家会尽量照看着。” 武成王连连点头,“那便请赵大监多多照应了。” 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 王府门前站了一堆西北官场世家中人,赵小脚看着人群后面的谢宁眸光略有深意,却也没多说什么就此离去。 马车行进出了宿川,望白城方向。 小黄门给靠车享家闭目养神的赵小脚倒水的时候,讨好道:“爷爷,谢大人临行前给安排了架马车。” 赵小脚倏地睁开眼睛。 “安排了架马车?” “是呀!” 小黄门乐滋滋地道:“谢大人还特地叮嘱我们,不让我们提前告诉您呢,说是给您准备的惊喜!” “惊喜?” “快、快让杂家瞧瞧!” 赵小脚走的时候,心里搁着事儿,一,怕谢宁在官场受人欺负。 二,就是那瓷砖生意。 谢宁这孩子,在他眼里聪慧机敏,可就是出身太不好,便是成了节度使大人的学生,在无数世家林立的官场,就算地方节度使大员的亲生儿子,若没有个百年以上的世家出身,都要被人瞧不起看不上。 更别提一个地方节度使的入门学生了。 再有就是瓷砖生意,他虽然着急爱财,但见谢宁孤零零一人站在那儿。 催促的话,却愣是说不出口了。 小黄门扶着赵小脚到了最后一辆马车跟前。 “爷爷要视察东西,你们先退下!” “扶我上车!” 车帘掀开,赵小脚上车的瞬间就彻底愣住,车厢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玉瓷砖,被黄纸垫着棉被护着,车厢里还放了一封信。 赵小脚将信展开,是谢宁所作的一首诗。 “五十余年真一梦,朝来子贤儿孙奉。” “百年声明随世用,千里星遥自相共。” 拿着纸张的手抖了抖,赵小脚隐隐红了眼眶,谢宁这首诗写的通俗易懂,是在跟他说,孝子贤孙太监名声,谢宁都不在意,以后西北京城千里之遥,他总归是会惦记着他赵小脚。 信纸下面还附上一张药方。 正是给他调理身体准备来年,让他再做男人的药方。 武成王府一场寿宴,有人欢喜有人愁。 谢宁想要的基本都达成了。 还有武建章、余欢这两个御前侍卫的另外收获,他靠在车厢壁上瞧着闭眼的吴俊源。 京城的那帮人明显是朝着他下手的。 吴俊源虽然风流,但从不去撩有家世的已婚女子,认识他这么长时间,除了他自己吹喜欢啥样的女人,啥样的女人在床上更来劲,谢宁没见过他跟任何一个女的上炕。 得罪人? 就更有些不大可能了。 永州吴氏大小也是个世家,便是卢家那般跋扈也没见哪个人,恨毒了他们想要弄死他们。 更何况,他还有手握重兵的大哥吴世英。 白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山老道与吴俊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谢宁啊……” 下了马车,吴俊源被槐棋扶去休息,赵夫人对谢宁道:“我按照你教的都跟王妃说了,慈安堂的事她很满意,她还让我告诉你说。” 慈安堂的事,谢宁意料之中。 他道:“师娘,王妃还另外有什么吩咐么?” 赵夫人道:“她说前阵子,找你求了个什么药,让我来催催你。我瞧武成王妃挺着急的样子,你要是有空赶紧给她办办。” 谢宁:“……” 蝴蝶锁紧束。 人类蝌蚪杀灭剂。 赵夫人要是不提,他都把这茬给忘了。 谢宁答应了赵夫人后,转身回了房里,许婉正在照料他的宝贝辣椒和棉花苗。 “相公,你回来了!” 许婉这些日子被他滋润得皮肤愈加水润。 算算日子李二柱的小妾都该显怀了。 虽圆房日子不太久,谢宁还是心思一动,坐下道:“媳妇,过来坐,相公给你把把脉。” 第161章 皇帝的赏识 许婉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肝火虚旺。 杨家的事儿压在哪里,要人不挂心上火是不可能的。 对于杨家军,谢宁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 看谢宁面色有些凝重,许婉有些紧张地道:“相公,怎么样?” “没事儿!” 谢宁笑了笑,手指挂了下她的鼻尖,“就是你相公我夙夜辛苦,怎么你的肚子还没动静?” 许婉脸色一红。 要孩子的事儿,她既期待又害怕,但心里装着这个男人,天性使然便让她想为谢宁孕育骨血。 “那、那再努努力?” “哈哈哈……” 谢宁大笑两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走到门口将房门一脚踹上,“看来娘子还是觉得为夫不够努力!” 京城。 紫宸殿内,皇帝指着桌上的密信笑道:“高卿家、付老,这是赵小脚打西北送来的信,信上说咱们大宴跟胡人商定好的通商条例被撕毁,胡人十万大军围城宿川。” 皇帝的话同时让两个老臣神经一紧。 乾元帝继续道:“你们二位觉得咱们大宴和胡人谁胜谁负?” “自然是我大宴边军取得胜利!” 身为宰相的高林甫,猜测道:“这一战必定大胜,不然陛下怎会如此龙颜大悦!” 付博先没说话。 瞅皇帝的样子也不像打输了。 “是大胜!” 皇帝一拍桌子,喜悦之情得溢于言表,“不光大胜,咱们的西北边军几乎没有伤亡,不仅如此,吴世英的赤甲军还追击到了草原腹地,差点连胡人的王庭都剿了!” “如此大胜?” 这下连对西北军政情况基本了解的付博先都淡定不了。 “陛下,这、这是真的?” “付老朕为天子,怎能开两国交战的玩笑!” 付博先赶紧道:“是臣失礼了,还请陛下恕罪!” “哈哈哈……无妨、无妨!”乾元帝大笑出声,“胡人与西北比邻百年,百年来除了少数守城战胜利,咱们的部队还是第一次打到了胡人腹地!这可是大好事一件啊!” “太子。”皇帝转头对站在身边的太子赵奕说:“大伴的信还说,此战他为代表朝廷为督军,为西北边军提气,胡人十万大军朕的大伴竟然没退缩?” “还打着朕的名号,全程都在被胡人包围的城墙上为边军助威!” “朕从前还不知他有如此胆量!” 信上赵小脚可是把战场描述得险而又险。 太子赵奕也露出意外神情,但很快他恭敬地道:“父皇乃真命天子,赵大伴陪伴父皇多年,自然会被父皇龙威影响,不过他能临危不惧,还能替父皇为西边众将士提气,这的确是需要胆量!” “是啊……” 赵小脚陪着他走了大半辈子,这老阉人是个什么秉性没人比乾元帝更清楚。 此番,他能战场督军,实在出乎意料。 乾元帝又拿起一封信道:“这封是赵大伴,先前寄来一路在西北地区的见闻,有个叫谢宁的秀才,付老,你可还记得?” ……谢宁? 付博先道:“云州百年才出一个的科举小三元,老臣自是印象颇深。” “这位秀才可不一般呐!” 乾元帝翻着信纸,太子赵奕余光瞥了一眼。 乾元帝道:“赵大伴在信上说,因为旱灾西北许多地方都爆发了瘟疫,其中白城宿川的瘟疫最为严重。” 高林甫道:“陛下,西北瘟疫前些日子廖大人的折子上说了,瘟疫已解,西北民生已经得以恢复,老臣还纳闷历来灾后瘟疫必然来势凶猛,户部赈灾的钱粮还没筹措,怎地如此快就平息了。” “陛下,赵公公的信上是不是说了这事?” “自是说了!” 乾元帝道:“大伴说白城宿川都因为瘟疫死了不少人,整个西北的医官全都束手无策,是这个叫谢宁的秀才,他研制出的药方救了西北数十万百姓!” “学问上能连考三场全是魁首,医术又是如此高超!” “付老?朕记得逍遥散拔毒药方也是出自他手?” “是出自他手。” 不知怎地,听皇帝夸奖谢宁,付博先总感觉与有荣焉,就像夸耀自己孩子学生一般。 “谢宁此子的确有才。”付博先捋须道:“是因为他用这药方做了生意,朝廷才没嘉奖他,谢宁出身寒微,据老臣所知他在考中秀才之前,家中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一张。” “之所以拿着救国救民的药方赚钱,恐怕也是因为家贫所致。” “陛下,您从这次谢宁解决宿川白城瘟疫上,他分文不取便力挽狂澜便能看出,谢宁的志向绝对是为国为民想要报效朝廷!” “付老,朕还没说什么,你怎地就给谢秀才辩驳上了?”乾元帝一听付博先一番话,全是给谢宁邀功说话,当即就乐了,“朕可没说,这次解决瘟疫,朝廷的嘉奖上漏掉他!” “你这未免也太惜才了!” 付博先当即老脸一红,“陛下教训的是!” 太子赵奕刚年过三十,正是年轻鼎盛的时候。 一般政务皇帝基本都带着他处理。 乾元帝笑容一收,语气严肃道:“两国通商是胡人先提出来的,榷场事项两国使臣早已确定,金戈却出尔反尔胆敢蔑视我大宴天威,竟然借此围城宿川,如果就此揭过,未免我大宴太过好欺负!” “陛下说的是!” 高林甫神色一动,道:“陛下,廖大人的折子上说了,此战胜利,西北都护府已经就榷场交易,颁布了许多项压制胡人的政令,中书省给的建议是,大宴与草原先行修戈止战,毕竟西北大旱在先,瘟疫在后,民生亟待修养,若是此时冒然与胡人开战,恐怕不利民生恢复。” 高林甫这话咋一听没毛病。 但大国威严在上,大宴国土何其广袤,西北民生需要休养生息,但其他地方完全可以增兵支援。 断没有被胡人出尔反尔,耍着玩,拔了老虎胡须,大宴朝廷还眯着的道理。 高林甫的话让太子神色一动。 眸色极为不悦地向下瞥了撇。 乾元帝点头道:“宰相说的有理,西北民生确实需要恢复,廖吉昌拱卫西北多年也是辛苦,朕看不如先让西北边军增兵扩编,这样一来胡人若是再起也有决胜之力。” “陛……” 付博先刚要说话。 抬头便见太子朝他皱眉摇了摇头。 第162章 帝师收徒 紫宸殿外。 高林甫和付博先刚走出来。 高林甫便道:“西北地处偏僻,每三年大考能出一两个进士都算不错,如今却出了个才华惊人的小三元,这个叫谢宁的年轻秀才,凭借一手岐黄之术,屡屡在陛下跟前得脸,也难怪付老如此出言维护。” “看付老的意思,若是这谢秀才来日高中,您老是要收他为徒了?” 高林甫的话让付博先心上一凛。 付博先道:“老夫三十年前曾有言,今生只做帝师,天下学子想拜入老夫门下者多如过江之鲫,谢宁纵然才学好医术佳,区区秀才还入不得老夫的眼,宰相大人莫要开这等玩笑。” 紫宸殿外,艳阳高照。 高林甫却冷笑几声,看向付博先挑眉道:“付老最好记得今日所言,将来可莫要食言才好!” 高林甫拾阶而下。 付博先站在宽阔的大殿外,瞧着高宰相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想让谢宁晚些踏入京城。 紫宸殿内。 宰相与帝师一走,只剩皇帝父子二人。 乾元帝道:“方才皇儿你为何打断付老的话?” 赵奕恭敬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之所以不让付老与高宰相相争,是因为大宴短时间内跟胡人打不起来。” “……哦” 乾元帝眉头一挑,“西北边境局势,皇儿你有何看法?” “西北局势虽然只有异族胡人虎视眈眈,但一场压倒性的胜仗,已经足够震慑草原王庭。”赵奕道:“儿臣以为,西北白鹭山外最要紧的是安边都护府,安边都护府虽然跟西北有白鹿山隔着,但安边都护府跟吐蕃连年打仗,若是西北战局也起,胡人与吐蕃人联手那才是儿臣最不愿意看到的!” “太子所言极是啊……” 乾元帝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在他看来,高林甫之所以不想西北再动刀兵,一来是怕动用朝廷大量钱财,二来便是怕廖吉昌借此持续做大。 寒门与世家相争的局面,从先帝广开科举开始,持续到如今,已然呈水火不相容的局势。 寒门学子是注入大宴朝廷一股新鲜的血液。 他需要借此来遏制狂妄的门阀巨擘。 同样,世家门阀在乾元帝手中也是是一把刀,除却西北京城这种皇权极度把控的地区外,大宴其他都护府几乎全是世家门阀的天下。 各地边境仍离不开,门阀养兵抵御外敌。 西北跟胡人,能不打,最好别打。 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面上不太好过。 太子的话正好给了乾元帝台阶下,乾元帝又从木匣里拿出密折,道:“皇儿,这是西北来的密折,其中大部分情况都与大伴说的一致,只是有一样。” 太子道:“可是西北局势有何处让父皇忧心了?” “杨家军!” 乾元帝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密折朕不光收到一本,廖吉昌也同样上了密折,他们都跟朕报备同一件事,那便是替杨家军平反。” “两个折子,太子你都看看。” 赵奕打开密折,越看眉头越紧。 两个密折,一个是给皇帝通风报信,说西北廖吉昌有替杨家军平反意图。 廖吉昌的则是说,西北边军此战打出大宴的威风。 赤甲军一战更是打得草原王庭,往后五年内绝无还手之力,借此大宴朝廷天威赫赫,杨家军通敌卖国的事疑点颇多,恳请皇帝开恩给杨家军一个平反的机会。 也是再次振奋西北边军的机会。 “父皇,杨家军戍边百年,百年来从无违抗朝廷命令的先例。”太子斟酌地道:“为何杨云翼突然调转阵营领着数万杨家军通敌叛国,儿臣也有诸多不解,目前胡人与大宴的榷场通商已然开市。” “此时若是平反,恐怕不是好时机!” 太子的心眼要是抠出来,绝对比皇帝多十斤。 他说的隐晦,先是不确定杨家军是否叛国,此案存在疑点,然后又把榷场交易的事扔回给皇帝。 意思表达的十分隐晦。 当初遂了世家门阀的意搞掉杨云翼,是父皇你下的决定。 现在西北边军强盛起来了,廖吉昌上折子要给杨家军、杨云翼父子平反,你自己看着办。 “哎呀……皇儿说的对呀!” 乾元帝的话又顺着太子跑了,他道:“杨氏一脉的确守备西北有功,朕也不忍杨家百年忠孝始终蒙冤,但西北先是大旱再是瘟疫,好不容易打了一场胜仗,还是先修养修养民生。” “若是再有合适的机会,平反也不迟!” “父皇英明!” 太子站在皇帝身后,表情淡然莫测。 唯独眸色中一抹嘲讽一闪而过。 纺织厂正是投入生产,大量生丝从南方源源不断运送过来。 谢宁每天清早拎着一本书,溜达到后院查看进度,然后回家给心爱的辣椒苗、棉花苗浇水,吃饭早饭在家里磨蹭够了,便驾车去榷场溜达溜达。 李家窑厂有谢大利爷俩盯着。 他放心的很。 纺织厂的账本也让许婉来看。 至于慈安堂,他就更不用操心了,有李武和方大川在哪儿,这俩兵痞是绝对不会含糊战后遗孤的居住环境。 谢宁简直爱死了这种悠哉悠哉,不用操心挨累的日子了。 倒是吴俊源最近,在张大宝身上琢磨出了乐子。 “宁叔!” 大清早张大宝便一脸墨汁地跑到谢宁跟前哭,“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谢宁敲他不大点个人,像从墨汁里捞出来似得,笑道:“怎么回事?你跑墨池里捞王八了?” 还捞王八? 张大宝感觉自己就是个王八。 他气的直跺脚,怒道:“宁叔,你可管管那个姓吴的,叫他换个人折磨,我是要读书识字看账本,但不想考科举啊!” “他老非逼着我作诗,作的不好,就往我脸上画,瞧给我画的,王八也没这么难看呐!” 张大伯一张肉脸,被画得左一道,右一道,花猫似得滑稽得很。 “哈哈哈……” 谢宁实在是没憋住乐,他抬腿踢了张大宝一脚,“不考科举你读什么书?账本那玩意还用看?要是不好好学,赶紧回家找你娘去,看你娘收不收拾你!” “账本咋不用看!” ''可难了好不好! 张大宝嚷嚷完瘪嘴嘟囔,“你以为谁都像你……” “你说什么呢?” 谢宁眼睛一横。 “没、没说啥!” 张大宝赶紧解释,厢房传来吴俊源阴森的声音,“张大宝,赶紧给我过来,别让我过去抓你!” “叔!” 张大宝一听叫作诗的声音,骨头都发瘆,他哭着扒谢宁大腿道:“叔!叔,救我!救救我!” 谢宁笑得腮帮子都疼了,看他小黑王八实在可怜,“今个先这样,明个跟我去榷场衙门溜达!” 深夜,西北的星空万里无云。 宿川城北边的山坡上,小兵咬着草棍道:“头儿,从王爷府过大寿,咱就在这盯着,那胡人能来么?” 张校尉半个身子窝在一人高的草丛里,磨着长刀道:“怎么不能来,谢大人说能来便能来,老实等着你的得了,老子先睡会!” “要是把人盯漏了,老子扒你的皮!” 第163章 胡人夜袭 胡人偷袭能来一个两个? “我又不瞎!” 小兵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又过去连个时辰,时间接近亥时山坡上的兵困的耷拉脑袋,只有一小队赤甲兵还精神着。 小兵捅了捅身边的人道:“别睡了,你下午带的肉干还有没有?” “唔……?” 睡得正香被捅醒的长脸士兵,两眼发蒙,“肉?啥肉?” “我他娘说肉干!” 小兵骂了一句。 “肉干吃没了啊?” 草丛里睡了大半夜,浑身又潮又刺挠,长脸士兵道:“我要去撒尿,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 “赶紧的,草鳖子好像钻我屁股里,又疼又刺挠!” “不是屁股疼就是脑袋疼,你他娘的净事儿!” 小兵骂骂咧咧,刚一起身就觉风丝不对,往山坡下一看,数十个黑影正飞快地往城门楼方向窜。 “敌袭!” “敌袭!” 随着一声叫喊,赤甲骑兵先一步俯冲下山。 猛烈的冲势瞬间将胡人一分为二,偷袭的胡人兵甲很显然根本没料到会有埋伏,仓促应对。 戈泰骑在马上心头大骂。 怎么喝凉水都塞牙。 胡人大营瘟疫已然到了迫在眉睫,若是今夜偷袭不成,撬不开宿川城门,无法把谢宁劫走,岂不是又往西北都护府手头送把柄! 这一伙胡人兵,起码得有千八百人。 各个悍勇得根本不怕死。 上次守城战李武便没赶上,他钢刀横揽,霎时间就将一个胡人兵一分为二,李武大声狞笑道:“哈哈……兔崽子们,爷爷等你们三天了!” 三天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屁话那么多!” 张校尉一马当先,骂道:“赶紧的,全歼一个活口不留!” 西北边军显然有备而来。 虽然这次没用那杀伤力极大的爆炸物,但西北边军势头太猛,各个见了胡人都跟过年似得。 原本偷袭的战局霎时间一边倒。 戈泰边打边退,听见西北边军有人喊全歼,更是汗毛竖起一身,他用胡语大声道:“撤!撤退!” “赶紧撤退!” 可早已准备好的屠刀,哪里容得他们活命。 他不喊撤退死士们殊死尚有一战之力,撤退的呐喊一起,军心顿时溃散,赤甲军加上西北卫所的士兵,痛打落水狗,迅速将四散逃窜的胡人士兵围堵。 这一战西北边军打的痛快。 两个时辰,几乎就将偷袭胡人全歼。 清晨,晨光熹微。 戈泰浑身是血地打马飞奔向胡军大营。 刚到大营门口,人便重重地摔下马。 哈斯几乎一夜没睡,得知派去的八百死士被堵截,只有不到三十人逃了回来,两眼一黑差点没原地晕过去。 大王子金科兀几乎就要不行了。 浑身的血块脓疮,巫医一日三次放血都没用,说一句话吐一口血,“哈、哈斯,怎、怎么样了?” 大皇子还等着劫走姓谢的大宴官员,等着自己垂危的生命还有一线之机。 哈斯不忍打击地道:“殿下,戈泰虽然负伤回来了,但宿川城中埋伏的人会动手,臣一定不会让大皇子失望,一定要让您或者回到王庭!” 西街口荠菜馄饨,谢宁吃上瘾了,天天一大早打发张大宝去买。 早饭餐桌上,谢宁美滋滋地吃着荠菜肉馅馄饨,吴俊源伤势好了许多,胃口也渐渐恢复,他刚坐下便拿起一碗冒热气的馄饨开吃。 吴俊源才吃了一口,脸色骤然大变,进嘴的馄饨全都吐了出来。 “咋地?你怀孕了?” 谢宁斜了他一眼。 “怎么是酸的?” “谁他娘的往里头放醋了?” 始作俑者,张大宝见状咬着嘴唇把头扭到一边去。 “小王八蛋!” “是你搞的鬼!” “不是!” 张大宝捧着饭碗就要跑,可无奈被桌子底下谢宁的腿绊了一脚,肉嘟嘟的脸蛋子整个被人掐在手里,疼得他嗷嗷叫,“宁叔!宁叔救命啊!” “救命?” “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的命!” 吴俊源大嗓门坏笑道:“槐棋,去厨房拿醋,我今个要醋腌小王八!” “你才是王八!” 张大宝不服输地痛喊,“你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喊还不算,偏头竟是狠咬了吴俊源手腕一口,疼的吴俊源直甩胳膊,眼瞅着小王八一溜烟跑出去,他也跟着一瘸一拐撵了出去。 庭院里鸡飞狗跳地闹腾。 廖吉昌表情舒展地继续吃饭,赵夫人道:“咱们家可是几十年都没这样闹腾过了,你们大哥敬之的孩子也跟大宝同岁,要是你们俩再多添两个小的,这家里得多热闹啊!”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催要孩子,许婉脸色一红。 谢宁道:“敬之大哥是在江南道茶盐衙门当值?” “唔……”廖吉昌放下碗筷道:“你大哥去年调任江南,奉命监管盐税,已经有三年多没回过家了。今天早卫所来了消息,昨夜城外有小股胡人企图偷袭破城,谢宁你最近几日小心些,最好不要出城。” 历来茶盐道于朝廷税务都至关重要。 廖吉昌寒门出身,节制西北军政,当了三十年的封疆大吏。 若不是天子心腹绝无可能。 他的儿子竟然也插手江南茶盐税务,可见廖氏父子在皇室心中的地位。 谢宁点头,嗯了一声,给师娘行个礼便起身离开。 胡人昨夜的袭击,显然是被逼急了冲着他来的。 谢宁不是缺心眼,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城外溜达给胡人送菜。 榷场衙门那头有张启鹤老狐狸顶着,谢宁偷懒惯了,左右无事,距离来年会试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备考要提前准备准备了。 松山书局门口。 张大宝一张脸跟腌过的咸菜似得,皱成一团,他死死地抱着车厢柱子哭丧着喊道:“我说不作诗,非得让我作诗,你们俩考状元干嘛要带上我啊!” “少废话!” 吴俊源提留起张大宝的耳朵便往里走。 谢宁乐呵呵地跟上。 读书考科举本就是乏味无比的事,要谁能从这里读出瘾来,那纯纯是被折磨出了精神病。 谢宁也觉得闷头看书没意思,正好可以看吴俊源跟张大宝打屁,权当解闷了。 他们三个才刚进入书局,身后几个尾巴便隐入巷口。 第164章 张大宝被劫 历来世家垄断,并非是人马土地弓箭,以武力压制一方是为豪强。 门阀世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几百年,乃是从制造、工艺,文学上彻底切断平民上升的途径,试问时间谁人不知勤能发家致富。 但所有上升途径都被垄断。 就连做个泥瓦匠,手艺都要世代相传,普通人便是头脑够用,肯出膀子力气,累死累活一辈子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那还得是吏治清明,官府不横加赋税徭役的情况下。 大多时候,人若投胎错了,活的都不如狗。 谢宁辗转书架转了好几圈,竟是在松山书局里没找到丁点科举有用的东西,书架上原本应该摆着的四书五经,全被妖精志怪书生小娘子的淫词画本子代替。 “真没劲!” 吴俊源拈着一本封皮堪称春宫的书本道:“这写什么东西驴唇不对马嘴,这女的是有毛病,世家小姐没见过男人?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了身子跟人私奔?” “要是我肯定不这样写!” 张大宝瞅着那皮肉袒露男女交颈的封皮眼睛都直了。 “要你怎么写?” 松山书局的书谢宁都没看上,一本没买。 吴俊源道:“当然是天雷勾地火啊!世家小姐不是人啊?谢宁,我跟你讲女人的心比咱们男的可好色多了,你当这一堆的淫词画本子都是卖给谁的?” “市井老百姓认识字的可没几个,但凡钱财不缺志向不差的男子哪个会看这个?” “要我写,世家小姐偶遇张生便被他的才学所折服,一颗心怀春心砰砰乱跳,当下就打发丫鬟约张生夜半子时相会,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必然干点什么的最好时机?” “那、那干点什么?” 张大宝狠狠吞了下吐沫。 吴俊源笑眯眯地道:“当然是你侬我侬,风花雪月,鞭辟入里……” “神经病!” 廖府马车等在门口。 街道上人群川流,谢宁还没等上车,张大宝便小声骂骂咧咧地往车上钻,吴俊源还在书局里没出来,谢宁只瞥了一眼车夫,就觉得不对。 那并不是廖府的养了几十年的车伙计。 “大宝!” 闹腾的张大宝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宁两步上前,撩开车帘便愣住。 戈泰正坐在车厢中,匕首抵着满脸惊恐的张大宝咽喉。 “许久未见,谢大人!” “请上车!” 待吴俊源买完小黄书书局门口已然没有了廖府马车的身影。 宿川城外十里坡。 戈泰撬开棺材把谢宁和张大宝放出来,绳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俩人捆了个结实,戈泰从前精悍健壮的身体,此时消瘦不堪,戈泰重重地推了谢宁一把,“不要指望会有任何人来救你!” “等草原瘟疫接触,便是你的死期!” 谢宁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 倒是张大宝吓坏了,从小到大他见过最吓人就是她娘的鞋底子,哪见过这阵仗,哭的都要打嗝了,戈泰被他哭得烦直接用快破布将他的嘴堵上。 绑架显然早有预谋。 谢宁被推搡着还没上马车,草原与大宴的边界处,便行驶来另一辆马车。 草原刚烈的风吹过。 马车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两辆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谢宁清楚地看见卢轩暗沉而又得意的眼神。 谢宁丢了。 据廖家车夫回忆,他不过是喂马喝水的功夫,脖颈一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城门戒严,府衙的人把谢宁常去的地方翻遍了都没找到人影。 廖吉昌寒沉着一张脸,下首张校尉、李武等人大气不敢喘。 最肝颤的当属宿川知府徐贺。 人是在他的地盘丢的,而且到现在两个时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徐贺战兢地道:“大人,即便是怀疑胡人动手,宿川从围城战之后,除了进城榷场交易的胡人部落代表,一律不许入内,即便是榷场的胡人行商也都是严格纪律在案的!” “金科兀的人即便急疯了,想治瘟疫,轻易也不会找到机会下手!” 廖吉昌余光扫了他一眼。 冷若寒冰的目光,吓得徐贺当下闭了嘴。 昨夜胡人刚偷袭失败,今日谢宁便丢了,徐贺这话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开脱。 也显得有些没长脑子。 宿川就算戒严,只要有胡人还能名正言顺大摇大摆进城,不管是有内应,还是暗箱操作,想安插进来人手总有办法。 作为案发当事人。 吴俊源跟自己大哥交换了个眼神,他道:“廖大人,如果谢宁真的是被胡人掳走,既然是草原迫切想要解决瘟疫的药方,事情都尚可商榷,怕就怕他不是被胡人掳走!” 廖吉昌眉心狠狠一跳。 之前谢宁便遭遇过两次刺杀,要真是被胡人带走,西北边军兵强马壮威慑之下,他的人身安全绝对没有问题。 更何况,胡人亟待他的药方解救数万病患的命。 怕就动手的不是胡人。 而是被西北本地某些结仇许久的人…… “日落之前查抄卢家、薛家宿川城内所有作坊!” 廖吉昌豁然起身,道:“卢家薛家榷场交易暂停,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恢复!” 徐贺大惊失色。 门阀与官府矛盾拉锯许久,但官府从来没从明面上动过他们分毫。 “那……那查抄的卢、高两家生意的理由……” 廖吉昌目光如猛兽地盯着徐贺,冷冷地道:“理由你自己想,还要本官来教?” 卢家。 卢轩从城外回来便宠信了两个貌美侍妾。 亲眼确认谢宁被胡人带走。 再加上再年轻女孩子身上折腾了一大通,让他感觉人生从未如此畅快。 卢广耀刚伺候完卢霆喝药睡下,见二叔红光满面,他好奇道:“什么事儿,让二叔这般高兴?”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卢轩起身道:“耀儿,王妃生日那天,你的诗做得实属不错,不如明年冬天你再下场一试?越儿你二哥在户部当值,虽然只是个员外郎,但他日你若踏入官场,你们兄弟也有个照应。” “二叔是想让我参加会试?” 卢广耀有些诧异。 他们卢家历来是一脉从商,一脉从官,他大哥舍不下卢家万贯家财,现在在南方把持着卢家在江南的生意。 按理说,卢家本地家业,只要他打理得当,将来所得必不比老大少。 但现在卢轩却让再度考科举。 是想他跟卢广越一般,放弃这百年家财跑去朝廷当给人提鞋的小官? 卢轩道:“耀儿,你文学不错,比你大哥有天分,若止步举人未免可惜,来日你在京城做官三载再回西北,必定大有可为,我们卢家也必然不是如今的局面。” “你可知,咱家几次三番被都护府牵制,还不是因为西北官场无人。” “王妃你姐姐那边……” 往下的卢轩没直说。 卢广耀心中也明白,寿宴当日武成王府已然歪了屁股。 若是再不想办法自救,他们卢家的三百年荣耀恐怕坚持不了几年。 “会试三年一考,侄儿已经错过我那届,若是参加下场会试必然要与季俊山等人同届,他们侄儿都是不担心……”卢广耀举人功名本就是提前买了考题,才得以考中,他道:“怕就怕这届的谢宁!有他在题目必然拔高,也必然备受瞩目,二叔,要是跟上次乡试一样,恐怕不太好操作!” “这你别担心!” 卢轩胸有成竹,慢悠悠地道:“过几日就有分晓,一个乡野泥腿子敢在门阀头上蹦跶,他活不了几天!” 听卢轩如此说。 卢广耀心中一动,刚要说话,厅堂外面管家报了一声:薛老爷来了。 薛仁青仓皇失措地快步进来,额头满布细汗地道:“卢二老爷!不好了!宿川衙门的人带兵围了我们薛家的买卖,下一个就是你们卢家!” 第165章 买卖良家子,罪加一等 等卢轩、卢广耀跑到宿川城中自家产业的时候,宿川衙门的人正跟赤甲军方大川往厂子门口贴封条。 “住手!” 卢轩怒道:“我卢家做的是正经买卖,你们为何无故下封条?” 宿川衙门的捕快道:“卢二老爷,卢三公子!哎,这是上头的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您想问根底缘由还得往上找!” “往上找?” 卢广耀年轻气盛,眼珠子通红薅起捕快的衣领子,大怒:“我们往哪个上面找?宿川衙门疯了不成?敢来封我家的产业,当真不知我卢家是何背景?” 捕快被他拎起来,连连告饶,“三公子!三公子,您为难我也没用啊!” “是在咱们西北,谁人不知三百年卢家,可这真是衙门下的令……” “耀儿,放手!” 既然查封的令是从宿川衙门下发的,卢轩冷静了下,看向一旁抱胳膊的方大川,“方总旗,你们边军赤甲军向来不插手官府事物,怎么今日倒来查封我家产业?” 方大川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谢宁丢了。 用脚趾盖想,不是胡人,就是卢家的手笔。 他笑意不达眼底地道:“卢老爷,咱们赤甲军是平常跟宿川衙门不搭边,但您真的没做过什么触怒上头的事?或者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人?” 刚才方大川已经叫人,把卢家的厂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有藏匿的痕迹。 卢轩听了方大川这般说,脑袋嗡地一声。 掳走谢宁的胡人是他放进来的。 他哪能想到,就是一个秀才,榷场从六品监司,即便是节度使廖大人的学生,哪在官场也是无足轻重的小官一个。 不过是廖吉昌放到前头,跟他们卢家打擂台的傀儡。 怎么就至于,封他们家的产业。 卢轩强压怒火,看方大川的眼神都变了,“方总旗,我再问你一句,卢家之前丢失的货物,你到底有没有消息?” 方大川愣住一瞬,转而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一直在追击么?也跟您二老爷说了,是胡人腹地的匪徒劫走的,那草原大漠那么大找起来可不容易,我的兄弟们……” 方大川的话越说,卢轩心头的火烧得越旺。 他怎么就忘了,赤甲军的统领吴世英弟弟,跟谢宁好的如同穿了一条裤子。 “方总旗,你且记着,我卢家能在西北屹立百年,绝非一朝一夕的经营!” “你拿了我的钱,就别想糊弄!” “你的钱?” 卢家厂子门口糊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便是府衙的人听了这话也好奇地看过来。 方大川脸皮一皱,露出菊花般的微笑,“卢二老爷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答应帮你找匪徒,几时收过你的银子!” 几百两银子,对于他们卢家根本九牛一毛。 卢轩冷飕飕地盯着方大川,“方总旗,你最好记着今日的话!” “耀儿,我们走,去武成王府!” 卢家人呼呼啦啦走了。 府衙捕快凑过来,担忧地道:“方总旗,那可是卢家,你没听卢老爷说,他们要去王府?得罪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呿!” 方大川望着卢家马车背影,嗤笑一声,“王府又如何,能管他们是武成王是他姑爷,不管他们卢家得罪他还能咋地!” 卢轩领着卢广耀一路赶到武成王府,却被告知,武成王带着武成王妃出发云州游玩去了。 而且还是中午走的。 躲出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卢广耀不死心,扯住管家的胳膊急吼:“那小公子呢?二公子赵斌呢?他去哪儿了?” 管家的胳膊被卢广耀攥得生疼,他没好脸道:“卢三公子,您这话问的,主子的事儿,我这当下人的哪敢过问,不过听说……” “听说什么!” 卢轩怒道。 管家道:“听说,榷场监司谢宁谢大人丢了,我家少爷带着人帮衙门去找啦!” “二叔!” “这要怎么办!” 马车上,卢广耀急的如热锅上蚂蚁。 他们家卖给胡人的丝绸已经丢了一批,丢失的丝绸用库存抵上,才得意挽救声誉抵消胡人的怒火,下一批丝绸、瓷器出货每天都不能耽误,现在厂子被官府封了。 就算从云州运送过来也是来不及。 卢轩脑瓜子一阵阵地嗡嗡,他哪知道怎么办。、 他哪里知道,只不过坑了谢宁一把,都护府竟然会这般震怒。 “去衙门!” “我倒要看看廖吉昌他到底要干什么!” 宿川衙门,卢轩并没有看到廖吉昌本人,反而是知府徐贺等着他。 “徐大人,敢问宿川官府是以何名目封了我卢家的产业?要封多久?怎样才肯解封?” 卢轩已然急红眼,顾不上礼节。 徐贺见他如此着急,桌上的茶碗往前推了推。 节度使大人下令,要他查封卢、薛两家产业,他已经给卢家斡旋的时间,先行封的薛家。 徐贺没想到,这叔侄二人,竟是把宿川逛了个遍,错过了廖吉昌等他的最后时辰。 徐贺深吸一口气,敛着眼眉道:“卢二老爷呀,明人不说暗话,此番卢家被封起因为何,想必您心里是知道的。” 卢轩身形一顿,面色极其难看。 不明真相的卢广耀,霎时皱眉看向卢轩。 “不管什么原因!我卢家行商百年,自问从未差过官府半分,便是那旱灾难民收容,不也是我卢家挑头,要不是我们西北多番劝说,西北众世家怎可能收容数十万难民?” “怎地,就因为小小过失,都护府便把与世家的交情全都忘了?”、 不提难民还好。 卢轩提起这茬,徐贺差点气笑出声。 当初借着都护府赈灾艰难,门阀世家趁火打劫了多少山林土地? 你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数? “就是这收容难民出了错处。”徐贺抿了一口茶水口气淡漠地道:“官府请求你们收容难民,可以雇佣、可以充做长工,但……” 卢轩的心顿时一紧。 就听徐贺道:“但你们不能买卖,大宴律法严令倒卖良家子,灾年战乱罪加一等,自从开春以来本官的案头就堆积了不止十起,状告你们卢家、薛家销往外地人口的案子!” 第166章 医治草原王子 “买卖良家子?” “发往外地?” 卢广耀一脑袋懵。 便是他养尊处优,目中无人二十几年长大,也知道贩卖人口是多大罪。 卢广耀顿时呼吸都快停,脖颈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卢轩,“二、二叔这、这是真的吗?” 一股气血冲向脑门。 当着徐贺的面卢轩竟忘了怎么跟卢广耀回答。 买卖人口是当初大哥卢霆提出来的,是要巴结京城等地的大世家,这种事做的极为隐秘,连卢家的亲信都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告上衙门? 徐贺又为何出言,说他一直压着? 卢轩怔愣了片刻,又重新恢复冷静,“徐大人说的哪里话,当初收容难民,卢家跟薛家的旁支的确收了些漂亮女人,也纳了些主动卖身的家仆,这些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可也不能往买卖良家子上扯!” “徐大人,您可要慎言。” “慎言?” 徐贺轻笑了一声,“卢二老爷说没有那便没有,下令查封薛卢两家是廖大人的命令,我之所以先叫人去了薛家,也想让卢二老爷有反应的时间,如今我跟您交个实地儿。” “查封这事儿,您找我没用得去找廖大人!” 草原大营。 谢宁被安排在金科兀大帐旁边的副帐篷。 帐篷内设施倒是齐全,又床又桌椅,装饰程度也比吴世英的破落宅子好了不少。 身上绳子早已解开。 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张大宝缩在谢宁跟前哭,“叔,咋办啊,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在这?”、 要死早死了。 如今连累得张大宝都被绑到胡人大营。 谢宁也知是自己将草原人逼迫得太狠。 他安慰道:“别怕,有你宁叔呢,要我活了,你就死不了,要我死了,你指定也活不了。” “啊……” 张大宝如遭雷击。 想着他要是死了,就剩下她娘寡妇一个人,当下哭的更凶了。 哈斯撩帘进来,给张大宝吓了一跳,往谢宁身后躲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转头又视死地挡在谢宁跟前,手臂大张,“你们是谁!不许要想杀宁叔,先杀我!” 小小的年纪。 稚嫩的肩膀抖动不休。 却敢挡在谢宁前头。 谢宁抚了抚他的头发,对哈斯道:“你们掳了本官来,是想让我治疗瘟疫?” 哈斯是第二次见这姓谢的年轻人。 他相貌俊秀,兰枝玉树,明明落入敌方阵营脸上却不见半分惧怕,哈斯道:“是,你要先给草原王子殿下看病,若是医治不好,你、还有你身边这个小的都得死!” “都得死……?” 谢宁轻笑一声。 声音不大,却有些狂妄。 哈斯本以为他不会轻易答应。 毕竟当初自己求上门的时候,谢宁的反应是何等的抗拒和仇视。 但此时谢宁却道:“走。” 见哈斯愣了愣,他竟然还催了下,“不是要我看病么?走啊?” 大帐内,金科兀进气多出气少,好好的一个草原壮汉如今被瘟疫折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骨头架子铺在床上。 谢宁口鼻遮得严实,诊脉过后,他洗手道:“是黑死病。” 哈斯顿住,没想到谢宁竟能这么快断出病症。 “那、那还有得救吗?” 黑死病发病何其迅速,寻常壮汉天都熬不过,看他目前的症状虽然病入膏肓,但也不难看出是有特殊法子医治的结果。 “只能勉励一试了。” 谢宁实话实说道:“你们胡人有能耐把黑死病散播出去,没能耐治?” 哈斯梗了一下。 黑死病正是草原巫医捣鼓出来要人命的东西。 要说治疗的法子,当然也用了,只是金科兀兵败过后急火攻心,榷场又屡次被打压,心绪难平才导致病情反复一步步加重。 “你只管医治,治不好永远别想走出大漠!” “先是绑架,现在又该威胁了?” 谢宁甩了甩手,淡漠地笑了下,“医治可以,准备银针,川穹、人参,侧柏叶雄黄……” “你当、当真愿意医治大王子的病?” 哈斯听了谢宁的话,差点喜出望外。 “愿意啊!” 谢宁瞥了一眼床上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淡定道:“哈斯大人,你不是说了,要是治不好你们的草原王子就要我的命?” “我这个人怕死!” “快去准备!” “有救了……大王子终于有救了……” 哈斯激动得平底都要摔跤,他快步走到帐篷门口又急停下来,对谢宁道:“你刚才说都要准备什么?银针还有什么?” 谢宁:“……” 草原物资匮乏谢宁知道,但哈斯一去半夜也没把东西找全这是谢宁没想到的。 张大宝哭累睡着了。 帐篷外重兵把守。 谢宁搬了凳子在门口,仰头望着漫天繁星,他突然被掳到草原,也不知此时许婉怎么样了。 门口守卫的胡人士兵,见他在手心写写画画,都有点好奇,这个号称能终止瘟疫,治好大王子的大宴官员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像除了跟他们比长得好看点,没啥不一样的。 谢宁在心里盘算着目前西北的局势,所有细枝末节全无遗漏后,起身抻了个懒腰,对门口把守的胡人兵道:“会说汉话吗?” 俩胡人兵一愣,其中一个点了点头,“会、会的不多。” “会点就行!” 谢宁俊俏的脸漾出笑容:“我问你们个问题哈,不着急回答我。” 俩胡人大汗目光堪称清澈。 谢宁道:“人是人他妈生的,畜生是畜生它妈生的,你妈贵姓啊?” 把手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什么生不生的? 他们就知道牛是母牛生的,人是娘生的。 妈是什么? 听不懂呢。 谢宁眯了一会,约莫丑时刚过凌晨三点,被哈斯叫醒。 金科兀的病症已经严重到随时都要归西的程度。 如果没有现代手段干预,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把人治好,也不知都护府那边知不知道,他是被胡人掳走。 拖一日算一日! 哪怕熬干了金科兀的心血,也得拖到西北军将他救出来。 晨光熹微,谢宁几乎一夜没睡。 最后一周梅花针走完,金科兀身体已呈血葫芦状态,溃烂创口被清除,血液颜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金科兀悠悠转醒,张口是腥臭的血腥味,“你、你是谁?” 说话都跟拉风向似得。 谢宁表情淡漠地收好银针,“醒了?我是被你们掳来的西北榷场监司,谢宁。” 第167章 许婉救夫 “你、你是谢、谢宁……?” 金科兀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惊恐代替。 他用力地抬起脑袋刚要说话,却被谢宁一巴掌给推了回去。 面罩下谢宁冷淡地道:“别瞎乱动,本官熬了一夜才让你好点,再折腾死了,我可救不了!” “怎么样?” 谢宁才刚从床榻上过来,哈斯身后的几个巫医便急匆匆跑过去。 “还能再拖个一时三刻。”谢宁道:“要想救回他的命,现在的药不够。” “那……那还需要什么药材?” 草原大漠的人有身体不适突发急症,小病薅点草药,大病就全指用各类毒虫、兽骨头下药的巫医。 昨晚谢宁要的那几样药材,寻常的治疗瘟疫的药大营中已经囤积了不少。 但像人参这种稀少的药材,还是得连夜上宿川城里去找。 “给我纸笔!” 哈斯听了谢宁的话犹豫了下。 谢宁转头看他,嗤笑一声,“你不认识中原字?怕我通风报信?” 哈斯犹豫了下,还是将纸笔拿来。 直到谢宁写下,‘安宫牛黄丸,白药片’他才云里雾里稍稍放心道:“那这几样药该找谁去要?” “去节度使廖大人的府邸找我娘子。” “都护府的府邸?” 哈斯眉心紧皱。 “怎么不敢?” 谢宁能嘲讽笑道:“你们都敢在宿川城当街绑人,不过是联系个内院妇人,这点胆量没有?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大王子的病即便有当初医治卢霆的神药,若没有安宫牛黄丸也是白搭!” 见哈斯犹疑得要死。 谢宁半句都不劝,径自往帐篷门口走。 反正等着救命的不是他。 至于让哈斯去找许婉,是他能想到通风报信的最优解。 张启鹤太狡猾,吴俊源身份敏感,哈斯本就戒备心重。 同样手里有青霉素药片、安宫牛黄丸的吴大夫远在云州。 廖府。 许婉虽然只一宿没见到自家男人。 但总觉得心里头少了点什么,平时谢宁夜不归宿,总会叫人稍口信回来。 昨日早晨,谢宁跟吴俊源张大宝他们一同出去,却只有吴俊源一个人回来,平日吵闹的张大宝也不见人影。 “许婉呀……” 谢宁失踪一夜,赵夫人面色发灰,她道:“早起大人叫人从府衙稍口信回来,他们昨晚忙了一夜核算口粮税什么的,说是还得忙上一大阵,叫你别担心。” “核算口粮税?” 许婉垂眸像是在想些什么,转瞬她笑道:“师娘,我知道了。” 廖府是简单的二进四合院,外院厅堂待客,内院住家眷,门房住侍卫下人,后院是马厩和厨房。 夏日炎热,许婉又不能像在村里那样出门走动,能活动的地方就这不大的四方天地,给相公心爱的辣椒苗浇完水,许婉去了后院打算叫厨娘熬点绿豆汤喝。 “老温怎么从昨个就不见人影?” 厨娘问浆洗衣裳的大婶,“我少了一口人,咱们晚上的饭都不知道减不减米。” “还老温!” 洗衣裳大婶撅起来半个身子,往窗外看神秘道:“出事啦!” “啊,出什么事了?” 他们可是节度使大人家中的下人,寻常人谁敢惹到他们头上。 大婶道:“你没见昨个谢大人没回来,姓张的小子也没回来,叫人掳走啦!现在满城兵丁找人都快找疯了!” 马上要踏进厨房的一只脚倏然停下。 酷暑的日头照在身上,许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凉了。 谢宁从前不回家,许婉只知道在哪儿忙,大概忙些什么,可谢宁稍回来的口信,从来不会像赵夫人口中说的这么详细。 许婉强压着内心剧烈的不安,僵硬着手脚像房内走去,可脚步却来到了后院门口。 槐棋正挑拣货郎扁担柜里的小玩意,见许婉出来,笑道:“谢夫人,您怎么出门了?” 廖府上下谁人不知,谢宁的夫人许婉足不出户,就连大门口都甚少靠近。 许婉煞白着嘴唇。 廖府外面的街道酷热,从前怕人认出来的恐慌,全被想要寻找谢宁的决心代替。 “嗯,我出来透透气。” 许婉才踏出门外,思绪猛然回笼,连全城的官兵都找不到谢宁的下落,她应该到何处去寻? 就在这时,同样一个挑扁担卖针线的妇人倏然靠近,“贵人,我这里有最新鲜的手帕式样,还有丝线您要不要看看?” 大户人家的后巷,总有敲门卖稀罕物件的。 例如,布鞋、口脂、头油,针头线脑之类。 不过一般都是丫鬟、婆子买的多。 府内的主子是看不上这等贫民东西。 那妇人的眼神直直地看向许婉,像是传达某种意思,许婉本能地朝她的柜箱看了一眼,妇人便开始介绍开来,针头线脑的柜箱跟寻常并无二致,许婉才拿起一条淡绿色绸线,妇人便飞快塞了一团红色的丝线,“贵人,您适合红线,佳偶红线牵,您要用这丝线缝个什么,您的相公一定喜欢。” 相公? 许婉心口猛地一震。 那妇人仍旧满脸堆笑看着许婉。 槐棋挑中了个机关木马,在哪儿跟小贩讨价还价。 妇人道:“真的适合您,要不您仔细看看?” 许婉这才翻开掌心丝线,果然在里面翻出一张布条赫然就是谢宁的笔迹,内容是放在他们卧房的两种救命药。 许婉道:“丝线我要了,不过我身上没带钱,你且先等一等。” “夫人您没带钱?” 槐棋马上要掏钱,“我这有呀,就一团丝线么?我给您买!” “不用!” 许婉立刻回答,声音有些尖利,“槐棋你在这等着我,我回房多拿些银两把你的也带出来!” 说完她转身就走。 “看,这就是咱们府上谢大人的夫人!” 谢宁救过槐棋他们主仆的命,许婉为人又温和,闲来无事做的布鞋他都穿过两双,他向小贩夸耀道:“你们别看我岁数小,可我也是永州数一数二门阀家少爷的小厮,爱摆谱长得好看的夫人小姐,我都不知见了多少。” “还从有没哪个,像咱们谢夫人这样既温柔又好看的!” “关键她还对我好!” 你个当下人的,就是主子跟前一条狗。 人能对你好哪儿去? 货郎紧了紧鼻子为了卖货没啃声。 那突然窜出来的妇人,倒是眼里闪过精光,死死盯着廖府后门。 第168章 黑死病蔓延,救治一夜 许婉去而复返,拿了个小盒子塞在妇人手中,一并将槐棋的玩具钱给了。 “多谢贵人!” “多谢贵人!” 妇人连连道谢背着扁担走了。 槐棋却道:“您给了她多少钱呀?一卷丝线而已,不超过三十文……” 许婉却倏地变了脸色,嗓音听了让人心脏都发紧,“槐棋,去跟上那个女的。” 槐棋连带着货郎一起懵了。 “快去!” 许婉使劲推了他一把,拉满血丝的双眼看着货郎道:“你立刻进来,不然没你命在!” 许婉拽着货郎往院里拉。 关上大门转身去了侍卫把守的前院,“赵侍卫,掳走我相公的人过来递消息,槐棋在后门已经跟上,你们两个一个去护着槐棋,另外一个马上去衙门找廖大人!” 宿川衙门,廖吉昌得家中侍卫来报,立刻调集人马,并对徐贺道:“立刻叫赤甲军吴世英,卫所张统领过来!” 卖线的妇人,刚把东西传递给擦肩而过的路人,人还没走到彻底偏僻处,就被人摁了下来。 槐棋居高临下揪着她的衣领子啪啪就是几巴掌,“死娘们!敢里通外敌陷害掳走谢大人!” 赵侍卫一路跟着接头的人,边跟踪边留下信号,到了城门口眼睛盯着前方的人,将身上廖府的牌子递给守城官兵,“叫人在城楼上看着方向,官府的人稍后会过来!” 两个时辰后,赵侍卫亲眼看着跟卖线妇人接头的男人进了胡人大营。 胡军大营内。 哈斯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谢宁坐在火堆旁热得光着半拉膀子,给张大宝烤牛肉吃。 牛肉。 这东西在大宴寻常吃不着,张大宝却味同嚼蜡,哭丧着脸。 吱吱冒油的牛肉入口满嘴醇香,就是没有辣椒面和孜然少了灵魂,谢宁扒拉一把张大宝的脑袋,笑道:“行啦,别跟吊丧死的,赶紧吃!要不没下顿还得做饿死鬼!” 张大宝哭腔道:“叔,你咋还有心吃肉啊,你就不怕胡人宰了咱俩?” “要宰早宰了!” 谢宁瞅着主帐门口人来人往,“放心,你宁叔不会叫你有事的!” 不多会,谢宁眼见着哈斯小跑过来,满头大汗嗓音颤抖地道:“药,你要的药来了!” “真来了?” 谢宁露出笑脸,就说他谢宁的媳妇没那么傻笨。 若是意识到他出了意外,许婉绝不会轻易把这两样药材给人拿走。 毕竟,安宫牛黄丸和青霉素药片,他嘟囔过无数次那是用来急救保命的神药。 金科兀的生命几乎燃烧到了尽头,这回谢宁身边没有像吴大夫那样经验丰富的助手,草原的巫医满脸钉子一口黑牙,瘦得跟人干似得,说什么话也听不明白。 不仔细看都不知道是个女的。 也不知道这么点脂肪含量,这女人还来大姨妈不? 谢宁一个人行针放血,喂药治疗,金科兀的全身几乎都是鸡蛋大小的肿块,黑色斑点遍布全身,就连大腿根附近靠近生殖器官的附近都已经破烂流脓。 这般痛苦的活着,仍不能断了他求生的欲望。 差不多天彻底黑下来,谢宁才完成一场中西医结合的救治。 出帐篷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头重脚轻。 哈斯听巫医说了,金科兀从救治过后便没再吐血,激动地朝着太阳消失的方向碰碰地磕头。 施救的是自己。 这人却朝着太阳磕头? 谢宁刚要说点什么难听的,转头一想,将黑死病因传染到胡人大营的不正是自己么? 回到帐篷,谢宁一口水还没喝完,哈斯便走了进来,脸色寒沉,“王子的病有希望了,你还得给大营里的人治病!” 谢宁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为人鱼肉又怎么样? 威胁?他偏偏不吃这套。 这趟城里的暗线去找谢宁的夫人取药迟早暴露,哈斯心里明镜似得,他们绑走榷场监司大宴朝廷命官,必定惹怒西北都护府,西北官府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他必须得抢着时间,让谢宁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们胡人大营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弯刀刷地抽出来,架在张大宝的脖子上,哈斯威胁道:“谢大人,中原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赶紧出去看病!” 冰冷冷的刀刃陷进皮肉,张大宝吓得连呼吸都要停了。 谢宁不怕胡人对他怎么样,可还有个十三岁的孩子在。 “好,好!”谢宁两手一摊,起身道:“我去医治便是,好歹也是个王庭高官威胁个孩子,你可真够能耐的!” 连投毒绑人都能干出来。 哈斯自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胡人大营瘟疫蔓延的程度,远超谢宁的想象,哈斯怕被传染压根没往瘟疫扎堆的地方去,跟随谢宁的只有人干巫医,他给自己事先吃了两片青霉素和安宫牛黄丸,以免被传染。 疫病隔离的区域,帐篷连着帐篷。 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夕阳稀薄下随处可见的黑色火堆上全是没烧干净的人类骨骼。 便是谢宁是这场瘟疫的发起者,此情此景,见了也忍不住胆寒。 毕竟都是人。 再痛恨异族,见了同类如此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谢宁问了一下之前的行医记录,感染瘟疫的病人,基本吃的都是宿川瘟疫初始的药方,那种药方治疗极其缓慢,预防可能还有点用,若是病情严重或者感染黑死病,则是一点用没有。 青霉素他就做了那么多。 急救也光靠他自己也不可能救下这么多人。 胡人此次出征一共八万余众,一场瘟疫下来,直接死了四万多人,剩下两万是感染瘟疫等死状态,整个胡人大营满打满算,能尚且有一战之力的不足两万人。 这其中还不包括文官伙夫、马夫等。 探查了一圈,谢宁救治了两个大将,思考半天,提笔写下了两个药方。 一个是让患黑死病嘎巴死的。 另一个则是羊毛瘟有效控制病情的药方。 他不是阎王爷,也不是济世菩萨,两族血仇,他身为汉人必定为站在自己人一方。 第169章 发现铜矿 第二天清早。 谢宁连个盹都没打,哈斯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身后跟着恨不能生吃了他的戈泰。 “你怎么能把患病的士兵全都毒死!” 哈斯上来就是质问。 戈泰也抽出刀来,脸上的痛恨下一秒就要砍死他。 “那不然呢?” 谢宁冷声道:“留着他们继续感染其他人?还是你们有能力支撑所有药物来给他们救命?” 哈斯戈泰同时一顿。 是啊,他们草原胜产牛羊,草原人的体格也比大宴人壮硕不止多少,但农耕文明、医术星象全都一窍不通。 缺医少药,天冷挨饿,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就是抢。 如是大宴边境还如从前一般孱弱,他们当然可以重兵压境,逼迫大宴人把大夫和药物奉上。 但眼下…… 戈泰狰狞外突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谢宁,许久他才懊丧地垂头,竟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的兄弟……” “全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谢宁没工夫看鳄鱼流眼泪,黑死病本来就是他们胡人捣鼓出来祸害大宴的,现在自食其果哭给谁看。 帐篷内安静得渗人。 角落的张大宝大气不敢喘。 谢宁道:“感染黑死病的人太多,在没有药物支持的情况下,只能最大限度控制疫病蔓延先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至于另外一种病症较轻的瘟疫,我已经开了方子,只要按时吃药半年内瘟疫差不多能控制住。” “半年?!!” 哈斯一下急了,“宿川白城的瘟疫,不是半月就控制住了,怎地轮到我们草原就要半年?” 这回拔刀的轮到哈斯,刀尖直接顶在谢宁的心脏,“谢宁!你根本就不是诚心要给我们草原人医治!” 把人绑来,连威胁带吓唬。 到头来埋怨不是诚心医治? 这话说出来也不不嫌烫嘴。 谢宁手指拿着刀尖,又往前上了一步,“病症解决的办法在能力范围内,本官全都给你们解释清楚了,要杀我?我谢某人一条命就在这!” “动手啊!” 谢宁一声暴喝震得二人哑口无言。 哈斯呜呜地哭出声,戈泰也差不多,哭得跟死了亲娘一样。 一夜没睡,谢宁也不管帐篷里这俩活阎王,走到床边倒头就睡。 又过了一会。 张大宝熬着时间一动不敢动,就见外头的人慌张地跑进来,大惊失色地道:“不、不好了!西北边军围过来了!” 戈泰哈斯一走。 张大宝赶紧跑到谢宁身边,贴着他的耳根大喊,“叔!宁叔你听见没,咱们的边军!西北边军过来救咱们了!” 谢宁困的脑仁都要炸开。 他眼皮都不抬地骂道:“滚犊子!再吵闹一句,我把你扔出去喂羊!” 西北边军对峙大营外,不见发起进攻,也没人喊话。 更不见有官员出来交涉。 五万大军就那么无声地压制在哪儿。 连天空中路过的乌鸦都绕着飞。 胡人大营内的人各个肝颤,对比他们出征时的磨刀霍霍,此时的他们犹如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 同样无比闹心的还有卢家、薛家。 衙门的人先是封了他们的厂子,才一夜过去,就传来消息说白城、云州等几个州府的农庄、厂矿全都被封了。 薛仁青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卢家正厅不断踱步。 “二老爷哎!我的亲爷爷!” “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廖大人!这才两天把咱们两家的产业全封了!” “难道你杀了他亲儿子不成?” 卢轩被薛仁青质问得一句话辩驳不出来。 他虽然没杀了廖吉昌的亲生子,但配合胡人绑了他的亲学生,也跟杀人儿子差不多。 他哪里知道,就是一个脑袋瓜聪明点的泥腿子,竟叫廖吉昌如此看重。 此刻就算他后悔也晚了。 但让他更加胆战心惊的是,贩卖男女幼童的事儿竟然叫官府拿住了把柄。 这事儿要是捅到朝廷,一旦降罪下来,就算他们卢家不倒台、不死人,也得元气大伤。 “这要怎么办呦!” 薛仁青一拍大腿,屁股砸在凳子上。 卢轩蹭地起身。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越拖情势越对他们卢家不妙。 跟胡人那边的交易,一天被催八百次,原本白城的库房还能勉强支持,但现在连白城的产业都被封了。 不管是胡人还是运送幼童出西北的证据,都容缓不得。 更何况他们还有更大的把柄在胡人手上,根本容不得任何闪失。 卢轩急冲冲地往外走。 薛仁青连忙跟上,拽住卢轩,“你干嘛去?” 卢轩一把甩开薛仁青,怒道:“去找廖吉昌!廖大人!就算磕头也得让他把封给解了!” 可到了衙门,他反复祈求人家廖吉昌根本不见他。 更让卢轩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府衙的人告诉他,西北边军倾巢出动下午的时候已经点将要出兵西征。 西北边军全军压境。 不光不打,还拒绝任何沟通。 哈斯和几个为数不多没感染瘟疫的将领头比牛脑袋都大。 来草原大营不到三天,谢宁不是在治病,就是抢救的路上,这两天半经他手抢救回来的胡人将领足有十一个。 草原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也逐渐从防备变成感激。 哈斯不在的时候,他的行动便没有那么受限。 上午谢宁刚查看完金科兀的状况,出了帐篷便溜达到再往北大营的边际,万里碧波如烟盖,一望无际的草原景色让人放松,谢宁行走在膝盖深的低矮草从中,远看有个牧童在树下乘凉,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那孩子跟张大宝差不多大。 半睡的眼皮看了陌生人来,立刻警惕。 “别怕!” 谢宁拈起地上紫蓝色小花,摘了一朵,看牧童手边放着道德经,轻声道:“你在看书?” 牧童眨了眨眼,用不流利的汉话道:“捡来的,不认识。” “不认识字?” 牧童点了点头。 谢宁提袍子在牧童身边坐下,拿起破烂的道德经念了起来。 草原上的小孩常年脸上挂着坨红,他听着谢宁温润的读书声,露出羡慕的眼神。 谢宁问他叫什么。 牧童摇了摇头。 他说自己是汉人女子生下的孩子,他娘前年大旱被族人吃了,像他这种血种的杂种,在草原不配有名字。 谢宁四村片刻,折断树枝,拈开一片草皮,写下三个字。 “天、地、人。” 牧童跟着念,“天、地、人。” 谢宁道:“生而为人,行走天地间,名字就是来过世间唯一的符号,你刚说你娘姓刘,那你便叫刘玄。” “刘玄?” 少年懵懂的眼神激动出泪花。 “嗯,你以后就叫刘玄,不是什么汉人杂种,也不是连名字都不配有的人。”谢宁摇了摇手里的小花道:“这种颜色的花,你知道哪里还有吗?” “知道!” 少年起身指着大营相反方向道:“那边有,有很多!” 谢宁跟随少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穿过胡人大营,走到比邻大宴边境,抬眼就能看见白山山脉的位置,这里的蓝紫色小花茂盛到与天际连成一片。 谢宁蹲下扒开草丛,尝了一口土壤,满意地笑了。 那种蓝紫色小花不是别的植物。 而是一种名为铜草花,专门在蕴含铜矿的土壤上生长。 第170章 赤甲军打到草原王庭 铜矿伴生矿物,通常有铅、锌、钨、金银黄铜矿,大量相似的地址成矿作用中,会大量产生矿产。 谢宁扒了一处石头块凸起上的铜草花,徒手刨了一个大坑,成功挖出来两块颜蓝色石头。 小孩惊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石头。 “好看么?” 谢宁温声道。 刘玄点了点头。 谢宁手往前一伸,“送你了!” 其实谢宁目前所在位置,已经接近大宴边境,身旁也无胡人看管,趁机溜达走回去都行。 但他看着手中颜蓝色晶体状的石头,得意的笑了。 西北边军无声地围了胡人大营三天。 这三天胡人大营风声鹤唳。 草原大王子才刚脱离危险,日日昏睡,只剩下个哈斯能勉强主事,其他部落将领纷纷惧怕担责任一声不吭。 有了谢宁的医治,好歹没像之前一日焚烧上千人的死亡,疫病肉眼可见地往变好的趋势发展。 疫病是稍微控制住了。 可渗人的西北边军该怎么办? 哈斯找到正在抢救一名小兵的谢宁,盯了他半天,直到那名小兵彻底没了呼吸,他都没憋出半个屁。 谢宁累坏了。 极度的乏累,让他隐隐有了上辈子要猝死的感觉。 谢宁耷拉着眼皮,看他一眼都嫌膈应,肩膀撞了他一下往外走,“没事别挡路!” 回了帐篷的谢宁依旧倒头就睡。 倒急的哈斯没找机会张口。 草原王庭内。 草原大王金戈,面对十几个部落主人的逼迫,额头青筋暴起。 “大王,我们部落感染瘟疫的人数,持续上升!照这么下去,许多老人和孩子都要死光了!” “我们部落也是,金戈大王,此次出兵大宴是您跟我们承诺会有数不清的粮食和女人,可现在仗打败了,我们派出的兵力全都死光了,还把瘟疫带了回来!” “长生天再上,您得为我们死去的草原儿郎负责啊!” “听说,西北军又大军压境,围了咱们的大营,那可是咱们胡人最精锐的部队啊!” 其中一个部落主人,恨不能扑上去咬金戈两口,“为了配合大王这次出征,我们塔舍部落出动了九成兵力,可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大王您难道真的要让我们的儿郎们全都回不来!” “部落里的孩童都没了父亲,寡妇朝着我们要丈夫吗?” 面对众人一言一句的逼迫,金戈心头怒火滔天,却也说不出半个字。 熬了好半天,政官好说歹说才把这群人部落首领劝走。 政官道:“大王,大营那边传回来消息,大王子的病情得到控制,目前正在恢复,咱们的大营虽然被西北边军围了,但他们并没有着急发动进攻。” 金戈目光寒彻。 “金科兀……。”他道:“听说我儿是被一名叫谢宁的大宴官员所救?” 政官道:“是的,就是哈斯绑了这个会医术的官员,才惹怒了西北都护府,听说这个姓谢的书生是廖吉昌的学生。” “一个学生就能让廖吉昌这么重视……?” 金戈擦拭着手中匕首,他沉默一会道:“杀掉他!” “杀了他?” 政官大吃一惊,“大王,现在瘟疫已经在草原内部蔓延,此人能治疗瘟疫,说不定还能救治……” “杀了他!” 金戈道:“疫病已经得到控制,这个人又被廖吉昌所重视,既然都重视到西北边军倾巢出动,那他必然有过人的地方,让廖吉昌根本舍不得他死。” “好……那属下立刻传信大营……” 政官犹豫的话刚说了一半。 外面便跑进来一人,惊恐慌张至极到连下跪都忘了,“大、大王不好了,赤、赤甲军杀到咱们王庭了!” 金戈脑袋嗡地一声。 他们草原大漠何其广阔,王庭也随着放牧的季节每年变换,百余年中原人从未摸到过他们草原政权核心的边边。 赤甲军怎么会跟土里钻出来似得,突然杀到了王庭! 王城不足腰高的土墙外,上千胡人骑兵与赤甲军对峙。 吴世英带着鲜红面罩,鹰隼一般的眼眸目视前方,赤甲军的将士正点燃火雷往胡人阵营里扔。 轰! 轰! 巨大的震动使得脚下大地都在摇晃。 金戈跑到城楼前面,看着前方一边倒的阵势,还有巨大的轰鸣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停战!” “停战!” 爆炸声中,金戈嘶声大喊。 扯着政官的脖领子贴着耳边,用足以震聋耳膜的音量嘶吼道:“赶紧送信叫赤甲军赶快停下!” 两盏茶过后,金戈踩在无数断肢鲜血成河的地面上,走到距离吴世英十米的地方。 胡人与大宴割据百年。 祖辈累计下来的血仇,让他们见面既是眼红,金戈乃是胡人这一代最英明神武的大王,无论怎么算,他都不应该亲自阵前与吴世英谈判。 但此刻,马蹄若是再往前,恐要踏碎他们胡人祖先的脊梁。 彻底断了胡人苦苦经营起来的百年阵营。 “金戈大王!” 吴世英胯下战马转了半个圈,他居高临下地冷厉地盯着他。 胡人打败的时候,金戈勃然大怒,把所有的怒火和罪责全部归结到自己大儿子金科兀身上,可赤甲军真的兵临城下,身旁无数草原儿郎的血肉和战马的哀鸣,让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战术失利。 也不是兵勇实力差距。 而是赤甲军如今恐怖的实力,他们草原王庭与之相比犹如天堑根本无从抵抗。 金戈努力控制颤抖的嗓音,强装镇定道:“吴世英,你西北边军为何突然袭击我草原王庭,难道忘了两国正在修好互市通商?” 自古讨伐发动战争,必定师出有名。 吴世英冒然打过来,必定没有大宴朝廷的指使。 吴世英傲然道:“想打便打了,打你们还需要理由?” 这般全然不把草原王放在眼里的话,让金戈喉头一滞,金戈大怒:“吴世英!你擅自破坏草原与大宴的和平,难道就不怕大宴朝廷怪罪下来?” “怪罪?” 吴世英嗤笑一声,“若我赤甲军荡平了你这土卡拉王庭,来日上报朝廷,吴某人得到的应该是嘉奖才对!” 第171章 不是绑我来的么?爷不走了! 吴世英既然能跟他在这里喊话,不继续进攻,那必然还有商谈的余地。 草原王金戈春秋鼎盛,一副魁梧身躯强悍如塔,在赤甲军的面前竟然显得无比弱势渺小。 身后便是草原的根本。 无数草原子民惊恐地看着他,等着他阻止这一场天降的灾厄。 金戈不再强硬,他道:“吴将军!两国交兵必然有个理由,你这般冒然杀到我草原王庭,是否有所求?只要你提我一定答应你!” “有所求?” 吴世英冷淡如冰的眸子充满杀气,他道:“金戈大王你怕不是忘了,榷场开市之前,你们的一支草原小队洗劫了我大宴边境村庄,全村一百三十八口无一幸免,你不是说本将军没有出兵的理由吗?” “你草原王庭乃大宴附属国,冒犯天威,屠杀大宴边境百姓这难道还不够?” “至于要求,我没什么要求,若是想要本将退兵,方法你自己想!” “来人!” 吴世英大喝一声,“就地安营扎寨,若有草原人胆敢挑衅立斩不赦!” 仇敌赤甲军在王庭外围安营扎寨半天过去。 王庭之内十几个部落主人和曾经骁勇善战的将领们屁也没想出来半个。 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下。 政官犹犹豫豫的地道:“大王,那姓谢的大宴官还杀吗?” 金戈头上青筋狠地一跳,疼的他脑仁就要炸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似得,怒道:“杀?你把杀谢宁的消息送出去了?” “没!” 政官连连道:“没有!消息尚未来得及送出赤甲军的人便袭来了!” “这就好,这就好……” 金戈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昔日草原雄鹰,仿佛是被秋霜打了的草木,他无力地道:“赶快给大营传话,叫他们把姓谢的官员立刻放了!” 吴世英拿着屠杀平民的由头威逼草原王庭。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所谓何事。 屠杀大宴边境平民,若是按照邦交惯例,打仗不是没可能,尤其草原王庭还是大宴的附属国,但一般都是谈判先行,起码都有缓冲的余地,定然不会这般冒然杀过来。 叫他们一点准备没有。 大营这边。 哈斯从西北边军围过来,就动了放走谢宁的心思。 但谢宁好像没有半点着急走的意思。 仿佛像是医治上瘾,每日不用他催促主动忙碌于疫病感染的帐篷中。 直到草原王庭被赤甲军兵临城下,杀伤无数草原兵,草原王勒令立马放人,哈斯才深刻地意识到,他到底绑了个什么不能得罪的人回来。 “谢大人……” 谢宁正在给一名病患施针,听见哈斯的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 仿佛他放了个没味的屁。 “谢大人……” 哈斯又叫了一声,身子倾斜下来。 谢宁道:“走开点,挡光!” 哈斯讪讪地走开。 等谢宁施诊完毕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后,他再次凑了过去,语气打结地道:“谢大人,那个……那个你来大营时间也不短了,疫病现在也差不多得意控制,你看要不你……” “要不什么?” 谢宁走出帐篷外,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不咸不淡地道:“要不看我没用,杀了我?” 哈斯:“……” “谢大人,您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斯着急道:“我们请您来医治大王子和营中瘟疫,现在疫病已经控制住,要不我派人护送您回大宴?” “回大宴?” 谢宁冷笑道:“你确定是请我来,不是绑着我来的?我侄儿现在脖子上还有当初哈斯大人你,匕首压出的血痕,好一个请我们来的!” 哈斯被谢宁损的脸色煞白。 但他们的草原王庭都被赤甲军给攻了。 现在西北边军大军压境,两边虽然没打起来,但威慑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若是再不将谢宁送走,接下里回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料。 谢宁身高腿长,在大营中信步穿梭,矮了他半头的哈斯在后头小跑地跟着,语气恳求急切,“谢大人,您回去,我们草原大营已经不需要你再辛苦一医治了……” “您离家这么久相比尊夫人担忧……” “用不着我了,就让我回去?” 谢宁嘲讽地嗤了一声,“我不走。” 牛肉他还没吃够呢。 走个屁。 哈斯一路请求谢宁到了帐篷,谢宁进了帐篷便把面罩扔进火堆里,洗完了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倨傲地盯着尾巴似得哈斯。 “谢大人……” 哈斯此时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张大宝都被吓出了心理阴影,见了哈斯来,就跟耗子见了猫,立刻躲在谢宁身后。 “叔!!” “没事儿!” 谢宁拍了拍张大宝的手,轻声道:“别怕!” “你给我侄子道个歉!” 哈斯一愣,帐篷里就他们三个人,要是给个十几岁孩子道个歉,谢宁能麻溜地走,又能咋地,他都没犹豫立刻就冲着行了个中原拱手礼,“小兄弟,之前情势所逼,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 “……啊!” 前几个还差点噶了他脑袋的胡人突然道歉,张大宝愣愣地道:“没、没关系。” 这个哈斯,为人像个泥鳅,一点节操没有,说道歉就道歉。 “谢大人,我已经向您的侄子致歉,那您……” 何时出发,抬屁股走人的话还没说出口。 就听谢宁抬手指着门口道:“我累了,你走!” 哈斯这边被谢宁逼得满头包,卢轩那边也没好哪儿去。 一天问八回,整日地关注者西北军的情况。 在得知,谢宁已经将草原大营的瘟疫差不多控制住的时候,彻底松了一口气。 卢轩骂道:“这个死崽子!治完了瘟疫还不赶紧回来,难道还等着草原人要他的命?” 要说之前卢广耀,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惹得都护府廖吉昌大怒,但这几日已经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个大概。 卢广耀无语:“二叔,现在不是咒骂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秘密送信到胡人大营,让他们赶紧把谢宁放了!” 第172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谢宁不走了 放了? 卢轩不知道把谢宁放了就没事? 现在两军对垒,他连消息都不敢轻易传递,卢家已经有足以动摇根本的把柄在廖吉昌手上,若是暴露做实通敌卖国,他们卢家上下就不用活了。 “耀儿,走!随我再去见见廖大人!” 宿川衙门。 廖吉昌翻看张启鹤呈上来的榷场交易明细,满打满算一个月,榷场的交易数额就达到九十七万两,官府税收不到五千两,其中世家大户在交易中仍占九成以上,民间行商也就江南几个大商人能从世家中抢点生意。 “大人,榷场衙门已经鼓励民间商人跟胡人交易,但榷场上大部分的小商户都不敢与之相争。”张启鹤道:“小商户们与胡人交易最多的是编筐,桌椅板凳这些,就连杯盘碗筷都不敢摆到明面上。” “本月赋税仅仅五千两,百万交易额才不足万两……” 剩下的话张启鹤没往下继续说。 两国通商除了当初胡人与朝廷的博弈,他们西北劳民伤财,一场大战若不是战局出现了转机还不知要损失多少,光是建立榷场就花费数万两银子,每月不足万两的税金。 说白了就是在给世家大户们做嫁衣。 “我知晓了……” 廖吉昌放下账本。 “大人,卢家卢二老爷求见……” 门外有人来报。 廖吉昌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张启鹤眉宇戏谑,以为卢轩那老犊子依旧会吃闭门羹,却听廖吉昌道:“叫他们进来。” 片刻后,卢霆、卢广耀走了进来,看见张启鹤和桌面上摆着的榷场衙门账本先是一怔。 “卢轩、卢广耀见过节度使大人。” “嗯,坐下。” 先前几次三番求见,急的如火上房,此刻真的见到了廖吉昌卢轩堵了话头。 卢广耀道:“廖大人,卢家产业被封多时,因此耽误榷场交易许多,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有损榷场通商的声誉您看……” 卢广耀说的小心翼翼。 廖吉昌却是眼皮都没抬。 卢轩拧眉瞪了卢广耀一眼,他这个侄子最近总是要着急冒头,卢家很多生意上都暗暗不听他的指挥。 跟节度使大人拉锯,开口便是落入下风。 卢轩道:“廖大人,与胡人的交易确实耽误不得,但在下也听说现在边军出兵草原,如果有能用上卢家的还请大人给卢家一个机会。” 房间里安静到窒息。 张启鹤坐在一侧淡定喝茶。 心道:“你卢家如今倒是懂得夹起尾巴做人,当初干什么来着?” 谢宁被胡人掳走,少不得中间有这姓卢的老东西帮助,这会把刀把递过来割肉哀求,你等廖大人怎么收拾你。 “人口贩卖必须停止。” 廖吉昌道:“你祖父为三朝元老,荣阴故里,你等再不可损他威名。” “是是,这是自然。” 遮羞布都扯下来了,卢轩连连答应。 廖吉昌起身取来一张铺满桌面的西北世家生意分布图,他手指点了几个地方,全都是卢家的茶山、纺织厂,占地千倾山庄,廖吉昌道:“这些产业卢家薛家,年底起按律法像官府交税。” 分布图上被点到的地方,全都是卢薛两家主要生意支柱。 光是一个庄子一年产白银都要万两。 更何况,最赚钱的茶山纺织厂。 卢广耀震惊之下刚要说些什么,被卢轩一个眼神制止。 廖吉昌狮子大开口,无异于咬了一口卢家身上最肥的肉,但为人鱼肉也没有任何办法,卢轩道:“那请问廖大人,是否按律缴纳赋税,下午卢薛两家的产业就能正常运转?” “正常运转?” 廖吉昌冷冷地瞥了这叔侄一眼,冷声道:“那得要看边军出兵是否得利。” “这……” 卢轩心头一紧。 廖吉昌言下之意还得他的高徒谢宁回来。 若是,谢宁真的在胡人大营有了什么闪失,那他们卢家就不用想了,割肉喂鹰也是没用。 宿川衙门外,卢广耀焦急道:“二叔,现在怎么办?廖大人指定的是咱家最赚钱的产业,真的往官府每年交税一年何止万两!” 卢家每年产业结余几十万两。 缴纳赋税是个什么账,卢轩比卢广耀还明白,他道:“能怎么办!赶紧联系哈斯,叫他尽快把谢宁给放了!并且必须速度要快!” 若是谢宁不赶紧从胡人大营回来。 两军对垒阵前,若真的打起来,这死崽子有个什么闪失,那廖吉昌不得连根拔了他们卢薛两家。 胡军大营。 哈斯都要急疯了,也劝不动赖着不走的谢宁。 营中黑死病患被他一剂药全都归西。 剩下感染羊毛瘟的胡人兵将近一万余众,光靠他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治疗的方子出了,吃药控制便是,重症的他每日挑两三个看上去顺眼的治治,轻症就随他去彻底不管了。 谢宁悠闲地在营中晃荡,许多胡人士兵看他眼神都颇为复杂。 一来这人解决了胡人大营的瘟疫危机。 二来,大营为几万西北军重兵压境,全都是为了他一个人。 一夜之间,他们的性命仿佛就在这年轻人的翻手覆雨间。 “谢大人!” 哈斯一点办法都没有,叫人抬了两大箱金银财物,企图打动谢宁,“您走,胡人大营已经没有用得着您的地方,大营外数万边军将士都等着您回去呢!这些金银财宝寥做您的辛苦费!” “您对草原人的恩德,我们会一直记得,您神医的事迹也会在草原一直流传。” “我哈斯恳求您,请您赶紧回去!” 两大箱金银财宝放到地上咚地一声,箱子里满满的金银器物,其制作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大宴的东西。 用抢了他们的东西,来讨好他? 谢宁走到箱子跟前扒拉扒了,提溜出来一串上好南海珍珠,道:“没银票么?我比较喜欢银票。” 哈斯眼睛一亮,当即觉得有门。 那两大箱财物价上万两,要银票么,那就拿银票。 半个时辰过后,哈斯近乎掏空了大营账目上的钱,还在金科兀的贴身侍卫上搜刮了几千两银票,厚厚一沓银票放到桌面上,最大数额不超过一千。 看来也是划拉的相当困难。 谢宁拿起银票数了数,一共一万八两,跟箱子里的金银差不多,厚厚的跟一本书似得,他转手就给了张大宝两张二百两的。 张大宝这辈子哪见过银票,烫手的都不知道咋地好了。 谢宁走到椅子旁坐下,倨傲地笑着对哈斯笑道:“多谢了!” 说完之后继续悠哉喝茶。 哈斯愣了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这就完了……? 第173章 趁你病要你命!国境线推进三十里 “谢、谢大人你……你不走吗?” “走?” “我去哪儿?” 这话把哈斯给问愣了 哈斯心道:‘你他娘的家在哪儿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大人……”哈斯做出掏心掏肺之态,“草原与大宴百年来难得止戈休战,现在西北边军陈兵草原,难道您真的忍心战事再起?将士们生灵涂炭?” “你的意思破坏两国邦交的是我?” “这……” 哈斯语结。 谢宁虽然端坐,视线却冷傲,“哈斯,你别忘了是你不守规矩,将我和家人绑到胡人大营,现在你说让我走我便走?” “真当我谢宁是三岁小孩儿?任你几句花言巧语便能打发?” “当初你们胡人大营瘟疫爆发,都护府有言在先,是你们先破坏的规矩,强行绑了我来,现在甩甩衣袖倒是撇的干净!” 谢宁如此说,哈斯脑袋嗡地一声。 仿佛要炸开。 之前张启鹤来大营正式提出,要草原王子以最好礼仪祭奠杨云翼父子与杨家军,他以为只胡人大营瘟疫解决,便可以将都护府之前提出的过分要求弃之不理。 哪曾想,谢宁言语当中也是这个意思。 谢宁起身拍了拍哈斯的肩膀道:“哈斯,人活在世,总有些必须要做,即便明知是死必定失败也要一往无前,这个道理你可能不懂,但这是刻在中原人骨子里的忠义和气节。” “至于我,我如何能走,怎么走、全看你怎么做!” 胡人大营外。 谢宁站在满片的铜草花丛中,笑着看前方的李武,李武旁边站着草原牧童刘玄。 “李大哥!” “谢宁!”李武无比激动,冲上前猛劲抱住了他,“兄弟啊!我的兄弟……” 谢宁后背被他拍的生疼,无奈道:“行了,又没死。” “呸呸呸!” 李武眼眶通红,还偏过头去擦了下眼角,“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谢宁,你让这小崽子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是有事情要交代!” 谢宁点了点脚下的土地,“李大哥你回去跟廖大人说,我要借着本次出兵将国境线推进三十里!” 交谈一会过后。 李武脸上一会震惊,一会惊诧,听完了整个谢宁的计划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李武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地,使劲吞了吞口水,“谢宁……你……” 谢宁笑道:“怎么了?” 李武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咱俩还好是兄弟,你救过我的命,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做你的对手太惨了!” 方才谢宁的算计,令李武都感觉卢家和胡人有点可怜。 卢家这边日盼夜盼,等着谢宁从胡人大营回来,好不容易得了廖吉昌肯松口的准信,第二天清早从管家口中得到一个惊人的噩耗。 “卢家的生意怎么会被抢!” 卢广耀气的连摔两个茶碗,“榷场丝绸份额分明都是卢家的,这股丝绸商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些日子,卢广耀为了与胡人的丝绸交易,几乎跑断了西北几大世家的腿,平日里这些人都为卢家马首是瞻,可真当卢家遇到困难了,一点忙不肯帮,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推诿之词。 卢广耀总算是知道,都护府为什么把薛家也给封了。 管家哭丧着脸道:“三少爷,胡人那边给的消息是,他们能满足咱们卢家所有的欠货的基础上,还能再加量两成!价格……就连价格每匹丝绸也比咱们便宜三两!” 三两银虽然看上去不多。 但架不住交易量大。 做生意往往成本就在一厘一毫。 “三两?!” 卢广耀被这个价格刺激的差点原地蹦起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抢我们卢家的生意,便宜三两?难道不挣钱也要跟我卢家打擂台?” 一直没吭声的卢轩却笃定地道:“是谢宁?” “谢宁?” 卢广耀眉心拧成疙瘩,满脸不可置信,“他、他不是在胡人大营里?” “在胡人大营里又如何?” 卢轩道:“耀儿你别忘了,谢宁那崽子脑袋如何机敏,现在边军围了胡人大营,传递个消息而已,对他来将又有何难,再说,西北境内拥有新式纺织车,能够胆量与卢家为敌的,还能是何人?” “李家纺织厂?” 卢广耀表情瞬间僵硬。 李武是谁? 乃是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祖辈蒙阴世袭爵位,便是这些年势头被打压,实力也够在西北跟他们卢家碰上一碰。 更何况,李家本身就站队廖吉昌。 鄢玉蓉在生意场上向来跟他们不对付。 “那、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卢轩长叹一口气,感觉谢宁就是他一生之敌,命里带的劫数,他道:“降价!耀儿你马上去榷场联系几个胡人大户,即便让出一部分利润,也要留住他们。” “那、那货呢?货怎么办?” “先欠着,只要与胡人的交易还握在咱们手中,来日都有翻盘的机会!” 卢轩急道:“耀儿快去!一定要抢在他们交易达成之前!” 榷场。 卢轩驾马一路疾奔而来,连马车都没做,路过卢家清冷的商铺门前,愤怒地看了一眼,然后一头奔向榷场客栈。 榷场内客栈与酒肆并不多,基本都用来招待过来做生意的胡人。 只有个别一两个下榻的全都是南方来的汉人。 卢广耀在客栈没堵到人,路过另外一间客栈的时候看见马车在门口,他下马直奔大堂,就见之前与他相熟的几个卢家胡人客商,全都与鄢玉蓉坐在一桌。 几个胡人部落代表和客商见了卢广耀突然出现,脸色均是有些尴尬。 “李夫人!” 卢广耀来势汹汹,一看就是要找事。 鄢玉蓉没起身,淡笑回应,“卢三少爷!” 卢广耀目光扫视几个面色尴尬的胡人道:“之前欠各位的丝绸,卢家正在筹备不日就将出货,我竟不知,李夫人也想要在丝绸生意上插一手?” “插一手不敢当!” 鄢玉蓉嫣然一笑气度不凡,“榷场交易都护府有规定,六成份额是你们卢家的,剩下四成是留给民间行商的,我李家丝绸厂虽不是南方来的行走商户,却也知这榷场交易,不止你们一家能做。” 第174章 高端商战,往往采用最幼稚的手段 “李夫人想做丝绸生意,大可以自行开拓销路。”卢广耀一般的时候不犯蠢,他仍旧笑得一派和煦盯着那几个胡人,“在坐部落代表都是与我卢家签订过合约的,李夫人这么做恐怕不太和规矩?” “哦……?” “这么说是卢家有现货可以交易了?” 卢广耀一滞,“货源卢家自然有准备,这点还不用李夫人操心。”卢广耀笑着道:“诸位,我家二叔在城内鸿宴楼有请,若是诸位闲暇不如聚一聚,出货延迟的事是我们卢家的责任,我二叔打算在价格上跟诸位商量商量。” 在座胡人一听卢家是要降价的意思,纷纷动了心思。 鄢玉蓉也不拦着。 半个时辰后,鸿宴楼一群老爷们中做了个鄢玉蓉,向来女人们的优秀只在内院后宅,要么相夫教子有功,要么持家有道,像她这般在生意场上抛头露面,与男人挣利少之又少。 行走商场多年,鄢玉蓉早已习惯各式各样的目光。 卢轩看她也跟来眼角眉梢都跟着抽筋。 卢轩先是开嗓客套了一番,象征性屈尊与几位胡人代表敬了酒,直奔主题道:“卢某人知道,最近的交易出货上卢家耽误了,为表诚意,卢家愿意每匹白坯丝绸降价三两!” “以弥补诸位的损失!” 三两?!! 那价格不是跟李家的一样? 当即就有胡人代表问了,“那出货呢?能否正常?” 卢轩眯缝着眼睛盯着鄢玉蓉道:“定然是正常,卢家的百年声誉诸位尽可放心!诸位想必也听说了,此前卢家有一匹货物遭劫,被劫地点虽然发生在草原,但我们卢家可是没让生意伙伴遭受半点损失,所有丢失的货物都由卢家一力承担。” “这次也一样!” 胡人代表们个个目光闪烁,心思各异。 他们跟卢家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从心底里更倾向卢家,李家纺织厂的货虽然品级比卢家高,但毕竟是新加入榷场,在价格同样的情况下他们更愿意相信卢家。 “四两!” 鄢玉蓉不轻不重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倏然砸在所有人心上。 卢轩登时大怒,一拍桌子,“鄢玉蓉!我敬你是将军夫人,否则这男人生意上的事,哪有你个女人说话的份!” “卢二老爷!” 鄢玉蓉笑道,“您这话说的就有失风度了,生意场上不分男女,既然朝廷有规定榷场份额有民间的份,那李家自然也有机会,有来有往才是生意,今日我李家在丝绸上搀了一手,保不齐将来您也会在李家的生意上先行一步!” 卢霆的大儿子操持江南产业,没少抢他们李家的生意。 “银子么,跟水一样,昨日流到你家,今日轮到我家,降价竞争也属正常,若不然您卢二老爷的席面……”鄢玉蓉撇嘴一笑,差点没把卢轩叔侄气死,“我鄢玉蓉还真就看不上!” 丝绸生意利润大。 市场上的丝绸价格,已经照官府规定的七十两高出二十多两,卢家自己产生丝,家中又有大量劳动力,其中成本何其微薄。 相比李家,生丝从外地远道而来。 人力,场地物力全都是成本。 想跟他们卢家在价格上相争,卢轩冷哼一声,眼神具是杀意,他道:“四两?鄢娘子可真是好口气,这般降价真不知你家的买卖还挣钱否,难道这就是女人做生意的手段?” “这就不劳卢二老爷您操心了!” 鄢玉蓉淡笑一声。 在座胡人听着两边剑拔弩张心里要乐开花。 才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丝绸便降价一两,胡人们甚至希望他们继续吵下去。 果然,就听卢轩怒喝道:“五两!我卢家世代的丝绸买卖,实力何其雄厚,降价五两难道你鄢娘子还要跟?你怕不是要赔钱!” “降价五两鄢玉蓉自然跟不起!” 鄢玉蓉施施然起身,淡笑着看向众人,“玉蓉还有事,今日就不相陪了,但李生意的大门一直向诸位敞开!若是做腻了卢家的生意李家随时欢迎各位!” 卢家大出血舍每匹丝绸五两银子的利润,反复承诺,才勉强使得胡人代表在出货速度上松口。 胡人走后。 卢广耀忧愁道:“二叔,现下胡人这边是答应可以晚几天出货,但谢宁一日不回,庄子厂子被封货源还是没有着落……” “去找赵斌!” 城内一处会馆内,卢轩卢广耀一颗心放肚里刚走,鄢玉蓉就从后面帘子里走出来。 赵斌摇着扇子道:“李夫人,我已经答应将李家丝绸借给卢家,你就不怕鸡飞蛋打,最后什么都没捞着?” “赵公子尽管借便是!” 鄢玉蓉拿起茶盏一壶茶沏得行云流水,好似商场运筹帷幄,“卢二老爷乃是赵公子外祖,血亲相帮情理之中,丝绸厂有王府两成干股,您发话我必然会借,至于其他的事……” 鄢玉蓉淡笑之中运筹帷幄,“保证不会惊动卢家,对您有防范。” 赵斌刷地合上扇子,眯眼应道:“如此这般最好!” 在卢家自以为解决了这次产业危机,宿川、白城、云州,西北境内几个州府,一夜之间,李家数十个铺面如雨后春笋一般全都挂上了经营丝绸的牌子。 李家丝绸售价按照给胡人的批发价流入市场。 不仅如此,在九十几两与八十五两的巨大价格差距下,李家丝绸的质量还比本地丝绸好上一大截。 西北本地丝绸乃是柞蚕,产出的丝绸淡黄,反观李家丝绸生丝产自江南,售卖丝绸如白雪一般干净,谢宁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白雪缎。 相比之下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远超西北最大的丝绸商户卢家。 能在生意场上分的一杯羹的都不是傻子。 这等价格又是这般质量,无异于向整个西北市场释放信号。 可以批发,也可以零售。 以李家八十五两的零售价格,贩卖到与西北相邻同样偏僻的州府,绝对有利可图! “夫人!” 李家大账房来报,“城门口的人说卢家的商队已经出城了。” 差不多半个月的积累,再加上谢宁之前抢的一批丝绸,李家如今已又足够的实力与卢家抗衡。 鄢玉蓉撂下账本笑道:“去通知将军,他知道要做什么。” 第175章 草原王被杀,身首异处 第二天清早,得知货物再次被劫的叔侄二人犹如晴天霹雳。 “怎、怎么会这样……” 卢广耀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之前他们信誓旦旦地向一众胡人代表承诺卢家商誉,他们卢家能承担一次的货物损失,但接连两次,还是在货源如此紧张,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他们卢家如何也赔不起第二次了。 管家如丧考批地道:“三少爷,二老爷,胡人商人和部落代表都在前院吵着闹着,要您陪货退钱!” 另一边。 边军大营,李武指挥着人把丝绸往帐篷里搬。 “都给老子仔细点!” “这可都是值钱东西!碰坏了别怪老子扣了你们贴补银子!” “头儿,这里头装的是啥是?” 小旗凑过来,满脸兴奋,昨夜李武临时叫他们出兵,还捂得跟贼一样,动手的地方就在距离大营不远处,原本他们还心里忐忑万一被抓了,不得蹲笆篱子去。 可没想到从劫货,再到把两边的人都胖揍一顿,那些人被打的嗷嗷哭爹喊娘嗷嗷直叫,大营方向愣是一点动静没有。 “里头装的是你青楼头牌的胸脯!” 李武语气不好,脸却快笑成菊花,“少他娘的打听,赶紧把东西装好,待来日拔营一同带回去!” 草原大王子自感染瘟疫以来,第一次走出帐篷,夏日草原的风依旧凌冽,他望着湛蓝无际的天空只觉一生无望。 草原王金戈收到大皇子的来信。 信乃鲜血写就,是他最看好亲儿子的笔迹,信上大王子将本次战事失利的责任一力承担,并将此前都护府要求给杨家军祭奠的要求与瘟疫药方和盘托出,希望父王在此绝境之下有所决断。 草原王金戈,看完信之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王庭外赤甲军赫然在列。 那神秘会产生剧烈爆炸的武器,让所有部落主人都望而生畏,两天时间曾经与他亲如兄弟的部落主人,全都走了个干净,王庭之内只剩下金戈最信任的几千护卫。 还有三千重甲骑兵。 这是他草原王金戈最后的本钱。 回顾他这一生,出生起就是最下等汉人女子剩下的杂种,虽然生父为部落首领,但他却如瘸脚的羊一般受人鄙夷长大,在成为统领大漠草原王的一路上,他杀过自己的亲兄弟。 屠杀过超过五千人的部落。 骁勇善战的他,竟在此刻感受到命运的作弄。 空无一人的大帐里,金戈坐在那儿,信件上是他亲生儿子已经干透发黑的血,城外是足以踏碎他尊严的敌人。 他金戈一生戎马,岂能在此刻断了脊梁。 “来人!” 金戈豁然起身,目似雄鹰,地吩咐道:“召集除重甲骑兵外所有兵力,今晚戌时出战!” 晨光熹微,破云而出的日头,仿佛揉散了的金光,照应如血一般的大地。 金戈披头散发地坐在足以没过脚踝的血水里,脸上没有一点生机。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吴世英漠然地走到跟前,银光一闪,视线倒转整个世界都成了血色。 草原王金戈被杀的消息,震动整个大漠。 昔日草原雄鹰最后竟落得个身首异处,头颅被中原人带走,曝尸荒野的下场。 王庭仅剩的三千草原重骑急奔大营而来。 起先哈斯还以为是大王给他们增兵,但下马的将领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如遭雷击,仿佛掉入无边地狱。 草原王金戈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金科兀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人直挺挺地倒下。 七月初三。 西北边军再次排除使臣与胡人谈判,此次谈判被载入史册,以巨大的胜利和国境线的推进,史称白山大捷! 两军阵前。 胡人王子金科兀身披白衣,由哈斯搀扶带领瘟疫中幸存的两万将士,在祭坛之下齐齐下跪。 “草原长生天在上,我金科兀向杨将军、杨云翼父子告罪!”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不复返。 廖吉昌在金科兀手中接过杨云翼父子的尸骨,其他将领则是抱着白石坑数万将士的尸骨,满脸肃穆泪痕,杨家军虽然没有真正沉冤昭雪。 但他们的英明,再次树立西北边军的身上。 此时谢宁拎着一壶酒,正在铜草花丛间半眯着眼。 草原流浪儿刘玄和张大宝在不远处挖石头玩。 谢宁草地间跋涉很远,他脱下衣袍,用酒水写下: “烽燧连云递羽檄,铁甲蒙尘玉门寂,丹诏夜破麒麟殿,霜刃重开天山戟。” “战马嘶风龙城溃,黄沙凝血胡天低,祁连月照残镞冷,春草年年绿如混。” 西北边军以草原王金戈的头颅,换取国境线向前推进三十里,这天云卷云舒,天边鹰隼盘旋不止,大宴的风早已吹干了谢宁的祭悼岳父的诗词,廖吉昌吴世英等人寻来时,他人已经醉倒在铜草花上。 谢宁回来了! 消息迅速在宿川城传开。 许婉清早就等在廖府门口,一双脚踱步几乎走出血泡,差不多傍晚十分,一辆马车遥遥驶来,此时东城街道上仍有路人,许婉却顾不得其他,拔腿奔跑到马车跟前。 “谢、谢宁……” 三个字,饱含了所有思念与彻夜难眠的惦记。 谢宁下车两步将许婉重重抱紧怀里。 “许婉,抱歉叫你担心了!” “回来了就好!你回来就好……”许婉声音哽咽,从怀抱里挣扎出来,捋着胳膊把谢宁从上检查到下,她眼泪夺眶而出,红得犹如兔子,“没事、没事,相公你没事!” “嗯,没事!” 将近十天的分别,再次见到心爱的人,心上仿佛绞痛一般地疼着。 回府以后。 谢宁洗干净了全身,剃了胡子,收拾干净整洁才往房里去。 廖吉昌和赵夫人并没有找他问话、关心。 房门推开,才刚走两步,许婉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脚底下。 “你这是干什么?” 许婉显然是哭过,他抱着谢宁的大腿,整个脸颊上半身全都贴在他腿上,声音再次哽咽地道:“我听说,我全都听说了,是你将我父亲大哥和杨家军的尸骨迎回来!” “谢宁……” 第176章 谢宁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谢宁不太会安慰人,能做的只能是用温暖的肩膀,给许婉提供最强大的依靠。 许婉哭了多久,他不知道。 虽然只相隔百里,回到熟悉的床上,巨大的安全感让谢宁很早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他们便出发前往宿川南城的尼姑庵。 这次谢宁以女婿的身份,跟随进入殿内。 许婉没哭,望着家人们团聚的排位,恭敬磕三个头,谢宁跟随着她一起,望着杨家人的排位怔怔出神。 承诺放进心里的永远比口说的有用。 回城的路上,许婉靠着的他肩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经过这次胡人大营一行,让谢宁有些想回到村里去,他医生不是掌握生死的神邸,每日见到垒成山高的人类尸体在眼前焚烧,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他眼前丧生。 便是敌对异族也会对心里造成影响。 他跟廖吉昌提出,自己要回老家一阵,没想到廖吉昌竟然没同意。 不同意也就罢了,反而从书房里拿出两大箱书籍,让谢宁背诵,谢宁看着摞起来比桌子还高的书籍,顿时脑袋都大了,“老师……你确定,这些都是让我背诵的?” 他考秀才,只背了四书五经和钻研了一些历年真题。 如此庞大的背诵量,堪比考博,还不如杀了他。 “你以为乡试是什么?跟院试一样简单?徒儿,你可别忘了,乡试后面是会试,会试结束还有殿试等着。”廖吉昌却十分严格地道:“为师乃殿试前三名,我的徒弟,你打算就考个差不多?” “老师……” 小三元的名头已然在西北文人圈子打响。 谢宁倒是不太在意什么元不元的,但看廖吉昌这样,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廖吉昌瞪了他一眼,道:“来人,把东西搬上来。” 管家老鲁很快指挥着侍卫,往院里搬了三口大缸,廖吉昌指着水缸道:“你每日上午背诵,下午练字,你的字我看过,工整有余风骨不足,书籍里有书法大家王氏的字帖,你每日做文章为师亲自出题,这三口大缸需要你全部染黑为止。” 谢宁彻底懵了。 望着一口能装下俩大活人的大缸懵了。 他舌头不禁打结地道:“老、老师您确定,让我用笔墨染黑这三口大缸?” 这可是三口大缸啊,寻常人家生活都得用上几天。 “怎么,你不愿意?” 廖吉昌胡须一吹,十分严厉地等着他,仿佛教务主任上身,他从身后掏出个让谢宁瞠目的东西,“徒儿,你是头脑聪明,但科举场上乃是汇集天下聪明人,别以为你那临时抱佛脚的法子有用。” 廖吉昌挥了挥戒尺,“每日若是文章做的不合格,为师会指点你,但你若是偷懒,可别怪为师把你当稚童责打!” 如此严厉的态度,谢宁还哪敢辩驳。 他思索下小心道:“那……那榷场那边?” “榷场平时你去?” 谢宁摇了摇头。 可算是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这不就得了!”廖吉昌甩一甩衣袖扔下一句,“既然都不去,那就挂名到年底再辞官,好歹能领好几个月的饷银!” 从这天起,谢宁就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日天没亮,鸡没叫从媳妇的被窝里爬出来,冷水洗脸开始背书,背诵两个时辰,早饭还不能吃太饱,怕晕碳困,草草吃过早饭,连忙继续背。 廖吉昌给的书,全都是市面难寻的经史典籍。 其内容涵盖,哲学道法,佛家,天文地理,人文,风物,海治…… 就连英文书籍都有几本。 谢宁每每背的生不如死,就折磨张大宝,叫他来监督陪着背,张大宝背的慢了,他就一戒尺抽过去,张大宝基本没有比他背的快的时候,谢宁的脑子是现代应试教育折磨下的产物。 十几页的书,看过三遍能记得七七八八,剩下就是重点延伸字句补齐。 有时候张大宝被他折磨的吃饭早饭就跑,他就抓吴俊源一起。 可人家吴俊源怎么说。 这厮竟然说廖吉昌给的书里面,他有一大半全都看过,根本不需要再看。 有一日李成勇和季俊山一同拜访,往常看一眼都嫌扎眼睛的人,此时却成了谢宁的救星。 “李兄、季兄正好明年咱们一同乡试,不如咱们一起温习功课!” 连夺三场魁首的小三元发出邀请,李成勇季俊山自然乐得同意。 可仅仅一天,李成勇就被谢宁庞大的学习进度给累趴下了,第二天季俊山约他,李成勇说死不来。 三个人的游戏,李成勇却根本不想有姓名。 只剩季俊山一个人苦苦坚持。 这样的学习进度,不到三天,季俊山就犹如被女鬼吸干了魂魄,整日无精打采,有时候看书都会睡着,不过更多时候他都震惊于谢宁强大的意志力和记忆力。 同样一本书,谢宁基本能在三天之内搞定。 同样一个考题,谢宁总能以不同角度出发,做出比他优秀许多的文章。 即便累得宛如枯鬼,季俊山也一直咬牙坚持。 谢宁有时候被考题折磨到发疯,一气之下便把自己的所有笔记,全都叫人送回村里去,让村里的孩子也一同学习,同时他也给张子宸下达任务,每十天要上交谢氏族学的学习进度。 从熟读四书五经开始逐渐加量。 差不多十天左右,他就要求村里的孩子背诵完一整本书。 一开始张子宸还拿他的笔记如同至宝,但没出几天,他就反应过来了,谢宁这是换着法的折磨人。 十天后。 廖吉昌给他放了半天假。 许婉原本还盼着他能带自己出廖家宅院散散心,但一看谢宁瘫在床上犹如一滩烂泥,根本舍不得再去打扰他。 许婉闲来无事,翻着谢宁的批注,前面赵夫人看见来客却霎时间白了脸色。 “王妃?您怎么有空来了?” 武成王妃眉头一挑,笑道:“白城慈安堂建好,本宫一是想来跟赵夫人取取经,毕竟你安抚战后家属有经验,二来,本宫许久不出来走动,想带瑶儿到廖府串串门。” “看来赵夫人是不欢迎本宫呀!” “王妃说的哪里话!” 赵夫人赶忙握着武成王妃的手将人迎进来。 身后赵云瑶进院开始便四处张望,娇滴滴的嗓音道:“娘亲,不是说谢大人的夫人跟我差不多大,她人呢?” 闻听此言,赵夫人心底咯噔一声。 杨家作为西北官宦世家,内宅家眷们自然走动认得,许婉更是自小就跟武城王府的赵云瑶是手帕交。 第177章 他还威武上了? 武成王府就赵云瑶一个县主,武成王妃只生了两个儿子,她是跟随武成王时间最久的通房所出,是个对世子之位没有威胁的女孩,长的又娇嫩漂亮,武成王妃也拿她当亲女儿看待。 同为西北官宦世家,廖府赵云瑶来了不知多少遍。 “谢夫人她……” 赵夫人刚要阻拦。 赵云瑶先一步走到院子里,头上的钗环活泼地颤动,她笑着道:“娘亲、赵夫人我先进去找谢夫人玩了!” “这……” 赵夫人心头大惊,刚要上前去追,被武成王妃拦住,“赵夫人,她们年轻小姑娘在一起有话说,云瑶活泼,没事儿的,说不准一会她跟谢夫人就好的像一个人似得!” 赵夫人心里跟吃了苦瓜似得。 可不是好成一个人么。 之前杨婉就跟赵云瑶好成一个人。 从小到大来过无数次的赵云瑶,三两步便跑到了内院,院子里的凉亭没有人,赵云瑶正纳闷好端端的院子怎么放了三口大水缸,一回头便见到窗棂内坐着看书的女子。 恰好那女子也在这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赵云瑶霎时间全身僵硬。 谢宁睡梦中就感觉有人在嘤嘤嘤,像是女鬼在哭,他迷糊醒来,朝外间喊了一声,“娘子?许婉?” 女鬼哭声戛然而止。 卧房外,谢宁推开门就见自个媳妇跟一个长相娇俏的甜美,对坐哭泣,桌上帕子都湿了好几张。 “娘子,你这是……” 谢宁有点懵。 赵云瑶起身红着俩眼珠子,对着谢宁上下打量,脸上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也没多俊俏,都没你二哥壮,胡子拉碴一身臭味,就个头还行,杨婉,你就嫁了这么个傻大个?” “你还说他是科举小三元,小三元就长这样?” 谢宁:“……” 不,大姐你谁啊! 上来就挑三拣四。 许婉连忙起身,把赵云瑶挡在后面向谢宁解释,“相公,这是云瑶,是武成王的小女儿,云瑶县主。” 县主? 武成王的女儿? 刚才这女孩还管许婉叫杨婉,那不是她认出来许婉的身份? 谢宁眉心一拧,顿时看向赵云瑶的眼神不善。 许婉把他拉进卧房,小声道:“云瑶不会往外说的,相公你别担心。” 杨家军尚未平反,许婉仍是通敌卖国的罪臣之女,万一风声一旦走漏,依目前谢宁的身份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护她周全。 “你确定?” 那丫头蹦蹦跶跶,一点县主闺女的稳重没有,一瞅就不是嘴巴严的货。 “不会的!” 许婉道:“云瑶跟我一同长大,十岁的时候定给了我二哥,算是半个杨家人,虽然现在杨家不在了,我二哥也杳无音信,但她绝对不会害我!” “不会就好。” 谢宁松了一口气,仍觉不放心,他叮嘱道:“不管这丫头能不能管住嘴巴,以后让她少来廖府,省的惊动其他人横生枝节。” “嗯,我会的!” 许婉向来懂事,她又道:“下个月云瑶就要嫁人,便是想多走动也是不能了。” “嫁人?” 谢宁有点诧异。 “嗯,虽然她跟我二哥定过亲,但杨家如今……”许婉道:“她下个月会嫁给安边都护府安西侯的世子,也算是我们杨家没耽误她。” “安边都护府不是在跟吐蕃打仗?” “是在打仗……” 说起这个,许婉有些忧愁,“她嫁过去是世子夫人,打仗应该影响不到她。” 这可说不准,都护府节度一方兵马政权,拱卫边境,吐蕃那边兵马强悍,异族团结并不像胡人这般好打发,最重要的是据谢宁所知,安边都护府比西北还穷,是真正的黄沙大漠。 这几年逍遥散几乎啃噬掉了大宴兵马的根,安边都护府兵力比西北边军还要弱上三分。 万一真的战败,第一个倒霉的便是官宦家眷。 若是他的女儿,这等人家上门求亲,管他什么王侯将相,直接打出门去。 武成王竟把女儿嫁到那种累卵地方,为了利益关系可真能豁得出去! 再次走出卧房,谢宁看这丫头的眼神都带着点怜悯。 赵云瑶仍天真无邪地盯着他。 仿佛身为闺蜜,考量她的老公一般。 “娘子,我出门一趟。” “晚上给你带马家烧鸡。” 谢宁打了声招呼,抬腿便走。 “他、他怎么走了?” “杨婉,你说他对你好,是真的好吗?我怎么看他冷冰冰的。”赵云瑶像是没开窍的孩子,娇俏的面容满是好奇,“他对你好是哪种好?是像二哥哥三哥哥那样事事都让着你吗?” 谢宁可没有事事都让着她。 惹他生气了,还会毫不留情的收拾她。 不管是床上,还是别处。 许婉面颊一红,羞赧道:“不是像哥哥那种好。” “那是哪种好?” 赵云瑶想起许婉的两个哥哥,她道:“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虽然嫁的不是你二哥,但你也跟我多说说,我还不知道成亲了要干嘛呢,是要亲嘴吗?还是要做别的?” 世家大户女子出嫁前都有嬷嬷教习,怎么伺候男人。 赵云瑶出嫁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看样子王府的嬷嬷应该什么都没教。 想起自己跟谢宁无数次耳鬓厮磨,床榻彻底响到天明,许婉脸色红到脖子,这根本就难以启齿。 谢宁走出廖府,外面的阳光亮到刺眼。 吴俊源跟在后头,拐棍让他当打打狗棍使,他兴致满满地道:“咱去哪?” 谢宁白了他一眼。 他最近不想跟妖孽学霸说话。 天气热得要死,谢宁没做马车与吴俊源骑马往李家窑厂走。 “你可算是打算学骑马了!” 吴俊源嘴贱道:“君子六艺,等你得空,我教你丹青骑射?” 画画那玩意谢宁从小就没天分,让他画物理抛物线还行,水墨丹青? 还是免了。 谢宁道:“我射的准着呢,画画我就会小鸡吃米图!” 小鸡吃米图……? “这是什么?” 吴俊源再次对谢宁口中奇怪的言语感到好奇,他骑马走在后面,不一会反应过来,“谢宁,你要不要脸!” 李家窑厂,谢宁才刚把马栓到树上,远远就见一人歇躺在椅子上,两腿搭在前面的凳子半躺着好不悠闲地叫马扎上女子,“使点劲,哎哎,就这块使劲,给二爷我摁舒服了,二爷我给你家男人安排个轻巧点的工……” 离远了看,谢宁没觉得有什么。 还以为是哪个不咋地的工头。 可走进了一看,他眉心顿时拧成疙瘩。 这大老爷派头颐指气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二道沟村里的——谢宝成! 第178章 窑厂,瓷砖 吴俊源见谢宁神色有异,挑眉看着谢宝成方向道:“怎么了?” “没什么。” 谢宁绕过谢宝成走到窑厂里面。 李家窑厂有十个窑口,谢宁占了三个,这三个窑口基本都是谢大利在管着,赵小脚生辰在即,算算日子应该往京城再发一批白瓷。 “谢、谢宁?” 正在进行矿石搅拌的谢氏村民见了谢宁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家伙事,“你怎么来了?” 谢宁看了他一眼,他认出来了,这人同样姓谢跟谢宁是出了五服的同辈,他道:“大利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烧窑步骤繁琐,每一步都要严加把控。 窑口前的这块空地上,只有他这么一个谢氏村民,矿场本来的劳力一个没看着。 搅拌矿石,烧胚,全是力气活。 可以说窑厂基本就没有轻松的活计。 “大、大利在、在窑口里面呢……” “烧窑不轻松,还能坚持得住?” 谢宁轻声问道。 谢耀辉听谢宁这般问,又见后面跟着个衣着不凡的男人,摸了一把下颌上的汗,憨厚的表情唇角都挤出黑色的纹路,“能!能坚持得住,往常在家一天也挣不来三十个钱儿,现在一天能挣一百个呢!” “咱村儿,咱老谢家都多亏了你谢老爷!” “要不是你,俺们还过那苦哈哈的日子哩!” 二道沟村村民都在卖草药上挣了不少钱,一天一百文的进项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多,谢耀辉倒是个实在的肯踏实干活。 谢宁拍了拍肩膀道:“我路上卖了凉瓜,耀辉哥先歇会吃点降降暑。” 谢耀辉连忙点头,“多谢!谢老爷!我弄完这点就去!” 有些时候穷人初贫乍富比为富不仁还可恶,谢宁刚才见谢宝成在哪里耀武扬威,心里的确生气,但谢耀辉的踏实,却让他稍稍降了火气。 也不一定所有村里来的工人,都如谢宝成一般。 窑口里面常年高温,人还没走到近前就被一股热浪袭得额头直冒汗。 “大利哥?” 谢大利正跟几个老师傅往架子上装生胚,旁边土墙根坐着几个睡着的庄稼汉,一眼谢宁便看出来全是村里的人。 “谢宁?” 谢大利踢了一脚身旁的汉子,道:“快搭把手!” 那汉子仿佛睡懵了,也像是累狠了,睁眼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哎哎,来了!” “谢宁,你怎么来了!” 谢大利见了谢宁,语气亲热,连眼仁里都带着近亲,“前阵子听说你失踪了,可我给急坏了,你回来我就去了廖府,里头管家跟我说你忙着读书就没进去打扰你!” “咋样?”谢大利拍了拍身旁垒好的白瓷道:“你大利哥,把生意看顾的不错!这可都是今个刚出来的瓷砖!” 墙角两列一人多高的白瓷砖,一个窑口一天能烧这么多,的确产量不错。 谢宁搬过来一块仔细打量,白瓷细腻,尺寸规整,跟他要求的质量一样。 “是不错!” “大利哥,辛苦你了!” 谢宁扫了一眼,地上睡着的几个村民道:“大利哥先出去聊。” 树荫地下,谢大利一桶凉水从上浇到下,接过谢宁手里的凉瓜,生龙活虎地啃了几口,“等宿川这边厂子人手培养起来,家里那边的窑厂年底就能开工了!” “嗯……” 谢宁袍子揶在腰上,跟吴俊源一同蹲着,视线却扫试着他占的三个窑口。 “就是这烧窑的活不轻松,咱村的人挣惯了草药的轻巧钱,都不大乐意来……” 不用谢宁打听,谢大利跟倒豆子似得把窑厂近况说了个遍。 谢宁听出来了,谢宝成之所以在窑厂门口跟个大爷似得,还让别的劳力媳妇给他捶腿,完全是因为他是最先一批跟着进窑的,自己以为掌握了矿石黏土配方,跟谢大利要了调配黏土的活。 自来窑厂装车卸货是最辛苦的活。 谢大利为人太过小心,从来不肯让外来工人进窑,连不姓谢的村民都不行。 进窑烧窑的活就全落到村里来的那几个,谢姓汉子身上。 李家窑厂原本十个窑口,谢宁占了三个,剩下七个窑口要不了那么多劳力,就便宜谢宝成钻了空子,每个想来谢家窑口讨口饭吃的苦工,还得先巴结他,给他好处才能捞个装车、抬水的活。 想不到谢宝成这根窝囊棍儿,活了几十年,这会倒立起来了。 “咱村里的窑厂,咱谢家的兄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开工……”谢大利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谢宁的神态越来越沉默。 “忠叔呢?” 谢宁问道。 “我爹啊!” 谢大利道:“上次纺织厂着火他不是伤着了么,他年岁大了,窑厂的活还累,我叫他在厂房里休息呢,走我带你去找他。” “不用,大利哥你先忙,我到处转转。” “那行,咱的瓷砖重要,你去找我爹,晚了咱兄弟在聊!” 窑厂厂房在山坡另一侧,谢宁一路都在沉默。 “你这同族大哥倒是有意思。” “嗯?” 吴俊源道:“要说他老实可他把产量抓得紧,要说他能力还行,他竟然不懂劳动力分配?瞅给你们村的人累的,我瞅着都要吐血了!” 谢宁沉默了下没说话。 谢大利明显老实有余,能力不足。 开厂做生意,不可能钱都让一家挣,以谢大利的能力经营个家庭作坊,还算不错,但要把控个百十人的厂子,经验和眼界就太不够了。 当初占了李家三个窑口,谢宁便拿钱盖了宿舍厂房,为的就是不跟李家的劳工们有摩擦。 厂房门口一堆外地闲汉子,在哪里下棋乱喊,树荫旁边卷着草席锅碗瓢盆,看样子显然是在这里生活不少时间。 树荫另一侧还有女人奶孩子,一群光屁股带的半大崽子到处乱跑。 见来了俩脸生,穿着又好的人过来,孩子们顿时一拥而上,跪地要钱,“大爷,给点!” “可怜可怜俺们,给点钱……” “给俩钱卖粮!” 这些孩子眼神纯净,并不向城内真正的要饭华子,目光孤狼似得透着一股狠劲。 很显然。 侧头看好戏,树荫下的男人女人就是这群孩子的爹妈。 第179章 媳妇怀孕是为什么? 吴俊源觑着谢宁的脸色,见谢宁一言不发往院里走,解开钱袋子,笑眯眯对着一群孩子道:“你们想要钱不?” “想要!想要!” 都跟要饭花子差不多的孩童们,哪能不想要钱。 “既然想要钱,那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只要给钱咱啥都干!” “哪行,我问你们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 一群孩子嗷嗷叫。 一加一等于二,要是不会那不是傻子? 吴俊源周掌一张掏出一把铜钱,给孩子们挨个拿了一个,他又问道:“那二加二呢?” 以此类推。 直到问道十六加十六有许多孩子都答不上来了。 这时树荫下的大人们也都好奇凑了过来。 仅剩三个孩童能接着回答,直到吴俊源问,一百二十八加一百二十八,掏钱的孩子就剩下一个,那孩童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小孩看起来不大也就不到十岁,他扣了扣腚思索了下,“二百五十六!” “厉害呀!” 吴俊源又数了十个铜板给他,继续问,“那二百五十六加二百五六呢?” 这个问题明显难住了他,小孩思索了一回,扣腚的手看上去更加用力了。 过了一小会,他裂开缺牙的嘴道:“那我要是回答上来了,你就不能给我十个铜板了。” “你要多少?” 吴俊源四处游历,还从没见过脑袋瓜这么好使的孩子。 “我要三十个!” 三十个铜板正是他爹每日进窑的工钱,小孩紧张瞪着眼睛,生怕吴俊源不同意。 “行,三十个就三十个!” “你说答案。” 吴俊源还威胁道:“要是不对……” “不对你要咋样?” 小孩的娘已经靠了过来,他缩在娘亲身后探出个脑袋,“我可告诉你,打我屁股可不行,我爹娘都在这呢!” “不打你屁股!” “那,那我说了啊……” “五百一十二!” “答对了!” 吴俊源数出三十个铜板给了他,孩童转手就给了他娘。 “还继续来吗?” 算几个数就能挣他爹一天的工钱,小孩当然愿意继续,而且他摸出规律来了,这大个子出的问题就是叠加,一加一等于二,得数继续相加。 “来!” “行,那就继续!” 小孩脑瓜够用,吴俊源直到问到四千开外,中间还指点了下他什么是千,才彻底答不上来。 “错了!” 吴俊源使劲拧了拧孩童的脸蛋子,凶巴巴地道:“四千零九十六相加,等于八千一百九十二,你算错了!” “算错就算错!” 小孩差不多拿了快半两银子,撒腿就要跑,被吴俊源一把拎起来,两条腿在空中来回乱蹬,“你放开我!放开我!” “小狼崽子!” “脾气还不小,拿了爷的钱就想跑?” 吴俊源生的高大,虽然现在瘦,但手臂上条条刚愈合好的刀伤看着渗人得紧。 他这般凶煞,吓得孩童爹娘连连口头告饶。 “叫爹!” “我有爹凭啥要叫你爹!” 小孩爹娘一听吴俊源的话都愣了。 一旁大人们更是哄笑不止。 吴俊源逗了小孩半天,总算是累了,他把那孩子提留跟前道:“咱俩打个赌,要是三天之内,你爹找到活干,你做我儿子咋样?” 他们这帮劳工从三个窑口被借出去,就再没有过活干。 姓谢的管事,就只让自己族人在里头挣钱,也就是活干不完,或者拉矿石这种累死人的活能分给他们一点。 一转眼这都快一个月了。 在窑厂再找不到活干,他们就要换地方谋生路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吴俊源指了指厂房里头道:“刚才进去那个老爷,我兄弟,谢家窑厂是他的,给你爹妈安排个活还不是小菜一碟!” “那、那也得等我爹娘有活了我再管你叫爹!” “成!就这么说定了!” 厂房里头,谢宁先是给谢克忠把了脉,然后又说了会窑厂的事。 谢宁虽然没明说什么。 但谢克忠从他不甚高兴的语气里隐隐听出来不满。 走出大门口,谢宁对谢克忠道:“忠叔,咱的瓷砖迟早要挪到村里,这几天大利哥先跟着我,我这头有事情需要他帮忙,您先看顾一下!” 快一个月过去,谢克忠的烧伤好的差不多,他生怕谢宁嫌弃自己是个吃干饭的,连连答应,“好好,我晚上就跟大利说,你那边的事别着急……” 出了厂房,谢宁就见吴俊源蹲在树根地下,跟一群光膀子的壮汉大杀四方。 天气燥热,窑厂周围更甚。 吴俊源衣领子扯到肚脐,指尖落下一字道:“我赢了,拿钱!” 棋局输赢不大。 一局三个铜板。 可自从这人坐下之后,劳力们就没赢过,十几个铜板看似不多,但落在他们身上也是肠子里刮油跟要命一样。 才一会功夫,吴俊源散出去的铜板,就几乎全回来了。 除了给算术好的孩童。 “说完了?” 吴俊源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其余壮汉听说谢宁的谢家窑厂的老板,各个期盼地看着他。 有胆大的直接张口问,“大老爷,能不能给俺们也安排个活计?俺们可都是几十年进窑的老手,甭管是吃苦,还是受累只要给俺们一口饭吃!” 谢宁瞥了吴俊源一眼,当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道:“诸位老大哥别急,谢家窑厂现在还不缺人,到用人的时候自有管事来找你们!” 吴俊源眼睛一瞪,“你等会。” 谢宁本身说完就要走,却被吴俊源给扯住,“干什么!” “你把这俩,老大哥和老嫂子先安排进去!” 一双双渴求生路的眼睛瞅着。 眼看着爹娘可能就要有活干,不用再睡在旷野树荫下,小孩紧张得眼珠子都要定住似得盯着谢宁。 谢宁拧眉,“给他们安排活可以,但你得告诉我因为什么?” 吴俊源挠了挠脑袋笑道:“哈哈,我刚认了个儿子。” “什么玩意?” 回去的路上多了个小尾巴。 谢宁无奈骂道:“你缺不缺德!人家小孩好好的一家三口,非得管你叫爹?” “那咋了?” “兴你有媳妇?”吴俊源道:“我没有媳妇也有人管我叫爹!” 谢宁:“……” “你可真够贱的了!” 小孩被爹娘打发屁颠屁颠跟在马匹后头,刚认的爹也不说把他抱上马来。 吴俊源说他身上指定有跳蚤,怕过自己身上。 “贱?” “我是男的,我想要儿子这很贱吗?” “这难道不是有上进心吗?” 谢宁诧异回头,又觉得这是吴俊源能说出来的话,“上进心跟贱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 吴俊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凉瓜,咬了一口悠悠道:“凡是有上进心一定会做出下贱的事,那下贱的人不就是有上进心?” 谢宁乐了。 问他,“那依你之见,是先有上进心还是先下贱?还是做人先下贱,再有上进心?” “那当然是先有上进心,才能做出下贱事!” 谢宁恍然,“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宁过了一会又道:“那你是解元,我是小三元,那咱俩岂非都是贱人?” 吴俊源点了点头,赞赏道:“不亏是小三元,就是这么回事!” 倏忽有风吹过。 后头赤脚小孩听不懂他俩贱来贱去。 反正都是贱人。 吴俊源与谢宁对视一会,同时放声大笑。 吴俊源道:“你这产业还没做起来,就先出问题,打算怎么办,我方才还以为你要发火。” “发火?” 谢宁摇头,“怒气上头永远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大利哥为人老成,虽然不够圆滑,但他现在在兴头上,我若发火岂非浇灭了他一腔热血?” “那你打算怎么办?” “生意,官场么,恩威并施才是关键。” 谢宁轻笑道,“你方才说贱人,我出个问题考考你。” “你说。” 谢宁抿唇笑道:“说媳妇怀孕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媳妇怀孕了?”吴俊源皱起眉头,朝着谢宁下三路走。 谢宁道:“别看我,是今日的事情,你琢磨琢磨。” “媳妇怀孕了?还能跟今日事扯上?” “嗯,你想想。” 吴俊源思索半天,没想出答案。 谢宁笑道:“拔晚了啊!” 吴俊源愣住一瞬,转而放生大笑。 生意官场,甭管是恩威并施,还是拿捏他人心态可不就如同让媳妇怀孕,都得讲究个时机恰当好处。 第180章 抢走所有丝绸生意 为了窑厂,谢宁特地跟廖吉昌请了三天假。 他要考科举。 既然摊子都铺开了,断没有潦草糊弄的道理。 谢大利清早就来敲门,谢宁背过两篇文章连早饭都没吃就带上张大宝和谢大利出门去。 谢大利只知道谢宁跟大人物开了个纺织厂,并不知道,他还跟当兵的头头又弄了个木活厂,马车里,谢大利撩开帘子看见街道上李家丝绸铺门前围着一堆人,全是清早排队买丝绸的。 他道:“谢宁,你这丝绸厂子生意做起来了!” 谢宁心里正默背刚才的经义,他掀开眼皮的瞬间,还在想着经义下一句。 余光瞥见外面排长队的光景,他道:“李家生意有李夫人和管事操持,并不用我怎么操心,厂子的丝绸质量本就比本地高一大截,挣钱是一定的,大利哥,做生意产品猎奇和质量是一方面,猎奇能赢得一时利润,质量若没有口碑也不能长久。” 谢大利昨个已经被谢克忠提醒。 谢宁可能是对窑厂有所不满。 此时听得格外认真。 谢宁道:“归根结底,生意最重要的是经营。” “大利哥,你想想同样的鸡蛋,为什么有人能卖到一文钱一个,而有的只能贱卖一文三个?” “是因为买的人不一样。” 谢宁看着在窑厂折腾到发红暴皮的脸,又问,“那大利哥你觉得贱卖的和高价的那个会赚钱?” “当然是高价赚钱!” 张大宝插了一句。 谢大利也跟着点头。 “不绝对,小商小贩当然价高利润高,但如果是大生意则是一厘一毫的利润计算盈亏。”谢宁道:“一个头脑精明的妇人把一百只鸡蛋卖给有钱人,远不如一个养鸡场每天批发出去一文钱三个鸡蛋挣的多。” “可同样的,厂子如何经营,人员如何把控,近亲和外来工人怎么分配这些都是讲究。” 谢宁道:“之前我叫你们去李家的厂子学习,让你们主要学的也是这个。” 谢大利一愣,他大约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去木活厂,谢宁头一天已经通知了方大川,马车刚停方大川和张校尉便迎了过来。 “张校尉,方总旗。” 谢宁打了声招呼,介绍道:“这是我同族哥哥,谢大利。” 都是谢宁的至亲好友,犯不着扭捏。 方大川第一个爽朗道:“谢兄弟!” 张校尉也跟谢大利拱了拱手。 一个是西北军校尉,一个是总旗,这样两个手握重兵的大官,从前谢大利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此刻谢宁却极为自然地把他介绍给他们。 好像他也是个什么人物。 好在谢大利这些日子,跟着谢宁长进了不少,他依礼回话,“张校尉,方总旗。” 木活厂最近招收退役老兵。 厂子大门口站了一大排前来面试的老兵们。 谢宁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谢大利道:“大利哥,木活厂的图纸都是我手绘的,特殊技术节点,唔……就像窑厂矿石黏土配比,我跟着参与研究,但最后落实的人是廖府的木匠远亲,也是我能信得过的。” 谢大利连连点头。 谢宁道:“近亲之人可以安排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但也要考校人品,正因为关系比较近,若是做的不好偷懒日后不好开口,所以要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厂子的技术泄露出去,那廖大人家的远亲,他长子就要卖身给我为奴。” “为奴?” 谢大利吃惊,谢宁竟然这么狠。 “对为奴!” 往下谢宁没继续说,而是代替了管事的位置,一个个过排队的老兵。 谢宁问话,故意比管事问的还要详细。 家里几口人,都会什么,能喝多少酒,自己认为最擅长的什么,然后从这些人的穿衣打扮,面向谈吐判定性格人品,综合一下之后,再派到合适的岗位。 谢大利就眼见着谢宁把一个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的老兵,派发到伐木那里去。 跟着谢宁待了一整天。 谢大利自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 去酒楼的路上,他问谢宁,“谢宁,是不是我把咱们谢家的汉子培养出来,各司其职厂子就会更好?” “是也不是……” 不管是窑厂、丝绸厂,还是木活厂子,都是谢宁挣钱的买卖,他要走科举的路子,官商场上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地争斗,若是谢大利这头解决不好,他后续根本没精力抽出时间去调教。 “酒楼到了明日再与你说!” 谢宁带着谢大利参加饭局,饭桌上全是西北本地的官员豪强,推杯换盏之间,谢宁滴水不漏,借力打力,把找上门求办事,主动贿赂的全都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给谢大利看得叹为观止。 他从来不知道人说话还有这么多门道。 饭局间宿川府司刑参军叫沉香楼一堆年轻漂亮的姑娘进来。 各个皮肤白净,容貌秀嫩十七八岁最好的年纪姑娘,被特地调教过,看人男人的眼神仿佛钩子。 一个小女娘贴着谢大利大腿坐下,浑身散发的阵阵脂粉香味,勾得口水吞咽眼睛都直了。 反观谢宁,那女人都快粘到他身上了,还是这些女子当中长得最好看,身段最妖娆的。 谢宁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瞅,女娘给倒的酒,他也是一口没喝。 虽然饭局上其他人起哄,谢宁也是笑着调侃。 一点给人算计的余地都不留。 一场酒局喝到半夜,期间又是唱曲儿,又是作诗,一道道足够普通老百姓吃喝一年的饭菜摆到跟前,谢大利震惊得跟个木头一样,一句话说不出来。 又熬了半个时辰,谢宁的脸已经喝到坨红。 谢大利出门放水。 茅房另外一间有人道:“这个谢宁银子使了女人送了,竟是半点不上套。” 另一人道:“你当廖大人的高徒是个什么废物?连卢家薛家都弄不过他,刚才你没见姓张的姓方的,那些当兵的那个不站在他那头?就连武成王府都态度暧昧与他交好,你还想在榷场税务谋好处?我劝你啊别舔了!” “没用!” 谢大利身子一震,尿到了鞋上。 要是他听的没错,方才要给谢宁下套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场饭局的发起者,屡屡对谢宁恭维、送礼的宿川司刑参军。 回廖府路上。 谢宁吐完吞了一颗药丸,呼吸都喘着粗气。 谢大利担心道:“谢宁啊……” “唔……” 谢宁闭着眼,浑身酒气。 谢大利道:“今个那个叫什么参军大官,他……他好像没按好心眼。” “他当然没按好心眼!” “那他的饭局你还去?” 谢宁悠悠笑道:“大利哥,这饭局上看似和睦,你唱我笑,实则人人都有心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我之所以明知司刑参军没按好心眼还要与他周旋,是因为这人不能得罪。” “官场同商场一样,要从他的身份地位衡量,而不是听他说什么。” “吹捧的话谁都会说,但往往蜜饯后面就是砒霜。” “大利哥,我问你若是今日的女人给你酒里下的东西,或者你就是看上某一个女人,对钱财动了心,人家事后要咱们厂子瓷砖的配方,你怎么办?” 谢宁一席话,让谢大利顿时冷汗直流。 在他的固有思维里,做生意买卖就是我卖东西,你买东西,交钱拿货,哪里想到里头会有这么多说道。 “我……我……” 谢大利我了个半天,跟本想不出那样的境况下自己如何脱身。 谢宁道:“大利哥,你记着……” 谢宁教谢大利那真是一字一句地教,从饭局上的规矩,到拆解方才饭局上每个人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再从对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出发,怎么破解,如何应对,全都言传身教地告诉他。 当初谢宁刚穿越一文不值的时候,只有李二柱和谢大利两个人肯帮扶。 就冲这一点,便是谢大利再不成器,只要忠心,他便不会轻易换了他。 可以说只要谢大利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都能在谢宁这里学到一二。 另一边。 卢家的气氛凝滞。 才短短几天,西北本地丝绸铺子的销量便被李家丝绸厂抢得一落千丈。 胡人那边更是。 两次失信,使得他们丢掉了所有生意。 卢轩不得已将年迈的卢霆搬出来,主持大局。 卢霆不亏为强横了一辈子的世家家主,只混沌了不到半刻钟,便果断下令调集南方丝绸厂的货物过来,跟李家对冲。 第181章 被揍不算,钱还让人抢了 同时还有棉布,卢家几乎将积压多年的棉布库存全部上架,一每匹布降价十文二十文不等推向市场,棉布利润虽不如丝绸,但只要是人就要穿衣,棉布销售额仍占卢家布庄总销售额的三成。 在卢广耀积极活动下,拉拢了不少需要给下人更换四季衣裳的官宦世家。 前几天还门可罗雀卢家布庄,一时间挤满了前来抢购布匹的百姓。 毕竟每匹布降价十几文,这时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谢宁做在马车里,听鄢玉蓉的大账房来报李家的情况,他淡笑下没吭声。 账房走后。 谢大利有些坐不住了,“谢宁,卢家大商行棉布都便宜那么多了,你咋整?难道眼瞅着他们把生意都抢走?” 平民百姓的购买力,哪比得上榷场胡人的丝绸交易。 谢宁淡淡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卢家虽然经营百年,但他不知我们的真正用意。” “在敌人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打价格战,谁盲目谁吃亏!” 谢大利怔愣住,他根本听不懂谢宁在讲什么 谢宁道:“大利哥,你只管看顾好窑厂瓷砖配方不泄露便好,其他的不用你来操心。” “哦哦……” 听见谢宁这样说,谢大利心里非但没抱怨,他心里清楚,谢宁没有瞧不起他。 而是,他这从前只知道种地的脑袋,根本装不下这么弯弯绕绕。 剩下半天,谢宁亲自带着谢大利,查看木活厂账本,对木活厂原有的人员安排重新进行梳理,感觉谢大利学的差不多了,谢宁才放了他回去。 鸿宴酒楼。 谢宁带了两只马家烧鸡,靠在窗户上盯着下方的携家带口,一看便是从远道而来的百姓出神。 吴俊源抿了一口地瓜烧道:“你跟廖大人请了三天假,这才过去两天,我以为你能带着弟妹好好出来溜达溜达呢。” “溜达?” 许婉身份敏感,光是一个赵云瑶就够他担心的了。 把媳妇困在那狭小的一方天地里,谢宁不是不知道许婉无聊,但没办法,他读书读的都要累死了,借着窑厂的事他才有一天闲暇喘口气,委屈许婉便委屈。 他是真怕,出城万一遇见个不开眼的。 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大热天的,我恨不能躺水桶里待着,你愿意溜达你自个去!” “我才不去呢!” 吴俊源道:“天儿这么热,我在天工开物上看过一个硝石制冰的法子,要不咱俩回去捣鼓捣鼓?” 硝石制冰。 每个穿越者的必备技能。 那玩意挣钱,可现在谢宁的摊子已经铺的够大,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搞别的。 “你自己弄。” “我就想悠闲一天!”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乡试,谢宁问了吴俊源许多关于科考的事,一壶酒喝的差不多天色也将晚。 俩人悠悠闲闲地往廖府走。 大街上百姓如织,近两个月抗大包回乡的难民越来越多,宿川城里的百姓早都习惯了。 夕阳拉出红线。 谢宁走着走着就感觉后面有人跟着。 吴俊源也是一样。 他俩同时回头,就见一个皮肤古铜色,面目刚硬,浓眉如扫年纪二十出头的道士,拎着算命白藩歪头笑着看他俩。 谢宁本来就烦道士,抬脚就要走。 吴俊源却问道:“道爷你有事吗?” 那年轻道人说话跟唱似得,唇角缀着俩酒窝,一笑俊俏极了,他道:“贫道游历宿川,见二位面相奇特,紫薇斗数有记一龙二命,你二人一个子孙隆盛,一个鳏寡孤独。” “贫道本不想打扰,你们却先打了招呼。” “不如贫道给二位算上一卦?” 不知是不是谢宁的错觉,这突然冒出来的道士,看他的眼神就跟扫描机似得,吴俊源问话,他却一直盯着自己看。 “不算!” 谢宁厌恶地说了一句。 吴俊源个欠登,来了兴致,“算命?好啊,那就请道长给我占卜一卦,若是算的不准……” “算的不准怎么样?” 道士一点也没被吴俊源凶狠的语气唬住。 吴俊源道:“揍你!” “不会不准,而且……”道士视线流转他二人身上,略微轻佻了地笑了下,“你们俩不是我的对手。” 三人走到一处面摊扔下两枚铜板,道士坐下将算命白幡放在桌上,拿起吴俊源的手一路摩挲到胳膊肘,那一层皮被他反复搓来搓去,来点水都能下二两皴。 谢宁皱眉瞅着道士耍流氓。 吴俊源笑眯眯地等着。 摸了好半天道士说:“尊驾,骨重金刀断水,日月双角砃如败冢,若是本道断的没错,二十三年前血月当空,阁下应当是出生便没了母亲。” 吴俊源瞳孔一缩。 就连烦透了奇门术数的谢宁都震惊地偏头看过来。 “你鱼尾裂锦帛,魁罡衔白骨镇七杀,夫妻子女宫皆黯淡,兄弟宫煞气暗藏……” 年轻道士说一句,谢宁的眉头便深一分,没等他说完,谢宁便厉声打断道:“别说了!” 谢宁拉着吴俊源的肩膀就要走。 “谢宁,别拦着。”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是从出生起便死了亲娘,这道士不是说我克妻克子克兄,让他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吴俊源嗤笑一声,显然是动了肝火。 道士却笑了,他摆摆手道:“继续说可不行。” “为何不行?” 不论准与不准,谢宁现在就想胖揍这臭道士一顿。 妈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喝点小酒,聊聊天,心情全被这该死的道士给败坏了。 “拿钱!” 道士大手一伸,看向谢宁,“一百两,贫道再提醒二位一句,你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我,还是歇了想揍我解气的心。” 谢宁气闷没说话。 吴俊源抬手拽掉了谢宁的钱袋子,掏出一百两拍在桌子上,“一百两,你继续说!” 道士拿银票稀罕了会,揣兜里继续道:“紫薇镇七杀,你本是帝王之命,却被半路截断,以至命格变动,瞧你面相你应该是大病初愈,且最近刀伤不断。” “白虎垂头,青龙无足,你生在江南,若此生不来西北便好,可却偏偏来了!” 年轻道人一双桃花眼,瞳孔流转之中好似妖孽,他看了一眼谢宁,指着他道:“你这位朋友,若是不遇见,你此时恐为九泉之鬼,但你遇见了……” “遇见又怎么样?” 吴俊源语气已然没那么淡定。 “遇见,是劫也是福,福祸相依,你二人注定一生不得其所。” 这道士一字一句全都算准了。 而且准的叫人心惊。 第182章 开启学霸狂虐模式 什么叫一生不得其所。 谢宁听了都想打人。 他上辈子活活累死。 穿越再得一条命,就想媳妇孩子热炕头悠闲地活。 “一生不得其所?” 想起白山上的断龙锥,吴俊源倏然尔桀骜笑出声,“老子这辈子投生为人,指不定遭了多少劫难,轮得到你个牛鼻子臭道士妄下定论!管他命格天生,我这一辈子,无妻无子都无妨,有与没有老子都不在乎!” “但你说我大哥就是不行!” 吴俊源豁地站起身,沙包大的拳头虎啸直冲。 他大喊道:“谢宁,给我揍他!” 吴俊源出手如迅雷,俩人要胖揍人家一个。 但半刻钟后,他跟谢宁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角,一个鼻子出血,一个乌眼青,吴俊源吐了口血沫子,咒骂道:“娘的!这孙子什么来头?” “我五岁起跟人打架抢糖葫芦就没输过!” 谢宁眼眶结结实实挨了一电炮,身上更别提了,那道士简直拿他当沙包打。 挨顿揍还不算,还叫人把钱袋子都抢走了。 谢宁吸了吸鼻子,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他道:“你五岁打架没输过,我还两辈子都没挨过揍呢!” “两辈子?” 吴俊源诧异看过来,“不应该,就打你那么两下,你就当死过一回了?” 谢宁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回到廖府果然,这俩又高又年轻的老爷们挨了揍,惊动了整个廖府上下。 许婉心疼坏了,小心地拿鸡蛋给谢宁敷眼睛,她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大街上就敢打人抢钱?还是个出家的道士!” “可不是!” 槐棋给他家少爷嘴角上药,“宿川这地方都什么人呐?不是谢大人被掳走,就是带累我家少爷挨打,我就纳了闷了,少爷你好歹也是许多武师傅教习过的,你跟谢少爷俩人还能让人揍这样!” 吴俊源:“……” 谢宁:“……” 少年你要是不会说话嘴可以捐了。 吴俊源把槐棋推到一边,两眼怒如铜铃,“你给我滚一边去!” 槐棋被骂,丧眉耷眼底狡辩,“跟我厉害做什么?我说的也没错呀,本来就是你们俩人打不过人家一个……” “还说!” 吴俊源气的扔出一只鞋,“我打不死你!三天不收拾上房揭瓦的东西!” 槐棋跑一边去。 谢宁的眼睛也敷的差不多了,他怕吴俊源把道士的话搁在心里,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吴兄……” “嗯……?” 吴俊源回头,露出一口没心没肺的小白牙。 谢宁道:“钱袋子里装了三百八十四两,你得赔我。” 吴俊源:“……” 三天假期结束,谢宁再次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本以为如此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季俊山会打退堂鼓,可辰时刚过,季俊山便跟着李成勇一起来了,后头竟然还跟着骚包的赵斌。 谢宁挑眉诧异,“大侄儿,你不是说不来了么?” “还有赵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季俊山先行进了书房,放下随身书袋,一脸雀跃地盯着谢宁, 像是分别三天有好多话要跟谢宁说。 李成勇哭丧着脸道:“别提了,我叔听说你在家备考,非得打发我来,我说我不来,他就要敲折我的腿,我就只好来了。” 谢宁看向赵斌。 赵斌道:“廖大人乃当年殿试前三名,你又是小三元,反正我也要备考,跟廖大人的高徒你一起学习不是事半功倍。” “那行!” 谢宁的性格就这点好,从小到大只要他想静下心来,无需准备,拿起书本就如同老僧入定,谢宁迅速进入状态,其他三人见状也拿出自己的备考书籍,开始阅读背诵。 季俊山之前就已经把廖吉昌给谢宁准备的书单抄回去一份。 三天前,谢宁背的还是能有指节厚的‘易训健行’ 才短短一会的功夫,他就放下一本‘大学衍义’换了一本管子‘内政。’ “谢兄。”季俊山有些好奇地道:“三日前,我见你背的还是易训健行,怎么今日就换成了管子内政?” 谢宁正背得入神,他头也不抬地道:“这几天我有事,马车上就把易训健行背完了,大学衍义就几页,看两眼就记住了,你背到哪儿了?” 季俊山“……” 不想说话。 他根本就没背完。 中午廖吉昌会抽一个时辰回来,专门给谢宁出题。 甫一见,书房里做满了人,廖吉昌愣了一下,也没张口撵人,只道,既然到了廖府学习,就要按照他的规矩学习,绝不能半途而废。 李成勇听了这话差不点当场哭了。 赵斌也是,顿时后悔来凑这一趟热闹。 廖吉昌今日出的策论,题目:“朕惟自古帝王立纲陈纪,移风易俗,一禀于礼法……远而追成周之隆,何施而可?” 廖吉昌给出的策论题目,一听便是乡试以上级别,策论问题一共一千多字,全篇口述,说的快点,谢宁几个人都快要跟不上。 谢宁知道自己有些聪明。 廖吉昌此前给出的题目都是经义小题,策论题目还是第一次出。 到了此处,他才知道,自己跟殿试前三甲有多大差距。 光是题目,就差不多涵盖了十七本书。 可想而知,廖吉昌的脑子知识累计得多广。 谢宁看了几便考题,差不多已经明白策论核心问题:立纲陈纪,是建立国家制度与秩序,移风易俗是如何把握改善社会风气,远追成周之隆则是以帝王角度提问,怎样能复兴西周那样的盛世。 几样加在一起,便是皇帝问臣子:自古以来,帝王建立纲纪、移风易俗,都以礼法为根本。如今如何效法西周的盛世,采取哪些措施才能实现? 乡试一共九天三场。 隔一日一场。 最后一场才是考校策论。 廖吉昌给了两个时辰,期间他们四人不可互相交流,答好了去叫他。 李成勇一看题目都要哭了,秀才得中之后,他便一直惫懒打算考试前三个月突击学习,方才廖大人所说的策论题目,其中出处起码有五个点他都不知出自哪里。 还有题目上的帝王之意,他根本不知道对照的本朝哪一年。 第183章 谢宁的策论太狂了 赵斌倒是很震惊,拿着题目反复反复推敲琢磨。 第一遍,季俊山大约明白些题目梗概,题目的难度完全是根据谢宁读书的进度出的,谢宁背的书,他也背,目前看他跟谢宁的知识累计差距,就只有今早的两本半而已。 这让他许久被谢宁摁在地上摩擦的心态,隐隐有抬头的趋势。 不过一本两本书的差距,只要他在破题的思路上下功夫,应当能赢过谢宁一筹。 正当季俊山信心满满打算再看第二遍题目的时候,却见谢宁拿着笔墨纸张走了出去。 廖吉昌给谢宁规定,每日笔墨需染黑三大缸水。 谢宁虽然没幼稚到往水缸里倒墨汁,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墨滴染黑水缸的机会,他端坐在凉亭石凳上,又翻看了一遍题目,阖眼想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开始提笔。 屋内三人也正在作答。 廖吉昌给的这道策论题目,乃是通过建立社会秩序,从思想上掌控百姓思想,从而达到盛世太平的目的。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 一家一户的核心思想,便能反应当下社会的整体风向。 既然是考时政,歌功颂德那些,谢宁写的少,确定了破题思路,写完了策论最重要的五十个子开场白,便开始一气呵成,严格按照乡试要求来作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子里终于有了玩伴蹦蹦跶跶的张大宝被管家撵走。 期间许婉向来给谢宁添茶,看见书房里有其他人在,只把茶壶交给了管家,自己继续回房间闷着看账本。 一个半时辰过去。 季俊山第一遍已经答完,书房内,赵斌的进度跟他差不多,唯独李成勇神思苦恼,好像对自己的答卷并不满意。 望向院中看去。 谢宁的背影挺拔如松,整个人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只有执笔的手腕在不停地动着。 “都答完了么?” 两个时辰后,廖吉昌踱步到了书房。 谢宁仍旧坐在凉亭里,没注意到他来。 季俊山起身恭敬地递上答卷。 赵斌最后十几个字誊抄完毕之后,也交上了答卷。 李成勇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说:“廖大人,我没答完。” 廖吉昌扫了他一眼,“上一边站着去!” 李成勇贴墙边站着的功夫,谢宁拿着答卷进来了,他放到桌面上道:“老师,我答完了。” “嗯,都出去转转,为师看完了叫你们!” 话是这般说。 四个人却没一个人动弹,全都等着廖吉昌的答复。 极度安静的环境下,书房内只有廖吉昌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 谢宁快四个点水米未进,他弄了点茶水糕点分给赵斌一块吃,季俊山确实一口不动,一口气紧紧提着等着廖吉昌的答复。 很快,赵斌的卷子被看完了。 从廖吉昌的脸上看不出好坏。 季俊山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他的卷子被廖大人拿在手中,那可是从落寞寒门一路从万千学子中杀到殿试前三,几十年宦海风云的封疆大吏,可以说父亲为他聘请的名师,或许才学上能跟廖吉昌不分伯仲,但为政经验和眼光上,无一人能与他相比。 想到这,季俊山都有些嫉妒谢宁。 本人脑袋出奇聪明也就罢了,竟走了狗屎运,有这样的老师教导。 对比翻阅赵斌的卷子,廖吉昌看季俊山的明显速度慢了些,大约一刻钟后,廖吉昌放下试卷说:“还不错,只是有几个点……朝廷奉尊儒家,乃是引导百姓孝义为上,百善为先,朝廷礼法纲纪乃是社稷基础,你后半段有三百字明显偏题了……” “何为实政?饬制度,明宪典,盖讲‘戴记’有言,诛杀欺则不使有漏网之疏,释冤则抑则不使遗覆盆之照,礼法县举……” 廖吉昌的指点,字字切合实际,不光季俊山认真不已地听着。 就连赵斌,谢宁也一字不漏地跟着反思。 廖吉昌的意思很简单,执法者不可使有漏网之疏,不能让任何犯罪成为漏网之鱼,释冤则抑,平反冤案时需谨慎。 法度震慑犯罪不法之心。 明察办案,才能使民众信服,纲纪法度才可为治民之器。 季俊山这一小段的答题思路,明显跑题了,他把民间作奸犯科,全都往引渡百姓向善上跑,完全忘了以司法震慑这一回事。 季俊山听完恍然大悟。 他方才的答题方向,开篇既是,皇帝以身作则,节俭勤政,效仿周文王,以德化民为要点,引出下面部分,若是考场上这篇策论在阅卷官眼中恐怕要九十分以上。 但在谢宁看来。 一家之姓,传承君主,与天并齐。 坐拥天下的资源的人,有几个能勤俭节约,除了历史上几个战乱年间的倒霉皇帝,衬裤都是皇后手缝的,剩下有几个能当得勤字。 普通世家都奴仆遍地,奢靡乘风。 你开篇就让皇帝勒紧裤腰带? 纯纯扯犊子。 皇帝老儿看了不烦都怪了。 也就季俊山这种出身世家,能在文章上写出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论调。 “谢宁,把你的答卷拿来。” “老师。” 谢宁恭敬地把答卷奉上,还贴心地给老师倒了一杯茶。 廖吉昌展开谢宁的答卷,开篇既是公正的字迹,廖吉昌之前看过谢宁的所有科举试卷,这种仿佛标尺一般的字迹是他本人的特殊风格。 是优势,但风骨不够也是劣势。 谢宁的策论通篇一句废话没有,全是实用,从经世致用着手,整顿建立完善财政制度,及时调整困难地区赋税,减少中间盘剥,从皇家官宦世家为榜样,去处繁文缛节,提倡节俭务实之风。 选举人才,注重才干,打破出身阶级限制,建立严格的官员考核制度。 他这篇策论,廖吉昌越看眉心越皱,最后竟是看到一半,愤怒地瞪了谢宁一眼。 书房内季俊山、赵斌李成勇皆是一惊。 之前廖吉昌看赵斌的卷子连一句点评都没捞着,季俊山的好歹还挑出点毛病出来。 谢宁他到底写了什么? 廖大人连大半都没看完,就吹胡子瞪眼到如此? 第184章 被翻红浪,屋顶有人盯梢? 如果方才季俊山那篇策论在阅卷官眼中算是优等九十分。 那谢宁这篇就是——0分! 原因无他。 胆儿太大了。 也太狂了! 廖吉昌卷子一拍桌子震得直响,他站起来指着谢宁,俩眼怒瞪,气的额头青筋都起来了,“竖子狂耳!老鲁!戒尺呢,本官的戒尺呢!” 书房门关的严实,谢宁见状立刻往赵斌身后躲,他大声道:“老师息怒,这不是您出的题么?纲陈纪,一禀于礼法,可不就是从吏治法度上下功夫!” “老子让你答题,谁让你牵扯税法改革了?” 廖吉昌气到连风度都不顾了,操起手边搬砖厚度的书便飞了出去,也就是赵斌躲的快,要不脸非得砸扁了不可。 谢宁一偏头,狡辩道:“既要效仿周文王,那我写打破门第提拔人才有什么错!科举目的不就是为国家输送新鲜血液!” “你这厮,你这厮……” 你这厮,基本相当于现代的你他妈。 廖吉昌怒道:“你当你是谁?便是王侯子爵也不敢写出这般狂悖的文章!教导你这些十日,就给我写出这等玩意!你往那跑!” 当今大宴,皇权与世家相争,从前朝开始多少英才倒在血泊里。 多少天才,没了身价姓名。 若是这般策论出现在科举考场上,落榜倒是好说,一旦被有心人拿来利用,谢宁便是他的土地,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摘的。 “老师!” “老师!” 不大的书房内,沸反盈天,谢宁大声喊道:“这不是私下的考校么,我也就有感而发,实际考场上你徒弟我疯了才会这样写!” “你谁给我废话!” 廖吉昌显然是气上头了。 根本不顾其他已经呆傻掉的在场三人。 大声怒喝道:“老鲁!戒尺!戒尺你给我拿哪儿去了!” 鲁管家早都拿着戒尺在书房门口等着,之所以不推门进去,是有些心疼谢宁挨打。 毕竟这种鸡飞狗跳,打孩子的场面他们廖府已经几十年没上演过了。 “给我老实站过来!” 谢宁结结实实挨了十持戒彻底老实了。 廖吉昌不是没看不出来,这小子策论前两千字还都是正经应对,言之有物,再往后面多出来的三千,纯属胡来,哪有人科举考场策论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岂不是人还没到官场就把人给得罪尽了。 还吏治改革,考校官员政绩。 还因地制宜改变赋税。 条条状状全都是治国良策,但良策便有用吗? 宦海沉浮,官场经营往往越是对的,下场越惨。 古往今来,哪一个提出变法改革的有好下场? 廖吉昌打完谢宁,留下罚抄孟子十遍,便拂袖而去。 季俊山赵斌等人,哪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廖吉昌虽不是当世大儒,谢宁也非顽童劣子,原想着廖府的学习氛围会非常浓厚,父慈子孝,师徒恭敬,谁能想到竟是这般鸡飞狗跳。 谢宁之前也在课业上惹恼过廖吉昌。 但却从未让他老人家如此发火过。 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教训他。 挨揍后,谢宁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耸肩笑道:“也不总是这样,不信季兄可以作证。” 季俊山点了点头,这孩子被谢宁在科举考场上接连摁在地上摩擦,早已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点头道:“确实,之前谢宁惹廖大人生气,都是寻常小事,我来廖府学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廖大人如此大动肝火。” 他严重闪过怀疑,盯向谢宁左边发青的眼眶,迟疑道:“难道,谢宁你脸上的伤也是廖大人打的?” 谢宁:“……” 就知道不能给这个缺心眼好脸。 赵斌噗笑出声,拿着谢宁的卷子反复观看,试卷内容岂止狂妄二字,简直是狂没边了。 文章之上,锐利、尖刻,指点江山。 完全就是把这赵家天下当成是他谢宁一人的。 不一会之后,赵斌道:“不怨,依我看,廖大人应该把你另外半边眼眶也打青,你这卷子若参加殿试恐怕还没送到御前,就得叫人捉拿下狱!” 谢宁翻了个白眼。 他自己个写了什么,自己知道。 完全是有感而发,他又不是缺心眼,这般狂妄悖论的策论,怎可能出现在科举场上。 赵斌看谢宁吃瘪,心情极好,他指着谢宁的眼眶笑道,“谢兄,我有些好奇,以你如今的身份,孤身入胡人大营都能全身而退,到底是什么人还能打你?” 谢宁:“……” 都滚 不想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 可就在这时,吴俊源爽朗的笑声从书房外传来,“哈哈哈……谢宁,我听说你被打手板了?” “到底是哪个字不认识,哥哥我来教你!” 至晚。 虽然手疼,谢宁还是坚持抄完了十遍孟子,又誊写了半不世宗与贤臣说。 屋外的天空群星闪烁,院内虫鸣不断,谢宁赖唧唧地躺在许婉腿上,脸贴在许婉香香的肚皮上,“媳妇,要不咱回村置上百十亩地,养点鸡种点花,每天中午摸鸡蛋,鸡粪还能用来做化肥。” 母鸡刚下的蛋,还带温热,就被摸走。 曾经破漏的小院种上耐寒四季都会开的花。 他跟许婉俩人,白天种地纺布,晚上被窝里掀红浪,过个几年许婉再给他生下几个大胖小子。 一个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围着他的膝盖叫爹。 这种日子想想就美的睡不着觉。 那样悠闲的日子,无忧无虑,谁不想。 许婉捧着谢宁的手,用蛇油给他上着肉眼根本看不出的伤,蛇油抹匀之后,还特宠溺地吹了吹,“相公若是乡试得中,你觉得累,那咱们就回家。” 自打谢宁来了宿川之后,没有一日不在忙碌。 就连好好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少。 从前在村里谢宁也忙,但跟这种既然操劳又耗心血的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而且,她看出来了,自己的丈夫根本不喜欢浸淫官场。 “唉……” “再说……” 且不论许婉的身世有极大的危险。 就连他自己,如今想抽身也是不可能了。 科举官场,一朝入局,根本不可能向从前那般闲云野鹤。 “媳妇……” 许婉被他呼吸弄的小腹酸软,轻哼了一声,“嗯?” “没事。” 天气太热,晚上一般谢宁在家都不让许婉穿着寝衣睡觉,非得把人弄得只剩一见肚兜方便上下其手才行。 此时,他大手向上。 许婉身子当即一颤。 从宿川回来,他俩基本没有亲热过。 熟悉的酸麻热意随着谢宁的动作席卷全身,许婉娇柔的脸上顿时浮现向往和娇羞。 两侧床幔被迅速放下。 床幔之内,就听谢宁道:“媳妇,给我生个儿子……” 卧房之内被掀红浪。 如胶似漆的夫妻二人,谁也没听见屋顶瓦片传来的细微响动。 第二天清早。 谢宁神清气爽,连背书都效率了不少。 才复背了一遍昨日经义,管家便来报,说是李将军夫妻来访。 李家与廖府自来相熟。 饭厅里李武两口子已经吃上了,鄢玉蓉道:“谢贤弟,弟妹呢?怎么不见她人?” 若是李武问这话。 谢宁肯定会说,昨晚操劳,现在还没起。 嫂子问可就不能这么轻浮地说了。 他道:“夏日倦怠,她最近睡眠不好,今日恐怕得晚些起来。” “哦,天气是热的遭罪。”鄢玉蓉往谢宁跟前推了厚厚一摞账本道:“我跟她好些日子没见,待会吃完饭我等她一会,这些是最近西北五个州府的账册,第一页是账房拢出来的结余,成本和毛利都在上面,你先看看。” 细账谢宁没精力看。 这部分核算一直都是许婉在盯着。 谢宁拿起结算的纸张,西北五个州府,白雪缎仅仅上市不到一月,纯利润就已经超过六万两。 这六万两刨出给武成王府一万多两,剩下都是他跟李家的。 “嫂子,李大哥,利润还是按之前说的。”谢宁喝了一口粥,道:“武成王府先给,咱们的季度结算。” 利润结算是之前说好的。 李武夫妇对此没有意见。 鄢玉蓉道:“昨夜卢家南方丝绸刚到白城,今早白城铺面就已经摆出跟咱家一样的丝绸,价格也一样。” 第185章 当真要挪用百万军饷? 谢宁对此早有预料。 价格战么。 不对冲,不断拉低销售价,那就不叫价格战了。 谢宁道:“市面上的斜纹粗布四十多文一匹,从今日起每买一匹雪花缎白送一匹。” “白送?” 李武从饭碗里抬头。 “对白送!” “不到五十文售价的粗布,成本不到二十文,卖了也就是个女工一天的工钱,可白送就不一样了。”谢宁挑眉笑了下,“没有人不爱占便宜,来买咱们雪花缎的本就是商人居多,既然是用来倒卖,那不如再来点添头。” “稍后,我再把棉布,花纹布,几样赠送的法子写给你们。” 卢家不是能拉拢官宦世家购买下人用的衣裳么? 那就让他连这点挣钱的机会都没有。 “对了,老师,我离家许久,并不知肥料具体增产多少。”谢宁道:“云州试验田的产量如今可以预估么?朝廷的粮饷是不是快到了?” 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廖吉昌,抬头道:“试验田稻子能比之前每亩增产二百斤,大豆每亩平均产量估算三百五左右,其他按照基本翻一番,至于军饷,我稍后跟你说。” “好!” 谢宁应了一声。 饭后谢宁写了详细的营销策略,包括不限于,平民也能参加的一文钱大转盘,宣传十人领鸡蛋,还有每日一文钱买好物,购买积分送好礼等等。 高端客户这边。 谢宁采取得是另外一种更为直观的套路。 那便是买就送。 一匹八十五两的雪花缎丝绸送四十五文粗布一匹,购买超过一百两既送九十文一匹细棉布,一百五十两送一百二十文的彩色棉布,以此类推,最高一日消费两千两直接送西北本地柞蚕丝绸。 反正他仓库里堆积快六万两柞蚕丝绸。 雪花缎一问世,那玩意销量停滞,不如拿它来刺激大客户消费。 这么做唯一的弊端,就是需要大量的人手和前期准备,谢宁之前问过李家商行囤积卖不掉的库存,李家经商百余年,商队行走大宴各地,倒买倒卖,积压在仓库里的货物堆成山。 完全支撑得起如此大的消耗。 书房里,谢宁跟鄢玉蓉详细讨论,每一步的细节,听得大老粗李武一愣一愣的。 廖吉昌竟然也没走。 没走也就算了,他竟然还贡献出廖家白城和宿川两个州府,几家连着不赚钱的铺面。 虽然铺面位置偏僻。 但地方绝对够用。 这可帮了大忙了。 李武夫妻走后,廖吉昌语气慎重地道:“朝廷的军饷已从半月前就发下来了,徒儿,你当真要动用军饷吗?” 谢宁明白廖吉昌的顾虑。 他道:“当然不。” 廖吉昌神色一顿。 之前张启鹤还在场,他们三人就榷场交易如何动摇世家根基,畅谈到天亮,那时谢宁分明是打着朝廷军饷的主意。 而他自己也同意了。 谢宁道:“师傅,挪用朝廷军饷是杀头大罪,你为我授业恩师,待我如亲子,我怎可置老师安危与不顾。” “那你意下是?” 谢宁邪狞一笑道:“虽然朝廷军饷不可动用,但我们可以用来布局!” 另一边。 眼看着八月将近中旬,各个庄子都要准备秋收。 薛家家主,薛仁青再次焦急地跑到卢家。 这次不光有卢轩,还有卢霆。 薛仁青道:“年前旱灾卖身为奴的灾民都跑了,才短短两月就跑了一大半,我薛家庄子里剩下的全都是些懒汉、老幼,这么下去,人迟早跑光,秋收怎么办?” “我家那上万亩良田,还有今年开春刚从禹州朔州弄来的山林怎么办!” “这么大的产业,谁来干活!” 一个万亩庄园,少说得用奴隶三千。 他们西北几大世家,趁着官府求上门求收容难民,搜刮大片土地山林,以极低的粮食弄了大量卖身奴隶。 现在这些人都跑了。 岂不是当初的算盘全都落空? 奴隶偷跑,现在西北众世家没有一个不脑袋疼。 卢家也是一样。 当初收容难民,就属他们卢家出力最多,占的便宜也最大,且不说那些除了云州外,几个州府搜刮来的土地田庄,就是光他们自家的万亩庄园,干活的人手都不够。 一开始宿川白城颁布鼓励难民回乡。 卢轩就没当回事。 给一群贱民拿钱种地? 他只当是徐贺、刘喜成疯了,脑壳有泡。 但没想到这股风,越刮越大,竟然渐渐有了他们原本卖身的奴仆都有不少跑掉不小的迹象。 就因为官府,弄了个回乡的政令,他们卢家的山庄,还爆发了几次贱民暴动,若不是庄子上有大量人手镇压,恐怕都要出打乱子。 即便如此,也没挡住每日都有大量劳力流失的现实。 卢霆深冷地看向卢轩,“二弟,宿川白城拿银子让灾民回乡的事,你告诉我晚了。” 卢轩心头一颤。 他们二人兄弟向来一条心。 一来是母亲去世后,他是由卢霆一手带大,二来,以卢霆的强硬的手腕,他即便偶尔动动取而代之子的心思,也被强行镇压。 “宿川、白城两个官府穷的都要当裤子!” 卢轩恶声道:“我哪知道,他们真的会拿真金白银给这群贱民种地,还送他们肥料,借农具,贱民就是贱民,连当初谁给了他们饭吃,没饿死,转头就忘了!” “说这些都没有用!” 卢霆道:“为今之计,是不能让这些贱民继续跑掉,若不然,他们回乡真的闹出声势,咱们原本的奴仆也要翻天!”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 卢轩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道:“难道就任凭他们继续跑?还有大哥,我就纳闷了,宿川和白城官府那般穷,廖吉昌除了媳妇娘家陪嫁那点东西,他还有什么?” “连今年西北边军的军饷都是朝咱们借的,他们哪来的钱发给贱民?” 哪来的钱? 西北所有世家都有这样的疑问。 当初旱灾遍布西北,当属禹州宿川、白城最为严重,云州虽然也有影响,但州府农田当中有梁河水流过,情况能好一些。 无数灾民背井离乡,可不是一户两户,而是数十万百姓,便是大旱之后逃难死了许多。 那也有将近十万百姓,被他世家所救济收容。 便是一户给一百个大子,那也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是谢宁!” 卢霆果断判断。 卢轩却摇头,“我觉得不是,他当初充其量从咱们世家手中弄走不到四十万两,四十万两银子,跟李家合伙开厂子,又跟一群兵痞参合在一起,官府鼓励灾民回乡,又是农具、又是肥料,他那点钱哪里能够!” 四十万两白银虽然在他们世家口中,看似轻描淡写。 但这些银两足够一个州府五六年的积累。 薛仁青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满脸错愕震惊地看向卢轩与卢霆道:“都护府找咱们借的军饷到现在也没还,按照往年朝廷的速度,这部分军饷应该早就到了?” 想起军饷那庞大的数额。 卢霆、卢轩二人同时内心巨震。 第186章 骚包,你是要去相亲么? 谢宁的日子除了每日念书做文章外,比之前更加忙碌。 李武两口子几乎每天都来廖府报道,汇报头一天的进度,和当天的计划。 如此庞大的营销策略,也就是李家这般经商百年大商户,才能短时间内召集来足够的人手。 于此同时,纺织厂也扩招大量女工。 从销售策略出台那天开始,李家招工的消息就没停过。 一时间,许多闲着在家的百姓,都找到了活干。 百姓么。 手里有钱就会买米买粮,今日赚了三十文,买米粟米八文,给孩子扯个裤头再花几文,这部分的钱流入市场,再从另一人手里花出去,不知不觉,好像人人兜里都不剩下啥。 但生活也得到了保障。 基本市场经济也因此盘活。 季俊山等人依旧是每日辰时过来报道。 不过他们不好意思廖家用早饭,都是等谢宁吃完了再开始背书。 谢宁临摹的王氏书法,起笔侧锋切入,中锋行笔,笔画间虚实相连,字形看似倾斜,实则重心稳如山岳。 而谢宁的本人的书写习惯,遒劲锋利,乍一看好似每个字都差不多,但行笔落差之间便能看出来,落笔之人绝对是个犟种。 季俊山历程永见谢宁照着王氏书法,书写文章。 他们也照猫画虎弄来王氏的‘快雪时晴帖’跟着临摹。 谢宁见状劝过几句,李成勇还能听见去几句,季俊山可是相当头铁了,几乎是谢宁干啥他干啥,谢宁背书快,他就偏要跟着赶进度,当日背不完晚上熬到天明也要追上。 谢宁的文章出色,他便要誊抄回家,拿回去跟老师们研究。 才短短不到半个月过去,挺好一个十八岁小孩儿,折腾得两眼乌青,走道后脚跟不着地跟被吸干了精气的鬼一样。 那一手临摹的王氏书法,更是不伦不类,连他本来中规中矩的笔锋都没了。 “谢宁啊……” 午饭过后,李成勇靠过来,书本撑着下巴往季俊山那边挑了下,“要不你歇歇?” “我歇什么?” 谢宁中午饭现在都剩了,啃馒头的功夫都不忘了钻研真题。 另一边,放着家里给准备好的夏季四鲜不吃,学谢宁啃馒头,看书都快重影的季俊山听见交谈声,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本以为学习之道上,自己已经够刻苦的了。 但到了谢宁这里,仿佛他那点刻苦根本不算什么。 尤其是人家脑子比你好,比你还勤奋的情况下。 这种打击简直压力山大。 其实季俊山也有点熬不住了。 都是人,日熬夜熬地追赶,以至于他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季俊山就听谢宁道:“歇什么?读书全凭自愿,男儿富贵全从书中得,读书需得五车书,我非出身世家大族,父母双亡,如今命好投得恩师名下,若不勤勉读书,对得起谁?”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书卷砸到李成勇脑袋上,谢宁盯着书本眼珠都没抬,“成勇,你赶紧的,若是开春我们三人都榜上有名,你没考中,你脸上挂得住么?” 不光李成勇,就连赵斌听了这话都立刻扔下筷子,拿起书本就看。 季俊山更是,后背猛地一抖,跟挨了一锥子似的,眼前重影全部消失,狠拧了一把大腿,连馒头都不啃了继续看。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绝不能比谢宁差! 他日后在科举场上的成绩,绝对要对得起今日的夙夜辛苦。 天擦黑。 赵斌和李成勇返回家去。 季俊山也走到门口,还没等马车停到门口,谢宁就从后面突然出现,吓了脑袋正在题海中的季俊山一大跳。 “这个,拿去让你家里的大夫做成药丸,每日早中晚三次。” 谢宁说得恶声恶气。 季俊山接过纸张,看着上面的药方,全是大补气血精气神的,霎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宁努着嘴嫌弃道:“我怕你累死,要不又要多个仇家!” 季俊山顿时鼻子一酸,眼眶都红了。 连连道:“谢兄!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都是在心疼我……” 心疼你大爷! 谢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谁又功夫心疼你,快走不早了!” 季俊山跟小媳妇似的,一步一回头,终于是被谢宁撵出廖府。 回到房间,谢宁按照历年真题的刁钻思路,又给自己出了两道小题。 一旁烛火下,许婉好像在绣着什么东西,还挺大,红不溜丢的,他也没仔细看,权当他媳妇在绣一些自个喜欢的某些服饰。 子时刚到。 谢宁眼前出现重影把书本放下,回头,见许婉还在绣,纳闷地走过去,“这是什么?红肚兜?” 许婉一晒,推了他一把。 这男人满脑子就知道床上那点事。 “是云瑶的喜帕。” “喜帕?”谢宁想了下,“啊,是盖头啊!” “我跟云瑶从小约好了,若是长大后我们成亲,要为彼此绣嫁衣,现在嫁衣时间来不及了。”许婉严重闪过些许失落,“她嫁的也不是我二哥,那我便给她绣个喜帕,也全圆了我们小时候的愿望。” “哦……” 谢宁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穿越过来,许婉就是他媳妇,从心动,到确定彼此连点恋爱男女的波澜都没有。 他更是也没给许婉点仪式。 送花,求婚,婚礼,一样没有。 连个象征婚姻的戒指都没得。 “媳妇,别绣了。”谢宁手搭在许婉的肩膀,心里酸不溜丢的,“熬夜伤眼睛。” “不行,云瑶还有七天就要出嫁了,我得赶着嫁妆装箱之前,把喜帕绣好。” 装箱之前? 古代高门女子出嫁十里红妆不是形容词。 女孩子从生下来起就由家族,母亲逐年地积攒嫁妆,若是所嫁非人,靠着一份嫁妆也能富足地过上一辈子。 谢宁听了许婉这般说,也不再阻止,躺在床上盯着媳妇的背影没多一会眼皮便沉了下去。 武成王府县主要出嫁,最近满城都在议论这事。 只有闷头苦读的谢宁没太在意。 第二天清早,赵斌打扮得跟成花蝴蝶出现在三人面前。 环佩玉带,跟要当驸马爷一样。 谢宁吃惊看他,“干什么?看书看疯了?” 李成勇噗呲笑了,“他哪里是看书看疯了,再过几日便是他妹妹出嫁,明日王府在城外庄子上举办一场游园会,届时西北本地贵女才子都会来参加,他得去忙活去!” “游园会?” 这事好像赵斌几天前就说过,听完就叫他给忘了。 王府前几天得了他跟李家给的一万多两分红,这才几天,就着急摆阔。 谢宁努努嘴,“你们去,我不去。” 赵斌说:“你不去?小三元不去岂不是少了很多看头?” “你看我长得像看头?” 谢宁不悦道:“但凡你家的席面,我去了就得花钱,不去不去!” 第187章 廖大人,你是要造反么? 谢宁说是不去。 可游园会连他老师廖吉昌都会到场,他当学生的哪能不去。 游园会那天,谢宁起了个大早,许婉虽然去不了,也是忙前忙后地伺候。 谢宁道:“我一个成家有媳妇的,还得参加这种相亲局,要是你能去就好了。” 许婉在他腰间系着玉佩,温婉笑道:“这种聚会,便是从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让我去的。” “嗯?” “为何?” 许婉道:“我爹说,读书人多薄性善伪装,西北名流世家,他更是瞧不上,所以这种场合他从来不让我跟娘亲去。” 谢宁一挑眉。 老丈人见底竟然如此狠辣。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他自己就是男的。 对男人的占有欲,既要又要最了解不过。 既然老丈人都不喜,自己个女儿去参加这种场合,那他也没再安慰许婉。 打点好行头之后,谢宁便跟着廖吉昌出发赶往宿川城南。 ‘琅玕别业。’ 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 名字倒挺雅致。 谢宁他们到的时候庄园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 来参加游园会的比上次王府寿宴还多,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携家带口,有男有女,不同于上次的男女不同席,连面都见不着,这次虽然不同席,但却在景色精致的园子当中见到不少佳人。 赵斌和一个皇族少爷站在门口迎接。 “廖大人!谢兄!” “我父王就等你们来呢!快请快请!” 随着管家一路引领,谢宁跟随廖吉昌到了内院,武成王夫妻一早就等在哪儿,见了谢宁比看见廖吉昌还亲。 “廖大人!能参加本王的集会,本王实在高兴!” 廖吉昌本身跟武成王府没什么太深的冲突。 他道:“王爷客气了,县主不日就要出嫁,届时安边都护府与西北都护府联袂,又将是大宴边境的喜事!” “哎呀,这还不都是命么,本王这女儿说来也是命苦……” 王城王巴拉巴拉,尽说赵云瑶命途多舛,不得已才嫁给了安西侯的世子,半点不提自个这个当爹的心狠,拿女儿换取利益关系。 “谢秀才?” 武成王根廖吉昌俩人闲聊。 武成王妃趁着俩人不注意,身子一靠近,一股香气袭来,笑眯眯地道:“之前本宫去过廖府,你忙于读书,本宫拖你事……” 谢宁眼眸一紧。 蝴蝶缩紧术! 这娘们,当着廖吉昌和武成王的面竟然又提。 谢宁咳嗽了一声,毕竟男女有别,当着面问他房中术,他还是有些尴尬,谢宁道:“我写了个用于男子的方子,一定能满足王妃的要求,但其他的……” “其他的本宫明白!” 武成王妃讪讪笑道:“本宫明白的,那个不强求,只要王府别再添丁就成。” “这一点王妃尽管放心!” 谢宁开药,别说是王府不再添丁了,就是一副药让武成王雄风不振也是小菜一碟,不光如此,他还能开一副让王妃重回青春,娇嫩如初的药方。 毕竟大庭广众说这些太不雅。 谢宁看武成王妃满身的行头甚是满意,预备把这两个方子都开了。 又聊了一会。 武成王与廖吉昌抵达院中。 一群高官围在一起聊天,基本不参与才子佳人们的集会。 寻常学子也不会趁着这时候冒头嘚瑟,一个个忙于世家贵女跟前,跟开春的孔雀一样着急开屏。 谢宁在院子中走了一路,一首首酸诗入耳,听的他牙根都疼。 今日廖府最大的单身汉吴俊源没来凑热闹。 本想着跟李成勇他们待在一处,可这几个今年刚科举冒头的秀才,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又说又笑,李成勇瞥见谢宁的身影,刚要打招呼让他过来,谢宁连忙摆手。 可拉倒。 女人有一个可心能用的就行。 用不着多。 多了脑袋疼。 谢宁寻了一处假山后面无人的地方坐下,找侍女要了一包鱼食,闲的无聊,一边喂鱼一边嘴里默念经义,视线一角忽地瞥过一个湛蓝色身影。 不多会,谢宁就被管家请走。 说是,廖吉昌找他有事情。 庄园一处偏厅,门口连把守的人都没有,管家引领他到了以后,直接退出去关上院门。 一进屋谢宁便愣住了,眉心顿时拧成个疙瘩。 他瞪眼怒道:“是你?!!” 廖吉昌对面赫然站着个年轻道人,正是前两天抢了他们钱,还把他跟吴俊源揍了一顿的死道士! 道士桃花眼笑眯眯道:“几日不见,谢大人风采不错!” 脸上的伤恢复得还挺快。 谢宁一见他就火冒三丈。 但能让廖吉昌单独会面的绝不是普通人物。 他淡笑冷哼,“劳驾阁下关心,” 道士一脸欠揍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徒儿,这是安边都护府派来的人,说是找为师有要事,点了名要你过来。”廖吉昌两句话便把道士来历讲清楚,“你且跟着听听。” “好。” 谢宁依言坐下。 道人连自我介绍都没有,身形犹如一匹孤狼,倾身向前,阴影全部盖住了谢宁,他脸上依旧挂着笑,“贫道前来,所为两件事!” “一是为安边都护府借兵!” 一柄铜印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 廖吉昌道:“安边都护府吃了败仗,这本官听说了。” “兵借与不借全在廖大人一念之间,贫道只负责带话,至于安西侯为何不让旁人来,这个你们不用猜想,猜了也不知道!” “至于这第二件事……” 道士语气停顿了下,眸色冷漠如野兽一般地盯着廖吉昌,狂魅一笑道:“第二件事,我要送廖大人一场破天富贵!” “泼天富贵?” 上次听见这词,还是谢宁用来忽悠大太监赵小脚。 道士身体撤回,倨傲地靠在椅子上,仿佛根本没把廖吉昌这封疆大吏放在眼里,睥睨的眼神与气度叫人心惊,他不紧不慢地道:“此前西北赤甲军与胡人一战分明有了杀敌重器,可你廖大人却没有上报朝廷。” “朝廷上个月下的诏令,命西北与安边都护府增兵扩招,你廖大人借此在西北边军增员兵勇超过三万人!” “隐瞒国之重器不报!” “三万人,足够再次组建杨家军的数字……廖大人,你心里到底装的什么?” “是西北的百姓,还是你一人之私?” 第188章 要颠覆大宴三百年江山,就凭你? “你放肆!” 谢宁怒喝一声。 房间内压迫犹如实质。 廖吉昌目光深冷如寒蝉,死死盯着那道士。 可这样的威压暴怒,道士仿佛根本不放在眼里,他唇角裂开不断扩大弧度,灼灼的眼神仿佛要给人的心上烧开一个洞,他桀然笑道:“廖大人,难道贫道说的不是事实?” “你超过朝廷限制增兵三万是真。” “没把战场重器上报朝廷也是真!” “权贵台上金玉酒,可怜百姓无素食,当今天下,农耕土地被世家占去九成,上位者不为公允只为平衡。”道士道:“邺城、幽州一场洪水,致使无数百姓丧生洪野,南疆瘟疫横生,江南士族酒池肉林,西南胡宏业强迫十万劳工修建大佛,致使恭州暴动,至今仍未平息。” “西北大旱朝廷赈灾粮几时下发?” “到了西北都护府又被盘剥剩下几何?” “你们西北又是如何度过旱灾的?” 廖吉昌与谢宁一言不发。 “天下惶惶,百姓境遇如火烹油煎,还以为真的什么太平治世?”道士轻哼一声,眉宇之间俱是嘲讽之意,“无道之国,使至一家之富,全几姓氏之贵,难道廖大人还看不明白吗?” 廖吉昌似乎冷静了些,他缓缓坐下道:“看明白如何看不明白又如何?” 谢宁心头轰然一声巨响。 这等与造反无异的禁忌言论,廖吉昌竟然没有反驳! “廖大人能看得清便好,若廖大人有澄清玉宇之心,贫道便送廖大人一场东风。” “你送我?” 廖吉昌轻蔑地笑了,“道人,本官虽不知你究竟何人,背后又有什么靠山敢来本官这里大放这,大逆不道狂放之言,九州安定百年,世间虽有诸多不公,但起码皇权在上,天下依旧安定!” “想要颠覆大宴三百年江山,就凭你……?” “对!就凭我!” 道人起身将铜印向前推了推,“廖大人既然不信,那且在等等,贫道说了会送廖大人一场东风,就说到做到,史有千古,纵有八荒,待来日廖大人再谢贫道不迟!” “来人!” 廖吉昌已然没有耐心与他周旋。 随着一声呼喝,院子外涌进来十几个王府侍卫,廖吉昌指着大放厥词的道士怒喝道:“将此逆贼给本官拿下!” “哈哈哈……就凭这几个人也想拿下我?” 道人根本不惧,两脚一蹬,谢宁还没看清如何动作,人已经眨眼窜到了屋外,只轻轻一跃人便上了房顶,笑声猖狂又神经,“万境随心心随境,诸法合道道法生……云行雨施本天意,花开月落皆启明达……” “大道无为应天命,人生百态尽本然。” “一夜听闻解脱法,心出地狱身落枷!” 道士身手矫健诡异,侍卫们必然追不上。 房间内,谢宁望着廖吉昌神色僵硬的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长久的安静之后,侍卫们来报,说是未追击到贼人,还请大人赎罪。 廖吉昌‘嗯’了一声,面色好了些许,他对着谢宁道:“徒儿,今日的事……” 廖吉昌没把火雷的事上报朝廷,这一点谢宁没有预料到,刚才那道人的言语极有煽动性,但不管如何,在不知晓对方来历之前,还是明哲保身最为要紧。 谢宁说:“老师,今日的事学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见过老师私下会见过什么道人,至于安西侯借兵,这等大事,还请老师决断学生并不插言。” 廖吉昌极富深意地看着谢宁。 眼中的诧异仿佛前几天见到策论文章之上,指点江山,满篇意气,要为百姓谋划的书生是假的。 到底是他亲自挑选的学生。 头脑不是一般的聪慧。 许久之后,廖吉昌收起桌上铜印,起身道:“徒儿,为师还有事,游园会结束之后你且自行回去。” “知道了,老师。” 廖吉昌离开之后,谢宁走到窗边,抬手拈了下木框留下的脚印,他请慢地笑了下。 道人? 天下? 与我何干! 游园会仍在继续。 一群未婚的少男少女,拼着劲地散发自身魅力。 谢宁游走在连廊之内,目之所及皆是王府庄园香榭美景,刚才道人的话,突兀地出现在脑袋里,权贵台上金玉酒,可怜百姓无素食……无道之国,致使一家富贵…… “谢宁,你干嘛呢!” 倏地,李成勇亢奋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成勇从人堆里跳出来,拉上谢宁就走,到了一群男人女人堆里,他自豪地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廖大人的高徒,谢宁,谢小三元!” 人都被拉过来了。 谢宁淡笑了下朝众人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再往下他便没接着参与。 倒是有个明显性格外放的女子,上下打量谢宁几眼,露出惊艳神色,那女子将团扇挡在下颌,轻笑说道:“谢大人的衣袍倒是漂亮?这种花纹从未见过,是绣上去的吗?” 谢宁怔愣一瞬。 叫那个死道士搅合的他连参加游园会的目的都忘了。 他今个这身是晨起许婉特地给打扮的,月白丝绸袍子上面映青竹银丝暗纹,腰间浮云纹白玉佩与服饰相得益彰,脚踩云靴,虽未及冠带的仍是发带,但站在一群相貌俊逸的青年才俊中间也相当亮眼。 “这个啊……” 谢宁轻笑了下,“这是时下最新的丝绸,名为提花丝绸。” “提花丝绸?” 女子一愣,随着女子的话语,其他人也注意到谢宁身上的衣服。 只见那袍子分明是丝绸的,但就是跟他们从前所见不一样,青竹纹样是最寻常不过的男子服饰,但谢大人身上的这件好似青竹天然就长在了丝绸上似的,一点不见刺绣的纹路凸起,并且他的这件外衣,丝绸光滑细腻,丝毫看不出纺织的丝线细孔,丝滑的绸面泛着莹润的光。 “对就是提花丝绸。” 谢宁轻声道:“是纺织的时候就加入了编织造工艺,所以并没刺绣那般针脚不平的情况。” “还真是啊!” 李成勇靠得最近,他当然知道自家跟谢宁合伙开了厂子,用脚趾盖想也知道,谢宁今日穿这身来的用意。 只是这提花丝绸,他之前只知道自家厂子好像出新货了,还没见过。 上手摸了摸,李成勇惊叹道:“还真是平的啊,连银线都跟丝绸一般粗细!” 第189章 王妃县主惹众人艳羡 “历来衣服花纹都是刺绣的,还是头回听说有直接织布就出纹样的!” 当即就有人惊叹开来。 才一会功夫,谢宁身边围了一群人,就只为一件衣裳。 西北本地学子有哪一个不知晓谢宁大名。 方才李成勇将谢宁拽过来的时候,一群未婚的男青年便在心头大呼不好! 但凡有这姓谢的在。 他们谁还能抢走一丝风头。 可转念一想,谢宁这厮,家里已经有了个乡下女子做妻子,游园会上的未嫁女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即便看上谢宁也不可能自降身份给人做妾。 但这会儿,他却靠着一件衣服,仅仅是一件衣服就吸引了无数眼球。 “这个谢宁,他一日不出风头会死?” “可能会……” 当即就有人窃窃私语,小声嘲讽。 不过这些,谢宁压根不知道。 被一群人当个新鲜物似的围着,以他的性格,必然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虽然内心不耐烦。 但谢宁仍旧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展开双臂,任凭别人打量。 谁让他想要钱呢。 不多会,武成王妃领着一群女眷走出来,武成王家的游园会,武成王妃母女自然是全场的焦点,母女俩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武成王妃头带青鸾翠金簪,发髻高高盘到头顶,身上暗红鸾鸟鎏金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翔,行走间整个人闪闪发光犹如天境神鸟落入凡间。 赵云瑶的服饰虽不像母亲那般华贵艳丽,但一身淡蓝色萱草花纹样,搭配白色银线行走间光线跳跃,既有少女的活泼又不失庄重。 “哇!” “武成王妃好漂亮!” “你们看她的衣服,好似鎏金太好看了!” “是呀!是呀,还有云瑶县主的衣服也好漂亮,萱草花穿在她身上竟然一点都不俗气,她这样的衣服到底是谁家出的?我也想有!” 顷刻间,武成王妃母女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几乎园子里的女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即便身份不够的女子,只都站在外围垫着脚抻脖子往里张望。 谢宁见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深宅大院的女人,不缺吃不缺喝,一生就只研究两件事。 第一件,男人或跟男人生孩子。 第二件,攀比,臭美。 美貌对于女人来讲,天生就是一种俘获男人的武器,衣服配饰就好比行走战场的武器,没有一个女人不渴望自己是世间最美,青春永驻,没有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的心永远留在自己身上。 武成王妃母子一出场,身上的服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着武成王妃对自个身上的华服,俨然保密的样子,谢宁会心一笑。 这娘们,给钱就办事! 讲究! 周围没人,李成勇跟谢宁在游廊边坐下,“为了卖丝绸搞噱头,你可真能豁得出去!” 谢宁懒散地看了他一眼。 他道:“那咋办?别告诉我,卢家跟我还有李家都斗成乌眼鸡了,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 李成勇热得直用手直煽风,他瞧着人群的焦点,武成王妃那头道:“我哪知道,你今日穿的这般招摇是为了这出,出风头让她们女人来呗,反正到最后咱们两家的生意差不了。” “你懂个屁!” 谢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自来服饰经营,男装往往比女装利润更大,原因么,就一个老爷们掏钱痛快,不唧唧,而且只要穿好了一个品牌,一般不会轻易换。 武成王妃母女身上的款式,是鄢玉蓉跟好几个裁缝师傅研究出来的。 她们吸引的西北上层女性客户。 而男性这一边,只能他自己上场了。 今个这么一亮相,他就不信,提花丝绸不会引起轰动。 目的基本达成,谢宁又不相亲,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不开眼的找他麻烦,他靠在柱子上,手里还剩了点鱼食,百无聊赖轻慢地往人工湖里撒着,不远处湖心亭上人群好像散了些。 波光粼粼的水光映在谢宁脸上,他几乎都要睡着,视线一角倩影闪过。 谢宁立刻皱紧了眉头。 李成勇大约也是闲的,他顺着谢宁目光看去道:“那个人呀,之前杨家没出事的时候,他就苦追云瑶县主,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末流寒门的庶子,能得见一眼县主都算三生有幸了。” “他竟然几次三番上门求爱。” “赵斌都揍了他好多回了!云瑶县主再有三日就要出嫁,这人竟然还有胆量纠缠!” “当真臭不要脸!” 让谢宁皱眉顿感不悦,甚至有些愤怒的不是李成勇口中,妄想舔天鹅脚趾盖的舔狗,而是跟他正对面,屋脊上蹲着的身影。 那道人竟然还没走。 四目相对,他竟然朝着谢宁吹了一声口哨。 轻佻,放荡。 这人到底踏马什么胆儿? “你让开,别拦着我,再不让开我叫侍卫给你打出去!” 赵云瑶被这满脑袋青春痘即将爆浆的丑八怪堵着,恨不能破口大骂。 那庶子却死皮赖脸横在姑娘前面,“县主,我知你心里没有我,但我喜欢了你快八年,你过几天就要嫁人,你想过我该是何等伤心吗?” “我这些年思念你做了多少诗句,给王府送了多少礼物,我的真心你难道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察觉你奶奶!” 赵斌听到消息,火冒三丈往这边赶。 那庶子见一众侍卫即将杀到近前,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倏地人竟是原地直直蹦到了湖里。 挣扎救命之声顿时大喊开来。 附近的人没一个人同情他,纷纷大笑嘲讽。 可谢宁却是看的真切。 那落水的傻子,分明是被屋檐上道士一个石头打中膝盖,失足落入水中。 王府游园会一行,虽然中间心惊,但谢宁总归是达到自己预先的目的。 关于提花丝绸的讨论,顿时就在西北上层人士中间讨论开来,一时间只要在李家布庄进货的商户,就没有不对提花丝绸感兴趣的。 谢宁也本想着,跟那诡异道人,此身也就两面之缘。 可渐渐的,家中发生的小事,越来越让他感到蹊跷。 第190章 县主出嫁 连续三天,他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院里溜达都能踩到屎,而且不是狗屎,是人屎。 而跟许婉的卧房窗台上,也连续三天,出现各种妇人喜爱的小东西。 第一天,许婉清早推窗子的时候,掉到地上一个首饰盒,一打开里面赫然装着金灿灿的小佛像、 第二天,许婉去厨房取冰沙的功夫,回来桌上便多了了一盒上好的胭脂、头绳,白银做的一串花生银铃。 第三天,谢宁刚踏出书房门口,粑粑就踩了一脚,气的直接把鞋一脱砸向房顶,“谁?竟做这些幼稚,宵小之举!” 书房内,季俊山、李成勇见有侍卫把守的廖府又出现这种状况,而且还是他们三人都在房间里,窗户打开的情况下,一时间心情极为复杂。 想笑,又笑不出来。 谢宁一只脚光着跑回屋内,见许婉手上拿着个白玉如意,面露怔愣之态。 “也是那贼人送的?” 许婉点了点头。 玉如意并未放下攥着的手隐隐发白。 谢宁一屁股砸在椅子上,骂道:“娘的!给我媳妇金银玉器,到老子这就全是屎,气死我了!” 许婉愣神一瞬,噗地笑出声,“相公,此人来去无踪,廖府这么多侍卫都拿不住他,既然他也没做什么,应该也没什么恶意。” 谢宁神情一滞,偏头看向许婉,“媳妇,你是不是知道那王八蛋是谁?” “我不知道。” 许婉摇头笑了笑。 “你不知道?” 谢宁狐疑。 这王八羔子每日变着法的给他媳妇献殷勤,别是打的什么歪主意,谢宁上前圈住她的细腰腰使劲晃了晃,“你真不知道?别是哪家小白脸趁我不知道偷摸勾搭你!” “你说什么呢!” 许婉一怒,手揪上了谢宁耳朵。 “哎,媳妇疼!疼!” 诡异现象连续出现三天,正当谢宁结合廖府所有侍卫,严守屋顶,熬了一宿打算把那装神弄鬼的三孙子抓个现行,可第四天,不管是他怎么躲不掉的脚下屎,还是他媳妇的神秘礼物都没了。 这一宿算是白熬。 七月十七。 许婉清早带着围帽站在廖府大门口,给赵云瑶送行。 王府的炮仗辰时不到便炸响了整个街道。 送嫁车队绵延整条街道,嫁妆一眼望不到头,这还是能拿得走的一部分而已,最值钱的山林地契,田庄产业那些看不到的资产还不知有多少。 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都来送就嫁。 送嫁途径街道提前三天,撒水清人,从举着王府牌子出门那一刻,就不会出现半个乞讨孩童在旁边闹腾。 谢宁站在许婉身侧,手牵着她。 看着昔日二嫂另嫁他人,而杨家泼天冤情仍未昭雪,许婉的心情应当不会好。 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喜婆逢人就送糖果,谢宁也接了一包,花生芝麻糖先放许婉嘴里放了一颗,自己还没吃,就感觉一道炙热目光落在身上,谢宁转过头,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前几日气死人的道士,竟然站在接亲的队伍里大摇大摆地跟着走,就在道人转身过身看向廖府大门口的瞬间,谢宁的手被许婉狠狠地攥了下。 谢宁诧异。 还以为许婉是舍不得赵云瑶。 花轿内,赵云瑶望着车外,许婉和丈夫站在门口相送,再次红了眼眶。 “县主,您别哭了!” 自小带到大的嬷嬷安慰道:“若是叫王爷王妃知道,您这般舍不得家里,又该心疼了。” 赵云瑶自小锦绣从中长大,她知道女子长大就要嫁人,大哥二哥自小待她也是极好,但出嫁前夜亲生娘亲抱着她不舍地呜呜痛哭,她有些不明白,安西侯府与王府门当户对。 她嫁过去又是世子夫人。 娘亲到底在哀伤什么? 送亲队伍抵达城外,晃荡了一路,赵云瑶有些不适。 花轿外倏地伸进来一只手,一颗硕大的桃子递了进来,“县主,安边都护府路途遥远,车队还有三个时辰才会到白城歇息,若是眩晕吃颗桃子压压。” “桃子?” 县主身边都有贴身丫头嬷嬷伺候。 男人的大手突兀地出现,赵云瑶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男人的手撤回去极快,她只来及看清一个刀削般锋利的下颌线,还有那人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像在哪里见过。 最近宿川城西的百姓发现之前几家经营糕点,酱油的铺子纷纷拆了牌匾,这其实没什么好稀奇的,听说那一排铺子背后老板都是一个人。 几家铺面的掌柜、小二牛全都鼻子朝天,说话比放屁都臭。 一趟铺面常年买东西的人稀稀拉拉。 也就周围附近的百姓。 有时候炒个菜、用个针头线脑,着急才去。 这几家铺面经营的东西隔三差五就换,城西的百姓见怪不怪。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这连成片的铺面动静越来越大,把几家铺子打通合并一家还不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白天黑夜里面都有人干活。 最近更是贴出了招工的告示。 旱灾还没缓过来,城里人讨口饭吃也不容易,许多人都赋闲在家,看到有招工的立马就去问,一问才知道,人家招工不限性别,年纪,只要求一样,嘴皮子利索,腿脚快。 听说招工去应工的人没三天就排了老长的大队。 又过了几天,大批运送货物的马车挤在巷子口,一箱箱搌布、油纸包裹的货物被抬进来,商铺也挂了牌匾,上书几个大字—— “李家货物总行!” 七月二十,正当所有百姓都好奇,这李家货物总行到底是卖什么的时候,一块硕大能有一人多高的圆木板子被抬到商铺跟前搭的台子上,架起来。 看工人安装的样子,这东西好像还会转? “这干啥的?咋把桌面子弄这来了?” “你傻呀!谁家桌面这么大,赶上炕了!” 廖吉昌借出来的铺面一共五家,商铺跟前的大台子面积就占用了三家,圆木架子占用一个铺面前面的位置,其他两个暂时空着的铺面前头,被摆上了硕大的木箱,台下面的百姓可能看不清楚里头有什么门道。 可另外一个台子上的帘幕大字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欢喜乐班,三日后登台献唱。 “欢喜乐班?” 随着台子布置,当下百姓就议论开来。 “是那个咱宿川城,只要大老爷过寿就会请的欢喜乐班吗?” “怎么可能!” “听年轻姑娘唱曲跳舞,那是有钱老爷们享受的派头,咱们……”一人哼道:“也就茶馆门口偷听两耳朵说书的命!” “怎么不可能,那不明摆写着欢喜鼓乐班吗?” “你不识字,可别当别人也是大字不识!” 被嘲讽的那人当即不乐意,回怼道:“你倒是认识字,你有钱吗?连可廪生都考不上的穷酸,青天白日还妄想大老爷的待遇,可真能做梦!” “……你!” “几位在说什么呢?” 倏地一个十分俊逸的年轻人站了过来。 会识字那人瞧谢宁穿着不俗,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他指着帘幕上的红纸大字道:“这位兄台,你一定是认识字的,你给看看那上面是不是说,欢喜乐班三日后会献唱?” “献唱,还不明白吗?就是白给唱!” 虽不是勾栏,也不是有钱大老爷。 但普通百姓逢年过节的消遣就这么多,没有哪个平头百姓不奢望听美娇娘唱曲儿的。 文盲那人有些动摇,“真的假的!欢喜班唱一场那得多少钱?还能到咱们这城西平民地耳,唱给我们这些穷鬼听?” “是唱的!” 谢宁淡声笑道:“也的确是欢喜乐班。” “真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瞬间齐刷刷看过来。 谢宁道:“这是博武爵家的买卖,三日后开张,欢喜乐班会在这连续唱上好几天,到时候大家若是有空可以过来听听,不要钱!” “真不要钱?” “还有这好事?” “当然有这好事啊!” 李成勇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加入,“今年西北科举新出了个文曲星,小三元听说过没?” 科举场上的事,普通百姓没多大兴趣关注。 但旁边那个落榜考生,霎时间特别激动,激动的脖子都红了,他大声道:“听过,听过,我今年是跟他同届考生,连考三场都是第一啊!那可是每场考试都超过六百人的科举小三元!” “我还知道他姓谢,叫谢宁!” “可是这欢喜班子,还有这买卖跟谢小三元有什么关系?” “这里头关系可大了!”李成勇顿时话痨上身,语气夸张得不行,五官都跟着用力,他扇子敲了敲自个脑袋,“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可别外传。” 他这幅神秘的语气,登时抓得人耳朵心肝都痒痒。 “谢小三元怎么了?” “难道他有什么辛密,看上欢喜班的戏子了?” 谢宁:“……” 李成勇一拍大腿,大声道:“哪儿啊!看上鼓乐班的戏子才几个钱?” 几个钱? 普通戏班子请到府中场上一天,最少要十两银子起步。 像欢喜乐班这种西北都有名的唱曲儿班子,他们的戏子,摸一把还不得恐怕掉的都不是皮,而是铜板。 唱曲儿的貌美戏子贵的很! 众人一看这年轻人浑身丝绸,就连一把扇子绣的都是看不懂的山水画,看来也是家中有钱的。 “那、那他怎么了?” 识字青年想起唱曲儿班子姑娘的细皮嫩肉,吞了吞口水,难道谢小三元,干出了比包养戏子还出格的事? “他是要做买卖!” “一个农家出身的读书人,好不容易考得了名动西北的小三元,他一个读书人不好好念书考取功名,竟然要跑去跟李爵爷家做买卖!” 李成勇用夸张又惋惜的语气道:“可能大家伙不知道,那谢三元没考出头之前,家里穷的呦,啧啧啧……” “穷的怎么样?” “读得起书的人家还能吃不起饭?” “穷的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啊!真这么穷啊!” 李成勇说:“真这么穷!这事儿云州随便一打听都知道!种地的跟做买卖的脑袋瓜能一样吗?你们说就他这样的说生意?那能行吗?” “哪能啊……”在识字青年心中,谢宁的身影格外伟岸,他维护道:“读书人有几个脑袋差的,谢小三元出身是不高,但也不至于做生意就赔钱?” “还不赔?”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李成勇当即掏出一打纸张,上面画的满满登登,文字很少,基本都是粮油酱醋、针头线脑,布匹木工家具,他拿着纸张分发给众人,“大家伙看看,这鸡蛋,一文钱五个!” “一文钱五个啊!便是没人要的臭蛋,也不能便宜成这样!” “还有这个!” “这个菜籽油,以往四十文一斤,可现在怎么着!” 围观的群众基本都是不识字的,但简单的壹贰叁都认得,当即就有人在画册油壶那块指着大叫起来:“天老爷!三十文两斤!一斤便宜五文钱!!怎么便宜这么多?” “可不是,你们再看看旁的!” “木头马扎十文钱一个,女子用的梳妆台八十文一个,还有这家具木板床全都便宜的要死。” “还有这!粗纹布才七文钱就能买够做一身衣裳的,你们说这谢宁,谢小三元,他是不是败家,他是不是没长脑子!” 第191章 货物总行开业! “啥七文钱就能买三尺布?” “这也太便宜了!这能是真的吗?那姓谢的老爷不是说科举文曲星吗?三尺布七文钱?这价他上哪儿挣钱去?” “他怕不是小三元,是个缺心眼!” 粗纹布一匹长约五十四米,宽五十厘米,做一个成年一米七左右男子一身衣裳,需要两尺半,布庄卖整不卖零,做新衣百姓通常买三尺布,剩下的布头给小孩缝点什么都够。 寻常布庄粗纹布,一匹七十文上下,批发不会低于五十文。 可卢家已经把价格拉低到了四十五文左右。 按照计算,一匹布五十米,能出九个三尺,七九六十三,还挣了不少。 七文钱就能卖做一身衣裳的布料,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李成勇趁机道:“可不是!这还不是最缺心眼的呐,你们看看册子后面,那上面可是写着,只要将册子集齐十个手掌印,将册子发给十个人,拉五个人头到李家商铺,就送十个鸡蛋!” “那可是十个鸡蛋啊!” “啥十个鸡蛋!还白给!送的?” “还有这好事?” “当真是送,而且三日后李家货物总行开业,还有超级好礼,要是你们不信,可以现在就去里面找伙计问问,要是我撒谎坐地给你们赔不是!” 李成勇承诺道。 “送十个鸡蛋?” “还七钱就能卖三尺布?” “还有、还有那菜籽油,菜籽油竟然这么便宜,不行我得去问问去!” “我也去!我也去!就因为油价太贵,我家都多久没吃油了,连拉屎都要顿半拉时辰!” “走!走!一起去,咱们一起去。” 百姓们听了这骨折大跳水的价格没有不心动的,当即十几个妇人拿着李成勇给的册子就往还没开门的李家铺子里冲。 而剩下的更多则是关心那送的十个鸡蛋。 识字年轻人,脑子活络,当下就拽着李成勇不撒手,非得问个详细才行,李成勇都说让他们进去找小二掌柜,这些人非是不听,在他们眼里,这年轻人长得好赖不说,一看就是跟做生意的脱不开关系。 没准是跟谢小三元,不对付的李家人内部人。 要不怎么说起商铺内的东西头头是道,还埋汰人家谢宁谢三元是个败家缺心眼? 照他们看,谢小三元文曲星,他可太好了!缺心眼的简直让人一蹦三丈高的兴奋,若是天下读书人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都这么做生意,谁还能挨饿啊! 不都有便宜的衣裳穿。 有钱买口粮吃! 他们可太感谢这姓谢的缺心眼了。 白话了一大通,李成勇嘴角都干了,可算从吵嚷兴奋的人群中脱身,李成勇靠在巷子后头的墙壁上,扶额道:“哎呦我滴亲娘,累死我了!” “咋样我发挥的不错?” 连续苦读,李成勇和季俊山俩人都累傻了。 他们又不像赵斌有亲妹妹出嫁,有借口脱身。 李成勇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还是跟谢宁说小话求来的自然要好好发挥,他还期待着再来一次呢。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空口白牙,一通忽悠,简直过瘾。 谢宁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唱快板的天分?” “啊?” 李成勇白话得一脑门子汗,愣愣地道:“啥是快板?” 李家货物总行开业既白送的消息,下午就在坊间迅速发酵。 不到一夜的功夫,几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李家货物行跟个缺心眼的秀才合伙做生意。 若是身高为重的聪明人也就罢了。 身份越高的人,越要搜刮他们老百姓。 没一个好东西! 但缺心眼就不一定了! 跟缺心眼打交道占便宜的都是他们自己,鸡蛋这种贴补身体的好东西都要送。 这种缺心眼他们喜欢! “什么?” “你说什么?” 卢轩连听两遍都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广耀哧哧地乐道:“哈哈哈……爹,二叔,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在传谢宁是个缺心眼,脑袋少根筋,他跟李家明个开业的那个什么货物总行,东西便宜得跟白送没区别!” “鸡蛋送!” “菜籽油折价将近一半卖,还有、还有那他那个破木活厂,出来的货都便宜到家了!” “城里的贱民都高兴得疯了!” “他这般做生意,不得把亵裤都赔光?” 卢广耀笑得肚子都疼了,“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做买卖,二叔你之前那般被他为难,我看他也不怎么地!” 若说平常听了有人这样折本做生意,卢轩一定是跟卢广耀一样,觉得对方是疯了。 哪有人这般做生意,不考虑成本,连名声都不顾。 折本不说,还留下个缺心眼的名声。 可这事是出在谢宁身上,那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这死崽子太损! 阴损的他们次次栽跟头,次次猝不及防。 “大哥,你怎么看?” 做了一辈子生意,见过不知多少风浪的卢霆此时也有些脑子转不过弯,他皱眉道:“此子连乡试备考都不消停,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耀儿,你方才对你二叔无礼了,给你二叔道歉!” 卢广耀瘪了瘪嘴,他方才是有些狂妄了。 “二叔,侄儿方才无心顶撞,还请二叔不要放在心上。” 卢轩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累,没跟卢广耀一般见识,他道:“大哥,李家这次恐怕又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怎么办?” 李家货物行还没开业,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卢霆老脸一沉,“派人到李家那边彻夜盯着,我倒要看看这崽子又要搞出什么花样!” 第二天。 辰时刚过,李家货物总行鞭炮炸响。 台子上欢喜乐班的戏子娉婷袅娜,抱着琵琶准时登台。 铮地一声脆响。 开业与唱曲儿同时进行。 几乎全城的人都跑来凑热闹,李家货物行能把东西卖得这么便宜,有信的,有不信的,更多的是来凑热闹,哪怕不要钱看听曲儿也是好的。 才一宿过去,拿着印手印的册子领鸡蛋的人排出老长大队。 随着第一个人高声呐喊道:“给鸡蛋!真的给鸡蛋!” 人群随之炸开。 彻底炸开。 所有领拿册子的人,见前面的人全都拎着十个圆滚滚鸡蛋出来,顿时兴奋得如同过年。 那可是十个鸡蛋啊! 第192章 轰动全城,货物大倾销! “真给啊!” 听曲儿的人,拽住抱着一兜鸡蛋脸上兴奋到发红的大妈。 “给啊!” 大妈相当自豪地展示怀中小框里的十个鸡蛋,“给呀!你们看!这可是实打实十个鸡蛋!一分钱都没管我要!” “还真是啊!” “真给鸡蛋啊!” 看热闹的人顿时围成一群,一个个羡慕的眼神都快把大妈高兴成翘嘴了,她道:“不过,人家可说了,鸡蛋每天只发到酉时,一个人就让领一次!去晚了就没啦!就是一会也够啊,我就是把街坊邻居拽过来几个人,他们二话不说就给了!” “时间还够,我得赶紧换我儿媳妇来!” “不就十个手印么?又不是金子银子,白得十个鸡蛋,这便宜谁不占谁是傻子!” “拉几个人,册子上印十个手印就能领十个鸡蛋?” “我滴个乖乖!都说那姓谢的文曲星是个缺心眼,我之前还不信来着,读书的哪有傻子,现在看来是真的!” “这便宜我也得占,我得赶紧领册子去!别一会都让人抢没有了,没得便宜占!” 同一条街上的其他商铺,大清早就见呼啦啦的百姓,小跑着往李家货物行赶,拉帮结伙,那架势好像天上掉钱似的。 油铺小二,抻着脖子往外看,半边身子都快掉出窗外。 年过半百,油铺老板眼睛也盯着街上不断小跑路过的人,他骂道:“看看看!活干完了吗,你就在这撅屁股看热闹?自己家买卖都没开张,还有闲心看热闹,我看你是皮紧了!” 就在这时,油铺老板娘,拽着个布袋子往出走。 老板骂道:“你有干啥去?” 老板娘回头嫌弃的张嘴就骂:“你管老娘干嘛!挺大岁数个人,一点脑子不长,没见那李家铺子一文钱就能买东西?还有那鸡蛋,我得赶紧带着油坊的伙计去领!” “这个家没有我,光指望你得散!” 老板娘骂完就走,脚下生风。 老板被骂得老脸一愣一愣,站在原地不足三秒,立刻拔腿就走,高喊道:“等等我,我也得去,我倒要看看李家的东西能便宜到什么程度!” 李家货物行门前。 随着红布落地。 人群的目光瞬间被圆盘上张贴的东西所吸引,只见那圆盘之上被分割成了十八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中都画上了各种东西,有女子用的头油、刨花水、五斤粟米,头绳、小鱼干,活鸡,活鸭……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上面画着的银子。 有认得壹贰叁的百姓当下就指着圆盘,蹦高地喊道:“那是银子,一两、五两、还有十两!” 紧接着,圆盘上画的所有东西,被一一抬到台上刻间堆成一座小山,那嘎嘎乱叫的大公鸡,皮毛鲜亮,一看就好吃,一锅煮下去不知要炖出来多少油水! 还有那活鸭子,一看就是母的,便是拿回家不直接吃了,好好养活,也能下二年鸭蛋。 不过,最让人眼馋的是,那银灿灿放在最高处,红布上的银锭子。 那可是银子啊! 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恐怕都摸不着一下。 礼品搬完毕,李家大掌柜走上台来,他笑呵呵的一副和蔼模样,手一台,戏子的歌声戛然停止。 大掌柜也不废话,直接大声道:“宿川的乡亲父老们,你们可知这是谁家的商行开业?” “李家的!” “李爵爷,两军家的!” “说对了!”大掌柜笑着道:“这买卖的确是李爵爷开的,但这些降价,送鸡蛋,可都是人家谢宁谢老爷给将军出的主意!” “谢老爷体恤,街坊邻居们旱灾之后日子不好过,才研制出这个只要一文钱便可以拿走我身后礼品的大转盘!” “啥?” “我没听错?只要一文钱?” 先前画册上已经有了一文钱卖好物,今日的一文钱能买五个鸡蛋,五斤粟米,现在又来了个一文钱能拿走礼物? 台下的百姓们都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 大掌柜指着身后的转盘讲解道:“只要一文钱,便可获得一次转动的机会,不管指针停到银子还是其他东西,李家商行全部现场兑现!” “是真的?” “银子也给?十两银子当场就给!” “当场就给!” “那我来试试!” 前几日还在李家货物行门前跟人掐架的书生,已经成了李家的员工,就李家货物行不是真的给,为了生计,他也得听人家的站上来,更别说,通过这几日的培训接触,李家商行的种种他都了解得十分清楚。 这个驴他愿意牵。 一文钱交给收钱的伙计。 小伙子撸了把袖子,掌心吐吐沫,猛劲儿对着转盘边缘薅了一把。 随着圆盘嗡嗡地转动。 台下所有百姓的心都提着。 一双双眼睛,完全带入自己,恨不能指针立刻定在十两纹银那里,瞧着指针一次次从一两、五两、十两那里飞快而过,他们的心几乎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嗡嗡嗡…… “活鸡!” 随着一声呐喊。 人群顿时炸开。 那年轻人竟真的一次就中了价值三十多文的活鸡。 年轻书生当场领走活鸡,当即刺激得台下百姓蜂拥地往台子上挤,每个人手中都高举一枚铜钱,大声叫嚷着:“我我!我先来的!我清早就过来了!” “我!我也是天没亮就来了!” “先让我上台!” “先让我上去!” 最后,竟是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挤上了台。 那老头浑身黢黑,显然是经年劳作被晒出来的,他颤巍巍地举着一枚铜板,哀求地叫了一声大老爷,“我、我能不能也参与一下。” 老头身上此时就这一枚铜板。 是他全幅身价。 若是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他还找不到饭吃,恐就要饿死。 大掌柜当然不会拒绝。 就这幅尊荣,说他李家商行找来的托都没人信。 太穷了,那不知几月没洗过的头发上,肉眼可见地爬着跳蚤。 “怎么叫个老叫花子抢了先!” “就是,这大商行开业,他还来凑热闹!也配!” 人群之中,当下议论纷纷。 人都是这样,恨旁人有,恨自己无。 弱势群体,往往踩踏上比自己更弱势的,才能显得自己高贵。 不管怎么说,老头的手算是摸到了转盘边缘,许是因为太饿没啥力气,转盘只被他带动了半圈就趋于停止,所有人的目光也从不屑,逐渐变得狰狞,兴奋,乃至诧异! “怎么可能!” “十两!” “这老头竟然中了十两银子!” “天呐!老天爷,竟有人运气好到这种程度,真的中了十两银子!” 人群的目光霎时间从嫉妒、瞧不起,纷纷转化成巨大的羡慕。 那可是十两银子! 普通农户家里一年也挣不来这些钱。 竟叫个老叫花子,一下就给中了。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从指针停顿在十两银子那块起,就有人心中暗暗祈祷,这根本就是扯淡,李家商行根本不会把十两银子给他,那可是十两! 世家老爷们最是抠门。 怎么可能把十两这么多的钱,给一个与要饭无异的老头子! 可接下来,红布上的十两纹银却被眼瞧着放到了老头的手中。 大掌柜,瞧着颤巍巍的老头乐了,他道:“老先生,你可真是好手气呀!一下子就中了头奖,这是十两纹银,你且拿着!” 人群兴奋得顷刻炸开。 议论之声嗡得一下,叫嚷起来。 “给了!” “给了!” 百姓们拽着彼此的衣裳,大声呼喊,“竟然真的给了!” “十两!”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老头看着大掌柜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只觉得在做梦一样,他结巴到哭泣,哽咽着说:“真的、真的是给我的吗?十两,十两白银真的给我了吗?” “是给您了!” “李家商行向来童叟无欺!”这老头身形消瘦,壮汉一脚下去恐怕都能踹死,大掌柜把钱放到老头手中道:“若是老先生家里路途不远,以免你半路被劫,商行会派人护送你回家!” 银子拿到手,老头耳朵里嗡鸣一片,大掌柜后头的话全都没听见。 他只知道,自己有了银子。 而且是十两! 足以让全家人不被饿死的十两银子! “青天大老爷啊!” 老头锵然哭嚎,双膝哐地砸到地上,以头抢地哐哐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大喊,“谢谢,谢谢大老爷!谢谢李将军,谢谢……” 老头压根不记得谢宁的名字。 却被大掌柜提醒道:“谢大人,谢文曲星!” “啊……!谢文曲星,谢谢谢文曲星……” 有这老头打样,人群更加亢奋地往台子上挤,就在这时,还是中了活鸡的书生,他抱着大公鸡道:“大老爷,您光说了一文钱大转盘,可那个呢?” 他指了指旁边的大木箱。 其人立刻顺着他的目光好奇望去。 这别又是什么,让人占便宜的好东西! 人群顿时纷纷好奇,一脸雀跃期待地看着大掌柜。 大掌柜却捋着胡须说道:“这个……不急,等下开门营业,答案自会揭晓!” 商行对面二楼。 李成勇扇子使劲砸了砸掌心,兴奋道:“我活了二十来年,还是头回见到这般令人激动的场面!” “可不是!” 方大川花生米扔进嘴里,抬手往裴毅下颌地下一伸,“赌输了,给钱!” “我瞅那老头穷得都要掉渣了,人都说麻绳专挑细地挑,没想到还让他真中了嘿!”裴毅心甘情愿掏出五十两扔到方大川怀里,他看向谢宁道:“谢宁啊,这左个鸡蛋给,又一个转盘一文送的,这般做生意,你可别把老李的裤衩头给赔光了!” 谢宁淡笑不语,两眼注视着下方的情况。 李武道:“放的什么鸟屁,我老李家大业大,家里有的是裤衩,更何况,谢宁怎么可能让我赔钱!” 鄢玉蓉坐在一群男人中间,仍旧仪态端方,她也道:“赔不了的,只是挣的盆满钵满与挣的流油的区别!” 事先,谢宁做出这一份清库存计划的时候,鄢玉蓉也曾抱有过同样的怀疑,但经过最后的计算,利润却比他们李家商行批发给零散商户高出一大截。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家货物行行走大宴南北,这些年积压在仓库的里的货何其多。 本来经过谢宁和几个账房最后的计算,所有赠送折扣后的商品售价为八二折、八四折之间,利润范围在四成之间,但如果若是算上清掉的库存,那利润何止四成。 毕竟积压的库存,只要卖掉就算不赔! 他们李家获利巨大。 可鄢玉蓉知道,谢宁的计划远不止于如此。 他在下着更大一盘棋,若是成功,盘踞西北百年的世家会因此彻底动摇根基。 李家商行巷子口。 徐贺坐在面馆里,身后站着捕快班头。 他这辈子手底下的捕快差役办过案,缉过凶,但可从未想过会因担心老百姓哄抢买东西,造成踩踏慌乱从而派出去整个衙门的人手来维持秩序。 “大人!” 赵班头看着不断增加的百姓,即将增加到恐怖的数字,语气惊恐道:“买东西的人堆到另外一条街了,咱们要不要再增加人手?” 府衙已经将全部衙役逐渐全部派出来维持秩序。 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秩序就要维持不住了。 徐贺一个脑袋两个大,心底暗暗痛骂谢宁李武,这两个倒霉玩意,闲的没事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是看这个知府当的太闲了吗? 徐贺道:“找人借兵!不是李家的买卖吗?让他李武调手下边军过来维持秩序,想办法控制百姓!” “哎,得令大人!” 班头出了面馆。 徐贺一个人望着窗外接连不断往商行跑的百姓,顿觉无比心烦,可转瞬他眼眸瞪得老大,惊讶地喃喃道:“卢广耀?他不是跟谢宁不对付吗?他怎么还来了!” 李家商行开业,如此大的动静吸引的不光是前来捡便宜的百姓。 还有全城的商户。 卢广耀带着围帽打算偷偷过来一探究竟。 可人才刚走到巷子口,帽子就挤丢了,他自以为一身高贵服饰,贱民们能退避三舍,可前来李家商行的百姓们,都被占便宜的心里刺激到疯魔了。 人挤人的。 谁管你! “都他娘的别挤了!” 卢广耀大骂一声,人就被后面挤着的百姓给推了下,掉了一只鞋不说,人还差点被挤到巷子边的臭水沟里。 卢三少爷生平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闻着贱民身上特有的馊味,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 就巷子口到商行门口平时几步远的路,他竟然硬生生挤了一盏茶才到。 到了商行门口。 卢广耀一腔滔天愤怒,被眼前的景象霎时间震个精光。 台子转盘摇奖尚不必说。 他眼瞧着商铺里头的伙计往商铺一边的墙上贴边堆了三千斤粟米,那可是三千斤粟米,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就被蜂拥而至的百姓买了个精光。 他还看见拎着铜锣的伙计,蹦上台,敲响铜锣大声喊道:“恭喜,我们第388位成交的贵客,按照谢大人的吩咐,此单免除让利一半!” “您这单一共三两八千,折价一半,相当于您剩下了快二两银子!” “又便宜一半!” 人群再次轰然。 “一半?” “什么意思?”卢广耀揪着旁边一个人的衣领子狰狞问道:“什么叫让利一半?” 第193章 百姓们买疯了,对家纷纷跑来参观 扛着粟米的人被卢广耀差点扯了个趔趄,肩上粮食袋子差点没散,他怒道:“让利一半就是原来的价钱只收一半!” 卢广耀大惊,“只收一半?” “说了只收一半就只收一半!” 那人怒一把扬开他的手,推搡了一把瞪眼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再拉着我问,我他娘的揍你!” 还没等卢广耀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听替买货的排队伙计,在明显是个富家婆子扛着大包小包回来后,伙计一脸高兴地邀功道:“贵夫人!方才我替您抽了五张奖券,最好一个是满五百文减八十文,还有两张是满二百送三十文!” “您这一趟进去,选这么多东西又能省下一百多文钱!” “俺们谢大人可是说了,省到就是赚到!” “那可真的要谢谢你呀!” 穿着不俗的女人正是同一条街上油坊的老板娘,手里握着几张抵用券,眼神激动得快要飙出泪花。 她身后是跟她一样,扛着一堆货物的自家伙计。 油坊虽然卖油,但他不卖其他东西呀! 就拿这次来说,李家货物行的粗纹布四十文一匹,可以买来预备着给伙计们做一年的衣裳,还有里面的茶叶,虽说是陈茶,但那是南方来的呀,宿川本地想买上一两那得多少钱? 起码得一百文一两。 可李家才买八十文一两。 简直便宜得要死!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她女儿下个月就要成亲,小儿子来年也要娶媳妇,李家货物行不光卖老百姓平时用的东西,就连成亲预备的家具,桌椅板凳雕花木床,这些全都有。 只要挑好了样式,交了定钱,到时候还送货上门。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李家货物行,竟然推出个抽奖抵用券这么个好东西。 那大木箱子,但凡把手伸进去,就没有落空的时候,最次都能抽中个八十文减五文,便是进来买个几斤油都能便宜好些钱! 价格都赶上骨折了! 此时不买,那纯纯是傻子。 油坊老板娘,身上钱早就在上一次结账花光了,此时油坊老板挤得满头大汗过来,掏出一张一百两银票拍在桌子上,万分豪气地对自个老伴道:“家里最后一张银票我都拿来了!你赶紧买!要是有剩记得多买点菜籽油,咱们屯着以后接着卖!” 卢广耀站在一旁几乎震惊得原地傻掉。 满八十文减八文。 满一百减十文。 满二百减三十文。 满五百直接大跳水减掉八十文! 这谢宁到底要干什么!! 做买卖如此折价售卖,岂不是要顶死其他商户,让全城的生意人都没了活路。 人群的拥挤程度都不用特地挤,卢广耀就进入到了商行的内部,甫一进来,店铺两侧站着的二十多个伙计,齐刷刷地一声:老板好,老板发大财!! 给卢广耀吓了一大跳。 往里面走更是,但凡遇见个穿着黄色马甲的伙计,眼神还没对上呢,对方先裂开一口牙,紧接着就是一嗓子,老板好!老板发大财! 商铺内行走的百姓,被这一声声的发财哄得没一个不笑得一脸褶子。 “老板好,老板您发财!” 穿黄色马甲的伙计,一见卢广耀一身绸缎,虽说是男的但脸却白的跟豆腐一样,一看就是个极有钱的主。 这一上午,他光提成钱都快赚了半两银子。 眼下又来个有钱的,那他今日的岂不是能赚更多? “老板您要挑选些什么?”小哥极为热情地给卢广耀介绍,“咱们李家商行一共分几个区域,您第一个看见的是粮油米面区生肉家禽区,甭管是您想买活的收拾干净的,一应全有,若是买的多了,商行还提供送货服务,只是这……” “这什么?” 卢广耀被眼前一幕幕震惊得几乎刷新了他对开门做生意的概念。 李家商行内部,没有柜台,所有售卖货物全部上架,每个品类跟前都有一个专门的人负责称重,计算银两,而且还提供指引,主动告诉买货的人你这些,若是再买多少,就能用上多少钱的抵用券,就能省下多少银子。 伙计道:“只是您得一次性购买到五两银子以上,商行才会派人给你送家去,要这您也看见了人太多,实在是送不过来!” 五两银子也叫多? 卢广耀冷冷地白了伙计一眼。 卢广耀越是往里走越是心惊,但凡他目之所及,几乎看上去有些购买力的顾客,身后基本都跟着个介绍的伙计,并且这些伙计有眼色到了吓人的地步,但凡你目光扫到一样东西,他们就会上前介绍。 从价格,产地、工艺,到回家怎么使用,介绍得详详细细。 而且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这些伙计的腿脚记忆力惊人的好,但凡有买货的人提出要买某一样东西,这东西眨眼功夫便会出现在眼前。 他就亲眼看着一个妇人,只是瞄了一眼海南的鱼干,伙计就从鱼干硬生生唠到南边的米粒珍珠手串上去。 才几句话功夫,那妇人身后的丫鬟两手就拎着了好几个礼盒。 其实这都是谢宁特地调教出来的结果。 李家商行虽然招人没啥限制,但有两样硬性要求: 一,记性好,一旦顾客需要某种商品,十个数之内必须拿到顾客面前,也必须记得每一种货品的价格,来历、优点、特性。 二、嘴皮子要利索,甭管进来的是贩夫走卒,哪怕是叫花子,也不许瞧不起人,要时时刻刻提顾客计算,他们省了多少钱,占了多少便宜,要把买凑满减时刻牢记心里。 “再往里走便是布料、胭脂、香料区域,咱们李家商行可是西北百年闻名的老字号,原先咱家都不做零散的买卖,是谢大人体恤咱们宿川百姓疾苦,才开放了这么多种类给老百姓!” 有钱的少爷虽然脸臭,伙计为了提成仍旧继续热情介绍,“布料的区域,不光是妇人用的东西,还有扇子骨、玉佩,香囊应有尽有,往前走便是瓷器,家具区域,若是府中需要添置东西,在咱们这定做最合适不过了。” “只要您能拿出来图纸,我们就能定做,并且送货上门!” “再往里面呢?” 倏地插入一道声音。 卢广耀眸色一紧,对发冠都歪了的高琪琛语气不好道:“你来干什么?” 第194章 一日营收竟比他们一月还多!! 高琪琛看见少了一只鞋的脚丫子,噗嗤一一声笑出来,“你不也来么?” “对了!” “卢兄,你腰间的玉佩呢?我记得那可是王妃娘娘送你的!别是挤丢了!” 卢广耀眉心一锁。 低头。 吴成王妃送他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哈哈……”高琪琛见卢广耀如此狼狈,顿时心情大好,他笑道:“我见外面抽奖摇转盘的人那么多,别是你的玉佩被人摸走,拿去兑次数了!” 卢广耀:“……” 他脸一黑,绕开高琪琛就走。 连高琪琛在后面喊了好几声都没搭理。 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少爷的小厮,气喘吁吁过来,说:“少爷,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 “可算是找到了?” 高琪琛扇子砸在小厮脑袋上,“你没去转转盘,摸奖券?” 小厮一顿,立刻讨好笑道:“那不是便宜么?小的薪水不多,摸奖券是想给少爷买个笔洗!” “少来,爷的东西用你买?” 高琪琛望着前头狼狈不堪卢广耀的背影,笑道:“走,跟少爷我走一趟。” 好不容易摸到减八十奖券的小厮,啊了一声,只好又跟自家少爷走了。 对面二楼。 谢宁正翻看着每个时辰的收入总结。 张大宝便蹬蹬蹬地跑过来道:“宁叔,有个姓高的少爷想要见你,说你认识他。” “高琪琛?” 李成勇笑了下,“他倒是有意思啊,卢广耀跟里头挤得跟肉饼似得,他道有闲心跑来找你?” 开业到现在快俩时辰。 便是有天大的热闹,也瞧腻歪了。 生计之下没人去看美娇娘唱曲儿,左右钱也是花了,方大川便拉着裴毅一起,跑后院调戏欢喜班子的姑娘玩。 鄢玉蓉目光掠了一眼谢宁。 谢宁道:“叫他过来。” 此时的二楼之内,只剩下李成勇、李武夫妻。 高琪琛上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弄利索了,他笑道:“李将军、李夫人,谢兄!李兄!” “高公子请坐!” 谢宁开门见山,“不知高公子,前来找我所谓何事?” 高琪琛也不绕弯子,李家商行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就卖掉三千斤粟米,虽然是最便宜的粟米,那也是巨大的消耗,同为西北本地豪强,他太知道李家有多少田产,年产多少粮食了。 “谢兄,李家商行开业买卖做的如此红火,见此我想与你们合作,不知谢兄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机会? 高琪琛把姿态摆得太低了。 谢宁眉头一挑。 他想过会有本地世家找上门,但没想过这个会是高琪琛。 毕竟高家是除了卢家以外,本地最有实力的世家。 “对机会!”高琪琛道:“我高家与卢家不同,虽同为世家,但我高家从未为祸一方,欺压过百姓,便是之前收容灾民也未曾签过任何奴隶契约,这一点谢兄你尽可以打听一下。” 高家朝中有人,十分在意名声,这一点谢宁知道。 他道:“打听就不必了,既然高兄站在这里,你如何说我便如何信,至于你说的合作,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高琪琛一见谢宁没有拒绝,施施然坐下。 卢家通过谢宁跟都护府博弈,许多世家暂避锋芒,高家也不例外,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西北局势如何,但只要是跟谢宁作对,那便没有好下场。 西北众世家,他们高家占地最多,拥有粮食也最多。 榷场虽然会产生许多大宗交易。 但也比不上,一日就卖出去数万斤的消耗速度,再有就是,他根本不想放过眼下这个最合适不过,跟谢宁交好的机会。 西北局势风云变幻。 都护府摆明了要削弱他们世家的实力。 在此情况下,能多有一份胜算,来日就多一份保障。 谢宁听了高琪琛的计划,也询问了他每月出货的粮食数额,他沉吟半晌往前摊开账本道:“高兄,合作先不着急,你且先看看,李家商行开业两个时辰的营收,再做决断。” 经营收入这东西不是纯利。 但也不是轻易能拿出来给人看的。 高琪琛一见谢宁拿出诚意,立刻拿来账本,刚翻开第一页,仅仅一眼,他整个人就彻底愣住了。 三万两! 李家商行才开业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竟然售卖价格竟然就高达三万两白银!! 这个数额,几乎是他们高家粮铺面几乎一个月的营收。 便是与胡人的交易,三万两也是难得的大数。 “三万两!” 高琪琛不禁感叹,“李家商行没开业之前,人人都传谢兄不是做生意的料,可这个营收数额,便是利润极低也获利不少啊!” “那可不!” 李武自豪地道:“我兄弟谢宁是谁?小三元!文曲星,能叫人传说是不会生意的笨货,不得掏得他们家底都没,这叫什么?这叫笨猪吃老虎!” 鄢玉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高兄切莫着急,这只是眼下一时的收入。”谢宁娓娓道:“百姓们的热情和生意火爆程度会随着时间,慢慢降下来,十日后的营收应当是最准确的,你也看到了,李家商行利润微薄,若是高兄想合作恐怕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赚钱!” “谢兄直言不讳,高某佩服!” 高琪琛本意就是谢宁本人,哪怕合作一毛不赚,他也要像谢宁靠拢,他道:“如此营收便是利润微薄,也有得赚,宿川城还从未如此热闹过,高某其实期待的是云州、白城几个州府的盛况!” “哈哈……” 谢宁大笑两声。 果然这个高琪琛,不似姓卢的那般大脑袋蠢货。 原来是算准了,李家粮食不多在这等着呢。 高琪琛言辞恳切,甚至低微,摆明了是想要示好结交。 谢宁心里也有一本账。 各有所图,刚好就坡下驴。 高琪琛今日能来,在谢宁的眼里,他就已经是饭桌上的菜了。 “那咱们便口头定下合作意向,详细的得要商行累计十日的流水计算之后,咱们再行商定。”谢宁换了一副略微戏谑的神色笑着道:“高兄,我想问你,你家的田庄米糠麦麸,这些东西产量如何?会有很多吗?” 高琪琛一愣,都有点没明白谢宁什么意思。 不是卖粮食么? 怎么还扯上米糠、麦麸了? 第195章 一百两一万斤,卖不卖? 西北五个州府高家平均每个州府都拥有两个以上,万亩田庄,以一万亩为例,每年可产粟米小麦约一百万石上下,去掉家仆私兵消耗,能有大概四十万石的结余。 一个田庄百万粮食,产出的麦麸数不胜数。 便是酿酒、喂牲口家禽奴隶,便宜卖给佃户剩下的也都堆积成山。 高琪琛忽然福至心灵,笑道:“难道谢兄是想拿来酿酒?这好办,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出便是!” “?” 谢宁乐了。 这家伙在拉拢自个身上倒是大方。 他倒是知道酿酒的理论,但暂时还没这个想法。 “要多少都给?” 高琪琛听谢宁的语气心里忽悠了下,他顿了下道:“若是万斤麦麸必然不会,谢兄适当给点银子我能给家里交代就成。” “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 “嗯,一百两一万斤。”谢宁往高琪琛前面推了推茶碗,“市价麦麸糠皮也不贵,这个价格高兄觉得如何?” 一百两一万斤? 麦麸糠皮便是不贵,也贱卖不到这个程度啊! 高琪琛头皮紧了一下,顿时后悔自己言语夸大,可放出去的大话收不回,为了搭上谢宁这条线,他硬着头皮道:“那便一百两一万斤!” “好,那就先这么定了!” 谢宁跟对面的鄢玉蓉交换了个狡黠的目光。 李家货物行开业,惊动了全城,直到日落西山,商铺门口仍有大量盘旋不肯走的百姓。 其中有很多都是等买货走光了,特地跑来捡东西的叫花子。 谢宁没着急回去。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伙计们,两眼锃亮地盯着台子上,一筐筐铜板,还有一箱箱雪亮白银。 “今日一共成交三千九百九十六单!” “最高单价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一共销售八十七样货物!按照谢大人的吩咐,大单奖励现在发放给员工!”大掌柜拿着当日拢出来的日销清单,大声道:“超过一百两以上订单,奖励二两银子,王小二!是哪个?请上来领奖!” 随着名字念出。 地下伙计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 一群大小伙子的精壮之声,足以冲破屋顶。 王小二满脸通红地走上台来,眼圈泛红,接银子的手都在不住地抖动,“谢谢!谢谢东家!谢谢谢大人!我王小二,往后一定好好干!” “现在发放下一个!” 奖励的银子直接从装银子的箱子里拿出来,大掌柜高声道:“一百两以内八十两以上,奖励一两银子,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三十个人,请上台来!” 随着大掌柜把一串名字念出来。 又是一阵冲天的叫好声。 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看到前方零钱的伙伴们,没有一点嫉妒之心,因为他们明白,今日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些奖励几乎他们人人都有份,王小二他们只不过是今日运气好。 等明天,他们再加把劲,站上台领银子的就会是他们! “现在颁发米面粮油区销售额最多的伙计……请上台领奖!” “卖出货品种类最多的伙计,请上台领奖!” “跨区域凑单最多的伙计,请上台领奖!” 阵阵兴奋叫嚷声几乎要把房盖挑破。 鄢玉蓉站在帘子后笑道:“从前伙计们领到银子,都对账房千恩万谢,我日子还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劳动者拿到薪酬,本就是理所应当。 在人权,阶级极度压迫的条件下,却成了一件没有尊严,难以启齿的事情。 让大掌柜给每个领奖的小伙子,说“请”也是谢宁的吩咐。 在他眼里,一个企业的成功,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离不开员工辛劳与忠心。 不管李家日后买卖如何,最终会走向何方,起码,眼下经他手培训过的销售高手们,短时间不会有流失的情况出现。 到了晚上伙计们都下班,数钱拢账的环节,一筐筐铜板白银去皮上秤,白银好点秤出重量来就行。 可铜板就没那么好统计了。 此次开业,是以零售为基础,收来的铜板结结实实堆了十几个大筐,谢宁领着着张大宝、还有府里新来的两个孩子,坐在小马扎上数钱。 张大宝今日跟着谢宁忙上忙下,小脸通红,眼神里半点不见疲累,全是激动,他腰间别了一捆麻绳,每数一百个便打结顺到腰后头去,吴俊源领回来那个孩子拔尖不好惹的很。 他就教草原来的刘玄数数。 “这样数到跟手指头一样多是十个,十个手指头一样多就是一百个!”每日被吴俊源和谢宁两个天上的学霸人物欺压,张大宝可算是逮着显摆的地方,他腰上的铜钱坠得都要掉裤子,他显摆道:“一百个就得捆成一捆,然后交给我宁叔,知道不?” 刘玄点了点头,朝张大宝笑了下。 一边吴俊源领回来的干儿子,嗤了一声,瞪了一眼刘玄,“胡人的杂种,你教他干啥?我看你也是个傻子!” “啧,你说话咋那么难听!” 张大宝维护地把刘玄往自己个身后拉,他嫌弃地道:“咱不搭理他,我叔说了你娘姓刘,你也姓刘,你就是咱们汉人,听我的,咱不跟他玩!” “好像我愿意跟你们玩似得!” 窑厂小孩白眼翻上天,“俩傻子!” “儿子砸,说什么呢?” 吴俊源突然出现一点声都没有。 把那小孩儿吓了一跳,乌溜溜的眼睛抬头看见来人,理直气壮地道:“我说不跟胡人的杂种玩!我讨厌他!” 正在数钱的谢宁也被这动静吸引。 周围的汉人对刘玄都投去了异样的眼光,并且绝非善意。 谢宁瞥了一眼,低头把手指头捏得煞白的刘玄,观察了一会,没主动上前。吴俊源狠狠踢了小孩儿一脚,提溜他的耳朵就把人提出去收拾! 若是寻常商户经营,每日有个高峰时段。 但李家商行直到晚上打烊钱,门口排队要买货的百姓都排大队,一天下来,李家商行负责收账的小二,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 营业额终于轻点完毕。 大账房捧着账本报告道:“夫人,谢大人,今日一共卖了十二万六千七百二十九两并七十三文,这是收来的白银和铜钱的细账,夫人、谢大人,这八万多两银子还是按照惯例,明日一早存进隆昌钱庄?” 隆昌票号乃西北最大的流通钱庄。 大宴各地主要地方都可以凭票承兑白银。 鄢玉蓉刚要说话,习惯性看了一眼谢宁,就听谢宁道:“今日往后,李家不会往卢家票号送一分钱,李夫人,我也建议你将存在卢家的所有钱款全部取出来!” 第196章 生意火爆,一众知府震惊! 鄢玉蓉一怔。 的确,以目前他们李家跟卢家如火如荼的竞争,李家的存银的确不应该在存在卢家。 她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请将军叫人,明日一早便会把存在卢家隆昌票号的钱全取出来!” 子时夜半。 张大宝累困睡着在马车上。 前头吴俊源跟他那个犟种儿子也不知说些什么,吵闹的动静惹得槐棋一阵撇嘴。 谢宁背着手,悠闲地走在马车后头。 夏夜清凉,身后的脚步不轻缓地跟着,刘玄是他回宿川自个跟来的,他当时动过要带走刘玄的心,但那天喝多睡着就把这事个忘了,等在睁眼,这孩子竟不声不响地跟在马车后面走了一路。 光着的脚底板被石头硌出了一趟血痕,也没放弃。 “刘玄。” 谢宁叫了一声。 刘玄立刻眼眸希冀地跑过来。 这孩子骨血里有一半的胡人血统,脸庞稚嫩,个头却快赶上自己个,谢宁瞧着他懵懂地神态笑了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今个被骂杂种难受了吗?” 刘玄摇了摇头。 杂种,从前是他的名字。 他知道不好听,但他待的那个小部落大家都这样叫他。 “那你觉得你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玄怔愣了下。 看向谢你个的眼中闪烁极度的不安。 他从生下来,过过最好的日子,就是在这个人身边。 没人打他、骂他,把他的脑袋摁进粪水沟,逼他喝下动物的粪便。 他还给了自己名字,还有……尊严。 刘玄说:“他们吃了我娘,我不、不是胡人!” 谢宁温润地笑了,身高上阴影将少年牢牢罩在身下,仿佛兄长父亲,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道:“别去管别人说什么,人活一世,只要你心中确定自己是谁?想要成为什么人!那就是什么人!” “是爷们就得活出爷们的样!” “……爷们?” 刘玄汉化说的都不利索,谢宁说的话一半他都听不懂。 “嗯,爷们!” “是爷们咱就活出个人样来,旁人的口水也罢,指点也罢,全都当是狗屁!”谢宁狂然地笑了下,扒瞎头上的簪子,拽着刘玄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前面爷俩共乘一匹马的吴俊源爷俩好奇回过头来。 谢宁瞅着刘玄,眸子好似星光,把簪子放在少年手中,他朝着马上的俩人笑道:“这兔崽子不是骂你吗?咱这就给他教训尝尝!” 说罢。 玉簪子大力捅向马屁股。 “谢宁!” 吴俊源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马匹屁股剧痛,顿时一惊,尥蹶子往前跑,深夜街道上传来吴俊源的惊骂声,“谢宁!谢宁!你踏娘的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 谢宁放生大笑。 刘玄见状懵住两秒,也跟着笑,露出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个笑脸。 除了高家之外的世家家主,几乎在卢府熬了一夜,李家商行开业的这一天,他们如坐针毡,所有商铺都被李家商行挤兑得没了生意,还有好几家压根就没开张。 他们就派出去伙计打探来的消息,还有卢广耀见到的整合了一番,但还觉得不够。 要想做出来跟李家一样的火爆效果,世家家主还有账房、掌柜们还得亲自去查看一番。 第二天清早。 本是西城最热闹的早市,却一个人没有。 往常叫卖不停的铺位全都空着。 连街上扫地的婆子都扔了扫把跑了。 跑去李家占便宜。 街道一角,一个年迈老叟往枯瘦的小孩嘴里喂着米汤,鸡蛋碎,抽泣着说:“谢天谢地,我孙儿总算不会被饿死了!” “爷爷,你也吃!” 那鸡蛋明显不成型,大概是掉地上被这祖孙俩捡回来的。 “好孙儿,你也吃!” 老叟抖着胳膊捧着碗道:“爷爷不吃,等今个晚上,咱们还去李家商行门口捡东西吃!有了这李家生意在,爷就算捡石头缝里的粮食也能把你养大!” 祖孙俩旁边,还有十几个乞丐,也同样捧着碗吃上了稀粥。 昨日李家生意的火爆场面。 让徐贺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盘算着,今日得着得找谢宁商量商量,总这么下去可不行,李家是挣钱了,可眼瞅着城里其他商户就要饿死,那宿川衙门的税收怎么办? 李家可是有爵位在身。 挣再多钱不往官府叫半点税。 时间久了,不得出乱子! 廖吉昌走在人群前面,思忖着,谢宁昨晚至晚方归,他也听说了李家商行的火爆场面,谢宁心底的盘算,他十分清楚,今日带几个知府来就是特地给这知府看看。 民间经济应该如何盘活。 治下商铺应该如何对待百姓,得好好治一下商户们之间的不良之风。 李家商行昨日火爆在先。 几个高官知府们马车停到另外几条街,刚走了几步路,前面突然出现浩浩荡荡一行人,看样子也是马车停到了别处。 可随着这群人的出现,廖吉昌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拧得打结。 只见,前方明显身着丝绸的一伙人,路过喝粥的乞丐,上去就是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大声嘲讽,仿佛这些人能喝一口粥翻了天谴。 乞丐被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那豪强的人走远,头也不抬身体不动,趴在地上牲畜一般舔舐碗里剩下的星点粥米。 辰时三刻李家商行准时营业。 今日一文钱好物,变成了一文钱一颗大白菜,一文钱一兜干饼子。 大白菜虽然不是粮食,但平日卖菜一颗最少要五文钱。 更别提那劳工干活必须要的干粮了! 百姓们顿时又开始呈现哄抢之态。 人群分成了三个地方扎堆,有昨日买买狗、囤积货物的抢着去摸奖券,有昨日没占到便宜的疯了一样往队伍前面挤,要去转转盘,还有一部分则是在一文钱好物哪里排出了长队。 卢轩等一众世家见了这场面,惊得下巴没砸在地上。 “这、这怎么这么多人……” “这、这人也太多了!!” 世家账房一大帮人,堵在那里,立刻被人嫌弃挡道,人群推搡着骂道:“走不走!不走别他娘的堵着路!赶紧走开!” 卢轩当了一辈子高高在上的大老爷,猛地被妇人一挤,力度大的好悬没把他气脉撞断。 卢广耀当下不答应,伸手就薅那妇人的头发。 妇人脑袋一疼,立刻瞪眼睛跳脚骂他,“兔崽子要死啊,敢薅老娘的头发!” 这一嗓子犹如魔音穿耳,吓得卢广耀愣在原地。 “鳖孙!要不是老娘着急,非把你脑袋拧下来!” 妇人蹦起来老高,朝卢广耀叔侄吐了口浓痰,骂完就跑。 气的卢广耀眼如铜铃,骂又骂不过,只能干瞪眼。 可让他更为生气的是,他昨日被挤丢了的玉佩,此刻竟被一个浑身是泥的乞丐拿着,高举着往转盘地下冲,大喊道:“我!我,我没钱,但我拿这个抵,让我转个十次一百次!” “我也要摇奖中银子!” 第198章 商行生意,引得众世家学习 “那是我的玉佩!!” 卢广耀隔着乌泱泱的人群高声怒喊。 武成王妃送他的及冠礼,少说也得百两银子,他平常宝贝得跟什么一样,天天挂在腰上显摆。 要是真被人捡走,当个宝贝供起来还好说。 可却眼睁睁地看着价值不菲的东西,被个叫花子拿手里边,去换取一文钱一次的玩意! 卢广耀气的跳脚。 玉佩打到旁边人的脸,立马就有人说,“傻子!你这玉佩值老了钱了,有这一个玩意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你还来抢一文钱的转盘?要我是你现在就找当铺给卖了!” “别卖!别卖!就他这德行,人没走多远呢,就得让人给抢了!” “傻子!玉佩卖不卖?” 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从台子里侧窜出来,半蹲到乞丐跟前,“老哥,你这玉佩卖不卖,我兄弟喜欢,让我来买!” 顺着视线望去。 卢广耀蓦地瞪大双眼。 谢宁正站在台子后面朝他们笑。 乞丐盯着转盘上最大的数额,道:“你、你给多少钱?少十两银子不卖!” “给你五十两!” 吴俊源掏出来银锭子,都没容乞丐拒绝,顺手就把玉佩拿到手里转身就走。 “五、五十两银子!” “还真给了啊!” “哎呀,乞丐你傻啦,他能那么痛快给你五十两,说明这东西肯定不止这些钱!” 不管怎么说,五十两巨款是拿到了手里。 乞丐顿时看谁都想要抢他的钱,惊恐地把银子死死捂在胸前,使劲朝人群外头挤,“都走开!都走开!谁想抢我的钱,我跟谁拼命!” 世家们一群大老爷,差点被挤散了才进入到商行内部。 甫一进去,各个眼神都惊呆了。 大张着嘴巴几乎忘了说话。 “这、这算账的怎么这么多!!” 买货的人多,从门口人流他们心中就有预料,但让卢轩薛仁青等世家勋贵们没想到的是,李家商行结账的人更多。 从进门的右侧开始,一直延续到里面几乎五长远全是伙计收钱的柜台。 薛仁青粗略数了一下,光是结账的伙计就有四十个! 再往里走,这些人被伙计们震天响的问好,吓得一哆嗦。 “老板好!” “老板发大财!” “老板们都需要买点什么?” 伙计一哄而上,将这群人团团围住,热情无比的阵仗顿时叫他们不知所措。 “我们先自己看看,不用人跟着,你们休要打搅!” 卢轩给薛仁青递了个眼神。 薛仁青说道。 越往里走世家老爷们越是心惊,李家商行内部的震撼,他们十几双眼睛都不够看,同为经验丰富的生意人,货架上摆着的东西,那些是应季畅销,那些是滞销货底子打眼一看心里门清。 可李家商行的货品怎么摆的? 老旧的东西,全都摆放出花来了。 没错就是花。 拿茶叶举例,那颜色沉淀得明显是几年的陈茶叶,却被搭了个小台子,背景搭上画布,上面题诗一首,详细描写了茶女采茶时候的场景,并且售货的小二还就诗词强调,茶叶均是未婚的二八佳人,每日踏着晨露用嘴唇衔下来最嫩的部位。 茶叶取名“美文吻” 鲜花簇拥的茶台上,顾客可以品尝。 未婚的小娘子用嘴唇采下来的茶叶,还是江南来的茶叶,这谁听了不动心? 关键是那个价格,只比市场上本地高档茶叶贵了那么一丢丢。 原本这些江南陈茶叶,连本地好茶五成都买不到,现在扯出了点云里雾里的噱头、就提高价格多卖了这么多钱? 世家中当即就有人嘲讽:“还处子采茶?美人吻?采茶的老汉扣脚的手都没洗,这也有人信!” 卢轩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再往前走,便是瓷器家具区域。 原本市场上木匠活接单子卖东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要么拿样子,木匠收定金做,要么买现成的多加钱。 可李家商行怎么做的? 他们竟然打造出了婚庆区! 婴幼儿区域! 闺阁女子区域! 且每个功能区域,打眼一看就跟新生儿的孩子房、婚房、闺阁女子的趣味房间一模一样,里头大红喜被、雕花桌椅板凳,毛毯、窗幔,拨浪鼓,笔墨应有尽有,舒服逼真的程度。 真人拿点吃的进去就能舒舒服服过上十天半月。 再加上,售货员每句讲解都带上您家、您的千斤,您的贵子,直接把前来参观的人都忽悠懵了。 宿川城的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 看得世家当中的账房,都有人暗搓搓想要偷摸下定金,趁着便宜有满减卷多买点。 直到此时,即便心里再抵触,卢轩也不得不承认,谢宁在做生意上的确是天才! 身后的账房,掌柜拿着纸笔,低着头猛写。 “那个伙计刚才说的你记没?” “记了!记了!他那套词儿我全记了!这个新房的屋子摆设,你们谁画没?可别忘了,马上要立秋每年这时候成亲的都多,咱们记好原样照做,回去肯定能多卖丝绵被褥,还有瓷器花瓶!” “我画了!我画了!” 另一个掌柜的道:“我不光画了这个,刚才我在首饰柜台那边,抄了不少给女子搭配衣服首饰的画册,我还偷摸撕下来两张!” 此等鬼祟行径,这帮人竟是一点没背人。 卢轩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神色,点头道:“都做的不错,等过几天,咱们几个世家也联合搞一场开业活动,效果必然不会比他李家的差!” “卢二爷说的太对了!” 一个世家当家人,以为跑到李家学了老半天,这把稳了,吹捧地道:“他李家生意买卖,大宗全靠南北货物行撑着,田地山庄就那么些,他们卖的东西咱们什么没有?” “就光说那粮食?一会几千斤,一会几千斤,就是吆喝听着吓人,他李家有这么多粮食卖么?” “可不是!” 另一个家主也道:“我看呐咱们都是太高看姓谢的和姓李的了,一个娘们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就能捣鼓点小聪明,要说做生意,他们哪能比得上咱们经验丰富!” 一大帮穿着华贵的世家老爷们,卡着过道中间在人家的地盘,叭叭地大声讲人家的坏话。 一直跟着的伙计们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就在一个家主说出“贱民”二字。 一旁老百姓立刻就炸了。 一个矮胖的大妈站出来,指着这群人的鼻子开骂:“你们是谁打哪儿来的?什么是贱民?你们告诉我什么叫贱民?” 大妈的嗓门出奇地大。 霎时间无数双眼睛全都集中过来。 卢轩等人被骂得一愣。 当即看向方才说走嘴的家主。 那家主养尊处优一辈子,出身高贵,哪能受得了被口中的贱民叱骂,撸起来袖子就跟人起了争执。 “贱民就是贱民,给点便宜就北都找不着!” “几粒粗粮,就哄得你们找不着南北!可别忘了,这西北是谁人当家,是谁人拥有最的财富和土地!” “放你娘的臭屁!” 大妈一蹦三丈高,骂起人来嘎嘣脆,“谁是贱民?我瞧你比狗都贱,丈了一张人嘴竟畜生话!你有钱,你有钱我咋没见你没啥东西?一帮大老爷们穿的人模狗样,到人家买卖里指指点点,你们算那个根葱啊!” “还拥有财富和土地!” “那些关我们什么事?” “你们有钱便宜卖我们老百姓一粒粮食吃了吗?” “可不是,这群人搁这挡道半天了!”另一个汉子站出来鄙夷道:“我眼瞧他们拿笔又写又画,啥也不买跑人家地盘来偷师,偷生意经,还骂人人家李夫人,谢大人!” “这跟放下碗骂不认亲娘又什么区别!” “依我看就该给他们打出去!伙计呢!李家的伙计呢!赶快过来看看,这块有人不坏好意要偷东西,赶紧报官!” “对!给他们打出去!” 一群百姓围着卢轩他们一堆世家老爷,指着他们骂骂咧咧。 眼神鄙夷。 仿佛看见了什么墙角的脏东西。 就在这时,谢宁与廖吉昌等知府闻声而来。 宿川知府徐贺皱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妈第一个开嗓,说:“大老爷,你是李将军吗?这几个人贼眉鼠眼,跑你家买卖来偷东西不说,还骂你媳妇,骂谢秀才,那谢秀才怎么了?不就做生意傻点?” “可他这样的缺心眼咱们老百姓喜欢!” 谢宁:“……” 倒是不必如此维护。 第199章 全城轰动,万人空巷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 廖吉昌领着几个知府,还有特地赶来的云州通判马致远,才刚到商行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平时,各州府治下有多少百姓,都在房屋和数字上体现。 万与几万,主要是赋税上的差别。 勤勉爱民如谭佑铭,最多也就月余能到四处转转,算是体察民情。 可眼下,他们全被商行门口的人山人海惊呆了。 “宿川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刘喜成目瞪口呆,脱口而出。 平时百姓各自忙碌生活,谁没事不搁家待着跑出来瞎转悠。 廖吉昌淡漠向前走,压根没搭理他。 昨日已经见过大场面的徐贺更是,宿川是闹过旱灾,可又不是死城,徐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刘喜成正纳闷怎么没人跟他一样感叹,谭佑铭从后面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上官在此,你可长点心!” 刘喜成懵然地道:“我没说错啊!” 虽然不是很熟,马致远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听说过,白城知府是捐官上来的,脑袋不甚灵光,可想过不好使,但没想到竟会这么二。 谢宁知道廖吉昌要来,与李武等在门口。 他上前迎接行礼道:“老师,诸位大人!” “此地百姓甚多,无需多礼,只当私下见面!” “学生知道了!” 谢宁应话的功夫,一群伙计排着队地抬着粮食往右边墙角摞,伙计班头撸了一把汗,大声道:“相亲们,今日的粟米和高粱只剩下一千五百斤,掌柜的说了,库房里要没存货啦!” “要想买便宜的粮食,大家抓紧啊!” “库房没了就没,再想捡便宜可就没机会啦!” “啥?” “便宜粮食都要卖没了?那我得赶紧买点!” “我也是,先前想着这么大商行怎么也不会被买空,怎么这么一会就没了,老婆子,你赶紧过来,你排那头我排这头,不管排到谁咱先买两百斤再说!” 谭佑铭正想热络地跟谢宁说话。 仅仅是昨个一天,木活厂的订单,就排爆了,那些订单俩月都做不完。 一听,竟然连最便宜的粮食都要卖没了,谭佑铭吃惊道:“谢宁,粟米高粱,这些你没多囤吗?怎么会卖没了?” 其他几个知府眼神里是跟谭佑铭同样的疑问。 谢宁低声笑道:“怎么会,李家仓库的粗粮,便是再卖十天也不会空。” “那方才的伙计还这么说?” “那是仓库里的粟米太多啦!”李武乐呵呵地抢着道:“去年为了给灾民放粥,我夫人粗粮买多了,是谢宁让这么办的,说是叫……叫饥饿营销!” “他说,粗粮百姓人人都需要,这么办卖的快!” “那不是还有吗?” 徐贺有点纳闷,云州通判马致远也同样地看了过来,徐贺道:“那这茬买没了,库房里的粗粮不是没法卖了吗?” 李武道:“那哪能啊,老百姓哪知道咱们卖的具体有多少,明日再把说辞换成为了惠利百姓,借来的粮食也是一样卖。” 刘喜成万分诧异:“还能这样做?” 话音刚落。 耳边便响起铜锣刺耳的敲击声,就见一个伙计站上台来,指着身后的带大红花的汉子大声道:“恭喜这位顾客,成为今日第二百八十八位幸运财神,凡是在李家商行买货,我们谢大人说了……” “八十八,凡是占八十八的贵客,全都半价!” 台下百姓抢着回答。 “对,全都订单金额折价一半!” “这位老大哥,你方才买了多少钱的东西,谢大人又给你省了多少钱?请你大声告诉相亲们!” 占八十八的顾客会折价一半,这样的情况,每半个时辰便会上演。 虽然小二的词,买货百姓都会背了,但架不住羡慕啊! 谁掏银子出去,不想占便宜。 更何况是折价一半! “我、我一共花了二十两出头!”汉子生平头次面对这么多人说话,激动地舌头都捋不直了,他激动道:“商行给我折价了一半,只收了我十两一半的价钱,是谢……” “谢大人!”伙计提醒。 “是谢大人,让我省下了十两银子!” 伙计又道:“那谢大人怎么说来着?” 汉子口齿打结,台下的百姓倒是齐齐喊出口号,“省到了就是赚到了!” “省到了就是赚到了!” 谭佑铭惊喜地打趣,“亏你想的出来!” 谢宁哈哈笑了一声。 廖吉昌等人为官多年,一群人的上位者气息,不用眼睛看,鼻子都能闻出来,百姓们见他们身后跟着带刀的侍卫,纷纷自觉避开一块地方。 受刚才半价影响,上台摸奖券的百姓又多了一成。 那边拖家带口,拽邻居排队领鸡蛋的人更是一眼看不到头。 廖吉昌道:“谢宁,你弄这些奖券,还有领鸡蛋,当真不会赔钱吗?” “还有那到了八十八就折价的!”徐贺也纳闷,一时间连劝说谢宁将生意停下的念头都给忘了。 “诸位师长,咱们先进到铺子里面,我在给诸位讲解一二。” 谢宁李武招呼着西北政坛最高班底,往铺子里面走。 刚一进去。 几个高官,又是被震天响的老板好,老板发大财给震惊到。 谭佑铭给吓了一哆嗦。 身后马致远也没好到哪儿去。 刘喜成拍了拍胸脯吐槽道:“这辈子还是头回听说,有人要恭喜我发财!” 商行里头人头攒动,买货的卖货的热闹程度堪比过年,不,过年都比不上此时的阵仗大。 廖吉昌他们这些当官的,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观看商行内部陈列,还有伙计们的专业机灵程度,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这些人的眼睛仿佛钻了银子进去,但凡的手敢在货架子大个边,立刻上前来给你介绍个天花乱坠。 谢宁挥手让伙计们去招待其他顾客,他道:“做买卖既然想赚人家兜里的银子,那就不能店大欺客。”他随口问了一个伙计道:“你来说说,进门的主顾们,在咱们商行眼里相当于什么存在?” “是肥羊!!” 伙计乐颠颠来了一句。 被谢宁一眼给瞪了回去。 伙计又道:“回大人的话,是给咱们送钱的!是财神爷!” “财神爷?” 马致远轻笑了一声,觉得这种说法十分滑稽。 第200章 商业秘籍,引八方震惊! 谢宁只觉得这人眼生。 应该是没见过。 他继续说道:“宣传册上的图画是给百姓们最直观的降价冲击,也是第一步宣传,让百姓前来领的鸡蛋,加上三个新客的限制,也是为了增加购买力。” 相当于现代的地推拓客。 “而一文钱好物,是吸引顾客上门成交的利器,同样也是持续经营的手段,老师,试想一下,只要商行伙计热情如初,商品摆放不断变化,总是给买货的人最新鲜的视觉刺激,那么即便同样的东西,他便不会在旁人家买,只会在这里成交!”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徐贺恍然大悟,他还以为便宜的东西,就是在赔本赚吆喝。 原来里头竟有这样深的门道。 “一文钱的东西就未必会赔钱!” 谢宁道:“相比仓库沉积,折损,只要货物变成现银流转,不赔本就是赚到,还有抽奖的满减奖券,李家的商行伙计,开业之前全部经过彻夜的培训,会算账是最基础的。” “试想一下,原本只花八十文,就能买够所需的东西,若是超过一百文给便宜十文,那买东西的不会动心吗?” “所以就会继续添加!继续购买!” 谭佑铭满目惊讶,做生意竟然可以灵活到这种程度。 谢宁道:“这样成交的连带率便上来了,客单价也会提升,并且怎么可能会有满打满算正好一百文的东西,那么多出去的溢价便是商行的利润所图!销售额也会因此暴涨!” 销售套路的一环又一环讲解,让众位官员大为震惊。 连看向谢宁眼神都变了。 变得不再是单一,对科举小三元的喜爱,或是惜才。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敬佩,这样的人,这样的思谋计算,才仅仅是一个世家小商行,就搞出一个州府全部百姓的轰动,由此甚至可以想象,他踏上更高的台阶,岂非有更宏图的将来。 他这样算尽其用,出人意料的想法,若是放到了国库的经营上。 那根本无法想象,他来日会在朝堂上会有怎样高的建树。 谭佑铭挑眉看向身旁的通判马致远,其眼神用意十分明显。 是让他注意到谢宁,让他要先在太子、天子哪里替谢宁打出去名头。 马致远是太子的人。 当初西北大旱,边境强敌在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引起暴乱和异族入侵,几个州府的通判全都找关系回京,就剩下马致远一人意志坚定地替太子皇家,盯着西北这一片偏远大陆。 谭佑铭的意思,马致远怎可能不明白。 若不然,廖吉昌一个封疆大吏,怎么可能轻易将他一个通判叫到宿川来,大老远看这么一场戏。 知府、节度使这二人,打的都是同样一个主意。 那就是给谢宁提前铺路。 马致远虽然跟谭佑铭政见多有不合,但也不至于连廖吉昌的面子都不给。 他盯着前方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眼眸灰暗。 为官之路,何其漫长。 天才少年有如何?从他谢宁研究出来拔毒药方的那一刻起,若是他不走科举这条路还好说,可他偏偏踏入这政治泥潭,廖吉昌和谭佑铭又在给他铆足劲的地铺路。 来日等着他的必将是数不清的刀枪剑雨。 闲云野鹤,终不成少年不可得之物。 再往里走,随着谢宁的解说,众人对李家生意的火爆了解愈加深刻。 徐贺担忧地道:“谢大人,本官明白了李家经营妙处,可宿川城中尚有无数商户开门做生意,李家商行这般岂非叫旁的商人无法经营?” 谢宁一顿。 其他知府也是同样看过来。 廖吉昌心知自己的这个学生,绝非一般聪慧,他好整以暇地等着谢宁接下来的回答。 谢宁道:“敢问众位大人,现在西北粮食市场,最便宜的粟米粗粮价格几何?” 刘喜成飞快答道:“粟米八文钱,最贵不会超过十文钱!这是廖大人严格把控的结果,为的就是旱灾之下,普通百姓不被饿死,为此,我们几个州府的官员,调控粮价,抑制外地商人到本地来哄炒粮价!” “几城百姓才得以安稳度日!这全都是廖大人治理高明啊!” 对于刘喜成趁机的马屁,谢宁不置一词,他直切重点道:“八文还是贵了,我之前家贫买粮也是这个价格,我翻看了府衙账册,西北受胡人影响,战时比较多,但粗粮的基础价格也不会超过十文。” “最近几年是个什么光景,诸位大人比我更为清楚。” 谢宁不疾不徐地道:“若是战事胡人袭扰未危及到白鹭关内,白城以内的百姓农耕正常,这个价格百姓尚能接受,但西北几个州府一旱三年,如此情况之下,宿川禹州、白辰几个州府,乡下十室九空,城内百姓的收入更是很难回到旱灾之前,也很难找到生计。” “我知道,老师与诸位大人,事必躬亲,已然对百姓们做到了父母之职。” “我要做的是,从商业层面为诸位大人分忧解难。”本着不得罪人的态度,谢宁微笑着说:“粟米八文商户的利润仍旧与旱灾之前没有差别,普通粮商所图大头,都在更高价的粳米、白面身上,所以李家商行粗粮五文的售价,对城中百姓影响并不大!” “可谷贱伤农啊……” 刘喜成突然来了一句。 “那也得有农可伤。”谢宁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他道:“如今西北大宗土地山林,是个什么状况,在这里不便细说,为今之下,只有让老百姓不继续饿肚子,才是有效恢复民生的最好办法。” 徐贺被谢宁说的一愣一愣。 但他始终没忘了,城中其他商户的利益,或者说,世家们的利益。 “谢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徐贺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李家商行经营繁杂,如此降价销售,其他商户必然受到影响,年底税收必将下降。” “下降?” 谢宁反问。 廖吉昌目光停留在二人身上。 谢宁笑了一声,他指着前方拥堵的地方道:“徐大人,咱们宿川的商户聪明着呢,他们过来偷摸学习,我跟李将军可是半点没拦着!” 第201章 好几万两,白给干嘛不要? “我不是李将军!”徐贺口齿一转没用本官自称,他瞅着一干脸色愤怒的世家家主,暗自心惊,西北的世家家主基本都来了。 果然,就像谢宁说的。 他这经营模式,可没拦着其他商户学。 能学到多少全凭个人本事。 前方卢轩带领的一帮人,拿本拿笔的,沾沾自喜宛如偷鸡之贼,明显是在偷学。 而且他们被一帮百姓围着指责,围着骂。 妇人拔高嗓门道:“那你也一定是能主事的大老爷,这几个人,你能不能做主给他们都撵走!” “什么玩意呢!” “就是,看不惯咱们百姓吃饱了,穿暖了,买点便宜糊口的便宜粮食,还要被他们骂成贱民?” 另一个白胡子老者站出来,道:“大宴立国之初,圣祖有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敢问诸位尊驾,这几人口中所谓贱民,是为何意?是把我们普通百姓当做什么?” 老头声音不大,话音落地,空气却是安静几瞬。 卢轩等人,见廖吉昌的脸色沉了下来,顿时内心一凛。 贱民。 是他们经常挂在口中,并且刻进骨子里的概念。 他们跟圈里的猪样没什么区别,都是攫取资源的资本和手段。 可是再怎么心底里认为,当着整个西北军政一把手的面被点破,当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徐贺极有有眼色,地拉着几个百姓到了一旁,至于他如何纡尊降贵安抚,那就不得而知。 百姓们被驱散。 众为世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就在这时,卢轩身后有个末流世家的家主,眼眸盯着谢宁发亮。 “这位可是谢宁,谢大人!” 那位家主姓张,原是太祖家里做饭的厨子,在一众世家当中根基最是薄弱,他蹭地站出来,满脸恭敬讨好之色,肥胖的挡在卢轩跟前。 谢宁挑眉道:“我是,你有什么事吗?” 世家当中也分三六九等。 张家这等祖上出身,虽命好被太祖赐了个“男”的爵位身份,但百年来在世家当中也是夹缝生存。 西北局势莫测。 之前他想尽办法都没门路搭上谢宁,现在机会送到眼前来了,他语气激动地道:“谢大人,我乃是张家家主,您之前救过我孩子的命,我们张家罹患瘟疫的人全都是吃了您研制的药丸,才得以康复,谢大人您是我们张家的大恩人啊!” 卢轩、薛仁青等人脸色顿时拉得老长。 谁也没想到,叛徒出现的这么快。 谢宁瞅着这张家家主,是有些面熟。 他之前治疗的瘟疫世家人数那么多,救过这张姓家主的孩子也很有可能。 “恩人不敢当,张家家主,你要找我有事可以直说。” “那、那我就直、直说了……?” 虽然看不清此刻卢轩等人脸色,但想必是相当不好,张家家主想着张家的前程,又眼馋李家商行过于火爆的生意场面,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我想效仿李家商行,也行这生意手段!” “我张家愿出三千两纹银,想求谢大人教授方法!” 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一愣。 在场世家家主,商户老板,账房掌柜,想过照搬,想过偷学,但谁也没想过,当着人家谢宁的面,要人家把生意经全部传授。 而是还是拿钱买。 区区三千两银子,他们谁家拿不出来? 这等明晃晃缺心眼的请求,人家谢宁能答应才怪。 廖吉昌顿时心情好了不少,侧眸看向谢宁。 谢宁视线所及,卢轩身后的账房和老板们,各个脸色尴尬欲盖弥彰把本子和笔藏到身后。他研究的这套生意模式,被照搬也好,被偷学也好,广泛出去是迟早的事。 但其中最关键的连带率,货品组合销售,还有人员培训这些,即便生意经验丰富的人,没个一年两年根本琢磨不出来。 而且谢宁借李家生意,想要达到的目的可不是赚钱。 他道:“好啊!” “谢大人,你、你同意了?” 张家家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 眼眸迸发出巨大的惊诧。 谁也没想到谢宁能真的答应,而且刚才张家家住开口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谢宁会不满大骂,最轻也是驳斥一番。 那可是日进斗金,叫全城生意人都肝颤的经商模式啊! 谢宁竟然就这样轻易答应了? “我是同意的。”谢宁轻笑地道:“但这毕竟是李家的买卖,是否让你交钱来学,还得李将军点头。” “……啊?” 李武懵了。 下意思去找他媳妇,可鄢玉蓉今个在仓库,压根就没路面。 到底是自家爆火挣钱的买卖。 三千两,就教出去了? 数十双眼睛盯着,谢宁见李武拿不定主意,背在身后的手往李武后背使劲擂了下,李武被捶得脊背猛然一抖,恍然道:“谢、谢大人是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三千两就能学?” 薛仁青,一张口,卢轩的脸跟死了亲爹一样。 更黑了。 “李将军答应了,三千两可以教给你们李家商行开业的办法。” 谢宁着重强调了开业二字。 倒不是薛仁青要背刺卢家,他是实在想不到他们又偷、又撕地小心翼翼,鬼祟了老半天,竟然三千两就能让谢宁同意。 卢广耀、卢轩盯着谢宁的眼神宛如凌迟的刀子。 恨不能当场活剐了他。 世家当中当即就有人请示卢轩,“卢二爷,既然谢大人都同意,将开业的法子教给我们,那我们……” 卢轩用力地闭上眼睛,感觉无比心累。 他又预感,谢宁能这么轻易答应。 后面肯定藏着别的套。 卢轩疲惫道:“谢大人都愿意将生意经传授,你们想学那便学!” 当着廖吉昌等几个知府的面,世家家主迫不及待地将谢宁围城一团,当场掏钱,生怕钱给晚了落了下风,叫旁人先开业,抢走了买卖先。 巡视结束。 廖吉昌带着其他官员回衙门议事。 徐贺好容易从一堆百姓七嘴八舌的投诉中脱身,马车还没行进到衙门,手下人就来报,说是哈斯来了,并且是赶着将近万头牛羊幼崽,到了榷场衙门。 送走一群世家家主。 李武拿着好几万两银票,站在除了人就是人的自家买卖门口,满心不解问道:“谢宁啊,咱这买卖这般挣钱,你咋还要教他们?” 肩膀被忙进忙出的伙计,重重碰了下,谢宁拽了拽袍子,笑道:“白给的银子干嘛不要?难道不收钱,他们就不学了?” 第202章 媳妇行为诡异,没那么听话了! 教了他们也学不会。 这一点谢宁心里门清。 经济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衍生出各种快速吸金的商业模式。 品牌连锁经营,品牌加盟。 按照谢宁的了解,现代经济市场上以纺织业为例,品牌下方给加盟商的毛利能达到百分之四十至四十五,净利率达到十五二十都算是十分高利润的加盟方式。 其他世家想要学习李家的经营模式。 首先一点,他们的货品种类和储备量就不够。 再加上其他的经营重点。 光学学就想照搬挣钱?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徐贺了解到哈斯赶了一万来头牛羊幼崽,进了榷场,张启鹤放行之后,是拿着廖吉昌的条子一路绿灯送到了李家田庄。 李家商行一行,后面的事,他听刘喜成说过一遍。 他对谢宁这个人本身态度就十分客观。 在徐贺心里,官场局势如水。 除非生死盖章定论,否则根本无从判断,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深夜徐贺在书房思忖很久,最终还是放下将消息传给卢家的念头。 西北七月半的深夜十分凉爽。 谢宁下午从商行回来便没再去,而是带着许婉一同去了李家的田庄,他媳妇在廖府一闷就是半个月,本来就白的皮肤,没有阳光照射变得更加莹白如玉。 晚上谢宁脚插在水盆里,他盯着许婉衣领下露出的半截颈子,心肝又开始发痒。 许婉的头发垂落在水盆里,覆在谢宁的脚面上,他抬手捞了下,随即眉头紧锁,许婉竟然把那来历不明的粉色头绳系在了脑袋上。 “媳妇……” “……嗯?”专心给男人洗脚的许婉抬头,眼中盛着莹莹笑意。 很明显,心情很好。 谢宁捞着那湿掉的粉色头绳,无比嫌弃地道:“这玩意不好看,你还是摘下来。” “不好看吗?” 许婉擦了擦手背过身去,十分听话地将头绳拿下来,可转手却放到了装贵重首饰的妆奁匣子里。 谢宁眉宇中的不悦更甚了。 一根头绳而已。 罢了,因为这跟媳妇生气犯不上。 他早就看出来了,许婉的审美不咋地。 她的衣裳基本都是谢宁给买回来的,平日不觉得有什么,但只要谢宁不插手,许婉必定能从一堆花绿的衣裳里挑出最难看的配色。 比如,死亡芭比粉的头绳。 谢宁憋着一口气,刚躺到床上,脖子就被东西重重硌了下。 伸手一捞,竟然是那神秘贼子送来的玉如意! “这东西怎么摆到床上来了!” 谢宁语气不好。 许婉拿着那玉如意,非但没扔一边去,还放到了自己枕头另一边,她语气十分敷衍道:“相公,挺好看的,我看着喜欢。” “不给它拿走?” “不。” …… 谢宁郁结。 睁眼睛躺了一会,明明奔波一天很累,谢宁就是没睡着。 那破头绳,破玉如意,来回地在眼前晃悠。 还有踩过屎的脚丫子。 噗嗤,软绵的感觉。 “媳妇你睡了吗?” 黑暗里,他倏然开口。 好半天,身边的人都没动静。 正当谢宁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许婉竟然翻身了,他撑起上半身仔细一瞧,顿觉火冒三丈,“既然不困,那就别睡了!” 薄被被掀到地上。 谢宁将人重重压在身下。 这死丫头!竟然在他眼皮子地下,不睡觉还在摆弄那破玉如意! 床板咯吱咯吱到深夜。 第二天许婉起来的晚。 进饭厅的时候,谢宁刚撂下碗筷,眼前就是一黑,就见他媳妇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头上还带着那根破粉色头绳也就罢了,连脸上都涂粉色的胭脂水粉。 赵夫人还夸她,“婉儿,今日兴致这么好,这一身衣裳鲜亮好看!妆容也好看!” 许婉笑着道:“难得相公在家,我便打扮打扮。” “谢宁啊,你看你夫人,今日多好看!”赵夫人笑着对谢宁道:“你还皱眉干什么呢?女为悦己者容,你还不赶紧夸夸她?” 谢宁:“……” 一身死亡芭比粉。 夸个屁! 都白瞎他媳妇那张脸了! “我吃饱了!” 谢宁豁地起身,板着一张脸道:“老师,师娘,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随着谢宁一阵风似得走了。 赵夫人不解地道:“宁哥这是怎么了?你们小两口生气了?” 廖吉昌向来不管这等小事,只是沉默吃饭。 许婉端起张大宝给盛的粥,轻笑道:“不清楚,他可能是累到了。” 书房。 谢宁前脚刚进来,后脚廖吉昌就到了。 季俊山与赵斌三人早早就来了。 他们受谢宁影响,学习上跟打了鸡血差不多,再没了从前偷懒心思。 廖吉昌道:“我今日事情多,考题现在就发给你们,中午我会抽出时间回来看!” “知道了,老师!” 谢宁从廖吉昌手中拿过纸张,略微扫了一眼,是院试最后一场出现过的截搭题。 “若唐虞之治,大纲固无不正矣,可历指其实而言乎?” “传谓: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 李成勇只看了一眼,脑袋都大了,“截搭题?又是截搭题?!” 廖吉昌扔完题目已经走了。 季俊山看了一遍题目,也有些惊讶。 至于赵斌更是,他感叹道:“才短短几天,题目竟然又拔高了!”他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抓了一把头发道:“我不想考了,自打走上科举这条路,感觉自个就像个牲口一样,每日除了学就是学!” “我都多久没去过沉月楼了!” “连哪儿的姑娘都忘了长什么样了!” “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季俊山思索一番脸上浮现惊喜,这两句释义他在家中都学过,虽然是截搭题,但家中名师都曾教导解答过,事先有过的经验,叫他顿时信心十足地看向谢宁。 “谢兄,这道题你觉得怎么样?” “看出解题思路了吗?” 谢宁瞥了他一眼,这两句话分明是出自不同的典籍。 他有印象,但一时想不出上下全文的中心思想。 截搭题,作为科举考场上,专门折磨人的存在,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思路跑偏,真不知道季俊山这小子在那里激动个什么! “暂时还没……” 谢宁看着考题,淡淡地道。 第203章 赢他谢宁一次不行吗? 暂时还没,就是还没切中题目中心思想。 季俊山登时窃喜。 高兴得连眼角的褶子都忘了遮掩,“那谢兄、李兄我就先动笔了!” 说完,他拿着纸笔,跑到书房一角坐下。 谢宁李成勇赵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都没太明白,分明是难得要死的题目,他搁哪儿高兴什么呢? 谢宁除了有事,每日墨汁染黑三大缸水,基本都能完成,取了纸墨,他依旧是坐在院中凉亭里,廖吉昌的题目,出自礼记·乐记与尚书,看似四六不着其实跟前两天的题目意思差不多。 都是从礼法入手,论证礼乐刑政,以实例展开举证尧舜之道。 水缸点墨成圈,谢宁思考了一会,大约猜到了廖吉昌之所以,换了一种方式出了过一道之前出过的题,其用意也跟现代的应试教育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内容花样出,锻炼考生的临场发挥能力。 谢宁今日的感觉实在不在状态。 昨天,他跟着一群人蹲在地上清点铜板,后来马扎坐一裤兜汗,干脆坐在地上数。 第一句落笔,谢宁的肚子就开始闹腾。 两个时辰后。 廖吉昌看着面前三张卷子,破天荒地夸了李成勇一次,“群后德让,政简刑清,与礼乐相成答得不错!” 好不容易得了一句夸奖,李成勇顿时美得够呛,他胳膊怼了一把赵斌,嘚瑟地道:“怎么样!不枉我日日回家用功,可算是得到了廖大人的肯定!” 赵斌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廖吉昌放下李成勇的卷子,这会拿的就是他的。 赵斌出身王府,若不是跟着他们来了廖府,被谢宁感染断不会对学习如此上心,自他来了以后,廖吉昌还从未对他的文章做过任何点评,此时廖吉昌的脸色跟往常一样,敲不出文章做得是好是坏。 正当赵斌以为,这次还是没半句点评的时候。 廖吉昌拿着卷子,看向赵斌平静道:“象以典刑,仅惩顽民,不伤善类,不错!赵公子有进步!” “多谢大人赞赏!”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得了师长的夸奖,内心的喜悦压都压不住,他对李成勇乐道:“怎么样!不止是你一个人用功努力,我的也不错!” “文章的确略有进步,但字迹仍要用功!” 赵斌还没嘚瑟两下,廖吉昌又是一盆冷水泼过来,“你明日与谢宁一起练字,一日一缸水!” “啊……!” 廖吉昌的话宛如一记惊雷,精准地劈到赵斌头上。 他顿时感觉万念俱灰。 来了廖府这么些时日,日日看着他一刻不停地写,有时候连拿个馒头手腕都在抖,虽然看着谢宁的字进步飞快有些羡慕,但那份用功和遭罪,他可半点不想尝试! 院里已经摆了三口大缸,再加恐要走路都没地方。 谢宁立刻道:“老师,那不如我跟赵兄共用……” 廖吉昌打断,“不必,书房里再加一口便可!” 谢宁:“……” 三人的阅卷顺序向来是李成勇赵斌先,季俊山在后,谢宁最后。 季俊山的策论刚被廖吉昌拿在手里,廖吉昌眼眸明显舒展开,仔细看下去,廖吉昌的手指竟放在桌面上,思考着轻缓敲击,熟悉他习惯的都知道,这是极为愉悦的表现。 果然,才刚看到一半,就听廖吉昌甚为满意地道:“俊山,这篇策论,引舜诛四凶而天下服,庶绩咸熙思路和方向都很不错!你在家中做过这方面的练习?” 季俊山不敢撒谎,他下意思看了一眼谢宁,谢宁表情有些奇怪。 皱着眉,像是不爽,又像是极力忍耐。 难道谢宁是在嫉妒他? 察觉到谢宁有一天也会在才学上嫉妒自己,季俊山心头的高兴几乎都要冒出来,他竭力压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得意,回道:“回大人的话,家中老师曾带学生练习过礼乐和礼法的结合答题。” “文章确实做得不错,大宴律法你可曾全部背过?” 季俊山一愣。 根本没料到廖吉昌会突然问这个。 “廖大人我……” 没容季俊山继续说。 那样子一看就是没背。 剩下最后一份答卷,廖吉昌将谢宁的拿在手里,开篇第一行字他就展现出极大的喜悦,李成勇跟赵斌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霎时间变了脸色的季俊山。 就这么一会功夫,季俊山身上衣摆都要扣出个洞。 这些日子他彻夜努力用功,平日撵不上谢宁也就罢了。 可谢宁最近明明都在忙碌着其他事,怎么会还他都已经下苦功钻研过的题目上,还要胜过自己一筹。 谢宁的文章思路,作为老师的廖吉昌向来十分清楚,开篇有那么一两句要么惊艳的引经据典,要么拍考官和皇帝的马屁,其余剩下的部分,全都是实用,半个字虚的都没有。 他这篇策论做得的确出类拔萃。 以礼乐开篇,论述尧舜之道,再拓展类比‘孟子四达不悖’结合‘孔子的宽猛相济’不论是观点还是切题,都十分出彩,可是廖吉昌看着看着,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卷子翻了一页。 他猛然抬头,怒瞪向谢宁:“剩下的呢?” “咳……”谢宁干咳了两声,结巴两声,“剩、剩下的我没答完……” “没答完?” 廖吉昌顿时又吹胡子瞪眼,操起手边戒尺就要打,吓得谢宁直接窜出书房外,捂着屁股大喊道:“老师别打!我不是故意不写的!” 廖吉昌几乎被他气死。 口中连连直骂,“顽劣不堪,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封疆大吏与天才学生之间再次上演鸡飞狗跳。 李成勇更是高兴地趴在窗台看热闹。 赵斌瞧着季俊山跟霜打了似的脸色,道:“你这是做什么?不就一道策论,比不过就比不过呗?” 季俊山拿着谢宁的卷子,不认命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好半晌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院外廖吉昌已经离去,谢宁早跑到了茅厕,他哭丧着脸道:“就让我赢一次!” “赢一次还不行吗?” 两个时辰后。 天色擦黑。 赵斌与李成勇均已离开。 书房里只剩季俊山一人点灯用功,谢宁给自己熬了点鸡蛋油,腹泻已经好了,他见书房还有人走进去,拿起一本书安静地看了一会。 季俊山道:“谢兄。” “嗯?” 受拉肚子影响,谢宁今日进度落下去许多,得熬夜补上。 他本以为季俊山会跟他探讨文章的事,岂料,季俊山却说:“谢兄,李家商行开业的事我听说了,我几个世家叔伯那边联合在一起,这几日也要弄个一模一样的!” 第204章 新婚夜 世家们会有动作谢宁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教了那么多银子,在李家学来的,再不干赶紧照猫画虎弄一个,恐怕后半年连汤都不着。 李家的促销活动,属于的让老百姓透支消费。 民用百货市场每年流通的金额就那么多,百姓手里的钱都花完了,还拿啥消费? 安西侯府。 武成王县主抵达安边郡,在武成王府邸修整了三天。 三天后,大红花轿,伴随吹吹打打,被迎进安西侯府。 盖头下的赵云瑶,手中搅着帕子紧张得不行,她出嫁娘亲哥哥家里面每一个人跟来,身边只有几个从小伺候到大的丫鬟婆子,跨过安西侯府高高的门槛,她才猛然觉出来,临行前自己亲娘哭的什么。 看着旁人出嫁,喜宴她去过不少。 可此时,耳旁的遮盖喜帕外,竟是没有一点喧闹之声。 安静得仿佛院子里只有她一人行走。 喜绸另一侧的男人,她的丈夫,也未曾跟她说过一句安抚的话。 “好好过日子……” 除了这一句好像是安西侯年迈的嘱咐外,她没听见任何一句道喜的话,就被送进了洞房。 刚一进入新房。 熟悉的婆子和丫鬟就被拦到了外面。 赵云瑶心神不安,又不敢提前摘下头顶的盖头,她伸手往被褥里摸了摸,抓出了一把花生的红枣,也没敢吃就这么苦坐着,一直等到天黑,房门那边才传来响动。 “世、世子……是你吗?” 一片赤红下,赵云瑶的声音无比紧张。 倏地,所有视线昏暗下来。 身边坐下一个身形无比高大,嗓音低沉的男人,“赵云瑶?” 没有安抚,没有喜婆的唱喝,更没有之前教过的合衾酒,赵云瑶不禁心里打鼓,她声如蚊呐地道:“是、是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 身边的人便靠了过来。 再往后,赵云瑶感觉自己跟死过一次一样。 跟所有出嫁的姐姐们说的都不一样,她在丈夫身上没感受到半点温存,只有粗暴和无止境的索要。 鸡鸣三声过后。 一天水米未进的赵云瑶忍着腰部以下的酸痛,想要下床找口水喝。 粗壮的手臂却拦腰将她拖了回去,身后男人底哑道:“做什么?” 承受了半宿的鞭挞,赵云瑶怕的嗓音发抖,她道:“喝、喝水。” 不一会,水杯贴到唇边,赵云瑶抖着嘴唇喝了一半杯,从她喝水到再次强行拖到男人身下,安西侯世子仍旧一句话没跟她说。 本以为第二天清晨,会看见自己的安西侯世子长什么样。 可一连三天,她都没能踏出房门一步。 没有新婚第二天给公婆敬茶,安西侯世子也再没踏入过新房。 从小带她到大的嬷嬷,看赵云瑶憔悴的摸样,心疼的直哭,嬷嬷道:“这安西侯府上下太诡异了,入府几天,我在后院除了浆洗的婆子,再没看见过一个女人!” “县主,要不咱们回去!” 赵云瑶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她父王和母妃成亲前屡次跟她说过,安边都护府是世袭,她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安边侯府如何如何好,京城的大哥会得到怎样的助益,若是安西侯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好。 那为何,王府连半个人都没送她。 傍晚的天边像是被人泼了一盆血,鲜红的一片视线里,赵云瑶心脏倏然猛烈跳动。 只见身穿甲胄的男人,带着一身血煞之气走了进来。 婆子丫鬟被吓得当场不会动弹。 那人下颌上还滴着血,进屋就把卷刃的长刀扔在桌上,“都先出去!” 嬷嬷无比担忧地看了一眼赵云瑶。 赵云瑶低声道:“刘妈妈,你们先出去。” 丫鬟婆子走后,就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赵云瑶坐在梳妆台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人身上冲鼻的血腥味,她想回头看上一眼也不敢,胆怯地道:“世子可是要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桃花眼冷肃地眯了眯,男人道:“你伺候我么?” 赵云瑶身子猛地一抖,不敢拒绝,“……好。” 半刻钟后。 浴桶被抬进来。 不论怎么拖延,都改变不了,她已经嫁给安西侯世子的事实,她起身走到男人身边,盔甲上的血粘了她一手,血液与布料粘在一起,不论她使了多大力气都扣不开绳结。 “这么费劲么?” 头顶男人再度开口。 赵云瑶下意思抬头望去,只一眼,呼吸心脏在这一刻全部停止跳动。 她身体猛烈晃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你、你不是安西侯世子!” 男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畅然大笑两声,忽然用力握住赵云瑶的手,干涸的血液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道裂纹,狰狞的桃花眼恶意浓稠,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恶鬼,“认出来了?你既说我不是安西侯世子,那你说我是谁?” 花轿外的桃子。 一瞥而过的侧脸。 年幼时候带她上树摘槐花,与杨二哥争抢跟她拜天地…… 回忆一幕幕闪现,赵云瑶心神剧烈震动,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杨、杨三哥……杨惑?” 宿川。 十几个世家熬了好几个通宵,终于在一天清晨,搞出个比李家还声势浩大的联合开业。 虽说谢宁收了银子。 但教他来言传身教,教这一群无脑的东西,他哪里肯,就算有那个功夫,也不可能亲自来教。 李家年迈的大账房,被他们扣押直到开业当天。 世家们的铺位定在卢家,宿川城只有卢家有连成片位置好的商铺。 大清早,鞭炮炸响过后。 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穿着清凉地抱着琵琶上台。 这可把路过和闻讯而来的老爷们高兴坏了,世家们的联合开业跟李家一模一样,台上也摆着抽奖的大箱子,还有大转盘,那转盘上贴着的东西,每样都比李家的好。 就连头奖的银子都提高了到了三十两。 他们的一文钱好物,直接照搬李家,在李家的基础上翻倍,李家不是一文钱给五个鸡蛋,五斤粟米? 他们的就是一文钱十个鸡蛋。 十斤粟米。 听到消息的百姓们,几乎乐疯了。 纷纷奔走相告,说城内的有钱人们都傻了,为了抢生意,连本都不要了,赶快来,要不便宜东西都被抢走了。 第205章 快抢啊,谢宁这个缺心眼又犯病了 世家们还给联合商铺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西北第一商行。” 可比李家的货物总行响亮多了。 之前涌入李家商行的百姓,顿时被吸引过来。 形势顿时调转,巨大的获利差距下,李家商行成了门可罗雀。 对此,李家的伙计都愁得够呛,他们好不容易挣到钱了,找到生活的希望了,怎么能就这么硬生生地把火苗掐灭? 王小二望着门口稀稀拉拉的客人,哀愁地跟算账的大掌柜说:“掌柜爷,咱们就不能想个辙吗?人都被东街的给抢走了,分明是跟咱们李家学的,到头来啥啥都比咱便宜,这不明摆着抢咱们的生意吗?” 其他伙计也是一样的义愤填膺。 根不能现在撸袖子跟他们干一架。 大掌柜掀开眼皮不咸不淡地道:“太闲了是不是?要闲着了,去后院灌井水喝!” “哎!您怎么不着急呀!” 其他伙计一拥而上七嘴八舌,有的都要结伙上东街商铺上拉人。 可大掌柜压根不为所动。 李家商行开业的火爆只是一时现象,早晚会随着时间平缓下来,不管开业的时候生意如何红火,后续的买卖稳定下来,将客源牢牢把握在手里才是正道。 “谢大人呢?” 王小二焦急得不行,他下月就要娶媳妇,正是因为在李家打工名声好听,她娘才给他说到媳妇,连彩礼钱都是这几天辛苦搏出来的,若是这份高薪工作黄了,那他还哪来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李将军还有夫人,就眼瞅着咱商行这样不管了?” 王小二焦急得不行。 “放心,你的媳妇黄不了!” 大掌柜掠了一眼焦急的伙计们,不急不慢地安抚道:“咱谢大人是谁?既然能教他们就不怕他们翻了天去!你们几个好好待着,歇完这两天往后有你们累的,到时候别一个个到我跟前叫苦!我可不听!” 第一商行门口的人,虽然没有李家开业那般人多。 但排队的人也不少。 若非大部分百姓的钱都跑到先跑到李家兜里了,他们的生意必定能更加火爆! 到了晚上点算银子的时候,一群世家老爷,总算是露出笑模样。 虽然不到十万两的营收,要他们十来个世家分。 但总算是不用眼巴巴地看着老李家挣钱,他们干瞪眼了。 卢霆、卢轩兄弟俩也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清早。 饭桌上听闻,许久都没有动静的哈斯,竟然往榷场运送了一万都头牛羊,并且这些幼崽牲口,前两天就已经送到了李家田庄,卢霆兄弟俩对视半天都没想出来其中关窍。 卢广耀不以为然道:“还能怎么地?李家的生意都被咱们抢走了!谅他们也翻不出来什么浪,就是便宜了那群贱民!” “耀儿!不可情敌!” 卢轩可太知道谢宁了。 他总是能出其不意,让他们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掉进沟里,然后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一想起,之前配合哈斯将谢宁掳走之后的被动,卢轩心头就警铃大作。 “静观其变!” 最近卢霆的精神好了许多,很少有糊涂犯浑的时候,他道:“商行如何打擂台,这些都是小生意,不过几万两的散碎收入,二弟,耀儿,咱们卢家眼下最重要的是挽回丝绸的大客户,还有跟胡人的交易。” 丝绸生意…… 卢轩卢广耀顿时浑身一震。 是啊,他们都被李家生意的火爆给转移了视线。 便是零散市场再挣钱也赶不上,一个丝绸大客户一单的收益。 碗里的粥都没喝完,卢轩立刻起身道:“大哥,我先去丝绸庄子一趟。” “我也去!” 卢广耀也道。 “嗯,去……” “老爷!” 卢霆一句话还没说完,管家从外面跑进来,带进来一个令他们浑身不安的消息。 管家道:“大老爷!二老爷!今天一早宿川南北门涌进来大批量的百姓,全都是往李家去的!咱第一商行的客人也全都跑李家去了!” 卢霆卢轩,卢广耀初听不信。 等他们到才开业不到三天的第一商行门口,就被眼前稀稀拉拉的百姓就浇了个透心凉。 台子上,穿着清凉的青楼姐儿,被一盆洗菜水浇得嗷嗷乱叫。 台下手里拿着洗菜盆的大妈掐着腰,怒骂:“不要脸的臭婊子!天还没黑呢!就着急勾引男人!人家李家商行开业雇的是唱曲儿的,你们可倒好弄这些个额腌臜的脏玩意,整天搔首弄姿!” “照猫画虎跟人家学都学成个下三滥!” “我呸!” “什么玩意!” “可不是,要不他家卖的东西便宜,就这做派,我是踩一脚都嫌脏!” 另一个年纪轻点的,也道:“俺家那个,扒眼睛天不亮就出门,我寻思他找什么活挣钱养家呢!哪曾想,起大早跑这报道来了,晚上还咋地?还弄出花样来了!来回换姿势,说让我跟这些玩意学学?” “我学什么?” “我学他们的骚劲儿?还是学怎么勾引男人?” “哎!乡亲们你们给评评理!谁好人家做买卖弄这么些伤风败俗地东西来勾搭汉子?” 第一商行门口吵嚷一片。 大部分百姓除了领不要钱的鸡蛋,压根就没人往铺子里走。 卢霆兄弟俩顿时脸色铁青。 “又是这个娘们!前两天就是她吐了我一身吐沫!”卢广耀气的一蹦三丈高,带人就要冲进去。 卢霆怒喝一声,“耀儿,上车跟我和你二叔去一趟李家!” 去李家商行的路上。 撩开车帘,路上全是成帮结伙的百姓,各个小跑着往李家赶,脸上高兴的表情堪比过年,比李家开业第一天还要兴奋,仿佛李家那片天在下银子,晚了一步都要赶不上趟。 卢广耀明晃晃地听见百姓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道:“快跑啊,李家商行的那个姓谢的又犯缺心眼了!跑晚了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可不能让城外那群穷鬼把便宜都占了!” “谢宁可是,咱们城里的大傻子!” “这样的便宜可不能让乡下人都抢了!” 第206章 造福百姓,知府感动的直哭 卢轩一听百姓们管谢宁叫傻子、缺心眼,心里就一咯噔。 上次城里百姓奔走相告,说文曲星是个不会做买卖的缺心眼,他们损失掉百货市场的下半年销售额。 他因为小瞧谢宁,吃过的瘪数不胜数。 这回谢宁又是出了什么损招? 又让全城的百姓都如此兴奋? 让谢宁这么接二连三地搞下去,先不说他们卢家损失会有多大,他自己个都要受不了了,短短三月,从跟谢宁杠上,他头发都白了一半。 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现在又来! 又来!!! 马车往李家商行才走了一半,车轱辘上就粘了一层羊粑粑蛋,大老远就能看见百姓怀里要么抱着筐,要么牵着牛羊,总是每个人都是脸上喜气洋洋的得没一个人空着手。 才下车。 距离李家还有老远,冲天刺鼻的臭味就差点把人熏了个仰倒。 卢广耀嫌恶地捂住口鼻,闷声骂道:“娘的,搞什么?李家不做生意改掏粪了吗?” 卢霆兄弟俩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继续往里走,李家商行一条街都恢复成之前人挤人的样子。 或者说,比之前更甚。 人更多,百姓们更兴奋。 台子上没了唱曲儿的歌女,也没了转盘和抽奖箱,取而代之是一头头捆在笼子里的肥猪,牛羊,还有鸡鸭鹅,连狗都有! 卢轩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好天没说出话来。 身旁急匆匆的百姓撞了他一下,他连忙薅住人,急切问道:“前方是在做什么?城东不是开了更便宜的商行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买东西?” “买东西?” 成功抢到一只羊羔和一头猪崽的汉子,高兴得牙不见眼:“咱这可不是抢着买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一辈子风云如卢霆面对如此诡异的场面,此时也淡定不了了。 可接下来的话,直接颠覆了他行商一辈子的观念。 强横如卢霆,此时也不得不在内心里叫上一声天才。 真的是天才! 能想出如此计策的人,绝对是个从各方面全部碾压他们的天才。 那汉子高兴道:“李家商行的老板可真是个大善人,他们都说谢大人,谢文曲星是个缺心眼,可俺觉着不是,他那是缺心眼啊,他简直是造福我们百姓的菩萨……” 原来,在李家商行开业后的三天。 李家人便派出去大量的人手,在各个乡村间放出消息,说李家商行开展了一个‘家禽畜养计划。’ 何为‘家禽蓄养计划’那便是,李家提供家禽的幼苗,并且以极低的价格卖给百姓,说是抵押也可以,拿猪为例,一头成猪市场上最少要卖到八百文到一两银子之间。 猪崽六十文到八十文不等。 可在李家三十文便能抱走一头白胖的小猪崽,并且在成猪出栏之前,李家提供所有猪的口粮麦麸和糠皮,每十天可拿凭证领一次,一次五十斤,不光此,李家还提供的兽医支持,只要牲畜得病了,上报到李家商行就立刻会派人来查看。 到了年底,猪出栏便卖给李家。 “那是不是价格极低?”卢广耀这会脑袋瓜子嗡嗡的都不会转了,他急红眼抓着汉子确认,“让你们白养活?” 不然,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李家凭什么会让这群猪狗贱民们占这么大的便宜。 “这是什么话?” 汉子一下就变了脸色,他瞅着这三人穿着他这辈子连边都摸不到的华丽丝绸,有些生气地道:“人家李家商行年底按照市场八成的价格收,哪能像你说的那样,不顾咱们老百姓死活!” “你们怕不是城东那边的大老板?” 要不然怎么能上来就说李家商行的坏话。 “我们不是!” 卢轩脸色难看的活像是吃了二斤猪屎。 李家商行门前,大量的百姓蜂拥而至,着急疯魔的程度比之前更甚,衙门出动了所有人收都没控制得住,最后还是李将军的边军士兵围城人墙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开玩笑! 一头猪崽,一半的价格就能领回家! 猪出栏之前的口粮都包,猪养成了还不愁买,人家李家还收,这等天大的好事,谁听说过? 几辈子都也没听过啊! “可算是有救了!” 徐贺坐在登记处,激动地撸袖子亲自下场给领家禽的百姓们登记,听着百姓们一句一句的感激之言,他下笔都在哆嗦。 “可不是咋地!”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感叹,“之前从卢家的田庄逃回来,还想着官府发的一百文花光了,俺们一家老小还得继续从前饿肚子的日子,你是不知道,我从回来那天起,我上山开垦了三亩荒地,一把骨头没累散架了,可家里的孩子还是饿死了一个!” “现在有了这的鸡崽可不愁了!” “糠皮麦麸,孩子给孩子们填肚子,鸡崽放地里吃野菜虫子也饿不死!” “俺家也是啊!” 另一人也道:“别看俺们是城里的住户,可城里人不也分三六九等,从大旱开始,我就没找过到活,连瘟疫的时候抬尸体都没轮得上,家里值钱的玩意全典卖了,我还是当了祖先的梨花木牌位才换得了二百文钱,打算抓他几头猪,糠皮麦麸我跟媳妇孩子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出城剜野菜保准把猪喂的肥肥的,再说一头猪一天五斤的糠皮,咱们哪能吃得了!” “匀一匀全都够了!” “哎,这位老大哥,你呢?” “我瞅你连个装鸡崽的筐都没拿,一会咋整?” 那一看就上了年纪,身后还有几个青壮年护着的老头,道:“我是来给村里买牛羊的。”老头先是叹气,然后浑浊的眼中升起无限的希望,他道:“一场大旱再加上瘟疫,村里能干活的不多了,咱村就一头老牛,上个月还犁田活活累死了。” “我齐了咱村一百多户的银钱,到这里来买牛犊的!” 说到这,老头跟身后的年轻人高兴地道:“谢大人仁义,给咱们的牛犊不到五百文一头,往常买一头都不够的钱,现在能买四个!牛啊,那可是村里便是富户轻易都买不起的种田伙计!” “现在不光能买好几头,还能匀出来钱买上些羊,这些等这些宝贝牲口长大了,可都是村里的财富!” “我可再不想看见,村里的孩子分明生下来是活的,养养就没了……” “谢大人可是说,李家商行只收牲口不收幼崽,母羊要是下崽了,羊羔可都归咱们百姓……” 第207章 知府们纷纷求上门 “哎……还是你们好!人多力量大!” 一旁年迈的妇人领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感叹道:“像俺们这些从前年开始,就在城里要饭的孤儿寡妇,家里还哪有一分钱,连房梁上的耗子都被扒皮吃了,蛐蛐都叫我孙子烤填肚子!” “得亏有谢大人和李将军呐!” “这鸡崽不要钱都能领,我老婆子发誓,只要今个能领到十个鸡崽,往后我日日给谢大人送鸡蛋!” 徐贺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心头无比怅然。 他知道大旱之后,百姓疾苦,但耳听跟实实在在看见一个个身躯佝偻,衣衫勉强能盖住躯体的百姓,因为谢宁和李家商行对困顿无望的生活燃起希望,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但相比,身为一州知府迟到的酸楚和自责。 更多的,他是激动,如此多的百姓都来领牲畜,甚至有许多村庄都集资前来买牛羊。 那可是牛羊啊! 若是宿川村村都有牛羊,都有牛来耕地,人口得以在短时间内恢复大量增长,那对于他来说可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他已经在宿川知府的位置上蹲了,七年了! 七年,不论他怎么混迹世家之中周旋,都没半点要擢升的迹象,可谢宁却把机会就这么水灵灵送到他眼前。 虽然他能看出来谢宁的主要目的不是给他抬轿子,但这份从天而降的政绩,却是实打实落在自己肩膀上。 这份天大的人情他不能不记! 登记这块做了一溜府衙的书记官,连写字如狗爬的捕快都撂下大刀,高兴地给百姓们登记。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心的笑容。 徐贺蓦地想起那句,“天下大同,居民欢庆。” 他给老妇人登记了十只鸡崽,按下激动偏头对师爷道:“拢一下宿川各乡牛羊所占比例,没有买到牛羊的乡村上报给本官,另外叫各知县两个时辰后府衙议事,叫他们把县衙账本全带来!” 师爷一愣随即眼眸晶亮,激动道:“大、大人您的意思是要,给每个村都要配上牛羊吗?” “是配备!” “不是‘配’!” 徐贺斜了一眼师爷,然后一口气舒得老长,“谢大人经营这家禽蓄养势必人口增长粮食增产,如此般政绩落下来,本官必定接着,不光接着还要大大地接着,你去告诉几个县太爷!叫他们把账本拿上,少给本官哭穷,这回就算是他们把小妾的肚兜当了,也得给本官村村都有牛羊!” “而且必须每村牛羊不得少于十头!” “要不,他们的知县都他娘的别干了!” 见着徐贺动了真章,师爷不敢怠慢,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当官的哪有傻子,就连捐官靠家里裙带关系上来的刘喜成,都能从知县一路爬到五品知府的位置,就他时不时犯二的脑袋抠出来都比普通人沉二斤,不光徐贺品出来李家商行带来的政绩味道,其他几个知府同样摩拳擦掌,激动得不行。 卢氏三个世家翘楚,从一群牛羊人当中费劲巴力才,挤了一身猫尿够骚,才看见李家商行门口的牌匾,就见从前跟他们百般较好的徐贺,徐大人,真像是体恤百姓的父母官一样。 坐在椅子上温言安慰被大人带来挤哭的孩子。 卢轩、卢霆当时就觉得不好。 徐贺虽然是骑墙派,胆子小顾忌多,但关键消息还能给他们传递个一二。 但这回哈斯运送万头牛羊过来的消息,他们可是一点没听到。 卢广耀年轻,眼神好,一下子就从商行门口捕捉到了人影,他拉着卢霆的袖子震惊喊道:“爹!爹!你看,那些是不是西北其他的几个知府?” 廖吉昌之前就带着西北的一众知府高官,前来参观李家商行开业的规模。 但此刻,廖吉昌本人并不在。 卢霆老了眼神不好使,但卢轩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谢宁和李武身边围着一群其他几个州府的知府、同知,各个对他二人笑脸相迎,俨然一副祈求之态。 云州作为西北南北贸易往来,人口最大经济最繁茂的州府,谭佑铭自然不愁李家商行何时在云州开业,况且,他跟谢宁的关系这般好,对谢宁还有提携之恩,这会他看着禹州,朔州,刘喜成几人,围着谢宁打转,无比感谢当初的自己。 谭佑铭当着马致远的面,啧啧地道:“啧……哎呀,当初本官怎么就那么慧眼识珠呢?” “怎么就从一众学子中把这么优秀,这般亮眼的谢宁给摘出来了呢?” “马大人,你说我是不是识人有术?” 马致远白了他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嫌弃。 谭佑铭继续道:“哎……这谢宁哪哪儿都好,人长得俊俏,年轻有为,人品刚正,唯独一点不好,让本官遗憾至极。” 马致远听他吹嘘了半天,夸奖的话都快把谢宁给盘包浆了,从他嘴里还能说出谢宁的不好? 马致远不咸不淡地道:“哪里不好?你又遗憾什么?” “当然是遗憾,没能把女儿嫁给他啊!” 谭佑铭说:“这般出挑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要是成了我的女婿,来日再给我生几个聪慧的外孙满地跑,哎呦……啧啧,本官跟你说马大人,你是不知道,我那小女儿是有多漂亮……” 马致远:“……” 赶快闭嘴你! 好歹也是一州知府。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 刘喜成围着谢宁嘴巴不住地劝说,“谢大人,刚才我已经把白城有多少个村庄,灾后回来多少百姓报给你了,那塞外的牛羊,还够分吗?要是不够,你何时再去叫胡人送一批过来?” “还有,我瞧鹅崽鸭崽还有狗崽,你都以几文钱的价格便宜卖给百姓,储备会不会不够?” “那这样,下月李将军的商行来咱们白城办开业,小家禽幼崽这块,白城府给支持一半,肯定不会让百姓空手而回,年底你们收家禽的时候,还能多挣一笔,谢大人李将军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家商行的鸡崽是送给百姓的,虽然是送但也例行登记。 鸭崽和鹅崽,虽然价格极低,但也不是不要钱。 如此大量以每户一个限量的消耗,李家的庄子再大,便是搜刮了所有宿川的小型养鸡场、养鸭场都不够。 第208章 武成王的女儿,不错 谢宁的家禽养殖计划,轰动如此之大,如此惠利百姓。 便是脑子灌水都能瞧出来,将会给当地的府衙创造多少名声和政绩。 几个州府围着谢宁得半天了,人家都没松口。 怎么就你白城知府,聪明、长脑子,知道把村庄数量和人数报上来,还鸡崽鸭崽的支持,养鸡场养鸭场谁没有? 怎么就显着你了? 禹州知府立刻就道:“鸡崽鸭崽小家禽的幼崽支持,我们禹州也能拿出来,不光这,禹州还能支持两万斤的糠皮麦麸,谢大人,若是需要,就连牛羊的成本我禹州也能支持一二!” “牛羊成本支持?” 这些不光谢宁,就连李武都震惊了。 他们从哈斯那里以极低的价格搜刮来一批牛羊幼崽,那是连威逼带哄骗。 上万头牛羊,那都得是母牛母羊怀孕,生下来的,又不是他娘的天上大风刮来的。 是拿钱就能买的吗? 李武下意识看像谢宁。 谢宁道:“诸位大人别急,宿川李家商行的成功是多方筹措的结果,要想推行到全西北,使民众彻底安居乐业还得慢慢计划才行。” 李家这次开业几乎库存全空。 要想其他几个州府也有这般的效果,还得仔细筹划一番。 钱财、人员,货物周转,缺一不可。 “诸位大人别急,家禽蓄养这么大的摊子,想要在西北全面铺开光靠李家一家之力,显然是不够……” 谢宁明显是话里有话。 谭佑铭问道:“那谢大人你的意思是……” 谢宁畅快一笑,他指着商行门外满脸愤懑的卢家叔侄,轻笑道:“不是还有他们?” 之前谢宁就像廖吉昌承诺,他要彻底动摇西北世家的根基,要他们再无力气,横霸西北吸干老百姓的骨髓,他对一众知府的姿态,俨然已经不是从六品榷场副手下官对上官。 他在这里,言语之间纵横捭阖,西北局势尽收眼底。 为官之道,不在谁比谁强。 在借力打力。 乘风而起。 西北贫瘠,举国皆知。 世家之患,乃大宴三百年疮痍。 天下之大,别的地方谢宁管不着,也轮不到他来管。 但西北…… 几个知府听完了谢宁的话,全都激出一身冷汗,顿时看向他的眼神已然镇静,这哪里是个出入官场不到二十岁的书生,他简直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冷野兽。 李家商行两条街外。 日头耀眼地照着,刘喜成却觉得骨头都是冰的。 禹州知府斟酌地道:“真要拿世家开刀?我禹州的确是七成耕地都被世家占用了……”他长叹一口气地道:“若是借着跟世家们借牲畜幼崽,再度推行灾民反乡,恐怕他们要不干啊!” 朔州知府没吭声,但一脸的冷肃,也不知心底里打的什么主意。 刘喜成道:“我与高家乃是同气连枝,高家到不至于跟我翻脸,但其他世家可就说不定了……” 白城世家不少。 但最大的威胁还是卢家和薛家。 若不然当初他也不知舔着脸,在廖大人哪里屡屡给卢霆说好话。 西北几个州府,只有云州来自世家的威胁比较小。 这也跟都护府就在白城、廖吉昌行政刚硬,谭佑铭能顶得住有关系。 谭佑铭想了下道:“诸位,此番情况下苦思无用,你我同朝为官,我们几个除了刘大人外皆是十年寒窗考上来的,刘大人也是廖大人一手提拔,与世家之间到底如何,诸位大人想好,我谭某人必定是站在廖大人这一方!” 卢氏三人,眼瞅着几个知府一脸凝重地从李家商行离开。 分明门口不大。 可他们就是没捞着跟他们说话的机会。 甚至,谭佑铭他们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廖吉昌一夜之间开始忙碌起来。 宿川城家禽蓄养热闹了好一阵子。 一众世家彻底失了先机,再没力气跟谢宁在宿川折腾,榷场交易留人,纷纷都回到云州。 七月末。 春去秋来,无数鲜活生命转成宿川城楼呼啸的风,长风沛雨,艳阳月明,谢宁背书背到脑仁炸开,他站在城楼上沉默地望着远方,若不是脚下坚实的城墙,都要怀疑,此间种种乃是一场长醉不醒的梦。 “大海潮生潮落,青天终古长新。”谢宁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墨绿风景,驱散额间疼痛,他胸意气流动,怅然地道:“心在桃源,意在无间。” 李武不明白,不就带谢宁出来兜风,他为什么突然沉默。 李武道:“谢宁,你看过大海?” …… 空气静止三秒。 连风都踏马停了。 吴俊源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 谢宁白了他们俩一眼,兀自站了一会,想了想现代的爸妈,然后转身走下城楼。 “我大哥出兵安边快半月,也不知怎样了。” 身体快要恢复,吴俊源也在西北待了几月,他道:“若不是我这虎躯大不如前,都直接跟他安边走一趟!” 安边都护府那边连年打仗。 之前,那个狗屁道人带着安西侯的信物前来借兵,谢宁还以为廖吉昌不会借,可一转眼,吴世英已经率领赤甲军出征半月多了。 安边边城。 赤甲军联合安西军大败吐蕃。 吴世英靠着残垣土墙,犹豫道:“杨三弟,你父亲和大哥的尸骨已经迎回来,廖大人也像朝廷请求为你们杨家满门伸冤,如今安边兵力都在你手,难道你就不想回去见一见你妹妹?” 安西侯赵瞿亭父子,六月战死沙场。 杨惑是安西侯世子的师弟,两年前由安西侯世子介绍进入安西军。 两年间,与吐蕃人大小战役无数。 杨惑借此在安西军站稳脚跟,以至于连安西侯父子都死了,他仍能牢牢将安边都护府掐在掌中。 “回去?” 大漠的风卷了风沙与鲜血,杨惑解下开裂虎口上的布带子,卷刃的刀扔在地上,桃花眼眯成一捋刀锋,“西北并非我梦中乡,乃我杨家忠血蒙冤之地,父仇未雪,我如何能回去?” 至于妹妹杨婉。 那姓谢的虽然讨厌,但看着也还算是个人。 “那你跟武成王县主……” 说起这,吴世英舌尖跟叫蚊子叮了似得,他连偷摸睡个青楼姐儿,都跟犯罪一样,说起杨惑强占安西侯世子妃,武成王亲生女儿就有些难以启齿。 杨惑起身一脚踢开吐蕃人的尸体,表情瞬间跟舔过蜜糖的野兽一般。 他道:“武成王女儿的滋味……不错!” 第209章 二哥,公主裙下献殷勤。 吴世英一愣。 杨家军与赤甲军同属西北强军。 他与杨云翼将军,虽年龄有差,但秉性相投,算是至交好友。 杨家的几个孩子,他都无比熟悉。 若非此次出兵安边增援,杨惑主动表明身份,就杨惑用兵诡谲杀人如麻,对安边都护府的情况拒不上报朝廷,取代安西侯世子强娶赵云瑶的做法,他当即就带兵回西北。 久远记忆中,那个被杨将军拿着藤条满院子追打的养家老三,被岁月和杨家军浓稠的鲜血,拆骨重塑,混了无尽仇恨,变成如今这个骨子都透着邪气的青年。 安西侯府。 赵云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浑身毛孔全部炸开,但她无处可躲,脚下一根银链子将她牢牢锁在床头。 世子卧房,里外三间。 她能活动的范围却只有,脚下方寸。 随着房门吱嘎打开,一股冲鼻的血煞之气席卷鼻腔,赵云瑶身子猛地一缩。 杨惑不知又是从哪里回来,带着浑身的血逼近眼前。 他像是累急了,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如狼似虎野兽一般急强占自己。 “来人!沐浴!” 杨惑就那么倒在床上,银色盔甲上的血瞬间脏了床铺,就像是弄脏了她自己一样。 那么轻易。 侯府下人,很快将浴桶抬进来。 盔甲重重砸落在地上,杨惑脱光了上衣,露出肌肉虬结伤口无数的臂膀,斑驳血痕有的正在顺着他的腰窝淌下来,赵云瑶被他狰狞的后背吓得猛然一抖。 “你怕我……?” “没、没有……”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询问。 杨惑问得很随便。 但在赵云瑶听来,却无比阴深。 “我娶你是践行幼年时的诺言。”杨惑豁然起身,深到骨头的伤口在他身上仿佛觉不到痛一般,硕大的身躯挡住眼前所有光,他在赵云瑶身前半蹲下来,开裂的虎口血肉模糊,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赵云瑶的脚踝,替她解开链子上的锁扣,他道:“小时候你总是缠着我跟二哥玩拜天地,过家家,二哥读书忙,没空搭理你。” 身高差使得赵云瑶与他平视,浓稠的上挑眉眼,与幼年记忆重合。 那时候的她,总是在玩累的时候,趴在杨惑的背上,被他送到杨婉的房中,然后不知羞地钻紧被窝跟她一起睡觉。 “到最后拜堂做新郎的不还是我?” 杨惑笑了下,桃花眼中情绪不明,他起身像年幼时候那样拍了他赵云瑶的脑袋,“过来,给我上药。” 浴桶氤氲的雾气,蒸着赵云瑶的脸。 她眼中水雾一片。 虽然不知安西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从她嫁过来,就没见过安西侯府父子任何一人。 杨惑总是隔几日出去再回来,而且每次都是一身上。 再加上,出嫁前听说的,恐怕安西侯父子应该是出了意外。 杨惑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这样的伤便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更何况还是落在曾经两小无猜的哥哥身上。 药膏清凉,赵云瑶上的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 杨惑好像是睡着了。 前几天深夜,嬷嬷偷偷趴着床边跟她说,已经派人送信回武城王府,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带着自己脱身。 他睡着了…… 赵云瑶蓦地想起嬷嬷说过的话。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赵云瑶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从未尝过半点苦楚,现在却委身于一个朝廷逃犯。 到底要不要走…… 赵云瑶心如擂鼓,步子才迈出去两步,耳后便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要去哪儿?” 哗啦水声砸响。 手腕一痛,视线整个倒转,赵云瑶被一股大力眨眼间扯到温水里。 杨惑掐着她的下颌,眉目尽是狰狞地道:“你想跑?” “我、我没、没想跑……” 赵云瑶哆哆嗦嗦地替自己解释,“我只是看你睡着了,想去拿、拿……” “拿什么?” 拿了半天没拿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腰间系带却被一点点抽开。 腰肢被缓缓抚上一只大手穿过衣料顺着脊背绕到前方。 “你、你干什么?” 天还没黑。 甚至能听见外面院子里仆人闲聊的声音。 赵云瑶连忙捂住犯上作乱的手,神情痛楚得仿佛遭遇了屈辱,“你、你放开我!” “放开你?” 杨惑不退返进,躯体彻底与她相贴,肚脐上扎手的毛都在创着掌心,杨惑拉着她的手不放,吓得赵云瑶惊声尖叫。 她那里经受过这个。 便是之前洞房,被这人逼迫也是在晚上。 “叫什么!” 杨惑怒喝一声,吓得赵云瑶魂都散了。 他掐着赵云瑶的下颌欺身而上,唇舌搅弄一番,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让你,别碰我!!” 赵云瑶尖叫的声音,霎时间让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再没了半点声响。 只有吓人慌乱跑掉的脚步声。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认命?” 杨惑目光狠厉。 赵云瑶盯着他眸色里胆怯仍在,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愤恨地盯着杨惑说:“你要我认命?我认的什么命?你们杨家的事情跟我父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仇有恨去找应该报的人,为何要报应到我的身上?” “还是你觉得作弄我一个弱女子,抢占了我的身子就能满足你那扭曲恶心的心?” “恶心?” “扭曲?” 杨惑大笑一声,笑得整个浴桶的水都在晃动。 赵云瑶道:“你笑什么?我说的有错吗?我嫁的是安西侯世子,不是嫁给你朝廷要犯杨家三子杨惑,即便是我父王与你们杨家定亲,定给的也是你二哥杨照,也不是你!” 这番话仿佛是给杨惑的眼珠里摁了跟钉子。 杨惑怆然大笑,狰狞的笑意仿佛要将她活活撕裂,他道:“杨家军的死跟你父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赵云瑶你好天真啊!你真的认为,你爹武成王是把你家到安边来当世子妃享福的?” “难、难道不是吗?” 不用杨惑往下说。 赵云瑶自己的气息就虚了三分。 “呿!”杨惑嗤笑了一声,他道:“你要嫁的安西侯世子尸身已经埋到了黄土里,日夜被蛆虫啃噬,我不怕告诉你,你爹早就知道安西侯父子全战死了,但他仍然把你嫁了过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全死了? 赵云瑶心神巨震。 耳旁嗡鸣一片。 连脑袋都空了。 视线里杨惑的嘴唇上下阖动,但她已经分辨不清楚杨惑在说些什么。 “武城王府把你嫁的是安边都护府的军权,至于是什么人,他根本就不在乎。”杨惑手腕轻轻一扯,赵云瑶便露出了正片肩膀,他埋头下去啃咬用力问道:“至于我二哥……?” “他现在是京城贵婿,忙着在公主裙下献殷勤。” “他早就把你给忘了!” 第210章 拉两家妇女下水,让寡妇释放天性 京城。 东城赵府。 天子近侍赵大监五十岁的寿辰,惊动了京城所有上层官员氏族。 赵府内,人流涌动,随处可见衣香鬓影,上层文武官员不以巴结太监为耻,有幸进入赵府内的低阶官员,把这里当成一场政治交换的狂欢舞台。 外院宴席人头攒动,人群交头接耳。 内院。 权利之下,没人觉得巴结一个太监有什么可耻的,阴诡算计的肚肠带上最和善的面具,在权利这块巨大的利益蛋糕前粉墨登场。 高林甫的高徒,于子健道:“赵大监,家师事物繁忙,特叫我来给大监恭贺寿辰,这幅字画是家师研磨半月所作,为的就是赵大监今日寿辰。” “于大人说的哪里话!” 赵小脚立刻起身,展开卷轴,一个硕大的寿字落入眼中。 赵小脚道:“宰相大人何等人物,劳动他老人家给我个阉人操心,杂家真是内心有愧啊!” 于子健道:“赵大监说的哪里话,圣上日理万机,偌大的大宴全仰赖万岁恩德,您老人家照顾陛下日夜操劳,说是大宴的肱骨也不为过啊!” “是啊,陛下年幼时赵大监就常伴陛下左右,几十年夙夜辛苦伺候,其辛劳可比咱们这些人多多了!” “可不是!” “赵大监,于我大宴劳苦功高,就连前阵子西北与胡人的大战都仰赖,赵大监临危不惧,带着圣上威名坐镇,西北军才得以一举歼灭强敌!” “西北乃大宴皇家根源所在。”又一人大拍马屁地道:“虽为皇家根源所在,但也是边境虎狼环伺之地,那胡人何其凶残与我大宴人打了几百年,仍分不出上下,可赵大监带着圣上的命令一去胡人就成了软蛋了!” “他们就怕了!” “你们说这是不是龙威浩荡,是不是就是赵大监,将圣上的龙威之气带过去,战争才得以胜利的!” “就是!就是!” 内庭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西北边军将士的血肉之躯,到了他们嘴里,上嘴唇搭下嘴唇,老太监一副暄软皮囊,附赠皇帝龙威仿佛成了他们刀枪不入的铠甲,他娘的不用上阵拼杀,老太监往城楼上两腿战战一坐,仗就能打赢了。 在场官员,有听了暗自嗤笑。 也有抿嘴笑着不吭声。 更多的是对阿谀奉承者的赞同。 赞同此等厚颜无耻,臭不要脸,夸张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气死边军十万将士的巴结之言,怎么就让他们抢了先。 我怎么没事先想到。 “诸位大人所言夸张了!” “杂家只不过是凑巧赶上了,要说上阵杀敌,还得靠边疆的将士们,此战能打破胡人乃是陛下的威名,杂家只不过是命好,借了陛下一场龙威……” 宿川城外与胡人一战。 现在想起来赵小脚还手脚发抖。 那是什么毕生难忘的场面,这些个就知道拍马屁女人裙下寻欢作乐的软脚虾明白个屁! 上月,陛下已经命史官,将胡人大退胡军的事迹记录史册,他赵小脚的名字,已然排在了一众五官之后,想他一个阉人,史书上向来只有口诛笔伐,少了那根做男人那根东西,没人能瞧得起。 但现在怎么着? 他赵小脚名垂青史了! 待百年前年之后,但凡有人考究起中原人与异族的战役,就必定提及他赵小脚的威名。 赵小脚环顾四周这群,朝堂上的高官,内心嗤笑一声:“你们是男人怎么着,那我也比你们强多了……” 高林甫的字画只展示了一会。 上面的墨点都没干透。 厅堂官员舔脸夸了两句,也再夸不出旁的来。 人生在世。 不管什么场合,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定位最重要。 他一个太监,五十岁寿辰能得宰相高徒过来贺寿已经够有脸的了。 至于字是高林甫今个早上先写的。 还是他家厨子代笔,他根本不在乎。 面子给到就行。 就在这时,外院小黄门激动地高声唱喝,“安阳公主驸马,兵部武选司许赦之前来贺寿!” 话音一落。 不光内院高官,为之一愣,就连端坐主位的赵小脚都顷刻起身。 “许驸马!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许赦之一身红袍,光线下仙鹤暗纹秀映,他意气风发地走进来,快要顶门框高的身高和一身书卷气与周围格格不入,甫一进入厅堂,便将手中食盒递上,笑得意气风发,“赵大监,这是安阳晨起亲手给赵大监做的点心,下官代公主送上,祝赵大监往后身体强健,椿萱正茂!” “哎呦!” 一听是安阳公主亲自做的点心,赵小脚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安阳公主是谁? 那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当今陛下嫡嫡亲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从许赦之落座以后,在场的人便表情各异。 尤其是刚拿完宰相大人字画的于子健。 他脸上的尴尬几乎都要挂不住了。 要说这许赦之也是个人物。 他乃是高家远房一脉,表了表的远亲,借助高家的势力,以举人之身,在京城大儒经常讲学的穹庐馆洋洋洒洒写下两篇赋,一举震惊京城,顺利被高家举荐进入兵部当了个小堂官。 当堂官这一年中,许赦之就住在高家除了去兵部当值,不跟任何人交际。 低调得仿佛当初那两篇惊鸿的赋作不存在。 但两年没到,这位姓许的兵部小堂官,就在次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眶,简直是惊掉了眼珠子。 他、他竟然跟高林甫小儿子的媳妇,当朝天子的亲妹妹——安阳公主搞到一块去。 不光搞,人家还成亲了。 大摇大摆,从高家搬到公主府去,摇身一变成了大宴朝第一个身在六部,娶了公主的驸马。 要说那安阳公主,也是神人一个。 其行径之离经叛道,简直当为天下女人的楷模。 安阳公主,照先帝之命十八岁嫁给高林甫小儿子,高识檐,按照当时,世家非世家不婚嫁,她没嫁去塞外和亲,而是嫁给京城第一望族,乃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但高林甫的小儿子,高识檐生性风流,酷爱青楼女子。 世家公子,喜欢个莺莺燕燕这也没什么。 但他这人有个癖好,喜欢少妇,要么拉两家女子下水,要么搞大了别人媳妇的肚子,再不就劝说高门寡妇下放青楼释放天性,若是说他是个四六不着的浑蛋,他还偏偏是上届会试案首。 殿试前五名。 再加上他长的还不难看,妥妥的高富帅。 但就是不干人事。 出嫁之前,乾元帝还劝过安阳公主,要不别嫁了,便是先帝定下的亲事,他们皇家悔得起。 但安阳公主偏不。 就嫁。 第211章 你娶小妾,我就养面首 就在皇家跟京城第一望族高家结亲之前。 高识檐弄了一件,连皇帝都忍不下去的事。 他搞大了户部侍郎儿子正妻的肚子,户部侍郎石茂的长子是个天生不足的瘸子,娶妻五年无所出,好不容易媳妇怀孕了,别管咋怀的,起码是正房嫡出,能摘掉石公子某方面无能不行的帽子。 可这位老哥,在人家石家媳妇生完儿子,满月当天,揣着石少夫人的肚兜大摇大摆地登门认儿子。 这件事闹得满朝皆知。 石茂五十有七的岁数,气得天天在朝堂上大骂高林甫父子不是人。 马上就要成亲,高识檐闹出这种事,就在京城上层人士都认为,亲事黄了的时候,安阳公主竟然水灵灵地嫁了,嫁了还不算,成亲当晚洞房都没入,她就以公主之尊遣散了高识檐的所有通房小妾。 高识檐为此大发雷霆,当场与安阳公主大打出手。 公主下嫁,宰相儿子娶妻。 这俩人打起来,谁敢拦? 第二天,连公婆茶都没敬,直接搬回公主府,中宫皇后来劝根本不好使。 半月后,皇帝亲自出宫询问,要不要了结了这桩亲事,和离拉倒。 安阳公主照样不干,她跟皇帝怎么说? 男女欢好乃为天地敦伦,天下男人都已牝鸡司晨,来嘲讽女人抛头露面,她身为皇族贵女,凭什么要守着一个男人过? 高识檐有的她也要有,还要比他更多。 自此,高识檐与安阳公主不和离,不休妻,那边高识檐左拥右抱,这边公主府面首无数。 按理说两边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可许赦之竟然,就敢在高林甫的礼物之后,将安阳公主的礼物拿出来,再加上他撬人媳妇的做派,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赵小脚将四周尴尬的表情全部忽略,引着许赦之上座,“驸马爷,前几日陛下已经下旨擢升您为兵部侍郎,公主殿下的心意杂家收到了,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许赦之轻笑了下,端方的面容配上一双招风桃花眼,俊俏非凡,“赵大监说的哪里话,今日乃旬日兵部休沐,便不是放假,公主也常与我说起,幼年时与赵大监的趣事,她现在有孕在身不方便,若不然该我们夫妻过来一同贺寿。” “哎呦……!” “殿下有孕了!” 安阳公主可以说是在赵小脚膝盖上长大的,他这份喜悦来得真情实意,“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吗?” 安阳公主怀孕的消息一出。 厅堂内当下,所有人神色各异。 尤其于子健的脸都要挂不住了。 安阳公主与高识檐扯了八年,最后落得个被休的下场,成了古往今来不论朝堂民间,第一个被休的男人,现在人家二嫁又怀孕了,于子健作为高林甫的首徒,坐在这块很难否认自己个不脸疼。 “之前月份小,几天前才告知陛下和娘娘……” 许赦之说起安阳公主,满面春风。 能不满面春风么,为避免外戚干政,尚公主的驸马,大宴立朝便没一个能在六部担任要职的,他才跟安阳公主成亲一年,就从兵部一个小小堂官,一路高升成了手握实权的兵部侍郎。 正四品。 两年不到,走了人家一辈子几十年的路。 又唠了一会别的。 有官员借着西北战局的话头打探,“听闻西北的廖大人,屡次像陛下请求,要重审当年杨云翼通敌叛国一案,这件事也不知圣上如何裁决。” 当年逍遥散在大宴各地风靡正盛。 杨云翼就勒令杨家军中,禁止服用逍遥散,服用之人不论官阶即刻暂首。 并且与廖吉昌屡次联名上奏,言辞狠厉,要封禁大宴境内所有逍遥散,严惩逍遥散背后之人,但那时候,大宴朝廷国库亏虚,安边一场仗打了五六年,南疆安南等小国也战乱不断。 黄河决堤千里,西北旱灾。 大宴江山到处是钱窟窿,乾元帝怎不知这东西害人,可还是为了巨大的利益和高昂的赋税视而不见。 人人都知,杨家军为何覆灭。 杨云翼背负千古奇冤。 但高压之下,谁敢当做出头的椽子。 这件事被再度提及,而且还是在西北大战胡人胜利,国境线向前推进三十里的情况下,当下朝中人心浮动,可以预见的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袭。 当官的想要行舟万年不倒。 都懂个,思危,思变,思退。 只要没猪油蒙了心,都想提前打听风声,以免到时站错了队,落得人头朝下的下场。 许赦之这等风光人物,平日里见不到。 眼下他是最能代表兵部态度的人物。 当下就有人跃跃欲试地打探,“敢问,许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无数双眼睛集中在许赦之身上。 赵小脚闷头喝茶。 甭管远近亲疏,这等敏感话题,赵小脚必定不拦着,但也绝对不会参和半句。 “西北杨家军……” 许赦之目光幽深,含笑的面容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他茶碗放到桌面上轻缓地道:“当年杨家军通敌叛国一事,乃是过了三司,陛下亲自裁决,杨云翼一家蒙冤与否,刑部档案上早有记录,是否真的要重审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这话说的几乎就是把皮球给踢了回来。 许赦之又说:“当今圣上,圣躬勤勉,四海升平,乃是自古少有的明君,诸君与其在这里揣测圣意,不如干好自己的部堂的活,尽自己所能为陛下分忧才是最为要紧。” 许赦之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就连高林甫的高徒,于子健都倏然刮目。 按许赦之的意思,这件事甭管杨家军是否有冤,三司会审已经尘埃落定,而且当今皇上四海宾服,正是明君声明最胜的时候,要他承认当初错判杨家军一案,不就是承认自己犯了错误? 杨家军一案,致使三万英魂,命丧胡人刀口。 三万人! 且不论,杨云翼是否忠诚,杨家世代戍边的辛劳也姑且不算。 就这个冤死的人数,就能把乾元帝死死定在昏君的耻辱柱上。 不管后世是否有人翻案。 但眼下,乾元帝是绝对不会轻易,让杨家这份冤情翻到台面上来。 众人一听,立刻心里就有了谱。 眨眼间,厅堂内又恢复一片歌舞升平。 五十岁寿辰,赵小脚高兴啊,他这辈子活了几十年,终于爬到最靠近权利的最顶峰,是名是利,他全都有了,只差太监最后对男人的那点追求,他目光瞥向同样不行的,武建章。 恰好此时武建章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 他们俩同时眼中闪过渴望。 那便是对谢宁的渴望。 赵小脚见人差不多了,起身道:“诸位大人,今日乃杂家生辰,诸位能莅临我一个阉人的席面,杂家脸上有光,诸位大人都知道,上月杂家去了一趟西北,可你们不知道的是,杂家在西北带回来一样珍稀物件,正好今日都在,诸位请跟我来!” 第212章 你见过谢宁的夫人吗? 上月,赵小脚就从西北带回来一个硕大的象牙屏风,送给了皇后娘娘,借着西北督战有功,在皇帝那里提了一嘴武成王世子,武成王世子,借此进宫在皇帝伯母那儿好一顿委屈哭。 惹得皇帝皇后软了心肠。 这才免了他日日在太庙跟前的罚跪。 当然,以武成王世子踹几脚闷不出一个屁的木讷性格,哭也是赵小脚私下特地找人教的。 众人一听,那么大个屏风,已经够扎人眼球的了,珍稀的东西竟然还有? 这让众人不禁好奇,西北那偏僻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好东西他们不知道的? 赵小脚一路领着官员们抵达后院,一处明显是书房的所在。 房门大敞着。 他还没开口介绍,就有人立刻惊呼,“这、这是何物?汉白玉石?京中怎的还有白玉如此洁白透亮?尺寸还这样大?” “我的天!” 另一个官员,立刻凑到前头低头伸手去摸,万分惊诧地道:“上月我到詹事府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书房内就铺设这种润白质地的玉石,当时下官就十分惊奇,但没敢问殿下,还以为这东西是皇家专供,没想到,在赵大监府上也得以见到!” 工部侍郎也对此无比好奇,他之前就听说,赵小脚从西北回来后,向皇帝进贡了一批玉石类的东西,给皇帝铺设紫宸殿,竟没想到这东西,能铺到赵小脚的家里来。 “赵大监,这东西难道是西北行商所供?” 工部侍郎问道。 “并不是……” 赵小脚一脸神秘,他率先脱下鞋袜,招呼众人进来,“诸君,这白玉瓷砖还请进来仔细看。” “瓷砖?” “这东西竟叫瓷砖,真的不是白玉吗?” 一群高官们迫不及待地脱下鞋袜,连落地的脚尖都带着小心,生怕地上的白玉质地因为自己的体重踩出裂痕,但众人走一圈甚至有人蹲下伸手摸着看,都没发现赵小脚口中的白玉瓷砖有任何开裂的痕迹。 相反,看得越仔细,越发现这东西,竟然毫无纹理,就像是一块洁白的镜面铺陈在地上。 许赦之也脱下鞋袜走在人群后面。 不过他没想其他官员那般大惊小怪,这等白玉瓷砖,他已经在皇帝的紫宸殿中见过,他今日穿着安阳公主特地给置办的提花丝绸,也是另有原因。 参观了一会,有官员称奇道:“此物当真稀有,既有白玉的质地,又没有白玉的花纹,白得像是踩在了云彩上,还竟然坚硬无比,我们这么多人来回走动,竟然一点裂痕都没有。” “是啊!” “当真是稀奇物件。”另外一名官员,附和完转头看向工部侍郎王建忠,问道:“王大人,此物当真不是宫廷御用?这般稀有的东西,竟然会出自西北,能在赵大监府上得见,若能流入京城世家当中,还不知要引得多少人争抢。” 王建忠听了这话,眼角瞬间一耷拉。 其他人也闷笑着没吭声。 赵小脚倒是还好,他今日就是要借着寿辰,将这瓷砖推行出去。 王建忠冷哼一声,“此物本官从未见过,内廷的建造供奉册子上也没有这一样,至于你问的怎么能在赵大监府上见到,你问问赵大监!” 一句话得罪皇家、赵小脚,外加工部。 嘴巴也是能耐。 那名官员自知说错话,被王建忠怼了一句,讪讪地笑了下没胆子继续问赵小脚瓷砖的来历。 赵小脚笑道:“这东西乃是杂家上月行走西北,一位至交小友所创,并未天然之物,若世间当真有如此奇石,那岂非杂家僭越了!” 官员道:“赵大监,是下官冒犯了。” “无妨,无妨!” 赵小脚盯着众人道:“此物,既然是人做所,必然还能继续生产,就是这生产工艺极为费劲,损耗颇多。” 众人一听,这东西是人造的登时来了兴趣。 七嘴八舌地问,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许赦之听着赵小脚含糊其辞,绕来绕去就是不肯透露做所之人,端着茶碗抿唇笑意淡然。 寿宴即将开席。 就在于子健左右看许赦之不顺眼,跟眼中钉似得。 许赦之竟然在角落里与赵小脚唠上了。 远远地看,赵小脚一张老脸高兴得都要开花,也不知兴许的给这老阉人许了什么好处。 赵小脚道:“殿下小时候贪凉,一到了晚上容易抽筋,天气快入秋了,她如今又有孕在身,驸马爷您晚间嘱咐人仔细着点。” “嗯。” 许赦之认真听着。 赵小脚又道:“西北那边给送来的白玉瓷砖不多,下一批杂家已经给殿下留了,驸马爷你回去转告殿下不要着急,还有,提花丝绸……” “说起提花丝绸。” 许赦之笑意温润,他道:“我听说,西北一位秀才所作,经由他娘子之手跟西北李家合伙开的厂子?” 赵小脚眉梢露出诧异。 但他没多想,只当是驸马爷注意到了谢宁。 “驸马爷也听说了?你身上这提花丝绸也都是他给我送来,我再送到公主府的,没想到驸马爷穿上这般好看!”他瞧着许赦之穿上提花丝绸,风姿绰约,简直跟安阳公主再般配不过,他高兴地道:“驸马爷,不瞒您说,不光提花丝绸一样,就连今日咱踩在脚下的白玉瓷砖也是他弄出来的!” “白玉瓷砖也是?” 许赦之像是来了兴致,他道:“他这般忙碌奇门技巧,岂不是耽误了科举大考?” “不会,不会!” 赵小脚神情炫耀,仿佛谢宁就是他自己家出息的孩子,他道:“驸马爷您是不知,那谢宁的脑袋瓜是何等聪颖,杂家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没见过那个比他脑袋更好使的,” “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这么聪明?”许赦之口吻怀疑,“我听闻他娶妻乃是乡下之女,他这般出息,又是小三元,还是聊大人的高徒,难道他就没动了什么别的心思?” 怎么突然问起来这? 还没等赵小脚回话,许赦之再次问道:“赵大监,此行西北与那小三元交情如此之好,那你见没见过,谢宁谢秀才的夫人?她怎么样?” 第213章 我学不死他们! 谢秀才的夫人? 赵小脚预备好了,许赦之能问谢宁,能问瓷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谢宁的夫人? 堂堂驸马爷,问一个出身低微的乡下女人做什么? “谢秀才的夫人,杂家还真没见。”赵小脚犹豫了下道:“但杂家知道,谢宁对他这个出身不好的媳妇极为看重,若是驸马爷想往他身边安插个什么人,好像费点劲。” 听他这般说。 许赦之笑了,笑意仿佛轻松了许多,他道:“我今日前来,一是奉安阳的嘱托来给赵大监贺寿,二来是,想替安阳询问赵大监,这提花丝绸和瓷砖,赵大监在京中,或者说那位西北的谢秀才,他有没有意卖到京城来?” 夏去秋来,八月刚进,西北的天就冷了。 随着宿川李家商行开业的影响,西北几个州府官府跟世家联合的开业,如雨后春笋般地此起彼伏。 牛羊家禽蓄养的模式更是跟李家原样照搬。 西北百姓欢腾一片,就没有不感谢官府的。 这些世家,一开始卢霆再三提醒,若是麦麸发给百姓,粮价必然会受到影响,此前借旱灾收容的奴隶也会大幅流失。 出点本来就堆在仓库里烂掉的麦麸和畜生幼崽,到年底就能白白收获成年家禽。 这样巨大的利润,使得世家盲目跟随,卢家的劝说根本不听。 本来旱灾收容百姓就属卢家几个大世家多,他们这些夹缝中生存的小世家,若不趁此机会捞点,岂不是情况更差。 比起各路商行齐齐开业的闹腾。 更让卢家闹心的是,距离朝廷规定的榷场季度出货日子还剩下一个多月,他们目前的出货指标远远低于预期,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在榷场丝绸的交易份额就要减半。 那可是一年几百万两的免税交易。 若是连这块蛋糕都丢了,他们卢家再想翻盘可就难了。 正在卢家上下积极活动胡人部落代表,从李家口里多扣出些份额的时候,京城一股风提花丝绸的风不知何时刮到了西北。 起先,卢家还特地登门,再三向武成王妃打听,提花丝绸出自哪里? 武成王妃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不说。 但当京城这股风阵的刮来的时候,卢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京城的货源都是江南的,只要是弄清楚是哪里来的,就难不倒他们。 毕竟,卢家长子在南方经营的丝绸生意摊子辐射面也不小。 提花丝绸,只要不是从谢宁那里搞出来的比啥都强! 廖府,谢宁几次收拾行李卷想赶紧回二道沟乡下,都叫廖吉昌给拦了下来。 谢宁每日背书背到嘴里发苦,但还是坚持着日日按照进度来。 如果按照谢宁自己对乡试的理解,把所有参考经史子集列出大纲,按照大纲背诵,然后再去抠历年真题,掌握所有技巧之后,再扩大范围拓展知识面,这样做他有把握乡试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但廖吉昌对他期许仿佛不止榜上有名。 廖吉昌是要在他小三元的基础上,添砖加瓦,让他在科举路上更优秀,更出彩,教出来个六元恐怕才是廖吉昌真实的目的。 但这与谢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愿望,相去甚远。 在廖府带着,廖吉昌的高压之下,他就是想偷懒都找不到机会。 有很多写到头晕眼花的时候,他都想把院里那三口大纲给砸了。 砸个稀巴烂! 这一日,谢宁写诗写到头晕眼花。 廖吉昌叫他以农耕社稷为题,做出立意方向不同起码七首诗以上。 一首诗,要琢磨出其中不同的意思。 还要平仄押韵,还要寓意水平全都在线。 简直难死! 谢宁动笔改了三首,经典古诗词。 剩下的四首,只能干挠头。 他想跟苦逼小伙伴们商量商量,可李成勇跟赵斌老早就告假三天,说是廖府太累,小身板已经扛不住了,季俊山更别提了,在谢宁给开了方子嗑药的前提下,日日个谢宁飙着学,终于一场秋雨,人彻底倒下,发烧好几天昏迷着嘴里都嘟囔圣人曰。 急得季乾老儿,都求到谢宁跟前。 叫他可轻点学。 放松点。 他儿子跟着都快要累死了。 谢宁也想轻松点,但他能么? 他都恨不能自己生一场病,好歇上几天。 “相公若是累了歇会。” 连轴转的高强度学习,让谢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气恼地把毛笔扔到一边,懊丧地抱着许婉的腰不撒手,“媳妇,我不考了,我快累死了!” “廖大人不是想让你考大宴第一个六元?” 看丈夫这样许婉心疼,但还是温言安慰,“若不然,今日先这样,你跟吴公子出城转转?” “他早跑了!” 想起吴俊源前几日嘚瑟地跟他显摆,说他已经钻沉月楼的老鸨女儿的被窝,谢宁的气都不打一处来。 他倒不是羡慕吴俊源有青楼姐儿睡。 是羡慕他的自由。 更羡慕他的脑子。 吴俊源跟谢宁比过同时背一本书,同样的时间,按照他的记记忆力他能碾压季俊山他们好几圈。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吴俊源这个牲口他竟然过目不忘! 看过一遍的东西,甭管多诘屈聱牙,他都能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 简直想让人把他的脑子抠出来,安到自己头上。 “我更想跟你一起出去放风。” 谢宁的大脑袋在许婉腰间蹭来蹭去,窗户还大开着,许婉被弄得连连推他,生怕窗外此时路过什么人,被人瞧了笑话。 在廖府一关就是几个月。 再耐得住的性子,也憋闷的不行。 许婉有点心动地道:“那明日咱俩出城去走走?带上大宝和小树,还有刘玄,咱们一起去。” 读书的任务,一日有一日的进度。 今日贪玩,明日学习量就要加倍。 光是想想谢宁就觉得脑袋大,他哀嚎地喊了一嗓子,“不去了!明日叫赵侍卫他们跟着,你带着几个小的出去。” 他豁然站起身。 盯着写了一半的纸张,一股气血直冲胸膛,勃然往桌子上一摔,大怒咆哮,“我学!我往死了学,只要不死,就一直学!” “我就不信了!” “以我谢宁的脑袋,还学不透这些狗屁子曰!” 他可是后世应试教育,从小山村考到一线大城市,买车买房的博士! 还能叫这些东西给难住! “他奶奶的!” 谢宁咒骂了一声,瞥见窗台上红彤彤尖朝下的辣椒,道:“媳妇,帮我把这些辣椒全剪下来,今晚我若是完成了,就奖励我一顿剁椒鱼吃,完不成就吃白馒头!” “我学不死他们!” 第214章 谢宁当爹了! 这顿剁椒鱼谢宁到底是吃到嘴了。 虽然只有辣椒一种,做出来红彤彤的,味道也是又咸又辣,少了剁椒的味道,但他也是吃的十分满足。 要是来点羊肉串啤酒就更好了。 他做完的七首诗。 有五首廖吉昌都十分欣赏地点了头。 剩下两首虽然水平一般,但也足够吊打普通秀才做出来的诗句。 人嘛温饱了就容易想点别的。 晚饭后,谢宁将祖宗似得将辣椒种子,再次发泡,准备出芽培育。 在李武那边没带回来,大量的辣椒和棉花种子之前,他卧房里这两盆祖宗都得好生供着。 许婉难耐地撑着窗台。 指节压出红痕。 窗外张大宝几个孩子吵闹的声音仍在继续,谢宁却压着她,干这种羞人的事情。 衣摆扫地似得来回摆动。 终于,一阵震天的鼓噪过后,谢宁狠咬了在她濒临的脖子上狠咬了一口。 “媳妇……” 谢宁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许婉的身上。 许婉喘息不止,眼前的空白,让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谢宁捞起许婉的裙子,在喊岑岑的小腹上摸了一把,他道:“我都够勤快的了,难道还真得开点助孕的方子?” 这男人,每次借宿后,三句话不离开儿子。 惹得许婉压力极大。 若不是这次是在窗台旁的桌子上,她都要立刻往腰下垫枕头,赶紧留住多一层怀孕的机会了。 “会、会有的……” 许婉俨然已经激情迷糊了,清纯的脸上,绯红盎然,水漾的眸子眼神迷离。 缓过这一阵之后。 谢宁将她抱到床上,捋着许婉的十根手指,喃喃道:“可算是养回来了。” 之前许婉手上的茧子,用来跟他交流,都能上演一场最强除草术。 他趁着许婉软得跟面条似得功夫,拿起枕头旁的玉如意扑通仍到地上,指尖搭着许婉的脉,瞧着娇妻被他疼爱过后的娇嫩样子,自傲地道:“来,相公给你把把脉!” “万一真的有了呢。” 要是许婉肚子里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再想今日这般冲撞孟浪,可是不行了。 非得伤到他的大儿子不可。 手指才刚放到许婉脉搏上,房事过后有力的脉搏怦怦地弹跳,只不过一瞬间,谢宁瞳仁倏然放大,他脸上的表情惊得都跟冻住了一般。 已然缓和的心跳,再次随着许婉的脉搏哐哐狂跳。 许婉微眯着水润的眼睛,嗓音略带嘶哑地道:“相公……怎么了?” 谢宁两辈子把了无数人的脉,见惯了无数生死,还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紧张激动过。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 手指在许婉的脉搏上摁了又摁。 力度之大,把手腕上那一小圈的皮肤都给摁红了。 凝滞、慎重的神情把许婉都给弄紧张了,她系好下半身的裙带,紧张地道:“相公,我、我是有什么病了吗?” 谢宁如梦大醒,扑通一声跳到地上,用差点没原地蹦起来的语气说:“媳妇!我、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我把咱儿子给把出来了!” “给、给、给儿子把出来……了?” 许婉怔愣的功夫,谢宁趿拉上鞋子就冲出门外,大声叫了一声,“大宝,你街上给我请几个大夫过来,多请几个!” 片刻后。 街上医馆的大夫没来,常年给廖府看病的大夫坐在床边捋着胡须,轻笑道:“谢夫人,您的月事是否还没到?” 许婉的月事之前不准。 在谢宁的方子调养下,现在已经准的不能再准了。 意识到自己独自可能怀了谢宁的骨肉,许婉抿唇面带羞涩地道:“还、还没到日子……” “月信没到,也应该是准了。” 老大夫笑呵呵地看向,一旁站着压抑激动的谢宁道:“谢夫人,尺脉搏流畅圆滑,因为时候还早,尺脉独滑还兼细脉,但怀孕总归是没错,谢大人恭喜你,要为人父了!” 谢宁一张嘴咧得快要到耳根。 他强压高兴地道:“晚生给我娘子把脉也是这样,但总归是有些激动不敢确信,叫老前辈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 老大夫道:“妇人有孕,九天症状显脉,谢大人医术高超老朽早有耳闻,您只不过是头次当爹,想让老朽再来确认一番!” “哈哈哈……” “叫您见笑了……” 谢宁高兴地将人送出门去。 片刻后,谢宁大步窜回房间,蹭地跳上床铺,轻轻躺下脑袋枕在许婉小腹上,他乐呵呵侧头看向许婉,“媳妇,咱们有孩子了!咱俩有孩子了!” 谢宁活了两辈子,有过女朋友。 有过成家的念头。 但还是第一次真的有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许婉仿佛是没从巨大的喜悦里抽神,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高兴,她眼角淌下泪来,摸着谢宁的头,抽了抽鼻子说:“嗯,相公,我们有孩子了……” 许婉怀孕,一下子就成了廖府的特殊照顾人物。 从前,谢宁忙着读书,忙着各种事情。 只有在排解压力的时候,习惯找她滚床单释放情绪,但眼下在赵夫人三令五申下,他根本不敢造次,每日清早给许婉带上围帽,带她出去走走成了必然事项。 有时候,他也会对着许婉溜平的肚皮,念诗,叫儿子。 以至于,高兴的一连几天读书都感觉不到累。 这一日,赤甲军的传令兵倏然上门。 说是,在吐蕃发现胡人铁骑的踪迹。 廖吉昌不顾深夜,直接把谢宁从温暖的被窝里提留出来,召集了一众西北边军议事。 天要亮没亮的时候,人是最困的。 虽然进屋的时候一众五官困的东倒西歪,但一听说,胡人跟吐蕃人搅合到一起去了,当下全都没了困劲儿,聚精会神地听着廖吉昌说话。 “世英派回来的人说,在安边的战场上遭遇了胡人的铁甲骑兵。” 廖吉昌道:“金戈死后,金科兀已于上月上报朝廷请封草原王,按理说,在朝廷册封的旨意没下来之前,他应该不会轻易跟吐蕃有异动,再则他也没那个实力在行挑衅之事。”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第215章 老师:谢宁再借点钱 政治嗅觉,这东西说来玄妙。 但在关键处,总能颠倒形势,挽大厦于微澜。 战场嗅觉也是同样。 有时候不是打仗的次数多了,才叫会打仗。 总有一种人,他站到沙盘地图上就能分析战场利弊。 廖吉昌是其中之一。 张校尉道:“也可能是严啸山的兵,他最近几年都挺消停,除了两年前杨将军一案,他出兵攻打过胡人,没从胡人手中抢走杨将军父子的尸骸,最近几年我都在草原大漠听过他的消息。” “严啸山……?” 廖吉昌目光迟疑一瞬,他道:“不大可能。” “世英的赤甲军已经驰援安边半月,若是安边都护府与吐蕃再无胜算,这场仗就没有继续再打的必要!”廖吉昌说:“安边虽与我们西北比邻,但中间隔着白鹭天堑,吐蕃人被隔住根本过不来,但要是从草原绕道就不一定了。” “我担心的是这个。” “金科兀与赤甲军有杀父之仇,之前瘟疫和迎回杨家军将士的尸骨,草原人都饱受羞辱。”李武也道:“自从吴将军率部离开西北,边防只有三个赤甲总旗,边军按照大人的指使已经在推进的国境线,驻扎修筑城防,胡人就算跟吐蕃搅合在一起,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更何况,我们有火雷在手,他金科兀即便再恨也得忍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武将们七嘴八舌,已然再无畏惧胡人之态。 谢宁坐在角落里冷静地看着他们讨论。 那个严啸山是谁? 又为何,在杨家军蒙冤的时候,挺身出兵去抢杨家父子的遗骸? 他岳父杨云翼父子的尸骨事发的时候,可是连廖吉昌都没有出兵有所表示。 思及此。 谢宁看待安边都护府与西北都护府的关系,更加冷静了些。 随着灾民大批量回流,各州府衙门忙于秋收后赋税准备,给灾民发放粮种子钱粮,还有借出农耕用具。 天气虽然已逐渐冷了下来。 但抢在八月中种下一批小麦,百姓冬日还可过活。 还能抢到一口粮食吃。 再加上,谢宁的那一手牲畜蓄养,使得大部分回流百姓不饿肚子,得以活下去。 谢宁之前在廖吉昌那里放了二十一万两银票。 他知道廖吉昌为官清正,西北各州府都穷的一批,银票他也没着急往回要,做生意开厂子买铺面,花的全是后来在世家那里搜刮的十五万两。 骤然一听廖吉昌还要钱,他登时就有些炸毛了。 “老师!” “我是您的学生,不是财神爷!” “二十一万两,不是二十一两,才俩月不到您就花没了?” 便是养军队也没这么费钱? 谢宁愠怒地瞪着眼睛。 廖吉昌咳嗽了一声道:“给灾民发放钱粮种子都需要钱,各州府的账上都花空了,徒儿,你再借为师五万两,这五万两待今年秋收赋税后,各府衙收上来钱粮了,为师必定会还给你!” “秋收赋税?” 朝廷早在旱灾第二年就已经发了旨意,西北几个受灾严重的州府根本就不普通老百姓的税。 拿秋收赋税来当幌子。 糊弄鬼呢。 谢宁缓和了下语气道:“老师,不是不借给您,是学生真的没有,您看,我这边又是收容老兵,又是开办慈安堂,瓷砖厂子和丝绸厂子都需要银钱周转,您一张口就是五万两,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谢宁说的是事实。 他生意摊子铺的大。 虽然只有一个窑厂是自己个的生意。 其他都是跟旁人合伙,但方大川他们几个都是兵痞拿不出几个钱来,谭佑铭也没好到哪儿去,做买卖的钱都是借的老妻嫁妆钱,丝绸厂更是别提了,光南方生丝采买运输,都能压掉三分之一的丝绸销售流水。 在加上,李家商行开业,前期铺垫下去的钱。 那些可都等着年后,牲畜卖给军中换钱。 “那李家的那边就没分给你钱吗?”廖吉昌见缝插针地道:“商行开业,我瞧那般红火,其他几个州府的世家也都挣了不少钱。” “那有我的份吗?” 谢宁有点生气了。 他这老师位高权重,看起来一本正经,怎么借起钱来像是拉了黑网贷的同学。 “李家生意红火除了那点定做的家具活,剩下没有我的,清掉主要货品也都是李家的陈年库存,木活厂的钱还得谭大人方总旗,还有裴毅我们好几个人分。”谢宁认真地看着廖吉昌道:“老师您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事,一下子需要用这么多钱?” 廖吉昌沉吟片刻,道:“是安边都护府扣押了朝廷下发西北的粮饷。” 安边都护府扣押了西北的粮饷? 谢宁听后骤然一懵,“安边都护府、不是才朝西北借的兵?扣了西北的军饷他们、他们是疯了吗?” “没疯,也快了!” 廖吉昌坐下后满面愁容,他道:“我与安西侯赵瞿亭乃至交好友,安边又与西北比邻,按理说,他不该借兵之后又扣押咱们的军饷,但是……” 谢宁不明地看向他。 又是战场上发现胡人铁骑的踪迹。 又是,安边都护府扣押军饷。 这一环套一环的局势,让谢宁敲不出其中深浅。 “但是什么?”谢宁问。 廖吉昌道:“但是,我怀疑安边都护府出了大事,上次借兵我只见到公文和拿着赵瞿亭印玺的道士,世英驰援安边回信也少之又少,只有战事布局并没有关于安西侯父子的情况。” 安西侯乃是世代镇守西域的武将世家。 他们若是出事,不出则以,一但动荡必然是大事。 谢宁感觉自己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不可置信地道:“您是说……” “从借兵开始,我给安西侯的书信他都没有回过。”廖吉昌语气冷然,“安西侯父子若是正常,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谢宁之前觉得他的老师,西北军政一把手,是个为官磊落的君子,但此刻,他忽然感觉有些看不透他了。 “老师,不管安边都护府是何种状况,扣押西北的军饷此等行径与决裂无异,五万两……”谢宁嗤笑一声,直言道:“西北粮饷折合现银一百多万两白银,他们安边都护府大费周章难道就只为区区五万两白银?” 第21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 廖吉昌一下子喉头哽住。 看向谢宁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气氛骤然尴尬。 好半晌,廖吉昌才面色僵硬地说,“西北的军饷按照之前咱们商定的就滞留在安边与西北的交界州府上,钱粮已经偷偷运回来了……”大约是当着徒弟的面撒谎被戳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廖吉昌咳了又咳地道:“安边缺钱是真,扣押咱们的军饷也是真的,至于那五万两……是为师想先借给他们缓解燃眉之急的。” “徒儿,你可知,安边与西域外族一场仗打了八年之久,有咱们西北做地势缓冲,朝廷早已不派援军过来。” “也没有下发军饷了。” 谢宁震惊得眉头皱起,“因为朝廷迟迟不给安边都护府军饷,所以安西侯扣押了咱们军饷的……壳子?” 这件事既然廖吉昌知道,那也就是说。 安边都护府扣押西北军饷只是个幌子。 其实是做给朝廷看的。 想戍守一方边境,孤军抵抗多年的安边军,等不来援军也就算了,竟然连赖以维持军队的军饷都没有。 安边都护府这是要做什么…… 再联想到,胡人可能与吐蕃勾结,谢宁顿时脊背发寒。 廖吉昌道:“此时非同小可,不管安边都护府赵瞿亭父子是否还在,只要安边军权不垮,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和立场支持他们跟吐蕃周转。” 唇亡齿寒。 这个道理谢宁哪会不懂。 他道:“这个学生明白。” “所以,安边缺钱,为师别的办法想不出来,也不敢轻易惊动他人,只能找你来帮忙了!”廖吉昌语气沧桑,面容一副操劳之态地道:“徒儿,为师此生认识的有钱人无数,但……” 绕来绕去还是要借钱。 …… 谢宁瘪了瘪嘴。 手指头扣了好半晌桌边,才道:“那老师,能不能把每日的三大缸减掉两个?” “去掉两个?” 廖吉昌眉头登时立起来,“科举岂是儿戏,您怎能跟此时混为一谈!” “那我没那么多钱,就能拿出来两万两再多了没有。” 谢宁负气地鼓着腮帮子。 “你生意摊子铺的那般大,你能连五万两都拿不出来?”廖吉昌急了,“你少跟我打哈哈,五万两少一个字都不行,三缸水的墨水没的讲,你赶紧的,要不然我叫你师娘找杨婉去说!” “老师你……!!” 谢宁气的没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知道,许婉的身世廖吉昌夫妻定然知晓原委。 但被这么说破,还是借钱的事,简直让谢宁大跌眼镜。 当真是,人着急用钱的时候,狗都咬。 “少废话,你就说借不借!” “不借!” 从来没见过借钱这么理直气壮的! 廖吉昌拉下老脸张口,谢宁肯定不能一毛不拔,但五万两,让他全拿? 不可能! 他辛苦赚钱是将来留着养活老婆孩儿的,安边西边关他屁事! 书房里。 谢宁冷静下来,手指敲击桌面,想了一会道:“老师,既然军饷留在安边与西北接壤是咱们事先就做好的局,胡人与吐蕃勾结也并非全无可能,那不如,我们借着这个……” 廖吉昌听谢宁细细道来,好一会之后,板着的一张老脸可算是绽出笑容,他点头道:“完全可行,我这就给世英修书一封,让他转交给安边现在的实际控制人。” 安边都护府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廖吉昌嘴上没明说,但谢宁总觉得他心里有数。 而且,十分明晰。 若不然,以谢宁对他的了解,廖吉昌定然不会放着吴世英这么一员大将,还有赤甲军这么强悍的军力留在安边。 三口大水缸,谢宁从衙门回来,立刻指挥侍卫搬走一口。 躺在踏上小憩片刻,连背书都觉得顺心了许多。 廖吉昌不在家,他下午摇摇晃晃,散漫地把进度赶完,少了一口需要墨汁染黑的大水缸,他简直轻松太多了,傍晚,媳妇的肚子里揣了他的孩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靠了。 他就搬了个小马扎坐着,边让许婉念‘明君对奏录’边用小刀雕东西。 念完两遍,许婉说上句,谢宁接下句。 许婉:“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有作则思知止。” 谢宁:“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 婴儿把玩的小木马才雕刻个雏形,窗外廖吉昌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便传了进来,“缸呢!怎么三口缸只剩了两个!” 管家一众人等,听了这动静立刻猫起来不露头。 果然,下一秒,脚步声咚咚由远及近,廖吉昌站在房门前怒道:“谢宁!逆徒!你赶紧给我出来!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撤一口缸的!” 谢宁后背都猛地抖了下,以闪电的速度飞身上炕,鞋都没脱钻进被窝闭上眼睛道:“媳妇,我睡着了,你快去告诉老师,让他别来打扰,当老师的黑天还来敲学生的房门算是怎么回事!” “你快去!你快去!” 他躺在被窝里手还摆动了两下。 许婉无语地看了一眼床上闭眼睛,装睡得在明显不过的男人。 只感叹,这一老一小,俩人可真能闹腾。 宿川城继李济发放牲畜幼崽安静了一阵。 卢家多方打探,得知提花丝绸就是从京中流出来的,但货源到底出自哪里,人家是安阳公主府的买卖,靠他们西北偏僻世家的脸面,一时半会根本打听不出来。 谢宁和鄢玉蓉对此也不着急。 卢家榷场份额丢失,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在谢宁看来,没了人,没了生意的持续收入,卢家剩下重要的只有土地。 土地一时半会靠市场效应,根本无法撼动。 更何况,卢家还经营者一个声誉遍布大宴的钱庄。 从面上看,西北第一世家的跟脚已经松动,瓦解只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 八月中旬。 谢宁啃完了大宴近二十年的乡试会试真题,还有模拟殿试的考卷。 书法上也多有进益。 正当他在窑厂巡视的时候,一伙声称来自安边的粮商突然出现在云州、宿川等地。 第217章 日日都踩屎 这一伙粮商进入宿川就开始,以吐蕃大军跟胡人勾结,安边边境岌岌可危为由大肆高价收购粮食。 正值秋收,赋税即将开始的阶段。 虽然,旱灾的民众不用交税。 但一部分没有官身庇护的小财主们和商户们,也是同样要交税的。 安边粮商一出手就是高于市价一层的价格收购,当即使宿川本地粮食市场暗流涌动。 谢小树趴在窗户上看街上的风景。 张大宝在他耳朵边上叽叽喳喳地显摆,刘玄虽然不吭声,但脑袋却跟他们凑到一起。 赵小脚的人直接把信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上说,提花丝绸和瓷砖都由安阳公主府代为打理,事先没跟谢宁商量,叫他不要介意,之前说好的分成比利,谢宁的那一部分不动,安阳公主府的利润由他赵小脚来分配。 信上还提了,安阳公主身份何等尊贵。 公主驸马何等前途无量。 谢宁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既然是皇帝的亲妹妹,多了个大树就多了个靠山。 来日他若进京也多了一层保障。 “大宝,看什么呢?” 谢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张大宝回头乐滋滋地道:“看道士,叔你看,那个道士摊子围了好些人,有的人都被说哭了!” 道士……? 提起这俩字,谢宁头发丝都烦。 他起身道:“让开个地方,我瞅瞅。” 顺着窗台看下去,倏然见,四目相对,谢宁眼眸顿时方大。 台下的道士,身高八尺,样貌英武,尤其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是他…… 道士抬眸看向谢宁先是邪气地笑了下,然后竟在谢宁吃惊的眼神中,抬手吹了个口哨。 就是那种流氓哨。 …… 卧槽! 这三孙子什么意思! “大宝,领着他们在楼上待着!” “我下去一趟。” “宁叔……” 张大宝刚喊了一声宁叔,谢宁人就没影了。 饭馆楼下。 一个年老的青楼姐儿在哪里捂着手帕哭泣,“我这一辈子当真如此苦命么?死后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此地位于城西。 巷子后头有不少暗娼。 另外一个老姐儿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想想你家安郎,你儿子不是已经在云州娶妻生子了。” “我哭的就是他呀!” 青楼姐儿哭的那叫一个绝望,“我知他嫌弃我是个没脸的,但那道士字字句句切中,原想着我在接几年客,多攒些银钱好让儿子给我养老,谁知这道人却说,我的钱给狗都比给儿子强……” “呜呜呜……” “这位大姐,请问刚才在这算命的道士呢?” 谢宁礼貌问话。 那俩老姐儿同时看了过来,一见谢宁是个年轻俊俏的本能开始散发魅力,“小哥儿?你问道士?方才他还在,这会不知去哪儿了,你想找他呀?那贼道士算命可不好,你要有闲钱可别给他,要不要来姐姐这里耍耍?” “别看姐姐年纪大,姐姐会的可多呢!” 谢宁:“……” 见男人就犯职业病,还怪儿子嫌弃。 谢宁一声没吭,转身就走。 自那天见到贼道士之后,他又开始莫名踩屎,而且这次踩屎的范围还扩大了。 甭管是他去府衙,还是丝绸厂、窑厂,就是早晨领着媳妇上街溜达,都能一泡不拉地踩中。 跟他娘的每日做任务一样。 日日不落。 次次精准。 搞得谢宁不胜其烦。 撇掉的鞋都有多少双。 谢宁甚至叫廖府的侍卫贴身地盯着,他暗暗发誓非得逮着这三孙子混蛋不可。 别叫他抓着。 抓找了,必定拿苞米棒子楔他腚眼子里不可。 就在京城第一笔款子,十万两银票送到谢宁手里的时候,宿川、白城,几个州府的粮价格到达顶峰,那安边来的粮食商再此基础上竟然又加了一成粮价格。 而且还是现银子收购。 钱财迅猛的都让谢宁以为,安边都护府根本不缺钱。 这一日,快三百人的押运队伍,大喇喇地进入宿川城中,坊间流传,这些人已经收光了白城和云州两地的粮食。 宿川本地粮食价格受此影响继续暴涨。 最便宜的粟米从五文、八文涨到十五文。 粳米更是直接涨到五十文一斤。 有事先谢宁便宜粮价和糠皮的铺垫,此番粮价动荡倒是对普通百姓没多大影响。 苦的就是宿川城中,条件稍微好些吃细粮的民众。 拥有大面积耕地的世家,迅速风闻而动,纷纷抛售粮食,大量的陈粮新粮一车车地往宿川城外拉。 其阵仗,闹得比武成王县主出嫁还大。 卢霆语气幽深地道:“此番粮食动荡,对咱们来说并非是好事。” “并非是好事?” 卢轩不解。 卢广耀更是神态瞬间紧张。 卢轩道:“此番粮食涨价,咱家的粮食高价出了一批,算是能弥补上之前被李家冲击的损失,目前粮食价格对百姓没多大影响,官府也没有介入调控,大哥,你为什么说对咱们不利?” 钱粮土地乃是所有世家的根本。 在这基础上才能稳步发展势力扩张。 卢霆道:“粮价是高了,但就怕有人借此哄抬粮价,最后再有什么圈套都时候再想抽身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提起圈套,卢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宁。 他警惕地道:“谢宁那崽子,最近没有异动,除了场外的窑厂他根本没去别的地方,啊对,我派去的人日日盯着他,这次的事应该根他没有关系。” 卢轩实在是被谢宁给政治怕了。 卢轩皱眉道:“但是有一样,比较……嗯……诡异。” 卢广耀抬头:“诡异?” “就是诡异。”说到这,卢轩没忍住笑了起来,“谢宁这小子最近也不知走的什么背字,日日都能踩到屎,而且都是人屎……” “人屎?” 卢广耀和卢霆同时诧异。 要是时不时踩中狗屎,都够恶心的了。 谢宁他竟然日日踩中人屎。 这何等糟心,令人解气的境遇。 “对就是人屎!” 卢轩端着茶碗笑个不停。 卢霆跟卢广耀也憋不住舒心地大笑。 但卢轩没说的是,谢宁虽然日日都踩人屎,但人家好歹还隔着鞋袜,卢轩派去的人可是日日被屎砸。 而且砸的都是脑袋。 说回正题。 卢霆严肃地道:“耀儿,二弟,严格看管住咱们各地的粮铺,不论外面的价格多高,卢家的粮食都一粒都不许卖出!” 卢广耀神情一紧,呼吸都乱了,“一、一粒都不许卖出去?” 第218章 粮价飞涨,难道又是谢宁搞的鬼? 卢轩倏地侧目看向卢广耀。 卢霆脸色骤然一沉。 卢广耀连忙解释,“爹,二叔,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吃惊,并非真的参合进去,爹和二叔的话我哪敢不听。” 出了书房。 卢广耀后背的汗都快透了。 他这次几乎动了整个卢家粮仓的存粮,卖给安边来的粮食商人,不光卖,他还在几个小财主那里便宜收购了不少,转手挣了不少利润。 他爹的深威太重。 自小到大,高压之下,他从未敢反抗过半分。 但这次,他一只脚已经踩了进去,况且,以正常经商的角度来看,但凡战事一起粮食白银黄金,涨价是必然。 安边距离西北这般近,安边边境保不住,他们西北粮食涨价是必然。 他只是从中挣了些许,又能算的上什么大事。 书房门口,卢轩后一步出来。 他望着前面不远处,卢广耀年轻的背影,最终什么都没说。 果然没过几日。 西北几个州府来自安边急于购买粮食的人更多了。 粮价不断飞涨。 短短不到半月,上涨了三倍之多。 坊间战场的传闻也从吐蕃人跟胡人勾结,变成了令人丧胆的吐蕃人已经攻破安边防线即将打过来了。 除了底层没钱买粮的老百姓,其他普通民众也纷纷开始抢粮食。 粮铺为更高的利益,也开始限制个人购买斤数。 粮食恐慌和乱象不断发酵。 徐贺几个知府,好不容易从牲畜上捞了一把政绩,又闹出这事,急的他们连续找廖吉昌想办法。 但在廖吉昌这里却没得到任何答复。 又过了几天。 一对从安边来的全身是血的兵将分批涌入宿川等地。 老百姓们更越来越害怕。 世家粮商人们越来越兴奋。 吴俊源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他躺在城外温泉庄子的泡池里,泼了一把水往谢宁的脸上拧眉道:“粮价涨成这样廖大人都不管,边军还在正常收容安边老兵,谢宁,你跟我说实话。” 泡温泉到什么时候都是一种享受。 就是可惜,不是冬天。 若是冬日飘雪,再来上一瓶上好红酒,躺在温暖的泉水里冬日看景那滋味才叫好。 谢宁摸了一把脸,手边帕子照着吴俊源的脸甩过去,“你干什么!有屁快放!” 吴俊源一把扔掉帕子,继续道:“我是说,这次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按照他对谢宁的了解。 利用粮食价格,把世家玩弄与股掌之中,并且还做的这么天衣无缝,这种阴损的事只有谢宁能干出来。 谢宁笑了下,靠在池壁上舒服得眯眼说:“这次还真就不是我。” “不是你?” “不是。” 吴俊源有些意外。 谢宁又说,“但主意是我出的,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若是我来操控都未必有如今世家纷纷下场的局面。” “我就说这样的手笔跟你脱不开干系!” 泡得差不多,吴俊源站起来,木字中间那一笔扬起水花溅了谢宁一脸,惹得谢宁赶紧恶心地躲过去。 吴俊源道:“之前西北这群世家老爷们都被你折腾的喘不过气来,这回再来,估计几年翻身都难!” 关我屁事…… 谢宁要的就是打压西北世家,叫他们再无余力跟官府抗衡。 “哎,你说粮食现在闹的这么凶。”吴俊源曾经魁梧的身躯逐渐恢复,他穿衣道:“连高家都下场了,你说卢家会不会一直做壁上观?” 许婉跟赵夫人就在隔壁。 孕妇不宜泡温泉。 谢宁心里有点惦记,也跟着起身穿衣,“你怎知道卢家没有下场?” “卢家也参合一脚了?” “啧啧啧……”吴俊源十分吃惊地道:“以卢霆那老头的狡诈,这种明摆着收割的圈套应该不会主动往里面钻才对!” “那不是还有个卢广耀呢么?” “卢广耀?” 吴俊源恍然大悟,大笑两声道:“也对,有他在,不愁卢家黄不了!” 宿川另一处别苑内。 卢广耀大笔签下一笔,十万石粮食的订单,他目光兴奋至极地看着眼前的商人道:“我代表卢家可是签了订单,到时候粮食到位,周老板可别忘了咱们是现银现结!” 安边而来的周老板,脸上一道蜿蜒刀疤,身形乍一看跟熊差不多。 他笑道:“一万两的定钱已经给到卢三公子你手里,卢家难道还怕有什么损失?” “这倒是!” 这伙安边来的粮商,出手极为阔绰,粮食还没到就先付了一万两的定金。 痛快程度,抠抠搜搜的胡人没法比。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卢三公子一句。”周老板脸色深沉起来吓人,“我可跟前来西北买粮的其他商人不同,我背后的可是安西侯,若契约上的粮食有疏漏,到时候向卢三公子讨账的可不止是我周某一人。” 卢广耀心里一紧。 他就是冲着这伙人是安西侯府的背景,才签下的订单。 他讪讪笑道:“周老板说的哪里话,我表妹乃是安西侯世子夫人,与安西侯府做买卖是咱们亲戚间的事,既然是亲戚我们卢家定然不会差了!” “这点周老板你放心!” “如此这般最好!” 卢广耀走后,杨惑从后面隔间出来。 “杨公子,姓卢的已经上套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刚才的粮食商人周老板,摇身一变,朝着杨惑行了个武将礼。 仍旧是一身道袍的杨惑道:“不急,这才哪儿到哪儿,按照我妹夫的意思,得要掏得卢家钱粮两空才行,按照之前的计划,你继续派人接近卢广耀,引诱他继续下签订单。” “那、那咱们的人什么时候能抢了卢家,还有卢家的女人们?” “抢什么女人?” “还当你是土匪?” 杨惑一个眼神给姓周的武将吓了个哆嗦。 姓周的连忙道:“不是、不是!那可不敢!俺们西梁山的这些兄弟们,能摆脱官府的围剿,全是杨公子出的力,既然跟着杨兄弟你混,那肯定全都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之所以,杨惑能顶替赵瞿亭父子,继续在安边都护府抵抗吐蕃。 都是因为在赵瞿亭父子战死后,杨惑从西南大山里带来的这八千土匪浴血奋战,才得以保全如今的西域边境,若不然,只靠安边打了八年的老弱残兵,吐蕃人的马蹄早都踏破了安边的城墙。 “对了,你们今天拉屎了没?” 第219章 娇妻包养日记 “……啊!” 又提拉屎啊! 姓周的脸皮一抽抽,这些天也不知姓杨的搞什么鬼。 每天朝他们要屎。 还越要越多,弄的他们这些人肠子都要拉空了。 快点的!” 杨惑催促。 周汉山道:“那、那我现拉行不行?” “那你用油纸包好,别弄出味来!我嫌恶心!” “嫌恶心,你还弄……” 姓周的刚迈出去两步,就听杨惑又道:“也别弄太严实了,到时摔都摔不破。” 另一边。 谢宁领着媳妇师娘,还有家里几个崽子在庄子吃完饭,正打算到庄子后山放烟花,倏地吴俊源大叫一声,“哎呦我的天!” 众人听见惊呼,纷纷回头。 就见吴俊源苦着一张脸,简直都要疯了,嗷嗷跺脚,使劲蹭脚底板,咒骂道:“那个缺德的玩意,在这拉屎!老子刚洗完澡,他娘的!要死么?” “哈哈……” 谢宁放声大笑。 终于有人懂他这些天的烦恼了。 “平时都是我踩,今天你走在我前头。”谢宁乐得肚子都疼,上前拍了拍吴俊源的肩膀,“谢谢你啊,兄弟!” 许婉赵夫人等人手帕捂着嘴乐。 槐棋连忙给他家少爷再弄一双鞋,一会之后,一行人换好往后山走。 难得出来放风,许婉的心情很好。 谢宁陪在她身侧,时刻注意着她的脚下,自从怀孕之后,谢宁对她的好更胜从前。 “小心点!” 地老鼠转得飞快。 谢宁护着许婉撤后一步。 “相公,好漂亮!” 此时的许婉眼神都透着光,杨家没散的时候逢年过节,在父母兄长的陪伴下也会放烟花。 但跟现在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谢宁这回把李家库房里的烟花,差不多都搬了出来,大宴的烟花技术远没有现代那般炫目惊艳,玩法也只有简单的地老鼠和烟花架,但看了也让人舒心放松。 谢宁道:“你喜欢,我叫李将军多从南方弄点回来。” “嗯!” 许婉笑意盈盈,感觉此刻无比满足。 李家仓库沉积卖不出去的烟花有两百多斤,足够张大宝几个孩子兴奋地放上老半天,站了许久,吴俊源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谢宁怕许婉累到扶着她到亭子里坐下。 他跟变戏法似得竟出后腰掏出来个棉垫子。 “歇会,渴吗?” “我叫大宝取点热水?” “不渴……” 许婉视线仍停在不远处的火光上,随着一个地老鼠飞起,视线突然定格。 对面的屋檐上蹲了一个人。 隔着火光与她遥遥相望,他笑意满面地望向许婉,视线相对,隔着火光,他竟然朝许婉做了个鬼脸。 就跟小时候把自己气哭,掉头逗自己开心时一样。 家破人亡以来所有的酸楚在这一刻爆发。 舌尖瞬间像是熬了世间最苦的药汤,一层苦叠着一成苦、 许婉倏地哭了出来。 杨惑隔空对他笑了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在说:别哭。 “怎么哭了?” 兄妹俩就那么望了一会。 “这、这么还哭了!” 谢宁一回头,却见许婉转身功夫就哭成个泪人,吓了老大一跳。 “怎么了这是?” 他连忙搂住许婉肩膀安慰。 怀孕的女人,脾气最是难以捉摸。 有他的医术在,许婉怀孕的反应并不明显,孕吐也没有,依旧每天伺候他读书日常,温婉宽和得跟从前一样。 “我、我没事……” 前些日子的莫名出现的礼物,许婉就已经猜到了是自己三哥回来了,那些礼物全都是小时候他送过自己,要么是从自己这里抢走送给赵云瑶的。 得知三哥没死。 还好好的活着。 巨大的喜悦让许婉不敢声张,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敢说。 这几天谢宁又日日踩屎,她就只知道她三哥来了。 除了他三哥,根本没人会这么顽皮无聊。 “真没事?” “没事。” 许婉哭着笑了出来。 轻轻推开挡住的腰,再看对面的屋檐已经没了人影。 搅合将近一月,西北的粮价已高的叫人咂舌,就连廖府的几个下人做饭的时候都谈论,要不要囤点粮食来过冬,虽然他们在高官家里干活,吃喝都有着落,但是家里的人还张嘴等着吃饭。 实在是怕,在这么倒腾下去,西北的粮食都叫安边人给买走了。 这一日,许婉中午醒来就感觉饿。 怀孕以后,她的胃口倍增,而且素的一口不想,只想吃肉。 “大宝?” “刘玄?” 她在门口喊了两声,想叫俩小的给她去西街买只烧鸡。 谢宁在书房背书,她不敢打扰。 但胃里的感觉跟要吞掉一头牛一样,简直太难受了。 许婉压了压上反的呕劲,转头去厨房,想让厨娘帮着跑一趟,才刚走了两步,身后像是猫儿落地似得轻巧声音,叫她下意识回头。 只一个瞬间,她便定在原地。 日夜惦记的人,就站在对面,她像是不认识一样,连眼睛都忘了眨, “三、三哥……?” “你是三哥?” 杨惑桃花眼上扬,展开双臂,轻笑了一声,“三妹,是我。” “哥!” 许婉压低声音惊叫一声。 倏地扑到杨惑怀里。 这一声,饱含爹娘去世后,伶仃漂泊的委屈和无助。 切实感受到兄长就在,许婉情绪即将爆发,下一秒,她就推开杨惑,警惕地看着周围,“三哥,你赶快走!廖府还有王府的人在,你在这里不安全!” 杨惑往前走了两步,再度把妹妹拥进怀中,他拍了拍杨婉的后,轻声安慰,“没事,他们出去了,我是见人都不在才来的,怎么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胆小?” “三哥,你、你知道了?” 她三哥早早离家学艺。 许婉知道他厉害,在廖府来去自如,但没想到,他竟连自己怀孕都知道了。 提起这个,许婉顿时羞赧脸红了起来。 “跟自己亲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油纸包提在手里晃了晃,杨惑笑着道:“是不是想吃这个?走进屋去说。” 杨家虽然在白城。 但父亲跟大哥常年驻守边境,马家烧鸡是从小吃到大。 此时许婉却没有吃的意思。 她光顾着看自己亲哥哥了。 “姓谢的臭小子对你好吗?” 杨惑坐下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第219章 兵符送给谢宁的儿子 “谢宁他……” 想起两年前,刚从难民当中被谢家婆母领回去,刚嫁人遭受的非人虐待,脸色一白,那个面目可憎的人早已变成了耳鬓厮磨,心意相通的枕边人。 为着谢宁的转变,许婉还跟小莹猜测过,他是不是被邪祟附身。 思及,这个谢宁到来以后的日子。 许婉手落在肚子甜蜜地笑了下,“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还行!” 杨惑大马金刀地坐下,举手投足都是父亲杨云翼的影子,他打量妹妹妹夫居住的屋子,一脸别扭地道:“便宜他了,他要是对你不好,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杨惑学艺后十五岁回家,便能跟父亲打个平手。 以他能轻易举起两百斤石头的身手。 别说拧下谢宁的脑袋,就是拧折他的全身也不费劲。 “那你外甥不是没爹了?” 杨家总算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心头一颗大石头,落下又起,她担忧地道:“三哥,你回来了,那二哥呢?二哥去哪儿了?” “你二哥可好着呢!” 京城高高在上的驸马爷,公主的床榻温侬软玉,可比他日日刀尖舔血强太多了。 许婉从杨惑口中得知,杨家出事后,杨琰第一时间离开江南,联系上祁云山学艺的三哥杨惑,杨家一朝覆灭,家中母亲大嫂侄子全都殒命,唯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妹妹杨婉也在廖吉昌的安排下也下落不明。 昔日武将世家公子,成了朝廷通缉的通缉犯。 兄弟俩赶回西北后,数次想劫回父兄的尸骸不成,转而联络昔日旧部,那一场大战杨家军并非全部殒命,还有一小部分逃到白鹭上山,他们收编部队,一边打听杨婉的下落,一边暗中调查杨家军通敌卖国的真相。 苦寻妹妹无果后。 杨琰杨惑,分开两地,杨惑带着杨家军仅存的几百人马,南下混入障林密布土匪横生的西南。 杨琰则潜入通州高家宗族,顶替了一名,瞎眼寡母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了高家远方亲戚许赦之。 得知,二哥没死,许婉高兴的同时,担忧道:“二哥去了京城……那你们?” “杨家的仇必须要报,杨家军的血不可能白流!” 杨惑眼眸深冷,但他对妹妹的口吻却无比温柔,“小妹,杨家出事乃是朝廷上的事,姓谢的只是个秀才,便是他能折腾,这也不是你们能参合的事,你跟谢宁高高过好你们的日子!” “替杨家上下血仇的事,你不要操心。” 父母血亲俱丧。 三万冤魂仍不得安息。 身为杨家人,身上流着杨家血,她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三哥!爹娘……” “小妹,你听我的!” 许婉刚要说话被杨惑打断,他盯着许婉的肚子笑了,“春风复又生,便是有人想掘了我杨家的根,我们杨家现在也有了血脉!” 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到许婉手中,“小妹,现在三哥缺钱,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你拿着当是三舅舅提前给外甥的礼物,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杨惑说完就走。 许婉连句挽留的话都没容说,直接两步蹿到墙上消失在屋顶。 掌心摊开,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豹子纹的铜符,许婉上下仔细看了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城内的粮价沸沸扬扬。 谢宁并没怎么受影响,相反的,廖吉昌因此忙碌许多,以前日日考校的功课也变成三日一次,他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第二茬辣椒苗,培育了二百多株。 一排小绿苗摆在窗台上煞是好看。 谢宁一觉睡醒,伸手去摸枕边人,许婉没在,昨夜他一篇经义注释快弄到天亮,熬夜使得他后脑发疼,“媳妇?” “许婉?” 喊了两声没人应。 谢宁趿拉着鞋走下床去,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根本不是他平日起来的清晨。 没人伺候,谢宁自己穿衣搭理头发。 猛然间,他回过头。 床上那个一直碍眼的破玉如意怎么不见了? 许婉一直拿它当宝贝供着。 几次偷偷扔下床,都被她给捡回来再次放到枕边。 以许婉对玉如意的宝贝程度,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廖府遭贼是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 谢宁顿了顿,唇角勾了下,起身开始翻箱倒柜,上次他把卧房里的东西翻个遍,还是许婉要偷摸跑的时候。 没穿越前,谢宁的原生家庭。 他爸就负责挣钱养家。 家里家外的琐事,全都是他妈打理。 谢宁跟他爸的习惯一样,银票拿回家,交给媳妇至于许婉拿去藏在哪块,他压根不管。 翻箱倒柜了一会,谢宁渐渐来了乐趣。 他之前送给许婉某方面情趣的衣服,全被这丫头给藏到柜子最底下,外面还包了一层不咋地的破布,生怕被人看见似得,殊不知,就他俩的衣柜,他的衣裳还好说,基本以棉布长衫为主。 许婉的可都是上好的绸缎。 这么一柜子亮眼的东西,弄一个破布包不知道有多扎眼。 想起许婉穿着他弄来的衣裳,坐在自己腰腹迷离摇晃的模样,谢宁小腹又是一紧。 因为有孕前三月危险期。 他已经素食多日了。 再往下掏。 针头线脑,手帕、袜子,新生儿的金玉项圈,还有小孩的各种小衣服,谢宁把衣柜搬了个空,乐得像个偷家的老鼠,在打开最后一包婴儿衣服的时候,他眼眸倏然一愣。 霎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底层的柜子角落,放五谷罐子后头,赫然放着一枚铜制的兵符。 兵符是一半。 另一半不用说一定是在朝廷兵部存放。 即使谢宁现在当了官,那也是文官,像兵符这等寻常人几辈子接触不到的东西,他本来也是不认识的,但现代大学历史场馆,别的东西没有,仿造的历史文献和兵符各种武器可是有的是。 兵符拿在手里。 谢宁就地盘膝而坐。 他脑海里顿时闪过最近,一帧帧,廖吉昌说过的话,他每天都会踩到的屎,安边军的反常,还有之前许婉莫名收到的礼物。 那个身手高超,无比诡异的道士…… “杨家军……安边侯府……” 谢宁倏然冷傲地笑了起来。 第220章 粮饷被扣? 许婉拿着绣了一半的虎头帽回来,谢宁已经不在卧房。 她的丈夫,是老天降下来的文曲星。 自然有很多事要忙碌。 绣包刚要放进衣柜,许婉扶着柜门的一只手突然僵硬,只见柜子最显眼处,她只以为藏得很好的铜符摆在那里。 如果说之前,谢宁弄不懂,从没露面过的两个大舅哥想要做些什么。 但那一枚兵符的出现,已经印证了他心里的某种猜想。 大舅哥已经把他儿子的出生礼物送过来。 他这个当爹的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而且,还是那样一份惊天大礼! 谢宁揣着全部身家二十六万银票,出了廖府就直奔李家商行。 李武在军中忙碌不在家。 李成勇见了他突然来,有些诧异,但见他一脸严肃,把他送到鄢玉蓉书房便没打扰。 “谢宁贤弟?” 谢宁突然找来,鄢玉蓉也有些意外。 谢宁坐下以后,不饶弯子,开门见山就道:“嫂子,李家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五日后。 宿川城卖粮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就连普通百姓家里有存粮的都拿出粮食换银子。 无他,安边粮商开出的价格太高了。 又是好几队,收粮食的商人涌入城内,那些拉粮食的大车在城外驻扎,连帐篷都多大上百个。 宿川城中粳米的价格已经炒到九十五文一斤。 短短一月之间,比之前高了将近四倍。 宿川别苑。 周汉山急冲冲走进来,进门就道:“杨公子,城外收粮食的商人又多了,粮食价格今日又涨了五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可别坏了咱们的事?” “要不要我带人,把他们都给弄死?” “弄死什么弄死?”杨惑表情无比嫌弃,手里摁着鞋子在大盆里涮,他道:“我弄死你行不行?” “嘿嘿……” “嘿嘿,那可别!”周汉山挠了挠脑袋,这位爷手上的功夫,他可是见识过,给他十筐胆子也不敢在他面前叫嚣,“俺那不是着急么!安边那头好不容易把吐蕃那群畜生打回去,正是缺粮缺钱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伙人。” “我能不着急么?” 今个中午,杨惑还没走出别苑,在没有第二个人的别苑里,一只脚竟然精准踩到了屎上。 宿川别苑是什么地方? 那是游走在世家当中的小商人开的,专供大宴各地来的客商休息的地方。 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小商人,能经营起这么大的买卖。 事无巨细,不得罪任何一方是最基础的。 他杨惑武艺无双,自认整个西北军无出其右,但对方却能在他眼皮子地下,送进来一泡新鲜的人屎,好巧不巧就那么让他给踩中? “别慌!” 杨惑一边刷鞋一边说:“这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真不是冲着咱来的?” “不是!” 杨惑斩钉截铁地说。 “不是那就好,不是就好……”他们这群西南的土匪,跟随杨惑到了安边两年,虽然骨子里的土匪习气很难改掉,但从人人喊打的土匪变成拯救家国危难的将士,就已经让他们脱胎换骨。 一想到,安边还有无数兄弟在等着粮食吃饭。 卷刃的刀剑,破旧的马鞍都等着更换,周汉山就心里着了一团火。 被杨惑这么一肯定,他才刚镇静下来,就拧着鼻子道:“我滴娘!啥玩意咋这么臭?杨公子你踩屎了啊?” “……” 杨惑没搭理他。 周汉山又道:“咱安边军虽然没钱,但也不至于你这么省,那鞋都多臭了,干脆扔了得了……” “来来,杨公子你舍不得,一会我给你上街买一双,这双我就给你仍了……” 见杨惑不为所动。 周汉山直接伸手去抢。 这一伸手不要紧,杨惑直接把他的俩爪子摁到了水里,杨惑摁着周汉山的腰起身道:“鞋是我娘给我做的拢共就剩两双,正好你来了,你帮我刷!” 沉月楼。 “你说是真的,消息可靠?” 雅间内,几个世家嫡子做堆,青楼姐儿全都给撵了出去,卢广耀眉头深锁,但目光却隐隐地激动,“西北的军饷当真被安边都护府的人扣了?” “千真万确!” 薛家次子道:“沉月楼的香姐,我包了半月,这才放她回来接客没几天,就又让人给包了,她跟我赔不是说是京城那边来的大官,好像跟什么军饷有关系,能从京城押解的军饷能是哪里的。你们想想,再想想,他为什么直流宿川不走,跑来青楼包女人?” “”通常解饷官送完银子粮草就走,最多应酬几天,为什么不走……” 一名世家公子,联想到最近安边在西北大肆收粮,表情一惊,“我听说安边那头朝廷早都不管了,解饷官滞留不走,难真是……” “那安边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此言一出。 雅间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薛茂道:“大?要你领着几万的兵连年跟吐蕃蛮人打仗,百姓商人全跑了,本地要钱没钱,要粮粮没一粒,你不疯?” 卢广耀眉心深锁又道:“沉月楼的花魁赔喝杯酒都要几十两银子,京城的解饷官包了香姐?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还能哪来?”薛家次子压低了声音,对一众聚精会神的世家子弟神秘地道:“现如今西北什么最值钱,来钱最快?” 厨子张家儿子立刻就说:“粮、粮食?” 卢广耀眉心紧拧。 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解饷换滞留西北不走,包个青楼姐儿,难道就真是西北军饷被扣? 可紧接着薛家次子又说,“起先我也不信,你们也知道,咱们几个家里的钱官府一直没还,但香姐跟我说,那解饷官喝多了还打算给她赎身,说已经安排好了老婆孩儿,借着卢家的商船跑到南方去,要一走不管了!” “卢家的商船?” 西北通往外界的水路,只有云州梁河运输线。 卢广耀回忆了一下,最近是有几个京城来出手阔错的人,着急要在月末赶路。 卢广耀一下心跳加快,他道:“这话你可不要胡说,容易惹祸!” “当着旁人的面我哪敢乱说,这话我回家都没说!”薛家次子其实是怕他爹知道他又在沉月楼鬼混,他道:“咱们要不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这事就算烂在肚子里我都不会往外吐半句!” 因为粮价飞涨。 卢广耀背着家里已经卖光了几个州府庄子的存粮。 每天持续上涨的粮食价格,跟猫抓一样骚弄着他的心。 光是这最近半月,他就私下里挣了五十多万两。 其中有不少粮食,还是从旁的小世家借来的。 一顿酒喝到半夜,其余世家子弟都找相熟的青楼姐儿滚床榻,薛家次子也要走,却被卢广耀叫住,“先别着急走,我知道你私下也卖了不少粮食,薛茂你去把香姐叫来,我有话问她。” 第221章 包了花魁半月 一个时辰后,卢广耀从香姐的房间走出来,脚底板都是飘的。 他跟薛家次子上了马车。 沉月楼后门。 一道黑影从楼内窜出,一路避着人走,直到天亮才出城往西北和安边的交接处走。 五天后。 “你确定那人进了邢州驿馆?” “确定的不能再确定,小的虽然离得远,但那个人进到邢州驿馆之后,便招呼一大群官差从驿馆里往外搬粮食!”卢家的下人道:“虽然天夜深看不真切,但那一包包的麻袋,全都装车了,小的回来的时候,还特地跟他们一路,那么些个粮食今个早晨全都运到朔州李家去了!” “运到李家……” 卢广耀原地踱步,“运到李家……” 这一场粮食风波,据他所知,除了他们卢家明面上没有下场,几乎所有西北世家全都借此发了一笔横财,还有李家,他还以为李家之前的商行开业,把粮食全都折腾光了。 原来他们不是放着银子不捞。 而是背地里早都搭上更大的。 哄炒粮价不是小事。 卢广耀当下心里想到了不安因素,他疾步走到前院。 书房内,卢轩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都护府迟迟不还咱们的钱,是因为军饷被安边都护府扣押了?” 薛仁青道:“千真万确,据我所知,已经有不少世家在解饷官哪里偷偷买了军饷运西北来卖。” “那他们为何不原地在安边将这些粮食消化掉?” 卢轩不解。 “那得他们敢才行!”薛仁青道:“安边连年打仗,本地除了土匪就是强盗,万倾良田撂荒多年,就算是安边都护府又能挤银钱来,那也绝对没有运回西北交易安全!” 安边连年打仗,除了靠近西北交接处的州府耕种还算正常。 其他的几个州府,除了当官的就是兵痞。 西北粮饷被扣,叫解饷官卖回西北,再高价卖给安边粮商人? 这事要是漏了,不光朝廷要怪罪,廖吉昌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安西侯府向来跟西北都护府关系匪浅……” 卢轩实在是怕了,他根本不敢轻易妄动,生怕这里头再有什么圈套。 “关系远近又如何!” 薛仁青分析道:“打仗日日烧的是银子,他廖吉昌为了银钱跟咱们世家急头白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穷困的安西侯?若不然咱们西北的粮价也不会被抬得这么高!” “薛老爷,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有这么简单。” 卢轩再三考虑,还是以卢霆的决定为先,“薛老爷,此次粮价波动,现在榷场份额逼紧,都护府瞄着咱们的钱粮,我劝你不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利益参合进去,保证咱们的根本才是最主要的!” “这我当然明白!” 卢轩道:“我先与大哥商量商量,若是有变动第一时间通知你!” 薛仁青刚走。 卢广耀便急匆匆过来,“二叔,你的人一直在跟着姓谢的,他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 “你怎么想起问他?” 卢轩知道卢广耀偷偷在粮食上搞了些钱,卢家家大业大,一共就三个子嗣,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卢轩自己的儿子从政,在京城当了官,为官钱财铺路将来少不得远在江南的老大和卢广耀支持。 对此,卢广耀背着卢霆偷摸搞点,只要没动摇卢家根本,他就当没看见。 西北军饷被安边扣押。 这事他卢广耀能知道,就必定瞒不过他二叔。 “二叔,前几日薛茂跟我说……” 卢广耀把青楼薛家次子的话原封不动跟卢轩学了一遍。 他道:“二叔,你说这里面会不会又有那个姓谢的主意?” “啧……” 对于谢宁,卢轩真是慎之又慎,他思虑了下道:“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他的行动日夜都在我的眼皮子地下,况且以他的能力调动李家和部分兵勇还成,安边安西侯还有京城的官员,他一个秀才即便是廖吉昌的高徒,也左右不了这些多方势力。” 卢广耀心口骤然一松。 表情气都轻松了不少。 卢轩见状立刻道:“耀儿,动用家中存粮的事,我不会跟你爹说,但你也要明白事情轻重,零花钱赚够了就收手,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写事可大可小,他身体又……” “二叔……” 动用卢家存粮鼓他自己的腰包。 卢广耀不是不知道瞒不过卢轩,但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挑破。 卢家的粮库,集齐五个州府的每年结余。 每年囤积的粮食都要烂掉好几茬。 他拿出来掉卖钱怎么了? 卢轩的提点,卢广耀心里没有感激,反而觉得厌烦。 他这个二叔,自来就是父亲的附庸。 从前他还觉得二叔精明,能把家族事务、卢家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自从他父亲病重,屡次被谢宁打压,现在这个二叔,在他的心里已经早没那么重要。 更谈不上敬重。 “二叔,您也说了,侄儿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挣点小钱花花!”卢广耀态度一片恭敬,但目光却隐藏鄙夷,他道:“此时既然二叔知晓了,家里的粮食侄儿便不会再碰。” “耀儿,你能如此便是最好……” 卢广耀走了之后,卢轩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许久未动。 跟谢宁不对付半年,这半年他老的比十年还快。 可不管再怎么敌对,有一点他是从心底里承认,谢宁的医术的确高超,高超到西北无人能及,他大哥卢霆染了那么重的瘟疫,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阎王殿了,按照他当初的方子调养,如今还能日渐恢复。 “大哥,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跟谢宁有关系……?” “有关系如何?” “没关系有如何?” 每日下午是卢霆精神头最好的时候,他年岁大畏冷,两只脚暖在床上两个二八少女的胸脯上,他用力动了动,分明那力道很疼,婢女却眉头不敢皱一下。 “都滚下去!” 屋内只剩下卢家老兄弟二人。 卢霆阖眼许久,开口道:“二弟,咱们跟都护府交手几个回合,都是那姓谢的小子当出头鸟,我们一直被动……” 西北都护府想要赋税。 想要减少他们手里的土地。 次次拿他们卢家开刀,做砧板上的肉。 他们卢家被压制许久,是该让都护府知道他们卢家没那么软弱。 既然西北廖吉昌一手遮天,他们不能奈何,那就从其他地方下手。 “大哥,你的意思是……” 第222章 分桃之乐 两个时辰后。 卢家一匹快马去往京城。 背书间隙,赵斌道:“这回粮食价格飞涨,我买入卖出抛挣了些,成勇、俊山你们家还有粮食没借我点?” “炒粮食你也参与啊!” 李成勇诧异回头。 “买进卖出,粮食绝不压在手里超过三天,银钱落袋为安!放心借了你的不会不还!” 赵斌扇子一摇道。 “你为王府子弟……”李成勇语气纠结:“参与这事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赵斌不以为然,“又不是要百姓们们饿死?再说先头,谢兄不是弄了许多麦麸糠皮给他们,只要种地的饿不死,来年又是一茬庄稼,不过是盘剥了一些普通老百姓的口粮。” “无甚所谓!” 这话一出。 书房内安静一瞬。 季俊山道:“我爹命人把几个州府庄子粮食抢先秋收,全都卖了,现在还欠订单的粮食不知如何筹措,说起百姓……” “赵兄,你不觉得这次粮食涨价得这么快有些蹊跷吗?” “蹊跷?” “蹊跷又如何?” 赵斌冷哼一声:“肯定是有人以西北为盘,小钱、小份粮食只是其中游鱼,我只是在里面捞点零花钱,管他到底是谁在背后掐架!银子到手才是真格的!” 谢宁坐在一旁只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世家公子口中的零花钱,都是百姓赖以为生的口粮。 午饭。 谢宁仍旧边啃馒头边看书,张大宝跑过来给他一封信,说是许婉婶子给的,赵斌离得近抬眸看了他一眼。 信上,一个子都没有。 就是一串数字。 “三六十八七四……”赵斌好奇道:“谢宁,弟妹这是什么意思?” 季俊山根李成勇也看了过来。 谢宁撩开眼皮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是我跟我媳妇的字谜游戏。” “夫妻之间的情趣还能这么玩?”赵斌说:“还是你成亲了好,我家里就只有俩通房,都跟猫儿似得床上伺候还行,要说点别的就什么都不懂了!” 李成勇也道:“我家也是,去年琼娘怀孕了,我娘不叫正妻进门前先有庶子,强灌了汤药,要不今年我就当爹了,哎,早知道只在勾栏寻寻乐子得了,丫鬟抬上来的还是不行,只能纾解不能与之交流……” “哎,俊山我记得你家没给你安排通房。”李成勇坏笑地说:“从前也没跟你一起玩过,你该不会是个雏儿?” 季俊山脸一红,“我不是!” “你不是?” 赵斌来了兴致,骚包的扇子往季俊山脸上煽风,“以前在云州招待你那么多回,你都没过夜的时候,次次都被你家那个细皮嫩肉的书童给接走,你说你不是……” “难道说……” “胡言什么!” 文人圈中有不少才子不爱红装,爱分桃。 “圣贤书底下讨论这个,你们也能张得出口!” 季俊山蹭地起身。 给谢宁都吓了一跳。 “哎,他怎么回事?” 李成勇目瞪口呆,“可别是真的让你说中了!” “哈哈……”赵斌笑得贼坏,“他那个书童七八岁就伺候他,长的又那么水嫩白净,培养点竹马竹马情谊不是太正常,没想到还真让我给说中了!” “我说的呢,咱来廖府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他那书童的面,原来是捂着舍不得呢……” 李成勇仿佛见到了新大陆,兴奋道:“我听说,男的跟男的有时候跟比女的还带劲,尤其是下面那个……” “我也听说了,就是咱西北的小倌儿都太难看,京城那边好像不错,等咱们来年到京城……” 俩人越说越没谱。 赵斌给怼了谢宁一下,兴致勃勃地道:“谢兄,说起来我试过男的呢,要不咱们改日……” “改日个屁!” 谢宁听了就反胃,他起身道:“你俩研究,最好真身切磋一下,省的到时候被小倌压底下,上瘾了保准你们戒都戒不掉!” 旱道直通车。 前列腺反应,一旦染上一辈子戒不掉。 谢宁懒得搭理这俩大傻子,转身就走。 信上的数字很明显不是许婉所写,而是男人的字迹,他直奔后院,叫来后院打盹的槐棋,低头耳语几句,槐棋撒腿就跑了出了院子,绕了两条巷子换了一身衣服,两个时辰后跟卖菜一起低头进了沉月楼。 宿川城外的粮商人好似疯了一般地加价。 而且全部都是签了契约就给定金。 超过十万石的粮食定金没有少于一万两的。 短短几天功夫,谢宁的那二十六万两全部花空,城内抢粮也被哄抬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一斤粳米的价格竟然炒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百二十文一斤,街头巷尾城内的百姓们纷纷跑到衙门要说法。 世家纷纷而动,搜刮家里所有的粮食。 但之前他们的存粮就已经售卖一空,随着第一个世家不知从何种渠道弄来了粮食,其他世家手里的粮食也跟天上掉下来似得,一车一车的地往城里拉,卢广耀拿着一百多万粮银票,看向对面的大胡子,手都在哆嗦。 “屠大人,价钱真的不能再降了吗?” “降价?” 这名姓屠的官员,长得也如屠夫一般,锅铲似得大下巴络腮胡,一双鹰眼瞪人一眼,叫人肝颤,他一把抢走卢广耀手里的银票,大喇喇地靠在椅子上道:“卢三公子,哄炒粮价倒卖军粮是掉脑袋的营生,现在粮价涨成什么样,你不会不知道? “一百二十文一斤!” “我卖给你九十五文一斤,你都赚飞了,还在这里跟本官讨价还价?” “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我要搭你卢家的商船南下,粮食我卖给谁家不行?他们开的价可比你高多了!” 屠大人银票抬手直接扬到了卢广耀脸上,“到底买还是不买,你给个准话!” 高家利润已经将卢广耀架在那里,他手里签了将近七十万石粮食的订单,收的定金就多达五万两,这一笔生意下来,他最少挣二十万两,加上之前倒买倒卖挣的五十万两。 快赶上卢家整个西北加上江南挣的都多。 这样庞大的利润,叫他怎么能不心动。 第223章 省了一笔花魁赎身银子 “买!买!” 卢广耀连忙把银子塞到屠大人怀里,“屠大人说的哪里话,有了这次交易,我拿您当亲哥哥看待,您放心南下的船只一定安排妥当,只是这七十万石的粮食钱我可都给您了!” “这粮食……” 屠大人满意地将银票踹进怀里,铁扇似得手哐哐往卢广耀的后背上拍,“哈哈,粮食你放心,只要拿着我的条子,到邢州驿馆随便你拉,左右老子这个官当的憋气,卢三公子你给钱痛快,都拉走也没什么!” 西北驻军五万。 低阶士兵一年粮饷十五石。 朝廷的军粮饷银半年发一次。 三百多万石。 短短才十几天能都叫这个姓屠的给卖了? 卢广耀千万个不信,听了姓屠的这话,他当即掩盖不住内心的雀跃,连连跟屠大人道谢,甚至还要给花魁香姐赎身,一道给他送到船上去。 屠大人自然乐得省银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广耀揣着屠大人亲笔写的条子心满意足地从沉月楼离开。 两个时辰后。 吴俊源躲过沉月楼的眼线,从后巷的窗户跳下去。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原地。 西街另一处,桥头小酒馆。 吴俊源顺手把脸上的猪皮扯下,仍到城内河里,掏出银票递给谢宁,“事儿成了,还给你省了一笔赎花魁的钱!” “对了,城外的人什么时候撤走?” 宿川城外驻扎的粮食商人,一多半全都是吴世英弄来的大山里土匪,还有一部分安边老兵。 至于出来商谈的商人,则是吴俊源特地跑桐州弄来的江湖骗子 谢宁掸了掸银票,自己留下三十万两,分吴俊源三万两,起身道:“今夜,寅时之前全部撤走!” 一百万两的粮食,七十万多万石。 卢广耀天黑之前出发去了城外的庄子,紧急调派人手。 出城的时候,看着商队的成片的帐篷,呼吸都在兴奋。 他要发横财了。 这笔买卖一成,往后他爹、他二叔再不能压制他。 没准他能挤掉江南的老大,一举成为卢家的第一继承人。 可当卢广耀带着呼呼啦啦人手,越往北走越觉得不对劲,去往邢州的夜路上差不多全都是脸熟的世家们。 打听了一下,世家全都是带着人手去搬粮的。 卢广耀登时警铃大作。 直觉不好。 京城。 安边一封大捷军报,抵达朝廷。 乾元帝大悦,但军报之后,是一封让他意外至极的请封折子。 折子上说,安西侯赵瞿亭父子已于一月前战死,安西侯现军备三万,缺粮少钱,安西军几年未发放粮饷,军纪难持,是安西侯养子杨惑,力挽狂澜挽救战场危局,多方筹措粮草,拼死抵抗才杀得吐蕃人大退,特此向陛下朝廷请封继任安西侯。 折子上洋洋洒洒几千字。 其意思十分明白。 以前的老安西侯爷俩全挂了,现在的安西军能打胜仗,全是老安西侯的养子主持大局。 现在军队在人家手上。 你们朝廷得给个说法。 得给个名分。 再有,也得给钱。 胜仗都打了,好几万人卖命,朝廷不能一毛不拔,一点钱不给太说不过去。 安边地区抵触偏僻,乃是先帝坚持派兵征伐来的结果。 乾元帝年过五十,这一辈子圣明之时不过尔尔,面对不断崛起的四海强敌,只想固守江山,当个守成之君,至于那穷乡僻壤安边,一不是赋税高产,二粮食百姓没多少,安边人还都是民风彪悍的刺头。 丢与不丢,无甚所谓。 反正都有西北的廖吉昌在中原要塞那里扛着。 至于到底封不封那个叫杨惑的为下一任安西侯,乾元帝很是头疼,封了,就得拿钱,不封人家手握几万兵将,不管是反水攻打西北,还是彻底跟吐蕃搅合到一起都足够头疼。 一连几日上朝,大臣们都为此事吵闹不休。 十天后。 册封新任安西侯的事,拖到不能再拖。 安阳公主驸马,兵部侍郎许赦之道:“陛下,安西侯养子既然能挽战局为大捷,必然有其过人的本事,臣跟詹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安边是我大宴疆域,天朝之威岂有被蛮人屡次威胁的道理,既然安边有人能力挽狂澜,安西侯除了世子以外也无其他子嗣,不如就册封了这杨惑为下一任安西侯!” “许驸马此言差矣!” 户部姚冰道:“安西侯次子的确于战场有功,但安边三年上缴朝廷赋税少之又少,若册封他为一方节度使,那军饷从哪里出,几万兵将的口粮可不是力挽狂澜就能解决,都得户部真金白银往出拨,年初中书省朝议,许驸马可能没参加不知道,年初定下的开支里头可没有这一项!” 鸿胪寺魏宣持反对意见,他道:“陛下明鉴!邺城、幽州洪涝,南疆瘟疫,恭州暴动去年都已经解决,今年四海升平,西北安边战局屡次大胜,乃是陛下天威所至,安边虽然地处偏远,但耕地不比西北少,而且早先没跟吐蕃打仗的时候,吐蕃太后可是大力支持两国通商。” “若是安边局势稳定,朝廷予以支持,假以时日稳定下来,局面必定大大有利于朝廷。”魏宣道:“所以臣肯定陛下,册封杨惑为安西侯!” “臣附议!” “臣附议!” 户部虽然出头反对,但那是立场不同,大宴的所有钱粮都是从人家口袋出,不精打细算日子过不下去。 但其他朝臣可是看的明明白白。 那个姓杨的能打仗,打胜仗,把吐蕃一击退回腹地老巢,正如魏宣所言,若是这姓杨的将安边发展起来,来日又是一方封疆大吏。 此时站出来支持他,绝对是不要成本的人情。 并且最重要的是,皇帝绝对乐意看到四海宾服,大宴疆域稳定,户部拿点小钱出来,就能稳赚名声,对朝廷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爱卿们所言都有道理!” 乾元帝稳坐龙椅,经过这些天纠结,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偏向安西侯的养子。 “那就……” “陛下,臣有本奏!” 乾元帝册封的话刚要说出口。 谏议大夫张晨道:“启禀陛下,几天前臣家中西北的亲眷来京省亲,告知臣,就在本月初,西北民间市场商户竞争严重,原本是商人之间逐利各州府衙门履行监管职责即刻,可我的那名亲戚却说,此事在西北造成极大轰动,发起者正是博武爵李武,还有西北节度使廖大人的高徒,名叫谢宁的秀才!” “不光此,西北坊间还流传,户部拨发军饷也被他们拿来逐利,此等违逆朝纲的行为实乃大罪!” “还请陛下明察!” 第223章 省了一笔花魁赎身银子 “买!买!” 卢广耀连忙把银子塞到屠大人怀里,“屠大人说的哪里话,有了这次交易,我拿您当亲哥哥看待,您放心南下的船只一定安排妥当,只是这七十万石的粮食钱我可都给您了!” “这粮食……” 屠大人满意地将银票踹进怀里,铁扇似得手哐哐往卢广耀的后背上拍,“哈哈,粮食你放心,只要拿着我的条子,到邢州驿馆随便你拉,左右老子这个官当的憋气,卢三公子你给钱痛快,都拉走也没什么!” 西北驻军五万。 低阶士兵一年粮饷十五石。 朝廷的军粮饷银半年发一次。 三百多万石。 短短才十几天能都叫这个姓屠的给卖了? 卢广耀千万个不信,听了姓屠的这话,他当即掩盖不住内心的雀跃,连连跟屠大人道谢,甚至还要给花魁香姐赎身,一道给他送到船上去。 屠大人自然乐得省银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广耀揣着屠大人亲笔写的条子心满意足地从沉月楼离开。 两个时辰后。 吴俊源躲过沉月楼的眼线,从后巷的窗户跳下去。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原地。 西街另一处,桥头小酒馆。 吴俊源顺手把脸上的猪皮扯下,仍到城内河里,掏出银票递给谢宁,“事儿成了,还给你省了一笔赎花魁的钱!” “对了,城外的人什么时候撤走?” 宿川城外驻扎的粮食商人,一多半全都是吴世英弄来的大山里土匪,还有一部分安边老兵。 至于出来商谈的商人,则是吴俊源特地跑桐州弄来的江湖骗子 谢宁掸了掸银票,自己留下三十万两,分吴俊源三万两,起身道:“今夜,寅时之前全部撤走!” 一百万两的粮食,七十万多万石。 卢广耀天黑之前出发去了城外的庄子,紧急调派人手。 出城的时候,看着商队的成片的帐篷,呼吸都在兴奋。 他要发横财了。 这笔买卖一成,往后他爹、他二叔再不能压制他。 没准他能挤掉江南的老大,一举成为卢家的第一继承人。 可当卢广耀带着呼呼啦啦人手,越往北走越觉得不对劲,去往邢州的夜路上差不多全都是脸熟的世家们。 打听了一下,世家全都是带着人手去搬粮的。 卢广耀登时警铃大作。 直觉不好。 京城。 安边一封大捷军报,抵达朝廷。 乾元帝大悦,但军报之后,是一封让他意外至极的请封折子。 折子上说,安西侯赵瞿亭父子已于一月前战死,安西侯现军备三万,缺粮少钱,安西军几年未发放粮饷,军纪难持,是安西侯养子杨惑,力挽狂澜挽救战场危局,多方筹措粮草,拼死抵抗才杀得吐蕃人大退,特此向陛下朝廷请封继任安西侯。 折子上洋洋洒洒几千字。 其意思十分明白。 以前的老安西侯爷俩全挂了,现在的安西军能打胜仗,全是老安西侯的养子主持大局。 现在军队在人家手上。 你们朝廷得给个说法。 得给个名分。 再有,也得给钱。 胜仗都打了,好几万人卖命,朝廷不能一毛不拔,一点钱不给太说不过去。 安边地区抵触偏僻,乃是先帝坚持派兵征伐来的结果。 乾元帝年过五十,这一辈子圣明之时不过尔尔,面对不断崛起的四海强敌,只想固守江山,当个守成之君,至于那穷乡僻壤安边,一不是赋税高产,二粮食百姓没多少,安边人还都是民风彪悍的刺头。 丢与不丢,无甚所谓。 反正都有西北的廖吉昌在中原要塞那里扛着。 至于到底封不封那个叫杨惑的为下一任安西侯,乾元帝很是头疼,封了,就得拿钱,不封人家手握几万兵将,不管是反水攻打西北,还是彻底跟吐蕃搅合到一起都足够头疼。 一连几日上朝,大臣们都为此事吵闹不休。 十天后。 册封新任安西侯的事,拖到不能再拖。 安阳公主驸马,兵部侍郎许赦之道:“陛下,安西侯养子既然能挽战局为大捷,必然有其过人的本事,臣跟詹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安边是我大宴疆域,天朝之威岂有被蛮人屡次威胁的道理,既然安边有人能力挽狂澜,安西侯除了世子以外也无其他子嗣,不如就册封了这杨惑为下一任安西侯!” “许驸马此言差矣!” 户部姚冰道:“安西侯次子的确于战场有功,但安边三年上缴朝廷赋税少之又少,若册封他为一方节度使,那军饷从哪里出,几万兵将的口粮可不是力挽狂澜就能解决,都得户部真金白银往出拨,年初中书省朝议,许驸马可能没参加不知道,年初定下的开支里头可没有这一项!” 鸿胪寺魏宣持反对意见,他道:“陛下明鉴!邺城、幽州洪涝,南疆瘟疫,恭州暴动去年都已经解决,今年四海升平,西北安边战局屡次大胜,乃是陛下天威所至,安边虽然地处偏远,但耕地不比西北少,而且早先没跟吐蕃打仗的时候,吐蕃太后可是大力支持两国通商。” “若是安边局势稳定,朝廷予以支持,假以时日稳定下来,局面必定大大有利于朝廷。”魏宣道:“所以臣肯定陛下,册封杨惑为安西侯!” “臣附议!” “臣附议!” 户部虽然出头反对,但那是立场不同,大宴的所有钱粮都是从人家口袋出,不精打细算日子过不下去。 但其他朝臣可是看的明明白白。 那个姓杨的能打仗,打胜仗,把吐蕃一击退回腹地老巢,正如魏宣所言,若是这姓杨的将安边发展起来,来日又是一方封疆大吏。 此时站出来支持他,绝对是不要成本的人情。 并且最重要的是,皇帝绝对乐意看到四海宾服,大宴疆域稳定,户部拿点小钱出来,就能稳赚名声,对朝廷只有好处绝无坏处。 “爱卿们所言都有道理!” 乾元帝稳坐龙椅,经过这些天纠结,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偏向安西侯的养子。 “那就……” “陛下,臣有本奏!” 乾元帝册封的话刚要说出口。 谏议大夫张晨道:“启禀陛下,几天前臣家中西北的亲眷来京省亲,告知臣,就在本月初,西北民间市场商户竞争严重,原本是商人之间逐利各州府衙门履行监管职责即刻,可我的那名亲戚却说,此事在西北造成极大轰动,发起者正是博武爵李武,还有西北节度使廖大人的高徒,名叫谢宁的秀才!” “不光此,西北坊间还流传,户部拨发军饷也被他们拿来逐利,此等违逆朝纲的行为实乃大罪!” “还请陛下明察!” 第224章 请旨册封安西侯 “挪用军饷……?” 廖吉昌向来是乾元帝的忠臣。 乾元帝猛然一听,十分诧异,“这可不是小事,魏宣若是没有实切证据,你不要乱说!” 魏宣下跪道:“陛下面前臣岂敢污蔑!此事西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更有那西北军饷被安边都护府扣押,老安西侯于世子去世一月,他的养子第一封折子便是请求封,老安西侯他到底是如何战死,葬于何处,折子上都没有提到!” “杨惑……”魏宣言辞犀利如刀,又道:“陛下容臣提醒,杨家军杨云翼三子名讳也叫杨惑!” “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安西侯的养子,安西侯是战死是丧生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到魏宣身上。 赵小脚在听见谢宁名字的时候,心尖猛地一颤。 其他朝臣更是。 廖吉昌自来在朝中素有贤明,他远在西北执政,朝中并未树敌。 或者说明面上没有政敌。 但魏宣,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五品谏议大夫,跳出来一张口就是天大的罪名,像是要直接摁死西北节度使和尚未册封的安西侯杨惑。 杨惑…… 他到底是不是杨云翼的三子,没人知道。 杨家军通敌叛国的案子捂在那里,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真是杨云翼的儿子,只要跟杨云翼没有死仇知道的都会当不知道。 这位魏大人倒是好样的! 连只言片语的证据都没有,上来就说杨惑是杨云翼的儿子。 站在前方的许赦之回过头,视线平静无波地看着魏宣,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叫人心脏一缩。 魏宣见许赦之回过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说。 朝臣们已经开始议论。 “杨云翼的三子?魏大人攀扯也要有个根据,刑部的人上个月还来报说,杨惑遁逃西南大山里追缉困难,现在魏大人却说安西侯的养子是他?” “简直滑稽!” 提到追缉杨家余孽,刑部的人自然要说话。 刑部大臣站出来道:“魏大人说这话是在质疑我们刑部的办事能力么?去年刑部已经上报陛下杨家二子杨琰在追击途中落江而亡,现在魏大人又言杨家三子杨惑是安西侯的养子?杨惑乃为岐云山外门弟子,跟安西侯八竿子打不着,我倒想问问魏大人,这罪臣之子杨惑是如何成为安西侯养子?又如何隐匿安边几年没人知道?” 魏宣被问得哑口无言。 杨惑怎么成了安西侯的养子,他踏马哪知道。 他只是看安西侯养子与杨家三子重名,为了让皇上重视治罪西北才有意拉扯。 魏宣道:“天下重名之人甚多,或许别的张三李四重名是巧合,但杨惑,杨家三子,长子杨玄,天地玄黄之意,二子次子杨琰杨惑,乃是荧惑破狼之图,这样的名字满大宴能有几个?” “安西侯的养子的名讳好巧不巧跟杨家三子重名,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魏宣语气急切,“安西虽地处偏僻,但一方斥候事关边塞与西北的安危,陛下不得不提防,不得不明察啊!” 这叫魏宣的倒是长了个好舌头。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当即就有官员道:“既然连魏大人你都知道,杨惑为杨云翼三子,乃是朝廷通缉罪犯,难道他自己不知道?难道他是个智力不全的缺心眼,请封新任安西侯只为满朝文武猜疑,陛下降罪?” “魏大人您也未免太自作聪明了些!” 这两年的大宴朝堂上,但凡扯上杨家军必然吵个没完。 “陛下,杨惑是否为罪臣余孽,未查证之前妄下定论必定会伤了安边将士的心,于安边局势不利,魏大人的话虽然有失实证,但以臣之见,还是西北军饷最为要紧!” 高林甫两句话就把事情拉回正题。 高林甫道:“陛下,西北距离京遥远,不如派人前去核查若只是民间商人之举,只当虚惊一场。” 乾元帝赞赏地看了一眼高林甫点头道:“那依宰相之建派谁去合适?” “大理寺李彻,会同刑部官员前去最为合适。” 高林甫一句话下去。 顿时,太子眼眸一抬跟驸马许赦之撞上。 太子赵奕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高林甫之言,绕过核查地方案件实权的刑部,绕过风闻奏事无需证据即可启动调查的御史台,直接启用最高司法部门大理寺,看似要给廖吉昌洗清嫌疑,实则只要一点证据做实,便能直接定案,连后续刑部、御史台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阴险。 “动用大理寺有些不妥……” 皇帝的话刚说了一半。 太子詹事立刻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理寺前去不妥,廖吉昌乃是朝廷肱骨之臣,军饷一事仅凭谏议大夫只言片语,便要动用大理寺未免小题大做,臣以为,廖大人治理西北劳苦功高,廖大人本人也是陛下之爱臣。” “廖大人是拱卫大宴皇族腹地忠臣,此事又太过重大,臣建议不如例行派刑部官员前往西北探查,再行皇族王爷皇子前去,名为安抚实为查案最为稳妥!” 乾元帝眼前一亮。 是啊,廖吉昌在西北兢兢业业几十年,从未有过半点差错。 今年一场大战还扬了大宴国威,打得难啃的蛮人政权溃散,国境线都推进了三十里,若是就小小的军饷挪用就要动用大理寺前去,那他这个皇帝脸上岂不是太没面子。 况且,军饷年年拖欠,他脸上本来就没光。 乾元帝道:“爱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便刑部拟派人手,皇叔禹王前往西北走一趟!” “陛下!” 高林甫又要说话。 可太子平静的一个眼神,生生叫他制住话头。 太子道:“父皇,禹王年事已高,西北路途艰辛,儿臣久居京城,还未领略过大漠风光,此行儿臣想代替禹王皇爷爷走一趟!” 太子乃是国本。 轻易不能离京。 廖吉昌本来就是皇帝父子心腹,若是他去了,岂非所有谋算全都落空。 “陛下……” 高林甫还要说话。 皇帝就道:“宰相,西北乃是我赵氏皇族的根,朕回云州祭祖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此行就让太子走一趟,朕明白宰相的顾虑,那就不如让太子微服化名,以普通官员身份进入西北,也好替朕好好看看,廖吉昌那军饷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4章 请旨册封安西侯 “挪用军饷……?” 廖吉昌向来是乾元帝的忠臣。 乾元帝猛然一听,十分诧异,“这可不是小事,魏宣若是没有实切证据,你不要乱说!” 魏宣下跪道:“陛下面前臣岂敢污蔑!此事西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更有那西北军饷被安边都护府扣押,老安西侯于世子去世一月,他的养子第一封折子便是请求封,老安西侯他到底是如何战死,葬于何处,折子上都没有提到!” “杨惑……”魏宣言辞犀利如刀,又道:“陛下容臣提醒,杨家军杨云翼三子名讳也叫杨惑!” “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安西侯的养子,安西侯是战死是丧生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到魏宣身上。 赵小脚在听见谢宁名字的时候,心尖猛地一颤。 其他朝臣更是。 廖吉昌自来在朝中素有贤明,他远在西北执政,朝中并未树敌。 或者说明面上没有政敌。 但魏宣,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五品谏议大夫,跳出来一张口就是天大的罪名,像是要直接摁死西北节度使和尚未册封的安西侯杨惑。 杨惑…… 他到底是不是杨云翼的三子,没人知道。 杨家军通敌叛国的案子捂在那里,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真是杨云翼的儿子,只要跟杨云翼没有死仇知道的都会当不知道。 这位魏大人倒是好样的! 连只言片语的证据都没有,上来就说杨惑是杨云翼的儿子。 站在前方的许赦之回过头,视线平静无波地看着魏宣,没有任何情绪,却无端叫人心脏一缩。 魏宣见许赦之回过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说。 朝臣们已经开始议论。 “杨云翼的三子?魏大人攀扯也要有个根据,刑部的人上个月还来报说,杨惑遁逃西南大山里追缉困难,现在魏大人却说安西侯的养子是他?” “简直滑稽!” 提到追缉杨家余孽,刑部的人自然要说话。 刑部大臣站出来道:“魏大人说这话是在质疑我们刑部的办事能力么?去年刑部已经上报陛下杨家二子杨琰在追击途中落江而亡,现在魏大人又言杨家三子杨惑是安西侯的养子?杨惑乃为岐云山外门弟子,跟安西侯八竿子打不着,我倒想问问魏大人,这罪臣之子杨惑是如何成为安西侯养子?又如何隐匿安边几年没人知道?” 魏宣被问得哑口无言。 杨惑怎么成了安西侯的养子,他踏马哪知道。 他只是看安西侯养子与杨家三子重名,为了让皇上重视治罪西北才有意拉扯。 魏宣道:“天下重名之人甚多,或许别的张三李四重名是巧合,但杨惑,杨家三子,长子杨玄,天地玄黄之意,二子次子杨琰杨惑,乃是荧惑破狼之图,这样的名字满大宴能有几个?” “安西侯的养子的名讳好巧不巧跟杨家三子重名,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魏宣语气急切,“安西虽地处偏僻,但一方斥候事关边塞与西北的安危,陛下不得不提防,不得不明察啊!” 这叫魏宣的倒是长了个好舌头。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当即就有官员道:“既然连魏大人你都知道,杨惑为杨云翼三子,乃是朝廷通缉罪犯,难道他自己不知道?难道他是个智力不全的缺心眼,请封新任安西侯只为满朝文武猜疑,陛下降罪?” “魏大人您也未免太自作聪明了些!” 这两年的大宴朝堂上,但凡扯上杨家军必然吵个没完。 “陛下,杨惑是否为罪臣余孽,未查证之前妄下定论必定会伤了安边将士的心,于安边局势不利,魏大人的话虽然有失实证,但以臣之见,还是西北军饷最为要紧!” 高林甫两句话就把事情拉回正题。 高林甫道:“陛下,西北距离京遥远,不如派人前去核查若只是民间商人之举,只当虚惊一场。” 乾元帝赞赏地看了一眼高林甫点头道:“那依宰相之建派谁去合适?” “大理寺李彻,会同刑部官员前去最为合适。” 高林甫一句话下去。 顿时,太子眼眸一抬跟驸马许赦之撞上。 太子赵奕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高林甫之言,绕过核查地方案件实权的刑部,绕过风闻奏事无需证据即可启动调查的御史台,直接启用最高司法部门大理寺,看似要给廖吉昌洗清嫌疑,实则只要一点证据做实,便能直接定案,连后续刑部、御史台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阴险。 “动用大理寺有些不妥……” 皇帝的话刚说了一半。 太子詹事立刻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理寺前去不妥,廖吉昌乃是朝廷肱骨之臣,军饷一事仅凭谏议大夫只言片语,便要动用大理寺未免小题大做,臣以为,廖大人治理西北劳苦功高,廖大人本人也是陛下之爱臣。” “廖大人是拱卫大宴皇族腹地忠臣,此事又太过重大,臣建议不如例行派刑部官员前往西北探查,再行皇族王爷皇子前去,名为安抚实为查案最为稳妥!” 乾元帝眼前一亮。 是啊,廖吉昌在西北兢兢业业几十年,从未有过半点差错。 今年一场大战还扬了大宴国威,打得难啃的蛮人政权溃散,国境线都推进了三十里,若是就小小的军饷挪用就要动用大理寺前去,那他这个皇帝脸上岂不是太没面子。 况且,军饷年年拖欠,他脸上本来就没光。 乾元帝道:“爱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便刑部拟派人手,皇叔禹王前往西北走一趟!” “陛下!” 高林甫又要说话。 可太子平静的一个眼神,生生叫他制住话头。 太子道:“父皇,禹王年事已高,西北路途艰辛,儿臣久居京城,还未领略过大漠风光,此行儿臣想代替禹王皇爷爷走一趟!” 太子乃是国本。 轻易不能离京。 廖吉昌本来就是皇帝父子心腹,若是他去了,岂非所有谋算全都落空。 “陛下……” 高林甫还要说话。 皇帝就道:“宰相,西北乃是我赵氏皇族的根,朕回云州祭祖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此行就让太子走一趟,朕明白宰相的顾虑,那就不如让太子微服化名,以普通官员身份进入西北,也好替朕好好看看,廖吉昌那军饷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5章 连钱带粮食,全没了!全没了! 安边。 原本三天的路程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完。 卢广耀贴身揣着屠大人的亲笔条子,路上遇见这些世家他们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更不愿意相信,他们全部都被骗了。 自己更不例外。 宿川往邢州的路,原本脚程三天,他跟一众世家泡的脚上全是血泡,硬是一天一宿就到了,进入到邢州看着满大街运粮食的商队,卢广耀凌迟似得好了些。 都没用手下,他亲自打听。 在得知这些人都是从西北过来,买了粮食往安边军队送的,心口一颗大石头轰然落地。 “吓死我了!” “吓死我了!” 薛茂抹了一把额头汗珠,天还没黑头,安边的晚风比西北还要罡硬,但他半点不觉得冷,“我这次可是掏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全给了那姓屠的,这要是打水漂我爹能把我的皮扒了!” 卢广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他可是掏了一百多万两,那可是一百多万两白银啊! 要是真被骗了,别说扒层皮,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亲爹卢霆交代。 十来个世家,加上大小数十个西北粮食商人几乎是一齐到的邢州驿馆,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驿馆门前散落个拉东西的破车,卢广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好。 砰砰砰乱跳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已经有商人坐不住前去砸门。 开门的是驿馆侍从。 不一会驿馆的驿丞出提着灯笼出来,睡眼惺忪,见了这么多人围着下了一跳,“你说你们找谁?” “屠大人!京城来的解饷官屠大人呢?” “……屠大人?” 驿丞彻底精神了,“屠大人昨个不是走了吗?” “走了?” “走去哪里了?粮食呢?西北的军粮在哪儿!!” 一群人听见屠大人走了,彻底急了。 又的干脆上前薅着驿丞的衣领子逼问。 驿丞被这乌泱泱的人吓得腿肚子超前,哆嗦地道:“我这哪知道啊!再说,他就算是解饷官,军粮也不是放在驿馆那!” “那放在哪!” “放在哪!” 薛茂已经彻底崩了,薅着驿丞衣领目赤大喊,其余世家粮食商人更是,闻听军粮根本不在驿站彻底慌了、疯了。 一群人推搡着进入驿馆,一通翻找,里里外外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半粒粮食。 和京城其他解饷队伍的影子。 “人呢!人呢!” “京城来的人都去哪儿了!” “粮食都去哪儿了,我几日前就分明从这里拉走了粮食,现在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几万,几十万两的银子投入进去,现在人去楼空,就连他们之前买的到底是不是军粮都不清楚。 所有的世家和商人都疯了。 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被骗的现实。 卢广耀失神地跌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两眼无神,呆滞地盯着满院子乱窜的人们,他心道:“完了!彻底完了!” 卢家所有的存粮都已经被他卖掉。 为了凑齐一百万多万两银子,他不光掏光了手头的积蓄,还在隆昌钱庄支取了三十万两。 这些事如果全部败漏,他不敢想象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来人,备、备马!” 卢广耀像是马上要溺死的人,急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起身怒吼道:“马!赶紧给我把马牵来!” 第二天中午。 廖府大门被猛地敲响。 门房侍卫过来通报说是卢三公子来找赵公子。 “好端端他突然来找我做什么?” “叫他进来!” 在廖府自然不能是赵斌当家,谢宁盯着书本的眼眸晦暗下,说道。 眨眼的功夫,卢广耀便满身风霜地走了进来。 瞥见谢宁的第一眼,他便赤红了眼角。 但他还保留几分理智对赵斌道:“表甥,安西侯府与武城王府是姻亲,你知道安边军扣押了西北的军饷吗?” 西北军饷被扣押这等机密的事,被他突然拿出来公然说,当即就震了李成勇和季军山一惊。 李成勇立刻起身道:“谢兄,赵兄我跟俊山还有些事,着急回家处理,你们慢慢聊!咱们明日再见!” 赵斌表情变了几分道:“嗯,你们先走。” 谢宁也要起身离开,眼前却被胳膊挡住,卢广耀渗血似得目光盯着谢宁,冷声道:“你别走!” 卢广耀的情况实在不对劲。 赵斌立刻就说:“卢老三,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廖府!” “是廖府又如何!!!” 卢广耀嘶吼开来,“谢宁我问你,西北的粮价跟你有没有关系,邢州驿馆的解饷官是不是你指使的!是不是设了圈套让我们所有人来钻!是你要套空我们西北世家的所有钱粮!” “是不是你做的!!” 卢广耀厉声嘶吼,惊得廖府侍卫全都拔刀围了上来。 谢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捧着他的书继续看。 赵斌倒是从卢广耀的口中品出一二,他上前拉住卢广耀,“你先冷静点,到底是怎么回事?粮食是不是出了问题?” “出问题?” “出问题就好了!” 卢广耀几乎就要哭了,全身颤抖神态崩溃地吼道:“姓屠的跑了!跑了!粮食没有了!没了!全没了!全是圈套!全是骗子!” 赵斌脑瓜翁地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姓屠的,小舅舅,你别告诉我说,连西北的军饷你都敢染指?” 卢广耀大脑木了一瞬。 全身也都木了。 他甚至忘了思考。 赵斌刚才说什么,他又在卢府说了什么? 西北军饷被安边扣押,完全是上层政治的事,跟他一个世家之子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能突然跑到廖府来,在节度使大人家的院子大喊大叫,说自己被骗了,说解饷官跑了。 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偷偷染指了军饷。 他犯下了杀头的罪,还跑到节度使大人的家里要说法。 就在他遍体生寒,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宁慢慢地放下了书本,转身看向自己,沉默的样子像是无声审判他的罪过。 就像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个死人。 赵侍卫道:“谢公子,此人涉嫌倒卖西北军军粮,是否拿下交与官府。” 卢广耀彻底傻了。 机械呆滞地看向谢宁。 谢宁却没立刻下令将他捉拿,他道:“卢三公子,你方才说,西北军饷被安边扣押了?又有人拿着这个骗了你们的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5章 连钱带粮食,全没了!全没了! 安边。 原本三天的路程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完。 卢广耀贴身揣着屠大人的亲笔条子,路上遇见这些世家他们的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更不愿意相信,他们全部都被骗了。 自己更不例外。 宿川往邢州的路,原本脚程三天,他跟一众世家泡的脚上全是血泡,硬是一天一宿就到了,进入到邢州看着满大街运粮食的商队,卢广耀凌迟似得好了些。 都没用手下,他亲自打听。 在得知这些人都是从西北过来,买了粮食往安边军队送的,心口一颗大石头轰然落地。 “吓死我了!” “吓死我了!” 薛茂抹了一把额头汗珠,天还没黑头,安边的晚风比西北还要罡硬,但他半点不觉得冷,“我这次可是掏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全给了那姓屠的,这要是打水漂我爹能把我的皮扒了!” 卢广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他可是掏了一百多万两,那可是一百多万两白银啊! 要是真被骗了,别说扒层皮,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亲爹卢霆交代。 十来个世家,加上大小数十个西北粮食商人几乎是一齐到的邢州驿馆,此时天色已然全黑,驿馆门前散落个拉东西的破车,卢广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不好。 砰砰砰乱跳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已经有商人坐不住前去砸门。 开门的是驿馆侍从。 不一会驿馆的驿丞出提着灯笼出来,睡眼惺忪,见了这么多人围着下了一跳,“你说你们找谁?” “屠大人!京城来的解饷官屠大人呢?” “……屠大人?” 驿丞彻底精神了,“屠大人昨个不是走了吗?” “走了?” “走去哪里了?粮食呢?西北的军粮在哪儿!!” 一群人听见屠大人走了,彻底急了。 又的干脆上前薅着驿丞的衣领子逼问。 驿丞被这乌泱泱的人吓得腿肚子超前,哆嗦地道:“我这哪知道啊!再说,他就算是解饷官,军粮也不是放在驿馆那!” “那放在哪!” “放在哪!” 薛茂已经彻底崩了,薅着驿丞衣领目赤大喊,其余世家粮食商人更是,闻听军粮根本不在驿站彻底慌了、疯了。 一群人推搡着进入驿馆,一通翻找,里里外外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半粒粮食。 和京城其他解饷队伍的影子。 “人呢!人呢!” “京城来的人都去哪儿了!” “粮食都去哪儿了,我几日前就分明从这里拉走了粮食,现在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几万,几十万两的银子投入进去,现在人去楼空,就连他们之前买的到底是不是军粮都不清楚。 所有的世家和商人都疯了。 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被骗的现实。 卢广耀失神地跌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两眼无神,呆滞地盯着满院子乱窜的人们,他心道:“完了!彻底完了!” 卢家所有的存粮都已经被他卖掉。 为了凑齐一百万多万两银子,他不光掏光了手头的积蓄,还在隆昌钱庄支取了三十万两。 这些事如果全部败漏,他不敢想象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来人,备、备马!” 卢广耀像是马上要溺死的人,急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起身怒吼道:“马!赶紧给我把马牵来!” 第二天中午。 廖府大门被猛地敲响。 门房侍卫过来通报说是卢三公子来找赵公子。 “好端端他突然来找我做什么?” “叫他进来!” 在廖府自然不能是赵斌当家,谢宁盯着书本的眼眸晦暗下,说道。 眨眼的功夫,卢广耀便满身风霜地走了进来。 瞥见谢宁的第一眼,他便赤红了眼角。 但他还保留几分理智对赵斌道:“表甥,安西侯府与武城王府是姻亲,你知道安边军扣押了西北的军饷吗?” 西北军饷被扣押这等机密的事,被他突然拿出来公然说,当即就震了李成勇和季军山一惊。 李成勇立刻起身道:“谢兄,赵兄我跟俊山还有些事,着急回家处理,你们慢慢聊!咱们明日再见!” 赵斌表情变了几分道:“嗯,你们先走。” 谢宁也要起身离开,眼前却被胳膊挡住,卢广耀渗血似得目光盯着谢宁,冷声道:“你别走!” 卢广耀的情况实在不对劲。 赵斌立刻就说:“卢老三,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廖府!” “是廖府又如何!!!” 卢广耀嘶吼开来,“谢宁我问你,西北的粮价跟你有没有关系,邢州驿馆的解饷官是不是你指使的!是不是设了圈套让我们所有人来钻!是你要套空我们西北世家的所有钱粮!” “是不是你做的!!” 卢广耀厉声嘶吼,惊得廖府侍卫全都拔刀围了上来。 谢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捧着他的书继续看。 赵斌倒是从卢广耀的口中品出一二,他上前拉住卢广耀,“你先冷静点,到底是怎么回事?粮食是不是出了问题?” “出问题?” “出问题就好了!” 卢广耀几乎就要哭了,全身颤抖神态崩溃地吼道:“姓屠的跑了!跑了!粮食没有了!没了!全没了!全是圈套!全是骗子!” 赵斌脑瓜翁地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姓屠的,小舅舅,你别告诉我说,连西北的军饷你都敢染指?” 卢广耀大脑木了一瞬。 全身也都木了。 他甚至忘了思考。 赵斌刚才说什么,他又在卢府说了什么? 西北军饷被安边扣押,完全是上层政治的事,跟他一个世家之子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能突然跑到廖府来,在节度使大人家的院子大喊大叫,说自己被骗了,说解饷官跑了。 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偷偷染指了军饷。 他犯下了杀头的罪,还跑到节度使大人的家里要说法。 就在他遍体生寒,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宁慢慢地放下了书本,转身看向自己,沉默的样子像是无声审判他的罪过。 就像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个死人。 赵侍卫道:“谢公子,此人涉嫌倒卖西北军军粮,是否拿下交与官府。” 卢广耀彻底傻了。 机械呆滞地看向谢宁。 谢宁却没立刻下令将他捉拿,他道:“卢三公子,你方才说,西北军饷被安边扣押了?又有人拿着这个骗了你们的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6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卢广耀舌根僵硬,他目光发直,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赵斌道:“谢宁,我小舅舅可能是喝多了跑过来说胡话,冒犯了你,你不要跟他一番见识。” “不跟他一番见识……?” 谢宁目光锋利地冲着赵斌挑了下眉。 意思非常明了。 你们武城王府惦记卢家的钱财。 把卢家当成钱袋子,现在卢广耀好死不死撞上来,不落井下石还等什么呢。 仅仅一个眼神,赵斌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拦着卢广耀的胳膊也放了下来。 卢广耀立刻就懵了,抓着赵斌的胳膊急道:“斌儿,好外甥,我与你母亲是亲姐弟,你跟我说实话,西北的粮食是不是圈套?是不是连京城的解饷官都是受人指使?” 赵斌先是震惊,紧接着又是失望地看着他。 赵斌叹气地扒开卢广耀抓着自己的胳膊,“小舅舅,你的脑子还没清醒吗?”他背过身去,对谢宁道:“谢兄,让我舅舅换个地方清醒清醒。” 谢宁淡漠地看了一眼已然完全慌乱的卢广耀,摆了摆手。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卢广耀逮捕。 卢广耀大喊大叫,死命挣扎,“你们敢抓我,你们怎么敢抓我!我乃三朝元老前朝宰相的孙子,我是百年卢家子!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谢宁!谢宁!” “都是你在搞鬼!” “都是你在作怪!” “你不得好死!” 嘶吼声远去。 赵斌脸色讪讪坐下道:“谢兄……” 谢宁坐下重新拿起看一半的书本,看了赵斌一眼语气淡淡地道:“赵兄你想问什么?” 赵斌一下子哽住。 是啊,他问什么? 卢广耀脑子不清楚,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圈套,是谁设下的圈套,都跟他没关系,跟整个武城王府都没关系。 相反的,他们是最大获利方。 一旦卢家倒台,后续接收卢家产业的只能是武城王府,不会是别人。 只是转念,赵斌笑意又重新挂在脸上,努了努嘴,“无事,无事,咱们继续背!” 粮食出了大问题的消息顿时在坊间不胫而走。 安边前来买粮的商人几乎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有人不相信,急匆匆往城外一看,之前驻扎在城外的收粮帐篷一夜全没。 宿川城内别苑的安边收粮商人倒是没走。 但他们谁敢上门? 大量的粮食契约,人家真金白银的定金全都付了,签订契约前有言在先,粮食是卖给安边都护府的,有安边军队坐镇,若不按时交易安边都护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时间西北本地的世家、粮食商人全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卢轩卢霆刚得到城外一伙人跑了的消息,薛茂就急冲冲跑进来,焦急得头发全都竖起来,“卢大老爷!卢二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卢霆还被蒙在鼓里,“不就是粮食商人跑了?我早先就说这事蹊跷,先哄炒粮价,低价买空西北的粮食,再高位劫断掉所有世家粮商的现银……”卢霆冷哼两声,“这明显就是个局,只不过下场的人不是一伙人而已。” “嗨呀!” 薛仁青一拍大腿,喊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卢轩倏地抬头。 卢霆也预感不妙,“仁青,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呀!”薛仁青大喊带着哭腔,“我家那个逆子背着我卖空了家里一半的粮食,现在人还在邢州没回来呢!现在咱们世家偷买西北军粮的事全漏了,全漏了! “城里都传遍了!” “没人不知道了!这可怎么办是好!万一都护府廖大人怪罪下来,这可要怎么兜着!拿什么兜着啊!” “你说什么!!” “你家薛茂下场了?还偷买了军饷下场?”卢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拍桌子,“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他怎么敢的!” “还怎么敢!还不都是你们家三少爷!” 薛仁青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拍大腿就差哭了地控诉,“要不是他鼓动我家薛茂哪敢偷买军粮套银子,卢大爷,卢二哥!你们还不知道!” “你们家广耀已经被都护府的人抓起来了!” “还是他跑到人家廖府撒野,现了原型,叫人原地给逮起来的!” “什、什么……” 卢霆眼前发黑一个站不住身体向后倒。 卢轩大惊,赶紧扶住卢霆,大喊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宿川南城,尼姑庵。 杨惑跪在蒲团上,给爹娘大哥上完香,在蒲团下摸到一封信。 信上锋利遒劲四大字,“三哥亲启。” 信封鼓鼓囊囊,打开来里面装的全是银票,杨惑粗略数了一下一共二百三十多万两。 原本按他的计划,最初低价买来的粮食再以小股渠道,慢慢释放到西北粮食市场,这样做虽然慢了一些,但总归是风险低稳赚不赔,但没想到他这个妹夫出手如此狠厉。 前后不超过二十天,竟是一刀切,将西北富户的粮食和现银流通几乎全部掏空。 二百多万两银子。 足够使他们安边军迅速扩张,花上个二年的。 再加上之前收来的粮食剩余,他的安边军三年之内绝不再为粮食银钱发愁。 “这小子倒是能耐!” 杨惑将银票揣进怀里,满意地低笑了一声,可转眼,他就被信里最后的纸张震慑住。 “这是什么……” 纸上的画作,让他浑身顿时激一层鸡皮疙瘩,“床子弩、猛火油柜……塞门刀车、铁蒺藜……陌刀、腰刀……” 信上详细画了每种战场武器的具体制作方法,还标注了名字,具体实用方法。 杨惑大笑拿着信怆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站在山间庵堂树荫遮蔽处,身后是父母以及家人的尸骸,还有杨家军三万将士的衣冠冢,霎时间泪流满面,杨惑低头,泪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悠悠苍天……” “为何如此……” 若早点遇到,早点有这战场利器,他杨家满门下场何至如此凄惨…… 按大宴律法,轻微囤积哄炒物价,折臀杖六十。灾荒年间哄炒粮价,获利五匹绢帛,徒一年,劳役一年加杖刑,获利五十绢帛以上,流放两千里……再严重的主犯绞刑,官员同罪。 西北世家们参与哄炒粮食价格,获利何至数十。 当真论罪,恐要抄家掉脑袋。 西北所有的世家都被骗了,没了钱、空了粮库,但起码脑袋还在,虽然面子上没光,丢人丢的磕残,可借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告官府,去捉拿给他们下套的人。 至于那个姓屠的解饷官,更是连人影都抓不着。 更让人气吐血的是,有不甘心的世家多番打听,朝中是否有这一位姓屠的户部官员,一番探查下来之后,还真有! 原本出发西北押解粮草的名单是有他一个。 只不过在出发前期,这位姓屠的大人突发急症,人压根就没出京! 第226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卢广耀舌根僵硬,他目光发直,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赵斌道:“谢宁,我小舅舅可能是喝多了跑过来说胡话,冒犯了你,你不要跟他一番见识。” “不跟他一番见识……?” 谢宁目光锋利地冲着赵斌挑了下眉。 意思非常明了。 你们武城王府惦记卢家的钱财。 把卢家当成钱袋子,现在卢广耀好死不死撞上来,不落井下石还等什么呢。 仅仅一个眼神,赵斌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拦着卢广耀的胳膊也放了下来。 卢广耀立刻就懵了,抓着赵斌的胳膊急道:“斌儿,好外甥,我与你母亲是亲姐弟,你跟我说实话,西北的粮食是不是圈套?是不是连京城的解饷官都是受人指使?” 赵斌先是震惊,紧接着又是失望地看着他。 赵斌叹气地扒开卢广耀抓着自己的胳膊,“小舅舅,你的脑子还没清醒吗?”他背过身去,对谢宁道:“谢兄,让我舅舅换个地方清醒清醒。” 谢宁淡漠地看了一眼已然完全慌乱的卢广耀,摆了摆手。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卢广耀逮捕。 卢广耀大喊大叫,死命挣扎,“你们敢抓我,你们怎么敢抓我!我乃三朝元老前朝宰相的孙子,我是百年卢家子!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谢宁!谢宁!” “都是你在搞鬼!” “都是你在作怪!” “你不得好死!” 嘶吼声远去。 赵斌脸色讪讪坐下道:“谢兄……” 谢宁坐下重新拿起看一半的书本,看了赵斌一眼语气淡淡地道:“赵兄你想问什么?” 赵斌一下子哽住。 是啊,他问什么? 卢广耀脑子不清楚,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圈套,是谁设下的圈套,都跟他没关系,跟整个武城王府都没关系。 相反的,他们是最大获利方。 一旦卢家倒台,后续接收卢家产业的只能是武城王府,不会是别人。 只是转念,赵斌笑意又重新挂在脸上,努了努嘴,“无事,无事,咱们继续背!” 粮食出了大问题的消息顿时在坊间不胫而走。 安边前来买粮的商人几乎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有人不相信,急匆匆往城外一看,之前驻扎在城外的收粮帐篷一夜全没。 宿川城内别苑的安边收粮商人倒是没走。 但他们谁敢上门? 大量的粮食契约,人家真金白银的定金全都付了,签订契约前有言在先,粮食是卖给安边都护府的,有安边军队坐镇,若不按时交易安边都护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时间西北本地的世家、粮食商人全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卢轩卢霆刚得到城外一伙人跑了的消息,薛茂就急冲冲跑进来,焦急得头发全都竖起来,“卢大老爷!卢二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卢霆还被蒙在鼓里,“不就是粮食商人跑了?我早先就说这事蹊跷,先哄炒粮价,低价买空西北的粮食,再高位劫断掉所有世家粮商的现银……”卢霆冷哼两声,“这明显就是个局,只不过下场的人不是一伙人而已。” “嗨呀!” 薛仁青一拍大腿,喊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卢轩倏地抬头。 卢霆也预感不妙,“仁青,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呀!”薛仁青大喊带着哭腔,“我家那个逆子背着我卖空了家里一半的粮食,现在人还在邢州没回来呢!现在咱们世家偷买西北军粮的事全漏了,全漏了! “城里都传遍了!” “没人不知道了!这可怎么办是好!万一都护府廖大人怪罪下来,这可要怎么兜着!拿什么兜着啊!” “你说什么!!” “你家薛茂下场了?还偷买了军饷下场?”卢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拍桌子,“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他怎么敢的!” “还怎么敢!还不都是你们家三少爷!” 薛仁青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拍大腿就差哭了地控诉,“要不是他鼓动我家薛茂哪敢偷买军粮套银子,卢大爷,卢二哥!你们还不知道!” “你们家广耀已经被都护府的人抓起来了!” “还是他跑到人家廖府撒野,现了原型,叫人原地给逮起来的!” “什、什么……” 卢霆眼前发黑一个站不住身体向后倒。 卢轩大惊,赶紧扶住卢霆,大喊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宿川南城,尼姑庵。 杨惑跪在蒲团上,给爹娘大哥上完香,在蒲团下摸到一封信。 信上锋利遒劲四大字,“三哥亲启。” 信封鼓鼓囊囊,打开来里面装的全是银票,杨惑粗略数了一下一共二百三十多万两。 原本按他的计划,最初低价买来的粮食再以小股渠道,慢慢释放到西北粮食市场,这样做虽然慢了一些,但总归是风险低稳赚不赔,但没想到他这个妹夫出手如此狠厉。 前后不超过二十天,竟是一刀切,将西北富户的粮食和现银流通几乎全部掏空。 二百多万两银子。 足够使他们安边军迅速扩张,花上个二年的。 再加上之前收来的粮食剩余,他的安边军三年之内绝不再为粮食银钱发愁。 “这小子倒是能耐!” 杨惑将银票揣进怀里,满意地低笑了一声,可转眼,他就被信里最后的纸张震慑住。 “这是什么……” 纸上的画作,让他浑身顿时激一层鸡皮疙瘩,“床子弩、猛火油柜……塞门刀车、铁蒺藜……陌刀、腰刀……” 信上详细画了每种战场武器的具体制作方法,还标注了名字,具体实用方法。 杨惑大笑拿着信怆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站在山间庵堂树荫遮蔽处,身后是父母以及家人的尸骸,还有杨家军三万将士的衣冠冢,霎时间泪流满面,杨惑低头,泪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悠悠苍天……” “为何如此……” 若早点遇到,早点有这战场利器,他杨家满门下场何至如此凄惨…… 按大宴律法,轻微囤积哄炒物价,折臀杖六十。灾荒年间哄炒粮价,获利五匹绢帛,徒一年,劳役一年加杖刑,获利五十绢帛以上,流放两千里……再严重的主犯绞刑,官员同罪。 西北世家们参与哄炒粮食价格,获利何至数十。 当真论罪,恐要抄家掉脑袋。 西北所有的世家都被骗了,没了钱、空了粮库,但起码脑袋还在,虽然面子上没光,丢人丢的磕残,可借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告官府,去捉拿给他们下套的人。 至于那个姓屠的解饷官,更是连人影都抓不着。 更让人气吐血的是,有不甘心的世家多番打听,朝中是否有这一位姓屠的户部官员,一番探查下来之后,还真有! 原本出发西北押解粮草的名单是有他一个。 只不过在出发前期,这位姓屠的大人突发急症,人压根就没出京! 第227章 位极人臣? 卢轩几次登廖府的门无果。 卢广耀被特殊关押,他更是无从探视。 武城王府这时成了遇事就躲的苍蝇压根不管。 骤然来的打击,叫卢霆刚刚恢复的身体再次遭遇重创,才短短两天不到,他就吐血几次,几次差点缓不过来直接死了,这天清早,卢霆恢复了些神志,对卢轩道:“二弟,家中粮库全空,好歹逆子没动了秋收的主意。” “你叫人盯紧了,今年的秋收万不能出差错!” 卢轩从小妾手里拿来药碗亲自伺候,“秋收的事我亲自督办,大哥放心,出不了差错,现在要紧的广耀那里……” “如此逆子,不管也罢!” 卢霆眸色顿时狠厉,仿佛放弃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嫡子庶子加一起一共八个,少了他一个卢家还是卢家,二弟,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去替他活动任何。” 卢轩愣住,惊诧万分地道:“大哥,耀儿是你的嫡次子啊!大嫂、大嫂临终前……” 卢霆推开药碗老迈的目光沉痛地盯着卢轩,“二弟,你太优柔寡断了,耀儿他是我亲生子,就这么放弃我怎能不心痛,他如此小的年纪就敢悖逆我的命令惹下如此祸端,来日必定扶不起来,说不定还会更加带累卢家,带累他大哥!” “可也不能……” “怎么不能!” 药碗被卢霆怒然一摔,“二弟!你别忘了,京城、京城!马上、马上京城就要来人了!耀儿此举无异于至卢家死地,此时忍痛断臂尚且还能保住卢家,若是再拖,恐怕就真的没有回寰之机了。” 粮食市场出现乱象的时候,官府没管。 现在大批量的粮食和银钱流失、被骗,官府照样没有任何动作。 宿川府衙。 廖吉昌当着西北政官的面,直言道:“京城马上就会来人,调查西北军饷的事,诸位同僚还请你们审查自身,不要多生事端!” 徐贺等人一愣。 当下脑袋就一懵。 “西北军饷不是安边扣押了吗?”刘喜成下意识道:“上头是派人下来查这个的?” 西北军饷被安边扣了,乃是坊间流传,这种话要是也信,活该他刘喜成倒卖粮食赔钱。 徐贺嫌弃地瞄了刘喜成一眼。 廖吉昌压根没搭理他这无脑发言,继续道:“张校尉,世英那边马上就要回来,没回来之前你帮忙打理一下赤甲军上下,该注意的一定要注意,知道吗?” 张校尉定住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廖吉昌话里的意识。 就连旁听的谢宁都有些意外。 之前大败胡人,廖吉昌就没有把地雷上报,现在京城来人了,不管是有人暗中使坏,还是真的冲着西北军饷来的,地雷都不应该再瞒。 顿时谢宁看向自己老师的目光变得复杂。 廖吉昌按照京城巡查的标准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包括但不限于,近三年的人口赋税情况,一年内旱灾区农耕恢复,人口回流的数据,还有今年赋税预计收入,西北边军的军力情况。 并从即日起,西北各州府实行夜间宵禁。 过了晚上戌时,凡有百姓街上行走一律拘押。 宿川国境线,白鹭关,出入严格盘查到个人,但凡携带铁器扁担超过一人一律不准进城。 听得谢宁在一旁一愣一愣的。 这架势,跟现代政府领导人巡查提前创城差不多。 “好了,暂时就这些!”廖吉昌到:“都先去忙,若有事情我单独交代你们。” “廖大人,我等告退……” “下官告退……” 屋内就剩下师徒二人,安静了一小会,廖吉昌道:“谢宁。” 谢宁抬头,“老师。” 他没说老师请吩咐,脸上也十分淡漠,十分明显地对京城来人不想参合进去。 廖吉昌却道:“徒儿,为师知道你此次不想在朝廷的人跟前露脸,但据为师得到的消息,朝廷有人就李家商行的事参了你和李将军一本。” “参我?” 谢宁有些意外。 但也是意料之中。 李家商行开业乃是冲着恢复民生,挖空世家劳力去的。 动了不知多少人的蛋糕,被参了也属正常。 “嗯,参你,连带的还有为师我。” 廖吉昌表情平静,看得出来并没怎么当回事。 谢宁笑了:“人长了两只眼睛,不是只用来看眼前,李家、西北军饷,此事过后,学生我也算报答了当初给老师立下的承诺。” 廖吉昌倏尔挑眉。 他这徒弟话里有话啊…… 师徒俩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先开口。 又过了许久之后,谢宁起身朝廖吉昌行了个礼,他道:“老师,学生许久未回老家,此事过后,学生想带妻子回乡过年,待来年再到老师府上叨扰。” 想回云州乡下,谢宁提了好多次,都被廖吉昌给否了。 此时再提。 廖吉昌捋着胡须,盯着谢宁眼仁里都是笑,他道:“那等京城的人走了,你便回去。” “多谢老师……” 八月末。 西北各地秋收开始。 云州试验田迎来前所未有的丰收。 宿川云州六月底抢种的粮食,麦穗也压低了麦秆。 各地祥和景象,冲散了粮食乱象来带的人心浮动。 朝廷来人在谢宁这里没有任何影响,相反的,他读书比往常更加努力,几次赵斌问他,将来是想科举高中之后,是要当官,还是回到西北在廖吉昌的羽翼之下安稳度日。 谢宁都没有给出个确切的答复。 他想干什么? 位极人臣? 在大宴这个看似四海升平,实则锦绣大旗之下,全是烂疮的大宴朝廷,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为此效忠。 而他的老师。 也根本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说他不想造反,他把西北治理得铁桶一般,地雷这种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的国之利器,他瞒不上报。要说他不想老老实实当个史书上的治理一方的名臣,他却体察民情,肃清西北毒瘤,让逍遥散最早消失在西北这片土地上。 而谢宁自己。 穿越到这个世家横行,百姓贫苦的封建王朝。 从冷眼旁观,到不得不参与其中。 一切似乎与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目标越行越远。 九月。 刑部郎中葛兆阳挑开帘子,望向官道旁忙于收割百姓们,他道:“原以为西北地处偏僻,少水多风沙,农耕并不容易,没想到竟能看到如此景象。” 太子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第227章 位极人臣? 卢轩几次登廖府的门无果。 卢广耀被特殊关押,他更是无从探视。 武城王府这时成了遇事就躲的苍蝇压根不管。 骤然来的打击,叫卢霆刚刚恢复的身体再次遭遇重创,才短短两天不到,他就吐血几次,几次差点缓不过来直接死了,这天清早,卢霆恢复了些神志,对卢轩道:“二弟,家中粮库全空,好歹逆子没动了秋收的主意。” “你叫人盯紧了,今年的秋收万不能出差错!” 卢轩从小妾手里拿来药碗亲自伺候,“秋收的事我亲自督办,大哥放心,出不了差错,现在要紧的广耀那里……” “如此逆子,不管也罢!” 卢霆眸色顿时狠厉,仿佛放弃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嫡子庶子加一起一共八个,少了他一个卢家还是卢家,二弟,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去替他活动任何。” 卢轩愣住,惊诧万分地道:“大哥,耀儿是你的嫡次子啊!大嫂、大嫂临终前……” 卢霆推开药碗老迈的目光沉痛地盯着卢轩,“二弟,你太优柔寡断了,耀儿他是我亲生子,就这么放弃我怎能不心痛,他如此小的年纪就敢悖逆我的命令惹下如此祸端,来日必定扶不起来,说不定还会更加带累卢家,带累他大哥!” “可也不能……” “怎么不能!” 药碗被卢霆怒然一摔,“二弟!你别忘了,京城、京城!马上、马上京城就要来人了!耀儿此举无异于至卢家死地,此时忍痛断臂尚且还能保住卢家,若是再拖,恐怕就真的没有回寰之机了。” 粮食市场出现乱象的时候,官府没管。 现在大批量的粮食和银钱流失、被骗,官府照样没有任何动作。 宿川府衙。 廖吉昌当着西北政官的面,直言道:“京城马上就会来人,调查西北军饷的事,诸位同僚还请你们审查自身,不要多生事端!” 徐贺等人一愣。 当下脑袋就一懵。 “西北军饷不是安边扣押了吗?”刘喜成下意识道:“上头是派人下来查这个的?” 西北军饷被安边扣了,乃是坊间流传,这种话要是也信,活该他刘喜成倒卖粮食赔钱。 徐贺嫌弃地瞄了刘喜成一眼。 廖吉昌压根没搭理他这无脑发言,继续道:“张校尉,世英那边马上就要回来,没回来之前你帮忙打理一下赤甲军上下,该注意的一定要注意,知道吗?” 张校尉定住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廖吉昌话里的意识。 就连旁听的谢宁都有些意外。 之前大败胡人,廖吉昌就没有把地雷上报,现在京城来人了,不管是有人暗中使坏,还是真的冲着西北军饷来的,地雷都不应该再瞒。 顿时谢宁看向自己老师的目光变得复杂。 廖吉昌按照京城巡查的标准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包括但不限于,近三年的人口赋税情况,一年内旱灾区农耕恢复,人口回流的数据,还有今年赋税预计收入,西北边军的军力情况。 并从即日起,西北各州府实行夜间宵禁。 过了晚上戌时,凡有百姓街上行走一律拘押。 宿川国境线,白鹭关,出入严格盘查到个人,但凡携带铁器扁担超过一人一律不准进城。 听得谢宁在一旁一愣一愣的。 这架势,跟现代政府领导人巡查提前创城差不多。 “好了,暂时就这些!”廖吉昌到:“都先去忙,若有事情我单独交代你们。” “廖大人,我等告退……” “下官告退……” 屋内就剩下师徒二人,安静了一小会,廖吉昌道:“谢宁。” 谢宁抬头,“老师。” 他没说老师请吩咐,脸上也十分淡漠,十分明显地对京城来人不想参合进去。 廖吉昌却道:“徒儿,为师知道你此次不想在朝廷的人跟前露脸,但据为师得到的消息,朝廷有人就李家商行的事参了你和李将军一本。” “参我?” 谢宁有些意外。 但也是意料之中。 李家商行开业乃是冲着恢复民生,挖空世家劳力去的。 动了不知多少人的蛋糕,被参了也属正常。 “嗯,参你,连带的还有为师我。” 廖吉昌表情平静,看得出来并没怎么当回事。 谢宁笑了:“人长了两只眼睛,不是只用来看眼前,李家、西北军饷,此事过后,学生我也算报答了当初给老师立下的承诺。” 廖吉昌倏尔挑眉。 他这徒弟话里有话啊…… 师徒俩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先开口。 又过了许久之后,谢宁起身朝廖吉昌行了个礼,他道:“老师,学生许久未回老家,此事过后,学生想带妻子回乡过年,待来年再到老师府上叨扰。” 想回云州乡下,谢宁提了好多次,都被廖吉昌给否了。 此时再提。 廖吉昌捋着胡须,盯着谢宁眼仁里都是笑,他道:“那等京城的人走了,你便回去。” “多谢老师……” 八月末。 西北各地秋收开始。 云州试验田迎来前所未有的丰收。 宿川云州六月底抢种的粮食,麦穗也压低了麦秆。 各地祥和景象,冲散了粮食乱象来带的人心浮动。 朝廷来人在谢宁这里没有任何影响,相反的,他读书比往常更加努力,几次赵斌问他,将来是想科举高中之后,是要当官,还是回到西北在廖吉昌的羽翼之下安稳度日。 谢宁都没有给出个确切的答复。 他想干什么? 位极人臣? 在大宴这个看似四海升平,实则锦绣大旗之下,全是烂疮的大宴朝廷,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为此效忠。 而他的老师。 也根本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说他不想造反,他把西北治理得铁桶一般,地雷这种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的国之利器,他瞒不上报。要说他不想老老实实当个史书上的治理一方的名臣,他却体察民情,肃清西北毒瘤,让逍遥散最早消失在西北这片土地上。 而谢宁自己。 穿越到这个世家横行,百姓贫苦的封建王朝。 从冷眼旁观,到不得不参与其中。 一切似乎与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目标越行越远。 九月。 刑部郎中葛兆阳挑开帘子,望向官道旁忙于收割百姓们,他道:“原以为西北地处偏僻,少水多风沙,农耕并不容易,没想到竟能看到如此景象。” 太子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第228章 家禽免费给?太子大惊! 按察使周滔看了一眼窗外,起先他还没在意,可当看到老农将麻袋勒到车上,而自己则肩上扛着不比车上少的粮食,艰难往出走,“哎,这事怎么回事?” 太子随即睁开眼向车外掠了一眼,道:“停车下去看看。” 太子微服私访从京城到西北这一路,他见了太多,饿殍流民,本以为大宴天下太平盛世,却没想到民间疾苦到了如此。 赵奕下车后撩开袍子直奔地垄沟。 身后贴身太监,黄直连忙大呼小叫,“哎呦,我的爷呀,您快停下这哪里是您能落脚的底儿,可别脏了您的鞋!” 堂堂太子,脚上沾泥,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黄直尖利的嗓门顿时惹得周滔皱眉。 刑部葛兆阳也道:“殿下您这是……” 赵奕回过头,手指头点向黄直,“你、闭嘴。” 黄直立刻闭上捂上自己的嘴巴。 太子又点向葛兆阳,“葛臣工,是否忘了,本宫北上为的是体察民情?从今日起再不要称本宫为殿下,我就是你们协查军饷案的同僚记清楚没?” 葛兆阳乃五品官员,平日里只在太子跟前混个脸熟,被太子这么一说,立刻不敢吱声了。 云州官道旁耕地上随处可见,劳作的农人,看样子许多都是拖家带口,还有的妇人脸上饱经风霜,灰褐色的头发皮肤粗糙颜色跟男人无异,怀中却用布兜着吃手指的孩子。 赵奕久居京城,见了自己的百姓如此艰难,心头很是难受。 可当他走近了,却见这些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干劲满满,就连着孩子的妇人都满脸笑容地趴在地上捡麦穗。 半点没像他像的那般,哀容满面,一幅被压榨得活不下去的场面。 并且田间地头也没见个半个拎鞭子的地主老财。 “老人家,您这分明有牛,怎么还自己背粮食呢?” 老头从麦秆中抬头瞄了他一眼,没搭理。 赵奕又问,“老人家,这地是您自己家的吗?还是地主家的?” “你有事?” 老头见这人,连比地主家糊墙的纸都白,衣裳干净得不得了,连鞋底的白边都是刚沾上泥土,虽然穿着普通的棉衣长衫,但一看就知跟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不一样。 那指甲里头都没点泥。 赵奕和煦笑道:“老人家,我是外地的行商,路过此地见你们丰收想过来问问粮食产量。” “你是粮商人?” 老头眼神一下亮了。 粮食商人好啊,城里现在粮价飙上天,秋收这阵村里的人家都因为卖粮多赚了不少钱。 “我是。” “你问我为啥放着牛不用,自己扛粮食?” 赵奕笑了,“是的。” “嗨呀,这可是牛犊呀!俺们全家的祖宗!”老头盯着他腰间玉佩,回手喜爱地摸着牛犊的脑袋。 “全家的祖宗?” 农耕牲畜有多重要赵奕知道,但仅限于知道,并没有确切地感受过。 “可不是!” 老汉脸上沟壑纵深,笑得褶子都开了,“从前俺家这六亩地,春种秋收全家人都得下地干活,累的呦,现在好了,有牛了,别看它小等它长成了,以后就是最好的伙计!” “等它长大了?” “它现在不能干活么?” 赵奕眼中老汉背上的麦秆比山还沉重。 这样老迈的身躯,还从事这般劳苦,他有点心疼。 “嗨呀,后生!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老汉道:“这牛犊跟人一样,小的时候不养活好点,大了就废啦!俺们全家可都指着这头牛呢,它现在可比我大孙子都重要!” 比大孙子都重要!! 赵奕面露诧异。 老汉继续道:“你这是啥样子?我跟你说别看咱们西北地苦,但咱们的官老爷可都是好样的,就这牛?” “你看这牛?这肚子!这腿!这牙口!” “从前俺们哪敢想呀!” “家里几辈子人也攒不下来一个它呀!” 赵奕:“那现在?” “现在这牛可是俺们云州知府给置办的!”老汉说起牛说起官府来,高兴得恨不能直拍大腿,“我跟你说,俺们云州的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官,就这牛!这么好的牛,不光牛!还有羊!俺们村村都有!” “而且是必须有!” “必须有?” 牛羊对于普通农村来说多珍贵,赵奕哪能不知道,便是京城的外耕地,一个村子普遍都找不出两头牛。 而且,这老汉对云州官府大大称赞。 这话听在赵奕耳朵里,根本是不可能的是! 京城到西北的一路上,但凡问个百姓,问个人全都对官府世家避而不谈,哪有像老汉这样,口口称赞,简直把云州官府当成青天大老爷。 “当然啊!” 老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他们云州的官,自来就是这么好,就是对他们百姓体贴备至。 “咱们云州的官对俺们的好,何止牛羊啊!”老汉自傲地道:“鸡!鸡崽都给咱们!还有鸭子鹅也跟不要钱差不多!” “不要钱!!!” 赵奕的脑子彻底懵了。 不要钱? 他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幻听了? 天下还有不要钱的鸡鸭鹅? 还是官府主动发给百姓的? !!! 青天白日的,这老头在说什么胡话? 看紧接着老汉又道:“你这般吃惊作甚?就是不要钱啊!不光鸡鸭鹅苗不要钱,就连猪,咱们云州府的猪仔也都二三十文钱一个,官府连养牲畜的糠皮麦麸都给咱们呢!” “免、……?” 赵奕这下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便是太子,知道廖吉昌是治世名臣,大宴江山也还是有清官、好官的,可也从未听过有这样好的官! 鸡崽、鸭崽、鹅仔都不要钱。 就连猪仔都这般便宜。 京城的物价,一斤猪肉二十文,正猪都要……都要,赵奕不知道正猪多少钱,一斤猪肉二十文,还是他为体察民情出发前特地问的。 可这老汉刚才说什么? 一头猪仔二三十文? 二三十文? 岂不是京城一斤来的猪肉,在西北就能买头猪仔? 而且更重要是的什么? 官府还发放麦麸、糠皮,还是给不要钱!!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可不就是?” 老汉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指着不远处地里的牛羊,还有田埂上乱跑的鸭子鹅道:“你这些从前咱们村哪有啊!满村找也没这些啊,就算有也养活不起啊,一年到头种点粮食交完赋税还不够人吃的呢,谁还养牲口啊!” “可现在可不一样了!” “我听说呀,咱们西北几个州府都是在推行、推行什么家禽蓄养计划,好像是个什么缺心眼的书生提出来的!” “缺心眼的书生?” 第228章 家禽免费给?太子大惊! 按察使周滔看了一眼窗外,起先他还没在意,可当看到老农将麻袋勒到车上,而自己则肩上扛着不比车上少的粮食,艰难往出走,“哎,这事怎么回事?” 太子随即睁开眼向车外掠了一眼,道:“停车下去看看。” 太子微服私访从京城到西北这一路,他见了太多,饿殍流民,本以为大宴天下太平盛世,却没想到民间疾苦到了如此。 赵奕下车后撩开袍子直奔地垄沟。 身后贴身太监,黄直连忙大呼小叫,“哎呦,我的爷呀,您快停下这哪里是您能落脚的底儿,可别脏了您的鞋!” 堂堂太子,脚上沾泥,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黄直尖利的嗓门顿时惹得周滔皱眉。 刑部葛兆阳也道:“殿下您这是……” 赵奕回过头,手指头点向黄直,“你、闭嘴。” 黄直立刻闭上捂上自己的嘴巴。 太子又点向葛兆阳,“葛臣工,是否忘了,本宫北上为的是体察民情?从今日起再不要称本宫为殿下,我就是你们协查军饷案的同僚记清楚没?” 葛兆阳乃五品官员,平日里只在太子跟前混个脸熟,被太子这么一说,立刻不敢吱声了。 云州官道旁耕地上随处可见,劳作的农人,看样子许多都是拖家带口,还有的妇人脸上饱经风霜,灰褐色的头发皮肤粗糙颜色跟男人无异,怀中却用布兜着吃手指的孩子。 赵奕久居京城,见了自己的百姓如此艰难,心头很是难受。 可当他走近了,却见这些百姓人人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干劲满满,就连着孩子的妇人都满脸笑容地趴在地上捡麦穗。 半点没像他像的那般,哀容满面,一幅被压榨得活不下去的场面。 并且田间地头也没见个半个拎鞭子的地主老财。 “老人家,您这分明有牛,怎么还自己背粮食呢?” 老头从麦秆中抬头瞄了他一眼,没搭理。 赵奕又问,“老人家,这地是您自己家的吗?还是地主家的?” “你有事?” 老头见这人,连比地主家糊墙的纸都白,衣裳干净得不得了,连鞋底的白边都是刚沾上泥土,虽然穿着普通的棉衣长衫,但一看就知跟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不一样。 那指甲里头都没点泥。 赵奕和煦笑道:“老人家,我是外地的行商,路过此地见你们丰收想过来问问粮食产量。” “你是粮商人?” 老头眼神一下亮了。 粮食商人好啊,城里现在粮价飙上天,秋收这阵村里的人家都因为卖粮多赚了不少钱。 “我是。” “你问我为啥放着牛不用,自己扛粮食?” 赵奕笑了,“是的。” “嗨呀,这可是牛犊呀!俺们全家的祖宗!”老头盯着他腰间玉佩,回手喜爱地摸着牛犊的脑袋。 “全家的祖宗?” 农耕牲畜有多重要赵奕知道,但仅限于知道,并没有确切地感受过。 “可不是!” 老汉脸上沟壑纵深,笑得褶子都开了,“从前俺家这六亩地,春种秋收全家人都得下地干活,累的呦,现在好了,有牛了,别看它小等它长成了,以后就是最好的伙计!” “等它长大了?” “它现在不能干活么?” 赵奕眼中老汉背上的麦秆比山还沉重。 这样老迈的身躯,还从事这般劳苦,他有点心疼。 “嗨呀,后生!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老汉道:“这牛犊跟人一样,小的时候不养活好点,大了就废啦!俺们全家可都指着这头牛呢,它现在可比我大孙子都重要!” 比大孙子都重要!! 赵奕面露诧异。 老汉继续道:“你这是啥样子?我跟你说别看咱们西北地苦,但咱们的官老爷可都是好样的,就这牛?” “你看这牛?这肚子!这腿!这牙口!” “从前俺们哪敢想呀!” “家里几辈子人也攒不下来一个它呀!” 赵奕:“那现在?” “现在这牛可是俺们云州知府给置办的!”老汉说起牛说起官府来,高兴得恨不能直拍大腿,“我跟你说,俺们云州的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官,就这牛!这么好的牛,不光牛!还有羊!俺们村村都有!” “而且是必须有!” “必须有?” 牛羊对于普通农村来说多珍贵,赵奕哪能不知道,便是京城的外耕地,一个村子普遍都找不出两头牛。 而且,这老汉对云州官府大大称赞。 这话听在赵奕耳朵里,根本是不可能的是! 京城到西北的一路上,但凡问个百姓,问个人全都对官府世家避而不谈,哪有像老汉这样,口口称赞,简直把云州官府当成青天大老爷。 “当然啊!” 老汉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他们云州的官,自来就是这么好,就是对他们百姓体贴备至。 “咱们云州的官对俺们的好,何止牛羊啊!”老汉自傲地道:“鸡!鸡崽都给咱们!还有鸭子鹅也跟不要钱差不多!” “不要钱!!!” 赵奕的脑子彻底懵了。 不要钱? 他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幻听了? 天下还有不要钱的鸡鸭鹅? 还是官府主动发给百姓的? !!! 青天白日的,这老头在说什么胡话? 看紧接着老汉又道:“你这般吃惊作甚?就是不要钱啊!不光鸡鸭鹅苗不要钱,就连猪,咱们云州府的猪仔也都二三十文钱一个,官府连养牲畜的糠皮麦麸都给咱们呢!” “免、……?” 赵奕这下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便是太子,知道廖吉昌是治世名臣,大宴江山也还是有清官、好官的,可也从未听过有这样好的官! 鸡崽、鸭崽、鹅仔都不要钱。 就连猪仔都这般便宜。 京城的物价,一斤猪肉二十文,正猪都要……都要,赵奕不知道正猪多少钱,一斤猪肉二十文,还是他为体察民情出发前特地问的。 可这老汉刚才说什么? 一头猪仔二三十文? 二三十文? 岂不是京城一斤来的猪肉,在西北就能买头猪仔? 而且更重要是的什么? 官府还发放麦麸、糠皮,还是给不要钱!!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可不就是?” 老汉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指着不远处地里的牛羊,还有田埂上乱跑的鸭子鹅道:“你这些从前咱们村哪有啊!满村找也没这些啊,就算有也养活不起啊,一年到头种点粮食交完赋税还不够人吃的呢,谁还养牲口啊!” “可现在可不一样了!” “我听说呀,咱们西北几个州府都是在推行、推行什么家禽蓄养计划,好像是个什么缺心眼的书生提出来的!” “缺心眼的书生?” 第229章 太子:又是姓谢的秀才? 赵奕这下是彻底不会了。 牛羊村村有不说,家禽给!麦麸糠皮给,这些足够让他惊讶到难以消化的消息,后面竟然跟着更大的惊喜,这老汉竟然说,如此惠及百姓的举措,竟然是整个西北都在进行。 大宴赋税大头交给朝廷。 只留下一小部分维系府衙正常开支。 一个州府级别的府衙能有多少流通银子,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要是记得没错,云州的知府好像是姓谭。 是廖吉昌一手提拔上来的,每三年政绩也都是评优。 老汉口中的缺心眼书生,赵奕怎么留意,他好奇问道:“官府给你们这样发牲畜,还有便宜的猪牛羊,这钱从哪儿来?你们云州官府总不能知府贴钱?” “贴啥钱?” 老汉立刻维护:“俺们云州的谭大人,乃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他日子都够清苦了,还叫他贴钱,这俺们哪里舍得?” 普通百姓如此维护一方官员。 这简直问所未闻。 赵奕诧异:“……那?” “哎呦后生,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不知道怎们西北本地的官有多好!”老汉道:“咱们西北的官为了俺们百姓可是操了老了心了,你光看这些牛羊牲畜便宜卖给我们,喂养牲口的口粮,其实就是给咱们过不下去的百姓吃的!” “生怕俺们饿死喽!” “哎呦,前两年旱灾那会那人死的,没有数了都!” “没有数?”赵奕拧眉,目光带上怒意,“朝廷难道没下发赈灾粮吗?” “赈灾粮?”老汉轻蔑一笑,回想起旱灾那几年,他嘲讽道:“俺们是大前年开始旱的,朝廷的粮食啥时候来的?去年上半年来的!死人骨头都烂没了,孩子死了他来奶了!赶趟吗?” “再说,西北大旱,朝廷下来的赈灾粮才多少?” “你可别告诉我不知道,小孩都清楚,就是上头拨下来一头蒜,左扒一层右扒一层到了咱们老百姓嘴里,连汤都喝不着!” “这还是咱们廖大人和谭大人英明,提前开了粮库,才叫咱们百姓没饿死那么多!” 赵奕一噎。 被老汉怼的哑口无言。 同时心里更是愤怒,户部这帮蛀虫,贪墨也不分个时候,连老百姓的骨髓都要吸食。 赵奕又绕回来,“那这牲口银钱从哪来,您还没说呢!” “你问这个,这可有话说了!” 老汉眉宇之间仿佛过了年一样的高兴,“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都聪明呢,这蓄养牲畜还是那个缺心眼的文曲星发明的呢,起先只是在宿川那片搞来着,是咱们云州的谭大人,见这法子对咱们老百姓有利,联合几个世家搞起来的!” 赵奕从老汉口中得知。 牲畜蓄养计划自宿川兴起。 一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百姓牛羊,鸡鸭鹅狗等更是几乎不要钱,而且按照牲畜大小给百姓发放糠皮麦麸,这等人也能吃的牲畜口粮,牲畜说是买,其实更像是一种合作。 每个百姓不论是领养给的鸡崽,还是要钱的牛羊,都是签订的半年契约。 半年期限一到,世家和商行便会以市场八成的价格收购回来。 这样既免去了蓄养的繁琐,收购一方也能借此获利。 并且,官府还勒令世家和商行组织了兽医,兽药一旦发现,牲畜瘟疫,便会立刻上门,兽药当然也是不要钱的。 而且如此大的家禽牲畜,并非没有销量,这些活物到了斤两都会由榷场衙门统一统筹,转手高价卖给塞外的胡人。 赵奕听完之后。 久久不言。 高实在是太高了! 他当太子这么久,不论是监国、还是詹事府的东宫小朝廷,都从未听过如此高明,既能让百姓吃饱饭,又能让官府不贴钱,各方获利的法子。 “都说那个文曲星秀才是个缺心眼,哈哈……”老汉笑了几声,“这都是咱们老百姓背地里夸他来着,这样的缺心眼,尽给咱们老百姓办实事,在咱们老百姓心里他跟谭大人一样,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呀!” 老汉几次三番提及缺心眼的秀才。 赵奕心道,你们村人夸人可真特殊。 “书生还是缺心眼?” 老汉见这年轻人,一副被雷劈了似得表情。 沾沾自得地给赵奕已经在蹦迪地精神上,又重重来了一下,“我跟你说啊,你可别看这秀才缺心眼,我听人说,他还是什么、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曲星,还是什么、什么大小的三元哩!” “连再往北边的瘟疫都这缺心眼的孩子治的!” 瘟、瘟疫…… 赵奕的脑子好似想起了什么。 但巨大的信息冲击下,那个记忆里简短出现过的名字忽然又跑远了。 老汉见年轻人呆愣愣地跟傻了一样,好奇看了他两眼,“那啥,跟你说了这老半天,你到底是不是买粮食的?” “……嗯?” “买粮?” 老汉皱眉,“你不是买粮食的?不是你耽误我半天干啥!” 就在这时,田埂那头见太子迟迟不回来的几人冲忙跑过来。 黄直半扇身子肥肉乱颤,在距离太子几步远的距离,一见尊贵的太子殿下衣袍下的手,竟然在掐自己的大腿!心头警报顷刻拉响,一边跑一边指着老汉咒骂,“个老不死的东西,跟我家爷说什么了!” “活腻了你!” 黄直老母鸡似得阵仗给老汉吓了一跳。 连一边的牛犊都吓跑了。 老汉本来就是看年轻人是粮商人,乐意多跟他说两句,这下可好,一个傻子问了老半天,耽误干活不买粮食不说,又蹦出来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指着他就骂。 一看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 虽然怕惹麻烦,老汉仍旧回嘴地道:“是他拉着我说个没完,你骂谁你?” “俺还没说你家少爷耽误俺干活呢?” “死二椅子!假娘们!” “脑子有毛病你们!” “嗨!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你骂谁呢你!” “谁先喷粪骂谁!” 老头一见不好,撵着小牛犊撒腿就跑。 太子要是出了差错,他们这些人全家的脑袋都得掉,葛兆阳连忙朝太子拱手道:“殿下赎罪,是我等保护不周!” 赵奕这才回魂,不过也才回来一半,他道:“周臣工、葛臣工你们说,这天底下真有缺心眼能考中秀才的吗?” 葛兆阳:“……啊?” 周滔一贯严肃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老头刚才跟太子说什么了? 太子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疑问揣在他们的心里,直到进入云州城内都没有消散,太子非但不允许他们到官府的驿馆休息不说,到了客栈下榻之后,太子便丢下他们几人仅带了两个侍卫出去。 云州早已实行宵禁。 此时天色尚早,太子逛完了米粮店,对云州本地的粮价有些了解。 云州本地,底层百姓果腹的粗粮十分便宜,粟米才五文钱一斤,比京城还便宜,糠皮麦麸什么的更是遍地都是,用作米粮店招徕顾客的添头,他更在云州东城发现一处商行,东西便宜得简直让人咂舌。 一问之下,竟然又是出自哪个缺心眼的书生之手。 不过此时,赵奕已经想起这百姓口中称赞不断,缺心眼的文曲星是谁了。 走到府衙对面。 赵奕在茶摊上坐下,看着夕阳下有序忙碌的百姓,感叹道:“云州街道整洁,百姓吃饱穿暖,这是本宫出京以来一次感受到为何安居乐业。” 黄直哪有坐下的份,即便站在太子身后,也不妨碍他嫌弃茶摊的粗陋,他道:“这还不是陛下和殿下英明,西北的百姓都该感谢您和陛下才是!” 傍晚,茶摊上的人不多。 经营茶摊的是父子俩,年迈的老父亲烧水,三旬书生样子的儿子招待客人。 “客官您的茶。” 书生一瘸一拐地放下茶碗,眼睛却盯着府衙门前人群聚集处。 赵奕好奇地看了一眼,起先没觉得怎么样。 劣质的茶刚入口,他皱了一下眉,夕阳下瞧出了府衙大榜跟前,围着的竟然全都是书生打扮的人,他向茶摊书生问道:“老哥,他们这是做什么呢?” 茶摊书生的眼睛仍旧瞄着前方。 他道:“这是准备明年乡试的秀才,都在这摘抄临摹谢小三元的文章和丈量笔迹?” “摘抄?” “丈量笔迹?” 科举考试引用经典名句,乃是惯常操作,若是连名句都不会背,那几本跟文盲无异。 但笔迹什么意思? 赵奕自己钻研书法一道,都是用的临摹。 “笔迹?是模仿哪位姓谢的秀才的字?” 赵奕好奇地问道。 第229章 太子:又是姓谢的秀才? 赵奕这下是彻底不会了。 牛羊村村有不说,家禽给!麦麸糠皮给,这些足够让他惊讶到难以消化的消息,后面竟然跟着更大的惊喜,这老汉竟然说,如此惠及百姓的举措,竟然是整个西北都在进行。 大宴赋税大头交给朝廷。 只留下一小部分维系府衙正常开支。 一个州府级别的府衙能有多少流通银子,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要是记得没错,云州的知府好像是姓谭。 是廖吉昌一手提拔上来的,每三年政绩也都是评优。 老汉口中的缺心眼书生,赵奕怎么留意,他好奇问道:“官府给你们这样发牲畜,还有便宜的猪牛羊,这钱从哪儿来?你们云州官府总不能知府贴钱?” “贴啥钱?” 老汉立刻维护:“俺们云州的谭大人,乃是天底下最好的青天大老爷!他日子都够清苦了,还叫他贴钱,这俺们哪里舍得?” 普通百姓如此维护一方官员。 这简直问所未闻。 赵奕诧异:“……那?” “哎呦后生,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不知道怎们西北本地的官有多好!”老汉道:“咱们西北的官为了俺们百姓可是操了老了心了,你光看这些牛羊牲畜便宜卖给我们,喂养牲口的口粮,其实就是给咱们过不下去的百姓吃的!” “生怕俺们饿死喽!” “哎呦,前两年旱灾那会那人死的,没有数了都!” “没有数?”赵奕拧眉,目光带上怒意,“朝廷难道没下发赈灾粮吗?” “赈灾粮?”老汉轻蔑一笑,回想起旱灾那几年,他嘲讽道:“俺们是大前年开始旱的,朝廷的粮食啥时候来的?去年上半年来的!死人骨头都烂没了,孩子死了他来奶了!赶趟吗?” “再说,西北大旱,朝廷下来的赈灾粮才多少?” “你可别告诉我不知道,小孩都清楚,就是上头拨下来一头蒜,左扒一层右扒一层到了咱们老百姓嘴里,连汤都喝不着!” “这还是咱们廖大人和谭大人英明,提前开了粮库,才叫咱们百姓没饿死那么多!” 赵奕一噎。 被老汉怼的哑口无言。 同时心里更是愤怒,户部这帮蛀虫,贪墨也不分个时候,连老百姓的骨髓都要吸食。 赵奕又绕回来,“那这牲口银钱从哪来,您还没说呢!” “你问这个,这可有话说了!” 老汉眉宇之间仿佛过了年一样的高兴,“要不怎么说,读书人都聪明呢,这蓄养牲畜还是那个缺心眼的文曲星发明的呢,起先只是在宿川那片搞来着,是咱们云州的谭大人,见这法子对咱们老百姓有利,联合几个世家搞起来的!” 赵奕从老汉口中得知。 牲畜蓄养计划自宿川兴起。 一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百姓牛羊,鸡鸭鹅狗等更是几乎不要钱,而且按照牲畜大小给百姓发放糠皮麦麸,这等人也能吃的牲畜口粮,牲畜说是买,其实更像是一种合作。 每个百姓不论是领养给的鸡崽,还是要钱的牛羊,都是签订的半年契约。 半年期限一到,世家和商行便会以市场八成的价格收购回来。 这样既免去了蓄养的繁琐,收购一方也能借此获利。 并且,官府还勒令世家和商行组织了兽医,兽药一旦发现,牲畜瘟疫,便会立刻上门,兽药当然也是不要钱的。 而且如此大的家禽牲畜,并非没有销量,这些活物到了斤两都会由榷场衙门统一统筹,转手高价卖给塞外的胡人。 赵奕听完之后。 久久不言。 高实在是太高了! 他当太子这么久,不论是监国、还是詹事府的东宫小朝廷,都从未听过如此高明,既能让百姓吃饱饭,又能让官府不贴钱,各方获利的法子。 “都说那个文曲星秀才是个缺心眼,哈哈……”老汉笑了几声,“这都是咱们老百姓背地里夸他来着,这样的缺心眼,尽给咱们老百姓办实事,在咱们老百姓心里他跟谭大人一样,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呀!” 老汉几次三番提及缺心眼的秀才。 赵奕心道,你们村人夸人可真特殊。 “书生还是缺心眼?” 老汉见这年轻人,一副被雷劈了似得表情。 沾沾自得地给赵奕已经在蹦迪地精神上,又重重来了一下,“我跟你说啊,你可别看这秀才缺心眼,我听人说,他还是什么、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曲星,还是什么、什么大小的三元哩!” “连再往北边的瘟疫都这缺心眼的孩子治的!” 瘟、瘟疫…… 赵奕的脑子好似想起了什么。 但巨大的信息冲击下,那个记忆里简短出现过的名字忽然又跑远了。 老汉见年轻人呆愣愣地跟傻了一样,好奇看了他两眼,“那啥,跟你说了这老半天,你到底是不是买粮食的?” “……嗯?” “买粮?” 老汉皱眉,“你不是买粮食的?不是你耽误我半天干啥!” 就在这时,田埂那头见太子迟迟不回来的几人冲忙跑过来。 黄直半扇身子肥肉乱颤,在距离太子几步远的距离,一见尊贵的太子殿下衣袍下的手,竟然在掐自己的大腿!心头警报顷刻拉响,一边跑一边指着老汉咒骂,“个老不死的东西,跟我家爷说什么了!” “活腻了你!” 黄直老母鸡似得阵仗给老汉吓了一跳。 连一边的牛犊都吓跑了。 老汉本来就是看年轻人是粮商人,乐意多跟他说两句,这下可好,一个傻子问了老半天,耽误干活不买粮食不说,又蹦出来个不男不女的二椅子,指着他就骂。 一看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 虽然怕惹麻烦,老汉仍旧回嘴地道:“是他拉着我说个没完,你骂谁你?” “俺还没说你家少爷耽误俺干活呢?” “死二椅子!假娘们!” “脑子有毛病你们!” “嗨!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你骂谁呢你!” “谁先喷粪骂谁!” 老头一见不好,撵着小牛犊撒腿就跑。 太子要是出了差错,他们这些人全家的脑袋都得掉,葛兆阳连忙朝太子拱手道:“殿下赎罪,是我等保护不周!” 赵奕这才回魂,不过也才回来一半,他道:“周臣工、葛臣工你们说,这天底下真有缺心眼能考中秀才的吗?” 葛兆阳:“……啊?” 周滔一贯严肃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老头刚才跟太子说什么了? 太子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疑问揣在他们的心里,直到进入云州城内都没有消散,太子非但不允许他们到官府的驿馆休息不说,到了客栈下榻之后,太子便丢下他们几人仅带了两个侍卫出去。 云州早已实行宵禁。 此时天色尚早,太子逛完了米粮店,对云州本地的粮价有些了解。 云州本地,底层百姓果腹的粗粮十分便宜,粟米才五文钱一斤,比京城还便宜,糠皮麦麸什么的更是遍地都是,用作米粮店招徕顾客的添头,他更在云州东城发现一处商行,东西便宜得简直让人咂舌。 一问之下,竟然又是出自哪个缺心眼的书生之手。 不过此时,赵奕已经想起这百姓口中称赞不断,缺心眼的文曲星是谁了。 走到府衙对面。 赵奕在茶摊上坐下,看着夕阳下有序忙碌的百姓,感叹道:“云州街道整洁,百姓吃饱穿暖,这是本宫出京以来一次感受到为何安居乐业。” 黄直哪有坐下的份,即便站在太子身后,也不妨碍他嫌弃茶摊的粗陋,他道:“这还不是陛下和殿下英明,西北的百姓都该感谢您和陛下才是!” 傍晚,茶摊上的人不多。 经营茶摊的是父子俩,年迈的老父亲烧水,三旬书生样子的儿子招待客人。 “客官您的茶。” 书生一瘸一拐地放下茶碗,眼睛却盯着府衙门前人群聚集处。 赵奕好奇地看了一眼,起先没觉得怎么样。 劣质的茶刚入口,他皱了一下眉,夕阳下瞧出了府衙大榜跟前,围着的竟然全都是书生打扮的人,他向茶摊书生问道:“老哥,他们这是做什么呢?” 茶摊书生的眼睛仍旧瞄着前方。 他道:“这是准备明年乡试的秀才,都在这摘抄临摹谢小三元的文章和丈量笔迹?” “摘抄?” “丈量笔迹?” 科举考试引用经典名句,乃是惯常操作,若是连名句都不会背,那几本跟文盲无异。 但笔迹什么意思? 赵奕自己钻研书法一道,都是用的临摹。 “笔迹?是模仿哪位姓谢的秀才的字?” 赵奕好奇地问道。 第230章 把谢宁当项目研究上了 “哪儿,不是!”书生羡慕地说道:“咱们西北这位小三元,起先他能连续夺魁许多人都不服来着。” “不服?” 赵奕挑眉。 官府判定的院试魁首还有学子敢不服? “就是不服……” 书生回忆起来,当初府衙门前静坐示威,他道:“谢秀才出身微寒,家境贫苦,向来魁首高名次都是世家或者官宦子弟出身,圣上虽然广开恩科,但除了基础的经史子集,高深一点的科举书籍我们普通学子根本没有门路,也更谈不上钻研。” 摸都摸不着边的东西。 哪来的机会读? 世家门阀垄断,不仅仅是从人口土地上,更深层次的是彻底截断了普通人上升的路径。 赵奕深沉下来,点了点头。 “如此说,贫寒学子能考得科举魁首也的确是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 茶摊书生,走起路来颠簸得厉害,叫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双腿上。 书生说:“所以,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谢宁谢秀才是考真本事考上来的,就连我……我当初也质疑来着,就在哪儿……”他惭愧地笑了下,指着府衙门前的开阔地,“我们这些落榜的书生,当初还汇集在一起静坐,找谭大人讨要说法来着。” 府衙示威。 不论何种行迹都是犯上大罪。 一看这书生好模样地做生意,向来云州知府也没怎么难为他们。 赵奕笑道:“你们胆子还真大!” “无知啊!无知还无脑,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书生惭愧笑道:“想当初,怀疑谢秀才的人何其多,人人都在看笑话,可当谭大人将谢小三元的试卷全部张贴出来,我们才知道人什么叫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秀才有句话说的对,我们哪里是怀疑他的才学。” 赵奕愣住,听得聚精会神。 朝廷恩科,广纳贤才,乃是给朝廷输送新鲜血液最好的途径。 得知此地,学子之间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谢秀才怎么说?” “谢秀才说,说我们不是嫉妒他,根本就是在怀疑自己,怀疑我们这样的穷苦出身,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拨云见日的那天!”书生想起那日府衙前,谢宁的振聋发聩,就觉浑身血液滚烫,他两眼微微湿润地说:“这世间,即便乌云遮蔽,豪强横行,我等苦读圣贤书不就是要让着天下澄清玉宇?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苦寒民众得以安居乐业?” “拘泥一朝一夕得失,的确是我们狭隘了!” “听你言说,这姓谢的秀才的确是有真才实学。”赵奕感觉出京以后沉闷的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艰苦考上来的小三元,被人冤枉嫉妒攻讦还不忘点醒愚昧的寒门学子。 这谢宁,的确有趣。 就是那老汉对他的夸奖…… 赵奕脸上笑意更浓了。 “谢秀才的才学……”瘸腿书生说说,还摇头兴奋起来,仿佛谢宁的文章是什么琼浆甘露,他道:“咱们云州府谢秀才的文章,言语说不尽其中玄妙惊艳,阁下若是感兴趣,他的文章和今年科考的文章前十名,都在那大榜之上,您尽可以去看看!” “哦?还在?” 赵奕登时来了兴致,正好粗劣的茶水难以入口,他起身刚走两步,回头好奇地道:“我并没冒犯的意思,这位仁兄,你的腿……” 书生笑了下,瞳仁里有遗憾,“房子倒塌砸断了。” “断了,是何种断?” 赵奕还没说话,黄直倒是先插言。 宫里太监宫女受罚打折个胳膊腿,在寻常不过。 既然说是断了,那他为何还能直立行走? 赵奕也同样诧异。 “是安装了义肢。”说着书生撩起袍子,露出膝盖以下衔接十分明显的小腿。 “这是什么?” 这下不光黄直,就连赵奕都忘了眨眼间。 书生的腿很明显是从膝盖以下整个断掉,他的小腿被一截跟人腿无异的木头腿代替,并且更为让人惊讶的是木脚下面竟然还穿着鞋子。 这样逼真的东西,袍子一盖,外人只看不出来他是个瘸子。 半点察觉不出来,这人竟是个残疾。 “大宴律法在先,残疾着不能参加科考,我这辈子科举的梦是断了……” 书生像是已经从身体残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冲着赵奕摆摆手笑道:“兄台你且去看!看我西北代有才人出,看这锦绣江山不养闲人!若有机会替我圆这青天梦!” 赵奕脑仁发胀地往府衙大榜前走。 他心里仿佛倒了五味瓶。 各种滋味都有。 他诧异西北本地学子竟有如此风气。 又惊叹,那个叫谢宁的秀才,竟然才名如此远博。 田间地头,学子中间都有他的传说。 赵奕后头的黄直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他随太子出宫美差一件,出京的时候,他就打听过,皇帝跟前的内廷大太监赵小脚,就是跟西北的这个叫谢宁的勾搭上才发了大财,本来么,大家都是太监,同样都是少了一根东西的阉人。 他黄直伺候太子长大。 将来就是第二个赵小脚。 说句不好听的,等皇帝驾崩那天,管他赵小脚如今如何煊赫,将来养老那天都要看他的脸色。 可这姓赵的老东西,宫里宫外谁的瓷砖都给了。 他想买几块妆点卧房,竟然还要排队? 这叫黄直心里很是不得劲。 连带着那个没见过面的谢宁都讨厌了几分。 赵奕人生的不算高,站在一堆拿着尺子笔墨的学子后头,只能看见一茬后脑勺,这时候就显出狗腿子的重要性了,黄直架子一摆,咳嗽了声,“都让开点,别碍着咱家少爷的眼!” 学子们纷纷回头。 就见公鸭嗓旁边站着个气度非凡的年轻人。 年亲人虽然穿着棉布长衫,但大肥馒头公鸭嗓却是一身绸服。 赵奕皱眉训斥,“我在这自己看看,你,先上一边去!” 黄直一愣,连忙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少爷您先在这里看,老奴就在一边等着伺候!” 黄直一走,赵奕跟前两米都没人。 学子们都被他这边这条狗给吓到了,纷纷怕被咬。 赵奕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走到大榜最近处,看有学子拿着尺子在试卷上丈量,再联想到瘸腿书生的话,问道:“你们这是在……量试卷的字?” 丈量试卷的人正量得聚精会神,突然被打断,立刻不悦回头,“你先等会,等我量完才轮到你!” 赵奕一愣。 盯着前头学子手里的尺子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他那人身后明显是在排队的人,问道:“这位仁兄,你们是在做什么?临摹大榜上的试卷还是……” 他怎么瞧着,像是在丈量试卷上的自己间距。 后面排队那人倒是好脾气,看样子也十分年轻,他道:“这你不知道?” 赵奕不解。 “知道什么?” “拿尺子量谢秀才试卷的字体大小每行多少个字啊!”那学子以为他不懂,显摆似得说道,“这谢小三元的试卷诗句文章,都被咱们扒遍了也拆解多回了,他那才思敏捷的文章不狠下苦功夫根本无法超越。” “阅卷分,知不知道?” 赵奕点头。 一篇文章好坏,第一眼看的便是字。 若是字迹潦草,便是才华盖世也如玉盏盛屎。 阅卷官必然不会再看第二眼。 反之,字迹整洁公正的文章则能为试卷加分不少。 那学子拿着纸笔翘脚看着大榜道:“既然文章无法超越,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下心思了,有人研究过,谢秀才的字各个一般大小,每行字几乎都是一样多,而且他的文章,你可以细瞧,每个试卷都是刚刚好到了最后一行,绝无剩余或者不够。” “最关键是他的字体,说是馆阁体笔锋遒劲,撇捺皆是锋芒,文章通篇看下来真是赏心悦目!” 这学生把谢宁的文章字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但在赵奕心里直是略微掀起一丝波澜。 他乃东宫太子,历年的会试前十名都由他跟吏部官员,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亲自圈出来,他们圈出来拔尖的十个再送到乾元帝跟前评定前三甲。 大宴往年的佳作全都看了不敢说。 但近几年的天下才子的文章,他可是读过太多了。 这个叫谢宁的难道真像他们说的,在才学上这般厉害……? 竟然细微到如此? 赵奕有些不信。 不过才考到了秀才而已…… 他的脚步才刚随着前头的学子移动,刚抬头,只是一眼,便瞧见了大榜最上方的一首诗句,赵奕五内剧烈震荡,多少年……多少年,他从未见过如此锋利,杀气如此之重的诗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赵奕周身彻寒,只觉得皮肤经脉,乃是灵魂都在震荡,他再次喃喃地念道:“旧时王谢堂前燕他,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230章 把谢宁当项目研究上了 “哪儿,不是!”书生羡慕地说道:“咱们西北这位小三元,起先他能连续夺魁许多人都不服来着。” “不服?” 赵奕挑眉。 官府判定的院试魁首还有学子敢不服? “就是不服……” 书生回忆起来,当初府衙门前静坐示威,他道:“谢秀才出身微寒,家境贫苦,向来魁首高名次都是世家或者官宦子弟出身,圣上虽然广开恩科,但除了基础的经史子集,高深一点的科举书籍我们普通学子根本没有门路,也更谈不上钻研。” 摸都摸不着边的东西。 哪来的机会读? 世家门阀垄断,不仅仅是从人口土地上,更深层次的是彻底截断了普通人上升的路径。 赵奕深沉下来,点了点头。 “如此说,贫寒学子能考得科举魁首也的确是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 茶摊书生,走起路来颠簸得厉害,叫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双腿上。 书生说:“所以,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谢宁谢秀才是考真本事考上来的,就连我……我当初也质疑来着,就在哪儿……”他惭愧地笑了下,指着府衙门前的开阔地,“我们这些落榜的书生,当初还汇集在一起静坐,找谭大人讨要说法来着。” 府衙示威。 不论何种行迹都是犯上大罪。 一看这书生好模样地做生意,向来云州知府也没怎么难为他们。 赵奕笑道:“你们胆子还真大!” “无知啊!无知还无脑,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书生惭愧笑道:“想当初,怀疑谢秀才的人何其多,人人都在看笑话,可当谭大人将谢小三元的试卷全部张贴出来,我们才知道人什么叫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秀才有句话说的对,我们哪里是怀疑他的才学。” 赵奕愣住,听得聚精会神。 朝廷恩科,广纳贤才,乃是给朝廷输送新鲜血液最好的途径。 得知此地,学子之间的趣事,他听得津津有味。 “谢秀才怎么说?” “谢秀才说,说我们不是嫉妒他,根本就是在怀疑自己,怀疑我们这样的穷苦出身,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拨云见日的那天!”书生想起那日府衙前,谢宁的振聋发聩,就觉浑身血液滚烫,他两眼微微湿润地说:“这世间,即便乌云遮蔽,豪强横行,我等苦读圣贤书不就是要让着天下澄清玉宇?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苦寒民众得以安居乐业?” “拘泥一朝一夕得失,的确是我们狭隘了!” “听你言说,这姓谢的秀才的确是有真才实学。”赵奕感觉出京以后沉闷的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艰苦考上来的小三元,被人冤枉嫉妒攻讦还不忘点醒愚昧的寒门学子。 这谢宁,的确有趣。 就是那老汉对他的夸奖…… 赵奕脸上笑意更浓了。 “谢秀才的才学……”瘸腿书生说说,还摇头兴奋起来,仿佛谢宁的文章是什么琼浆甘露,他道:“咱们云州府谢秀才的文章,言语说不尽其中玄妙惊艳,阁下若是感兴趣,他的文章和今年科考的文章前十名,都在那大榜之上,您尽可以去看看!” “哦?还在?” 赵奕登时来了兴致,正好粗劣的茶水难以入口,他起身刚走两步,回头好奇地道:“我并没冒犯的意思,这位仁兄,你的腿……” 书生笑了下,瞳仁里有遗憾,“房子倒塌砸断了。” “断了,是何种断?” 赵奕还没说话,黄直倒是先插言。 宫里太监宫女受罚打折个胳膊腿,在寻常不过。 既然说是断了,那他为何还能直立行走? 赵奕也同样诧异。 “是安装了义肢。”说着书生撩起袍子,露出膝盖以下衔接十分明显的小腿。 “这是什么?” 这下不光黄直,就连赵奕都忘了眨眼间。 书生的腿很明显是从膝盖以下整个断掉,他的小腿被一截跟人腿无异的木头腿代替,并且更为让人惊讶的是木脚下面竟然还穿着鞋子。 这样逼真的东西,袍子一盖,外人只看不出来他是个瘸子。 半点察觉不出来,这人竟是个残疾。 “大宴律法在先,残疾着不能参加科考,我这辈子科举的梦是断了……” 书生像是已经从身体残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冲着赵奕摆摆手笑道:“兄台你且去看!看我西北代有才人出,看这锦绣江山不养闲人!若有机会替我圆这青天梦!” 赵奕脑仁发胀地往府衙大榜前走。 他心里仿佛倒了五味瓶。 各种滋味都有。 他诧异西北本地学子竟有如此风气。 又惊叹,那个叫谢宁的秀才,竟然才名如此远博。 田间地头,学子中间都有他的传说。 赵奕后头的黄直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他随太子出宫美差一件,出京的时候,他就打听过,皇帝跟前的内廷大太监赵小脚,就是跟西北的这个叫谢宁的勾搭上才发了大财,本来么,大家都是太监,同样都是少了一根东西的阉人。 他黄直伺候太子长大。 将来就是第二个赵小脚。 说句不好听的,等皇帝驾崩那天,管他赵小脚如今如何煊赫,将来养老那天都要看他的脸色。 可这姓赵的老东西,宫里宫外谁的瓷砖都给了。 他想买几块妆点卧房,竟然还要排队? 这叫黄直心里很是不得劲。 连带着那个没见过面的谢宁都讨厌了几分。 赵奕人生的不算高,站在一堆拿着尺子笔墨的学子后头,只能看见一茬后脑勺,这时候就显出狗腿子的重要性了,黄直架子一摆,咳嗽了声,“都让开点,别碍着咱家少爷的眼!” 学子们纷纷回头。 就见公鸭嗓旁边站着个气度非凡的年轻人。 年亲人虽然穿着棉布长衫,但大肥馒头公鸭嗓却是一身绸服。 赵奕皱眉训斥,“我在这自己看看,你,先上一边去!” 黄直一愣,连忙笑着点头,“好的好的,少爷您先在这里看,老奴就在一边等着伺候!” 黄直一走,赵奕跟前两米都没人。 学子们都被他这边这条狗给吓到了,纷纷怕被咬。 赵奕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走到大榜最近处,看有学子拿着尺子在试卷上丈量,再联想到瘸腿书生的话,问道:“你们这是在……量试卷的字?” 丈量试卷的人正量得聚精会神,突然被打断,立刻不悦回头,“你先等会,等我量完才轮到你!” 赵奕一愣。 盯着前头学子手里的尺子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他那人身后明显是在排队的人,问道:“这位仁兄,你们是在做什么?临摹大榜上的试卷还是……” 他怎么瞧着,像是在丈量试卷上的自己间距。 后面排队那人倒是好脾气,看样子也十分年轻,他道:“这你不知道?” 赵奕不解。 “知道什么?” “拿尺子量谢秀才试卷的字体大小每行多少个字啊!”那学子以为他不懂,显摆似得说道,“这谢小三元的试卷诗句文章,都被咱们扒遍了也拆解多回了,他那才思敏捷的文章不狠下苦功夫根本无法超越。” “阅卷分,知不知道?” 赵奕点头。 一篇文章好坏,第一眼看的便是字。 若是字迹潦草,便是才华盖世也如玉盏盛屎。 阅卷官必然不会再看第二眼。 反之,字迹整洁公正的文章则能为试卷加分不少。 那学子拿着纸笔翘脚看着大榜道:“既然文章无法超越,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下心思了,有人研究过,谢秀才的字各个一般大小,每行字几乎都是一样多,而且他的文章,你可以细瞧,每个试卷都是刚刚好到了最后一行,绝无剩余或者不够。” “最关键是他的字体,说是馆阁体笔锋遒劲,撇捺皆是锋芒,文章通篇看下来真是赏心悦目!” 这学生把谢宁的文章字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但在赵奕心里直是略微掀起一丝波澜。 他乃东宫太子,历年的会试前十名都由他跟吏部官员,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亲自圈出来,他们圈出来拔尖的十个再送到乾元帝跟前评定前三甲。 大宴往年的佳作全都看了不敢说。 但近几年的天下才子的文章,他可是读过太多了。 这个叫谢宁的难道真像他们说的,在才学上这般厉害……? 竟然细微到如此? 赵奕有些不信。 不过才考到了秀才而已…… 他的脚步才刚随着前头的学子移动,刚抬头,只是一眼,便瞧见了大榜最上方的一首诗句,赵奕五内剧烈震荡,多少年……多少年,他从未见过如此锋利,杀气如此之重的诗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赵奕周身彻寒,只觉得皮肤经脉,乃是灵魂都在震荡,他再次喃喃地念道:“旧时王谢堂前燕他,飞入寻常百姓家……” 第231章 老蚌怀珠? 怀孕不到俩月,许婉开始出现孕吐反应。 不过反应不算大。 饮食清淡些,谢宁日日体贴地亲自下厨,做些新鲜的吃食就能好不少。 妇人有孕最是容易情绪反复。 这点许婉还好。 除了半夜偶尔会突然想吃点什么,并没有出现给他乱发脾气的情况。 “哎,谢宁。” 赵斌好几天没来。 应当是跟随武成王一起为京城来人做准备。 谢宁从书本中抬眸,“怎地?” 落下好几日功课,赵斌也不着急补,他自认为在廖府学习俩月,已经今非昔比,举人功名已然囊中之物,到时候即便名次不好,考官也会将他挪上来。 他道:“我今个特地来求你件事。” 堂堂武城王府的少爷要什么没有。 赵斌能有什么事求谢宁? 季俊山与李成勇纷纷好奇看过来。 “啥事?” 赵斌咳了下,有些不太好意思张口,但屋里都是男的,他倒也豁出去地道:“我父王上月迎进来个唱戏的这你知道。” ? 谢宁有些意外。 当初生殖系统求药方的是武成王妃,后续就算他的方子不好使,武成王从此萎顿雄风不在,也应该是武成王妃来找他。 怎么也不该是赵斌啊。 “你什么事,直说!” 谢宁虽然语气不客气,但心里还有些痒痒。 还是有些想听八卦。 赵斌道:“怀孕了!” 谢宁倏然瞪大眼睛。 就连闷头看书的季俊山也都侧目看过来。 李成勇惊诧地道:“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父王今年都五十多了,新进门的小采女还能怀孕?当真……当真身强力壮!” “嗯嗯。” 谢宁也很想说。 但赵斌下一句着实惊掉了他们的下巴,“哪儿不是那女的,是我娘,我母妃又再次有孕了!” 哇偶~ 谢宁真心夸赞地道:“令堂真是厉害。” “啧,你们这是做什么?”赵斌不乐意道:“我拿你们当朋友兄弟,才说自家的事,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不了、不了……” 李成勇连连摆手,“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呗,咱们不夸张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赵斌道:“我母妃有孕一个月,应当跟谢兄你夫人时候差不多,母妃特地告诉我说,此事全是谢兄成全,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成全的,但保胎的方子你还是得多费心费心。” 人类幼崽消失术的方子是谢宁开的。 武成王妃现在又有孕了。 这其中难免有些……啧啧…… 武城王府辛秘谢宁没心思深究,他道:“保胎方子我待会开一份,你拿回去跟府里的大夫商量着给王妃服用,一应注意事项想必你们府里的大夫比我更有经验。” “嗯,还有一事。” 赵斌贴着谢宁耳朵,压低了声音耳语了阵。 都护府后院大牢。 卢广耀已经被拘押在这,数着日子过,已经七个日夜了。 想起当初莽撞的行为,他简直都要后悔死,怎么就上头了,落入别人设好的圈套。 类似:来人,快放我出去。 我是卢家三公子,你们怎敢如此对待! 这是人吃的吗? 给我棉被,我要棉被,放我出去!我要沐浴! 这种话狱卒听腻了,他也喊累了。 但他始终相信他爹和二叔不会放任他不管,毕竟卢家一共就三个嫡子。 “放饭了!” 又到了狱卒放饭的时候。 牢里的饭他简直是一天都吃不下去。 起先,狱卒看他是卢家的少爷,还给他特殊安排些好的,但最近几天吃食是越发不如之前了,他的怀疑也一日多过一日。 晚饭是用一个粗碗装着。 卢广耀走到跟前一看,竟是糠皮混稀粥上面还飘两根不知道什么玩意的青菜,他一脚踢开大声怒道:“这是人吃的吗?这是给本少爷吃的吗?” “来人!” “来人!我饿了,我要吃马家烧鸡!” “还马家烧鸡呢!”隔壁囚室的犯人捧着饭碗吸溜得贼香说:“我被关在这里都二十五年了,想当初我也是世家子,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比在外头还逍遥。” 卢广耀不可置信地侧头看过去。 那犯人腿脚皆被铁锁摸出茧子,打绺的头发上肉眼可见虱子跳蚤乱爬。,黢黑发臭的身躯根本看不出本来样貌。 顿时,卢广耀脑中闪过一串人名。 皆是这几十年来,他听说过世家子弟犯错被拘押的名字。 对面强烈的视觉刺激,叫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死攥着牢门喃喃地道:“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放弃我,卢家不可能放弃我……” “咋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人道:“我还是家中嫡子呢?怎么着了?他们送进来个女人说是给我娶的媳妇,结果女人陪了我不到三月,怀了我的种就再没出现过,我听说我那儿子都出息得高中秀才了,恐怕……哈哈” 他怅然地笑了起来,“恐怕,他都不知道我这个爹还活着。” 倏地。 卢广耀感觉一阵电流蹚过身体。 他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地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磕绊得舌头生疼地道:“你、你是高家长子?你是高、高琪琛的大、大伯?” “高琪琛?” 犯人回过头,说话的口齿间清晰可见漆黑焦黄的牙齿,他裂开嘴笑得深然,“他不是二房的儿子?怎么你认识他?那我儿子呢,你见过没有?算算年岁他应该跟你一般大。” “没、没见过……” 卢广耀此时内心翻江倒海。 已经完全不可能平复下来。 二十年前高家的事他听说过,高家独子一首诗词,嘲讽当朝圣上软弱无能,要不是高家朝中有人恐带累得高家满门。 在卢广耀的记忆里这人早死了。 他的儿子也死了。 媳妇和孩子一起暴毙,至于是细节他就不清楚了。 “卢广耀你家来人看你了!” 狱卒拿着钥匙开门,给卢广耀死寂一般的眼神燃了希望,他甚至破天荒地礼貌地朝着狱卒道谢,他被领到另一处房间,一进屋,卢轩转身的那一刻,他眼泪彻底没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彻底顷泄而出。 “二、二叔……二叔你可算是来了!” 第231章 老蚌怀珠? 怀孕不到俩月,许婉开始出现孕吐反应。 不过反应不算大。 饮食清淡些,谢宁日日体贴地亲自下厨,做些新鲜的吃食就能好不少。 妇人有孕最是容易情绪反复。 这点许婉还好。 除了半夜偶尔会突然想吃点什么,并没有出现给他乱发脾气的情况。 “哎,谢宁。” 赵斌好几天没来。 应当是跟随武成王一起为京城来人做准备。 谢宁从书本中抬眸,“怎地?” 落下好几日功课,赵斌也不着急补,他自认为在廖府学习俩月,已经今非昔比,举人功名已然囊中之物,到时候即便名次不好,考官也会将他挪上来。 他道:“我今个特地来求你件事。” 堂堂武城王府的少爷要什么没有。 赵斌能有什么事求谢宁? 季俊山与李成勇纷纷好奇看过来。 “啥事?” 赵斌咳了下,有些不太好意思张口,但屋里都是男的,他倒也豁出去地道:“我父王上月迎进来个唱戏的这你知道。” ? 谢宁有些意外。 当初生殖系统求药方的是武成王妃,后续就算他的方子不好使,武成王从此萎顿雄风不在,也应该是武成王妃来找他。 怎么也不该是赵斌啊。 “你什么事,直说!” 谢宁虽然语气不客气,但心里还有些痒痒。 还是有些想听八卦。 赵斌道:“怀孕了!” 谢宁倏然瞪大眼睛。 就连闷头看书的季俊山也都侧目看过来。 李成勇惊诧地道:“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父王今年都五十多了,新进门的小采女还能怀孕?当真……当真身强力壮!” “嗯嗯。” 谢宁也很想说。 但赵斌下一句着实惊掉了他们的下巴,“哪儿不是那女的,是我娘,我母妃又再次有孕了!” 哇偶~ 谢宁真心夸赞地道:“令堂真是厉害。” “啧,你们这是做什么?”赵斌不乐意道:“我拿你们当朋友兄弟,才说自家的事,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不了、不了……” 李成勇连连摆手,“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呗,咱们不夸张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赵斌道:“我母妃有孕一个月,应当跟谢兄你夫人时候差不多,母妃特地告诉我说,此事全是谢兄成全,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成全的,但保胎的方子你还是得多费心费心。” 人类幼崽消失术的方子是谢宁开的。 武成王妃现在又有孕了。 这其中难免有些……啧啧…… 武城王府辛秘谢宁没心思深究,他道:“保胎方子我待会开一份,你拿回去跟府里的大夫商量着给王妃服用,一应注意事项想必你们府里的大夫比我更有经验。” “嗯,还有一事。” 赵斌贴着谢宁耳朵,压低了声音耳语了阵。 都护府后院大牢。 卢广耀已经被拘押在这,数着日子过,已经七个日夜了。 想起当初莽撞的行为,他简直都要后悔死,怎么就上头了,落入别人设好的圈套。 类似:来人,快放我出去。 我是卢家三公子,你们怎敢如此对待! 这是人吃的吗? 给我棉被,我要棉被,放我出去!我要沐浴! 这种话狱卒听腻了,他也喊累了。 但他始终相信他爹和二叔不会放任他不管,毕竟卢家一共就三个嫡子。 “放饭了!” 又到了狱卒放饭的时候。 牢里的饭他简直是一天都吃不下去。 起先,狱卒看他是卢家的少爷,还给他特殊安排些好的,但最近几天吃食是越发不如之前了,他的怀疑也一日多过一日。 晚饭是用一个粗碗装着。 卢广耀走到跟前一看,竟是糠皮混稀粥上面还飘两根不知道什么玩意的青菜,他一脚踢开大声怒道:“这是人吃的吗?这是给本少爷吃的吗?” “来人!” “来人!我饿了,我要吃马家烧鸡!” “还马家烧鸡呢!”隔壁囚室的犯人捧着饭碗吸溜得贼香说:“我被关在这里都二十五年了,想当初我也是世家子,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比在外头还逍遥。” 卢广耀不可置信地侧头看过去。 那犯人腿脚皆被铁锁摸出茧子,打绺的头发上肉眼可见虱子跳蚤乱爬。,黢黑发臭的身躯根本看不出本来样貌。 顿时,卢广耀脑中闪过一串人名。 皆是这几十年来,他听说过世家子弟犯错被拘押的名字。 对面强烈的视觉刺激,叫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他死攥着牢门喃喃地道:“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放弃我,卢家不可能放弃我……” “咋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人道:“我还是家中嫡子呢?怎么着了?他们送进来个女人说是给我娶的媳妇,结果女人陪了我不到三月,怀了我的种就再没出现过,我听说我那儿子都出息得高中秀才了,恐怕……哈哈” 他怅然地笑了起来,“恐怕,他都不知道我这个爹还活着。” 倏地。 卢广耀感觉一阵电流蹚过身体。 他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地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磕绊得舌头生疼地道:“你、你是高家长子?你是高、高琪琛的大、大伯?” “高琪琛?” 犯人回过头,说话的口齿间清晰可见漆黑焦黄的牙齿,他裂开嘴笑得深然,“他不是二房的儿子?怎么你认识他?那我儿子呢,你见过没有?算算年岁他应该跟你一般大。” “没、没见过……” 卢广耀此时内心翻江倒海。 已经完全不可能平复下来。 二十年前高家的事他听说过,高家独子一首诗词,嘲讽当朝圣上软弱无能,要不是高家朝中有人恐带累得高家满门。 在卢广耀的记忆里这人早死了。 他的儿子也死了。 媳妇和孩子一起暴毙,至于是细节他就不清楚了。 “卢广耀你家来人看你了!” 狱卒拿着钥匙开门,给卢广耀死寂一般的眼神燃了希望,他甚至破天荒地礼貌地朝着狱卒道谢,他被领到另一处房间,一进屋,卢轩转身的那一刻,他眼泪彻底没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彻底顷泄而出。 “二、二叔……二叔你可算是来了!” 第232章 加冠礼,字退之 “二叔!二叔,你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 卢广耀抓着卢轩的手臂,哽咽急切,“我真是受不了,在这里待一天都要了我的命,二叔,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是不是我爹叫你来带我走的?” 短短几天,卢广耀跟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身上散发着牢房里特有的腐朽臭味,整个人污秽邋遢不堪,消瘦得脸颊颧骨突出,胡子拉碴,半点没有当初世家公子的翩翩模样。 卢轩此时心如刀绞似得疼。 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他们卢家的孩子。 他亲大哥的血脉。 卢轩被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身道:“耀儿……” “二叔……” 卢轩迟疑的语气叫卢广耀心里方寸大乱,甚至有些不想让他开口说话。 甚至想回到来这间牢房之前。 回到他还有希望之前。 卢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往前推了推,无比心痛地道:“耀儿……你、你爹……这是你爹的意思,你的两个庶子,不管以后卢家怎样,二叔一定会将你的孩子当成我的亲孙子抚养长大……” “二叔、二叔你在说什么……” 卢广耀扯出个极其难看的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断亲书再次往前推了推。 卢轩咬牙道:“耀儿签了,签了它保全整个卢家。” “签什么!签什么!” 卢广耀勃然嘶吼,整个人宛如困兽,“你叫我签什么!”此刻轻薄的纸张宛如他的命运,只要落下他的手印,就会脆弱得一戳便破,卢广耀将断亲书撕得粉碎,眼白拉满血丝地憎恨看着卢轩,“是你盼着我死!” “就是你盼着我死!” “……是你!” 卢轩沉痛地闭了下眼睛,他道:“耀儿,你觉得二叔有能力在你爹还活着的时候,把你拿下来要你怎么样吗?” 简短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卢广耀的全部。 他整个人每寸皮肤,每次剧烈呼吸都在抗争。 卢轩脚下断亲书,三个字赫然在哪里,无声诉说着他父亲卢霆的狠厉无情。 猛兽不伤其子。 他是何等狠心啊…… 卢轩道:“耀儿,不论你怎样看待我,我今日承诺的都会兑现,至于……你签与不签,你还是好好想想……” 卢轩就这么走了。 许久过后,牢房深处爆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咆哮呐喊。 深夜。 卢广耀缩在牢房一角,已经很冷了,他并没有御寒的棉被身上更是当初进来那身丝绸薄衣。 牢房的栅栏不止合适被打开了。 几个人人影走了进来。 卢广耀睁眼的时候,黑影已经将他全部遮住,不知道多少个壮硕的胳膊大腿将他死死压制住,卢广耀死命挣扎却被人拎着衣领子狠狠揍了几圈,居高临下的人看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用碾死一只蚂蚁的口吻道:“你已经不是卢家的三少爷了,老老实实当你的棋子还有一条命在!” “赶紧,给他摁好了!” 直到拇指接触到纸上卢广耀都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繁华如烟过眼即散。 人脱去皮囊一共二百零六骨,一身衣裳穿上是人人艳羡的世家公子,脱下衣裳,血肉污垢毛发肠,他成了西北都护府阴暗角落里生死无知的阶下囚。 得知,昨夜卢家的人已经去了大牢。 卢广耀就此被彻底放弃的时候,谢宁愣了一下。 卢广耀偷买军饷是用来打压卢家,当初就留好的口子,他没想到卢霆那个老头竟然如此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果断放弃。 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让报信的人离开。 许婉扶着床头又开吐。 这回可不是什么妊娠反应,而是这丫头贪吃,得着桃子酸甜就吃起来没完。 张大宝他们在窑厂山上带回来一筐。 她一个人就吃了八个。 八个! 八个桃子,肠胃好的人都要闹肚子,她一个孕妇不出反应都怪了。 “呕……” “见可欲则思知足,将有作则思知止……” “呕……”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舜之世,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不能蔽也……” “呕……” 谢宁换了个姿势,拍了拍许婉的背,念完一段,戏谑地道:“媳妇桃子好吃吗?” 许婉吐的眼眶都红了,生理性的泪水哗哗往外冒,她可怜地道:“好吃,不吃了。” “不吃了?”谢宁笑了起来,少年意气在他脸上具象化,他拍着许婉的背怜爱地道:“婉儿,你怀中有我的孩子,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若不舒服,我儿子便难受三分,你若难受三分,我便心疼三分。” 许婉眼含泪怔怔地看着他。 谢宁替她擦掉眼泪,抚摸着她年轻的鬓发道:“可我再心疼你,身体之痛也不会代替你一分,不管何时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嗯……”许婉吸了吸鼻子,此时像个被父兄教育的小女孩,她忍不住撒娇往谢宁的怀里靠,“相公,我知道了……可难受。” “难受?” 谢宁拥着她晃了晃。 “嗯,难受,难受我还饿……” “又饿了?” 谢宁笑了出来。 他的老婆才十八就给他怀了孩子。 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宠的不行。 “想吃什么?” 谢宁满眼宠溺地问道。 许婉想了下说:“想吃辣炒藕片,放很多辣椒,放很多醋。” “好!”谢宁起身,“等我,放很多辣椒和很多醋没有,藕片管够!” 九月初七。 西北军饷被刑部官员会同御史台正是介入,一时间西北政坛风声鹤唳,太子巡查西北之后悄悄进入安西侯府,与还未册封的安西侯杨惑骤然相遇,并秉烛相谈到深夜。 九月十五。 谢宁二十岁生日。 廖吉昌和西北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廖府为他举行及冠礼。 并正式补上拜师礼。 这天清晨许婉伺候他穿上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悬挂从六品官员铜印,发髻高竖,器宇轩昂兰枝玉树不足形容其恣意潇洒。 廖府的院子里汇集了西北所有尊贵人物。 谢宁在众人目光中走到谢氏爹娘牌位前撩袍下跪,代替那个早已殒命身体的主人磕了三个头。 拜师礼正式开始。 廖吉昌受了他的大礼,抬手将白玉冠为他带上,他和蔼又语重心长地对谢宁道:“徒儿,自今日你可担世间大任,纵你有千般才华,为师也只有一个愿望,愿你此生顺遂,文正太庙不足慰为师心安。” “你父母皆亡,为师代行父母责,为你取字‘退之’” “望你日后,多思、多虑、多退一步……” 第232章 加冠礼,字退之 “二叔!二叔,你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 卢广耀抓着卢轩的手臂,哽咽急切,“我真是受不了,在这里待一天都要了我的命,二叔,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是不是我爹叫你来带我走的?” 短短几天,卢广耀跟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身上散发着牢房里特有的腐朽臭味,整个人污秽邋遢不堪,消瘦得脸颊颧骨突出,胡子拉碴,半点没有当初世家公子的翩翩模样。 卢轩此时心如刀绞似得疼。 不管怎么说,这可都是他们卢家的孩子。 他亲大哥的血脉。 卢轩被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才转身道:“耀儿……” “二叔……” 卢轩迟疑的语气叫卢广耀心里方寸大乱,甚至有些不想让他开口说话。 甚至想回到来这间牢房之前。 回到他还有希望之前。 卢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往前推了推,无比心痛地道:“耀儿……你、你爹……这是你爹的意思,你的两个庶子,不管以后卢家怎样,二叔一定会将你的孩子当成我的亲孙子抚养长大……” “二叔、二叔你在说什么……” 卢广耀扯出个极其难看的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断亲书再次往前推了推。 卢轩咬牙道:“耀儿签了,签了它保全整个卢家。” “签什么!签什么!” 卢广耀勃然嘶吼,整个人宛如困兽,“你叫我签什么!”此刻轻薄的纸张宛如他的命运,只要落下他的手印,就会脆弱得一戳便破,卢广耀将断亲书撕得粉碎,眼白拉满血丝地憎恨看着卢轩,“是你盼着我死!” “就是你盼着我死!” “……是你!” 卢轩沉痛地闭了下眼睛,他道:“耀儿,你觉得二叔有能力在你爹还活着的时候,把你拿下来要你怎么样吗?” 简短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卢广耀的全部。 他整个人每寸皮肤,每次剧烈呼吸都在抗争。 卢轩脚下断亲书,三个字赫然在哪里,无声诉说着他父亲卢霆的狠厉无情。 猛兽不伤其子。 他是何等狠心啊…… 卢轩道:“耀儿,不论你怎样看待我,我今日承诺的都会兑现,至于……你签与不签,你还是好好想想……” 卢轩就这么走了。 许久过后,牢房深处爆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咆哮呐喊。 深夜。 卢广耀缩在牢房一角,已经很冷了,他并没有御寒的棉被身上更是当初进来那身丝绸薄衣。 牢房的栅栏不止合适被打开了。 几个人人影走了进来。 卢广耀睁眼的时候,黑影已经将他全部遮住,不知道多少个壮硕的胳膊大腿将他死死压制住,卢广耀死命挣扎却被人拎着衣领子狠狠揍了几圈,居高临下的人看着他吐了一口吐沫。 用碾死一只蚂蚁的口吻道:“你已经不是卢家的三少爷了,老老实实当你的棋子还有一条命在!” “赶紧,给他摁好了!” 直到拇指接触到纸上卢广耀都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繁华如烟过眼即散。 人脱去皮囊一共二百零六骨,一身衣裳穿上是人人艳羡的世家公子,脱下衣裳,血肉污垢毛发肠,他成了西北都护府阴暗角落里生死无知的阶下囚。 得知,昨夜卢家的人已经去了大牢。 卢广耀就此被彻底放弃的时候,谢宁愣了一下。 卢广耀偷买军饷是用来打压卢家,当初就留好的口子,他没想到卢霆那个老头竟然如此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果断放弃。 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让报信的人离开。 许婉扶着床头又开吐。 这回可不是什么妊娠反应,而是这丫头贪吃,得着桃子酸甜就吃起来没完。 张大宝他们在窑厂山上带回来一筐。 她一个人就吃了八个。 八个! 八个桃子,肠胃好的人都要闹肚子,她一个孕妇不出反应都怪了。 “呕……” “见可欲则思知足,将有作则思知止……” “呕……”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舜之世,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不能蔽也……” “呕……” 谢宁换了个姿势,拍了拍许婉的背,念完一段,戏谑地道:“媳妇桃子好吃吗?” 许婉吐的眼眶都红了,生理性的泪水哗哗往外冒,她可怜地道:“好吃,不吃了。” “不吃了?”谢宁笑了起来,少年意气在他脸上具象化,他拍着许婉的背怜爱地道:“婉儿,你怀中有我的孩子,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若不舒服,我儿子便难受三分,你若难受三分,我便心疼三分。” 许婉眼含泪怔怔地看着他。 谢宁替她擦掉眼泪,抚摸着她年轻的鬓发道:“可我再心疼你,身体之痛也不会代替你一分,不管何时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嗯……”许婉吸了吸鼻子,此时像个被父兄教育的小女孩,她忍不住撒娇往谢宁的怀里靠,“相公,我知道了……可难受。” “难受?” 谢宁拥着她晃了晃。 “嗯,难受,难受我还饿……” “又饿了?” 谢宁笑了出来。 他的老婆才十八就给他怀了孩子。 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宠的不行。 “想吃什么?” 谢宁满眼宠溺地问道。 许婉想了下说:“想吃辣炒藕片,放很多辣椒,放很多醋。” “好!”谢宁起身,“等我,放很多辣椒和很多醋没有,藕片管够!” 九月初七。 西北军饷被刑部官员会同御史台正是介入,一时间西北政坛风声鹤唳,太子巡查西北之后悄悄进入安西侯府,与还未册封的安西侯杨惑骤然相遇,并秉烛相谈到深夜。 九月十五。 谢宁二十岁生日。 廖吉昌和西北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廖府为他举行及冠礼。 并正式补上拜师礼。 这天清晨许婉伺候他穿上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悬挂从六品官员铜印,发髻高竖,器宇轩昂兰枝玉树不足形容其恣意潇洒。 廖府的院子里汇集了西北所有尊贵人物。 谢宁在众人目光中走到谢氏爹娘牌位前撩袍下跪,代替那个早已殒命身体的主人磕了三个头。 拜师礼正式开始。 廖吉昌受了他的大礼,抬手将白玉冠为他带上,他和蔼又语重心长地对谢宁道:“徒儿,自今日你可担世间大任,纵你有千般才华,为师也只有一个愿望,愿你此生顺遂,文正太庙不足慰为师心安。” “你父母皆亡,为师代行父母责,为你取字‘退之’” “望你日后,多思、多虑、多退一步……” 第233章 太子微服 朝廷下来的查西北军饷的官员,并没给谢宁带来多大的影响,加冠礼之后,他该吃吃该睡睡,偶尔还会带着怀孕的媳妇出门溜达。 吴世英已经从安边回来。 军中上下被审查,边境无事,他便跟着吴俊源还有谢宁他们出城闲逛。 “谢宁,百里泉周围已经修筑防御工事,大战之后国境线经你胡人大军一次往前推进了三十里,这是举大宴开国没有的扬眉吐气。”吴世英骑在马上,温言道:“就算这次刑部会审查出点什么,凭这个,他们就不能奈何你!” “更何况,咱们西北军上下本来就没问题。” 吴世英说的笃定。 但谢宁心中明白,不是这么回事。 政治角逐,只讲立场不讲对错。 便是西北军上下没问题,铁板一块,京官查不出任何,也能强行扣帽子。 他岳父的杨家军不就如此覆灭? 吴世英又道:“我从安边离开的时候,京城的一列马车刚要到安西侯府,杨惑将军以安西侯养子请封,若是封赏顺利,京城哪里回来人。” 谢宁神经一跳。 共乘一匹马的许婉也不禁紧张地看向吴世英。 吴世英视线在许婉脸上一扫而过。 是她了。 没错。 杨将军的儿女各个样貌出挑,杨将军小女儿虽然旧在内宅,他无从得见,可但看跌丽浓稠与杨惑极其想象的眉眼,是杨将军的小女儿错不了。 杨家军出事至今快三年。 她嫁给谢宁两年半。 再看如今谢宁在西北政坛崭露头角,可以称得上是头号风云人物。 曾经远在云端的将门嫡女,却以流民身份嫁给谢宁,不得不叫人感叹造化弄人。 “是何人?何种官职,吴大哥知晓吗?” 谢宁问道。 吴世英摇头,“不清楚,我离开的时候只是与马车擦肩而过,并未瞧清楚马车内的情况……”他顿了下说:“再说,就算看见了,我也未必认识。” 上次回京还是三年前。 说起来,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跟媳妇孩子见面了。 “五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吴世英还操心着吴俊源的科举功名。 吴俊源正逗弄他那便宜儿子,便宜儿子的爹妈倒是有颜色,一家子有了生计之后,见吴俊源出身不俗竟是直接将亲儿子送给他了养活。 吴俊源还给那犟种便宜儿子,起了个缺德的名字。 叫:“吴大用。” “回家?” 吴俊源拧眉道:“我才不回。” 之前道士批命的几句话,一直梗在他心里。 本来就想浪荡人间的人,这下就更不想成家娶媳妇了。 吴俊源几乎是吴世英一手带大,感情比一般的手足兄弟亲了不知道多少,他道:“那你不回去,便别留在西北整日惹事。” “……惹事?” 吴俊源自打来了西北,也的确是不消停。 一条命一波三折,差点折在这。 “那大哥你让我去哪儿?” 吴世英道:“替我跑一趟京城,看看你大嫂和侄子他们……” 正说着。 方大川策马而来,告知他们廖大人在鸿宴楼宴请京城来的官员,让谢宁跟吴世英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场。 返回城里。 廖府门前。 许婉紧抓着谢宁的手不放。 谢宁宽和地笑了下,拍拍她的手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若是有事廖大人必定第一个知道消息。” 好不容易才确认好好活着的亲哥哥,许婉怎么能不挂心,她目光略带忧愁点头道:“嗯,听到什么消息,相公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进去,逛了一天,你也累了。” 鸿宴酒楼已经提前清场。 谢宁到的时候两个雅间合并的大雅间之内,徐贺刘喜成等知府大人已经到了。 一见他来,张启鹤立即招手,“谢宁到这儿来。” 谢宁朝众人拱拱手,在张启鹤身边坐下后,张启鹤道:“今个来的全是朝廷的官,虽然官职不大,但朝廷中枢当值总比咱们厉害许多,廖大人提前关照过叫我看顾着你点。” “嗯。” 谢宁点了点头。 论语有言: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以退为进。是告诫他,谦逊守拙,过刚易折。 廖吉昌似乎是看透了谢宁骨子里刚硬冒进的本性。 才给他取了这样一个警示意味十足的字。 不多时,刑部郎中葛兆阳。 按察使周滔等人,在廖吉昌的带领下进入雅间。 官员见面不管阵营如何,见面必定彼此间热络寒暄一番,好似杀鸡之前得也得给鸡喂饱,谭佑铭第一个道:“周滔周大人,乾元十五年一榜进士,真是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谭大人客气了!”周滔后廖吉昌一步落座,在他身后一个普通穿着的年轻官员随后落座,周滔拱手道:“谭大人,将云州府治理得仅仅有条,周某抵达云州得见一片百姓安定,民风淳朴,还是谭大人劳苦功高!” “哪里哪里!” 谭佑铭乐道。 刘喜成几人与刑部葛兆阳先聊了几句,各自报了一圈师承,世家亲戚,见谭佑铭与周滔谈开了,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这周滔乃是御史台六品谏官,最是难搞,临时被调任按察使主审西北军粮一案。 官阶虽然不高,但权利确实凌家与刑部葛兆阳之上。 再看,他们带来的一干人等,各个面色寒蝉,看上去都不太好说话。 “好,诸位落座!” 廖吉昌大手一挥,坐下之前看了坐在另外一张桌角落里的谢宁,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似乎是叫他别闯祸。 谢宁暗自留心。 才短短放屁的功夫不到,就见识了一场官场之间的拉锯。 更加坚定了他心底所想。 “哈哈……诸位到的好早啊!”武成王携次子最后一个到场,来了先大笑三声,打破雅间内些许的气氛尴尬,他进来道:“周大人,本王二十几年未曾进京,还不知道,如今江山代有才人出,周大人如此年轻就担任按察使,来替天子巡视西北,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分明才进来,武成王却能精准地直奔周滔的位置。 周滔立刻起身,“武成王殿下,谬赞了,周某乃临危受命,不当得殿下如此夸奖……” 武成王根周滔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 赵斌一进屋,先是找谢宁的身影,在跟谢宁对了个眼神之后,倏地一回头,却见一个气度十分特殊,身形却不高大的官员笑意淡然地瞧着满场的官员。 那笑意盎然的神态,和淡然至极的眼神。 像是在隔岸观火,仔细地盘剥每个人。 第233章 太子微服 朝廷下来的查西北军饷的官员,并没给谢宁带来多大的影响,加冠礼之后,他该吃吃该睡睡,偶尔还会带着怀孕的媳妇出门溜达。 吴世英已经从安边回来。 军中上下被审查,边境无事,他便跟着吴俊源还有谢宁他们出城闲逛。 “谢宁,百里泉周围已经修筑防御工事,大战之后国境线经你胡人大军一次往前推进了三十里,这是举大宴开国没有的扬眉吐气。”吴世英骑在马上,温言道:“就算这次刑部会审查出点什么,凭这个,他们就不能奈何你!” “更何况,咱们西北军上下本来就没问题。” 吴世英说的笃定。 但谢宁心中明白,不是这么回事。 政治角逐,只讲立场不讲对错。 便是西北军上下没问题,铁板一块,京官查不出任何,也能强行扣帽子。 他岳父的杨家军不就如此覆灭? 吴世英又道:“我从安边离开的时候,京城的一列马车刚要到安西侯府,杨惑将军以安西侯养子请封,若是封赏顺利,京城哪里回来人。” 谢宁神经一跳。 共乘一匹马的许婉也不禁紧张地看向吴世英。 吴世英视线在许婉脸上一扫而过。 是她了。 没错。 杨将军的儿女各个样貌出挑,杨将军小女儿虽然旧在内宅,他无从得见,可但看跌丽浓稠与杨惑极其想象的眉眼,是杨将军的小女儿错不了。 杨家军出事至今快三年。 她嫁给谢宁两年半。 再看如今谢宁在西北政坛崭露头角,可以称得上是头号风云人物。 曾经远在云端的将门嫡女,却以流民身份嫁给谢宁,不得不叫人感叹造化弄人。 “是何人?何种官职,吴大哥知晓吗?” 谢宁问道。 吴世英摇头,“不清楚,我离开的时候只是与马车擦肩而过,并未瞧清楚马车内的情况……”他顿了下说:“再说,就算看见了,我也未必认识。” 上次回京还是三年前。 说起来,他都已经好几年没跟媳妇孩子见面了。 “五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吴世英还操心着吴俊源的科举功名。 吴俊源正逗弄他那便宜儿子,便宜儿子的爹妈倒是有颜色,一家子有了生计之后,见吴俊源出身不俗竟是直接将亲儿子送给他了养活。 吴俊源还给那犟种便宜儿子,起了个缺德的名字。 叫:“吴大用。” “回家?” 吴俊源拧眉道:“我才不回。” 之前道士批命的几句话,一直梗在他心里。 本来就想浪荡人间的人,这下就更不想成家娶媳妇了。 吴俊源几乎是吴世英一手带大,感情比一般的手足兄弟亲了不知道多少,他道:“那你不回去,便别留在西北整日惹事。” “……惹事?” 吴俊源自打来了西北,也的确是不消停。 一条命一波三折,差点折在这。 “那大哥你让我去哪儿?” 吴世英道:“替我跑一趟京城,看看你大嫂和侄子他们……” 正说着。 方大川策马而来,告知他们廖大人在鸿宴楼宴请京城来的官员,让谢宁跟吴世英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场。 返回城里。 廖府门前。 许婉紧抓着谢宁的手不放。 谢宁宽和地笑了下,拍拍她的手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若是有事廖大人必定第一个知道消息。” 好不容易才确认好好活着的亲哥哥,许婉怎么能不挂心,她目光略带忧愁点头道:“嗯,听到什么消息,相公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进去,逛了一天,你也累了。” 鸿宴酒楼已经提前清场。 谢宁到的时候两个雅间合并的大雅间之内,徐贺刘喜成等知府大人已经到了。 一见他来,张启鹤立即招手,“谢宁到这儿来。” 谢宁朝众人拱拱手,在张启鹤身边坐下后,张启鹤道:“今个来的全是朝廷的官,虽然官职不大,但朝廷中枢当值总比咱们厉害许多,廖大人提前关照过叫我看顾着你点。” “嗯。” 谢宁点了点头。 论语有言: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以退为进。是告诫他,谦逊守拙,过刚易折。 廖吉昌似乎是看透了谢宁骨子里刚硬冒进的本性。 才给他取了这样一个警示意味十足的字。 不多时,刑部郎中葛兆阳。 按察使周滔等人,在廖吉昌的带领下进入雅间。 官员见面不管阵营如何,见面必定彼此间热络寒暄一番,好似杀鸡之前得也得给鸡喂饱,谭佑铭第一个道:“周滔周大人,乾元十五年一榜进士,真是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谭大人客气了!”周滔后廖吉昌一步落座,在他身后一个普通穿着的年轻官员随后落座,周滔拱手道:“谭大人,将云州府治理得仅仅有条,周某抵达云州得见一片百姓安定,民风淳朴,还是谭大人劳苦功高!” “哪里哪里!” 谭佑铭乐道。 刘喜成几人与刑部葛兆阳先聊了几句,各自报了一圈师承,世家亲戚,见谭佑铭与周滔谈开了,心底隐隐松了一口气,这周滔乃是御史台六品谏官,最是难搞,临时被调任按察使主审西北军粮一案。 官阶虽然不高,但权利确实凌家与刑部葛兆阳之上。 再看,他们带来的一干人等,各个面色寒蝉,看上去都不太好说话。 “好,诸位落座!” 廖吉昌大手一挥,坐下之前看了坐在另外一张桌角落里的谢宁,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似乎是叫他别闯祸。 谢宁暗自留心。 才短短放屁的功夫不到,就见识了一场官场之间的拉锯。 更加坚定了他心底所想。 “哈哈……诸位到的好早啊!”武成王携次子最后一个到场,来了先大笑三声,打破雅间内些许的气氛尴尬,他进来道:“周大人,本王二十几年未曾进京,还不知道,如今江山代有才人出,周大人如此年轻就担任按察使,来替天子巡视西北,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分明才进来,武成王却能精准地直奔周滔的位置。 周滔立刻起身,“武成王殿下,谬赞了,周某乃临危受命,不当得殿下如此夸奖……” 武成王根周滔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 赵斌一进屋,先是找谢宁的身影,在跟谢宁对了个眼神之后,倏地一回头,却见一个气度十分特殊,身形却不高大的官员笑意淡然地瞧着满场的官员。 那笑意盎然的神态,和淡然至极的眼神。 像是在隔岸观火,仔细地盘剥每个人。 第234章 干他娘的!查个屁查! “陛下龙威所致,今年的年景特殊好!”武成王道:“就咱们西北先是一场大胜仗打出了咱们大宴边军的威名,扬了国威,更是连国境线都往胡人的地盘推进了三十里!” “这可是咱们大宴从未有过的景象啊!” “此等功绩,全仰西北将士英勇,全赖廖大人治理有功!” 武成王率先拿西北军的大胜开场,夸完皇帝,把廖吉昌和西北边军抬了一抬,十分含蓄地表明立场,他虽然是地方藩王,但西北军有功,他是站在廖吉昌这头的。 这番话下来,谢宁敛眉,暗笑了下。 武成王这个老狐狸,分明是知道军饷根本不可能有问题,提前卖了廖吉昌一个人情。 果然,周滔葛兆阳等,立刻就军工和国境线的事一顿符合。 廖吉昌似乎在任何场合话都很少。 几乎都是武成王在拉关系,侃侃而谈。 偶尔,谭佑铭徐贺他们搭腔几句,饭局上气氛还算和谐,毕竟,在还没亮出真正目的之前,都不会提前拔刀言语相向。 武成王又道:“西北军政都由廖大人一人操劳,今年的军饷据本王得知,还是大战之前还是廖大人朝西北本地世家临时筹措的,此番周大人葛大人前来调查军饷一事,不知紧张如何了?” 谭佑铭等人虽然还在交谈,脸上还挂着笑。 但饭局间气氛霎时间就变了。 似乎每个人的耳朵都提到了周滔嘴边。 一直假扮普通官员,默不作声的赵奕,此时却将手拿了上来不着痕迹地拈着筷子,静静分辨席间的各种声音。 西北军饷就像武成王所说,是案子吗? 经过快十天的调查。 充其量叫个事。 连大事都算不上。 但他却从中看不出了西北政局的一部分真相。 果然,下一秒,周滔就避而不谈地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此间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不谈公事? 不谈公事,一大帮人坐在这里说个屁? 跟你个面都没见过的京官说得着么。 武将那桌,李武不时地往谢宁这边瞅,在武成王将军饷的事抬上桌面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终于提到了嗓子眼。 谢宁隔空瞅着这老哥,屁股底下跟长钉子似得坐立难安,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他抬手隔空摁了摁,叫他淡定点。 其实也不怪李武着急上火。 朝廷那边,是有人将他放在了头一个参奏。 李家的爵位已经快撸到底了,再撸祖上的威名都要在他这辈败光了。 “我一会假借放水把李将军带出来,安抚安抚。”张启鹤吃了一粒花生米道:“要是这伙人真查出来点什么,咱们还能好生在这坐着吃饭?按察使可当堂斩贪墨官员,代行天子之责,这般着急可别没啥都弄出来点啥。” 谢宁点了点头。 只当时廖吉昌提前没提醒李武,也就没当回事。 “安边军,军备由本官做主借出一部分军饷,这事是本官思虑不周,周大人可据实上圣上报告。”廖吉昌突然开口道:“安边乃隔绝吐蕃以防胡人绕路袭扰大宴的第一道屏障,西北与安边唇齿相依,安边军出了事西北责无旁贷,此次军饷一事,也是本官有些冒进,要是耽误了安西侯册封那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 差不多能有整整五秒,席间仿佛是摁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间。 就连赵奕都无比诧异地看向廖吉昌这位封疆大吏。 安西侯府,他巡视完西北就去了,在安西侯府,他见到了杨惑本人并与这位十分年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安西侯养子,详谈到深夜,杨惑本人到底出身如何,是不是杨云翼的儿子。 这点他根本不在乎。 甚至可以说,赵奕本人十分希望他是。 杨惑若是杨云翼的儿子,那在他看来,当今皇帝他的父皇离世之后,为杨家军平反的必定是他,收获军心,让杨家后人忠心靠拢的也必将是他。 而且,杨惑本人的治军才能大大出乎他的所料。 之前朝廷奏报上,只是写大胜吐蕃,并无详细战报记录。 在跟杨惑交谈中,他得知,近八年来安边军在老安西侯的苦苦支撑下,安边军兵勇所剩不足万余人,最后一场大战,更是差点将占据从安边拉倒,当年杨家出事地白石坑。 一场殊死战斗,几万人搏命,安西侯与安西侯世子全都死在了里面。 还是杨惑带着不足一万的兵马,临危挽局,后又像西北军求援,才得以稳住局面。若是按照赵奕的一贯理解,战场临时解危,能保下安边已实属不易,毕竟两方都已经杀红眼了。 但杨惑却能出其不意,在西北援军到来之后,让赤甲军重骑顶上,自己带人一口气都不歇带兵直奔吐蕃老巢,打得吐蕃太后措手不及,十万火急召回吐蕃大军。 “册封安西侯的事,圣上自由裁决。”葛兆阳道:“早知西北军饷没挪用于民间商用,我等也不会来西北走一趟,更不会与诸位大人有缘这里相聚!”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让葛某人,见识诸位西北人杰!” 葛兆阳果断岔开话题,举杯道:“廖大人劳苦功高,这一杯下官敬您!” 廖吉昌站起身,淡淡看着葛兆阳,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葛兆阳一口气刚送了一半,就听廖吉昌又道:“朝中有人参奏,李将军、还有本官的学生榷场副监司谢宁,本官还想问问葛大人周大人,对于李将军和谢宁的控诉,罪名是否已经洗清?” “还是再要另行调查?” 谢宁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老师提前叫张启鹤看管他,叮嘱他别闯祸。 他本人也是刚进来就用眼神压制他。 怎么这就亮剑了? 倏忽之间,场上落针可闻。 安静得连个别官员,紧张吞酒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葛兆阳心中顿时暗道不好。 周滔的脸色也霎时间跟死了爹死的,黢黑黢黑。 只有赵奕一副神色淡淡,根本事不关己的样子。 葛兆阳面色讪讪,在心里头狠狠骂了一句:干他娘的!查个屁查! 第234章 干他娘的!查个屁查! “陛下龙威所致,今年的年景特殊好!”武成王道:“就咱们西北先是一场大胜仗打出了咱们大宴边军的威名,扬了国威,更是连国境线都往胡人的地盘推进了三十里!” “这可是咱们大宴从未有过的景象啊!” “此等功绩,全仰西北将士英勇,全赖廖大人治理有功!” 武成王率先拿西北军的大胜开场,夸完皇帝,把廖吉昌和西北边军抬了一抬,十分含蓄地表明立场,他虽然是地方藩王,但西北军有功,他是站在廖吉昌这头的。 这番话下来,谢宁敛眉,暗笑了下。 武成王这个老狐狸,分明是知道军饷根本不可能有问题,提前卖了廖吉昌一个人情。 果然,周滔葛兆阳等,立刻就军工和国境线的事一顿符合。 廖吉昌似乎在任何场合话都很少。 几乎都是武成王在拉关系,侃侃而谈。 偶尔,谭佑铭徐贺他们搭腔几句,饭局上气氛还算和谐,毕竟,在还没亮出真正目的之前,都不会提前拔刀言语相向。 武成王又道:“西北军政都由廖大人一人操劳,今年的军饷据本王得知,还是大战之前还是廖大人朝西北本地世家临时筹措的,此番周大人葛大人前来调查军饷一事,不知紧张如何了?” 谭佑铭等人虽然还在交谈,脸上还挂着笑。 但饭局间气氛霎时间就变了。 似乎每个人的耳朵都提到了周滔嘴边。 一直假扮普通官员,默不作声的赵奕,此时却将手拿了上来不着痕迹地拈着筷子,静静分辨席间的各种声音。 西北军饷就像武成王所说,是案子吗? 经过快十天的调查。 充其量叫个事。 连大事都算不上。 但他却从中看不出了西北政局的一部分真相。 果然,下一秒,周滔就避而不谈地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此间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不谈公事? 不谈公事,一大帮人坐在这里说个屁? 跟你个面都没见过的京官说得着么。 武将那桌,李武不时地往谢宁这边瞅,在武成王将军饷的事抬上桌面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终于提到了嗓子眼。 谢宁隔空瞅着这老哥,屁股底下跟长钉子似得坐立难安,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他抬手隔空摁了摁,叫他淡定点。 其实也不怪李武着急上火。 朝廷那边,是有人将他放在了头一个参奏。 李家的爵位已经快撸到底了,再撸祖上的威名都要在他这辈败光了。 “我一会假借放水把李将军带出来,安抚安抚。”张启鹤吃了一粒花生米道:“要是这伙人真查出来点什么,咱们还能好生在这坐着吃饭?按察使可当堂斩贪墨官员,代行天子之责,这般着急可别没啥都弄出来点啥。” 谢宁点了点头。 只当时廖吉昌提前没提醒李武,也就没当回事。 “安边军,军备由本官做主借出一部分军饷,这事是本官思虑不周,周大人可据实上圣上报告。”廖吉昌突然开口道:“安边乃隔绝吐蕃以防胡人绕路袭扰大宴的第一道屏障,西北与安边唇齿相依,安边军出了事西北责无旁贷,此次军饷一事,也是本官有些冒进,要是耽误了安西侯册封那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 差不多能有整整五秒,席间仿佛是摁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间。 就连赵奕都无比诧异地看向廖吉昌这位封疆大吏。 安西侯府,他巡视完西北就去了,在安西侯府,他见到了杨惑本人并与这位十分年轻,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安西侯养子,详谈到深夜,杨惑本人到底出身如何,是不是杨云翼的儿子。 这点他根本不在乎。 甚至可以说,赵奕本人十分希望他是。 杨惑若是杨云翼的儿子,那在他看来,当今皇帝他的父皇离世之后,为杨家军平反的必定是他,收获军心,让杨家后人忠心靠拢的也必将是他。 而且,杨惑本人的治军才能大大出乎他的所料。 之前朝廷奏报上,只是写大胜吐蕃,并无详细战报记录。 在跟杨惑交谈中,他得知,近八年来安边军在老安西侯的苦苦支撑下,安边军兵勇所剩不足万余人,最后一场大战,更是差点将占据从安边拉倒,当年杨家出事地白石坑。 一场殊死战斗,几万人搏命,安西侯与安西侯世子全都死在了里面。 还是杨惑带着不足一万的兵马,临危挽局,后又像西北军求援,才得以稳住局面。若是按照赵奕的一贯理解,战场临时解危,能保下安边已实属不易,毕竟两方都已经杀红眼了。 但杨惑却能出其不意,在西北援军到来之后,让赤甲军重骑顶上,自己带人一口气都不歇带兵直奔吐蕃老巢,打得吐蕃太后措手不及,十万火急召回吐蕃大军。 “册封安西侯的事,圣上自由裁决。”葛兆阳道:“早知西北军饷没挪用于民间商用,我等也不会来西北走一趟,更不会与诸位大人有缘这里相聚!”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让葛某人,见识诸位西北人杰!” 葛兆阳果断岔开话题,举杯道:“廖大人劳苦功高,这一杯下官敬您!” 廖吉昌站起身,淡淡看着葛兆阳,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葛兆阳一口气刚送了一半,就听廖吉昌又道:“朝中有人参奏,李将军、还有本官的学生榷场副监司谢宁,本官还想问问葛大人周大人,对于李将军和谢宁的控诉,罪名是否已经洗清?” “还是再要另行调查?” 谢宁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老师提前叫张启鹤看管他,叮嘱他别闯祸。 他本人也是刚进来就用眼神压制他。 怎么这就亮剑了? 倏忽之间,场上落针可闻。 安静得连个别官员,紧张吞酒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葛兆阳心中顿时暗道不好。 周滔的脸色也霎时间跟死了爹死的,黢黑黢黑。 只有赵奕一副神色淡淡,根本事不关己的样子。 葛兆阳面色讪讪,在心里头狠狠骂了一句:干他娘的!查个屁查! 第235章 军饷到底都花哪儿去了 他们从展开调查开始,十天时间,十几个人不分昼夜地干,几把把西北军五年来的收支账本核算了个遍,半点贪墨挪用没查出来不说,所有的账本都透露着一个讯息。 就是西北军如何穷。 他廖吉昌如何清正廉洁。 至于军饷滞留安边,那他娘的是廖吉昌自作主张借给安边都护府一部分。 哪他妈来的扣押? 哪他妈来的叫他学生以权谋私。 这会廖吉昌又提。 查什么? 往哪儿查? 有病、挑事是不是? 即便心里再骂,葛兆阳也是只敢在心里蛐蛐,脸上还得挂着笑,回廖吉昌的话,他道:“廖大人您说笑了,西北军饷的账目下官与诸位同僚已经核实,账目都没有任何问题,至于您做主借了安边军军饷的事,这事下官自会上报……” “廖大人的高徒自然要查,还有李将军。” 葛兆阳话还没说完,周滔打断道:“圣上命下官等前来西北所查之事,军饷固然重要,民间商户是否与某些官员不清不楚,既然陛下关注,那必然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若不然叫爱徒辱没了廖大人的名声,岂非我等的失职,来西北空走一趟!” 卧槽啊…… 谢宁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姓周的什么意思? 刑部的老小子都说不查了,姓周的按察使竟还要查。 不光谢宁,葛兆阳也是十分意外。 按理说,他们一同出京,他是刑部官员,周滔隶属御史台,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只是查案,并不深究,毕竟太子还在,各种决断根本用不着他们。 可他现在…… 葛兆阳霎时间拧眉怒瞪周滔,眼角眉梢都在骂,姓周的你他妈什么意思? 在封疆大吏的地盘,挑衅封疆大吏,你作死吗? 西北民间是个何等光景,可能周滔葛兆阳忙着查案不清楚,但太子赵奕这些日可是没一天闲着,从风土人情到百姓衣食住行,可以说没有他没观察的。 听见周滔就这么被廖吉昌挑动,主动跳进圈套,他低头抿唇笑了下。 周滔…… 朝廷官场人人都畏惧的粪坑石头,鬼见愁,看他这次又该如何。 如此这般便是最好!” 廖吉昌看向低阶官员那桌,扬声道:“徒儿,过来见一见周大人!葛大人!” 谢宁一凛。 心里暗骂了一声。 从他起身,周遭目光全都集中过来,不管是西北本地熟悉的官员,还是京城一干人等。 尤其是太子。 看见谢宁的第一眼,眼眸像是被清水擦了一下,便是事先他对谢宁的印象不错,此刻见了他本人,也对他的外貌小小震惊了一下。 斯文隽永,兰枝玉树不足以形容。 还长得真是俊俏。 葛兆阳更是,看向谢宁的第一眼差不多几秒,连眼珠子都没眨一下。 原来这就廖大人的高徒啊…… 如此出息的年轻人又是西北百年难有的小三元,怪不得出身贫寒毫无靠山还能得封疆大吏青眼,投入其门下成了廖大人入门学生。 葛兆阳来西北本就是奉命。 顺带在太子跟前刷刷好感。 至于案子,西北军饷没有啥事最好,有也最好别有大事,他这等五品的朝廷小鱼小虾,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位列三公根本不合计,只求稳扎稳打到致仕混个三品恩养告老就很好。 封疆大吏的屁股他是半点不想摸。 他徒弟,老虎的腚眼他更是不想沾边。 “周大人!葛大人!” 谢宁走到近前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连目光都不曾有半分畏惧。 他淡笑着道:“老师为西北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几十年夙夜辛苦,下官饱受恩师教导,为老师鞍前马后为他排忧解难乃是本分,李家商行一事,的确是学生为百姓计所做的冒进之举。” “周大人若是想查,下官必定配合。” 就在这时,雅间门外偷偷走进来几个人。 像是特地被安排在后场,进来拉关系的。 谢宁的位置背对着门,自然看不到另外一侧雅间进入的到底是谁。 卢霆卢轩还有高家薛家、等一众世家是在武成王哪里花了大价钱,才说动武成王松口前来参加饭局的。 高家有宰相高林甫做靠山。 虽一根藤上的高氏一族,但祖上乃是一脉,到这里维系关系倒也无可厚非。 其他世家心底里也是打着不同的主意。 更多的都是冲着探听,他们参与倒卖假西北军饷的口风来的。 毕竟,刑部的人来了之后,西北官场人的嘴都如锯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卢家兄弟就是更是心底有算盘了。 此番,就是卢霆做主,给远在京城的卢轩儿子送信,叫他活动这些年来京城的关系,以挪用军饷一定大帽子扣下来参奏了谢宁他们一本。 京官的态度,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若是借此,彻底撸掉廖吉昌这根眼中钉最好。 若是不能,打压一下他也好。 最好能将,谢宁这个上蹿下跳,一直跟他们作对的崽子一朝摁死。 不同于赵奕和葛兆阳对谢宁的诧异。 周滔表情十分平静,甚至看向谢宁的目光都有种淡淡的死感,他道:“谢大人对自己的清白有如此信心最好,我等奉陛下之命查案,必定恪尽职守,不会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那便请大人尽职尽责!” 谢宁杠了周滔一嘴,还不忘点了一下跟他一条麻绳上的李武,他道:“此番,李家商行开业,其中账目相比周大人和葛大人都已经查证,下官与李家的合作,乃是本人出谋划策,还请大人不要难为李将军的夫人。” “自是不能!” 周滔一张黑脸,语气冷硬,“既然廖大人在这,还有……”他看了一眼身侧隐形似得太子,说道:“本官与刑部同僚审问李家商行上下,这些人都同样口径,说是商行的牛羊都是谢大人你从胡人哪里弄来的,以胡人与大宴数百年血仇的关系。” “本官十分好奇,谢大人你是怎么在痛恨我们大宴至此的胡人手中,将价格如此低廉的牛羊弄来的?” 第236章 杀了一万多胡人士兵?!! “牛羊是怎么弄来的……?” 谢宁低头笑了下。 似乎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些滑稽。 堂堂京城来的按察使大人,不远千里来问牛羊。 多新鲜呢。 酒席众人更是神色各异。 徐贺刘喜成等人脸上自傲满满,似乎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是在给谢宁的脸上添彩,给他们西北官场人的脸上增光。 武将那桌就更是了。 每个人都停下筷子,各个神情雀跃地盯着谢宁这边看。 开玩笑! 西北军大败曾经的百年敌手,打得他们的大王都脑袋搬家,朝他们要点牛羊怎么了? 别说是谢大人给钱了。 就是不给,去抢,谅他们也不敢多废话半句。 胡人若胆子再对谢大人不敬,他们西北军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世家等人更是,才刚坐下,耳朵里就钻进这样劲爆的谈话,刑部官员要调查谢宁了? 卢霆和卢轩一时激动得,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罪责的帽子终于要扣到谢宁的头上了。 终于有人可以整治他们一直以来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卢轩卢霆,高琪琛、世家人等集体望向谢宁这边,所有人都在等着谢宁的下一句回答。 太子赵奕更是。 李家商行的火爆,最大的惠民之处便是这些牛羊。 对于谢宁是用何种办法,从胡人蛮夷手中弄来这些基本不要钱的牛羊,他简直太好奇了。 谢宁看向聚精会神盯着他的京城官员,缓慢地笑道:“诸位大人可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 葛兆阳简直尴尬得要死了,廖吉昌宴请他们,给他们好脸,周滔竟然又要燎老虎的胡须,他扯出个难看的笑,缓和气氛道:“这个自然是知道。” 其实他怀里还揣着,出发钱吏部给谢宁关于平定瘟疫的嘉奖文书。 就等着,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颁给他的。 可现在……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西北瘟疫乃是下官的药方和研制的药丸逐渐平息下来的。”谢宁不疾不徐就那么看着周滔,缓慢笑道:“一场大旱旱了整个西北疆域,胡人也不例外,若不然胡人也不会因为草场不济,屡次进犯我大宴边境。” “西北百姓感染瘟疫,胡人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葛兆阳有些吃惊了,“所、所以你是……你是……” 给敌国异族治疗瘟疫,这往轻了说是心地善良,不知轻重。 往重了说都能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往下的话葛兆阳没敢说。 周滔的眼中顷刻就燃起了怒火,两眼怒瞪着谢宁,“你给他们治疗了瘟疫?” “是治了!” 谢宁回了一句。 角落一张桌的卢轩心底一咯噔。 完了。 怎么还扯到这上面去了。 “谢大人你可知,胡人乃是大宴累世仇敌!”周滔怒从心起,质问道:“是何人给你的胆子,叫你私自给仇敌治疗瘟疫?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周滔一言出。 刷地一下。 武将那张桌的人几乎瞬间全都站起了身。 各个杀气四溢的目光盯着这位,手握生杀大权,代天子之责的按察使周大人。 各州府面上俱是一片胆寒。 生怕下一秒维护谢宁的武将们就要惹下塌天大祸。 谭佑铭刚要张口,被廖吉昌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所有西北官员,全都紧张的腿肚子转筋。 只有活的最久的张启鹤淡然吃喝。 完全不顾场面是何等的剑拔弩张。 周滔看向廖吉昌,很明显廖吉昌根本不想多言一句。 局面全屏他学生,一拳冲开。 谢宁淡然笑道:“周大人别急,下官的话还没说完。” 周滔怒瞪着一群跟要宰人似得五官,心底里虽然震惊,但他根本不怕。 他的身边坐着谁? 坐着当朝太子。 若是太子有个定点意外,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用活着了。 “你说!” 周滔咬牙切齿,盯着一群挑衅的武官。 谢宁压根不去安抚动怒的武官们,他继续道:“下官是给胡人治疗了瘟疫这不假,但下官并非主动,而是……” 葛兆阳几乎都要被这阵仗吓死。 他嗓子哆嗦地道:“而、而是什么?” “是他们绑了下官,将下官强行掳到胡军大营。”谢宁道:“医者之道,治病的方法有之,医死了的办法更有的是,下官虽然身为大宴官员,但到底也是人,身在敌军大营为敌手砧板鱼肉。” “但叫下官真心给他们医治也非心底所愿。” “所以,我只救了草原王子金科兀的姓名,其余的胡人重病患者……” 谢宁停顿了下,“全被我下令杀了,一共一万三千多人,他们的尸骸胡军大营烧了三天三夜都没烧完。” 哐当一声。 不知哪位官员的杯子被碰掉地上。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脊背都激出一层冷汗。 就连对峙的周滔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斌武成王更是,大张着嘴巴,震惊得2忘了闭上。 赵奕眼眸瞪大,缓慢地抬头看向距离自己咫尺的年轻人,上一刻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在他心里印象极好,文采出众、心中装着百姓,处处为百姓谋福祉的谢宁,竟然张口就是上万条人命。 这……这哪里是大夫书生。 这简直是阎王爷专门收割人姓名的镰刀。 谭佑铭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扶着膝盖的手都在哆嗦。 当初西北谁不知道谢宁被胡人掳走,最后被西北边军大军压境给救了出来。 他们知道,谢宁给胡人王子治了病救了命。 也给出了药方,扼制了不断扩散的瘟疫。 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平日里谈笑温和偶尔调皮的少年书生,竟然如此狠辣,直接就让胡人杀掉了自己一万多染病的同胞。 便是宿川白城爆发瘟疫最严重的时候。 徐贺刘喜成,哪一个也没敢下这样杀掉染病百姓的命令。 “你、你……” 周滔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葛兆阳在袍子地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问道:“胡人大军一万多人,你说杀就杀?他们就那么听你的话?” 谢宁笑了,语气柔和,“那必是不能啊!” 第237章 诸位大人借点钱吧! 人嘴两张皮。 左右胡人那帮鸟人不在。 谢宁谈笑风生完全没讲这当回事地道:“他们差点杀了我呢!” “可杀了杀了我又能怎么样。” “杀了我,瘟疫就彻底没办法解决了,不杀……”谢宁停顿了下淡漠地笑着看向周滔,眉毛挑衅地挑起,“整个大漠的人都要感染瘟疫,若是没有我,塞外大漠恐怕如今已是无尽皑皑白骨。” “所以……周大人,您觉得为什么胡人会便宜买给本官牛羊?” 周滔一噎。 根本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个发展方向。 可谢宁根本没容他细想,再次发出问题刁难,谢宁又道:“那周大人葛大人,你们又觉得是为什么,西北边军会成功将国境线推进三十里?” 葛兆阳此时几乎已经没有了言语功能。 他呆愣愣地。 只觉得廖吉昌的这个学生太厉害。 他根本招架不住。 看这样子,周滔也是不行。 “是胡人大军因为瘟疫死伤殆尽,赤甲军趁机杀了胡人大王金戈对吗?” 一直没出声的赵奕笃定地道。 “是啊!” 谢宁像这个低调的年轻京官投去善意的目光。 赵奕同样回以微笑。 “所以,周大人还有什么要问下官的吗?” 谢宁道:“还是再等等,等会审李家的时候,大人再来盘问下官?” 周滔:“……” 周滔心里恨不能骂娘。 知道你廖大人高徒厉害。 能辖制胡人,能将国境线推进三十里,他们这些京官奈何不了他。 但他娘的也把,栽赃攻讦找由头说的太明显了。 真当他周滔是什么人? “到、到时候在说……”周滔硬邦邦地来了一句。 赵奕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一向以毒舌着称,逮着旁人一点罪过就无限放大、往死里整的周滔也有吃瘪的一天。 “那既然会审的时候再说……”谢宁道:“那下官有一事相求,还望二位大人能够应允。” 葛兆阳咽了咽口水,语气有些紧绷,“什、什么事?” 谢宁看了廖吉昌一眼,面容无比慎重地抱拳拱手,给葛兆阳和周滔行了个大礼。 他言辞无比恳切地恳求道:“周大人、葛大人,给点钱!” 周滔:“……” 葛兆阳:“……” 在场的所有人:“……” 赵奕眼眶都瞪大了。 武成王等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这谢宁自打科举考出头之后,各种生意开的是如火如荼,他怎么可能缺钱? 他要是缺钱,天底下就没有穷人了。 葛兆阳被他突然一下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他无比尴尬地道:“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本官虽说是在京城做官,但五品俸禄不过够一家吃用,你、你要借钱……” 要借钱,怎么着也找不上他呀! 周滔更是。 他极其看中名声,为了打出清廉的名声,连冬日上朝的衬裤都特地穿打补丁的。 这谢宁神经病。 他娘的在放什么萝卜味的咸淡屁! 赵奕却道:“谢大人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么?你要用多少钱?若是不多,本官借给你。” 他对谢宁的相当不错。 若是谢宁真的困苦,他倒是愿意接济一二。 可下一秒,赵奕恨不能咬了自己个的舌头,干嘛非要多嘴。 谢宁直起身朝着赵奕淡笑道:“这位大人肯借钱那是最好了。” 赵奕说:“那你想借多少?” 谢宁道:“借……下官想借朝廷的军饷年年不再拖延,借地方灾情赈灾钱粮准时到达。”他此时眼角隐隐湿润,像是十分痛彻心扉,他看向众人道:“西北百姓太穷了,大旱之时饿得恨不能佛前观音土有三尺厚,三年大旱,以至受灾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其中惨相下官不忍言说。” “便是下官的老师,日夜辛劳,也只能以节度使之身恳求西北世家收容这些穷苦百姓。” 此言一出。 宴席之间鸦雀无声。 在座的西北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都是从那场惨绝人寰的旱灾中走出来的。 亲眼见证,当初廖吉昌是如何弯下腰恳求世家们,恳求他们给他的百姓一条活路。 此时,不少目光都聚集到了才进来没多一会的世家众人身上。 卢霆等人顿时如坐针毡。 屁股都要烧着了。 就厨子张家满脸自傲,好像谢宁在京官面前夸他们家一样。 殊不知,但凡谢宁这崽子张嘴,几是连环套。 他们不带有好的。 军饷赈灾粮全大宴都是这样,奏报上的着急,皇帝处理的也急,但从折子下来再到户部层层审核拨款,再从京城调配到地方,往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时间。 整个大宴朝廷的钱粮流程就是这样。 周滔葛兆阳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谢宁又道:“诸位从京城千里而来,想必已经见到了西北的百姓是何等淳朴,何等勤劳,可即便这样也改变不了祖祖辈辈穷苦的命运。” 赵奕刷地抬起头盯着谢宁。 他脑中猛地想起,云州衙门前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飞入寻常百姓家……” “西北农耕土地和百姓人口所占比利,十人不足半亩地,便是日日操劳住在地里,把庄稼当成祖宗伺候,所产出的粮食仍旧喂不饱全家人的肚子。”谢宁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天道酬勤,他们才是最富有的人,若是真的天道酬勤,那下官的老师西北节度使廖吉昌治下,就不该有饿死、困顿死的百姓。” “所以!” 谢宁拔高了嗓门道:“下官恳求,二位有机会面圣的大人,回京后请如实报告西北的情况,请朝廷多拨一些钱,请给西北多一些钱!西北实在是太穷了!” 安静。 雅间内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一时间根本没人敢说话。 周滔、葛兆阳完全被架在哪里,喉头跟堵了一块打石头一样。一句话说不来。 徐贺、谭佑铭等人更是震惊得肺腑都在震荡。 谢宁他娘的,他也太敢说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两个京官架在火上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张口请京官,管朝廷要钱。 他们从前多少年,找朝廷要赈灾粮,要军饷那次不是翻来覆去地请求,那次不是绞尽脑汁找户部官员疏通关系,只求着钱粮能快点拨下来。 第238章 赵斌,你想当武成王吗? 赵奕彻底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有官员因为钱粮放低之态,请求至此。 方才恳求的话语里,他也能听出来,当初西北旱灾当时廖吉昌的日子有多难过,西北百姓的日子又多难熬。 但从谢宁的话里,他还是听出一丝关窍。 西北百姓人均耕地占有竟然这么低了么? 十人不足一亩地? 西北虽然贫瘠,但相应的人口相对江南等地并不算多。 大宴的人口衡量标准,以县为例,六千人为大县,四千人以下为小县。在赵奕的脑中,西北就没有一个六千人以上的大县。 三年旱灾,西北人口锐减。 再加上今年的瘟疫,人口又减不少。 这样少的人口,却只占了这么点的耕地? 那农耕土地都去哪儿了? 卢霆、卢轩等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就知道谢宁这崽子没憋好屁。 什么西北太穷了。 什么天道酬勤。 什么廖吉昌为了百姓鞠躬尽瘁。 他娘的谢宁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京官西北的土地都在他们世家手里,都被占了吗? 这不就是生怕,京官来西北白走一趟,拿他们世家当菜给京官手里送功劳吗? 太他娘的阴险了。 高琪琛一时间惊得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下意思地看向卢氏兄弟,发现,在雅间天已经黑头了,只有蜡烛照明的情况下,仍旧能看清楚卢轩额头豆大的汗珠。 一时间没人说话。 只有廖吉昌看向谢宁的眼神,柔和、温润,廖吉昌心底里十分清楚,他的某些做法,在谢宁这个学子的心里已经引起他的怀疑。但不论他心底里怎样置喙,在关键的时候总能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一方。 并且以这样的方式,帮助自己。 这样聪颖无双又体贴有能力的学生,他怎么能不喜爱,怎么能不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大宴朝廷法度运行了几百年。 没人敢对此置喙。 三百年来,几次变法,也从未在户部钱粮上有所改动。 周滔愣了愣,大脑内顿时乱七八糟的念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最终他还是说:“廖大人、谢大人,为黎民生计操劳至此,实在让周某感佩,谢大人你的话,本官会好好考虑考虑。” “对于你的期许,本官不敢答应,但本官能跟你保证一样,西北的现状本官一定会详实地上报给朝廷,上报给圣上!” 谢宁道:“如此,那就太谢谢周大人了!” 葛兆阳一愣。 心里惊诧,自己这样奔嘴怎么又晚了一步。 分明太子就坐在这里,谢宁的话,只要他没聋一字一句,太子殿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于西北的土地钱粮,回京后必然会有所动作。 他娘的,白给的人情又让周滔给抢了先。 廖吉昌师徒与周滔葛兆阳两个京官,语言刀子相交得差不多,谭佑铭又站出来打圆场,缓和气氛,谢宁陪着谭佑铭跟这俩人不咸不淡地又扯了几句,就在周滔身边那位官员刚要拉着他说话的时候。 他却转身离开,直奔自己的座位。 刚坐下的时候,自然有不少目光盯着他。 谢宁已经逐渐习惯这样忌惮、畏惧的目光。 他发现卢霆等一群世家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混进来了,看向卢氏兄弟的眉头一挑,嘴唇勾笑,四目相接,仿佛都能读懂彼此眼中的意思。 你们卢家不是断了卢广耀这个把柄么? 那我就另挑别处,让你们防不胜防。 卢轩卢霆则是,满眼杀意地凶狠盯着谢宁,那渗人的目光,恨不能就地将他千刀万剐。 大事说完,酒席上推杯换盏,交换得皆是功名利禄。 有徐贺着急升迁,不断用最近的政绩,还有妻子那边关系跟葛兆阳攀关系,有刘喜成明里暗里,试探讨好,周滔他跟高家都有后台,所占有土地都不是欺压得来,但却在周滔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武成王跟两个京官打听自己大儿子境况如何,要麻烦他们给武成王世子带点家里的东西。 不多时,诗词酒令喧嚷一片。 谢宁身边也不断有人过来,不过都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挡了回去,张启鹤老头闷头就知吃喝,趁机还薅廖吉昌的羊毛,管小二要了几只烧鸡打包好,打算等下提前跑路带回家去。 “谢宁。”赵斌摸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挑眉好奇道:“你在胡军大营真的弄死这么多人啊?” 他简直震惊得够呛。 一万多人啊! 整个西北边军才五万人。 谢宁夹了一筷子花生米闷了一口酒道:“哪有那么多,我瞎吹的你也信?” “瞎吹?” 赵斌诧异了。 裂开嘴角脸不断往后撤,吃惊地道:“一万多人,你可是真能张开口,你就不怕这俩京官真去查啊?” “查呗?” 谢宁说的满不在乎。 但胡军大营死掉的那些人弥留的面容,接连不断死人被烧的味道,又再度袭来。 谢宁说:“他得有地方查才行。” “也是。”以赵斌狡诈、凡是留心眼的性格,此时也不禁重新打量谢宁。 在众人眼中,他为廖吉昌的一把锋利刀。 今日与京官的交锋看似,廖吉昌在用他达到目的,可反过来想,廖吉昌又何曾不是,在给他打台子,给他创造机会,为他日后往上走打基础。 赵斌有感而发,“谢宁啊,来日你若是为朝中重臣,可不要忘了你老师今日的提携,当然还有我这个朋友。” 提携? 朋友? 谢宁眼眸垂下,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恍惚的目光一瞬间清明,“不会忘,怎么可能忘。” “我父王对我大哥太挂心了。”赵斌隔着老远看自己个老爹,拉着葛兆阳不停地叮嘱,仿佛快三十的武成王世子个三岁小孩,“王府现下又要添丁,都说大孙子老儿子,要是我母妃再生一个弟弟,往后我这个当老二的日子就更难受了。” 谢宁从廖吉昌那头回来话就不多。 此时他特别深沉地看着,年纪只长了自己几岁的赵斌,他年轻的样貌跟武成王日渐老区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谢宁一粒花生米都没吃完,神情戏谑像是日常开玩笑一样地对赵斌,说:“赵斌,你想当武成王吗?” 第239章 只要你不造反就行 赵斌吓了一大跳。 连忙看了看周围。 张启鹤闷头吃喝。 其余管官员都在交头接耳。 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松了一口气,赵斌心知像谢宁这种极其聪敏的人,根本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出身继承王位、甚至登顶宝座是每个出身皇家的男子都会做的梦。 赵斌严肃下来,像是正常聊天那样对谢宁说:“谢兄,你有什么条件。” “有。” 谢宁夹了一块鱼眼睛,“我要你继承成为武成王之后,终生护佑我跟我家人,不论出现何种情况。” “不论出现何种情况?” 赵斌倒不是质疑谢宁会有助他继承王位的能力。 相反的,今日若是旁人来说这话,他半个字都不信,说不定事后还会找对方的麻烦。 但谢宁……这个人太出其不意。 根本就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真正想要什么。 谢宁说:“对!” “那你要是造反呢?”赵斌又问。 谢宁问:“你想当皇帝?” 赵斌又是一惊,觉得难度太大,立刻摇头,“暂时没这个想法。” “这不就结了,只要你不造反,在西北这片地方不管将来谁人当权,你都是老大护住我不成问题。”谢宁又说:“对了,给我弄几个武艺高强的私卫。” “你要护卫干嘛?” 筷子夹花生米太慢,谢宁该用手抓,随手指了指世家那头,说:“文的还行,我怕他们要弄死我。” 赵斌随之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不就是护卫这个包在我身上。” 谢宁点头。 怎么能不怕,命就一条。 老天爷可不见得能再给他一次建号重启的机会。 赵奕远远就看见谢宁跟武成王次子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聊的开心,这样轻松的随意说笑的氛围,他从生下来就没感受过。 他母亲为中宫皇后。 自小就是当皇位继承人来培养。 宫里的十几个兄弟,看似兄友弟恭,但他从没有一刻在他们眼中没有见过戒备、提防。 吴俊源收拾好形状,准备带着便宜儿子,槐棋两辆马车进京,谢宁站在门口送他,“吴兄,今日一别,咱们明年会试京城再见!你要多保重!” 吴俊源兜里揣着谢宁给的五千两银票。 那是特地给吴世英的妻小准备的。 他笑道:“好啊!我等着谢兄你高中解元,你我一同金榜题名!” 虽然平日里吴俊源的便宜儿子,跟张大宝他们掐起来没完,可眼下即将分别,还是十分舍不得,张大宝给吴大用准备了一包吃的,其中还有宿川最好吃的马家烧鸡。 谢小树烦他咬尖,给他弄个蝈蝈笼子。 刘玄身上没钱,送了一把亲手雕刻的小木剑给他。 吴大用说:“你们等着我,等将来我干爹,高中状元,我就是状元的儿子,以后回来还给你们当老大。” 刘玄没吭声,只是笑笑。 谢小树瘪瘪嘴,张大宝总跟他打架就够烦人的了,吴大用更烦人。 “快走你!” 张大宝不耐烦地道:“当谁老大!” 谢宁将吴俊源送上马车,拍了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俊源,了了青山见,纷纷宿雾空。俗世烦扰不比太放在心上。” 吴俊源一愣。 他知道谢宁是在说,他在意那个道士的命批。 已然再次粗狂的脸上,露出笑容,回首拥抱住谢宁手臂用力紧了紧,“平生钓台路,明日与君同,谢宁我们京城见。” 赵奕登门的时候,谢宁正在给他没出生的儿子,做婴儿摇摇床。 难得谢宁歇着,李成勇凑过来问,“谢宁,你怎么知道弟妹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 许婉肚子里的孩子,谢宁整日儿子儿子的叫,好像在他的心里压根没有别的选项。 “当然是儿子!” 谢宁语气十分笃定。 “那就不能是女儿?难道你不喜欢女儿?” “这倒不是。”按照生物学上来讲,孩子的性别决定权在父亲的小蝌蚪,而决定小蝌蚪是圈是尖是由酸碱体质决定,谢宁没工夫跟他解释这个,说了他也听不懂,他道:“不是不喜欢女儿,而是儿子更省心。” “你想啊,我辛辛苦苦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将来要嫁人,而且嫁的是个什么牛马都不知道。” 他自己个就是男人的。 他可不想多生女儿,到头来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给人家天定进口,然后还踏马随那死小子的姓。 “那要对我女儿不好呢?” 谢宁凉飕飕地道:“我宰了他?” 李成勇恍然,“说的也对哦……” “谢公子,有来客到访。” 赵侍卫进来通报。 谢宁一听是昨日饭局上的年轻京官,屁股都没挪地方直接让领到院里来。 他照着图纸摆弄木板叮叮当当,一张小婴儿床已经初具雏形,赵奕等到达院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谢宁抬头一见四个人,当即一愣。 随即他道:“诸位大人,怎么有空到廖府来溜达?” 他说的随意,葛兆阳顿时倍感尴尬。 周滔就是更是了。 本来昨个,他们就已经闹了个半红脸,今个太子爷不知为何非哟带着他们来看这狂妄没边的小子。 赵奕仿佛对他手中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袍子揶在腰间,蹲下打量,“这是什么?怎么从未见过?” 自个亲儿子落地人间头次睡的床,谢宁连个钉子都不愿意打,他拿起榫卯和尚扣敲击道:“是我尚未出生孩儿的小床。” “你成亲了?” 谢宁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且科举刚刚出头,没想到这么早就成家了。 谢宁点头,唇角笑着勾起,“成亲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当爹了!” “这可真是大好事!” 赵奕蹲在那儿跟谢宁主动攀谈,老半天姿势都换了好几个,也不见有人给他搬把椅子,黄直看了心里都跟着跳脚,在尊贵的太子殿下又换了个姿势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你们廖府怎么回事?官家大人不开口,下人就一点颜色没有?” 这话说的高高在上。 颐指气使。 院里就这几个人,除了李成勇是个没官身的,剩下的都是官。 李成勇手指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在说我?” 第240章 士不可不弘毅 黄直尖酸道:“不说你说谁?这快难道还有别的闲人?” “闲人?” 李成勇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他拉着谢宁的袖子说:“谢宁!他说是闲人!还说我是下人!” 剩下几人一听,能这么说话的必定不是什么闲人、下人。 黄直脸上也有些讪讪,不过不多。 毕竟在他心里谁也没有太子殿下尊贵。 他太子殿下的跟前,谁都是下人、闲人。 谢宁笑了下,对一直站着的四个人介绍道:“这位是博武爵李家的公子,也是今年西北新晋的秀才。” “诸位大人有礼!” “李公子!” 介绍完,谢宁又指了指旁边,“那成勇你帮忙搬几个凳子过来。” 李成勇脸耷拉下来。 无奈地道:“好,我去,谁让这里头就我不是官呢。”脚才刚迈出去两步,他就立刻转回头,盯着黄直说:“这位老人家,你也不是官?既然不是官,还不立刻过来搭把手?” “你……” “老、老人家……” 黄直简直吃惊。 在太子府就没人敢这样指使他。 这还管他叫老人家! 他今年四十五都没有,哪里来就是老人家了! 见他不动地方,李成勇也不懂,赵奕瞪了一眼黄直,冷声道:“还不快去!” 廖府下人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叫客人来搬东西。 侍卫们把椅子扳过来,几人落座。 赵奕好似对谢宁手地下的木料活十分感兴趣,在谢宁的解说下,他十分诧异,不就新生儿睡觉的小床,竟然会有这么多门道。 葛兆阳也说:“还能两层上面那层还能摇动?上面还能挂上防尘土的纱幔?还可以挂抓握的玩具?” “嗯。”谢宁道:“刚出生的婴儿视力尚未发育,对于挂上菜色的玩具有利于发育视力,和锻炼手指能力。” “啧啧……” 葛兆阳说:“真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床就能弄出这么多门道。” 李成勇插话,“这算什么呀!谢宁开的那个木活厂东西都是他设计画的图纸,哪里的东西才叫巧夺天工呢。” “木活厂?”赵奕今日只是来跟谢宁闲聊,压根没想到竟会意外收获,他当即就联想到,云州府衙茶摊上的瘸腿书生,只是不知道哪个可让残缺之人再次站起来的东西是不是也出自他手。 “可不是!” 李成勇此时化身为谢吹,“谢宁的木活厂家具、农具、木榫活全都有,连残疾人带着的假胳膊假腿,还有那个叫啥,推着就能走的那个?” 谢宁补充,“轮椅。” “轮椅?” 葛兆阳好奇发问。 周滔其实也好奇,但他嘴硬不说。 李成勇继续吹,“对!就是轮椅,这可是个好东西,是专门给双腿不利于行的人准备的,他那个厂子,只要是拿出西北边军老兵退役的官府凭证,甭管断胳膊断腿,全都给假胳膊假腿,轮椅也给。” “给?” 周滔还从未听过如此礼遇退役兵士的言语。 他在兵部待过,普通退役兵甲的待遇是个什么样,他太清楚不过,一般给个十五两的安家费,能到手五两银子都烧高香了。 要是断胳膊断腿,那下半辈子就等着要饭。 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天底下做生意的哪有不狡诈。 谢宁能对老兵们如此好? 周滔半点不信。 相反的,他更觉得是谢宁笼络人心有所图。 可接下来李成勇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刻薄观点,李成勇说:“给算啥,谢宁那木活厂除了带工的老木匠,剩下招募的全都是退役的老兵们,只要在老家吃不上饭,人品没问题一律全都接纳。” 赵奕脑子转的飞快。 收容老兵…… 兵甲形成一定数量,那便是不稳定因素,他倒不至于因此就怀疑谢宁想做点什么,但这般操作总归是有隐患在。 赵奕不着痕迹地问:“那盈利呢?做生意总要挣钱的?” “木活厂的生意现在还可以。” 谢宁最后一个摇杆完成,抬头道:“西北跟胡人连年冲突,退役的士兵不比其他地方,多数身体都损耗严重,尤其赤甲军这种重甲骑兵,我问过赤甲军统领吴世英吴将军,赤甲军退役的重甲骑兵,五十岁一大关基本活不过这个岁数。” “这些人为大宴边疆安定,奉献了青春甚至生命,我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至于钱财么……”他顿了顿笑了下,“只是少赚点,对于来说没差别。” 谢宁嘴上说是少赚。 但木活厂经李家开业宣传,已经彻底将名头打出去。 假肢轮椅等用于残疾人的物件,纷纷都经由李家商队在大宴各地卖出高价。 只有本地的家具活,看起来不挣钱。 他对木活厂本来的定位就不是赚普通人的钱。 给出的图纸也都是,融合了现代化风格的家具用品,普通人挣钱本来就费劲,苦肠子里刮油有什么意思,还是利用信息差坑富人的钱有意思。 赵奕彻底对这个西北政坛刚咱露头角,年轻的六品秀才印象抬了一层。 葛兆阳就更是了。 平心而论,若是他们有财力、有能力,最先想到当然是自己的氏族,而非什么造福百姓,什么善待退伍士兵。 想到昨日西北武将们对谢宁毫不犹豫的维护。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有周滔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谢大人还真是好本事,会看病,没想到还会木匠活。” 谢宁瞥了这人一眼。 只觉得他有病。 会医术难道就不许会比的? 他还会做化学实验,手搓白磷弹呢,妈的烧死你! 一听谢宁会医术,黄直立刻来了兴趣,本着时刻都要舔的原则,他立刻就道:“既然这位大人会医术,那何不给我家少爷看看,若是真的医术高明,看好了,我家少爷自然有赏!” ……有赏? 几个人听了这话全都为之一顿。 李成勇更是皱眉等着黄直,不客气道:“你这位倒是有意思?你应该是随从?怎地说话这般难听,谢宁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六品官员,便是你家主人也没慢待,你怎地张口说话就是这样难听?” 谢宁抬头看向这个面皮无胡的中年白胖男人。 再看看周滔、葛兆阳他们缄默不语回避的态度。 联想到昨日的种种。 他心念回转,还没等赵奕开口就道:“既然这位……呃,你叫啥?” 第241章 想治病?拿钱,没钱欠条也行 “鄙姓黄,你直呼我黄叔就成。” 还黄叔。 李成勇翻了个白眼。 鼻孔朝天的样子,你怎么不说你叫皇叔呢。 黄叔,白叔的,谢宁压根没搭理,直接上手薅住黄直的手腕子,往前一摁,道:“那就先你来!” 黄直被谢宁拽得一慌。 他是太监啊。 但凡经验丰富的大夫搭手便知。 出京这一路上,这老太监没少耀武扬威,散德行,葛兆阳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若不是知道,这老太监幼年救过,冰湖落水太子的命,早嫌弃八百回,向太子进言了。 这回眼瞅着老太监吃瘪。 心里全都幸灾乐祸。 赵奕更是眼角狠狠蔑了他一眼。 他此番出门乃是微服化名,黄直太监身份被人瞧出来了,他还假装个屁? 不过一转念,他就放松下来。 乾元皇帝生育十几个儿子。 皇子黄孙一大堆,京城的上一辈王爷也有跟他年纪相仿的,倒也不至于叫人立刻知道他便是东宫太子。 谢宁的手才放上大白馒头的手腕上,脸上一抹笑就带着坏。 黄直见此心里一咯噔。 狭小的肚肠,当即就脓毒上,如若是这姓谢的小官,拿言语讥讽他,等日后的他必定要他好看! 还好,下一刻,姓谢的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冲脉主气血运行,濡脉浮而细软,子嗣往来艰涩……”谢宁抬头看了大白馒头一眼,他的脉象跟赵小脚的还不同,赵小脚是年幼去势,噶的是蛋,这位老嫂子从脉象上看,明显是成年之后进行的阉割。 而且是男人特征上下全割的全白。 谢宁言语含蓄地道:“这位黄先生,如果想晚年不遭罪,现在就要注意,心脉、肝脾、肾脉。正常心脉洪大有力,肝脾弦滑相兼,肾脉沉实搏指,而你的主脉经络,浮而散乱、细弱如丝沉涩欲绝,如此下去恐老了要遭罪。” “你可否夜尿频多,掌心燥热每到晚间睡不着觉?” 黄直连连点头,“是是,当真神了啊!” 他惊讶于谢宁医术的高超,竟然连那句子嗣艰涩都给忽略了。 葛兆阳周滔更是十分惊讶。 这谢宁竟然一语就道出了黄直不能有后,作为男人,那个不在乎子嗣。 想必,已经断出黄直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太监了。 “要想改善寸脉浮散、关脉细弱尺脉沉涩,需要经年累月的调理,一朝一夕作用不大。”谢宁道:“那你需不要需要本官给你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当然需要了!” 黄直语气着急。 早年间,他为了养家,扔下媳妇女儿,自己割的下边,投身到了宫里后,才知道,当太监并非全割,而是犯罪官眷是全割,正常渠道入宫的只割蛋,并不破坏尿尿的地方。 入宫前几年他的身体还能维持。 三十五岁之后,小便就愈加不好控制。 大多时候,他都是在裤子上东西每日换上几次,才能避免身上有味。 “那既然需要开方子。” 谢宁的手往前一伸,挑眉道:“拿钱。” “拿、拿钱?” 黄直有些不可置信,“你管我要钱?” “这话说的,你出去看病不花钱么?”谢宁理所当然地道:“本官乃朝廷从六品榷场监司,便是给世家家主看病都要一万两银子起步,既然你是赵大人的侍从便宜些也可以。” “给你打个折,给个八千两。” “八千两!” 黄直怒道,“你怎么不去抢?” “抢劫有生命危险,我乃一介文人干不来打家劫舍的事,所以还是看病挣钱来的妥当。”谢宁笑笑,“那这方子你开是不开?” 黄直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 要说八千两他有没? 当然有,调理身子的药方想要不,当然想要。 但他有钱也不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掏出来,可也不能就这么轻送就让这小子给他讹走啊! 黄直面露艰难,祈求看向太子。 赵奕压根没搭理他,而是笑意盈盈地对谢宁道:“八千两是不是太贵了些?” “唔……”谢宁早看出来这年轻京官不一般,身边能有太监陪侍言行又如此嚣张的,不是王爷就是皇子,远在京城的老皇帝有几个儿子他不知道,京城有多少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他更是不清楚。 不过,不光是王爷还是皇子。 哪个他都惹不起。 虽然惹不起,但看赵奕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不妨碍他捞钱。 都是太监,姓黄的大姨还能越过皇帝身边伺候的赵小脚去? “便宜是不行了。”谢宁说:“不过可以打欠条。” “打欠条?” 黄直差点没气的尖叫出声来。 他在京城横行这么多年,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弄不到手的,不就一个破药方子,管不管用还两说呢,八千两! 给这个远在天边的小官打欠条? 那决计是不可能。 黄直对太子道:“少爷,别为我担心了,这病老奴不看便是。” 京城名医无数。 随便哪个太医院的大夫叫出来,看不了病? 咋,就非得是他谢宁啊! 可太子却把椅子往谢宁跟前挪了挪,手臂一伸,“没说给你看,我是说让谢大人给我也瞧瞧。” “……噗。” 李成勇一个没憋住笑出声。 谢宁一把扔掉黄直的胳膊,拿着太子的手腕放到膝盖上,说了一句‘好啊。’ 郁脉,弦细而滞,结脑脉寸部涩、关部弦、左尺浮,谢宁太眼皮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年轻人,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不到,却华发早生,且多生于额尖,他的身体虽然不高,肩膀宽但有肉却不实,双目凝实眼白隐隐发黄。 “思虑太过。”谢宁道:“你应当是早年遭受过重大打击,以至于心脉凝涩,是否每每思虑过重太过压抑情绪的时候心绪难继,头痛宛如绞绳,夜里甚少有一夜到天明的时候?” 太子一愣。 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转而,他裂开嘴角,十分惊讶地道:“谢大人医术,当真是离开,实不相瞒我心绪难继,头痛的毛病已经许久,遍请名医每每只能暂时压制,不过月又故态复萌。” “那依你看,我这病有什么法子吗?” 谢宁对着赵奕摇了摇头。 “早年伤心难忍是病根,你这么多年都没缓过来,再加上,你这……思虑都是你的主动的,若想彻底根治……”谢宁斟酌了一下道:“彻底脱离现在的环境,归于山野,做个闲云野鹤不出半年便可不药而愈。” 第242章 不捞点功绩能走? 赵奕:“……” 葛兆阳听了这治病的方子,差不点眼珠子瞪出眼眶。 周滔更是冷哼一声。 宛如谢宁放了个极其响亮的屁。 叫太子殿下放下天下大业,放弃整个大宴江山,不做将来的天地共主,跑去做个什么闲云野鹤? “简直庸医!” 黄直脱口而出,就差没骂谢宁放你家的萝卜屁,他老母鸡似得怒瞪着谢宁,骂道:“你知我家少爷是何等人物,你竟然叫他去种地,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黄口胡言,还一副药方八千两!” “照我看,就你这坑蒙拐骗的水平,街边行骗都要小心被人打死,简直满口胡言!” 才刚给黄直把完脉。 黄直站的还近,口水顿时喷的谢宁哪儿都是。 谢宁嫌恶地掸了掸胳膊。 还好这老母鸡没喷他脸上。 谢宁道:“雄鸡而司晨不鸣,牝马欲驰骋先,你的主子还没说话,这位家仆,你好生放肆啊!” 黄直倏忽尔顿住。 眨了眨眼,除了后面那句前面他竟然没听懂。 在场其他三个饱学之士倒是听得明白。 这谢宁骂人可真狠啊。 一个脏字没有,却骂得如此难听。 葛兆阳想笑,却只能生生憋着。 周滔抬了眼睛望天,假装自己没听见。 只有李成勇没心没肺,噗噗跟放气似得,笑起来没完。 只有赵奕,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训斥道:“再没规矩,你就待在客栈不要出来了!” 再脑袋不好使,这功夫也知道收敛了。 黄直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谢宁。 暗自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赵奕乃当朝太子,皇帝春秋鼎盛,他有再大的抱负都要缩着翅膀,不敢真正展露心胸,更遑论,他还有一干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他们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头痛,心绞痛又如何。 屁股只要沾过东宫太子这个位置一天,他不做皇帝将来的下场就只有死。 “闲云野鹤,这辈子我是做不成了。”赵奕语气有些唏嘘,他转而看向葛兆阳周滔,笑道:“二位,大人谢大人医术高明,你们要不要让他给你们瞧瞧?” 葛兆阳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呵呵……呵呵……” 开玩笑诊个脉就要八千两银子。 当了他的胳膊腿也不值啊。 周滔更是对谢宁嗤之以鼻,冷冷哼了一声,“本官身体还健朗,就不劳动谢大人辛苦了。” “真的健朗的吗?” 谢宁瞧他,“人中沟塌,子庭生疔,下颌紫涨,周大人怕是下漓不畅,于房事上每每也痛苦难当。” 周滔一愣。 随即脸上涨得紫红,“你、你胡言什么你!” 葛兆阳随机跟被电打了一眼,倏地看向周滔。 连赵奕都露出“嗯?”这种十分诧异的眼神。 要知道,但凡是叫个带把的,那个不在意房中事,那个肯轻易承认自个下头不好使。 可这个谢宁却偏偏给说出来了。 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哎~”谢宁不在意似得摆摆手,“咱们都是爷们么,周大人你还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感情你媳妇刚怀孕。 你刚给你儿子做摇摇车。 我周滔的面子,不是面子吗? 周滔在心里呐喊痛骂,脸上还要维持男人的尊严,他强硬地道:“黄直说的没错,你就是庸医,连脉都没诊就说本官身体不适,谢大人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好,好!” 谢宁逗弄够了,话锋一转道:“那正好周大人和葛大人到访,下官还想问问你们,关于李家商行开业的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查?有没有个准确的日子,赶紧把日子定下来。” “要不下官的心里总是装着事,睡也睡不好。” 葛兆阳:“……” 姓谢的,你他娘的有病。 历来刑部会审,按察使亲自审案,哪个不退避三舍,吓得尿裤子,哪有你这样的还催促上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能是? 提起这个周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昨个饭局之上,已经被谢宁给算计了一把,睡了一宿觉,他还着急上了。 “今日刑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西北山林土地的分布情况,李家商行的事必然要查,但什么时候查到时候谢大人就知道了。”周滔不冷不热地道:“刑部按察使乃是奉圣上之命调查西北,具体进展如何还不用谢大人操心。” 他行走西北一趟,为的就是捞到功绩。 回去要树立贤名。 即便博武爵李家跟廖吉昌在军饷上查不出问题,他也得在别的地方找点纰漏,此行西北,据他探查了解,西北的世家除了高家跟当朝宰相高林甫百年前曾是一枝。 剩下的都是末日余晖,根本没有过硬的后台可依仗。 若是不查出来点什么,西北这一趟他岂不是白来? 京城这群官来的时候,廖吉昌便告知他具体都是什么官员。 官职作风如何,发迹人脉如何。 就这等自视甚高,茅坑里的臭石头,不拿他当刀使都对不起他这吹毛求疵的装逼性格。 “哦……哦……” 目的已经达到,谢宁敷衍符合两声。 秋收之后便是一年一度的赋税收缴。 西北粮饷半点问题没有,倒是坊间流传的哄炒粮价格,大批量的本地世家被骗走粮食和银钱引起了周滔这个鬼见愁的主意,太子赵奕好像对体察民情上了瘾,他不着急回去。 像周滔这种极爱才名的官迷更不着急了。 京城。 卢轩嫡子,卢广越在吏部侍郎彭举家门房等了大半个下午,都见到自己的上官。 书房内。 彭举道:“人走了?” “走了。”师爷道:“这卢广越在大人手下当值也有七八年了,对大人也算中心,这次的事您为何叫他等着不见?” 书房博古架上一副字画上写,淡泊名利。 彭举抚摸着上月卢广越送来的玳瑁壳子,他沉吟道:“头上何所有?背后何所见?翠微匌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此次西北军饷咱们是指派了魏宣把事挑起来,上头却派了葛兆阳这个无甚优点,还有周滔这个臭石头去吗?” 师爷一愣。 道:“葛兆阳虽然几十年在刑部并无寸功,但他为人圆滑轻易不会得罪人,将来一旦局面有了变化,逍遥散的事闹到台前来,西北军饷这事也算是送了对方一个人情,但至于为何又要派周滔这个惹事精去,这个我还真就不知了……” 第243章 就王八是真的,还叫假鱼 “周滔其人,表面刚毅,其实内里最是虚伪。”彭举道:“想当初他科举出头,多方势力拉拢都没能行,到最后竟凭着一条打补丁的衬裤,惹得陛下赞赏心疼,给了御史台的职位。” “这种人看似谁都不帮,其实他才是最大的变数。” “此一行西北,但凡廖吉昌被他拿住定点把柄,就犹如水蛭钻进了靴子,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阵营不阵营的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爷恍然大悟,连连竖起大拇指点头,道:“还是大人高才,按照大人所说,只要这周滔在,西北的事就没个完!” 活了百年的王八,被只活了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人给抓上岸。 经过剜心挖肺后最后成了桌案上,表皮发亮的装饰物。 彭举照着玳瑁的壳拍了两下,哼哼地说道:“此局,便是太子在也是无解啊……” 朝廷来的人说要查西北军饷的账目,来的时候轰轰烈烈,经历过那场饭局好似突然间平静了。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并不是这么回事。 饭局上谢宁的那一番话,几乎就是在给京官们递功劳簿,这些年西北世家们大显神通,倾轧官府,趁着朝廷不重视西北,钱粮短缺,军饷短缺,对着土地矿产山林捞了又捞,当初占便宜的时候有多爽。 此时,到了即将清算的时候就有多难受。 这一日清晨,大笔的银子用箱子走街串巷抬到债主们的家门口。 卢轩一看箱子里的白花花的银子就愣住了。 他连银子都没说收不收,连忙跑进去找卢霆。 倒卖粮食哄炒粮价的事,他们已经壮士断腕,舍掉了一个嫡系子嗣,都护府突然把拖欠许久的军饷钱送来,这里头说不定又有什么叫人防不胜防的圈套。 “五十万两?!” 葛兆阳十分吃惊地翻着榷场衙门送来的赋税账本。 周滔在一旁喝茶,目光也不时地瞥向他手里的账本。 赵奕道:“这账目上面详细记录了宿川榷场与胡人的每一笔交易,二位臣工能看到六月初榷场开市,大宗交易还都是以世家们不交税的交易为主,七月往下交税的民间交易逐渐增多。” 他道:“魏宣以李武谢宁挪用军饷公款为由参奏,但八月九月的赋税账目民间交易的比例,除了粮食以外基本快要撵上世家们的出货份额,朝廷过日子就是一本钱粮账目。” “榷场当初建立,乃是胡人逼迫户部与兵部都谏言为国库有利才开设的,在这件事上,朝廷并没有额外给廖吉昌多余的支持,办实事的都要被参奏……”他冷笑一声,手中的账本重重撂在桌子上,“依本宫看,就算廖吉昌的学生挪用了军饷又怎么样?” “只要朝廷上交朝廷赋税多,他廖吉昌又无犯上作乱之举,挪用就挪用了。” 赵奕这话说的周滔葛兆阳心中巨震。 太子是何等身份。 再过个一二十年,整个大宴天下都是他的。 挪用军饷这种大罪,在他嘴里都能轻拿轻放,可见廖吉昌在他的心里得有多重要,多受宠。 葛兆阳周滔都没吭声。 其实是不敢。 这种大罪太子能轻易脱口挪用了就挪用了,他们哪敢? 太子又把另一本账册扔给他们,“这里头是榷场建立之初,关于赋税征点、交易份额的契约登记,你们两个好好看看,这里头的门道本宫也想了半袖才琢磨透。” 葛兆阳两忙拿过账册,跟周滔凑着两个脑袋看。 契约能多厚,不一会的功夫就看完了。 要问周滔葛兆阳看完了是何种感受,那就是高,实在是高,先以七成的交易额度,麻痹世家叫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契约细则上明晃晃地写着,没个季度达不到交易额就要额度减半。 在以李家等商户便宜质量又好的丝绸等大宗商品悄悄介入。 一环套一环,温水煮青蛙,等世家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先机,什么都晚了。 “看完了?” 赵奕喝了一口茶道。 葛兆阳说:“看完了。” 周滔等着太子殿下下一步示下。 赵奕道:“这几天西北耕地钱粮赋税账目,咱们这些京城来的全都看了个遍,廖吉昌辛苦啊……” 太子话里有话。 葛兆阳跟周滔对视一眼,都没敢轻易表态。 大宴朝从前朝先帝开始,就已逐步削减世家的影响,但到了乾元帝这里几近半路崩殂,账目上一笔笔微薄收支跟世家所占的大量土地资源形成鲜明对比。 “西北世家……” 赵奕语气停顿了一下,他勾唇一笑,“把之前参与倒卖西北军饷的事调查清楚,从商户入手,那个什么假冒的解军官先别管,做的隐秘一点,哦,对了,卢家有个子嗣因为倒卖粮食一事现被关在,西北都护府的大牢里。” “你们俩记着,一定要把他的证词拿到!” 葛兆阳道:“臣遵命。” 周滔:“臣遵命。” 太子赵奕离开后,房间安静了一会。 葛兆阳瞅了瞅,他这位着急立功的同僚,最终什么都没说。 周滔此时心中滋味复杂。 既恨自己过于冒进,着急拿廖吉昌的学生开刀,又恼怒自己没看清局势。 太子的态度可能出京的时候不显,但此时依然再明晰不过,他就是站在廖吉昌那头,连带着他的那个事精学生都喜爱备至。 赵斌动作很快,没两天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便送到了谢宁跟前。 少了吴俊源,谢宁生活少了不少乐趣。 他坐在茶摊跟前,身边跟着张大宝谢小树,他掠了几眼身边的几个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道:“都跟我走。” 侍卫这东西关系到性命安全。 就他现在的处境,整个西北想要他命的人能有一个排。 不是完全忠心他的人,他根本放心不下。 木活厂,谢宁老远就见裴毅在门口晃悠。 “你干嘛呢?” 走到前去,谢宁问道。 “哎!谢宁!”裴毅一拍大腿高兴地道:“你咋放出来了!我还寻思找你呢!怕耽误你科考都没敢打扰。” 谢宁:“不是放出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啊?” 裴毅说:“有区别?” 别特么说了,区别大了去了吗? 裴毅见谢宁身后跟了好几个壮汉,各个身上都带着功夫,问道:“你带这么多人干嘛?” 谢宁边走边说:“军中的将士打仗冲锋没问题,但我想要点会特殊技能的护卫,就摆脱赵斌找了几个人。” “护卫?”裴毅扫了一眼后面那几个跟着的,“寻常的护卫屁用不定,你忘了夏天到我家来杀人的那几个?” 谢宁当然不会忘。 “先看看……”才刚一只脚踏进门里,就见木活厂院子角落里蹲了一圈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是身上带枷脚上带脚镣,离老远都能闻见身上散发的腐臭味,谢宁转头问裴毅,见有人过来,各个瑟缩着身子眼神畏惧。 “这干嘛呢,你买奴隶去了?” 第244章 官眷,罪奴 “哪儿啊!” 裴毅愁容满面地道:“这些都是京城那边发配来的罪奴,是受去年胡宏业牵连胡家家眷,这些人边军那边留下一些肉军,剩下的吴将军不想要就都塞给我了,这事按理说都是宿川衙门接手,男的送人牙子市场女的进教坊司,可吴将军却说,胡宏业修建大佛以至于百姓暴动,但京城兵部武选课的胡大人为人清正,要我善待他们的家眷。” “谢宁,你瞅瞅这么些个人,我往哪儿弄啊!” 胡宏业的家眷? 胡宏业劳民伤财征用十万民夫造大佛,以至于百姓暴动的事,前两年闹的很大。 姓胡的到底因何要修建大佛,这个谢宁不清楚,但一场暴动席卷了三个州府,差点打到京城腹地,朝廷的喉咙管上这个谢宁知道。 “兵部武选课?” 谢宁往罪奴那边看过去,这里头年轻男人视线戒备,年轻女的衣衫凌乱,脖颈处衣料明显有撕毁的痕迹,从京城发配到西北这一路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头。 “兵部胡大人之前的为人如何?” 谢宁问道。 “这个啊,具体为人如何我不太清楚。”裴毅说:“不过咱们边军每年的选官评定都他来,军饷的疏通他跟着也没少使劲,听说这位大人之前在朝中素有才名,是个挺不错的官。” 好官赖官。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 谢宁不清楚兵部这位胡大人的为人如何,但看着依墙根蹲着的男女老少来了想法,他走过去看了一圈问道:“有功名、会武艺,管家账房都站出来。” 裴毅一看谢宁这是要帮忙,立刻大声道:“没听见吗?识字的有武艺,胡家的管家账房都站出来!” 裴毅说完,这些人还没动静。 一双双恐惧戒备的眼神,完全没把他们当好玩意。 “都聋了吗?”裴毅怒道:“是我们吴将军可怜你们,爷才把你们弄这来,没听见谢大人的话,想进牲口市场被卖还是想去教坊司遭罪?我数三个数,再不站出来,爷他娘的把你们全卖了!” “叔,你坐!” 谢小树手脚麻利给谢宁搬了一张椅子。 此时木活厂的老兵们基本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一个个退役老兵痞子俩眼珠子直往女罪奴的脖颈上瞄。 从武成王府出来的侍卫们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不多时,一个身材中等面容刚硬的男人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站了出来,“大人我会武艺,也识字。” “有功名吗?” 谢宁问。 男人身上只穿着内衫,雪白的底色已经脏的看不出样子,他又回首看了一眼妻子说:“有,我乃是乾元十九年的武状元,获罪之是京城御林军余欢手下,南衙卫做从长。” 武状元? 谢宁眼眸倏地亮了。 这人获罪之前官阶竟然比自己还高。 南衙侍卫乃是专门负责皇帝护卫,主要负责仪仗、缉捕、暗探。 这么一比赵斌送过来这几个人瞬间就不香了。 “你叫什么名?”谢宁问。 “周洪一。”男人给谢宁行了个礼。 “好,周洪一。”谢宁指了指身后赵斌送来的几个人道:“你跟他们比试比试,只要赢了我就放了你。” “赢了就能放了我吗?” 周洪一唇角激动,眼神不禁朝着罪奴的女子看去,这一路上的遭遇早就敲断了这位天之骄子的脊梁,他普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恳求道:“大人!谢大人给小人机会,小人还有个请求。” 从他的眼神,谢宁就已经判断出他所求为何。 他道:“你先打赢了再说。” 现代历史书上文状元六百多个,武状元就不到三百,武状元的含金量自然不必说,文要精通兵法懂得排兵布阵,武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谓是文武全才。 这人能靠得武状元,胡家获罪后又没人搭救。 绝对是送到谢宁跟前无根无缔的天降大礼! “好!” 周洪一走到七个王府护卫跟前,道:“听大人的话,我要与你们比试,你们想怎么比。” 怎么比? 你个几个月都没吃饱饭的阶下囚,就算是武状元,那你也不好使! 其中一人道:“我来试试!” 周洪一率先出手,一个扫腿出去,侍卫立刻接招,还没等谢宁摆正姿势王府的侍卫人就已经飞出去两米远。 …… 就这? 他就知道王府的侍卫一般般。 周洪一眼圈发红,才几下仿佛激发出了全身的煞性,像是这一路也是被欺压得够呛,他手上镣铐猛地一勒紧,扬起下巴傲气尽显地道:“全都一起来!” 其余侍卫一看。 带手铐脚镣的罪奴两下就把他们的人给撂倒了,这特么的也没太没面子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霎时间齐齐动作,直奔周洪一而来。 罪奴那边的女人干脆扶着墙壁站起身,双目催泪地看着这头。 双拳难敌四手,周洪一便是再勇猛,四肢被困住的情况下也施展不开,不多会功夫身上就被狠狠招呼了几下,女人怅然喊道:“洪郎!” 女人的叫声仿佛催化剂。 周洪一倏地勇猛起来,铁链用作武器脚镣灵活运用,眨眼的功夫就将一名侍卫踢飞出去,他横贯身体斜插着铁链惯性扫侍卫腰部,双拳刚猛地击中另一名侍卫的肚子,又是二人被他达到。 院内一时间砰砰砰拳脚声四起。 看得一旁老兵们叫好连连。 谢宁之前就见过战场上的拼杀,要么吴俊源施展过几次,再不就是他被动地挨削,像这么精彩的武艺比拼还是头次见,一时间连心脏都跟着碰碰紧张起来。 随着最后一名侍卫倒下,周洪一终于胜了。 “好!” 张大宝傻兮兮地拍巴掌,胳膊肘还捅了捅谢小树,“可真精彩啊,我要有这两下当初在胡人大营里,就弄死几个了。” 谢小树是谢大利做主给接来的,他来他爹回老家,他不服地道:“你会个屁,你连杀鸡都不敢。” “你敢!” 张大宝不甘示弱,“你去年还尿炕呢,你以后少跟我抢,反正我要跟他学功夫,学好了保护宁叔!” “大人!” 周洪一喘着粗气说:“我赢了!” “裴毅给他打开镣铐,还有跟他一起那个女的也放了。”谢宁起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周洪一,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宿川榷场衙门监司从六品,比你之前官阶还低办级,并且年底还有辞官考科举的打算。” “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保护我的一家老小。” 从六品的官…… 周洪一方才被解开镣铐急了红眼,这会才冷静下来观察面前的人。 这男人如此般面青,面容俊俏,他乃是朝廷要犯胡家的女婿,岳父与胡宏业全部斩首,胡宏业惹下的祸端纵观朝野无人敢插手半点,这样重的罪责,他敢放了自己? 第245章 收容官眷,裴毅:我看那个就不错 昔日武状元就算沦为罪奴,西北各衙门只要眼睛不瞎,都能搭把手将他笼络过来,也就裴毅这个缺根弦的大老粗把人拉到木活厂来头疼。 谢宁见他犹豫,又道:“我知你疑虑,我虽然官职低微,但有一点你尽可以放心,我既招揽你必定以士待你,只要你忠心于我,我保证必不会苛责与你包括你的家人。” 周洪一眼眸倏地亮了。 他缓慢看向罪奴那一边,道:“多谢大人,小人愿意为大人鞍前马后!” 谢宁心上松了一下,笑道:“如此这般最好,一会你就跟我走。” “大人!等等!” 周洪一向前一步拦住谢宁,此举惹得谢宁蹙眉,周洪一道:“大人且慢,胡家这些人,大人可以挨个盘问,您刚才说识字、会武、会管账,这些他们都会!” “都会?” 谢宁看向一群叫花子似得罪奴,听了他这话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人在囹圄,一块稻草都能当做浮木。 只不过霎时间,这些人的目光中像是点燃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男女皆如此,刘成第一个站出来,躬身行礼道:“见过大人,小人原是胡大人府上家生子,我爹就是胡府的管家,我自幼跟着我爹学管家学算账,要是胡府不……” “见过大人,小人是胡府的三房庶子胡文昊,之前负责搭理胡家产业。”胡文昊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脚踝皮肉被镣铐磨得快要看见骨头,他身体颤抖地道:“若是大人有产业,能用得上小人的大人只管驱使!若有不忠请大人顷刻收了我的姓名。” 他的身后同样缀着一个女孩看起来七八岁,干瘪瘦弱得脑袋大身子小,活像个稻草人。 “大人,我……” 又一人站出来,“我是胡家的外孙,自幼学习武艺,本来要参加下次的武选恩科,我武艺虽、虽比不过姐夫……但还请大人收了我!”郑玉泉郑玉泉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求你收了我们!” 他哭着道:“我外公为官清正,便是世家我家也是广开私塾,让胡家巷子的人读书,给相邻们看病,我外祖一生从无半点作恶,却子嗣几近断绝,胡氏一门全被斩首午门外,还请大人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 “求大人搭救!” “求大人给条活路……” 罪奴们呼啦啦跪下一大排,悲恸地哭了起来。 站在院子中间的周洪一眼圈也红了。 “忠心什么的嘴说没用,誓言更是狗中食,我谢宁不信这个。”这些罪奴的确对谢宁有用,甚至说有大用,但他还是威慑地道:“我用人,事上见,我可以放了你们,给你们正常人的生活,但你们入了我的门,依然是罪奴身份,这一点你们要清楚。” 明面上违背朝廷法度的事情,谢宁不会做。 官员受牵连发配苦寒边境这等事,历朝历代比比皆是,既然胡家的人能被发配到西北没那么条件苛刻地方来,相比也是朝中有人使了力气。 罪奴发配地方,官府接手以后,女的卖掉,男的做苦役。 总是就是随意处置,只要人不跑随便弄。 以谢宁如今在西北的地位,善待胡家人根本不叫个什么事。 谢宁道:“你们若是同意,一会裴大哥,你给他们拉到城里澡堂子洗涮洗涮,头发剪剪,换一身干净衣裳,找个院子安顿一下,男的送到廖府女的找个院子安顿,到了年底一同跟我回云州乡下。” 听说要去乡下。 胡文昊几人脸上顿时闪过犹豫。 虽不显眼,但还是被谢宁一眼看到。 谢宁脸上一冷。 胡文昊立刻道:“大人,小人等没有半分不愿,而是……而是大人要辞官,这种地我们可能要从头学……” “不用你们种地!” 最好是愿意,不愿意到了乡下叽歪,全他娘的腿打折。 都这粪堆上了,还矫情个屁。 谢宁是见这些人的确有用,他道:“我家也没几亩地,到时候自由你们的安排,好了,都跟着裴大人走。” “这、这就解决了?” 头疼了一上午的事,到了谢宁这里刷刷刷三原两语就给解决了,裴毅乐道:“你这可好,我愁得脑袋疼的事,到你这捡了个现成的宅院班底,十号几口子人且有的银子花呢。” “你愁是因为你钱少。” 谢宁道:“我又不缺钱花!” 裴毅一冷,哈哈大笑道:“行,行。”他俩眼珠子盯着罪奴里的十三岁小姑娘,贼兮兮地贴着谢宁耳朵边道:“谢宁啊,我家原来那个骚爬犁被我处理了,这你知道。” 柳三娘早已化作裴家后院的护花泥。 谢宁笑道:“你又憋什么屁呢?” 裴毅搓手道:“我算是品出来了,这出身不好的女人总他娘的改不掉习气,我看那个就不错,要不……” 谢宁顺着裴毅的手指看去,顿时眉心拧成个疙瘩。 胡家人更是,几个男丁将那女孩用身体挡住,目光登时变得凶狠,仿佛他们真要做些什么,这伙人就立刻能拼命。 “你精虫进了脑子啊!” 谢宁毫不掩饰地骂道:“那踏马才几岁?当你孙女都绰绰有余了,你那些色心给我打住!叫你去安顿他们,但凡是女的你一律不许沾边!” “啧,这不就是说说么……” 裴毅两眼责怪,眼神讪讪。 “行,行,你谢大人发话了,我照做就是!”裴毅跨步走到这群人跟前,见吓得要死的女孩身前还被家人保护着,他大声道:“行了啊,没听见谢大人的话么?” “都老实点,半路上要是给老子生歪心思,全给你们宰了!” 罪奴们见他的确没有要对女眷动手的意思,纷纷戒备地起身,跟着他往外走,裴毅走到前头,还没出院门就被几人给堵了回来,同时还伴随狂放的哈哈大笑声。 “哈哈……老裴!” 司刑参军陈四隆带着人走了进来。 身后还拖拽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大、大哥……” 胡玉泉见了院外进来的人,惨然一声大叫,看胡玉琒满身血污,裤子下的大腿血肉外翻,整个人被拖行在地上蜿蜒出长长一条血痕,不顾四肢禁锢一下子扑到在地哀鸣大叫。 第246章 皇帝皇子的女人 地上拖行的男人几乎没有了意识。 只一只眼睛被血糊着,无神地看向前方。 院内其他胡家人也皆是目光哀恸愤怒地盯着刚进院的几人。 陈四隆大笑着走进来,闻听哭声,皱眉狠狠把胡文昊踢到一边,“滚一遍嚎去!” 他转脸一笑,大嘴对着谢宁一裂,“谢大人!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 陈四隆乃宿川死刑参军,主管司法、巡查监狱,重大案件有直接提报刑部之权,谢宁跟他打交道并不多,只是几次饭局上喝过酒。 虽不知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 看看后面血葫芦似得人。 想来是冲着胡家人。 “陈大人!” 谢宁淡笑着应了一句,对裴毅使了个眼神叫他赶紧带人走。 裴毅接到眼神信号,一只脚还没踏出门口,陈四隆就大声道:“裴大人,你领着官眷罪奴干嘛去。” 似乎是看出来这群人,已经被谢宁收了,陈四隆从兜里掏出宿川府衙文书,刷地打开,摸着下巴对坐在椅子上的谢宁居高临下道:“谢大人不巧,榷场衙门扩建,这些个罪奴,徐大人已经批给我了!” 榷场衙门谢宁已经许久没去。 但也知道,所谓扩建就特么后院多盖两个马棚。 “……哦?”谢宁语气诧异,“徐大人将他们批给陈大人了?那也很不巧了呢,我刚看中这几个人,觉得他们有用现在他们是我的了。” 要说现在西北谁最不好惹。 当属廖吉昌的学生谢宁不可。 此前,陈四隆几次攒局宴请,都是想拉拢谢宁,想在榷场交易上分一杯羹。 跟谢宁杠上绝不是首选。 陈四隆道:“嗨呀!谢大人,您看看这些个罪奴都是瘦不拉几的玩意,那个能当得你来差遣,徐大人文书都批了,要不我再补给你一批奴仆,保准你要啥会啥,你看行不?” “要啥会啥?” 谢宁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他指了指周洪一,“那我想再要个武状元有么?” 陈四隆脸色一变。 “这……” 武状元谁不稀罕。 昔日武状元沦为阶下囚,可以尽情地踩在脚底玩弄,这得是何等畅快的事。 再有,他陈四隆当年在武选司,明明是有机会留在京城的,却被那姓胡的糟老头子一杆子给指派到鸟不拉屎的西北来,要是这样胡家的人获罪,他顶多喝两壶酒庆祝一下。 犯不着今个跟得罪谢宁。 但京城那边的来信…… “谢大人您别开玩笑,因为几个罪奴不至于。”陈四隆脚下已经躺着个濒死的胡家人,名单上还有几个胡家的女子没来得及收拾,他眼神一转地指着罪奴那边道:“谢大人你看那边几个女的,大一点那个是之前定给了三皇子做侧妃,后面那个小的就厉害了,要不胡老头拦着,差点被送到宫里皇帝踏上。”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着急窥探风月的逆贼,“这胡家的这俩没开苞的女儿,人还没到西北就已经在教坊司开出天价了,皇帝和皇子的女人……”他垂涎似得舔舔舌头,“谁不想尝尝味呢……” 谢宁掠了一眼被胡家人护着的小姑娘。 妈的,看起来跟豆芽菜似得。 老皇帝还心还真俊。 皇帝和皇子的女人…… 谢宁嗤笑了一声。 这胡家人的人缘也不咋地,向来高门大户获罪,即便大罪累及子女,定过亲的尤其是女孩,流放或卖入教坊司之前定亲那家,或者曾经的门生故吏,都会提前花点银子找门路,把人给弄出来,管是日后放个庄子养起来当外室。 还是随便安顿总是甚少有直接叫人家闺女,流落到那种地方去的。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 就是他们的仇家也使力气了。 并且力气比他们还大。 “那个大的给我,小的归你。”陈四隆哥俩好似得胳膊搭在谢宁的肩膀上,呼吸带着一股腥粘味,“你要不介意,咱们一块就最好了……” 一块? 一块你爹。 自打陈四隆一伙人进来,胡家人就彻底变了脸色,连带着看向谢宁都变得胆战心惊。 这一路上他们为了保护胡家两个女儿,几乎用光了全部力气。 就这样胡文翰被人折磨得半死,仍旧挡不住两个女儿被这等恶人觊觎。 谢宁拿掉搭在肩膀上的胳膊,抬手点了点地上哭嚎的胡文昊道:“你,去把受伤的扶起来,一会裴大哥你帮忙找个大夫。” 裴毅一听,就知道谢宁今个不能答应姓陈的。 胡文昊已经跌爬着去扶他大哥。 裴毅说:“木活厂就有会医术的,等会叫来给看看。” 谢宁嗯了一声。 陈四隆被晾在哪儿,脸色愈加难看,他脸皮扯了扯,强挤出来点笑,对谢宁道:“谢大人,方才我言说,徐大人已经将这些个罪奴批给我了,你可能是没听到,要不衙门的文书你先看看?” “文书就先不看了。” 谢宁起身,拿过陈四隆手里的文书,转手就给撕了个稀碎。 纸屑扬了一地。 陈四隆脸色大变。 罪奴们被眼前的变动惊呆了,方才他们的心还高高提起,生丝犹如在钢丝上悬着。 在他们心里清誉大过天。 要是这两个女儿的清白保不住,他们就会提前结果了她们,自己再去死。 可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他竟然…… 他竟然把官府的文书都给撕了…… “谢大人!”陈四隆便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绷不住脸了,他强忍着怒气道:“我此前从未得罪过你,你这是做什么?不过几个罪奴,你犯得着这样?” 陈四隆大步走到罪奴中间,抬手扇了胆敢挡在他跟前的两个男人狠狠几个耳光,将躲在后面十六七的姑娘,硬生生给扯了出来,那女的被他拽着头发,硬是一声没吭。 陈四隆把她一把扔到跟前,半蹲下来狠掐着姑娘的下巴道:“谢大人,就这个教坊司一夜的价码,已经开出来五千两!” 撕拉一声,姑娘的前衣襟被扯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春光。 这下姑娘再也淡定不住了,尖叫着把衣裳往裸露的地方捂。 谢宁冷眼看着陈四隆在哪里狂叫。 陈四隆道:“咱俩同僚一场,我跟你说句明白话!”他大手往女人的衣服里一顿猛掏,弄得尖叫声刺得耳朵生疼,“是京城那边有人要她进到教坊司,有人偏要她成个千人踩万人睡的婊子!” 第247章 斩了胡家满门。 直到此时谢宁的眼神才落在了那女子的脸上。 她被陈四隆掏的根本没了人的尊严。 嘶喊,尖叫全都无济于事。 就算想张嘴咬都被陈四隆一巴掌给扇了过去。 她嘴角流血,满目愤恨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谢宁心脏蓦地缩了下。 有点疼。 猛地想起家里的人,差不多跟她有同样命运的许婉。 “行了!”谢宁上前一把拉住陈四隆的胳膊,他沉声道:“陈四哥,你也说了犯不着,这些人我承诺了要带走,便不会食言,至于旁人给你的任务,天高皇帝远的,他们知道个屁!” 陈四隆愣了愣。 没想到,谢宁竟能软下口风来跟他商量。 “可、可是教坊司那边……” 陈四隆还是有点觉得就这么放弃了可惜。 谢宁说:“教坊司有什么意思,都是女人拉了灯,除了胸脯大小能有个屁的差别,咱俩因为这闹翻犯不上,他们当中的确有我看中的人,这样,咱俩各退一步。” “文书我撕的,我去跟徐大人解释,沉月楼我请你喝酒行不行?” 陈四隆:“……” 当着一干下属的面,陈四隆面子上挂不住,但谢宁又的确得罪不起,他思考半天终于是将手从姑娘的身前给拿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谢大人,你早说喝酒啊,咱们之间有什么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 “陈四哥肯给面子就好!” 谢宁说,“那我便晚上沉月楼等你?” 胡家的人肯定是带不走。 陈四隆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得最谢宁,哂笑道:“谢大人的面子我不可能不给,那说好了,咱们晚上见!” 陈四隆带着人大摇大摆刚出院子,身后的人便凑上来道:“大人,咱们就这么了了?把胡家的人就这么让给他了,那京城那边的人怎么交代?那头的人可是说了,必定不能叫胡家的人好过!” 陈四隆脸色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能怎么办?谢宁是廖吉昌的眼珠子,整个西北谁敢得罪他,京城那边只能找借口开脱。” “开脱恐怕是开脱不过去!” 下头的人出谋划策地道:“大人,这谢宁不过从六品的榷场监司,守着那么个挣钱的地方,却牙口缝不漏,他今个摆明了不给您面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撕了府衙文书。” “你什么意思?” 陈四隆蓦地侧过头来。 “大人,我有一计。” 那人贴上陈四隆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四隆抬头眉头拧得老深,“这不行,当初谢宁斩杀使者,是给咱们西北官提气,我要拿这事弄他,那我成什么人了。” “不成,不成。” 陈四隆连连摆手。 胡人跟大宴人乃是死仇。 私人恩怨跟国仇家恨,他还是分得清的。 “那大人您就真能咽下这口气?” 那个人依旧没死心,鼓吹陈四隆。 陈四隆说,“那我改怎么办?要是今个跟他杠上,明个廖大人就得找我的麻烦。” “这还不简单,把议谈的事告诉旁人您不愿意,那就把他给顶上去呗!”那人道:“反正事情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大人您只是个办事不力,至于得罪人,左右这姓谢乡试之后,他还不得上京城?” 陈四隆一听是这么个道理。 他得罪不起谢宁。 来日他谢宁进了京城,自有上面的人收拾他。 木活厂院里乱哄哄一片。 地上躺着的胡文翰俨然已经不行了。 厂子的会医术的大夫,扒开衣裳一看,当即妈呀一声,摇头说自己看不了。 胡文昊对着谢宁哐哐磕头,“谢大人,求谢大人救救我兄长,求您救救他!” 其他胡家人要么哭,要么对着谢宁磕头。 只有方才地上那个女的,清缓地起身,跑到谢宁脚边跪下,轻声哀求道:“大人,求您救救他,小女子愿意以身相报。” “以身相报就不必了。” 谢宁动了动腿,走到人群中间蹲下,一只手扒胡文翰的眼皮,一只手把脉,瞳孔已经涣散,心率正在直线下降,谢宁查看了他一圈伤口,发现他外伤并没有怎么特殊眼中。 他瞥了一眼胡文翰的大腿根,视线在他后臀上扫了一眼。 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心里暗骂了一句,陈四隆不是东西。 “小树,拿银针给我。” 谢宁一台手,谢小树立刻将胸前袋子里的银针袋递到谢宁手上。 封住几个止血大穴,谢宁往他的嘴里塞了颗药丸,安宫牛黄丸那种珍贵的保命药,他没舍得,只喂给他了一颗寻常丹参丸,过了一会之后,胡文翰抽搐症状明显见好。 谢宁又掏出一粒外伤药,递给他弟弟胡文昊道:“女的都转过去,把这药碾碎了上到他后庭里去。” 胡文昊一懵。 裴毅提醒,“后庭,就是屁眼!” 胡文昊恍然大悟,连忙照作,可扒开胡文翰裤子的一瞬间,他整个都抖动得跟筛糠一般。 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药上完的。 等谢宁在内院洗完手出来的时候,胡家的人整个跪了一地,胡文昊叩首道:“谢大人大恩大德,颍阳胡氏没齿难忘,今日以后我等胡家子弟尽供谢大人驱使,刀山火海绝不含糊!” “谢大人,救命之恩!” “谢大人,救命之恩!” “行了都起来。”谢宁表情淡漠,接过谢小树手里的帕子擦手道:“记得你们今日的誓言便好。” 他救这群人,除了那女的叫他想起来家里的媳妇,心里面压根没想别的,什么陈四隆,京城那边的指派,距离西北八竿子都打不着,干他屁事! 要找麻烦,又能怎么样。 “小树!大宝,走咱们回家!” 赵斌给的几个侍卫一路跟着他回了廖府,周洪一也跟着一起回来。 进入府门,其中一个侍卫道:“大人,那我们……” 谢宁回头,倒是把他们几个人给忘了,他道:“周洪一,从今日起你就是他们的头,给我好好操练他们,要是不听话松懈一点,给我打哪里来回哪里去!” 周洪一愣了愣。 没问生平,没问其他。 就连主家对家仆的下马威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开始指派活干了? 这位谢大人倒是有趣。 周洪一应答道:“领大人的命!” “鲁管家,麻烦把新来的几个安顿一下。” 人影消失内院前,周洪一听见谢宁这样喊道。 谢宁出手收了胡家罪眷的消息,下午就不胫而走,太子撂下毛笔挑眉诧异,“胡昶家的男丁都死在京城菜市口,我记得刑部最后好像给他家留了个六岁的孙子?” “他还活着么?” 第248章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周滔道:“还活着,就是……曾经许给三皇子的胡栩宁还有他们家的小女儿,屡遭惦记,胡文翰到西北的时候受了一个姓周官员的侮辱。” “侮辱……?” “胡大才子才冠京城,胡栩宁不就是恋着他才死活不肯嫁给老三的么?”赵奕笑笑道:“本宫还记得他中一甲第六名的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到了西北却受到如此境遇。” “都是怪胡宏业啊……” 胡家满门人杰,在京城无人不夸,氏族平民无有不羡慕。 到头来被胡宏业连累的一朝从云端跌入泥里。 周滔道:“胡昶的家人乃是官眷,谢宁此举有违朝廷礼法,殿下您看……” 赵奕道:“不管他,老三的心眼最是狭小,来日万般刁难谁救的谁承受,谢宁……他到底还是年轻啊……” 胡家人被裴毅安排在西城一所大杂院里。 胡文翰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胡家人没钱、没势,只能大晚上去敲了廖府的门。 谢宁起床的时候,许婉正翻身,寝衣地下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在过一些时日他的儿子就会动了,谢宁没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起身穿衣走出房门。 大杂院里就一间屋子亮了灯。 胡家老少都挤在院子里,看了谢宁披着霜露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屋内胡文昊连忙起身作势又要跪,谢宁摆了摆手,径自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抬手探了探胡文翰的额头。 大概得有三十九度多。 “晚上没给他喂饭?” 谢宁问。 胡文昊道:“没有,只喂了点清水。” 上午把脉略显仓促,胡文翰身上的伤也是木活厂蒙古大夫给包扎的,谢宁这次又仔细诊了诊,发现这胡文翰身体底子其实不错,只是一遭落难备受打击,心绪难平,再加上京城距离西北路遥千里,一路上风餐露宿心情焦闷,被陈四隆折腾了一遭,身体这才彻底遭受不住病症全部发了出来。 “没什么事。” 谢宁说:“我稍后开一副方子,你们跟个人随我到廖府取药,一日三次按时服用就行。” “真的没事吗?” 胡文昊六尺高的汉子哭起来眼泪跟开闸似得,抬手抹都抹不干净,他再次向谢宁磕头,“大人……多谢大人救命……” “行了,别跪着了。”谢宁一句话还没说完。 屋里的六七岁的小孩儿惊讶喊了一声,“三叔三叔醒了。” 谢宁一回头。 这胡文翰哪里是醒了,分明是高烧糊涂了眼皮嵌开了个缝。 但下一刻,胡文翰却开口说话了,他看向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道:“阁下大恩,我胡氏一门永生铭记……我、我胡、胡文翰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大哥!!” 胡文昊连忙扑过去,差不多就是嚎啕大哭。 天没亮就被吵醒,谢宁本来脑袋就疼,这会更疼了。 听男人嚎哭,真不是什么好体验。 主要太难听了。 屋里的门被胡家人堵着,左右出不去谢宁看了一眼床榻上虚弱的男人,拿起开方子的笔,提笔就在发黄的泥土墙上提笔写下,“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写完之后毛笔一扔。 对门口的人道:“都让开,老子要回家补觉了。” 第二天下午,胡文翰悠悠转醒。 陌生的房屋还有身体源源不断的疼痛,使得他脑袋好半天发蒙,胡文昊一转身见他醒了,肿着两个核桃眼立刻走上前去关切道:“大哥,大哥你可算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渴不渴,饿不饿?” 胡文昊问的急,胡文翰脑袋仿佛搁了一层膜,听不真切,他眼前一幕幕全是从京城人人羡慕的端方君子,变成刑部的阶下囚,发配出京的时候路过菜市口,义父与胡家兄弟的血还没干。 一路上所有的屈辱都抵不上,他被人压在身下那一刻来得剜心彻骨。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洗净了胡文翰眼前的乱象,他目光倏然停留在墙上的两句诗句——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人在遇到巨大困难的时候,最难过的是情绪关。 谢宁这一首诗刚好映衬胡文翰目前的境遇。 人才老虎豹子,都是经幼年磨砺成长,一身胎毛幼时体弱,只有经过困难打破困境才能于识微出破茧,最后终成大器。 胡文翰嘶哑地喃喃念出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四弟,解救我们的是何人?” “是一位姓谢的大人,听说是西北节度使廖大人的高徒,在宿川榷场担任副监司。”胡文翰断断续续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胡文翰听。 好半晌之后。 胡文翰道:“此人看似冒进却有方寸,四弟,以后他就我们的主人,我胡文翰将终生侍奉不论朝堂还是乡野,必将供他驰骋尽展心中意。” 周洪一在廖府待了三天都再没看到哪位谢大人的人影。 听府里的侍卫说,谢大人是西北百年难出的科举小三元。 他跟府里每日都会来的三位世家公子,都在忙着科举备考若无一般的事,他根本都不会出门。 廖府侍卫重重。 不会出门怎么会着急找私卫? 就在周洪一琢磨不通的时候,第五天,谢宁终于从内院出来了,他到了门口连句废话都没有,“周洪一带上两个人,随我走一趟。” 说完连给人准备的时候都没有,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就走出了廖府。 周洪一赶紧点了两个王府侍卫跟上。 宿川衙门,周滔等人还在忙着审粮食倒卖的案子,就听同传说是谢宁谢大人求见。 太子赵奕正翻着谢宁的科考试卷,上面的内容实切的简直每句话都落到了他的心里,正想找他好好聊一聊,这人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谢宁?” 赵奕语气克制不住地愉悦,“赶快让他进来!” 周滔葛兆阳见此立刻对视一眼。 这几日太子殿下跟着了魔一样,不是反复琢磨李家商铺的账本,就是拿着谢宁的试卷不撒手。 京城才子无数。 也没见那个被他稀罕成这样。 谢宁跨门而来,进门便拱手开门见山,“周大人,葛大人,赵大人!” “谢宁!” 赵奕已经不管周滔葛兆阳俩人了,一见谢宁就把他拉到一边去,还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这几天我都在琢磨云州那块试验田的事,你来说说,要是将此种肥料推行到大宴各地,会怎么样?” “怎么样着手推行最为合适?” 第249章 太子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肥料?” “农耕推广不是户部的事?”谢宁笑笑,“怎地赵大人对肥料如此上心?” 赵奕一顿,他道:“虽然是户部的职责,但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宁坐下来目光在周、葛二人身上逡巡,见这俩人脸上都跟吃了苍蝇似得不高兴,顿时心里有了几分谱,他道:“西北推行肥料乃是大旱之后,官府与商户共同配合。” 他直言不讳地道:“赵大人想必你也知道,西北本地门阀虽占地广泛,但其实力远不到能跟都护府争锋的程度,也是因为此,肥料才得以推广开来,但大宴其他地方……” “我不好说。” “不好说?” 太子乐了,心道:还有你不敢说的? 大宴各地藩镇把持,地方财政与朝廷一分为二。 像西北这样朝廷集权的毕竟是少数。 赵奕没多为难他,又跟他聊了一会科举试卷,谢宁见那俩人不时地往这边瞅,也没跟赵奕过多扯皮,他道:“赵大人,二位大人下官想问,李家商行还审吗?” 葛兆阳顿住,看向周滔。 周滔当日饭局上的话还言犹在耳。 但这些时日,他们的审查重点全部在这上,或者说,压根没考虑去碰李家。 此时,再次仿佛往他脸上扇了个响亮的巴掌。 周滔脸皮僵了下,冷硬说:“你问这做什么?” 谢宁道:“李家商行原是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给普通百姓送福利,叫他们能成功熬过粮食下来的艰苦时日,另外一部分……”他狡黠地笑了下,“几位大人应该看到了榷场开市一来的赋税情况。” “这个月就是削弱世家们所占市场份额最好的时机。” “朝廷明文规定每年榷场的交易额,只有把这些份额从世家手里抢回来,赋税才会上涨,民间商品才会流通,边疆将士的血才不会白流,这个胡人与大宴的互市通商市场也才不算白费工夫。” “仅凭李家一个小小武爵商户,就能从世家手里拿走榷场份额?” 葛兆阳不是一点半点吃惊。 周涛也冷哼一声。 摆明了,嗤之以鼻。 他甚至脱口而出,“小商人伎俩。” “商人怎么了?”谢宁此时锋芒毕露,半点不给周涛留面子,“看周大人的意思是瞧不起商人了?” 周滔道:“商人眼中有利无义,难道谢大人没听过下九流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谢大人你没听过?” “听过如何?” 谢宁半分不让,“没听过又如何,若论品行,西北世家豪强遍地,每年官府要接手多少欺压案件,这些周大人了解过?下九流又如何,人凭本事自己赚钱,如果富贵可以世袭,权贵的后人还是权贵,贫苦人的后人继承的还是贫困,那周大人告诉我,你我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 “天下大同,难道只是少部分人的狂欢么?” “你!” 周滔道:“商人重利,而忘乎民生,历朝历代有多少王朝因为商人覆灭?” “是因为商人覆灭的吗?” 谢宁针锋相对,“难道不是制度腐败,豪强欺压以至于民不聊生,最后才被商人钻了空子吗?周大人,照你这么说,那每个王朝最后的起义豪强,都是下九流,那些踩着人命骨头堆出来的勋贵权臣、世家难道全都是下九流?” 赵奕的脑子仿若擂鼓。 谢宁的话狂傲至极。 目中无人至极。 他想出言训斥,却一时被震惊堵住了脑子。 周滔怒瞪着眼睛,仿佛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他简直气得肺疼,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谢大人!你放肆!” “我放肆?” “我哪里放肆了?” 说着,谢宁目光如尖针扎向赵奕的瞳仁,“我方才说了是法度的问题,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个道理不能嘴上说说,若是制度得当商人得到辖制,市场有序,以民商之动丰富民生,岂不比朝廷每年拿出大笔银钱,然后看不到落实的地方来的实在?” “周大人,户部的账我不知你算过没有。” 谢宁道:“我虽然没算过,但西北的账目我算过!世家上税不知百十,西北土地贫瘠所产赋税少之又少,相反就是你眼中的下九流商人才所占赋税大头!” “我不以李家商行的生意,抢走世家榷场的份额,到了年底西北都护府拿什么交给朝廷?” “就靠周大人口中的忠义吗?” “还是你去跟世家豪强们去谈天下为公,他们就能把百万两的赋税如数给你?” 谢宁一番话,连珠炮似得一口气不让喘。 葛兆阳在一旁都呆住了。 他都没明白,怎么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为什么吵起来了。 赵奕更是摸不着头脑。 即便周滔谢宁言之有物,各说各的礼,但有一样谢宁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那就是赋税。 “好了,要吵都出去吵。”赵奕拧眉道:“李家商行的事既然关系到榷场,周滔还是先以谢大人的意见为主,这次听他的!” “殿……” 周滔差点一出口露馅,立刻跟斗败了的公鸡似得,改口道:“知道了,赵大人!” 谢宁出去的事,葛兆阳要出来送,被赵奕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亲自来送。 府衙院里全部戒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赵奕道:“谢宁,你刚才不该跟周滔那般针锋相对。” 谢宁顿住一瞬,转而笑了,笑得跟做坏事之后的得逞,他道:“我故意的。” “故意的?”赵奕听了这话有些生气,他说:“周滔其人你不清楚,他不好得罪,将来你入了朝堂少不得要受御史台的人盯着,跟他结仇你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怎么过?” 谢宁眨了眨眼,完全不在意似得地道:“赵大人您多虑,实不相瞒我压根不想当官,科举也只是想混个过好日子的功名而已,周滔大人为人如何,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得罪也得罪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赵大人费心提点。” “不做官了?” 赵奕满脸不可置信,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感情,“不做官你考什么科举?你这不是胡闹么?” 第250章 我要回家种地! “没胡闹。” 谢宁跟这不知根底的王侯,犯不着说内心的真正想法,而是打太极道:“出仕、出世其实都是一样,世间纷纭入过眼云烟,到最后都是修我心而已,仅仅一个西北官僚都繁琐至此,我还是回家种地比较好。” “回家种地?” 赵奕其实有些生气了。 他难得瞧上什么人。 这家伙却因为官场勾心斗角要回家种地? 可接下来谢宁的话却让他醍醐灌顶、终生难忘。 “可不,赵大人,你可别小瞧种地,天下之大,千里江山,人不过沧海之一粟。”谢宁眼眸晶亮,“所谓朝廷所谓政权,不过把人纠结起来形成的社会,是人就要张口吃饭。” “科举文章处处都是社稷,官员言谈皆是百姓,可说到底什么是社稷,何为百姓江山海燕清河。” 谢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不过是人人都能吃饱饭,不过渔樵耕读各司其职都有事情做,如果说掌握基层暴力部门,也就是州府乃是县府兵甲,是朝廷对各地州府衙门的掌控,那百姓拥有可以吃饱饭的土地,就是最重要的根本。” “赵大人,劳烦你回想一下,是否历朝历代最后举起锄头造反的全都普通百姓?” “他们为什么早饭,不就是因为吃不饱饭,看不到下一代乃至子孙的活路么?” “所以种地不是小事!” 谢宁笑着说:“是比天还大的大事。” 赵奕仿佛被震慑住。 站在那里直视谢宁目光震惊,“既然种地如此重要,那你为何要辛苦考科举?” 谢宁勾唇,跟赵奕哥俩好似得,勾住他的肩膀,他道:“当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了,我为苦寒出身,若不努力怎么养活老婆孩儿?要让他们跟着我饿肚子,过苦日子,那我站着撒尿的玩意不是白长了。” 赵奕眨了眨眼睛。 似乎有些觉得无语。 不是说海晏清河么? 扯到哪儿去了? “后天李家绸缎庄装修开业,倒是你来看看。” 谢宁向赵奕发出完邀请,转身潇洒离去。 房间内,周滔脸耷拉的都快要掉地上,他这辈子还从未这样生气过,感觉肺腑都要烧着了似得,气的气喘吁吁站在原地黑着脸。 葛兆阳一声不吭。 朝堂上魏宣以西北军饷参奏了李家和谢宁一本。 本来目的是本着廖吉昌去的。 这一点傻子都能看出来。 到了西北以后,一番查证下来,人家师徒俩人除了为国为民,办实事,有功绩外屁都捣鼓不出来。 就你周滔能。 非得揪着李家不放。 活该人家谢宁跟你叫板。 赵奕进来之后,周滔身形僵硬地回头,“殿下,谢宁此人狂妄目中无人至极,李家商行……” 他话没说完。 就被赵奕摆手打断,目光深沉肃冷,“周臣工,想好你的措辞在说话,家国大事,不是石井妇人吵架,他压你一头,你转头就要像本宫告刁状!” 周滔霎时间如遭雷击。 脸色惨白一片。 被太子殿下比作妇人,这简直比扇他耳光还让人难受。 这简直是他进入官场以来,遭受过最严苛的责骂。 赵奕说完周滔也没离开,直接坐下。 房间里的空气,呼吸就觉得压迫,葛兆阳没法开口只是路过周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家绸缎庄装修要办开业纷纷引得一众丝绸商人激动。 他们事先打听过,从京城火起来的提花丝绸,李家绸缎庄就有。 那可是提花丝绸! 从京城火到江南,所有王公贵族都在穿,西北至今只有武成王妃母女穿过,其他富贵人家都没捞着摸,想要穿都得费劲巴力从江南或者京城花高价弄过来。 雪花贡缎就已经在西北附近州府卖断货了。 这几个月以来,光是贩卖李家绸缎庄的雪花贡缎,他们就挣了不少钱。 现在人人趋之若鹜的提花丝绸,西北就有,这怎能不让他们激动。 绸缎庄开业前几天。 大批量的外地丝绸商人涌入宿川,这些商人带动宿川本地商业,一时间客栈、北苑酒馆爆满,就连城西的暗娼窑子都跟着涨价了。 同时,李家百货行,也跟着搞促销活动。 两店联庆。 虽然李家货物总行,此前已经差不多把市井百姓兜里的前都刮干净了。 但还是有不少人,贪图便宜,想跟占一把便宜。 毕竟米面粮油,这些东西全是消耗品,能便宜买,谁愿意多花钱。 开业那天。 谢宁坐在绸缎庄对面酒馆的石头台阶上,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有些想念他的狗兄弟吴俊源。 李成勇也蹲在他身边。 赵斌更是洒脱,直接撩袍就那么坐下了。 只有季俊山跟个老师孩子似得站的笔直,跟赵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哎,你没觉得俊山兄,今个不一样吗?” 李成勇跟谢宁咬耳朵道。 “哪里不一样了?”谢宁自来就对姓季的不感冒,压根没注意到他,两眼一直盯着绸缎庄的生意。 季俊山在他们面前仿佛蜕掉了那层狂妄的皮。 这几个月勤恳好学,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逐渐习惯他这样的李成勇说:“你忘了他之前多狂,这姓赵的不过京城末流小官,怎么地他不去围着那俩大官转悠,跑咱们这块来?” 谢宁如今宛如利剑。 鬼见愁。 知府们对他喜爱备至,因为能在他身上捞到政绩和名声。 世家们对他避如蛇蝎,恨不能生吃了他。 听李成勇这么说,谢宁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赵奕跟同龄人还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仿佛他们就是一群跳脱的世家子弟,成群地因为某一件小事,而聚在一起,相谈甚欢。 “你说的这个对。” 赵奕对面前姓季的年轻人,印象不错,“世家虽然所占土地颇多,但西北情况毕竟跟大宴各地不一样,其他节度使身担防御重则,缩减世家土地虽然于国有利,但因地制宜,其他地方不能按照西北照搬。” 季俊山心里猛地一动。 他之前还不确定,这位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但赵奕如此说,仿佛天下尽在他手。 他心脏遏制不住地碰碰狂跳起来,今日这番话,乃是他跟父亲在书房商议半宿的结果,他嘴唇都在细微地抖动,按照提前想好的措辞说道:“赵大人所言甚是,缩减土地恢复各地民生需得循序渐进,不能冒进,不然伤了天下氏族的心就得不偿失了。” 伤了天下氏族的心……? 谢宁挑眉。 果然,季俊山还是季俊山。 世家子就是世家子。 第251章 太监挤成肉饼 葛兆阳周滔两人被宿川知府徐贺招待前来参观李家绸缎庄开业。 周滔本来是不想来的。 一个李武,一个谢宁。 这俩人仿佛眼前花,疯狂地在他暴躁的神经上蹦跶。 李家绸缎庄才刚开门,大批量的商人就一拥而上,绸缎庄前头的柜台都快要挤变形了。 厨子张家的家主,亲自出面带着管家和伙计抢货。 他们张家祖上传来多是山林比较多。 家里还有几个窑厂,虽烧的不是官窑,但也基本垄断云州以南的市场。 张家虽然有钱。 但他们不产布啊! 尤其这几个月管家偷偷往西北倒卖雪花缎,他们可是挣了不少钱,不光这,在李家绸缎庄进雪花缎赠送的粗纹布、棉布,还有彩色布,这一部分的收入几乎是零成本。 “哎哎!” “别挤!我先来的!今天天不亮就来了!”张家老爷肥硕的身体,快被挤成饼,他大喊道:“别他娘的挤了!李家的掌柜的呢!掌柜的呢!这么多人没看见吗?” “丝绸这么贵的物件,弄得跟卖菜一样像什么样子!”、 李家绸缎庄掌柜的才不管。 谢大人说过,绸缎庄人越多越好,最好挤得出门去。 这样这些商人才会失去理智,越买越多。 柜台里头,小二忙得脑袋都没工夫抬,他们是俩人一组,前头的人负责开票子收银子,后面的人拿票子兑货,银钱一手接一手地货物交接,几乎让站在二楼台阶上的葛兆阳看傻了眼。 “这……这人也太多了!” 徐贺对谢宁的能力半点不怀疑。 他道:“这才是哪儿到哪儿啊!葛大人,下面这些全都是李家绸缎庄扩建这段时间,着急买货的,等下二楼的提花丝绸才是重头戏!” “提花丝绸?” 这玩意他听说过,也见过,若是图案里有金银丝线,阳光底下一晃那就跟真的似的。 连宫里的娘娘都喜爱得不行。 就这玩意太贵。 他家老婆子女儿,闹着多少次要买,都因为整匹价格太贵,只能买上几尺够做量身衣裳的。 “对,葛大人、周大人不知道,这提花丝绸并非是出自江南,也不是产自京城。” 下面的人喧喧嚷嚷几乎就要把房盖挑破。 徐贺大声道:“这提花丝绸乃是出自谢大人之手,是他研究出来的,你们仔细看,门口那些往里挤的是不是有些人跟咱们长得不一样?” 门口商人都糊成一堆。 人堆着人。 各个都铆足力气往里挤。 但那几个头上戴帽子,鼻梁高挺,魁梧壮硕的人还是一下就能从人群中捕捉到。 周滔眼眸狠跳,“这是胡人?” 葛兆阳也为之一愣。 “对没错就是胡人!” 徐贺化身李家绸缎庄的销售讲解,他沾沾得意地道:“之前榷场开市世家丝绸份额全捏在卢家手里,他们祖上有卢宰相的威名,百年来就没往官府交过一文钱税银,榷场交易当属丝绸最值钱。” 提起这个徐贺面上带着忧虑,“当初廖大人制定榷场份额的时候,我们还纳闷,这么下去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可是!”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锃亮,“没出半个月,宿川李家就开了一所丝绸厂子,所买的货跟卢家不相上下,甚至要比卢家还要好,他们虽然跟胡人做成了几笔交易,但都被卢家给搅合黄了。” “搅合黄了?” 周滔立刻听出其中的不对,“榷场份额不是还有民间的三成,他们卢家凭什么如此霸道。” 世家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徐贺说:“跟胡人的交易做不成了,才有了之后李家商行开业,绸缎庄促销,再后来就你们看到的这样。” 所以,谢宁才赶在九月,第一个季度即将结束的时候着急让李家绸缎庄再次营业。 甚至为此,不惜跟周滔大吵一架。 听见徐贺这么说,周滔面上有些难看。 葛兆阳感叹道:“当真是好手段啊!这么一来,卢家的交易份额必定完不成,下个季度交易额减半他们想拦都拦不住,谢大人年纪轻轻当真是厉害!” 周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姓葛的,见太子喜爱谢宁,没事就在太子殿下跟前找机会夸上谢宁一把。 李家绸缎庄人山人海。 增加赋税板上钉钉。 恐怕这会就是那姓谢的,喘口气。 葛兆阳都得说上一句好手段! “那楼下的丝绸到底多少钱一匹?”看了半天,葛兆阳才反应过来问。 徐贺道:“八十五两一匹,另外还送一匹粗纹布。” “八十五两?” 如此低廉的价格,就连吹毛求疵的周滔都忍不住惊讶侧目。 “是八十五两。”徐贺看着楼下的人群笑道:“若是超过一百两送的可就不是粗棉布了,是细棉布,同样也是一匹,若是一百五十两则送彩色棉布,不满二位大人说,之前李家丝绸刚搞这个活动的时候,下官家里也没少买。” 几次商行活动。 徐家仓库里的丝绸和棉布几年都穿不完。 倒不是,他家里多会精打细算。 而是女儿媳妇,喜欢极其喜欢这种买买买的氛围。 他根本拦都拦不住。 “那、那个提花丝绸呢?” 葛兆阳不禁问道。 “提花丝绸的价格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去问过谢大人,他说是商业机密不肯告诉下官!”徐贺说说竟然摇头笑了,“不过我听说,京城和江南一匹提花丝绸都要炒到三百两银子以上。” 三百两银子都是少的。 那是最基础的花色。 据葛兆阳所知,提花丝绸可以定制花色,并且价格极其昂贵,每匹定制提花丝绸都要五百两起步,即便耗时巨大,但仍旧挡不住京城江南世家的狂热。 就在此时。 巳时(上午十点),铜锣准时敲响。 绸缎庄掌柜站在二楼的窗户上,扬声喊道:“诸位客官就等了!李家商行扩大开业,感谢各位贵人的莅临捧场,提花丝绸今日开售,一共五百匹,每人限购十匹,花色一共八样,门口的牌子上诸位老爷贵人,可体现挑选。” 说着,一块大木板被抬了出来。 霎时间所有的商人目光全都集中过去。 木板上,木槿花、萱草花、仙鹤、青竹等纹样布料每样大概手臂长。 足够看清花样纹理。 每一个布块纹样都精致入微,阳光地下一晃,好看的不得了。 染色丝绸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人群迅速躁动了起来。 掌柜的继续喊道:“现在公布价格,提花丝绸每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绸缎庄门前没有人不抬头,不提起耳朵,等着提花丝绸的价格。 就连一直跟谢宁他们闲聊的赵奕都被这架势所吸引。 掌柜的道:“提花丝绸每匹售价二百七十万两!现在开始发售!” 呼啦一下。 人群仿佛是油锅里蹦进去了耗子。 纷纷连喊带叫地往绸缎庄里面涌,有的管家伙计在里面排队,老板就在外面瞅准了花色嘶吼呐喊,要这样多少、要那样多少,有的更是挤不进去,急得没边,直接瞅准了身边里头有人的,薅着人家的袖子就商量,能不能帮买,多加价格也在所不惜。 开玩笑! 京城提花丝绸每匹不低于三百两。 那还得排队不知排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李家绸缎庄一批才二百七十两,三十两每匹的价格,比上金银玉器的利润都大,只要抢到提花丝绸,管是送给高官换人情,还是拿来贩卖到其他州府,那都是妥妥的暴利。 被人薅着要求加价购买提花丝绸的富商老爷,厌烦大喊,“限购十匹!每个人才能买十匹,你们没听见吗?都让开,别他娘的拽老子衣裳!” 言罢,这位老爷竟然身先士卒,顺着人群的缝隙往里猛挤。 一个人十匹,货物出西北走一趟最少三百两的利润。 这谁能不疯。 若是操作得当,获利更多。 街道对面的赵奕,已经彻底被震惊得不知说什么了。 于此同时。 一直蹲守在二楼的黄直,本来提前找门路进来,挑选得好好的。 还没等掏银子呢,一大帮人宛如猛兽出笼,呼啦一下,就把他挤得跟墙融为一体,气得黄直大叫,“娘的!老子的丝绸!老子的提花丝绸!” “都让开!” “都让开!” “老子的银票!银票!” 黄直被挤得尖声大叫,可人人都冲着挣钱的提花丝绸,谁能在这会搭理他呀。 最后黄直被逼得没办法。 走又走不掉,满身的肥肉被挤得都跟炸开了一样似的疼,他大叫道:“大胆!都他娘的大胆,你们知道我乃何人,我乃东宫詹事府一等太监,你们赶快给老子让开,让老子出去……!” 另一边楼下。 大批量的商人都冲到楼上去。 楼下柜台终于是少了点人。 葛兆阳眼神一动,对周滔道:“我打算带点便宜丝绸回去,周大人你要不要买?” 其实他是等着徐贺、谢宁送的。 毕竟京官到地方不拿点啥走,岂不是太不把他们当回事。 但周滔怎么说:“我等出京乃是奉陛下的圣令,是来办正事的!葛大人,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职责!这等小商贩的伎俩,难道你还要跟着起哄?” 葛兆阳被周滔训斥得眼眶都大了。 他娘的。 这茅坑里的石头他又犯什么病? “少在这上纲上线!”葛兆阳简直是受够这个宽于待己,严于他人的家伙,他道:“你不买拉倒,我买!我掏自己的银子买!” 葛兆阳气哼哼地大喊一声,“刘顺!” “哎,老爷在呢!” 葛家的小厮立刻从楼梯地下缝隙钻出来。 葛兆阳顺兜掏出一张银票,“去!给夫人小姐买点雪花缎!赠送的粗布本老爷不要,都给你了!” “哎!” 一批粗纹布虽然不值钱,但能做三件衣裳呢。 刘顺乐颠颠地刚要走,又转过头来对自家姥爷说:“老爷,小的瞧这些人都买那个楼上的丝绸,咱要不要买点那个?听说这里一匹的价格比京城便宜好几十两!” “那个不用你来操心!” 葛兆阳说完之后,冷飕飕地瞪了周滔一眼,径自下楼找徐贺他们唠嗑去了。 二楼拐角处,周滔孤零零地站着。 也不完全算是孤零零。 他身边毕竟还有一层拥挤的商人。 周滔站在那儿木着一张脸,好半晌不动地方,终于被人挤得受不了大喊,“大天!大天!” 周府的侍从大天瘦不拉几从人群里挤了好半天,才挤到周滔跟前,他满头大汗喘粗气地道:“老爷,大天在这呢!” “你也去!” “夫人出发的时候不是给了你钱?”周滔从靴子里扣除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小心地放到大天手上,“你下去买点雪花贡缎,记得跟掌柜的商量商量,能不能多给两匹粗布?” 大天一听都要哭了。 人家那柜台,随买随走,快的跟流水似得。 谁有空搭理他呀! 这一上午也没见一个跟小二讲价的。 周滔又道:“记得,别说是我的随从,别暴露京城周府的身份!” 第252章 按察使丢大人了! 大天脸拧成苦瓜一样。 周滔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买完丝绸记得跑一趟城西李家商行,我听说那里的茶叶不错,你买个一斤回来就行,哦,还有中午你就不用跟着吃饭了,我听说李家商行有的鸡蛋领,你中午就吃点好的!” 大天:“……” 你他娘的怎么没抠死呢! 卢家那头,卢氏兄弟已经无法顾及李家绸缎庄开业了,那日饭局之后,就他们打探来的消息,京城来的这伙人已经开始核查西北土地情况了。 不仅如此,榷场丝绸的交易额还差了一大截。 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 李家绸缎庄竟然又扩大经营了,还又搞了个什么开业? 妈的,上个月开业。 这个月还开业! 哪他娘的那么多业要开! 卢轩神色低迷地坐在椅子上道:“大哥,京城跃哥儿那边我月初给他汇了五万两。” 卢霆眯着眼脸色蜡黄,“应该的,去查一查账上的款子,再给他送个十万两过去。” “钱庄的流通银子不能动。” 到了此时此刻,兄弟俩心照不宣,卢轩道:“西北有经验的工匠都开始往江南转移,广耀两个庶子就先不过去了,我留在身边养着,榷场和庄子的钱粮正在清点,我在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卢霆点了点头。 他像是睡着了。 好半晌,卢霆才道:“二弟,再给耀儿送点钱,让他在里头好点。” 卢轩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宿川府衙。 晚上徐贺代表李家给葛兆阳周滔、还有赵奕分别送了六匹雪花锻,两匹提花丝绸。 按照大宴律令这些丝绸的价格都够判几年的了。 但太子没表态。 他身边的黄直还乐颠颠地招呼人把丝绸给搬回去了。 葛兆阳乐得牙不见眼。 他不禁横了周滔一眼。 那意思仿佛说,看,人家太子都没说什么,你没啥事就别装逼了。 葛兆阳摸着提花丝绸稀罕得不得了,手下的纹路就跟真的一样,他道:“谢大人当真人才!才学出众能力精干不说,就连旁类都如此精通,这等丝绸别说我们大宴人了,就是拿到海外去卖,又不知能给朝廷带来多少赋税银两。”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们这位太子爷,老成算计,看似淡然,实际最在乎权柄银钱。 跟他说话,夸谢宁,搞钱粮准时没错。 周滔的面色就不怎么好了。 他在京城,在朝廷一直打造的是清高人设,向来不踩纲纪半分,清廉的要死。 但这会就连太子都收下了李家送来的丝绸。 他能怎么说? 训斥太子? 他要真的清廉,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这么虎半点没问题。 但关键他不是。 财帛财帛,丝绸就是钱。 是钱就没有人不喜欢。 周滔看着面前摞起来老高的丝绸,光这些差不多就值千八百两银子,这可是他老家几年的供奉,拿,他拉不下面,不拿,真的太招人稀罕了…… “周大人,发什么愣?” 葛兆阳看周滔一张破脸拧巴成麻花。 拿、拿,太子殿下都拿,左右都是送上门的,他拿点怎么了? “没怎么。” 就在周滔下定主意,手下这些价值不菲的嘶吼,刚要张口喊大天把东西搬下去,外面李家的年轻管家走进来。 “周大人!” “葛大人!” “赵大人!” “这是今日葛大人和周大人在绸缎庄的消费,我家夫人说了,二位大人捧我们李家的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让二位大人破费!”王小二将一封银子放在桌面上。 “李夫人真是客气!” 葛兆阳收银子的时候,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 李家夫人可是真会办事! 这下就连他之前买的丝绸都成白来的了。 可转眼他就目光诡异地看向周滔,他虽然嘴里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戏谑叫周滔脸都要掉地上了。 三孙子! 你不是不买么? 周滔此时尴尬的要死。 之前葛兆阳叫他一起买的时候,他怎么说的? 他跟人说,李家都是小商人伎俩,他有多看不上。 可转脸,被李家两包银子打的脸蛋生疼。 “买东西本就是你买我卖公平交易!”周滔强找面子,冷硬地道:“把银子拿回去!你们李家夫人的人情,本官懒得承受!” 他这话一出。 赵奕面子上立刻变得不好看。 他淡漠地盯了周滔一眼。 周滔知道太子殿下可能会对自己此举,有些意见,但他周滔几十年在超重经营的都是干实事,清廉的形象,仅凭两包银子就要破坏他的苦心经营,那决计不能够! 可下一刻。 李家王小二又从衣襟里掏出东西。 是麻绳穿的一串铜板。 沉甸甸的少说也得有五六百百文。 周滔的面色啥时间,变得如吞了死耗子一般,立刻都要裂开了。 王小二也不管这位京官是何反应,只按照吩咐,愣愣地说:“我家谢大人跟小的吩咐说,他说知道周大人为人清正是个顶顶厉害的好官,这是您家的家丁在李家商行花的银子,一斤茶叶五百五十文,您家的家丁降价半天,自己搭的十文钱也在里面。” “大人们您们可能不清楚,咱们李家商行向来童叟无欺,定好的价格是不会变的,并非是商行不买您周大人的面子,好在您家的家丁自己添了钱……” 葛兆阳这会憋笑憋的脸都疼了。 咬腮帮子,都不好使,仍旧泄出噗噗的笑声。 周滔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全都炸开了。 他此生从未有过怎么丢脸的时刻。 还是当着下一任皇帝,太子殿下的面。 太子殿下赵奕立刻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他直觉,谢宁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把人周大人的脸皮彻底撕下来,踩在地上践踏。 也太娘的太损了! “周臣工,你为官清正,全家老小都靠俸禄撑着,李夫人和谢大人的好意你就收下。”赵奕实在是想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越快地跳,“若不然堂堂朝廷大员,买点茶叶还要家丁搭钱,这说出去算是怎么回事?” “知、知道了……” 有太子殿下亲自给铺台阶,周滔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铜钱银子周滔才冷硬地拿到手。 王小二又道:“周大人,那个啥……” 周滔立刻怒目而视,凶煞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把王小二的嘴缝上。 “谢大人到底还有什么话!!” 王小二说:“不是俺们谢大人的话,是您家的家丁,排队领鸡蛋手里头又没有册子,闹着不走,说他没鸡蛋,他中午就要饿肚子,是小的把我的吃食给他了他,那俩肉包子钱……” 可怜的王小二到底没拿到肉包子钱。 因为高高在上的大官周大人,嘶吼震天地送了他一句“滚!” 李家绸缎庄彻底截断了榷场丝绸的大头。 到九月中,第一季度完成,卢家丝绸交易金额照当初签订契约,只完成了六成,下一次契约签订的时候,卢轩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卢家也没有事先找门路活动。 甚至沉积得不像一个百年世家应有的反应。 高家是第一放弃份额的。 高琪琛一举放弃了所有榷场的份额,并向廖吉昌表态,高家粮铺在榷场与寻常商人一般正常做生意,正常纳税。 此举实在是大出所有世家所料。 季乾何其精明。 他都能从府衙厨娘哪里打听到,京城来的官员里有东宫太子殿下。 高家舍弃份额自保的举动,他怎能看不明白。 继高家之后,季家第二个低头,向都护府表态自愿放弃茶叶、瓷器等小件商品的所有份额。 一时间,所有世家纷纷放弃榷场份额,以求自保。 令廖吉昌头疼,拉锯了近百年的世家垄断,彻底被打碎。 九月底。 肃杀冷风吹得袍子烈烈作响。 谢宁与西北一众官员站在宿川城外送行。 领他感到意外的是,三舅哥杨惑竟然也来了。 第253章 衣锦还乡 站在人群末尾的谢宁跟杨惑交换了个眼神。 葛兆阳道:“廖大人忠公体国,西北此一行,葛某人感慨良多,下官在西北的见闻回京之后,必定向圣上奏报,当然还有谢大人的请求!” 终于要把这伙人送走。 廖吉昌露出笑脸道:“小徒顽劣,葛大人、周大人切莫怪罪才好,这次西北军饷一事,还是要多感谢二位大人!” 葛兆阳:“廖大人说的哪里话,都是本分而已。” 周滔也道:“廖大人客气了,西北民治上下清明,我等必定局势上报,廖大人还是放心……” 前头几个大官寒暄。 赵奕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谢宁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宁,不管你将来打算如何,我在京城等你!” 谢宁怔然。 他道:“好,赵大人,你我京城相见!” 不远处的杨惑,见此一挑眉。 旁边其他官员也是为之一震。 谢宁只是秀才之身,便是小三元又如何,大宴何其广袤,有才子遍地,他谢宁年纪轻轻不过弱冠,就有京官如此赏识,难保将来不会在朝廷大放异彩。 京官们终于走了。 刘喜成立刻对谢宁羡慕道:“谢大人,此番在京城诸位大人面前露脸,难保不会在圣上跟前挂名,以后真乃是前途无量啊!” “是啊!是啊,谢大人如此年轻,就手握朝廷官府两次嘉奖,日后想不平步青云都难啊!” “诸位大人客气了!” 自打看见杨惑那一刻起,谢宁的心思就跑了,他客气道:“诸位大人,我还有事今日先这样,咱们改日再聊!” 他当然不会傻到当众找杨惑说话。 送走京官,一群人晚上约酒的约酒。 回家的各自回家。 谢宁回廖府等了半日,终于在许婉午睡的时候,房檐上窜下来个人影。 杨惑倏地坐在谢宁面前,抬手就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宁皱眉,“没有门吗?” 如今都是安西侯预备的人了。 还跟贼似得。 一杯茶一饮而尽,杨惑挑眉笑得睥睨,“跳进来显得我身手好,我妹妹呢?” “婉儿,在午睡,她最近胃口好,吃饱了总是犯困,还总是爱吃酸辣的我说也不听。”谢宁道:“你现在怎么样?” 杨惑身躯伸展了下,眼圈发黑,像是有点累,“不缺钱,不缺粮,就是人口太少了,没人种地发展不起来,你给我想个辙。” 杨惑就这么直白地要求。 一点也不怕谢宁生气翻脸。 他此时表情云淡风轻里带着,武将特有的肃杀,浑身散发着不好惹。 谢宁不饶弯子,直接问了杨惑,安边三个州府现在的人口耕地情况,思考半天后他道:“军屯,让一部分士兵去种地,然后鼓励老百姓生育,每家生孩子的给补贴,定期发放惠民粮食,叫他们吃饱饭,避免人口再次外流,吸纳人口的方法你参考宿川和白城就行。”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杨惑桃花眼一眯,似是在消化谢宁的话,道:“什么事?” “通商贸易,可以借你的地方,开辟上路把丝绸茶叶卖给吐蕃人赚钱,不过这件事得隐秘点。”谢宁说:“你现在是用钱的时候,跟吐蕃的关系到底能不能拉下脸来,就看你自己了。” “跟吐蕃做生意?” 杨惑狞然一笑,“我跟吐蕃那个老太婆本来就没仇,既然要从他们那里赚钱,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谢宁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杨家三子。 老大从武。 老二从文。 老三学道。 只是杨惑坐在自己跟前,都觉得虎啸龙吟之气威赫,若是杨家不倒到如今说不准是何等出色模样。 “这个给我妹妹的。”杨惑又从袖兜里掏出个护身符,咳了下,“一共三个,也有你一个。” 黄纸朱砂捏在手里。 谢宁感受了下,他这是踩了一月的屎终于得到大舅哥的认可了么? 他笑了下,护身符踹在兜里,“那谢谢三哥了!” 三哥二字出口。 杨惑愣了下,蓦地想起个事,遂开口问道:“对了,妇人有孕吃些什么好,有什么东西止吐的吗?” “婉儿只是月初的吐过几次,最近天凉除了吃错东西吐过一次,再没吐过……” “不是!” 许婉的情况还没报告完,就被杨惑打断,他脸上有些别扭地道:“不、不是她。” 这下轮到谢宁不懂了。 “不是她?” “是、是云瑶,赵云瑶……” 谢宁的双眼蓦地瞪大了。 瞪得老大。 他之前只当赵云瑶嫁到安边,是嫁给安边的军权势力,可没想到那个跳脱天真的丫头,被他给占了便宜。 “你……你……” “这事你别管!”杨惑起身的时候有些仓惶,“自从她得知怀孕以后,整日寻死觅活,拿肚子撞了床柱子三次,还好我的孩子没有事……妹夫你……”杨惑有些不自然地道:“有没有药,能叫人麻痹不影响吃喝,能让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还不伤到腹中胎儿的?” “赵云瑶不愿意啊!” 谢宁震惊。 杨惑的脸更难看了,“都说了你别管,到底有没有这个药?有你就赶紧给我!” 好家伙! 强制爱果然到那个时代都适用。 谢宁倒是不在乎什么三纲五常,他仍旧没从吃惊里缓过来,“我记得婉儿说过,二哥杨琰还尚在,你……你……”那赵云瑶不是杨二哥的媳妇么?怎么就强娶进了他杨惑的被窝。 小弟睡大嫂。 三哥,你可以啊! 杨惑皱眉似乎怪谢宁非得戳破,他说:“二哥在京城早娶媳妇了,他对云瑶只是兄妹之情,只有我,我是打小就惦记她,就算没两年前那事她也不可能嫁给二哥!” “……哦哦。” 强制爱么。 强制的那一方总是有理。 “到底有没有药?”他都已经被赵云瑶闹的不行了。 “没有。”谢宁跟许婉蜜里调油,见大舅哥搞个媳妇这么费劲,想了想他说:“三哥,人家毕竟怀了你的孩子,就不要总搞强迫妇女那一套。” “父女?” “那一套?” “你要是有法子就赶紧说。”杨惑俨然是被折腾得不轻,拿出一副认真求学的样子。 谢宁笑着说:“人都是你的了就差心了,要想收服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学会伪装,做出她想要的,比如温柔体贴、比如只喜欢她一个,一生一世那种。” “你说发誓吗?” 杨惑有点不太明白。 “自个媳妇发两句怎么了?甜言蜜语不要钱的,除非你以后还想莺莺燕燕,嗯……即便你以后想莺莺燕燕,也不耽误你现在甜言蜜语。”谢宁道:“你给你妹妹能花心思送东西,怎么到了自个媳妇哪儿就不行了?” “嗯,是对……” 杨惑感觉自己的脑袋亮了下,“继续。” 谢宁把现代把妹技巧,传授个遍,杨惑脸上的焦急才少了许多。 “今日时候不早了,我跟廖大人还有事要商量,就不多留了。”杨惑起身看向谢宁,顿时又跟看仇人似得,“你刚才教我那些,是不是都用在我妹妹身上了?还是在你之前相好身上练的?怎么心得那么多?” 谢宁:“……” 杨惑来了又走,好似一阵风。 十月,秋霜初降。 谢宁辞别宿川白城一众好友,带着许婉于几个小崽子踏上回乡的路程。 人都道,近乡情怯。 谢宁人还没回到云州,心就已经开始踏实。 偏僻的小山村虽然不是他真正的故乡。 却是他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开始。 宇宙浩渺,永恒与砂。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故乡,他想带着许婉一起走。 回乡一共五辆马车,两辆乘人,一两是书,另外一辆全是礼物。 抵达云州南城的官道,距离二道沟村还有一段路程,西北旷野的风带着秋收后的味道,谢宁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官道两旁广袤的土地短茬的庄稼,还有挑着粮食进城的农人。 一切都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不一样了。 五辆马车依次回到二道沟村。 路过村人聚集的大柳树下,几个闲谈的妇人看见面前驶过的马车愣住,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谢宁回来了! 张寡妇第一个撒腿跟上,紧接着张大宝跳下马车扑到他的怀里。 不多时,全村的人都知道谢宁回来了。 还没下马车,谢宁就彻底愣住了。 他家之前破败的三间瓦房,此时焕然一新,变成无间阔气的大宅子! 第254章 又见乡亲们 “小心点!” 谢宁才刚下车,隔壁门口筛豆子的李济愣了能有足足三秒,大喊了一声“宁!宁叔!”然后撒腿跑向院内,留下滚了一地的豆子不管。 才进院的功夫,李二柱就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谢宁,语气激动地嘴唇都哆嗦,“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谢宁被这满腔的情谊感染,笑道:“回来了,柱子哥,我回来了!” “快快!快进家里来!” 之前杂乱的院子,如今铺上了整洁的青石板,院子里的大白菜经过秋霜的洗礼抱成绿白喜人的一团。 进屋。 谢宁忍不住打量自己的新家。 五间大瓦房,中间是阔气的堂屋,为了显秀才老爷的才学还放了博古架,博古架上摆着几个花瓶,墙上还挂着字画,再往里走东面是他跟许婉套间卧房,西面两间房是客房。 “咋样?” 李二柱黝黑的脸上笑得褶子都开了,“从你家翻盖我就日日盯着,照你之前给的图纸一点不差?” “不差!” 谢宁温声笑道:“柱子哥,辛苦了!” “谢宁!”田氏带着已经肚子挺大的小莹,一进门就高兴地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不在家,这段日子你柱子哥天天惦记你!” 虽然穿越的这幅身体没爹没娘。 但谢宁还是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温情,他道:“我也惦记家里,石头和李济呢?家里豆腐坊买卖怎么样?” “好着呢,都好着呢!” “怕闹腾就没让他们过来。” 田氏和李二柱报告了这半年来,李家豆腐坊的经营情况,李家豆腐坊一开始只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卖,后来逐渐发展到城里,因为谢宁的名声,还跟几个酒楼签了长期供应的契约。 张家豆腐坊因为入赘的女婿和儿子下狱本来就有仇。 因为豆腐生意,更是几次带人打上门。 还好村里人都团结,管他姓谢的、还是姓李的,只要是欺负我们村的人没门! 村民跟张家的打手们当街举锄头械斗,闹到了衙门里,衙门自然是向着谢宁的亲戚,闹腾几次张家干不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一百八十两。”田嫂子知道谢宁回来,就立刻从炕柜里拿了银票,“草药生意,到后来几个村子都跟着上城里卖,时间长了,城里戒毒的人都知道松针那些能解毒,满满的药铺就不怎么收了。” 拔毒药方的普及,谢宁早有预料。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家财万贯,但这一百多两的分量,可跟丝绸厂木活厂那些日千的流水不一样。 银票他只收下了一百两。 剩下的八十两往李二柱手里一塞,“柱子哥,我不在这段日子辛苦了。” “哎,你这是干啥!” 仿佛银票烫手,李二柱连忙要还回去,却被谢宁拦住,谢宁说:“柱子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咱们兄弟之间,这点钱又算的了什么!” 田氏原本也想叫李二柱把这银票还回去。 毕竟那是人家谢宁的买卖。 他们家如今日子能过得红火全靠人家谢宁。 但田氏一看门口车夫往院里一趟趟抬东西,而且全是值钱的丝绸之类,也就没劝阻。 谢宁转身顺手从车夫手里拿了两匹雪花缎,递给田氏,“嫂子,我在宿川当了官,还开了丝绸买卖,这两匹你先拿回去跟小莹做衣裳,要是李济娶媳妇还需要,再来找我,丝绸这东西咱自家产的管够!” 谢宁当官了。 这李二柱知道,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还开了丝绸厂子。 那可是丝绸厂子。 不是天尖上的世家老爷,谁人能碰这等富贵的买卖。 银票拿在手里有点哆嗦,李二柱张了张最后只问出了一句,“那、那挣钱吗?” “挣钱吗?” 谢宁笑呵呵地,脸上全然没有跟宿川那帮人打交道的算计,笑声语气全部都是放松,“岂止是赚钱啊,日进斗金!所以这八十两,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如今你兄弟可是堂堂从六品的大官呢!” “好好……” 李二柱捏着银票眼圈都有些红了,正当他要再次提起谢宁死去的爹娘多不容易,这功夫谢大利和谢克忠还有谢氏一众族老都来了。 “谢宁!” 谢大利上前就给谢宁一个熊抱,“我的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嗯回来了!” 离了宿川那片地方,谢大利跟谢宁说话都觉着轻松不少。 在那块,他总觉得谢宁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而不是跟他从下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谢克忠依旧是叼着大眼袋。 几个谢氏族老在屋里说话,田氏跟小莹就到屋里去看许婉。 “许婉!” 即便大着肚子,小莹也依旧活泼,她刚要挨着许婉坐下,肩膀就被田氏给扳了回来,半年没见人家许婉就从人人可怜的妇人,变成官夫人。 就算人家谢宁再念着当初的轻易,他们两家如今也是不一样了。 田氏笑容有些拘谨,“你稳着点,别冲撞了夫人!” 小莹自从怀孕后,李二柱的话有时候都不咋听。 在李家她就怕田氏。 被田氏训斥了一句,立刻高涨的情绪立刻萎缩了。 许婉温和一笑,目光莹润肤色白皙,连脱下鞋子里头袜子的料子都是丝绸的,她左右手拉着田氏和小莹在炕边坐下,语气很慢,跟从前别无二致,“嫂子,小莹,快坐下,离家这么久我很想你们!” “想、想我们?” 田氏喜出望外地笑都遮不住。 小莹更是,她恨不能扑到许婉的怀里,“许婉!我就知道你跟我好!你不会忘了我!” “你跟田嫂子是当初对我最好的人,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们!”许婉说着,拉起田氏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像是交代什么一样,唇角两个梨涡盛着笑。 仿佛在说。 看,我没把你的话听进去了。 如今我也怀了谢宁的孩子。 田氏立刻反应过来,眼眸倏地瞪大,高兴得差不点站起来,“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几个月了?月份还小!” “什么,许婉你也有了!” 小莹高兴得直捂嘴。 许婉点头笑应道:“还不到三个月,谢宁说月份小等再大点,再告诉族老们知道。” 第255章 谢大人怕不是个穷酸 谢宁回村的消息,霎时间插了翅膀不一会全村人都知道了。 前院的段蒯子。 谢家的青壮年们。 还有学堂的学生们。 张子宸跟一堆村民在院门口往里头望着,听着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炫耀称赞,仿佛谢宁就是他们家走出去的出息孩子。 “宁哥儿,可真是不容易啊,没爹没娘,全靠一个人打拼到如今!他现在可是出息大发了,他爹娘在底下指不定怎么欣慰呢!” “还宁哥儿?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往后呀,咱们见了都得下跪叫上一声谢大人,谢老爷!” “可不是,人家谢宁如今咱们可真是高攀不起了!” 村民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夸耀,在张子宸听来像是在夸耀自己一般,地与有荣焉,他垫着脚往院里看,人家谢宁现在是节度使大人的高徒,又是西北政坛顶顶冒尖的人物。 也不知谢宁如今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看待自己了。 就在张子宸忐忑的时候,谢宁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看着院门口一张张笑意盈盈欢迎他回来熟悉又朴素面孔,他道:“叔伯婶娘们,我谢宁回来了!大今个起,谢氏宗祠大办三天流水席,大家都不用做饭了,都来谢家吃肉!喝酒!” “好!!”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村民们瞬间沸腾开来,各个高兴得恨不得欢呼鼓掌。 段蒯子腼腆地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谢宁抹了一把眼泪道:“宁啊,叔知道你如今出息了,可能叔、叔上不去台面,但、但叔家里老早预备了黄纸,就等着你回来去瞧瞧你爹娘呢!” 原主这幅身体就是人家给的。 去给谢家二老扫墓是应该的。 “段叔说的哪里话!”谢宁走了几步到了人群跟前,他脸上的笑跟从前一样,半分当了官老爷的架子都没有,他拉着段蒯子茧子横生的手道:“明日一早我就跟您上山,对了,婶子的病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 段蒯子做梦都没想到,谢宁还能当他跟从前一样。 都当大老爷了,还记得他家老婆子的病。 段蒯子热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好孩子!好孩子啊!叔没看错你,我们宁哥儿就是不忘本的好孩子!” “宁叔……” 段蒯子一哭,弄得谢宁心里也不得劲。 他眨了眨眼,朝着纷纷抹泪的村民们道:“大家伙这是做什么,我衣锦还乡不是好事么?都别哭了!别哭了!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叫你们煽情的差点都忘了。” “还、还有礼物?” “当然有啊!” 谢宁自己开了那么大一个丝绸厂。 李家商行各种便宜宿川百姓。 不可能,到了自己村里抠抠搜搜,便宜都让旁人占了。 “赵侍卫!” 谢宁高喊了一声道:“把棉布都给父老乡亲们发下去。” 什、什么棉布? 谢宁要他们的是棉布? “不会……”当即就有村民不敢相信,“一批棉布少说都要四五十文,便是如今咱们家家都能买得起,那咱村也一百多户人呢!” “可谢老爷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啊!” “哎,不管咋地,能想着咱们这些老农,哪管是个土喀拉那都是宝!” “可不是!可不是!就是谢宁给我个土块子,我都得拿回家去供起来,这可是文曲星给的呢!合该沾沾喜气!” 不多会,马车被赶到院门口。 车帘撩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细棉布。 众人顿时惊喜得嘴巴都忘了闭上。 差点忘了呼吸。 “是、是棉布!” “是细棉布!”谢宁淡笑道:“细棉布虽然不贵,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当初若不是大家肯信得过我,往我家送药材,我也不会科考这么顺利……” “所以,这些细棉布,咱村一家一匹!大家排好队,我挨个发给你们!” “真、真的是给我们的?” 段蒯子激动得不行。 他家人口多,开销也大,即便有了谢宁的草药生意,但也是从赤贫转成普通贫困,虽然谢氏又在山上开了窑厂,但他岁数大了,还想叫家里几个小的去谢氏族学念书。 所以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谢宁在车里拿了一匹深青细棉布放到段蒯子手里,“段叔,第一个就给你了!快拿回家叫婶子高兴高兴!” 段蒯子接了棉布高兴得连连道谢,“哎哎,多谢宁哥儿,多谢谢老爷!多谢谢大人!” 其他村民见真的给棉布,纷纷自发站好队。 他们村的谢宁,如今可是大老爷,他们可是文曲星大老爷的同乡,怎么能看了好东西就没规矩,方才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谢宁使唤的那人五大三粗的男的是个什么侍卫。 什么人才配有侍卫? 那必是世家大户的老爷! 他们可不能给谢宁丢人! 一百多匹丝绸一会功夫就发完了,车里还剩下几个,都是之前谢宁不在的时候,投靠过老财主黄家的,棉布即便家家都有份,那他们也没那个脸跑来领。 稀稀拉拉没剩几个人的时候,张寡妇期期艾艾地过来,似乎是有些难为情,“谢、谢老爷,那、那个……” “张大嫂,棉布你也有份!” 谢宁笑着把棉布放到张寡妇手里,他道:“大宝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这没别人拿的份都有你的!” “哎哎!” 张寡妇高兴的眼含泪花。 她是个寡妇,他们村谁能瞧得起她呀! 但自打她儿子偷跑跟着谢宁,她的日子也水涨船高,甚至城里有酒楼主动给了她营生,叫她去刷碗。 虽说顾着儿子的面子没去。 但她却感受到了这辈子所有的尊重。 她掩人耳目似得,从兜里掏出银票,正是当初胡军大营,谢宁随手甩给张大伯宝的千两银票,张寡妇说的小心翼翼,像是张大宝惹了祸,“谢大人,这千钱大宝回家给我的时候,我就揍了他一顿!” “这么多钱,俺们咋能拿!” “俺们娘俩的命都是你救的哩,这些钱咱们拿了哪里配哦!” 谢宁一听这话就乐了,“都是人哪有什么配不配的!拿着,这钱大宝也是九死一生,张大嫂等下我叫人陪你去城里走一趟,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还是存到钱庄稳妥点。” 张寡妇刷地就呜呜哭了起来。 那可是三千两……三千两啊…… 她这辈子别说见过,就是做梦都没敢梦到过。 张寡妇走后,躲在马车后头的身影被谢宁一把揪出来,“子宸兄,你躲着我作甚?” 张子宸一听谢宁这语气就心虚,连忙道:“没、没躲着你……” 另一头。 胡家的人跟着李家商队才刚刚踏入云州低阶。 救他们的命的谢大人,连个马车都没给安排,女的待遇能好点坐在货物车里随着货物走,男的基本靠俩脚丫子徒步。 当初收容了他们的谢大人说的好听。 不会打骂他们,把他们当人。 当他们听说谢大人年底要辞官回乡还有些不信,但越往城外走心越凉。 “怎么连个马车都不给雇。”小桃给呕吐的胡娡倒了一口水喝,心疼地道:“这偏远地方的小官就是不行,他怕不是没打听过,我家小姐少爷从前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货车里躺着的胡文翰闻言眉心一皱。 胡娡喝了口压了压,立刻训斥道:“小桃,你怎可对恩人如此诋毁!” 第256章 爷奶霸占谢宁的家 小桃怒了怒嘴没吭声。 胡娡与胡文翰兄妹俩对视一眼,胡文翰看出胡娡严重的忧虑与担心低声道:“娡儿,二房一脉只剩下你与玉殊两个,抱住你与玉姝的清白,已经千难万难,如今得了恩公搭救,即便是乡下也未可比宿川城差些什么。” 若没有谢大人,他们这些人,指不定要沦落到那块化成污泥。 胡娡从不用进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抱着为恩人生死的决定。 更何况,他还救了所有胡家的人。 胡娡点点头,“三哥,我知道的!” 张子宸是又想跟谢宁畅谈又心虚避着他。 他为人师,谢宁每十日让上报进度的事情,他只执行了不到一个月,因此见了谢宁格外心虚。 因为谢宁发迹,谢氏有了窑厂,宗祠前面扩建成好大一个空场,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出动,鸡鸭鱼肉成箩筐地往厨房抬,小孩子们到处疯了一样地玩耍,捡起地下剩下的鞭炮放着玩。 大人们成群地聚在一起高兴聊天。 各家各户都把桌子拿到祠堂前来,流水席面搭出去老远,就等着谢氏族长谢克忠大喊一声开席。 “你怎么回事?” 主桌上谢宁拧眉,逼问张子宸,“是不想再谢氏族学干了吗?” 张子宸被他这口气吓得一哆嗦,谢氏族学之前给他开一年三十两的束修,后来因为孩子太多,村长又给涨了十两,管吃管住,孩子们还听话,依他没后台没门路的举人身份,再没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哪里是我不想干啊!” 张子宸感觉自己满心的苦楚没地方说。 就在这时,谢克忠站在祠堂跟前高喝一声,“开席!” 喧闹的村民们呼呼啦啦地坐下,后厨婶子大娘们将一道道凉碟热菜端上来,所有人都甩开腮帮子开吃,如今虽然背靠窑厂村里人的日子好起来了,但道道菜都是大荤腥的席面还是少有。 谢小树跟张大宝俩跟着谢宁见过世面的,一边啃猪肘子一边跟同村的小孩吹嘘。 刘玄从来没见过这样和煦,这么多人的场面,高兴得脸跟喝了酒一样,话不多,就眯俩眼睛盯着所有人笑。 张子宸早在谢克忠喊开席那一刻,就跳到一边去了。 谢宁自然是与族长坐在主桌。 昔日的亲叔叔谢老二,也在主桌上,俩人视线一碰立刻默契地转过头,谁也不搭理谁。 谢大利没想到谢克忠能来,低头跟谢宁道:“你二叔夏天的时候,带着你爷奶占了你家的房子,那功夫你不在家,村里人顾及谢耀祖是秀才,又傍上黄财主家不敢得罪,还是村里这帮孩子一天三顿闹,往院里扔屎、半夜去乱叫,才把他们赶跑的,我真没想到他今个能来,都没人请脸皮真够厚的。” 谢老二正在对面狂炫大鸡腿。 谢宁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他家的老屋被谢老二他们占了一阵,这谢宁知道,但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被孩子们撵走的。 谢宁道:“他儿子不是入赘嫁人了吗?怎么还跟没过饭似得?” “……嫁人?” 谢大利瞪眼珠子一愣,转头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对面谢老二瞪过来,谢大利说:“嫁人,你这俩字用的可太好了,他儿子嫁人了怎么地?黄家地主老财,能给他儿子穿金戴银,还能管他们俩老农富贵?除了手里能有点当初嫁儿子的彩礼钱,日子还跟以前一样!穷不喽嗖!” 谢宁瞥了一眼,吃的满下巴都是油的谢老二,想笑没笑出声。 “你就是谢大人?” 倏地他身边挨过来一个人,谢大利还主动将位置让给他坐。 谢宁抬头,见这人五十来岁,满脸红光,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 “谢大人可能没见过我,鄙人乃是村里族学的先生李海生。”这人乐呵呵摆出敬酒的架势,但神情却一点不谦虚,“此前还未有幸见过谢大人,这杯酒李某人敬谢大人!” 村里的族学先生? 族学不是张子宸在教? 谢宁拧眉眼神询问谢大利。 谢大利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谢宁低语道:“这人来族学教书俩月,他小女儿去年嫁了云州通判坐小妾,村里孩子多张夫子教不过来,通判大人的近亲又不好得罪……” 谢大利不用往下说,谢宁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谢宁撩眼皮瞪了他一眼,“族里钱多咬手指头了?”一个小妾的爹,哪里来的品行不端的东西也敢跑到谢氏族学来误人子弟。 李海生的酒还在半空中举着。 谢宁回过身脸已经耷拉下来,“你叫李海生?” 李海生赶忙应答,“是是、鄙人正是云州通判的岳父,此来谢氏族学乃是见谢氏子弟,都被一个年轻的举人耽误……” “你那年的举人?排名几何?为何不继续往上考了?你女儿多大?” 谢宁一连三个问题,打断李海生滔滔不绝。 李海生顿住一瞬,明显没想到谢宁能这么不给情面,竟然当中拷问,他笑容迅速没了,“我乃乾元六年的秀才,云州本地学子排名第六十三,西北当年排名二百一十六,小女、小女今年十五……” “……” 他娘的几百名开外、卖女求荣的老东西。 连个举人都不是,还好意思诋毁张子宸。 按说,教小孩启蒙,一群农村孩子读书,秀才都错错有余了,但谢氏是什么地方,乃是出了谢宁这等小三元文曲星的地方,岂能是寻常读书人能教的? 且不论,族学给开的,超过城里任何一家私塾的束修。 就但看李海生这个人的德行,谢宁就完全看不上。 “那族学十日交给我的功课进度也是你叫停下的?”谢宁才不管什么小不小妾的爹,他们谢氏一族百年未曾兴旺,怎么能允许这等污糟玩意来耽误孩子们学习。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李海生。 李海生个子不矮,他一个活了五十多年的人,顿时在谢宁身上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上位者的威慑顿时叫他心跳如擂。 竟有些比对上马致远还哆嗦。 谢宁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考校质问李夫子,顿时不少村民都看了过来,就连一直低头炫饭的谢老二都投来戏谑的目光。 “十日的功课……”李海生顿时舌头打结,他刚来的时候正是张子宸猛抓孩子们基本功的时候,他跟着教了几天,就觉得累的不行,谢氏加上村里的孩子那么老多,要一直按照这个进度来,他岂不是要累死。 李海生狡辩道:“回谢大人的话,村中孩童启蒙太晚,千字文尚且背不清楚,叫他们背诵四书五经,岂不是揠苗助长……” “千字文背不清楚?” 谢宁离开的时候是族学刚建好,五月初,他正是拜入廖吉昌门下开始日日被折磨,那都俩月以后了,俩月背不熟一本他妈的没几个字的千字文? 除非村里的孩子都是智障。 张子宸是个废物。 谢宁顿时来气,怒喊了一声,“张子宸!” 众人一见气氛不对,谢氏族老顿时全都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李海生。 李海生被吓了一大跳。 但他心里清楚,他女儿是云州通判的宠妾,不管谢宁对他再怎么不满,也得给马通判一个面子。 如果是不熟悉谢宁的人,或者说,知道官僚之道的人会这般揣测。 可但凡接触过谢宁,或者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为人。 便不会如此天真的去想了。 张子宸仿佛就等着这一遭,小跑着过来,“来了来了!”张子宸一直注意着这边,都没用谢宁问他主动回报,“自从六月开始村里的孩子没有不会千字文的,六月下旬我已经开始教授龙文鞭影、声律启蒙,从你来信叫回报进度开始,我让掌握好的学生开始学赋轨范。” “七月,能通篇背诵大学的学生谢氏子弟三人,村中孩子两人。” 张子宸巴拉巴拉把这几个月里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报告个遍,最后他看向李海生挑衅似地说:“你叫人带回来的科举书籍,还有手札笔记,我都编撰成一本小册子,虽然……” 虽然李海生整日不干正事,还看着他不让他赶进度。 张子宸说:“你带来的手札我受益匪浅,并且将这些全都一点点喂给学生们了!” 李海生全然已经懵掉了。 他无比震惊地看向张子宸。 他怎么不知道谢宁带手札和笔记回来?张子宸……张子宸这个混蛋,这个小王八蛋! “你竟敢瞒着我,把谢大人的笔记占为己有!”那可是小三元的读书心得笔记,便是他已经是秀才,谢宁的读书笔记心得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东西,李海生一时气的恨不能扑过去打张子宸。 “行了!” “别说了!” 谢宁瞥向张子宸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仿佛就是再说,‘完蛋玩意,连这么个老不死都弄不过’ 可算有人做主了。 张子宸嘿嘿地搓了搓手。 族学的孩子之前都是文盲,这样的进度就连谢宁听着都觉得有点超纲。 不过还好,总算没让这个姓李的耽误了村里孩子们的学习。 谢宁冲着李海生下巴一挑,“大利哥,把李先生的束修按照半年结算下,今日就给。”他又对李海生道:“你今日拿了钱就走!我们谢氏族学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李海生完全没想到,谢宁竟然是半点面子不给他,竟然当众就把他给辞退了。 更没想到,他连知道了自己的女儿是马通判的小妾,仍旧一点情面不顾。 “谢、谢大人……”李海生感觉自己嗓子眼硌了一块大石头,连喘气都不顺畅了,“您、您这是做什么……我、我自入了谢氏族学教育孩子们兢兢业业,您不能、不能就这么把我赶走……” “还有、还有我虽然是个秀才,但我是通判大人的岳丈,您……” “小妾的父亲也叫岳丈么?” 谢宁懒得跟他废话,招招手,赵侍卫等人立刻上前动手就要将人架出去。 这功夫祠堂跟前又停下一堆马车。 忙着看戏的村里人,这会眼睛都快惊掉出来了,谢宁回村的时候是五辆马车,现在竟然来了七辆,并且全都是青搌辕木的只有世家老爷们才做得起的上等马车。 第257章 卖女儿的老秀才 谭佑铭第一个下车,通判马致远紧随其后,后面的马车里全都是云州府的官员。 “谢宁!” 谭佑铭人没到笑声先到,爽朗的笑声顿时叫人心尖一松。 谢宁有些意外,高兴地道:“谭大人,马大人,你们怎么有空驾临谢氏宗祠?” “还不是本着你来的么!” 谭佑铭说笑间长辈一般拦住谢宁的肩膀往里走。 后面的几辆马车随后停下。 胡家的人一下车就全都目光忐忑地看向祠堂跟前老长的流水席。 一个个村民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各个目光探究地看着他们。 丫鬟小桃被这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搂紧了自家小姐的胳膊,紧张道:“小姐,咱恩人到底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就连知府大人都亲自来他的村里吃席?” 这位谢大人,胡家人所知不多。 只知道是榷场的六品官,到了年底还要辞掉。 名列前茅的秀才之身,初入官场就能担任榷场的要职,应该是很有手腕会经营的秀才。 但胡家上下没想到,竟然连知府大人都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言谈举止之前,仿佛旧友、至交晚辈。 谢大利匆匆走过来,对愣着的胡文昊说:“都累了?谢宁一早嘱咐过,要好好安顿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一口,不饿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胡家这伙人,谢宁没舍得给他雇马车,蹭商队的货车多好,又快又省钱。 给他们安排的房子也是前几年,村里饿死人家留下的旧屋,两个三间漏风的大瓦房一个院子住男的,一个院子住女的很是妥帖,院子里给留了粮食,村里有井烧火就能做饭。 就是条件差点。 粮食都是粗粮。 菜都是大白菜土豆,没有荤腥、没有肉。 对未来无比忐忑的胡家人此时根本不知道,这顿席面几乎是他们直到过年,是唯一有机会吃到荤腥的机会。 胡文昊客气道:“谢大人有贵客在,酒席就先不叨扰了,舟车劳顿车上还有上伤员,还是劳烦大哥将咱们带到安顿的地方!” “那也行!” 谢大利回头瞅了一眼,鸡鸭鱼肉全有的席面,咽掉口水,“那我带你们过去。” 马通判进来就见李海生跟桩子似得,搁那杵着,脸色铁青。 “我比你早十天回来!”谭佑铭自顾自地坐下,仿佛祠堂这块就是他家,“你那肥料今年可是帮了大忙了,早先冬小麦怕苦了地不敢种,现在有了肥料各县已经开始鼓励百姓种秋茬庄稼了!” 谢宁坐下给谭佑铭倒酒,“这的确是好事。” “治疗瘟疫朝廷给的嘉奖,我已经给吏部、户部寄信去催了。”谭佑铭说:“要不朝廷给你那几千两银子,得拖到你孩子上私塾。” 马通判抬眼一看,杏林至善敕造牌匾已经挂在谢家祠堂了。 他点点头说:“此次我也向户部同僚上了催促的信,相信过完年就会有消息了。” 马致远竟主动帮他了? 谢宁挑眉,“那可真太谢谢马大人了。” 谭佑铭几人言谈间不是西北军政就是耕种赋税,涉猎范围远超一个从六品监司的职责范围,李海生越听越觉得心惊后怕,这位百年难得出现一位的谢大人、谢秀才,竟然在官场上拔尖至此? 他刚才是从哪儿来的胆量,跑到人家跟前敬酒? 自己几斤几两,敢拿着马通判的威风,跟人家讨价还价? “你站这干嘛呢?” 马致远对他这位掺水的岳父向来懒得给好脸色。 李海生见谢宁跟他谈笑风生,还是没放弃当谢氏族学的先生,那毕竟是一年四十两银子呢! 他女儿得偷好几件首饰才能典当出这个价。 李海生连低声跟马致远控诉,“马大人,你能不能跟谢大人说说情,他要把我从族学里开了,我这、我这才刚找到点营生,可不能就这么断掉,就这么丢了饭碗,说出去你脸上也没光是不是。” 马致远脸色刷地撂下来。 目光不善地盯着李海生,“你赶紧走,休要在这里丢我的颜面。” 马致远本来跟谢宁交情就不多。 若是他正经岳父,哪怕是个侧室的姻亲这个嘴他都能张。 但李海生只是个陪床小妾的爹,光是站在这都是丢他的人。 还给他说情? 怎么可能! “那、那我的营生……” 李海生焦急的不行,云州城但凡有头有脸的读书人生路,都被世家大户把持,他好不容易找了门路才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马致远这老东西的床上,本以为傍上一棵大树。 结果马致远这人抠得要死。 给银子从来不超过十两。 家里依旧揭不开锅,还得靠着女儿偷拿首饰回来当,日子才好过些。 李海生被马致远不假辞色弄得脸色涨红,他今年五十多,家里还有好几个儿子孙子要养,卖了个女儿本以为能就此翻身,可结果……他眼眸瞬凝结起来,带着一股狠劲,死死盯着马致远。 马致远正要回去坐下,就见李海生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得帮我!” 李海生蓦地来了一句,话语带着豁出去阴狠的意味,“你要是不帮我,我今日就在这里跪求谢大人给条生路、” “你!”马通判没想到这人能突然来这么一出,看他脖子都青了的样子,好似没了饭碗下一秒都能装死在这。 “你不要胡闹!” 马致远阴冷地道。 “我没有胡闹!”李海生喊了一句,声音大的谢宁他们看了过来。 见这老东西是真不准备拉倒,马致远拉下脸狠厉地瞪了一眼李海生,“你的生计回去再说,我会给你安排,若是在这丢我面子你和女儿就都不要活了!” 李海生愣住三秒。 马致远说的话真假他哪敢置喙,脚下犹豫不过须臾就转身离开。 谢宁盯着李海生的背影,心里毫不在意。 但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就这么个塌了腰的老东西,差点毁了他的科举路。 谭佑铭继续说道:“按理说你中秀才之后,应该在府学读书的,府学的先生虽然比不上廖大人,但总归也比你在家自己死读书强,若不然你来我家,我指点一二也是可以的。” “就看你是何想法。” 第258章 吴举人给我当书童? 考中秀才的学子按照成绩进入官府筹办的学堂。 二十五名之前进入府城的府学学习。 二十五名之后,就只能在当地的县学上学。 谢宁案首第一的成绩,进入府学乃是理所应当,但那会他被吴俊源拐带跑到宿川边境去作了半年,回来再去似乎有些晚了。 虽然廖吉昌的水平旁人能及。 但文学一道上,说不定一山更比一山高。 虽然晚了。 但谢宁也想去看看,山长教谕能不能给他多提供些思路。 谢宁道:“来得及么?” 谭佑铭道:“来得及,当然来得及,别看过去半年府学山长还总是惦记你。” 另一头。 胡文翰被妥帖地用门板抬到炕上。 胡家人站在门口看着不知几十年的破屋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房子房顶破漏墙体漆黑,抬头都能瞅见天边的云彩,低头有惊慌飞奔的老鼠。 周洪一对胡家长女他的妻子说:“你先好好休息,包里有放的肉饼要是饿了先吃,我去谢大人那里谢恩。” 胡文昊道:“大姐夫等下,我也跟你一同去。” 郑玉泉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主事的男人们离开。 家生子的女人婆子们凑在一起对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议论不休,“谢大人竟将咱们安排到这种乡下农舍来,这也太破了,咱们胡府的茅房都不如,还是几个人一铺炕,厨房里我都看了米面油倒是有,但除了这再没旁的了,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呦……” 胡家账房的媳妇道:“刘成娘,你可别乱说,咱能从那吃人的地方出来就谢天谢地了,农舍怎么了?那也比寄人篱下强!你没见这两处院子除了咱们没旁的人,这可太好了,再不用提心吊胆,半夜有人把咱们女人拖出去糟蹋!” 刘成娘一听这话,连忙点头“也是,也是……” “哎,儿子、小桃你俩干啥去?” 刘成跟小桃一前一后出屋,他俩脸上都捂得严实。 刘成道:“抄家的时候小桃将一对翡翠耳坠藏在头发里,三少爷给了我一片他从亵裤里珍藏的书法真迹,虽然沾了血也就剩下两张,我俩打算进城去看看能不能换些钱来。” 谢大人给他们预备这两处院子,虽然吃喝都有锅碗瓢盆不缺,但胡文翰还病着,十好几口人过日子哪能离开钱。 “哦、哦……” 刘成娘想起什么,拉着自个儿子到一边,神秘地掏出两颗金珠子塞到刘成手里:“这是你爹藏进后庭的珠子,他死那天,趴在我耳朵边告诉我的,这村里也不知有没有小偷强盗,你进城去找地方给存起来。” “那小桃……?” 他们刘家世代为胡氏一门的家奴,虽然此番遭了大难,亲爹也在流放路上死了。 但要没胡家也就没有他们刘家。 刘成心里还是忠心着。 “不用避着她,有了这钱小姐和少爷他们心里也有底。”刘成娘拍了拍自个儿子肩膀说:“快去,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回来!” “哎!娘我知道了!” 周洪一跟胡文昊往村子里人最多的地方走。 郑玉泉路上仔细观察村里的一切,“四表哥,表姐夫你们看见没,这村子家家粮仓禀实,房子修的都不错没几家漏顶的,你们说这谢大人怎么给咱们安排那样破的屋子?” 胡文昊道:“这位谢大人在宿川素有才名,听说连白城、宿川的瘟疫都是他治的,我们胡家剩余的这些子嗣被发配到西北,身份已跟从前天差地别,纵然当着谢大人的面千恩万谢说要报恩,可嘴上说的不可信是个人都知道,想必这谢大人也是在考验我们。” 周洪一点点头,“我也觉着是这么回事,这位谢大人我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在节度使大人府上半月,发现他这人几乎没有架子,说话做事还有些少年意气,我听廖府的人说,他才二十弱冠就已经是西北响当当的人物了。” “玉泉,你不要想太多,做好自己的本分,等着谢大人传唤,我有直觉只要我们好好跟着谢大人,不愁将来恢复胡家荣耀的那一天!” 祠堂门口谢宁刚送了谭佑铭等人离开。 “你们安顿好了吗?” 见这几个人过来他笑着询问。 他显然是没少喝,脸上还带着坨红。 周洪一拱手道:“回大人的话,家眷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带着几个兄弟特来向谢大人谢恩。” 谢宁张口都是酒气,他眯眼瞅了瞅几人,皱眉道:“我记得你们有一个会管家的来着?” 胡文昊道:“大人您说的是刘成,他进城去了,您有什么吩咐吗?” “今个还没有。” 虽然喝多了,但不影响谢宁思考,他唔了一声缓慢道:“明个一早让他到我家来,还有、还有那个会管账的……嗯,周洪一,周大哥……” 周洪一连忙道:“谢大人不敢当!” 谢宁摆手:“无妨、无妨!”他又看了看胡文昊和郑玉泉说:“我家里现在护卫够了,你俩……暂时我还没想好,再等等……” 吩咐完之后,谢宁便在刘玄的搀扶下往自己家走。 按照之前谢宁的设想,是想留下张大宝和谢小树在跟前伺候的,但人家爹娘没在跟前不好张嘴,毕竟再像上次一样把张大宝连累到胡人大营丢了性命那可就太不好了,刘玄倒是还好,野草一样长大的孩子跟了他,就认他当主。 “刘玄,想读书还是想参军?” “经商也行!” 酒气喷洒在脖子上,刘玄说:“我、我都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谢宁说:“你跟哥在一块,哥就给你一个家,你想干嘛就干嘛,想经商就经商,想考科举就跟着我一起考科举,你要是将来当个大官,我可就有依仗,这样我就可以歇歇……” 说完,谢宁便一头栽过去睡着了。 刘玄把谢宁一路扶到里屋,许婉连忙打了一盆水给他擦脸,“怎么喝这么多?” 在廖府除了吃饭的时候,刘玄甚少跟许婉说话。 他有些腼腆地道:“因、因为高兴。” “高兴就喝这么多……”许婉擦脸的手用了些力,弄得谢宁睡着的眉毛拧了拧,许婉声音温和地对刘玄道:“西屋放了新的铺盖,以后你不用再去张大宝家睡了,在家睡、家里有地方。” 刘玄怔愣着,眸色从虚无再到凝结上一层水雾。 许婉见他哭,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去扒谢宁的靴子,“玄哥儿搭把手,你哥腿太沉了,我抬不动。” “哎,来了!” 刘玄赶忙上前。 夜幕深沉,月朗星稀。 刘玄躺在西屋烧得暖暖的炕上,手指紧捂着胸口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嘴里无声地念了遍‘家’。 第二天清早。 不出意外的谢宁赖床了。 胡文昊领着郑玉泉、刘成和账房在堂屋等了好半天,这位大爷才慢悠悠地从卧房里出来。 他拿着湿帕子擦脸,指着桌案上一厚摞账本道:“会管账的把这些核算一下,我下午就要各项收支要明细,不光成本要列出来,开支大的地方也要标注有无必要。” 胡家的账房三十多岁姓乔,也是接他爹的摊。 “领了谢大人的令,小的一定在天黑之前算完。” 谢宁又道:“不是天黑,是下午,这些账目明细我下午就要,若是错了一处那算账的事便不用你了。” 桌子上的账本少说也得二十几本。 全部核算完工程量不小。 谢大人还要求无一处错漏,顿时叫乔账房亚历山大,“那、那敢问谢大人能不能给把算盘?” “有,你去找刘玄要。” “刘玄,去领他找个地方算账,再给他找一把算盘!” 站在门口的刘玄哎了一声,把账房领出去。 谢宁在椅子上坐下,瞧着屋内站着的几个胡家后人,他道:“刘成,你轻点一下家里的财物,各侍卫人手、每日家里各种琐碎事项做到心中有数,年节需要送礼的人我都列好了,你也去找刘玄要,全都有了想法再来找我。” “周洪一,你照旧锻炼王府来的侍卫们。” 一番吩咐下来,不见丝毫拖泥带水。 他又对郑玉泉道:“我记得你之前是要考武举人来着。” 郑玉泉一听点到自己的名,立刻点头,“是,小人若不是家中遭难,小的是要准备开年考武举人的。” “仕途梦断我知你心中难受。”谢宁道:“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一时遭难再爬起来便是,是男人就拿出爷们的样子,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小心翼翼,也不必以小人自居。” 郑玉泉一愣,根本没想到谢宁会这么说,他心绪顿时动荡,眼眶蓄水,“小、我知晓了大人。” “对了,你们大哥怎么样?” 谢宁那夜抢救完,开完方子就再没问过。 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胡文昊道:“还不能下地,等我大哥下地了我带他来拜见您!给您谢恩。” “养好了就行,我不喜欢虚的。”谢宁直言道:“你也回去好好告诉他们,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主仆的关系,你们发配到西北身上仍是罪身,什么时候能恢复良籍,这个得看你们的表现,若是表现的好,我自会想办法找关系给你们疏通,若是不甘心在我这个手底下做事,我也不为难,那两处院子就先住着,走的时候记得知会我一声!” 他们胡家如今全是阶下囚。 自被解救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将谢宁认为主人。 胡文昊万万没想到,谢大人竟然会这么说。 他们竟然还有机会恢复正常人身份的一天。 “谢大人……”郑玉泉喃喃地开口。 谢宁却摆手道:“一会我要去一趟云州府学,你去准备准备跟我走一趟。” 郑玉泉眼底震惊。 谢大人这是把他当书童了……? 第259章 乡试模拟考 往年的乡试时间就在正月十五之后。 现在十月中旬,再有一个半月就要过年。 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俩月。 昨日喝多了,已经落掉今日的早读。 没被安排的胡文昊见谢宁要走,心里立刻忐忑,他小心地问:“谢、谢大人,我……我能做些什么?” 谢宁撩了一眼,淡声道:“你我暂时没想好,先好好护理好家人。” 府学拜帖,昨日谭佑铭已经给他了。 谢宁收拾一番,带上郑玉泉刘玄,几个护卫动身进城。 云州书院在城东边上山脚下。 刘玄给看守的递上拜帖,门房只翻开看了一眼拜帖,立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马车里的人。 “谢小三元稍等,小的这就通知山长!” 谢宁下车朝门房点点头。 不多时,门房引着他进入府学,站在山脚下还不明显,往上走青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白鹭书院。” 府学建立在半山腰上,一路上山得见各种石碑全是从书院出去,出头世家子弟的文章,门房一路走一路介绍,谢宁听来这些出头的西北子弟竟是没几个出身寒门。 到了书院内院。 “鄙人,书院教谕卢广学,山长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了。”卢广学侧身引路,“谢秀才里面请。” 姓卢? 谢宁对这个姓过敏,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茶室内,几个胡子老头坐在那里喝茶聊天,见谢宁进来没过多表示,其中一个黑胡子中年人指了指长凳,“谢宁?早听说过你,你的府试院试卷子还都是我批阅的。” 科举考官与考生乃是座师与门生的关系。 云州院试主考官乃是京城一位大儒。 这位先生看起来不过五十,而且没有白胡子。 谢宁拱手行礼道:“学生此番得第,多谢先生提点。” “倒是还不错……”中年男人捋了捋胡须,看着谢宁面容俊俏气度不俗,不卑不亢,朝对面符合世家大儒的白胡子老头笑道:“卢老您看呢?” 又是姓卢? 书院被行卢的承包了怎么地? “谢小友不必这样看着我。”白胡子老头眉心一条深深的竖纹,眼角耷拉,不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非常严厉,“我是姓卢,乃卢霆族叔,但我们这一支五十年前就已经跟他们分家,对这个你不要担心。” 是同族,但不是一家? 谢宁心下一动,再次拱手道:“老先生说笑了,西北卢家与晚生是有些瓜葛,但此番晚生拜访的是白鹭书院与他们并无干系。” “说的不错!” “的确是并无干系!” “来你过来,我先考校考校你……” 卢秋白连自我介绍都没说,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就盘问个遍,还口头提了几个问题,谢宁对答如流,扎实的基本功叫他满意地点点头,沟壑的脸上连最后一点严苛都不见了,“廖大人果然才学过人,教出来的学生都非同寻常。” 谢宁道:“山长秒赞了。” 谢宁已经管他叫山长了,卢秋白指了指对个的黑胡子老头道:“你知道我是书院山长,那他呢?你觉得他是谁?” 对面的老头,谢宁并未见过。 他出身寒微,科举之前原身从未参加过任何文人之间高端聚会。 更遑论接触,府学书院里的人物。 进门的时候他就仔细观察过书院里路过的每一个人,他淡笑着定睛往黑胡子老头瞧了瞧,“这位应当不是讲书、堂长,您应该是云州府学政阎大人!” 阎学政神情一顿。 卢秋白哈哈大笑,“你是如何知道?” “这个简单。”谢宁笑道:“书院的教谕和主讲穿的都是差不多的制服,就连您的靴子跟他们的也都一样,而阎大人……” 而能有资格跟府学山长同桌一桌喝茶的身份必然低不了。 “哈哈……没想到你竟然是因为这个看出老夫不同!” 阎学政目光盯着谢宁说不出的满意。 当初他的试卷,就是自己一手提上来,谢宁在白城宿川的种种他也早有耳闻,才学盖人,实干精明又不失文人气节,真乃文之一脉的好苗子。 “你科考的卷子我与卢山长全都看过,你在廖大人那里又学习了这么久,基础方面应当不用再夯实。”阎学政道:“正好今日你来,且跟书院的学子们试试模拟乡试。” “然后再决定你要不要留在书院读书。” 谢宁应答道:“好,全凭师长安排。” 还是哪位姓卢的教谕领路,一间大书房内已经做了少说得十几个学生,卢教谕不咸不淡地指了块地方,“你就在那坐着等试卷就好。” 姓卢的冷淡,谢宁压根没放在心里。 抬脚就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下。 他得罪的姓卢的多了。 他都排不上号。 书房内学生见陌生面孔进来,顿时四面八方地打量他,谢宁朝着周围微笑着点点头。 果然,不出多一会就有人认出他来。 “是、是小三元谢宁……他是谢宁!” 谢宁二字一出,书房内顿时躁动起来。 坐在他前头的学生也转头过来看着他,那张脸怎么说,平和的像是木头,死鱼眼、死鱼脸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他仿佛就跟看空气差不多,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要结交的意思。 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转了过去。 “教谕,我想带一人进来考试。” 谢宁指着门口站着的郑玉泉说:“这位乃是我的好友也是预备来年参考的,还请教谕让他进来。” “书院的乡试模拟考,你当是什么地方?”卢教谕张开就是训斥。 谢宁才不管那个,他道:“跟着我这位郑兄乃是京城的秀才,想必是有资格在这里坐上一坐,我想山长和阎大人应该也会同意的。” 京城的秀才跟江南等地的含金量没差。 是文是武,他不说谁知道。 不过是多点笔墨,山长他们当然会同意。 卢教谕一张脸铁黑,瞪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 郑玉泉进来的时候人都是飘的,他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再坐在考试场上的一天,他面色忐忑地在谢宁身边停留,“谢、谢大人……” “别的不必做想,正常答题。” 谢宁简单吩咐了句。 郑玉泉在房间内最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书院模拟考试,答题时间模式完全按照正常的乡试来,试卷纸张下发后,有学生举着带考题的板子进来,乡试一天三场,这里也是三场,谢宁飞快记录下题目: 第一场: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要求八股作答。 第二场:策问:问:今河患频仍,或言当效禹导,或言宜师贾让,二者孰得? 第三场:论诏判表即实务考核。 题目:论:盐铁之利与民休息孰重。判:娶逃亡妇女为妻案。 表:拟谢赐《性理大全》 好家伙,全是一等一的难度。 不愧是,西北最高学府出的试题。 谢宁琢磨将所有题目看完,心里基本有了个概念。若是这些全都能对答如流,政务上做个县令不成问题。 不光他。 书房内不少学子,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第260章 小三元的恐怖答题水平 郑玉泉坐在角落记录完题目的时候,脑袋都是空的。 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啥意思? 他看不懂!! 他是武秀才,不是文秀才。 武秀才文科、兵法,军饷筹算精通就可以应付考试,更多试炼则是在身手上。 这…… 这难如登天的题目要怎么答啊! 第一场八股文,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出自论语先进中的一句话。谢宁接着往下看,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义乃是考的基础功,第二场难度才是真正拔高。 今河患频仍,或言当效禹导,或言宜师贾让,二者孰得? 光这一句话就出自三本书。 比当初府试的截搭题难上太多了。 谢宁思考了一会,记录下尚书·禹贡、沟洫志、治河三策这句话出处的章节核心。 再往下看。 表文,刑判。 第一道小题,盐铁之利与民休息孰重?乃是要求学生就盐铁专营,与民生修养展开讨论,简单来说就像是后世申论的议论文,这个难道还行,光是看题目谢宁就能给出三种作答。 第二道题,看的谢宁简直要骂娘,题目:娶逃亡妇女为妻案。原案情,查张甲聘娶李氏时,婚书不载籍贯,媒证言称原籍遭灾。今李氏供系王乙家逃婢,有原主状告在案。 核心争议,买方是否知情?妇女是否自愿? 艹了! 这鬼子题目,谁想出来的,简直跟西北旱灾过后灾民女被拐卖,一女二嫁一模一样。 再接着往下看。 第三道小题,表题:拟谢赐《性理大全》表。 是向皇帝奏表,主要体现政治正确,这部分能力主要体现在礼部、礼部,普通功能性衙门用到的地方不多,出这种题目,简直是不能再偏门了。 谢宁思考了一会,先将答题破题思路写下至少两种,然后给三道小题确定核心思想,提笔开始作答。 前面的死鱼脸考生,在听见身后传来的笔墨沙沙声,脊背猛地一抖,也跟着开始提笔作答。 书房内没多一会,就只剩下笔墨书写的声音。 乡试考试,时间为三场,每场一天一夜。 谢宁进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也就是说这场考试,基本要在天黑之前晚生,无疑又是增加了一层难度。 其他人他管不着。 总之他是要晚上回家跟媳妇吃饭的。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这时候廖吉昌的强化训练,就体现出效果了,第一篇核心答题谢宁几乎是一气呵成,中间一点停顿没有,草稿纸上写完第一道题,他停顿几秒在自己写的纲领上,拿起下一章草稿纸接着作答。 中间几乎是毫无停歇。 这样的速度看得附近的考生,叹为观止,这是什么答题速度? 他不用思考的吗? 他难道不用排版字句调整的吗? 难道这就是科举小三元的水平,这也太恐怖了!! 旁的考生如此,都感觉压力倍增,坐在谢宁前头的考生压力更是直管。 谢宁第二道题洋洋洒洒,几乎写了快半个时辰,手腕酸痛之余,他停下来掠了一眼书房内的考生,跟院试相比,这些学生明显水平更好,根本没有抓耳挠腮不知题目为何物的情况出现。 有些学生的答题速度并不比他慢。 草稿纸都摞了一厚摞。 云卷云舒,日头从正午落向西山,坐在书房里偶尔还能听见外面散学学子们打闹的声音。 吱嘎…… 谢宁抬头。 前面的书生站了起来,把已经睡着的卢教谕给惊醒,“教谕,学生答完了。” “这般快?” 卢教谕明显十分意外,“你可认真作答了?” “认真作答了。” “那好,考卷叫上来。” 要是谢宁没看错,这死鱼脸学生交卷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 答完就答完被,看你爹作甚。 继那名学生提前交卷后,陆续又有其他学生交卷。 谢宁倒是稳坐泰山。 他不交卷,后头的郑玉泉就只能干坐着等。 这次谢宁答的无比认真,连草稿都检查了不下三遍,他虽然声明在外,在西北官场也有建树,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在府学书院薅资源,廖吉昌给他的书虽然够多,但一个地区山长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 大书房内只剩下包括郑玉泉在内的八名学生,谢宁才缓慢起身活动活动膝盖腰,起身交卷。 书房外。 考了一下午的试风吹来都觉得醒脑。 郑玉泉与谢宁满布在学院内,可能是听说谢小三元来,不时就有学生往他们这边张望。 谢宁还看见个熟人。 之前跟他屡次不对付的庞智,俩人眼神对上厌恶彼此都如濑狗,视线一触即分。 书院山壁上刻校训,谢宁停下脚步低声念道:“红日初升,大道其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莘莘少年,风华正茂,鲲鹏万里,蓄势翱翔,人生需立志,立志需翱翔……” 再往前走来到一处空场。 不少学生都在此拉弓射箭放松筋骨。 “玉泉,你能拉开多重的弓?” “最重拉开过一百十四斤。” 郑玉泉说:“那是在家全盛的时候,能有半年没试了……” “试试!” 谢宁指着不远处的弓箭架子说了句。 郑玉泉犹豫了下,看向弓箭的眼眸展露光芒,“好,我且试一试!” 谢宁叫跟随的门房给看守弓箭的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功夫郑玉泉就站在校场身形笔直地拉弓准备,其身子气度往哪里一站跟在场其他学子却别开来。 一看就是练家子。 “谢、谢兄。” 身后被人叫了一声。 谢宁一回头,就见一双死鱼眼毫无波澜地盯着他,距离近得差不点贴上,吓得他心脏都抽了一下。 “你……你是?” 死鱼脸退后半步,朝着谢宁拱手道:“在下朔州席凯,是今年院试的第二名。” 第二名? 科考以后,这个名字他可没少听。 好像是没落寒门的出身。 谢宁十分意外,“你就是席凯?” “是的,我就是席凯。” “哦。” 席凯昨晚自我介绍就没声了。 也不说来干啥。 就那么愣愣地站在谢宁旁边,一句话没有。 第261章 力压府学,又是魁首 差不多十个回合,郑玉泉才找到感觉,从六环逐渐水平上来到箭箭十环,书院学生们见他减法如此精湛,纷纷不玩了围了上来。 霎时间,郑玉泉也好像找回当初世家的意气风发,玩得不亦乐乎。 “谢兄,你的文章我全都看过。” 呆头鹅又说话了。 他好长时间没吭声,突然来这么一句,谢宁回头,“……嗯?” 全部都看过然后呢? 谢宁跟席凯对视了能有十秒钟这人都没有继续在说话的意思。 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 谢宁忒烦这种钝刀割肉似得艮人,他直接了当地问:“席兄,你是有什么事吗?” 能明显感觉到席凯无波的眼眸紧锁了下,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正待谢宁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席凯道:“没有。” “……” “……” 什么话都没有,在这站着等屁吃呢? 山长书房内,学院几个甲等教员全被叫来批阅试卷。 本次模拟考虽然时间题目严格按照正式乡试,但并没有进行糊名,书院内甲班的一流学生试卷全在这,甲班张教谕第一个先查看席凯的卷子,见其上内容详实引经考典很是经验,顿时一颗心放了下去。 此次参加模拟考的全是过完年有希望中举的秀才。 府学百年来的名头,全靠这样打响。 一共十五位考生,加上谢宁郑玉泉二人十七分试卷,五个主讲教谕全部上阵开始批阅。 山长卢秋白端坐上方睨着书院众人。 教谕们不时交谈,不是这个试卷不错,就那个学生某些方面欠缺。 大约两个时辰,天都黑了,所有试卷才被批阅完毕。 卢秋白道:“怎样?名次出来了吗?” 张教谕明显有些气恼地道:“前三名尚未平等,其他的已经按排名陈在桌案上。” “前三名没分出胜负?” 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拔尖的学生竞争越激烈,越说明,他们白鹭书院水平高超。 “前三名的试卷拿来我看看。” 卢秋白坐下,卢教谕刚要将三份试卷一同呈上,张教谕就抢先一步,把他认为最好的那份递到了卢秋白跟前,“山长见谅,我与卢教谕意见分歧,我认席凯的这份试卷要比其他学子破题思路,都要高于另外两分。” “真是这样吗?” 卢教谕冷冷地道:“席凯破题思路的确新颖,但也足够大胆!科举考场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饱学才子一同竞争,席凯八股文章明显落后另外一份试卷,你言他刑判断案优于其他人,这个我万不能认同!” “嘲天下尽入室人,科举试卷上竟能出现如此狂逆之言,我真是不知你是如何判定的!” “嘲天下尽入室人!” 卢秋白倏然看向张教谕,他倒是没批评,“是那道妇人被专卖二夫的小题,他是这样答的?” 张教谕头皮发硬的点了点头。 “嘲天下尽入室人……嘲天下尽入室人……”卢秋白似乎也被这个说法震惊道,默念两声哈哈大笑起来,抖了抖席凯的卷子直摇头,“有意思,胸中藏意气,果真是少年!” 席凯这句话若是出现在旁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敢为天下先。 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科举试卷上。 也还好是模拟试卷。 若不然仅凭这一句话他全家的脑袋都要搬家。 嘲天下尽入室人,这句话往小了说,是嘲讽大灾之年生计之下,人人或为强盗,但若多家解读,岂非含沙射影,映射当今大宴朝开国皇帝得位不正? 试问历朝历代开国帝王,那个不沾偷盗,抢夺,杀人如麻。 一时间张教谕冷汗都冒出来了。 乡试一天的试卷,字数全算下来少说也要七八千字,可卢秋白却是一会就看完了,他默不作声地拿起下一份,周围几个教谕见他一点点评的意思都没有,纷纷提着一颗心站在一旁。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卢秋白地方都没换过,一口气看完三分试卷。 最后,他手指轻点其中一份,神情十分满意地道:“这份当属魁首!” “是、是谢宁的卷子?” 张教谕十分诧异。 前三名试卷全都是他的学生,山长竟然把魁首第一名给了书院外的学生。 没糊名的试卷一眼就能看出学生姓名。 其他几个教谕也是十分震惊。 纵然谢宁屡次跟卢氏一族作对,卢教谕仍旧对眼下的结果不意外,谢宁的卷子他几乎是没有错漏一字全部看完的,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次子确有大才。 另外一个教谕不甘心地喃喃道:“第一名怎么能给了他?难道我白鹭书院的莘莘学子,竟然不如他一个出身低微的野路子?” “朝廷既然广开恩科,那便是不再芥蒂出身与否,于教谕此言未免偏颇。” 另外一名教谕,虽然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书院的学生被外来的学生打压,但此等言论,实在是眼界太低了,那谢宁如今贵为西北节度使的高徒,从身份上跟从前依然天差地别。 甚至说,比其他世家子要好上许多。 “好了!”卢秋白冷淡地看了一眼,忌讳谢宁出身低微的于教谕,起身道:“外面的学生都等着呢,不必等到明天,现在就把试卷按名次张贴出去。” “哦,对了!” 卢秋白回头又道:“阎学政留下的牌子,还有我的牌子待会一同给谢小三元,以后书院藏书随他来借。” “藏、藏书也要借给他吗?” 书院藏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官府置办,书院内学子凭牌子便可阅览,但另一部分藏书全是卢秋白毕生珍藏,这部分藏书别说是普通学子了,就是书院的教谕想借来看上一眼,都要找机会挑山长心情好的时候。 山长竟然把借书的权利全部开放给谢宁! 凭什么? 就凭他那一份乡试模拟试卷? 书院集英榜前,一排学子翘首等待,他们都知道今日是书院第一次模拟乡试考试,除了参考学子外,其他乙班、丙班,还有更高阶备考进士的学子纷纷温声而动。 谁不知道,每年书院模拟考第一名的试卷会在集英榜前张贴一年。 白鹭书院乃是西北最好学府。 能进入这里学习的那个不是刻苦用功,只求科举路上能一帆风顺。 模拟考虽然不是正式的考试。 但得到山长众教谕认可的魁首第一名,绝对是半步拥有举人功名。 “快快!贴榜了!” “赶快看看谁是第一名!” 随着试卷被逐一贴出,学子们纷纷激动跑到集英榜下垫脚看,那第一名的试卷被高高贴在所有试卷之上,天虽然没彻底黑头,但谢宁的名字也被人大声叫了出来。 “谢、谢宁?” “第一名是谢宁?这名字听着好耳生,咱们书院有这个人吗?” 第262章 院试第二对着谢宁娇羞 “咱们书院是没有这个人,但你别忘了今年的院试小三元就叫谢宁!” “他?怎么会跑到咱们书院来!” “怎么不会,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连考了三场的案首小三元,这样的成绩来咱们书院不是太正常了。” “可他也不能一来就第一啊!” 才一场考试,郑玉泉就见识到谢大人的实力,西北虽然抵触偏远但文峰鼎盛,相比其他州府世家盖地的情况,此地的人才不容小觑,搭救他们的谢大人竟然一出手就碾压了学院预备参加乡试的所有学子。 “谢、谢大人,你好厉害啊!” 实话说,一开始谢宁对自己能拿第一并没有多少成算。 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方法,水平也就堪堪能够及格。 毕竟野路子哪里比得上府学百年系统教学。 还是廖吉昌非人的折磨让他才有了如今的巨大进步。 “侥幸而已。” 谢宁淡声道。 “我觉得不是!那模拟考的卷子我又不是没答,什么难度自是清楚!”郑玉泉自顾地拿谢宁跟自家表哥相比,“我表哥通常考了好成绩也总把侥幸挂在嘴边,可每次都是惊艳全家!” “谢大人,您还不知道!” “我表哥胡文翰,是乾元二十一年的会员,二甲第二名,若没有这场意外,他今年就应该升任翰林院编纂了!” 二甲第二名? 殿试前五? 谢宁倏地侧目,没想到偶然出手救下的人竟然如此厉害。 升任六品翰林院纂修之后,就有给皇帝皇子讲课的机会,能入翰林院的人无一不是顶尖人才,谢宁又想起初见胡文翰那一身羞辱的伤痕,这般折翼真的是可惜了。 “你表哥是胡文翰?” 尾巴似得,许久未曾开口的席凯突然道:“他怎么了?” 家受栽秧。 郑玉泉不愿意对外人提及,只好道:“没怎么,没怎么……谢大人,我想去看看你的卷子,晚上回家念给我表哥听!” “行,去!” 谢宁站在廊下,淡然地瞧着不远处扎堆的人影。 心里倏然对自己的水平有了底。 除了在家聘请名师的世家苗子,还有往年失利的秀才,今年下场的优秀竞争对手基本都在白鹭书院了。 一次拔尖不代表次次都能拔尖。 谢宁回头问席凯,“席兄,你们甲班在书院学习节奏如何?” 席凯好像没想到谢宁能突然这样问他,而且问的还是书院学子的学习进度,他沉默下道:“你不来书院学习吗?” 这家伙眼底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那神态怎么看还有点难受的意思。 “书院每天经义三讲,策论两篇,小题五道。”席凯说:“筹算和律法新增加的课程每两日一课,每日十日都要新增十本读书量,游记、河道治理,律法案例不等,另外君子六艺,骑射御……” !!! 这学习量,听着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他之前还认为自己十分用功努力。 现在看天底下从来就不缺勤快的人。 缺的只有没有掌握方法和规律的人。 “另外还有根据四季解气,历史事件作诗的练习,每次个节点都要储备三首诗以上,并且必须是教谕……对对子,也要练习,另外还有……” “好好……好了……” 谢宁强行打断席凯继续说下去。 席凯咽了一口气,抬起眼希冀地看着他,“那你要来书院学习吗?” “怎么你很想让我来?”谢宁打趣了一句,这席凯身量比他还高,长得眉目清秀完全符合帅哥标准,就这艮啾啾的性格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你会来吗?” 席凯亮晶晶的眼神实在与他男子的容貌不符,他道:“我住的院子是上甲院,条件很好,只住两名学生,你若是来书院读书,我可以去申请把隔壁的郭同学给调走……” 集英榜地下,学子们对试卷议论纷纷。 许多三年前失利的秀才,对此次模拟考格外看中,之前就已经落榜一次,若是再来三年,其中滋味又何止难熬。 “席凯只考了第二名?!”往届的秀才震惊。 “我也是十分意外啊!每月书院考试分班,他都是第一,怎么这次考了个第二,叫外来的人拿走了第一!”另一名今年的秀才说:“我每次半夜起来撒尿,都能看见他屋子的灯亮着,咱们书院的任务就够重的了,如此重压之下,竟然会有人比他考的还好!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也不尽然!” 郑玉泉听着众人七嘴八舌,他唇角扬起傲气的笑。 榜上的试卷他看了。 虽然是最后一名。 但他侍奉的谢大人是第一啊! “我看看!我看看!”一名身量颇高的秀才搬来凳子,踩在上面直接跳过其余试卷,想要将谢宁与席凯的考题试卷直接念出来,但看见谢宁试卷的一秒,他就大为惊叹,“这字!” “这字也太好了!” “遒如松柏,沟壑间尽显锋芒,这……科举的馆阁体还能写成这样!!” “天老爷!” 那名学子惊呼出声,大喊道:“你们、你们快搬椅子过来看看,这谢秀才的字简直惊为天人!” “哪有你说的那般夸张!” 另一人嘴上说着不信,但身体十分实诚不多时就拎来几个凳子,周围的学子很怕抢不到地方似得,纷纷跑到最近的膳堂搬来凳子踩上去看。 谢宁的字,已然是将馆阁体的自我风格发挥到最大。 试卷行文行间,依旧严苛得跟印刷上去一般。 别说墨迹停顿了。 行间字距、留白,精确的一模一样。 有学子几乎是忘了去看谢宁的文章,惊呼道:“他之前的卷子我在府衙前就看过,本以为那就是字体能发挥的极限了,他、他怎么都这样了,他还能再进步成这样!” 这差距大的简直要把人逼死的程度! “天呢!” “不过是模拟考试而已,他竟然能把字体严苛细化到这种程度,你们看这个字一共五十六划,他竟然写的跟寻常的字一样大小,还有你们看他的字体他的笔锋,简直出王氏的风格左右!” “这是要干什么呀!” “本来文章就好,这是不打算给咱们留一点活路啊!” “都别挡着,别忙着看字,我倒要看看他的文章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竟然连席凯都输给他!” “席凯输给他不是正常么?院试他不就是第二,谢宁是第一?” “行了,快让开!” 郑玉泉挤在人堆里,听着左一句有一言地评论谢大人的卷子,他也上前挤上前去查看一番,才一眼就彻底愣住,这、这谢大人的八股第一题,就大出他的所料。 · 第263章 要不要过来跟我住? 第一道大题: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直面意思,子路出得厅堂,但未入室内,其意外在技能能问政诸侯,但内修不够道德伦理层面仍可加强。 论语有言,子路刚猛有余,反思不足,暴虎冯河,闻斯行诸,听到就干净给人当枪使。 由子路展开辩证,外修与内修。 谢宁借鉴乃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的阳明心学。 从致知格物开篇,破题:堂室一理也,由之未入,非室远之,心蔽之耳。 承题:心外无室,心外无堂,由之蔽于勇,故夫子发其覆。 中股:昔者颜子坐忘,非坐忘也,心与道契也;由之暴虎冯河,非不勇也,心与道隔也…… 后股:故曰:不睹不闻是隐微处,戒慎恐惧是显见处。由能即其升堂时猛省,则举足皆入室阶也。 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知行合一,知既是知识,又是良知,心乃万物,心乃一切,当知笃行,必然会有所行动。只要良知光明,再躬身入局,必然一切无往不利! 而席凯的答题,第一眼就狂狷得让人冷汗直流。 席凯以孟子:穿窬之盗入手,讲如今入室者,皆穿箭之盗。 承题:由之不能入室,正其堂堂不可掩处;能入室者,吾见其刓方为圆而已。简而言之就是连自己是个什么玩意都不清楚,就出来卖弄,简直不知轻重。 后面起股、结股,骂得更狠。 谢您站的远,席凯的答题他听不真切,只是听着不远处的学子叽叽喳喳地惊呼,席凯胆大包天,却不知他们为何如此震怒惊诧。 “第一道题你写了什么?” “我是以心破题主承知行合一,你呢?” 席凯仿佛还沉浸在谢宁不能跟他一个院子学习的遗憾里,他道:“穿窬之盗,汉儒扪烛求日,自谓升堂;宋儒刻舟求剑,自谓入室……汉儒扪烛求日,自谓升堂;宋儒刻舟求剑,自谓入室……” “行行行……” “你别说了!” 席凯的答题谢宁听了一耳朵都觉迷糊,他这哪是答题呀,简直就是自骂街,骂的也太难听了,把一干内外不符的能臣全都骂成屎,好在此等言语只在模拟试卷上。 能做出如此狂狷文章。 谢宁不禁朝他多看了两眼。 这人跟闷葫芦似得一锥子扎不出一个屁,没想到内心竟然这么狂放大胆。 席凯的答卷几千年后,穿越而来的谢宁都觉得消化不了,学员的学子们就更加接受不了了。 “席凯……?” “席凯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这、这可是模拟乡试啊!” “模拟乡试怎么了,要正式乡试考,他还不能这么狂呢!想不到啊,席凯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出手就弄了个大的!” 学子们都被席凯给震惊到了,相比谢宁心学的文章,都无暇顾及了,不多时书院陈教谕急匆匆过来,逮着学子就问,“谢宁呢?你们谁看见谢小三元了吗?” 众学子抻脖子琢磨试卷呢,集英榜前这么多人,哪有功夫分辨那个是谢宁! 郑玉泉从人群里挤出来,“尊驾是可是要找谢大人?” 谢宁考完院试就在宿川当了官。 众人只当他是谢小三元,却忘了人家的就已经拉开一大截,已经当了从六品的官! “你知道在哪儿?” “快带我过去!” 陈教谕为何突然找谢宁? 他不是已经拿了第一,干嘛还如此急匆。 谢宁就在不远处廊下站着,陈教谕两步道走过去,见席凯也在愣住一下,然后递过去两个牌子,神情倨傲嫉妒:“谢秀才,这两个牌子一个是阎教谕所赠凭此牌子,可以自由出入书院经楼,另外一块……” 原来这就是谢宁啊! 谢小三元原来长这样啊…… 之前没在府衙前见过谢宁的新老秀才,纷纷围了过来,把谢宁当成新鲜物似得参观。 学政关照当地优秀学子,为其开放书院的借书权,这无可厚非,但接下来陈教谕的话叫他们大跌眼镜。 “这另外一块乃是卢山长所赠,凭此牌可进入山长私人藏书楼,可以阅览但不能借出!” 卢秋白说的可看可借,但到了陈教谕这里却成了只能看不能借,那也够其他学子震惊不已的了,谁人不知书院有两处藏书阁,一处普通学子每月限制次数进出,另一处则是非拔尖学子边都摸不着的所在。 山长毕生藏书,那得是多少孤本,藏世经典的所在。 在场学子顿时对谢宁嫉妒不已。 连带着对方才骂了所有人的席凯都顺眼了几分。 “谢宁他再是案首小三元,那他也不是书院的学生,不就是一次模拟考考了个第一,干嘛给他开这么大权限,这也太不公平了!” “就是,山长藏书楼咱们书院的学生好多就没进去过,怎么就让他占这么大便宜!” 当下就有学生出言不满。 按理说这个时候,陈教谕该训斥这些学生。 可他就是不想张嘴。 因为他心里想的跟这些学生一样。 总是都是看不惯。 谢宁接过牌子,拱手淡笑,“如此就多谢阎学政,多谢山长了,也多谢陈教谕辛苦跑一趟。” “不行!” 谢宁不咸不淡的态度,叫陈教谕看了都扎眼睛,他还没说话就有其他学子不干了,跳出来怒瞪着谢宁道:“姓谢的,你把牌子交出来!这是咱们书院的牌子哪容得你个外人,随意借阅?” “对!交出来,山长学政大人能被你这个小人蒙蔽,但我们不答应!” 几声叫喊顿时让气氛凝滞下来。 可能谢宁不知道。 但周围几个刚从榜上下来的学子,见此当即就是一惊。 这几个人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是不是方才没看见,人家谢宁模拟考考了第一,是不是没看见人家的卷子如何优秀。 他们虽然骂席凯,但是他该骂。 可人家谢宁确是有真才实学。 顿时向谢宁强行索要牌子的几个读书人,周围学子撤了个一干二净,反而把一直藏在后面的庞智给漏了出来。 庞智的眼神甫一跟谢宁对山,就闪烁着往后退。 臭鱼烂虾还有俩朋友,何况庞智这等白城里面颇有资产的,他院试名次不够花钱才进了这白鹭书院,进入书院那天起,但凡有人讨论谢宁,他总要过来踩上一脚。 长脑子,府衙前见过谢宁的学生,自然不屑于他为伍。 但总有那嫉妒上脑,又贪图小便宜的,久而久之这些学子就跟庞智形成个书院里令人讨厌的小团体。 第264章 就这么给糟蹋了? 面对六七个学子的逼迫,谢宁还没说话,席凯就一步跨到谢宁跟前挡着,保护的意味明显,他言简意赅道:“不给!” “姓席的你让开,这里面没有你的事!” “对,你方才写文章把我们都骂了进去,我们还没找你麻烦,你还上赶着替外人说话,你是要跟我们作对吗?” 庞智他们这个小团体,出身基本都不高。 都是城内商人之子。 世家子看不上。 寒门出身的,他们看不上。 兜里钱财,脑子没才。 平日在书院里欺负这个扒拉那个,顶顶烦人。 席凯怒气上脸脖子都气红了,等着这一伙人几秒,怒道:“汝母俾也!” …… 场面足足静了能有几秒。 “放开我!我要打死他,他、他敢骂我娘!” 打头的学子举拳头就冲过来,被一旁的学子赶紧摁下,学院里明文规定打架斗殴者不论缘由一律劝退。 “你、你怎么能骂人呢?” 跟庞智一伙的另一人指着席凯鼻子怒骂,“从前看你像个东西,现在好啊,胳膊肘往外拐,出口成脏辱骂同窗!我之前当真是看错了你!” 谢宁压根也没料到,席凯闷声不响,看似像个闷葫芦,张嘴就问候人家亲娘。 他诧异地盯着席凯的背影。 就听他对控诉的那名学子道:“你母也俾也!” …… …… 场面再次安静几秒,紧接着就是一顿骚乱,几乎都要控制不住。 谢宁手指捅了捅挡在前头的席凯,紧了下嗓子说:“席兄,就算你如此维护我,我一时半会也不会来书院读书的!” 席凯愣了愣,说:“没有维护你,是想骂他们。” 好! 这位老兄,还是你猛。 想骂就骂。 被骂娘的几个人好不容易被安抚住,庞智跳出来,话锋直奔谢宁,“姓谢的,不要以为你当了六品官很了不起,待来日白鹭书院的同学们,必定出仕入相比你官阶还好,到时候人都得罪尽了看你要如何!” “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山长的牌子叫出来,若不然我非叫山长知道你从前是个什么人不可!” 若是从前谢宁肯定要问问他,他从前是个什么人? 嫖娼? 打媳妇? 文人才子,逛青楼的还少了? 他在宿川的时候几乎每月请人逛,这怎么没人看不惯呢? 不过是身份不同罢了。 可现在…… 有了席凯打头阵。 他又不是书院的学生。 “汝爹娘安好否?” …… …… 谢宁淡淡的一句话,彻底让所有人的表情全部裂开。 席凯只不过骂了人家母亲。 他可好爹娘一勺烩,全给骂了。 今年的院试第一第二怎么回事? 难道都是打市井里出来的? 张嘴就问候人家全家。 庞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宁竟然是在用脏话骂他,“姓谢的,你他娘……”他张嘴就要喷粪,谢宁往后一步,生怕口水溅到自个身上,这时候就体现出帮手的好处了。 郑玉泉蹭地挡在谢宁跟前,武人气势一散,指着庞智就道:“这位学生我劝你慎言,辱骂朝廷命官,我即刻就能锁了你!” 此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依谢宁如今的官身,若是对他不敬,的确是要被关起来的。 方才胡闹的学生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都做什么呢!” 卢教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拧眉质问。 “陈教谕,山长不过叫你送个牌子,你怎么拖沓这么久,还有你们,你们不去温书休息,在这里聚堆做什么?” “卢教谕!” “这个谢宁出言辱骂庞智,其言难堪不可入耳!”立刻就有学生告状,“像这种人还留在咱们书院说什么?难道就凭他学文好,字写的好吗?” “读书,不看文章写字看什么,难道比长相啊?要比长相你都未必能进书院。” 郑玉泉小声吐槽了句。 “你说什么呢你!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看这位仁兄说的对,谢兄虽然骂了庞智,那不是他主动挑衅吗,本次乡试模拟考,谢小三元本就是考得头筹,你们自己嫉妒不说,还跑去管人家逼要山长的牌子!” “有这胆子去找山长理论啊!简直给白鹭书院丢脸!” “就是,平日里不是欺负这个就是笑话被人家穷,欺软怕硬到骨子里都,真真是令人厌恶!” “你放屁!” 庞智的嘴巴打手立刻跳脚。 “都住嘴!” 卢教谕冷飕飕地盯着谢宁哼了一声,“倒是没看出来,谢秀才到哪里都有搅弄的本事。” 这事又不怪他。 谢宁淡笑道:“岂敢,岂敢。” “乡试模拟考的奖励,每年都是如此,今年模拟考乃是知府大人将谢秀才请来的,如此小人作风给了又要往回要,你们是想丢尽山长大人的脸吗?” “要是不想留在书院,趁早滚下山去!” “我们白鹭书院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大佛。” 卢教谕长得就像不会笑,骂起人来更是狠厉。 方才还叫嚣的学生,顿时成了耷拉膀子的鸡。 “还有你!” 卢教谕瞬时见矛头对准谢宁,“我与卢霆乃是同宗同族,你在宿川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别以为我向你说话,就是在偏帮你!我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若方才是你的不对,管你是什么六品小官,此刻就已经被撵下山了!” “都散了!” 一群学子被卢教谕驱散。 “那个……” “做什么!?” 谢宁捏着袖子里的古籍孤本刚要说,是送给山长的礼物,就被卢教谕一嗓子给吼没声了。 “无事、无事……” 好,好。 谁嗓门大谁有理。 临走的时候庞智还愤愤不服地盯了谢宁两眼。 郑玉泉立刻扬起拳头,“再瞪揍你!” “行了就先这样……” 本来打算到府学书院拜访一下山长大人,看看自己能不能有被指点的机会。 却没想到逗留了这么久。 不过,也算收获很大。 下山以后,谢宁雇了个人往家里送消息。 敢在城里宵禁带着郑玉泉前去了济源堂。 半年没见,周掌柜吴大夫自是见了他无比亲切。 京城,当初派去关照胡家的人带回来消息,说是胡氏后人都被廖吉昌的徒弟,一个榷场的从六品小官给救了。 三皇子赵俨手指敲了敲桌面,眉目辨不出情绪,“胡氏一门素有贤明,如今落难,子嗣只剩下个几岁的孙子,百年胡门一朝倒塌,只是可惜了那胡娡,还是本宫跟他没有缘分呀!” “殿下说的哪里话!” 吏部侍郎彭举道:“是那胡娡没有福分,也没有眼界,流连胡文翰的才学,若是她当初嫁入王府,王爷定会对胡氏一门搭救一番,倒也不必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说起胡文翰……” 他嘴角抽了抽,“王爷恕罪,下官只是叫人好生关照关照他,谁想那陈四隆竟拿他当南风馆的倌儿招待。” “把他当南风馆的倌儿招待?” 饶是精通风月的祁王赵俨,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虎躯一震。 第265章 先帝都是几个男伶人伺候走的 前朝喜好男风者众。 就连先帝都是几个男伶人伺候走的。 短袖分桃之风,是到了如今陛下当朝才好了许多。 想起胡文翰那张文弱破碎的脸,祁王赵奕不太自然地拿起了茶碗,“那个廖吉昌的学生到底什么老头,好像挺能折腾?本宫听闻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西北一众百年世家打压得不能翻身,彭举对他了解吗?” “了解过一些。” 彭举道:“上次魏宣参奏就是告的他,太子殿下出了一趟西北,以官压商,挪用军饷的事就不提了,陛下好像还对这个姓谢的秀才十分看好,殿下恕我直言,这等唯恐天下不乱,尽是给当局上眼药的秀才还是尽早掐灭他的科举路为好。” “真像你说这么厉害?” “门阀与皇权之争,从前朝就开始了,殿下不可掉以轻心啊!” “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掉以轻心……”赵俨喃喃两声之后,茶碗放在桌面上,“他不是秀才么?过完年就是乡试,本宫听闻太子回来之后,不光格外照顾了武成王世子一番,还弄了几个商行联合开业,搞的城西百姓闹闹哄哄地对他感恩戴德。” “连父皇都因为此时夸奖了他好几回。” “二哥他不是喜欢摆弄经商么?” “那就弄个合适的主考官去,记得要以筹算经商为主,最好是钦天监的人过去。” “钦天监?” 彭举虽然是吏部侍郎,任命地方乡试主考官乃是本职。 他戏谑地笑了下,“钦天监虽然跟科举不甚干系,但臣这里的确是有合适的人选。” 赵俨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彭举办事,本宫向来放心。” 胡氏一门的男的俏、女的靓,想起胡家的兄妹俩,赵俨又是心里跟猫爪的一样,跟彭举聊了没几句,便招呼随扈要往京城最大男女都有的风月别苑去。 祁王走后。 祁王妃侍女给彭举递了个薄薄的信封,“彭大人,我家娘娘说了,这件事虽然办的不太好,但好歹那姓胡的贱人再不能回京城了,劳烦彭大人再使使劲,最好让她嫁个农家汉,一辈子陷在泥里脏了那副身子,也就没有人再多惦记他了。” “好,月红姑娘的话,下官听进去了。” 大丫鬟月红走后。 彭举没着急拆开信封,而是放进了怀里,他站在祁王府后院的月门处,初秋的海棠还开着,荼蘼美丽,好一会彭举啐了一口吐沫,感叹道:“最毒不过妇人心啊……古人诚不欺我啊……” 册封安西侯的圣旨虽然还没出。 但朝廷的饷银和粮食已经源源不断运往安边。 又是一批粮草收入仓库。 王府师爷递上来厚厚的人口簿子道:“侯爷,这是本月从恭州等地迁徙来的流民,下面是已经发放的粮食汇总,这些税官和账房都核算完了,现在头疼的是之前跑掉世家们的土地,安边现在人口越来越多,我听说他们也要有回来的意思,侯爷您看……” “跑了还想回来?” 杨惑把账本往桌子上一摔,如今安边三州都跟铁桶一般。 上下都是他的人。 他当初跟太子赵奕商定的就是,他坚决站在太子这一边,举安边全部兵力以备不时之需,彻底拥护太子赵奕。 但同样的,太子赵奕也承诺他,加封杨惑为安西侯的同时,整个安边境地军政全由他把持,朝廷除了通判以外不会下派任何官员掣肘与他。 那杨惑也烦,“把消息散出去,当初老安西侯父子还在的时候,携兵带马跑掉的,再敢回来人马不留,若是只家眷跑掉安边的生意继续经营的,从无背刺老安安西侯举动的,土地没收八成,所有世家进入那边做生意一律按照朝廷规定交税,谁要废话叫他到我跟前来说!” “啊……” “这……” 师爷乃是老安西侯留下的老人,新安西侯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他一直不能适应,师爷提醒道:“侯爷,原先安边的本地世家有不少都跟老安西侯有姻亲关系,这么做恐怕不好?” “再说也不利于坊间商业发展啊……” “不利商业发展,那边不发展,百姓有了粮食有了,难道还愁做生意的人吗?” “人脑袋又不是狗脑袋!做生意挣的多,还是土里刨食挣的多心里没数?把这一群臭虫弄进来,将来赶都赶不走!” 安边三个州府虽然大片土地撂荒,城里行商几乎绝迹。 世家们如果回来,经济势必会快速恢复。 但相应的,大宗生意和大量人口土地,也会被他们急速吞并,到时候再想摆脱他们可就难了。 “侯爷,那……” “听我的,其他少言。” 师爷讪讪地哦了一声。 “对了,侯爷,安边军那边扩招,军中武官太少,若是夫编成卫人数又太多,您看这……” “另外兴军司马,掌书记这些行军参谋和处理军中事务的人都没有……” “没有不会找?没有不会提拔?”从早到晚不是缺人就是缺人,各个府衙缺人,县衙缺人,边军缺人,就是脾气再好也要给磨光了,杨惑道:“难道军中半个识字的提不出来?” “去各州府衙门口不是贴出告示了,让有功名和识字的都来侯府报道?” “这是有……可是告示都贴出去半个月了啊……”师爷一脸为难,“能识字的经侯爷相过面批过八字的都留下了,剩下的倒是有您也不要么不是……” 杨惑十年学道。 是人是鬼,站在他跟前一眼看透。 人品不正的那些猫狗,他半个不要,长得不周正的不要,脸上有痣的不要,身弱八字一般的也不要,附近州府灾民读书识字的不是没有,那个识文断字的不想在衙门找个养家糊口的差事干,还不是因为他挑? “那什么!” 杨惑换了个姿势,“我写封信着人快马送到白城去,让谢宁来想办法!” “对,夫人怎么样?今日又吐了没?” 这位新安西侯跟人精似得,丢了一锭银子都能在他的指引下,在墙根地下找到,什么事都瞒不住他,就是有一样,拿强娶来的武成王县主当眼珠子。 师爷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 第266章 没事的……我轻点 赵云瑶今个没吐。 非但没吐,师爷还从管家嘴里听说,她在缝东西,不是小孩的东西,是用了专门用来缝制甲胄的麂皮。 房间内。 钢针费力地穿透缝着肩甲,王府姨娘连肩膀都在用力,她乃赵云瑶的生母,武成王最早的通房丫鬟,“县主,侯爷后院如今只有你一个女人,我瞧他对你也是挺看重的。” “咱们女人嫁谁不是嫁,他虽说不是正经的安西侯世子,但现在你不也是正经的安西侯夫人么?” “来,等我缝完甲胄,你就给他送去,他肯定会高兴的!” 有孕三月,赵云瑶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瞥了那针细密的甲胄一眼,赵云瑶虽然冷脸,但手却一直放在肚子上,“我什么要送给他?为什么要讨好他!” “这话说得,他是你丈夫,纵你有千般不愿意,到底也是你肚子孩子的爹!” “乖女儿,听娘一句,别太犟也别太惦记以前,你之前是定给杨家老二,但他不是死了么?杨家没的时候,我瞧你哭的也是杨婉和整个杨家,也没对那杨二怎么地。” “你虽贵为县主,但我只是个姨娘,像这样出了王府能在你身边长久照顾,向来他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听娘的,好好过日子……” 倏忽一阵脚步声响起。 杨婉身体抖了抖,就连一直劝说她的亲娘都跟着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一脸紧张地站了起来。 “侯爷,您回来了!” 杨惑一只脚踏进门里,才想起来最近腿受伤了,立刻瘸了一条腿脸上挂着笑,装得很像个正人君子的样子走进来,“姨娘,不比客气。” “在绣东西?” 杨惑自顾自地坐下,觑了一眼赵云瑶冷冰冰的侧脸,拿起肩甲说:“还是夫人好手艺,你怎知道我的臂缚旧了,我之前的那个还是小妹出嫁前给我秀的,我一直宝贝得不行,可还是被吐蕃那帮孙子的刀给划破了,你看伤口还在呢。” 说着杨惑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狰狞蜿蜒的伤疤。 赵云瑶侧目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转头回来。 见赵云瑶不理他,杨惑狡黠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姨娘,挑挑眉毛。 姨娘惊呼,“哎呦,这么深的伤口,这当时得多疼啊,得流多少血啊!要是杨夫人还在,看见侯爷你伤成这样岂不是要心疼死……” 提起母亲王氏。 杨惑眼底闪过晦暗,他像是霎时间所有的刺都收了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伤疤说:“母亲定是心疼的,杨氏一脉太祖之后戍边百年,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可现在……” “我妹妹嫁人了,大嫂也没了……” “世间还能给他缝制铠甲的人,可能只有云瑶一个了。” 赵云瑶身体动了动,似乎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不舒服,她不明白这人怎么就突然伤感起来,他那般杀人不眨眼,冷硬心肠,就连他那受伤的腿,她半夜偷偷查看过,根本就是骗她的。 骗她非得要挤着跟自己一块睡。 如此这般装可怜,真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要再讲这种话,我、我给你缝就是了。” “真的!” 杨惑一下子坐正了身体,探着脖子去看赵云瑶。 赵云瑶被他突然一下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抹粉嫩飞快爬上脖子,嫣红嘴唇别扭地咬紧了。 “夫人……” 给亲一下…… 话刚要说出口,杨惑生生咽了下去。 他回头看向赵云瑶的亲娘,连皱眉都是在嫌对方碍事。 “早上吩咐厨房做的金丝燕窝,这会也不知弄好没,侯爷夫人你们先忙,我去看看……” 姨娘一走,房间立刻安静下来。 呼吸都觉得发紧。 赵云瑶被剥人衣服似得目光盯得浑身别扭,忍无可忍说:“你不能离我远点吗?” “不能!” 不光不离开,杨惑还抱了上去。 赵云瑶被他吓了一跳,挣扎开来,杨惑连忙安抚铁一样的胳膊紧了又紧,撼动不了一分,灼烧似的气息打在脖子的皮肤上,杨惑说:“抱一抱,就让我抱一会,你都多久没让我近身了。” 假正经的道士,像是要憋疯了。 “你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我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把小孩从你脚底板塞到肚子里的大混蛋!” 赵云瑶被他厚脸皮震惊到。 愣了足足有三秒,愣是没说出话来。 可抱着她的两条胳膊立刻就不老实,粗粝的手指顺着外衣往肚兜里摸,赵云瑶身体猛地打了个冷战,不可置信地看向杨惑,她咬牙切齿地道:“大夫、大夫都说了前三月不能乱动!” “没乱动,没乱动……” 杨惑气息越来越急促。 仿佛什么东西上瘾了一样。 可怕得紧。 “你还摸!” 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赵云瑶把杨惑一把推开,竟让杨惑直接摔倒在地上,赵云瑶后知后觉脸色霎时间变白,身体开始打摆子,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杨惑见她这样,生怕她肚子有个好歹,连声安慰,“别怕,别怕,我是不小心摔的,不是你推的……” “你、你别过来……” 赵云瑶惊声尖叫。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 喊着喊着,见杨惑真的不动。 脸上没有渗人的震怒,只有后悔似得惊诧还有一些……心疼? “我都说了叫你别过来……”赵云瑶霎时间想起他们幼时相伴的时光,那时候的杨家三哥哥永远是对她最好的,懂得逗她开心,让她笑,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你!” 赵云瑶突然哭喊开来,哭声委屈里带着发泄,无甚力道的一圈圈避开杨惑胳膊上的伤疤,落在他的胸口。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千万别气到你自己……” 杨惑倏地膝盖着地,把赵云瑶吓了一大跳,他膝行着把赵云瑶逼到床边,拿起她的手狠狠往自己的脸上扇,“云瑶、云瑶妹妹,原谅三哥哥,原谅我……” 他膝盖往前一步。 赵云瑶退一步。 终于退伍可退,被杨惑欺身而上,窗幔放下来的时候赵云瑶还在哭,门口守着的丫头隐约听见自家主子,抽泣着说:“你这个混蛋!大夫说了不行,会伤到孩子的……” 而那个平日里煞神一样的年轻安西侯,骗子似得哄道: “没事的、没事的!” “娘子,可怜可怜我……” “我轻点,我轻点,不会有事的……” 第267章 亲堂兄妹,悖逆人伦 白鹭书院的藏书,十分齐全,但分门别类太多了。 对于科举的针对性不强。 但卢秋白的藏书楼可就不一样了。 对谢宁来说,简直是耗子逮到了油缸,山长的藏书汇集一生精华,光是科举类的书籍,就占了一整面墙,里头详细分析记录了历朝历代的的吏政评语,其中还不乏山长本人的亲笔批注。 其余书籍,上天文,下地理,修路铺桥,农耕治土,无一不有。 甚至可以说,涵盖了这片大陆人类的所有文字文明。 谢宁迅速改变了学习模式,嫌路途耗费时间,他便干脆住在书院里,这下可如了席凯那个阴湿男鬼的意,每天扒眼就跑到谢宁屋前来点卯,晚上还要等着谢宁回来,隔着好几米期期艾艾地看上他几眼,才肯回去睡觉。 要不是他是个男的,谢宁都以为是哪个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了。 谢宁一般在书院待上三天便会回去一趟。 毕竟许婉还怀着孕,几天不见,心里放心不下。 这日在他家中厨房温书。 书当然是从书院顺出来的,那个什么狗屁教谕只说让看,不让借,左右他出入书院没人敢拦着,拿回家看就拿回家看了,他安慰自己无伤大雅。 厨房还是当初那厨房。 除了棚顶和灶台新修了其他跟从前一样。 只要屁股挨上小板凳,安全感满满。 天文测算书籍,才用现代高数测算了不到两页,刘玄便敲响门站在门口。 “安边来的信。” 杨惑的来信? 信封拆开,三舅哥意图十分明白,缺人,嫉妒缺人,需要他帮忙。 安边比邻吐蕃,全是风沙和骆驼的破地方。 一场仗还打了八九年。 纵然杨惑如今不缺钱,想要短时间发展起来也是不容易。 “真是欠了他的……” 谢宁嫌弃地把信甩到一边,嫌弃地嘟囔了一句。 “那个……” “怎么了?” 谢宁挑眉看向刘玄。 刘玄神态有些腼腆,他挠了挠脑袋,“哥,我能叫你哥吗?” 张大宝他们比他小不了几岁,都是管谢宁在叫叔。 大概知道点中原人的备份,刘玄有点感觉自己在占便宜。 “当然能啊!”谢宁抬脚拖过旁边的矮凳,拍了拍,“过来坐着说。” 刘玄拈了拈衣角,摆手说:“不了,我站着说就行。” “行,那你说!” “哥,你之前问我想学什么……我、我想当官也想学武。” “两个都想学?”谢宁有点吃惊。 刘玄表情认真,已然下定了决心,“两个都想学,我要当大官要上阵杀敌,给、给我娘报仇,要、要将来护着、护着你!” “护着我啊……” 谢宁笑得眼眸晶亮,他欣慰地看向刘玄,“成!你拿我当哥,这点要求又算什么。” 谢宁考虑了一下。 乡试迫在眉睫,刘玄要想当官读书认字得从头开始,他根本没空教,放到谢氏族学这孩子性子老实,大锅饭未必能读出什么好来,他还想学武给母亲报仇,谢宁想了老半天拍了拍刘玄的膝盖说: “玄儿,你可能要暂时离开家里一段时间了。” 刘玄闻听此言,立刻神情紧绷直接就站了起来。 谢宁拉他坐下,温声道:“叫你离家一段时间,不是不要你,是叫你去个好地方学东西。” “学东西?我不学了!”刘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家,有了拿他当弟弟的亲人,才不要离开。 “不学了?不给你母亲报仇了?”谢宁说:“我叫你去的地方不远,骑快马三天就到,你要想家随时都能回来,而且教你的那个人学问可能没有我好,但武功肯定一般人比不了。” “一般人比不了……?” 离家才三天。 刘玄有些动摇,“那、那他比赵侍卫还厉害吗?” 胡人那些厉害的他叫不出名字,心底也觉得膈应,不想拿出来比。 “比他厉害多了!” 谢宁语气炫耀地道:“咱家新来的周洪一知道?” 刘玄点头。 “他可是武状元。” “武状元!”刘玄想了一下,都说他哥谢宁是文曲星,将来是要当状元的,状元是学问的第一,那武状元应该就是武功的第一,他说:“那我跟他学不行吗?”反正就是不想离开家。 “可我说的那个人比周洪一还厉害,精通排兵布阵,周洪一可能也懂排兵布阵,但他没上过战场,我说的这个他文也行武也行,刘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谢宁循序善诱地不断朝刘玄抛出诱饵。 刘玄这孩子没见过中原人的狡猾,白纸一张的性格,必须得教到合适的人手里才行,依他看,杨惑虽然不讲究爱扔屎暗算人,但行事作风确实很符合他的胃口。 左右他也缺人。 正好还可以把没啥事,闲的上山打猎的胡家剩余几个男丁送过去。 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赶,让杨惑好好教教他。 最好把刘玄教得狡诈无比才是最好。 “怎么样?去不去?” 谢宁说:“跟我说的那个人学,不用多三年内,就可以给你母亲报仇了!” “真的?” 刘玄严重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去!哥,我去!” 胡文昊和剩下几个胡家男丁,骤然听说,谢大人要叫他去安西府帮助去帮助安西侯,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修养数日胡文翰已经能下床走动。 他脸色仍然带着病气,“安边刚打了胜仗,这是跟西北军大胜胡人一样,是百年都难有的扬眉吐气,四弟,我跟玉泉留在谢大人身边就够了,你可以去试试!” “我若是去了你怎么办?” 家中亲人俱丧,只剩下亲哥,胡文昊自是不放心,“我去你怎么办?还有胡娡、文殊,难道都让她们留在村里没人护着?” “不还有表姐夫和玉泉在。” 胡文翰道:“依我看咱们这位谢大人早晚不是池中之物,胡娡和文殊她们俩留在他身边,会给谢大人惹祸,至于我……”他怅然悲苦地笑了下,“我已然无所志向,不如就把所有志向都放在谢大人身上,将来若因为胡家的身份连累他的一天,我自尽便是……” “大哥!” 胡文昊急了。 胡文翰所有的骄傲自尊都在那天下午被无尽的羞辱吞噬殆尽,他眼中没有愤恨,一片平静,“文昊,你听我的,爹娘已经没了,胡家不能没有后,我已经废了,你才是胡家的将来。” “可是大哥!”胡文昊眼圈迅速拉满血丝,悲怆地又痛心地说:“可是你跟娡儿妹妹……” “文昊!休得胡言!” “我跟胡娡乃是亲堂兄妹,悖逆人伦的事,她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第268章 要不你娶她做小? “大哥……” 胡文昊很想说,他们连家都没了。 沦落到了这偏僻的山村,谁人还认得他们是京城名门胡家,胡娡虽然是他们的亲堂妹,但那又如何?皇室里近亲通婚的还少了。 “行了,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三天后。 谢宁特地抽出时间来给胡家的人送行。 他与杨惑的关系当然不能与外人道。 马车前,谢宁将一封信递给胡文昊说:“我与安西侯乃是至交,到了安边尽心辅佐安西侯便是,其他不必多虑!” 薄薄的信封似有千钧重。 从胡家落难再到发配西北,被谢大人救下之后,他才再次体会到做人的滋味。 “谢大人,知遇搭救之恩,胡文昊没齿难忘!” “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去,你的家人我会善待的,到了安边一切都要你们自己来闯了,日后我待你们功成名就恢复胡家荣耀!” 谢宁扶住胡文昊的胳膊。 他没做承诺。 胡家人的誓言也进心里。 承诺誓言这东西,在无义之人口中除了喂狗一点作用没有。 不破不立,则心不死。 从能悲苦中挺过来的只有自己。 谢宁拍了拍胡文昊的肩膀,说:“去!” 胡文昊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旁边沉默送别他们的胡文翰,带着其他胡家人上了马车。 “哥……” 刘玄低着头不敢看谢宁。 他脚上的新鞋子很舒服,是嫂子许婉连夜做的。 “去,好好学,好好干!” 谢宁亲手把刘玄推着上了马车,他才转身,整个身躯就被刘玄从后面抱住,刘玄哽咽说:“哥,我会想你的!” “好好……” 离家才三天的车程。 哭个熊蛋! 搞得他心里头都不得劲。 还好张大宝谢小树俩倒霉孩子跑过来,谢宁才得以脱身。 车辕缓缓移动。 许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衣袖下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放心,我三哥会好好照顾刘玄的。” “嗯。” 谢宁哼了一声。 视线全停留在不远处身形孱弱的男人身上,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胡文翰朝他微微拱手,身姿虽然瘦削无比,但却无一点佝偻之意。 才刚安顿下来。 又要分别。 胡家的女人和老头们哭成一团。 倏地,已经行驶到村路尽头的马车突然跳下来个人影,那影子看着小急了,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胡文殊抱着五岁的,胡家嫡系唯一骨血,扑通一声跪倒在谢宁跟前,此前谢宁从未注意到胡家的这个小丫头,就裴毅要纳小的时候,他看过一眼,这会胡文殊就跪在自己脚下。 伶仃的身躯颈骨瘦削突出。 小小不大点的人,摁着弟弟的脑袋,给谢宁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言不发,头都没回抱着弟弟又跑回了车上。 谢宁叫张大宝谢小树回家问问爹娘,愿不愿意叫他俩跟着他,张大宝第一个跑回来说,他想进军中当兵,上次胡人大营的事给了他很大刺激,他不想成为手无寸铁的废物,遇到危险连半点保护谢宁的能力都没有。 谢宝成倒是聪明。 谢小树回家一说,恨不能立刻将自个小儿子打包送走。 他家大儿子二儿子已经成家,传宗接代的孙子都有了,守着村里的窑厂能过活,但要光宗耀祖唯一的捷径就是小儿子跟着谢宁。 当晚,他便带着老婆孩子领着谢小树来给谢宁夫妻磕头。 从此谢小树就成了他谢宁的人。 任凭差遣。 死生不论。 大年二十五,张大宝连年都没过,包裹里装着谢宁给的信,跟着李家商队去往西北边军。 一切似乎已经安定下来。 大年二十五,周洪一提着滴血的剑进来,对谢宁道:“谢大人,这些人还是按照老方法做成肥料吗?” 天空大雪漫天。 白茫茫的视线里,院中到处鲜红,王府侍卫提着温水冲洗。 谢宁点头:“都给扔进肥料坑,脑袋割下来立个无名衣冠冢。” “好嘞!” “这就去!” 马上要过年,卢家的人仿佛疯了,一批批杀手派过来,即便多少次杀手有来无回,也要决心弄死他。 为避免出意外。 许婉再次被勒令不能出屋。 出去放风都得要谢宁陪着,身后还要跟着十几个侍卫。 野兽濒死前的反扑绝不容小觑。 谢宁不允许自己老婆孩儿,有半点发风险。 大年二十九,村里家家户户挂起大红灯笼、贴窗花、如今日子好了起来家家户户的锅里都炖着肉,李家豆腐坊的豆腐卖到脱销,谢宁站在凳子上贴对联,许婉四个月的肚子还不太明显,站在门口指挥。 “好了,贴好了!” “谢兄!” 谢宁还没从凳子上下来,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李武、鄢玉蓉,李成勇走了过来。 “李大哥!玉蓉嫂子,你们怎么过来了?” “明个就过年,我跟你嫂子过来看看,你顺带脚把这闹腾的给你送过来!” 李武笑着说。 鄢玉蓉跟谢宁点了个头,已经在挽着许婉的手往院里走。 “闹腾的?” 谢宁瞥了一眼指挥人搬东西的李成勇笑了一声,“李大哥外头冷,咱进屋说!” 刘成见家里来客,立刻发挥管家的作用,带着人讲一堆礼物搬到库房,安顿李家的车夫,然后通知厨房多准备菜饭,然后站在门口等着伺候。 “李大哥不是别人,不用留规矩伺候。” 谢宁对刘成说道:“你先去忙别的。” “好的,老爷!” 刘成走后。 李武道:“胡家的?” 谢宁点头,‘嗯’ “我听说胡家双殊各个姿容倾城,尤其他们家那个小的,京城还流传次女命格贵不可言,大有娶她可得天下的意思。”李成勇大咧咧坐下说:“看来这算命的说的也不怎么准么!” 都流落到这个粪堆上了。 命如草芥,哪来的富贵。 谢宁对算命一事,只是尊重,不敢全新,他对胡家那个小女儿,只有家门前那一跪剩下几乎没啥印象。 他道:“男人大江山拼的是胆魄血肉和头脑,考女人被窝能睡出来个屁!” “这可不一定!” 李成勇撇撇嘴说,“史书上记载什么凤命、什么命格主江山的女的,不都最后登顶后宫之主了么?” 回想起史书上,凤命的女人,孝庄皇后,武皇女帝。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也有这样传奇的女人。 谢宁诧异,“真假?” 李武点头。 李成勇说:“当然是真的!”他上下打量谢宁几眼,双十年华的少年人,意气风发,兰枝玉树,他做贼似得瞥了一眼卧房的门,压低了声音说:“要不你把那胡家女娶了做小?当初京城多少人踏破门槛,胡家大人都没同意,你对他们家有大恩,她肯定会同意的!” 第269章 婶娘生八个儿子 …… 胡家那丫头,才十三。 前后都跟菜板子似得。 给你你要不要? “别出馊主意!”李武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李成勇一脚,疼的李成勇脑袋扣在桌面上,声都吭不出来。 “我听说,吏部主考官已经到了云州,来的可都是钦天监和翰林院的大人物。”李成勇道:“你辞官廖大人也批了,你这次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还行,我自己觉得应该能中!” 乡试主考官已经来的消息,廖吉昌已经提前通知他了。本次乡试定在正月十七,距离考试不足半月的时间,从五月院试结束,谢宁只有一个月左右时间放松,其他时间都在勤耕笔墨。 高压程度堪比当年高考。 李家乃云州官僚,过年必须在家,李武夫妻礼物送到下午便启程回城,留下李成勇在这里,被谢宁拉着最后突击刷题。 年三十。 胡家厨娘包了一大锅扁食,侍卫们一大锅,屋里的主子们一小锅。 西屋里李成勇被谢宁扒光,一盆的冰冷的雪叫谢小树往身上搓的嗷嗷叫,“谢宁!谢宁!你大爷,你也太不是人了!大家都在和饺子,你就在这虐待我!” 同样光膀子往身上搓雪的谢宁,也是冻得压根打颤,他道:“小点声嚎,我媳妇睡着呢!” “滚你的!” “有媳妇没兄弟的!” 西北苦寒,过年前后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半夜一泡尿下去能浇出一根冰溜子。 乡试一考三天。 一次一天一夜。 没个好体格,都能冻出个好歹来。 自打入冬,谢宁便一日三次的灌增强免疫力的药汤子,下雪以后更是,连御寒的狐裘都不穿,只为了让身体提前适应极寒天气。 鞭炮声响起。 村里家家户户开始热闹,村路上都能听见孩童追赶拜年的声音。 膀子被搓冰雪刺激得通红,谢宁捡起薄棉衣裳说:“快点,一会村里的崽子来拜年,看你这样像什么话!” “像什么话?” 李成勇冻得脑仁都疼,他恨不能朝谢宁吐吐沫,“你是他们族叔,我又不是!” “那你别出来了,小树!” 谢宁穿好衣裳往外走,大喊一声,“把剩下的冰水全灌他身上!” 谢小树一听瞬间精神抖擞,举着大盆就要泼,吓得李成勇嗷嗷大叫扯着衣裳往外跑,隔壁许婉被这动静吵醒出来的时候,堂屋里已经有六七个村里的半大小子跪下给谢宁磕头拜年。 “宁叔!过年好!” “宁叔!以后当大官!婶娘给您生一堆大胖小子!” “哈哈哈……”谢宁大笑三声,摸了摸谢壮壮的头,笑着说:“壮壮谁教你这么说的?” 谢壮壮眨巴眨巴大眼睛,“是大姐,我大姐说,这么说宁叔指定给压岁钱!会给可多压岁钱!” “你就是不说叔也给你压岁钱!” 谢宁扶着许婉坐下,“想要压岁钱光磕头说好话可不行,得给你们婶娘磕头!” 谢壮壮立刻朝着许婉跪好。 不光自己跪,还指谢家的其他孩子跪好,六岁的谢壮壮磕完头奶声奶气地说:“婶娘过年好,婶娘肚子里一定是个大胖小子,一定是个跟我一样招人稀罕的大胖小子!” “对,以后婶娘都生男孩!” “给宁叔生一堆小弟弟!” 饶是童言无忌,但也这也太无忌了。 许婉脸色一红,从袖兜里掏出一串铜钱,少说得两百个直接递给谢壮壮,还将一整盘的糖果递给他全倒身后的大兜子里,“壮壮乖,婶娘生不了那么多,能有几个像你这么机灵的孩子就好!” “谢婶娘!” 谢壮壮一口牙还没换完,呲着豁牙把钱藏在兜里,糖果分给其他几个孩子,朝谢宁又磕了个头走了。 出门的时候,谢宁还听见其他几个谢家孩子朝他要钱。 谢壮壮小声地说,一会分,一会去完谢宝成家和谢耀祖家,拿婶娘给的钱,叫他们给,给少了一定不走! 小家伙的算盘打得响亮。 谢宁听的直乐,他回手摸了摸许婉的肚子,肚子的孩儿好像似乎有感应,盯着他爹的手掌跳了两下。 谢宁说:“等再过几年,咱们孩子也这样满地跑了。” 许婉温婉地笑了下,抬手盖住谢宁的手掌说:“那这么皮的有两三个就够了,再多就要闹了!” “那可不一定!” 古人又没有计划生育。 谢宁目前还没有纳妾的打算,他的孩子可不就都得从许婉的肚皮里出。 “哎呦我滴妈……” 李成勇穿好衣裳,出来就见谢宁夫妻俩你侬我侬地拉手说小话,嫉妒得牙花子都酸了,“你俩克制点,家里还有我这个客人在呢!” 第二天清早。 头一晚的雪下得老厚,大清早村里家家户户便想起鞭炮声。 谢宁困的脑仁都疼。 回身扒拉许婉的脸亲了一口,“媳妇,该起了!” 怀孕的人身子重,许婉睡的太熟,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谢宁叫了几声,无奈只能自己起身。 村里今年富裕几家养猪的都没往外村卖肉,全都在自家里消化了,谢宁没给胡家人开工钱,家里的肉有一部分是刘成带回来的,有一部分是大娘和几个小子山上打猎卖钱换的。 大清早谢宁家门口,就聚了一堆人。 磕头的磕头,要红包的要红包,热闹得不亦乐乎。 王府出来的几个侍卫紧盯着人群,生怕中间掺了什么人对谢宁不利。 周洪一则寸步不离地贴身护卫着谢宁。 来家拜年的人走的差不多,谢宁先是去了一趟谢克忠哪里,然后拐着谢大利一同去了谢老二,他爷奶的家里。 “你爷奶那里,我还以为你不去呢!” 谢大利搓了搓手,嘴里的白霜吹出去老远,“年前你爷病了一场,最近才能下床,一会你去了轻点气他,万一他死了还耽误你科考!” 大宴的科举制度跟史书上差不多。 重孝。 若是家里近亲没了需要守孝。 谢宁点点头,温热的汤婆子从左手换到右手,“我知道。” 谢老二家门口。 谢耀祖怎么说也是个秀才。 便是院试最后一名,功名也是在哪儿摆着的。 他们家门口拜年的人也不少。 见门口来被侍卫簇拥的人,立刻纷纷让开地方,谢宁还是头次到谢老二家里来,很明显房子翻修过,跟他家一样的五间大瓦房,屋内摆件都跟较劲似得,布置得富丽堂皇。 不像个文人家里。 倒像是地主老财。 谢老二一见谢宁领着一堆带刀的人进来,心脏都紧了。 他这个大侄如今发迹,就连西北他们家耀祖摸不着边边的大人物都要围着他转。 他可得罪不起。 “二叔过年好呀!” 谢宁脸上的笑把谢老二看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说:“过、过年好……” 第270章 弄死他爷奶,让他守孝 谢老二媳妇周氏一见是谢宁,吓得顿时连喘气都费劲,一个劲地往屋内其他人的身后躲。 侍卫们将山参、绸缎,等之前物件依次搬进去。 这些名贵的礼物简直闪瞎了众人的眼,不都说谢宁跟谢老二一家不兑付么? 怎么净送一些值钱的东西。 谢宁脸上依旧笑着,仿佛之前他们两家的矛盾不存在,他开门见山地道:“二叔,爷奶呢?” 这一声二叔可把谢老二吓了一跳。 心道:这崽子到底来干什么? 谢老二指了指屋内,“在屋里歇着呢。” “好的。” 谢宁温和地朝着谢老二笑了笑。 看得谢老二汗毛都立起来了。 谢宁绕过谢老二直奔里屋,在身后一堆来客和乡亲们的目光下,推门进去确定炕上坐着的就是原身的爷奶,撩袍就跪。 他这一跪。 跪得探头探脑的人到抽一口凉气。 好家伙,扑通一声,跪的可真实在。 或炕上俩老的被突然闯进来,还下跪的人给弄懵了,直到谢宁张口拜年才恍惚看清火炕下的人。 “你、你是我大孙儿?宁哥儿?” 谢老汉颤颤巍巍地开口,谢宁立刻起身抓住老头的手,满脸都是心疼,他说:“爷奶受罪了,听说年前病了一场,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 谢老汉盯着谢宁关切的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过世的大儿子,老头还挤出两滴眼泪,“听说你在城里当了官是吗?” 他奶也凑了过来。 带着老年人独有的味。 谢宁非但没嫌弃还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他捏着老头的手腕说:“当官了,从六品不算大,爷,先别说话,孙子给你把把脉。” 屋外的人一听这还了得。 从前只知道谢宁出息了。 却不知道他当了这么大的官。 而且还不计前嫌,主动来给谢老汉夫妻俩把脉,这是什么不忘本的好孩子啊! 要知道从前,谢老汉偏宠谢老二,分家的时候几乎是把谢老大给撵出去的,谢老大夫妻俩没的时候,他们两个老的可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仿佛死的不是他们的亲儿子。 是村里的阿猫阿狗。 谢宁给两个老的分别把了脉。谢老二纵然为人不咋地,但孝顺这方面倒是还行,俩老登体格都不错,起码都得有个七八年活头。 谢宁说:“爷奶的身体都不错!也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有福了!你说是,二叔?” 谢老二此时满头大汗。 谢耀祖考上卢家,谢宁不在的时候,他们没少干倒灶的事,这会谢宁主动上门,他生怕谢宁是来找麻烦的。 “宁哥儿啊……我听说你媳妇怀孕了?”谢老太吊梢的一双眼,盯着谢宁全是迟来的喜爱,“你那媳妇流民出身,我看不好,福气也不够,咱家远房有个……” “爷爷奶奶!” 谢宁蹭地站起身,又朝着两个老的鞠了一躬,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五十两银票,摁到老太太手里,“奶奶,这是我媳妇专门让我孝敬你们二老的,我爹娘虽然不在了,有孙子替他们俩尽孝,爷奶你们俩平时吃点好的,还有我带来的山参药材也叫二叔想着多给你们补补!” 五十两!! 谢老太谢老汉瞅着那银票脑子都不会转了。 屋外的人更是惊讶得够呛。 周氏谢老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大孙儿……我大孙这是懂事了啊……”谢老太顿时热泪盈眶,银票先踹进兜里,然后才拉着谢宁开始,讲述他爹小时候是啥摸样,他小时候是啥摸样,他生下来脐带都是她拿剪子给剪子的。 墨迹了一溜十三招。 谢宁觉着嗅觉都要失灵了,才走出谢老二家的院子。 整个过程,谢老二连装模做样的要不要留下吃饭的话都没说。 北风一起,吹得人缩了脖子。 谢大利满眼佩服地朝谢宁举着大拇指,“你可是真行啊!你爷奶那屋子尿骚味都能沤出蘑菇了,还能待那么长时间!” 谢宁脸色明显不怎么好。 他摆摆手,猛地吸了几口凉气,“行了,别说了,我有点反胃!” 大年初五,祭奠谢氏宗祠。 这天谢宁没去,还有十几天就要乡试了,他没有时间浪费在人情交际上。 李成勇来的那天开始,谢宁便丢给他一堆科举试卷,全是这段时间,他疯狂刷题过程中挑出来的精华题目,虽然李成勇被折磨得够呛,但谢宁也没好哪儿去,他在小厨房几乎门都不出,连山厕所都要掐时间计算。 吃饭更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有时候怕吃饱了晕碳困,他都不吃热的,直接冷馒头解决。 初五傍晚,宗祠的人陆续回家,不少人都喝了酒,谢老汉有了两个出息的大孙子,自然是众人吹捧的对象,这种显摆长脸的场合他就算爬不起来估计也得叫谢老二给抬着去。 谢老太更是,逢人就夸谢宁。 夸她大孙多孝顺,多厚道。 傍晚夕阳在天际拉出橙红色,天气出奇的好,没有风也没有雪,老两口一前一后地往家走,一边走一边还埋怨谢老二夫妻不懂事,这么冷的天还留在那里吃酒聊天也不知道来送送他们俩。 刚提起谢宁。 谢老太开始嫌弃孙媳妇许婉,树顶上就掉下两张黢黑的大网。 妈呀一声。 连点动静都没有,俩老的就消失在村路上。 谢老二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醉死了,反应老半天才听明白谢克忠在说,他爹他娘丢了,而且村路上还有不少的血。 “你说什么?” “还有另外两伙人!!” 庞智得知消失的时候,感觉整个身子都像是在冷水里浸了下,他慌乱地来回踱步,“怎么、怎么可能,我雇的人手已经够隐秘的了,怎么还会有人赶在同一天动手!” 庞家药铺的伙计身上还带着血,他战兢地说:“少爷,要不咱们就算了!那谢宁怎么说也是当官的,就算辞了官也是为了当更大的官,咱们要弄死他爷奶,这事要是传出去……” “当然不能传出去!” 庞智原地转了两圈,猛地一拍大腿猖狂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叫他谢宁再狂,看看,他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要是明个清早他爷奶都死了,这科举看他还考不考!” 第271章 贡院门前遇刺 谢宝成跑过来告诉谢宁他爷奶都丢了的时候,谢宁正在教李成勇筹算题,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只要遇上数学就成了个傻子,不过一个简单的二进制讲了老半天都弄不懂。 最后谢宁没招了,叫他去拿着真题去村东找胡文翰去。 没办法。 教笨蛋真的太耽误时间了。 谢宝成哭咧咧跑过来的时候,周洪一还拦了一翻,直到他拍大腿坐地上哭嚎,周洪一才进去通知谢宁。 “丢了?” 谢宁对这个消息震惊不已。 到底是同族的亲戚,谢宝成一拍大腿嚎叫道:“就是丢了啊!那条路上全是血,也不知是什么歹人下的手,连断掉的人胳膊都有两条!” “还有两条人胳膊?” 谢宁再次震惊,“那这是命案啊!不行,我得马上报告官府,早点报官,我爷奶说不定还能找到!” “周洪一,准备马车随我进城!” 脚刚迈了两步,谢宁回头盯着谢宝成又说:“谢二叔,你回去好生问问我二叔,是不是他们家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谢耀祖在城里得罪人了?我初一的时候去拜年都没看见谢耀祖!” “我爷奶那么宠他,怎么能连过年都不回家!” 谢宝成懵了一懵。 好像是这么回事。 人家谢宁半年都没回家了,怎么会有人绑俩老头老太太,肯定是他谢耀祖在城里得罪了什么人,才把祸患给带了回来。 他刚想说些什么。 谢宁家姓刘的小伙子已经在套车了,谢宁本人也已经做进车里,看上子着急得十万火急。 谢宁这一趟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回来。 还带回来云州府好几个捕快,前来询问当天的事情经过,老头老太太都接触过什么人,就连城里嫁到城里享福的谢耀祖都给弄了回来。 谢老二一家彻底成了霜打的茄子。 再也嘚瑟不起来。 周氏站在自家门口,一天三骂,骂的全是村里,说他们家耀祖惹祸导致老头老太太出意外的流言。 日子过的飞快。 大年初十,谢宁就带着许婉李成勇,住进了城里李家的宅院。 考试还有五天时间。 谢宁几乎争分夺秒地刷题,大宴律法他已经带着李成勇过了九遍,倒背如流,随便拿处一段都能好不停顿地接上,历朝历代史观、颇有争议的大事件也全都刷了个遍。 最后三天。 李成勇宛如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人都抽抽了,谢宁还不放过他,拉着他一起刷题。 睡前还勒令他必须看完书院山长的几本工科藏书。 正月十七。 天还没亮北风烟雪不要命地刮,接上的考生三三两两贴着墙根走,能躲点冷风就躲点冷风。 到了这时候,经济实力就显现出巨大的差距。t 谢宁跟李成勇人没到,李家的家丁就已经事先跟结保的季家家丁,王府家丁,席家家丁聚堆排队了。 下车前,谢宁给李成勇灌了一壶人参水。 李成勇抱着温暖的汤婆子不撒手。 谢宁才不管他,提神的汤药他出门前就喝完了,下车先找了个地方排空膀胱,带着考篮顶着风就往前走,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全是带刀的,各个雄壮威武,在谢宁身边围城一度挡风的人墙。 即便寒风肆虐,贡院前的考生袖子挡住口鼻议论开来。 “这人谁啊!这么大排场?” “还能是谁呀!是谢宁!今年的小三元谢宁!” “是他?” 庞智听着周围秀才们,一言一语地议论,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如此寒冬腊月,谢宁的爷奶七老八十,不冻死也得给歹人折腾死了。 能考乡试又怎么样? 能中举人又怎么样? 待他爷奶一死,看他还考个屁,最少有三年时间他得搁乡下撅着。 谢宁他不是奔着大宴第一个六元去的么? 那就让他六饼都吃不上! “不过一个秀才,他怎么这么能装……” 当即就有学子看不过眼,出言嘲讽,“当初还真是看错了他,才名利几日,这就找不着北了?竟然弄了这么多侍卫,还各个都是带着刀的?他当是谁?王公贵族?世家老爷!” “哎呦!你可小点声!” 另一名学子道:“人家如今那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你没看跟他结保的都是什么人?我敢打赌,今年他们互保的这几个人都能榜上有名,高中举人!” “呿!” “当初还说什么?说咱们就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妄自菲薄,不相信咱们贫寒出来的,会被世家给比下去,如今怎么着了?他不也是跟高官世家们混成一堆吗?” “说什么呢!” 再是压低声音,风言风语也飘到了谢宁的耳朵里。 李成勇第一个不干,撸起袖子就要跟人理论,谢宁拉了他一把,“行了,贡院门前,别影响考试!” 赵斌看李成勇冲动的样子,直乐,他手里扇子一摇,给谢宁的眼睛都看惊讶了,他的扇子上插着白色羽毛,金银线勾勒画卷,看上去比夏天还骚包,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赵斌扇子当着嘴巴道:“谢宁,是不是得谢谢我?现在西北想要你命的人一大把!” 北风刮的人牙都冻得疼。 谢宁点头称是,若是不是赵公子的贴身侍卫,他现在必然性命堪忧。 如此寒冷的天气,若不是出来赶考,几乎没人会在这个时辰出门挨冻,饶是谢宁做了个冬天身体适应,也被冻得够呛,反观一身狐裘的赵斌和季俊山,倒是半点看不出寒冷的意思。 尽管骚包。 看一会进去全都脱了,你们怎么办! 这时贡院门前,差役敲着铜锣,让考生排好队,开始检查进入考场。 人流缓慢走动。 的亏周围的几个侍卫帮谢宁挡了不少的风,快到贡院门口侍卫们就不能跟着走了,谢宁拎着考篮刚迈出一个台阶,后面队伍就发生争吵的声音,“我说你这人挤什么挤!” “我的笔墨都挤掉地上了!” “排队你懂不懂!” 争吵的中心距离谢宁不远,他本能地回头看,身旁的差役就要敲响铜锣出言警告,就在差役拎着铜锣还没挡在谢宁跟前的时候,一道寒光亮起,砍伤前头两个学子,直奔谢宁而来。 “谢宁!” 李成勇一嗓子直接喊劈了。 第272章 菊花残 刀光一闪,直奔谢宁腰腹而来,后面的许多学子都没反应过来人群中就冲出来四五个,持刀的贼人举刀向谢宁冲去,台阶上诧异连忙大喊,“都让开!快让开!” “大胆贼人!胆敢在贡院门前撒野!” 周洪一从天而降,一记横踢将人踹出去老远。 持刀凶匪滚到地上,顷刻间跟贡院的差役打起来,其他凶徒跟王府的侍卫缠斗在一块,场面霎时间无比混乱。 谢宁三人被周洪一等侍卫团团围住。 台阶上差役赵二虎朝着谢宁喊道:“谢大人!快过来!” 谢宁抬眼一看是他,脚下刚要动就被周洪一摁着肩膀道:“大人,不可妄动!等贼人全部斩杀你再离开我的保护范围!” 果然差役当中就有个人见无法接近谢宁,直接提刀冲向最近的赵二虎,顷刻间就与几个差役缠斗起来。 侍卫们围城铁桶,风针插不进分毫。 而且,谢宁能够看出来,这伙人跟之前到他家来刺杀的人身手差不多,虽然人数众多,但实力实在拉胯。 跟第一次在裴毅家里遇见那三个人根本没法比。 李成勇躲在后头都要吓傻了。 赵斌则是一脸兴奋,猫在侍卫后头,见着凶徒们逐一被杀,就差拍手叫好了。 两盏茶后。 骚乱逐渐平息。 赵二虎等府衙差役拘着几个没死的拖着往府衙方向走。 剩下死掉的则是被谢宁带来的侍卫们清理掉。 没有了生命威胁。 谢宁走到两个被无辜砍伤的学子跟前,蹲下查看伤势,见两人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松了口气,“你二人血流的不多,我这里有药,要继续科考吗?” 这俩学子,一个伤的手臂。 一个伤的肩膀。 已然被砍得三魂丢了七魄,谢宁见他们不说话,转头对府衙差役道:“二位大哥劳烦通报一声,说有人受伤,他们俩看看能不能等会再进去!” 谢宁在云州府何等声望。 两个差役二话没有立刻进去通报。 贡院里头,谭佑铭等人听说贡院门口有人行凶,震惊的半分困意都没有了,得知只有两名学子受了轻伤,并无学子死亡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彻底放了下去。 谭佑铭吩咐下去,那两名受伤的学子,若是想参加科考可以提供专门的房间,给配备大夫,不用在考棚里免得伤势进一步加重,若是觉得身体状况不佳,也可以等待下一次考试。 差役带着吩咐推下去。 屋内安静了足足能有十秒。 副考官蒋硕道:“你们云州府的小三元倒是能耐,就连考个乡试都能惹出如此骚乱!” 此言一出,其他考官缄默不语。 翰林院学士苏玉敬瞥了一眼不远处主位上坐着的付博先撇撇嘴没之声。 本次西北乡试,吏部任命钦天监监正蒋硕为主考官,他为副考官。 蒋硕出身文学世家,祖上在前朝出过几任宰辅,他父亲乃是嘉康二十年的状元,兄长是隐朝野的当世大儒,他本人虽然不是状元之才,但也是殿试前十名探花,当得个地方乡试主考官绝对够资格。 历来科举中榜的学子,都要称主考官一声座师。 妥妥扩充人脉,朝堂打手的好机会,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被付博先从天而降给挤了下去。 付博先冷哼一声,“蒋大人这是在为贼人说话?” 蒋硕一噎。 冷飕飕看了一眼付博先,愣是没敢说话。 付博先何人? 乃是帝师,算上当今太子,教导过三个帝王。 这老头脾气奇臭,说话宛如放屁,若是跟他在这吵起来,回京指定落不到好,说不定还得被太子殿下记上一笔。 贡院外头。 检查从新开始。 乡试检查比院试更加严苛,寒冬腊月考生不光要脱光了衣裳检查,就连后庭都要被掏一把查看有无夹带。 谢宁跟在李成勇后面排队。 前方赵斌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府衙教谕在核查身份姓名,见他是武城王府的公子,立刻朝差役使了个眼神,狐裘脱掉赵斌已然冻得膀子发青,下巴都在打颤,李成勇见此立刻绕到谢宁后头。 “太吓人了,你先来!” 谢宁有些无语。 先来后来不都得走这一遭? 只见,前面赵斌像模像样地脱光了身上的衣裳,手指带着羊肠的差役在他后臀上绕了一下,就算完事,直接让他穿衣裳走了。 还有这种操作? 想想也是王府公子的菊花哪能轻易被掏。 很快到了谢宁,差役主动说了句谢大人请。 为了缩短被冻到的时间,谢宁直接豪迈地将棉衣和里衣一起扒掉,到了脱裤子的时候更不含糊,都是老爷们其他人有的他大如鲲鹏,没啥好遮掩的,差役见他如此痛快还愣住了下。 像是在诧异,果然是谢小三元。 不光大虫长得傲然群雄,就连脱衣裳都比旁人快的许多。 裸露的皮肤暴露在外,冷风一吹宛如针扎,谢宁展开手臂原地转了两圈,桌子那里差役检查完衣服正常后,谢宁垂眸瞅着那带着羊肠指套的差役,不禁目露凶光。 心道,今日你敢捅我菊花。 来日我就往你家房梁上灌屎。 差役被谢宁充满杀气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绕到后身的动作都比赵斌快了许多。 他跟赵斌拿完考篮往贡院里走的时候,就听后面惨然的一声呼喊。 那声音必是李成勇的! 考秀才的三场考试谢宁的考号都是壹贰叁。 像是这次考号更加吉利,乙字号陆柒捌,赵斌的考号是甲字号,与分开进入另一趟考棚,谢宁的位置可比上次的臭号强太多了,他的考棚在中间位置,过道中间就有火盆。 薪火虽少,聊胜于无。 贡院考棚不愧为象征知识囚徒,最考验意志的地方。 整件考棚入口不足一米宽的木板,既是作答的桌案又是晚上睡觉时候跟凳板合并的床板,整间考棚不足一平米,长款都伸不开腿儿,还好像是是考一天一夜,回去歇一天再回来继续考。 进入考棚后,大夫的洁癖习惯,先用袖子将桌案反复擦了好几遍,然后把袖子一把撕掉扔了,才摆上笔墨等待试卷下发。 第273章 乡试开考,题目难如登天 为了适应乡试艰苦的气候环境,纵然谢宁从如东开始便只穿薄棉衣裳,到了考棚里也是冻得够呛,他浑身上下唯二的两件没毛熊皮一件在后背包裹腰腹,另外一件则是护膝保护膝盖和下肢。 根据人体的热量分布,只要这两个地方保持温暖,人就不会太冷。 谢宁向对面考棚掠了一眼。 因为乡试不允许穿方便夹带的裘皮,许多被迫穿薄棉单衣的学子都被冻得够呛。 为避免手指太过僵硬,谢宁提前坐下以后就将两手插在大腿根里保暖。 对面学子见他这样也有样学样。 往届落榜秀才,虽然也冻得够呛,但看上去确实从容许多,在考题没发下来时间就已经提前举手朝差役买二十文钱一壶的开水了。 大鼻涕刚出窝都能冻成冰溜子的天,没了开水人都得冻死。 谢宁果断向差役买了一壶开水。 不一会举着考题的差役出来了。 跟之前模拟过无数次的题目顺序一样,第一题核心基础题: “康庸外重内轻,远盛外请内重,各有得论。” 第二题: 盖闻古贤帝王之观人,莫不敷奏以言,明以试功。 第三题又三道小题组成: 第一道小题,赋税相关,要求六千人大县,初春遭蝗灾,农耕毁其七个,朝廷下令减少一半赋税,氏族土地,如此情况下县衙怎样才能收缴够往年八成的赋税。 注:往年赋税为,该县土地,山林,拥有商户 谢宁刚看到第二道小题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 题目竟然跟白鹭书院的模拟小题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道小题题目为: 乾元元年间,泾州民人张三诉称:其妹张氏原许配李四为妻,已收聘财绢五匹,李四逾期三年未娶,张氏另嫁王五,育有一子,李四今持婚书状告张氏,背信悔婚,要求履行前约。 呈堂证据清单:李四提供:乾元十八年婚书(有保人赵六画押)张三收绢凭证。 张三证词:当年饥荒,李四逃籍无踪,王五婚书经县衙钤印。 这种题无非根据现有证据,依以骈散问题,援引具体律条,各处符合公允的判决。 已经做过的题目,谢宁不再费脑筋,接着看下一题。 第三道题: 夫梁河之水,挟沙壅浊,自古为患。其弊有焉? 夫梁河之水,挟沙壅浊,自古为患。其弊有焉? 如果说上面那道小题,让谢宁松了一口气,这道小题就几乎让谢宁骂娘。治理河道乃是历朝历代的老大难,梁河之水从西北发源途径中原与众多河流汇合抵达江南,连历朝历代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种谁碰谁死的题目,竟然会出现在乡试考场上。 而且是作为一道小题出现! 谢宁简直怀疑出题之人,就是在难为西北的考生。 相比之下,这道小题的难度都比得上前面两道大题的难度。 被题目惊愕到的不止谢宁一个,题目才刚发下来多一会,耳朵里就传来其他考棚里抽气的声音。 很明显,不是被冻的。 是被难的。 再难的题目也是人出的。 从第一道的意思,康庸两个朝代重外交,铁马手腕,轻内政,而远盛两个朝代与之相反,外轻内重,是让考生分析两种政治情况,用以建议当今内政。 第二道题,则是相对简单一些,魏书·崔琰传。 其核心含义为:古时圣君考察人才,无不先令其陈述政见,敷奏以言,再通过实际政务检验能力,明以试功。要求考生,以求官员先以言辞阐述治国方略,政绩考校方向作答。 根据以上两道大题,再来判断第三道小题。 谢宁闭目,大脑转的飞快。 几息时间,就断定,这必然是跟国家财政分不开干系的一篇,上下串联的考题。 这种中间夹着卖人媳妇的迷魂阵考题,简直都不能用变态来形容了。 只要有其中一道题答非所问,或者说,所答不满意主考官的心中设想,那三年努力全部白玩! 这次谢宁并未根据以往自己的习惯,将难易题目排序确定破题思路。 而是将国家财政,军队国防,外交,赋税,人口,地方治理,排了个顺序,先简略做了份治国简纲,再把题目所涉猎的篇章要义写下来,才开始慢慢琢磨每一道题该如何下手破题。 另一间考棚。 李成勇看到第一道题的时候,眼前一亮,这不是曾经在廖府做过无数次类似的题目? 再看第二道题,更简单了,阐述治国方略? 这种题目,他随便都能洋洋洒洒写下几千字,而且都是家中夫子曾经都叫背过的。 第三道题……倒卖妇女,卖做他人妻,过后反悔? 这不是在谢宁家里做过几乎一摸一样的么? 看到这里李成勇心里简直都要乐开花了! 如果都是这种难度,那举人功名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太简单了! 再往下看,李成勇揉了揉眼睛,赋税……? 历年地方大旱,朝廷都没有只让老百姓交一半赋税的先例,要免就都免,而且不是免一年,根据灾情程度,免除几年的情况都有。 六千人大县已经庄稼折损七成在先,朝廷竟然还要求县府想办法收取八成的赋税? 这钱从哪儿出? 再是乐观如李成勇,此时也察觉不不对。 再往下看,最后一道题,他脑袋瞬间翁地一声。 霎时间回想起,在谢宁家里,过年那几天,谢宁摁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看的那几本治河精要,治理河道…… 前面要求治国方略。 朝廷考核官员政绩,后面要在灾情已经发生的情况下,还要让官府正常向朝廷缴纳赋税……再到最后这道河道治理题目,寒风一吹,李成勇猛地打了个哆嗦。 世家子弟,敏锐的政治嗅觉,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 他提笔按照谢宁用过的难易程度,开始给题目排序,然后低头开始确定破题思路。 开考半个时辰后。 天空中开始扬起雪花,不多时就白了一地,差役提着铁桶,路过谢宁考棚的时候将火盆往谢宁那里提了提,然后再不远处又增加了个火盆。 当然,如此般明显的照顾,多少要避讳着点。 在对面考生察觉到微弱的温暖都没了的时候,差役立刻又点燃另外一个火盆,摆在不远处,这才让附近考生纷纷低下头继续作答。 第274章 被主考官监视 察觉到热度袭来,谢宁抬头,就见赵二虎路过考棚朝他笑了下,他手里还提着浸了桐油的木条干柴。 谢宁回了个笑继续作答。 天气实在太冷了,雪越下越厚,谢宁担心积雪把考棚顶压塌,哪怕是不塌漏进来风雪,到了晚上也有得受,他就算着时辰,在下一次差役巡逻还是赵二虎的时候,他举手报告向赵二虎要几根木头,也跟赵二虎申请,给其他考生一些木头条。 他撕开贴身的里裳把木条折断,站上桌案将可能漏雪的地方全都堵住。 陆柒捌考棚附近的考生,全都有样学样用身上的布料将棚顶堵住。 对面的考生,堵完棚顶还朝谢宁鞠了一躬,以示感谢,谢宁同样回以拱手礼。 同样的境遇之下,考生们之间,似乎因为谢宁的举动变得更加和谐。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第三场第二道筹算赋税题,对于谢宁这个被高数折磨多少年的现代博士来说,再简单不过,他才将草稿纸写满,才要来不到半个时辰的开水就已经结冰,他的砚台已然是最上等,触笔润滑寒不结冰。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书写滞涩。 他尚且如此,其他考生就更不用说了。 考场上时刻都能听见哈气吹手的声音。 极寒天气谁都不好过。 若是往常这种狗都趴窝的鬼天气,街面上的乞丐都不带出来闲晃,付博先带着一众考官出来巡视,风雪一吹灌了整个脖子,所有人齐齐缩了一下身体,谭佑铭在前面开路。 付博先见考棚已经增加了许多取暖的火盆,心中稍稍满意。 考官巡视,虽然并未交谈,也有不少学子因此停下笔,被分走了神,西北本地有名的学子几乎都被巡视了个遍,今年往届参加乡试的落第秀才多,付博先走了几圈没看到谢宁的身影,叫考官们分散开来,一定要着重注意考生们的身体状况。 一旦发生晕倒昏厥症状的立即抬出来。 不要出人命。 谢宁根据治国简纲仔细研磨每一道题,可以说这次的考题,他用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来思考,三十页草稿纸,大半天时间几乎就要写满,谢宁才在思路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提笔开始书写正是答题。 考棚倏地斜过来一个人影。 谢宁全神贯注投入某一件事的时候,根本无暇顾及身旁发生的事,不过这个人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对面考棚的学生都发出咳嗽的声音提醒。 那谢宁也没有抬头。 一般考场上有考生被关注,若是有考生看中这个学子,至多大概瞧上几眼,嘱咐巡逻差役照顾些许,根本不可能像这样跟个鬼似得挡光,杵在这里变天,来形影考生的心态。 妈的,什么玩意! 这就是西北百年才出一个的小三元,谢宁? 蒋硕第一件看见谢宁,之觉他是个长相稍微好点的年轻人,等他站到考棚前的时候,发现这个谢宁不论是脸色还是状态都比其他考生好的不止一点半点,他虽然奉命下来担任主考官。 身担此责。 本应该主观上公平对待每一个学子。 但三皇子那边的吩咐,却叫他不得不注意到谢宁。 伏读制策越:历代之亲策,往往以敬天勤民为务。古先帝王之敬天勤民者,其孰可为法钦……? 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盖欲使天下之民,无一不得其安,无一不得养而后已也。是为:惠鲜鳏寡也。 文章也不错…… 蒋硕站了多久,谢宁就一口气不停写了多久,他们二人一站一坐,两个人就像是铆劲一样,谁也不先走,谁也不先停笔。 就连陆柒捌考棚附近的考生都受不了。 这位考官到底要干嘛! 还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冻成冰棍,等着过年吗? 谢宁正对面考棚的考生,此时对谢宁简直佩服的要死,如此严寒情况下,还有考官在一旁盯着写每一个字,他竟然还能稳如泰山,照常作答,而且看他行笔的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上三分。 简直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的扔。 怪不得人家能考小三元。 就冲这份临危不乱,就拉开其他考生一大截。 谭佑铭挨个考棚转了一圈,已经走过乙字考考棚,脚步又生生绕了回来,他揉了揉眼睛,大雪泡天的情况下,他简直觉得自己眼神出了问题,考棚中间处好像站了个人。 满身的学,脑袋上肩膀上都是。 若不是鲜红的主考制服。 这人都要与雪色融为一体了。 谢宁一篇八股策论,洋洋洒洒快三千字,一口气写完手腕都不是自己的了。 考棚前的阴影还在。 抬起头,就见这人面皮干净,嘴唇发白,两腮无肉,见瘦削的肩膀都透露着刻薄之相。 “大人,您有事?” 四目相对。 蒋硕根本没想到,谢宁能如此直白地问他。 语气竟是如此的不客气。 蒋硕迅速从谢宁的才气里回神,淡漠地看了谢宁一眼,没说话,但人也不走! 他奶奶的……这白面虎什么成分? 赖在这了是怎么地? 不走就不走! 谢宁彻底把他当成木桩子,抽出下一张草稿纸继续答题。 像是第一场考试,一天一夜,第一天他必须得将题目答完。 傍晚流出修改的时间,第二天,查缺补漏,誊抄完毕。 若是今日答不完,明日时间就不够了。 见谢宁把自己当成空气,毫不犹豫抽出草稿纸,继续答题,速度快得宛如不需要思考斟酌的时间,这样蒋硕大为震惊,即便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他,当年向上考场上也是将近晚上才答完全部的考题。 而且,他那时是夏天的秋闱。 天气根本不像此时这样极端。 而且,他参加乡试的时候都已经,二十有六了,根本不像谢宁这样年轻。 这年轻人倒是有些意思! 他若不是得罪了三皇子赵俨,说不定将来大有可为啊! “蒋大人!” 蒋硕正在心里为谢宁可惜。 冷不防,被谭佑铭喊了一声,吓得肩膀上的雪都掉了一半。 谢宁笔触一顿,草稿纸上立刻出现了个墨点,他抬起头来,冷漠如刀地盯了突然在他考棚前发出声音的人一眼,谭佑铭低头一看,纸张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 他心里大骇。 这可是谢宁的卷子! 老天爷!他都干了什么! 虽然不是正是的答卷,但谢宁对自己的要求,即便是草稿纸也不允许出现任何错字墨点,草稿纸也是按照正式考卷一样作答。 他淡漠地道:“二位大人,若是在此继续逗留,学生就要向主考官检具二位大人影响考生考试了!” 言下之意。 再不走,我就要告状了。 科举考场上,干嘛呢? 挖你家祖坟了么?这么祸害人? 第275章 乡试,百年难遇严寒 谭佑铭瞟了一眼谢宁的卷子。 还好,还好,是草稿。 不是正式的答卷。 要是因为他的一嗓子,毁了谢宁的乡试,廖大人非得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不可。 谭佑铭看向蒋硕,无比觉得此人膈应,“蒋大人请!” 这下蒋硕想不走的都不行了。 离开陆柒捌考棚的时候,他脚还绊了下,差点没摔了个狗啃泥。 没了人形监视器在,谢宁剩下的答题就顺利多了,太阳快要落山,考棚前的火苗将将熄灭,谢宁才将所有考题答完,这一天他除了喝点保暖的开水,一点东西都没吃。 撂下笔的那一刻,他饿得都能吃掉一头牛。 但是科举考试没有牛。 甭说牛了,就是寻常饭菜都没有。 准备的肉干已经冻得梆硬,谢宁只好要了一壶开水混着炒米一起囫囵个吞下去,解决完五脏庙,剩下就是屎尿,为避免舞弊云州贡院里面并没有设立旱厕,而是每个考棚里面都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子,以便考生解决生理问题。 考完试有专门的人过来收。 陶罐子解决大号是不可能了。 早先谢宁就听见过淅沥沥的排泄声音,这回轮到自己,条件也不允许他矫情别扭,即便吃喝拉都在一个地方,也只能硬着头皮撩袍子解决。 放了一泡水。 谢宁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 科举考试晚间会给考生发放两根蜡烛,如果不够也可以花钱买,三十文钱一根。 夕阳落去,夜幕逐渐降临。 气温也骤然下降。 谢宁五个脚指头冻得都不像自己的,题目全部答完,他放松了许多,便蜷着腿将整个下半身都缩在袍子里,头顶上就是呼啸的寒风,还得在这监牢熬上一夜,谢宁嚼着肉干补充体力,另一手将草稿全都卷好,藏到身后最安全的地方,开始一张张检查。 对面考棚的考生,好像跟他是一届,也是今年出头的秀才。 见谢宁盘腿而坐暖和下半身。 他也将两条腿抬上来。 见谢宁吃东西,他也吃,谢宁检查试卷他也检查。 谢宁倒是对此一无所知。 那名考生似乎无比庆幸,自己能分到跟小三元对面考棚,小三元就是小三元,聪明体现到方方面面,跟着他同步进行,对面考生的心里都跟着稳了许多。 要知道,同是科举考场上的考生。 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今日的考题,谢宁是按照他对吏政理解作为中心,来确定的破题思路,不像以往以圣贤先驱引经据典破题论证,他知道此举可能冒险,但有总直觉,歌功颂德,长篇大论,那些老生常谈的论调,绝不是出题的主考官希望看到的。 能出这般连贯立意隐藏极深题目的人,绝对想看到的是考生真材实料。 将来能为国家所用。 夜幕深沉,风好听了下来,周围考棚不时响起抽气的声音。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在点灯熬油继续写。 所有题目全都按照谢宁的预期答完,他心里头放心不少,把考棚门口的案板取下来,卡到两边的砖墙里面跟长凳合并,依旧卷缩着腿,将试卷保存好,捏紧领口开始休息。 科举这种罪简直不是人遭的。 整个一晚上,他除了一开始所有考生都在抢时间答题的时候,睡着一会,剩下后半夜听着隔壁的呼噜,还有其他考棚拉屎撒尿的声音,一会一醒,极度的寒冷在加上紧绷的神经得不到放松。 谢宁感觉血条都要被吸干了。 卯时刚过,大概凌晨五点半,鱼际泛白。 气温抵达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谢宁被冻得彻底躺不住,他感觉嘴里呼出去的空气都冻得没有白霜,简直就要冻死人了,果然,下一刻,他的考棚前赵二虎和另外一个差役抬着一个考生出去。 那考生胳膊耷拉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相反的,贡院门前两个手牵累被砍伤的学子,在温暖的屋子里被隔离开考试,简直不要太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俩。 谢宁的考棚附近,依旧不远不近放着两个火盆,谭大人体恤考生艰苦,又陆续增加了许多火盆,快要冻死人的感觉才算是好了不少。 大约辰时,谢宁几套五禽戏,金刚功,八段锦,全部上阵活动即便之后,四肢逐渐找到感觉,他开始要开水吃东西,等身体开始回暖之后,放好案板,将身后的草稿试卷,一张一张拿出来誊抄。 也不知李成勇、赵斌二人考得怎么样了。 相关题目,他们二人在廖府大约都做过类似的,就算把握不住主考官真正意图,按理来讲,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差。 “噗噗噗……” “淅沥沥……” 人类排泄的声音不断往耳朵里钻。 如此寒冷的环境睡了一宿,也不知有多少火力壮的大小伙子拔拉稀。 这动静对于谢宁来说简直折磨。 他在袖子上撕了两条布,塞到耳朵里,又开始催眠大发。 听不见…… 听不见…… 我听不见…… 赵二虎过来柴的时候,听见谢宁在小声嘟囔,说的还都是跟科考五官的事,他既诧异又心疼的看了谢宁几眼,心道:科举可是太不容易,他恩人这么聪明的人一个人,一天一夜功夫就给折磨成神经病了。 开始在考棚里做法了。 谢宁这次誊抄的速度不似往常那么快,没办法,天太冷,手指都冻僵了,这时候廖吉昌每日三大缸水的折磨效果就体现出来了,即便手指冻到钻心的疼,他笔下的字也如往常,没有半点有失水准。 申时过半。 最后一个字终于写完。 谢宁检查完考号,收拾东西准备提前离场。 就在这时听见哗啦一声,积雪砸落的声音,抬眸看去,斜对面的考棚内,那个考生被三尺厚的雪砸了全身,别说试卷了,整间考棚都被埋了进去,而他旁边的考棚,跟谢宁正对面的那个考生则是,飞快拿起桌案上写了一半的试卷,提留起来身体半边都趴在桌案上,将整个试卷全部护在身下。 以免试卷被雪给毁了。 对面考棚里,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谢宁低着头,只能感叹一声运气太差,拿着试卷就往出走。 至于对面那个考生,则是目送着谢宁离开之后,猛地转身去刨积雪覆盖的草稿,见昨日跟着谢宁学撕下来衣袍包裹的草稿完好无损,这名学子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陆柒捌考棚鞠了个大大躬。 第276章 谢宁累晕 李府的人老早就在外面候着。 走出考棚那一刻,谢宁才觉得两条腿终于是自己的了,身边不断有考生被抬出去,他走在其中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住,待走到贡院门口,身后是被差役背出来的李成勇,他两只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老爷!” “宁叔!” 刘成和谢小树慌张地跑过来,这俩人被这阵仗弄得简直都要吓死了。 听说今早都有考生被冻死的。 他们一大早就在贡院门前等着,出来个人神经一跳,出来个人心脏一忽悠,终于见到谢宁出来,还是人马上就要不行了这一幕。 “宁叔!宁叔!你怎么样?” 谢小树按照谢宁的吩咐,将事先准备好的温和米油,往谢宁嘴里灌喝了几口之后,刘成背起谢宁飞快往自家马车上赶。 乾元二十八年。 西北乡试遇百年大雪。 贡院一夜冻死三名考生。 谭佑铭涕泪上奏,恳请朝廷将往后西北春闱挪到开春以后。 李府赶考的俩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全倒下了,整个家里上下紧张得不行,大夫药膳轮番上阵伺候,李成勇下午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但手上已经被冻出了一圈冻疮。 他站在房间门口,问道:“弟妹,谢宁他怎么样了?” 昨个的寒冷,李家的老人都说这辈子没遇上几天,比这再冷的,多亏了谢宁提前让他适应极寒,又一日三餐的汤药灌着,若不然他真没把握挺完昨天第一场。 许婉说:“手脚都有些冻疮,不过还好,吴大夫说他只是睡着了,并无大碍,多谢李公子惦记了!” “弟妹说的哪里话!” 以前在廖府学习,谢宁的媳妇老是待在后院,他根本没见过。 头次去谢宁家的时候,他还嫌弃过谢宁的媳妇是个乡村农妇。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漂亮。 而且,举止娴雅,妥妥的大家闺秀风范。 李成勇脸一红,冻疮膏挠到头发上说:“谢兄没事就好,那等他醒来,叫小树告诉我一声。” 许婉淡笑:“好的,李公子慢走。” 卧房内,谢宁手脚都被包成粽子,里头是冻疮特效药,仅仅只是一夜没见,昨日清晨枕边的人下巴就泛了青茬,眼底一片乌青,憔悴得叫人心疼,许婉拖鞋躺下,微微隆起的肚子贴着谢宁的背,手臂搭在谢宁的肩上,低声对肚子里的孩子道:“乖儿,看你爹多累,将来你要出息些,叫他少操心。” 乡试每场考试间隔两天。 等谢宁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睁眼,媳妇的睡颜就在眼前,一瞬间谢宁有些恍惚,他不是在贡院考试么?怎么回到家里了? 乡试考完了? 坐起身,缓一会,才想起来,是他晕倒在了贡院门口。 李家书房。 赵斌也来了,谢宁和李成勇才知道,这厮昨晚竟然有人偷偷给送了一张狐裘毯子。 怪不得看起来油光水滑,不似他俩跟发配了似得。 气的李成勇暴起扑向赵斌一顿揉搓,谢宁也没忍住跟着掺了几手。 发泄完了之后,三人开始交流昨天的考题。 赵斌跟李成勇一样,答题全是按照正常思路答的,在听完谢宁的猜想之后,俩人瞬间没心情闹腾了。 “听说这次的主考官原本是钦天监监正,临时被京城来的人被顶掉了。”赵斌说:“关于考题我父王之前打听过,也提前跟你们说,可能会出有关筹算节气天文方面的偏门题目,但没想到题能这么深!” 李成勇也惊叹,“跟你俩对题之前,我还以为自己答的不错呢!” “也别提前忧虑,没准我说猜想的不对呢!” 谢宁安慰了他们两句。 休息只有两天时间。 两天一过,第二场严寒酷刑就要开始。 剩下那一天,谢宁没干别的,磕人参睡觉。 第二场乡试开考那天,气候明显比第一场要好的多。 贡院门前被砍伤的两名考生,谢宁提前就叫人去家里看了,给送了银子和药材,并留下话,若是因为受伤影响本次落榜,三年后还想继续考,他谢宁负责给请名师辅导。 并且三年中的所有学习花销全部他来出。 那两名考生家里倒是很好说话,并言不愿放弃本次考试,若是真的没考中,到时候再说! 扬名西北的谢大人欠了他们人情。 这可比请什么名师,什么花销,重要多了。 还是脱光了检查,还是陆柒捌号考棚,谢宁才刚放下考篮对面的考生就悄悄喊了一声,“谢兄!” 谢宁回头。 那名考生对着谢宁深深行了个礼。 谢宁不解。 那名考生手指往棚顶指了指。 谢宁了然一笑,回了一句不客气,是兄台好运。 对面考生深深看了谢宁几眼,这人人都谈论的科举小三元,如此好说话,又平易近人,哪里像其他人口中的得了名利就忘本的小人。 第二场考题很快发下来。 果然,第一道大题乃是外交题。 第二道题,乃是国防,讲强敌环伺,是先外交还是先打仗,以盛朝为例,如何在兵力颓危的情况,调转局面,重扬大国威仪。 这两道题让谢宁勾唇一笑。 又是外交,又是国防,哪里是拿盛朝为例,分明就是在讲当下大宴的局势。 第三道题,仍旧是由三道小题组成:一道精算,一道修桥劳力,银钱分配,一道天文题。 最后还增加了一首以风雪为题的诗词。 第二场考试题目看似照比第一场简单了许多。 但还是围绕着两个字——治国。 这是一次乡试就想选出一个宰相? 谢宁整理整理思路,三天前所做治国纲要他回去又默写了一遍,此时回忆起来仍旧脉络明晰,这次谢宁没想第一场考试那般心惊不定,而是又开始按照一直的习惯,难易排序,开始理思路,找破题方向。 府衙内,第三场考试的题目,刚刚被付博先临时修改,谭佑铭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要干嘛? 也太难了。 有了第一场考试在先,第二场考试好歹没有学生冻死在考场上。 三天三夜的乡试终于考完。 谢宁的腰带都松了一大圈。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他没有跟赵斌和李成勇对题,这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能不能榜上有名全看祖宗阴德,全看天意。 对题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意义。 第277章 百年世家被查封 谢宁在李家结结实实睡了三天。 这期间他几乎就没出过房门。 正午,谢宁把着个九连环玩,许婉低头绣着一见外袍,谢宁几次问他是给安西侯杨惑的不,她都比而不答,用的料子还是纺织厂最新银丝仙鹤祥云纹的布料,弄得谢宁生了一肚子闷气。 他在他眼皮子地下做的衣裳竟不是他的! “谢宁!” 李武匆匆而来,门都没顾得上敲,直接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卢家!卢家在宿川的产业全被朝廷查封了!是前天京里下来的圣旨!” 卢家会获罪,谢宁早有预料。 不然杀他的人也不会一波一波的,跟不要钱一样。 那就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估计卢家两兄弟也是事先想到了,李武说,卢家宿川的产业几乎没抄出什么玩意来,除了庄子土地、矿业、这些挪不走的不动产,其他制造产业,丝绸厂茶叶坊、陶瓷瓦窑,全都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架子。 谢宁脑袋倏然一亮,向李武确认道:“宿川的隆昌号有没有被封?” 卢家盘横西北几百年,产业遍布各行各业李武想了好一会,才确定道:“封了,宿川隆昌号是第一个被查封的。” “李大哥!” 谢宁原地转了几圈,隐隐激动得恨不能搓手,他道:“劳烦嫂夫人照顾好我媳妇,你陪我往宿川走一趟!” 大雪封路。 云州往宿川的官道几乎都要分辨不清。 就这样谢宁仍旧叫车夫轮换,几匹马换乘,花了五个日夜的功夫赶到了宿川。 到了宿川,他连廖府都没去,直奔隆昌号。 昔日百年基业,一朝成空。 隆昌号门前门可罗雀,窗户大门都被贴上白色的封条。 这五天着急赶路,李武都感觉自己被扒了一层皮,更何况谢宁这个刚参加完乡试的人,但谢宁却看起来一点不疲惫,反而精神得有些亢奋。 李武拉住隆昌号门口四处乱看的谢宁道:“我说,你到底要干嘛啊!” 封条贴的结实。 不远处也有宿川府衙的人看着。 若不是这俩人一个是李将军,一个是廖大人的高徒,老早就被赶走了。 谢宁拉着李武走开几步,找到个背风的地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李大哥,我想进去,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想进去?!” 进去能干嘛? 银子都被抄光了,光剩一堆没用的账册。 李武问:“你真想进去?” 谢宁急切地点头,“嗯嗯!” 片刻后,临街商铺的房顶上,谢宁踩着屋脊走得七扭八拐,危险程度堪比走钢丝,寒风凛冽中,他嗓音颤抖地道:“一定要这么走吗?” 他真怕掉下去摔个好歹! 李武的嗓子掺了风,说话乌鲁乌鲁的,“那能怎么办!隆昌钱庄上面都是封死……只能从别家人顺着他们的烟囱爬进去!” 好在隆昌行后院不做饭。 就这李武还是用刀把硬生生撬开的黄泥锅台。 “总算出来了!我滴个娘!” 李武吐了一把嘴里的吐沫,拿掉谢宁脑袋顶上的稻草,一脸操心地喘气说:“要找啥,找!” 谢宁也搁烟囱里憋够呛。 好在那烟囱不细,他跟李武俩人都不胖,要不都容易卡死在里头。 隆昌行比普通的商铺大点,前面做生意,后院放账册一类,谢宁走了几圈,发现存放现银的地窖口都被暴力破开了,木屑、碎纸张遍地,院子其他房间也是一样潦草的很。 “李大哥,咱俩下去看看!” 来都来了。 李武只能捏着鼻子贴身保护谢宁。 地窖里温度适宜,谢宁伸手摸了摸墙体明显改进过,中间加了夹棉若不然这样冷的天气,地窖墙壁不可能一点霜都没有。 地窖空间不大,也就是二十来个平方,各种空箱子散落在地上。 箱子上的铜锁件都被撬走了。 “这应该是一点油水都不剩了!” 李武说了句。 谢宁点点头。 火折子光亮有限,只能走一处照亮一处,谢宁几乎是贴着地面查看,地面搜索一圈无果后,谢宁开始举着火折子敲击地窖墙体。 李武也举着火折子跟着,“谢宁,你是觉着这里头藏着东西没被搜走?” “我也不清楚,很可能咱们这一趟白来!” 谢宁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 票号密码本那么重要的东西,卢家都已经把宿川的产业都转移走,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下? 咚咚咚…… 咚咚咚…… 谢宁差不多是地毯似地敲击,二十平米四面墙,上下全部敲击个遍腰都有些支撑不了。 笃笃笃…… 谢宁眼眸刷地一亮,“李大哥!这里!把这里砸开!” 李武挥舞着刀把哐哐地猛砸,砸开一层砖板露出里面的棉絮。 “把棉花掏出来,继续掏!李大哥!” 李武继续人命地掏。 终于墙体破了个大洞之后,李武力竭地跌坐在地上,“兄弟,这掏了老半天啥也没有啊!” “没有?” “不应该啊!”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值钱东西放到密室暗格。 谢宁摸着下巴,举着火折子将脑袋都塞进去了,火光照亮方寸地方,火光都撩眼睛谢宁在外边的身体都转了一圈,形态极为诡异,看得李武目瞪口呆。 继石岗村屠村之后。 他再一次被谢宁搞得,三魂找不到七魄。 就在他彻底忍受不住,想要把谢宁旱地拔葱给薅起来的时候,谢宁自己个从洞里面退出来了。 谢宁长呼了一口气,靠着墙壁说:“找到了!” 卢家的地窖里不方便查看,要走的时候,谢宁还依依不舍地还想对卢家隆昌行进行第二次搜索,被李武忍无可忍地强行拉走了。 宿川李家宅院。 李武跟谢宁俩人跟偷鸡贼似得进来的时候,管家都差点没戳瞎自己的眼睛。 那一脑袋稻草的脸蛋黢黑的,还是他心里玉树兰芝,俊逸端方的谢宁,谢小三元么? 房间里。 谢宁连口热水都顾不上,拿着细铁丝对着带回来的木瞎子一顿撬。 做过无数精密手术,医学博士的手,开这种小锁头不是手拿把掐。 又不是电影里演的撬保险柜。 谢宁对自己极有信心,抱着红木匣子在哪里捣来捣去,快半盏茶,黄铜锁头都被他刮花了,匣子也见他打开。 “哎呀,起来!” “这个费劲!” 李武一把抓过红木匣子,放到桌上抽出刀来,抬手就是一刀。 咔嚓一声。 匣子就这样劈开了。 果然秀才遇上兵。 还是暴力解决事情有效率。 第278章 拿到整个西北世家的存款凭证 匣子里的账本掉到地上。 谢宁瞬间捡起。 第一个账本是宿川早十年间的储蓄登记账册。 十年后的明显没有。 应该是在查封的时候,被搜走了。 第二本是借款凭证。 同样也是十年前的。 剩下基本是具结票据、带手印的借据、还有大宗银子的支出去向凭证。 “还真有东西啊!”李武目瞪口呆。 谢宁放下几个账册,拿起来他认为最重要的票号密码本头也不抬地说:“我刚开看粗略看了一眼,保存十年的拮据、储蓄凭证基本都是咱们云州本地世家大户的,我想,之所以卢霆他们俩没讲这东西提前拿走,也是在搏一线希望或者说,免得宿川隆昌号牵累了大宴其他隆昌分号。” 卢家被查封。 虽然卢霆卢轩暂时被关押,具体判罚还没出来。 但经此一事,卢家西北百年经营算是彻底毁了。 卢霆嫡子老大在江山生意做的不错,李武说:“卢霆这兄弟俩一个强悍,一个精明,卢家往日里是何等煊赫,西北世家无不俯首听命,如今就这么没落了……他们倒是好算计。” “把存款拮据这些要命的东西,藏起来,朝廷抄家没抄出来,只要案子一日没断,西北的有钱人们就日日提心吊胆!” “待过几年,风波平息了,卢家老大再回来把东西取出来,照样可以摁着其他世家的脑袋叫他们听话!” 谢宁低着头,嗯了一声。 李武继续道:“早几十年你是不知道卢家有多狂,我李家的商铺被他们硬生生抢走好些,买卖也被挤兑得干不下去,要不是我夫人娘家在江南有根基,李家如今的产业大半都得被他们抢走。” 谢宁依旧没抬头。 回应他的还是嗯嗯两声。 “时移世易啊……”李武高兴地搓搓手,“一想到这俩老臭虫下狱,我真想喝几杯,谢宁,要不咱俩……” “你看什么呢?” “这什么人写的字跟狗爬似得!” “这是隆昌号全国十六个分号大掌柜的签名字体。”谢宁说:“每个票号的掌柜签名颜色都不同,李大哥你看这里,咱们云州票号大掌柜签名是蓝色,每个票号钱庄出来的存根证明颜色也不一样!” “哦……这个我知道,色(sai)不同就代表出来的地方不同,票号不同!” 李武点点头。 转而又拧眉道:“每个票号的存根结局都不一样,就算咱们拿着卢家十年钱的借据存银票据,可万一他们都在其他州府取了银子呢?那也不还是没有卵用?” “李大哥,你是不是吃完饭就拉屎?” “前后超不过半个时辰?” 李武:“……嗯,不啊!” “你为啥怎么说?” 谢宁白了他一眼又扒拉了一会,摊开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文字道:“咱们大宴每家钱庄的票据纸张都不一样,银票上的卡戳在储户外人看来绝无仿冒的可能,也是震慑的一种手段,可实际上,票据真假都是养了几十年的家生子,伸手一抹就知道真假了。” “你看这里,我之前以为票据的纸张大概是株纸混上蚕丝做成的,但卢家的票据用纸明显工艺更精细,是猪毫杂糅了蚕丝再加上青蒿汁液混上株纸制成的,青蒿和猪毫在嗅觉触觉味觉上都能轻易分辨。” “你再看这里,这里详细记了票据纸张的配比,还有格式印章的材料。” 金银铜、象牙每种印章印出来的样式、纸张留存的痕迹都略微不同。 给李武详细解释门道。 谢宁也不由得感叹一声,“到底百年世家,真的不一样啊!” “祖上以文起家的到底是不一样,就个票据都能研究出花来,不像我李家的祖宗靠砍人往上爬……可知道了这些玩意有什么用?” 李武跟着感叹了一声,猛地一拍大腿道:“现在咱们有了票据的做法,就是说、就是说……” “就是说,可以原样复刻,虽然是十年钱的拮据存根,但只要知道谁取了谁没取,剩下的不是由得我们拿捏?”谢宁合上账本宝贝似得塞进胸前,他挑眉看向李武道:“大宗银子的进出,大掌柜必然了如指掌。” 卢家的大掌柜们此刻必然在笆篱子里蹲着。 谢宁朝李武抬了抬下巴说:“李大哥,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 拿捏了西北世家大户们的存银明细,就等于拿捏住了西北所有银子流通的命脉,虽然只是冰山一隅,谢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用,但秉承着贼不走空,绝不放过的原则。 也一定要把隆昌号的存银子明细搞清楚。 另一边。 云州府衙,乡试试卷批阅如火如荼地进行。 云州府贡院两千个考棚,两千个席位,全部坐满,还是在一部分超过五十五岁的往届落地秀才被刷掉的情况下,由此可见阅卷工程何其庞大,云州府教谕、白鹭书院全部出动,日夜批阅。 考生们的试卷,由书院的教谕先进行字体、卷面脏污等基础筛选。 然后才会进入正是阅卷。 正式阅卷由当地官办书院教谕进行第一次筛选,选中者试卷搁置桌案,落选者试卷被投入桌下的大筐,进入箩筐的试卷也并非再无机会,这部分落选的试卷,也会再次进行筛选,但一般也就草草而过,除非真的好文章被遗落,这部分也叫‘搜漏卷’。 过了教谕们的一道筛选。 才是正式的乡试阅卷,乡试阅卷由主考官主持,同考官一起进行阅卷,乡试阅卷相比各地府城衙门学政,山长定夺名次,更加慎重重视,除却主考官出题时的中心立意考量,还有其他四个方面: 理、气、辞、法、 理——考校考生对四书五经基础的掌握情况,也就是对科举基础经典的思想理解。 也就是说,将来朝廷当官的人,给皇帝打工的这个人,听不听话,思想到不到位? 辞——就是考生的文学基本功。 若没有遣词造句的能力,那趁早回家种地! 法——则是八股文的运用。 这种屎上都要雕出花的文学创作,也是要比个高下。 气——才是考生真正的才气。 从文章中判断考生的思想才情,高度境界! 四项全满,清真雅正,四项全部出挑,才能在上千名考生中跃上龙门,获得举人功名。 第279章 天生就是做皇后的命 做到以上几点,同考官才会在试卷划上红圈,也就是可圈可点,考生的试卷才有机会进入主考官,副考官的法眼。 府衙里的灯火彻夜不眠。 李海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为防范失火,阅卷室里炭盆摆得少,他冻得直抽鼻子,怕徇私舞弊,热水也不让多喝,一天拉屎撒尿都得在屏风后面的桶里,又冷又遭罪。 这待遇简直跟谢氏族学没法比。 大腿以下都要麻了,李海生想脱了靴子,将脚掖到大腿底下暖暖都怕被骂。 但就是这样一份书院助理薪水微薄的差事,还是他女儿在马通判那里苦苦求来的。 李海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都糊了,为了生计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 其他教谕、主讲、助理都在兢兢业业地批阅。 李海生只想混时辰,赶紧放出去拉倒,他心里想着,老子当年买考题中的举人,字都比这些自己考上来的好多了,什么鸟玩意! 黑叉,扔框里落选。 这个也是,狗屎玩意,扔框里回家吃屎! 李海生虽然消极怠工,但往框里扔的试卷的速度可是不慢,相反的他看谁都是狗屎的心态下,阅卷量可是比其他人高了许多,为此上午的时候还被主讲表扬过。 “闻古先帝王之治天下,莫不以敬天勤民为务,以明伦厚俗为急,故汲汲于求贤者,凡以为此也……” 李海生眼眸倏然瞪大。 身体为之一震。 身体像被电击了一下。 所有困意瞬间消失。 ……是谢宁的试卷!!! 李海生顿时内心狂喜,高兴得恨不能原地跳起来。 像是不相信,谢宁能这么快落到他的手里,他还反复将试卷翻了个好几个面查看,动作大的惹得邻桌的教谕侧目称赞,“李助理阅卷真是认真,到您手中的卷子都被如此查卷好几遍,即便真的落榜了也是实力不足啊!” 李海生浑身汗毛刷地全部竖起来。 听完隔壁教谕的话,他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教谕说的是,都是寒窗苦读出来,这份辛苦当年咱们都经手过,哪能不认真负责呢!” “说的是,说的是!” “那我便不打扰您了,李助理咱们先各自忙!” “好好……” 李海生唇角笑意不断扩大。 谢宁的试卷他连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扔到了框里,若不是旁边有人他都想伸进去踩几脚,浇泡尿! 让你狂! 让你断了我李海生的生计! 没了举人功名,看你是个屁! 远在宿川好吃好喝的谢宁还不知道,自己慎之又慎用了无数心血的试卷,被人当成擦屁股纸给扔进淘汰的框里,京城刑部的人对卢家的人轮番审问,李武只能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去撬开宿川隆昌号大掌柜的嘴。 因是乡试,廖吉昌人在云州。 谢宁独自一个人给师娘拜年后,就在廖府里住了下来。 距离乡试放榜还有半个月,他打算等隆昌行的掌柜松口再回去,乡试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是松了,谢宁闲来无事研究了好几个妇人生产急救药,搓完黑丸子,就派人给老家李二柱给送去。 算算日子,李二柱的小妾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正好给保全李二柱小妾的同时,给他媳妇生孩子打前站。 师娘赵氏心疼他考试辛苦,一天三顿饭地伺候,吃的谢宁脸上的肉都回来了,吃饱喝足就泡在丝绸厂研究隆昌钱庄的票据纸张,为避免太过无聊,还跟吴俊源通信作诗骂人。 不带脏字。 从花草骂到四季,再用诗词歌赋做淫词艳曲。 京城盯着谢宁的太子和三皇子等人,做梦都想不到,不远千里鸿雁传书的永州解元跟西北小三元,花费大量车马钱就是在攀比这些玩意! 卢家出事,卢家老大迟迟不露面。 卢霆在牢里承受不住,大骂谢宁,这事儿传到谢宁耳朵里。 方大川说:“这老不修,直接找人弄死他得了。” 谢宁喝了一口酒,挑眉慢悠悠地说:“用不着,我与卢家没有深仇大恨,不过立场不同,此时弄死他们风险太大,等一切尘埃落定的再说!” “也是……” 俩人在沉月楼二楼雅间喝酒,推开窗映入眼帘是后院雪景湖光,方大川打了个哆嗦将窗户关上,他说:“你知道不,今年因为你的建议,还有联合老李搞的那个家禽计划,今年宿川乡下几乎没人饿死,卢家倒台之前,不少农户就都跑回来了!” 其实不光卢家。 当初旱灾被迫卖身为奴的百姓,基本都返回到自己的故乡,借由官府搞的家禽发放,安居乐业虽然还谈不上,但家禽的麦麸糠皮倒是让百姓们大大缓了一口气。 “那很好啊……” 窗外的风吹散酒气,谢宁眯着眼睛。 方大川酒量明显比他好多了,他又道:“廖大人可能没跟你说,咱榷场这边跟安边已经另开了一条商路,胡人销不动的东西就卖到他们那边去,他们那头穷的叮当响,啥啥都要,才过完年咱的木活厂就因为农具赚了不少……” “嗯嗯……” 谢宁趴在窗台上两眼眯缝,显然已经醉了。 安边。 胡文昊等胡家人刚来的时候,还心有戚戚,心中因为安边这等野蛮落后边塞,会让他们好不容易安顿好的境遇一落千丈,可年轻的安西侯跟他们想的太不一样了。 这位侯爷,出乎意料的年轻。 看人用人不先考校才学、人品,先算命。 从谢大人哪儿转投他这里的胡家人,各个都被他相看了个遍,结果还好基本都留下了,就连之前足不出户的胡娡都给安排了个账房文书的活儿,只有堂妹胡文殊被安西侯盯了老半天,然后找了个老宫女来单独教习伺候她。 起先,胡家人都以为这位年轻的安西侯看上了胡文殊。 毕竟他那样年轻。 胡家没出事的时候胡文殊因为命格的事,被各路王侯踏破门槛。 可半夜下来,胡文昊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卧房内。 赵云瑶淡漠地躺着,两只眼睛跟死了一样地盯着棚顶。 杨惑刚伺候完她一波。 她还是一句话不同他说。 杨惑无奈坐起身,身体上全是赵云瑶受不住的掐痕,“我找人特殊照顾家丫头,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是她天生凤命,尊贵无双,是天生做皇后的料。” 第280章 乡试,大儒找不到谢宁的试卷 “瑶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杨惑光着膀子强行将赵云瑶的脸扳过来,赵云瑶的眼神没那么空茫,杨惑低头在她过度激动后的红唇香了一口,“我七岁就想讨你做媳妇!” “就算你会嫁给我二哥,我也会把你抢回来!我又怎么可能会看上胡家的那个丫头!” 这等一点脸不要的话,赵云瑶不知听了多少便。 可再听还是想忍不住啐他一口。 “天生做皇后?” 赵云瑶出身皇室,对皇家遴选皇后的条件十分清楚。 以现在胡氏女的出身,将来能当皇后? 她不信。 “不相信?” 杨惑问。 赵云瑶摇了摇头。 杨惑身体滑下去,手不老实地在赵云瑶肚兜地下的肚脐上画圈圈,“我拜入道门学艺,武功排兵布阵的都不是最好的,学的最好的是奇门术数,这天底下除了我自己算不清,还没算错过任何一个人!” 赵云瑶听他这么说,视线有些震惊。 杨惑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当年我开挂第一个算的就是你跟我二哥的姻缘,要不你以为我爹把你定给我二哥,我就只是绝世三天而已?你赵云瑶合该就是我的媳妇,老天爷给定的!” “至于那胡家女……”他冷哼一声,“我不过借她一段姻缘,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三年前异动,杀破狼坐命主异动杀破狼星动之后便是荧惑守心,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荧惑守心? 经过半月点灯熬油,正式阅卷终于结束。 长长桌案上摆着本次西北乡试,进入前二十的试卷,本次乡试前十名,夺榜解元也从这些试卷里酌选择而出。 “杀破狼星动……”同为副考官的翰林院学士苏玉敬,无奈地说:“蒋大人,这是科举乡试不是你们钦天监遴选官员!怎能因这一道星衍偏门题目,就断言西北学子没有当得解元之名的考生!因为这拒在排名上盖章签名,您这也太偏颇了!” 四周鸦雀无声。 所有同考官,眼观鼻鼻观心。 连资格最老的主考官付老都不发言,解元之争,他们选择当哑巴。 “解元之才,乃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如此才不负陛下期望,若非全才,若只是这等泛泛之姿本官怎敢叫他们将来跑到京城会试,陛下跟前丢人!”蒋硕也是气的不轻,他原本被钦点此次西北乡试主考官,本是广收高徒,扬名他蒋才名的大好机会。 本来西北这等偏僻地方生源的水平,在他心里就是那样。 能搭上他蒋家的才名,在他看来都算占便宜。 可如今他不是主考官了,还管那些个,一切按照他心底里的标准来。 西北众多学子,在他口中被形容成泛泛之才,这话一出,谭佑铭等西北学政、山长全都皱眉侧目。 蒋硕似乎也察觉到有些失言,他话锋一转道:“天问题怎就是偏门了?三年前杀破狼同宫星象异动,你们谁人不知杀破狼之后便是荧惑守心!我以杀破星动出题火星逆行接近心宿二,以提前预警军政变动,这有什么问题!” “蒋大人!” 谭佑铭锵然起身,目光深然地盯着他,“蒋大人还请慎言!” 谁不知,荧惑主帝崩。 乃是朝代更改的厄兆。 这位蒋大人可他娘的是真敢说。 “好了。”付博先起身冷肃地说:“今日先将后十五名排出来,剩下的明日再行定夺!” 平心而论,西北生源的水平没有蒋硕说的那样上不去台面,西北地处偏远,教育资源落后,相比南方还有几个科考大州肯定是要差一些,但也没那么差,相反的不少同考官还认为,西北的秀才水平远超他们的预期。 尤其这些考生的字。 那可真是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顺眼的程度。 虽不是各个出挑,但行文字体,明显是经过反复训练的。 再有文章,他们心里都清楚,此次乡试的题目有多难。 三场考试的题目,主旨互相关联,而且出题方向很是迷惑,若非胸有丘壑见识广阔的秀才根本看不出其中深意,再加上本次科考加入了那么多筹算、治河修桥,还有一道天问题,难度简直比京城的乡试试卷都高。 能答成这样不错了。 前二十名的试卷,不、进入前五十名的试卷,付博先全部亲自看过了一遍。 不是说这里面,没有优秀的,但就是差了一点…… 至于差的是哪一点,付博先心里十分清楚,差的就是当初初见谢宁院试试卷的那种满篇才气四溢,纵横冠宏的意气风发。 付博先撂下一份字迹公正到严苛,文章诗文已然绝佳的试卷,暗自叹了一口气:谢宁……此子到底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谭佑铭作为乡试州府的第一负责人。 虽然没有评定乡试名次的权利,但所有排在前头的试卷无一漏掉,他全仔细看了,这些试卷里其中不乏,他文风熟悉的秀才,还有往届的才子的试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谢宁的试卷呢? 虽然西北本次乡试几乎每张试卷的字迹和行文,都跟他是一个路数,很明显是模仿而来。 但那些一眼瞧过去就惊艳的字迹,他保证没有一个试卷是谢宁的。 如果说其他的考生秀才,是拔尖中的优秀,那谢宁的才气则是优秀中的优秀,拔尖中的拔尖。 以谢宁的心胸,才学,又在廖吉昌这等节度使手下,打磨了半年的天才,他的试卷竟然连前二十都没进来? “怎么会呢……” 同样不解的付博先闻听,谭佑铭喃喃出声,下意识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 皆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蒋硕憋了一肚子气,狠狠剜了一眼苏玉敬起身走了。 此来西北督考,他是奉三皇子之命,三皇子并未剑指任何一名学子。 但从京城错综复杂的消息里理出风向,乃是在朝堂打拼的第一本能,既然那名叫谢宁的秀才入了太子赵奕的眼,便不会再是三皇子的棋子,与其将来敌对阵营为乱,不如将他出头的机会直接扼杀。 可如今看西北秀才的水平也就不过如此。 那个姓谢的秀才,水平更是不咋地。 还廖吉昌这等殿试前三名,封疆大吏教导出来的学生呢…… 就是可惜了,他没能在此次乡试中,挑选出符合心意的学生。 冷风一吹。 罢了、罢了! 蒋硕心头怒气下去了许多。 主阅室旁正在进行‘搜漏卷。’ 白鹭书院的主讲和教谕们正在进行对落榜试卷的三次筛查。 李海生坐在位置上,几乎一天都没有动弹,被他恶意仍到框里的试卷,经过几次轮换都被他死死捏着,没能倒入他人之手,三轮筛查马上过去,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 听说隔壁京城来的考官们,已经在评定前三名了…… 李海生狠狠出了一口气。 额头上的汗珠都散了不少。 三轮筛查他看的眼珠子都要疼死了,偷会懒,这么累的差事,睡一会没人会发现的。 第281章 没有谢宁的文章 解元不点也罢 蒋硕踱步到了隔壁,书院主讲卢教谕向他报告三轮筛查即将结束,待名次可以擢升的试卷拢好就可以进行低等名次的评定 卢教谕话才说了一半,眉心就如夹死苍蝇一般皱起。 原本安静到只余纸张翻阅声音的大厅内,突兀地响起刺耳的呼噜声。 竟然敢在这时候睡觉! 卢教谕瞬间目光就锁定在扬下颌睡着的李海生身上。 “大人,抱歉,我这就责罚这名助教!” 蒋硕摆摆手,“无妨。” 乡试阅卷工程巨大,这种强度之下偶有承受不住睡着的也很正常。 前朝元老卢家出事,蒋硕没出京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此刻对面站着的也是卢氏子孙,蒋硕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最终倒也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 百年卢氏。 想当年如何煊赫。 一朝陨落入大厦倾颓。 还是败在一个寂寂无名的秀才之手,叫人何等唏嘘。 蒋硕心里装着事脚下一个不注意,将过道上装落选文章的箩筐踢倒,旁边教谕见此立刻要将地上箩筐散落的试卷拾起,本来几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举动,倒了个筐子而已,蒋硕摆摆手弯腰那一刻,李海生哈喇子挂在嘴边,一无所觉地坐着美梦。 一筐落选试卷,蒋硕才捡起第二个,身体倏然死死定住。 距离他眉目不足十寸试卷上的字迹,笔锋、文体,全部叫他身体猛然巨震,周身血液几乎在此刻凝结,他保持弯腰的姿势好一会都没动,直到那一页文章下面的字迹被压住,他才抖着手将试卷拿起来。 试卷之上,字迹锋芒毕露,沟壑之间气度尽显。 蒋硕几乎是心神颤抖地迅速找到自己出题的那一篇。 “以天象为镜,观兵戈之兆,狼星昼现,主大凶,然去岁西北与胡人一战,蛮人王庭尽毁,扬大宴天朝威仪。吐蕃累年兵戈,安边强弩出征去岁大捷。贪狼犯轩辕,破军贯天市绝非我天朝之相,星变不足畏,人谋不可轻……” ”古之兵者,上应天文。亦绝非不是天朝大宴四海宾服之异象……欲复太祖神威,复万国来朝之盛世景象,鄂国金佗稡编有言,贪狼耀芒,遂破龙且,星变奏疏:杀星犯斗,宜固守九边。” “臣以为,破此局应大赦边关死囚,关中广开良善之举以慰永州暴乱枉死……” 这文章…… 这文章……斗数星衍开始破题,言杀破狼星象虽主兵戈,兵马异动,天下杀劫,但观当今大宴边关局势,乃是应是邻邦蛮夷而非中原大宴,文章字字珠玑,从破题到立意,再到兵戈内政,完全符合蒋硕出题时的畅想。 作为观测星象,授时历,定节气农耕的皇权辅助部门。 钦天监向来好事捞不着。 打仗了,闹灾荒了,倒会找到他们的头上。 可从未有人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与其谈厄色变,不如自省其身,提早防范。 蒋硕从最初看见这篇试卷的惊艳,再到五内震撼,然后所有的惊艳震撼之情犹如引线,迅速将胸中滔天怒火点燃。 ‘哐!’ 地一声。 桌子为之三震,屋内所有人全都被惊吓得震惊看过来。 李海生睡得正香嘴角口水挂出来老长,他被震醒,迷蒙间睁开眼,就见一名陌生的官员站在他跟前,怒容上脸其震怒仿佛是他宰人家的亲娘。 “怎、怎么了……” 还怎么了! 他娘的天塌了! 此时所有的教谕助教,主讲全都站了起来,被副考官的威压吓得战兢不知所措。 旁边教谕看不下去,乍着胆子扯了扯黄海生的衣角说:“还不赶快起来!这是副考官蒋大人!” 黄海生后知后觉,一刹那浑身冷汗直流,蹭地起身,“蒋、蒋大人……” 蒋硕寒沉着一张脸,怒容必显,指着黄海生骂出了这辈子都没出口过的脏话,“蒋你姥姥!!” “将如此优秀的文章落第!” “你是怎么……怎么敢的!” “你踏马的……你踏马的……” 蒋硕脏话大骂犹觉得不足以宣泄胸中怒火,撩袍抬脚照着李海生的胸膛就是狠狠一脚,李海生被一脚踹出去老远,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变故给弄懵了。 “来人!” “将此人给本官捉拿下狱,过后再审!” 踹人的那一瞬间,蒋硕都没忘了把试卷好生放在桌案上。 他气到浑身哆嗦,指着完全愣住的卢教谕怒道:“搜漏卷,再增加两轮,若再有像此番恶意剔除考生试卷,本官绝不饶恕!” 隔壁屋子。 两名同考官就前五名名次吵得昏天黑地。 历来堂议试卷,都是因为考生水平孰高孰下争论不休。 但此时,好几个同考官,都因为拿不定前三名而争论个不停。 照他们的看法,这几份试卷水平差不多,若说是其中有盖过其他试卷的只有两张,只有那么两分能品出付老上下承题的主旨,剩下的试卷全都是山来就山,竹当破竹。 答题全无一气呵成。 但这两份卷子,其中内容,不分伯仲。 文章当然是优秀的,但是优秀的太过平均,叫人品不出其中的出彩来。 “付老,依下官之间,这名试卷当得本次乡试案首,您看他每个考题都从民生赋税出发,完全是按照您的出题思路来的。”一名同考官道:“您看他的诗句十分出挑,文章对仗有理有据。” “我不同意!” 另一名同考官道:“分明是这一份更优秀,作诗并不能作为治理一方父母官的考校标准,付老您看这份试卷,修桥铺路乃是地方父母官涉及百姓关键,他这两道题答如此优秀,断案律法,筹算也都是每一道都没有错处!” “付老,依下官看,这名秀才的试卷绝对可以当得本次乡试的魁首,云州解元!” 付博先一言不发。 这俩同考官争论的试卷,他全都看了。 而且能看得出来基本功都十分扎实,各项都挑不出毛病来。 但文章这东西就好比品美人,见过绝世惊艳的了,一般美丽不过尔尔,轻易不能打动人心。 苏玉敬起身拿起那两份试卷,他道:“距离放榜还有一日的时间,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剑拔弩张,都消消火,消消火……” 第282章 解元之争 “科举阅卷乃是按照,理、气、辞、法严格评定。”赞成以赋税为先的同考官有理有据地道:“税法乃国之根本,这份试卷字迹严整,八股对仗出色,理、辞、法各项都优于其他试卷,若此等试卷都不能评得本次乡试解元,那可真不知科举四项评定到底有何意义!” “你也说了!理、气、辞、法,那庄考官,那我问你,若你建议的试卷考生真如此优秀,那气呢?”张考官争得面红耳赤,“那这名考生的才气呢?这份试卷我不是没看过,若按照评定方式,他答的四平八稳,若论公正那本次进入前二十的试卷都不差!” “照你的意思,难道要将挑不出错处的试卷都提成解元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们都是京城翰林院编纂,到西北来出公差,跟西北本地的学子八竿子打不着,都是清高读书人自然对阅卷要求无比严苛。 尤其是这位庄考官,在屡次想要去看望曾经同僚胡文翰被这位张考官警告之后,他更是心中有气。 所以,在两份卷子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必须据理力争。 反正都不够他心中的解元之才。 第二一二没所谓。 但他一定要跟姓张的争个高下! 庄考官道:“之所以按照理气辞法要求阅卷,乃是为了公平起见,我举荐这名份纸卷为解元,难道不知道他缺少才气吗?张考官,容我提醒你,这些乡试擢选出来的举人,将来都是跟你我同朝为官的!若不务实偏科土木工程筹算,定然不是全才,朝廷举办科举难道只是为了工部选拔人才吗?” “你……” 张考官被怼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俩人争得不分高下。 但长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心里也明白,是本次乡试实在是没有惊才绝艳的试卷,才在一堆四平八稳里头挑出来这么两份水平差不多的评选解元,若是廖吉昌在这里。 哪怕是李成勇本人在这块都能立刻分辨出,这两份试卷,以赋税为先的是季俊山的试卷,另一份筹算出挑,律法断案得宜,工科优异的则是院试第二名席凯的试卷。 苏玉敬被这俩人争的脑袋都疼。 “行了,行了都别争了。”都说了叫明日再出结果,简直是在西北官员跟前丢脸,苏玉敬本打算晚上这俩榆木脑袋喝点酒说和说和,看来是不得行了。 他两手摊摊道:“把试卷拿来本官看看!” 二人迅速将手中的试卷递过去。 房间再度安静。 全程作为主考官的付博先都没有说一个字。 仿佛第一第二他根本不在意。 解元之争,吵得这么激烈,苏玉敬也不禁三刷试卷,认真起来,一篇策论两三千字,再加上小题九道、诗词使得这次阅卷过程格外漫长。 苏玉敬先是笼统将两篇试卷整个看一遍。 然后再每道题逐个比对。 最后他食指点击桌面,将两份试卷推到付博先跟前,弓腰谦卑地说:“付老,下官觉得庄大人提议这份试卷就很好,您看看……” 有了苏玉敬的建议。 本次西北解元之争,基本盖棺定论了。 张考官顿时脸色漆黑,脸如棺材。 庄考官则是,连额头上的头发丝都带着得以。 看,还是我的眼光毒辣,你这等连往日同僚情谊都不顾的人,挑中的文章也是不行! 能为三朝帝师的人,头脑岂非寻常聪明人可比。 付博先不过目光略微扫扫,就能回忆起当初第一次翻阅时候文章的情境,以及笔者带给他的第一感觉。 两份试卷各有高下,但去没有一个能切中付博先,当初出题的核心想法,他冷淡地盯了试卷两秒,就在所有人都屏息等着他下定论的时候,房门砰第一声拍开。 蒋硕脸色涨红,头发乱飞闯进屋内。 气息都没喘匀,第一句话便是,“解元可是评定了!” 屋内大小考官,全被他突然冒失的举动惊到。 谭佑铭一眼就看见他手中的试卷,电光火石间产生一股极其强烈的心灵感应,他蹭地起身,“还没有!可是发现遗漏的优秀试卷!” “是遗漏!” “是被初筛教谕恶意剔除的试卷!”蒋硕额尖冒汗,将试卷飞快摊开在桌案上,霎时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他当然是指着自己最满意的一道题,“看,这名学子的文章!” “他说什么?” “他说,杀破狼星象虽主兵戈,兵马异动,天下杀劫,但观当今大宴边关局势,乃是应是邻邦蛮夷而非中原大宴!”蒋硕神态几近癫狂,点着那道星象题道:“他说!古之兵者,上应天文。欲复太祖神威,复万国来朝之盛世景象!” “贪狼耀芒,遂破龙且,星变奏疏:杀星犯斗,宜固守九边!!” “哈哈……”情绪剧烈波动之下,蒋硕竟然狂笑出声,“自来星衍之象对应江山气数,但是所有人都忘了!警醒纲纪,提早防范乃是一切根本!” “你们再看这!” “这名考生的字迹,本官知道,你们都感叹于本次西北考生的字迹工整,你们看看他的,看看这份试卷,虽是馆阁体,但考生的文风笔触刚毅得宜,遒劲如松!这等书法水平若非大家指点,累年练习绝无可能有如此造诣!” 房间内所有考官啥时间都惊住了。 如果说他们是被蒋硕突然发疯失态,但当试卷摊开看见的一眼开始,就没有一个人不震惊于这份试卷上的字迹,甚至都有些忽略了文章本身,没办法,蒋硕突然拿来这份试卷上的字迹,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正如蒋硕所说,这份试卷上的字迹,劲如青松,勾勒之间刚毅得宜,实乃得前年王家之真传。 “你们再看这!” 试卷翻页,蒋硕指着筹算题道:“这道题是本官出的,不瞒各位说,这道筹算本官只能验算八个步骤得出结果,可你们看他的!他竟然五步!五步就以参商得出准确的结果,而起他的这个算法,刚才我核算过准确无误,甚至可以纳入筹算要典从此流传下去!” “诸位考官!大人们呐!若此法得以流传,那山河测绘岂不是大大节省人力物力!” “真、真有这么神?!!” 张教谕方才举荐为解元的那份试卷,筹算和工科就已经做得很好。 以他看来,许多以文擅长的翰林院部分人都答不出如此准确,但蒋硕拿来的这份答卷竟然会把算法优化至此? 这到底是什么人的试卷? 这样优秀的试卷又怎么可能会被刷掉? 第283章 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 若是这样的试卷都落选了。 反而叫泛泛之辈得了本次乡试解元,若是来日考题公布,但看这名考生的字迹文风就绝非一般出身。 若是他家境贫寒,倒也还好。 就怕是哪个大人物的子嗣,若是叫这等试卷流掉,将来考生的家人闹开了,他们哪个兜得起? 谁不知,西北乃是赵氏皇庭老家,要真是那样…… 张考官不禁看向庄考官,二人同时脊背惊出一身冷汗。 一直沉默对本次乡试态度淡漠的付博先也看了过来,“把试卷拿来。” 就在试卷转移的功夫,谭佑铭只瞥了一眼,就立刻知道这份试卷出自谁人之手! 是谢宁的试卷! 谢宁的试卷怎么会被刷掉? !!! 以谢宁之才长眼睛的都不会将他的试卷当成擦屁股纸,扔进落选框里。 怪不得前二十的试卷里,他一直没看到像是谢宁的试卷,原来是被人恶意刷了,好啊……西北乡试,竟然还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作妖! 简直活腻歪了! 试卷摊开,才第一眼付博先一直紧皱的眉头就顷刻展开,试卷上第一道题第一句就让人赏心悦目。 第一场考试的题目,付博先出题的时候,就没多考虑会有多少考生能真正察觉到其中深意。 第一道大题:康庸外重内轻,远盛外请内重,各有得论。 乃是从史料出发,以前朝之为鉴,论当今军政利弊,这份试卷开篇第一句便是:报任安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才短短两句话,付博先骤然坐直身体。 刹那间仿佛雾霭沉重,眼前倏然清明,他端正姿势仿佛看见了什么隐藏于世,第一次见到如此般洗髓伐神的文章一般,当下就狠狠拍了一把桌案。 其他同考官,方才只是跟着神经质的蒋硕看了几眼试卷,就已经被震惊不得了。 可他们的反应都远没有付博先现在的大。 能让三朝帝师就如此动容,震惊的文章到底是何等惊才绝艳? 其他同考官,连同蒋硕,谭佑铭都不由得纷纷挤到付博先身后伸长了脖子盯着试卷看。 页面依旧停留在乡试,第一场,第一道大题上。 只是一眼,谭佑铭这个科举走出来的佼佼者就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 他知道谢宁有才! 知道他是西北百年难出的小三元! 之前也见识过他的才思敏捷,但却从未想到,谢宁他……他竟有才至如此! 有同考官不禁念出声: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 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 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 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 直到那名同考官念完,整个府衙房间内一点声音都没有。 极度的安静持续了很久很久,之后,付博先才翻开第二页。 第二题:盖闻古贤帝王之观人,莫不敷奏以言,明以试功。 劝谏帝王用人之道。 这道题试卷提出的观点,他们从未听说过,从心出发? 试卷上答: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心正而后身修,仁心为政,天下归之。 简而言之:心术,决定吏治。 若当政者,心术不正,则上行下效,再好的制度,心术不正也没卵用。心为根本,迹为枝叶,政策、法律是外在表现,若贪权、徇私,什么律法都没用——心迹合一。 乃为仁心治国的核心根本。 苏玉敬看完这篇文章,后背的汗都透了,想他在翰林院十几年,见过高才无数,还从未有人敢讲上梁不正下梁歪讲的这样冠冕堂皇,叫人不禁想拍案叫绝。 是啊! 自古中原政权衰亡,皆是从个别帝王心术不正开始。 为天地共主者若是心术不正,识人不清,那必定朝堂乌烟瘴气,家国颓危已! 继续往下看,剩下几道题,断案,治河答题,行文政务处理的角度老练得,仿佛当了几十年地方知府县令,叫部分纸上谈兵,只拿笔杆子的同考官们,觉得震惊得同时,更觉得汗颜。 这份试卷上,第三道小题旱灾年间,倒卖妇女为他人妻的案子,寥寥几笔,断的明明白白。 女性乃为此案苦主。 并未那被骗了银钱的懒汉。 河道治理小题更是,将劳力钱粮,算计得明明白白,文章中点明,若想河道清明,堵不如疏,保证土地收成乃是重中之重,若因重徭役导致粮食减产,大批量劳工丧生,则得不偿失,民怨沸腾。 莫不如叫百姓休养生息,好生种地。 以商税代徭役,发展地方经济最为重要。 河道危险,先以百姓安危为前提,若汛期将至,可转移百姓徐徐图之,万不可能痛上加痛,叫百姓流离失所,粮没了人更没了! 仅仅第一场考试的答题,就叫人呼吸急促,不禁拍案叫绝。 苏玉敬不禁惊叹道:“此子文章简直惊为天人,别的不说,单凭他心迹合一,仁人治国就开了天下文章之先河了,付老,以下官看来,这份试卷当得西北乡试解元的不二人选了!” 付博先没说话。 其他同考官心中也十分清楚。 这份试卷的光芒,已经完全将其他试卷比下去,这篇试卷一出场其他的就半点胜算都没了。 方才争论不休的庄考官,张考官更是心服口服,仅仅一场考试的答题,就水平高到这种程度,早知道,他俩刚才面红耳赤更个什么呢? 付博先像是终于盼到了自己期望的。 老头的面容从未如此和煦。 仿佛抱了重孙子一般,眉眼和蔼,嘴唇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握着试卷不撒手,轻声道:“你们都先散了,我还没看完呢!” 主考官,副考官:“……” 其他同考官:“……” ……好文章谁不想一睹为快! 也不能你一个人看,其他人站着抻脖子都嫌碍事? 所有考官期期艾艾地舍不得走似得,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284章 好大一片雪白的山 宿川鸿宴楼。 谢宁啜饮着酒中杯,对面坐着最近因为倒卖粮食一案,全身而退的高家下一任家主,高琪琛。 入冬后大雪频发,大宴百姓尚且因为连日大雪过的苦不堪言,塞外草原放牛的那帮人就跟别提了,卖牛卖马也得吃饱饭,因此高家在榷场生意中跟胡人狠狠捞了好几笔大生意。 “之前我就想找你来着!”高琪琛面上颇有意气风发的味道:他勾唇笑道:“去年秋天哄吵粮食一事,不少世家都元气大伤,再加上你的手段,李家如今已经脱胎换骨,风头无量,完全是当年正盛时期的卢家。” 西北政坛谁人不知。 谢宁跟李家是穿一条裤子的。 而谢宁是节度使廖大人的高徒。 有权既是有钱,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谢宁表情认真,看似在听高琪琛说话,实则心思全跑家里惦记怀孕的媳妇了,妇人有孕五月以后,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胎儿在母体中飞快成长,胎动也愈加频繁。 他儿子之前只是在娘亲的肚皮里偶尔动几下。 他还没跟自个儿子隔肚皮大手对小手呢! “以如今李家的实力,跟高家联手完全可以瓜分卢家在西北剩下的产业!”高琪琛喝了口酒颇为遗憾地道:“只是没想到此次调查卢家案件的人都是京城里来的官员,我听说都是出自詹事府……” 谢宁眼眸微微动了下。 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今大宴天下,世家豪强遍地,朝廷与其说是跟各地世家都护府是上下辖制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合作。 漫长历史洪流,世家根系彻底被杀断之后,才是进入到皇权与官员的雇佣时期,到了鞭子朝代更是一家之天下,普天之下不论出身皆是一家之奴仆,改臣称奴。 西北乃大宴独一份赵氏集权之地。 论廖吉昌对皇室的中心,远在京城太子的人来接受卢家这块大蛋糕,再方便不过了。 高琪琛说:“我听说,卢家两个老的不日就要被放出来,是用了他们家前朝宰相之后,扩张来的所有产业才换得自由身……” 政治从来不是非你即我。 只有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时候,才是你死我活。 卢家的彻底倒台,也就意味着地方政权与世家第一次交手,以朝廷这边胜利告终。 风雪又起。 北风卷起雪团肆虐,一辆青灰色马车顶风独行,在寒冷得有些肃杀的街道上格外显眼萧索。 谢宁最近酒喝得不少,每每上头就觉得燥热。 窗子恰好在此时推开。 马车里的人斜眉冷鬓面容肃冷,他从未见过,但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冷淡。 仿佛是看高门大户家的一条狗。 四目相对。 匆匆一撇。 恰好高琪琛看见那人撂下车帘,他酒杯一放,有些震惊地道:“是卢家老大,卢广业!” 卢霆卢轩,这等世家龙凤人物被释放,其他小鱼小虾无足轻重,也就根本没人在意一个在酷刑拷问过程中,断了一条腿差点死掉的七旬老人。 谢宁接到宿川隆昌号账目明细的时候,距离乡试放榜还有六天。 因是天气缘故,吴俊源的书信积压好几封一起到了谢宁的手里。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好几篇的敦伦乐事,叫谢宁看的叹为观止,淫词艳曲做的都出花来了,吴俊源在京城的日子想必是相当潇洒。 最后一封信。 谢宁竟然从信封中倒出来一块巴掌大布片,还有一张一千两银票。 拿起布料片瞅了瞅, 已然跟卢家票据纸张一模一样。 吴俊源这个家伙,果然干什么都比他有效率。 放榜前两天,谢宁回到云州把暂住李家的媳妇接回家。 村里的窑厂因为大雪短暂放假,再加上过年,谢家的这帮老爷们都快美上天了,有几户之前还因为徭役赋税愁的过不下去的人家,还娶了小妾,更有甚者跑到城里青楼嫖宿妓女,被谢大利给抓回来,结结实实在谢氏祠堂挨了好几天的打。 经史子集在乡试结果没出来之前,谢宁一眼都不想看。 他闲的没事,就跑到祠堂就看人受罚挨打。 城里败家过的爷们们,总算是知道谢宁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楼里的姑娘也太好了,又年轻身段好、伺候人的花样又多,早知道当读书考科举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谁他娘的还种地啊! 谢宁冷肃地跟族长谢克忠坐在一处。 看完了打人。 他起身掠了满场苦恼的老娘们,看热闹的老爷们,对谢克忠道:“如今谢氏门楣因我一人光耀,族中的人可能不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忠叔您不能不懂,谢氏族人若再有在外惹祸累及族中的,即刻逐出谢氏别让他们来连累我!” 谢克忠听完一愣。 谢宁这话是当众说的。 可谓是一点情面不留。 谢宁走后半晌谢克忠都没有说话,最近城里最厉害的卢家倒台了,谢克忠当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怒目而视地盯着所有姓谢的子孙道:“你们一个个的好日子过了几天,就忘了饿肚子挨累的日子!谢宁的话方才你们都听见了,我这个当族长的脸上都没光!” “今日我明白告诉你们,谢宁他才是咱们谢氏最大的依仗!要是像开春那样投靠外族,给咱们谢氏宗族惹麻烦,那就别怪我不顾祖宗情面!” 宗祠外头。 村路上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响。 谢大利道:“有钱就散德行!之前我爹就跟我说过,要建立谢氏宗法,我还觉得都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怎么着都不至于在外头惹祸,今个看还是得听我爹的!” “这帮憨货有俩骚钱就管不住下半身的二两肉!” 今日没下雪。 天空蓝的都有些不正经。 谢宁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发展宗族力量也是为了日后他的后代有所依仗,但若是因此给他惹祸,那就违背他的初衷,谢氏子弟如今只是个别惹祸,谢宁厌蠢得神经都跟着不耐烦。 若是将来真的有背信弃义的,给他惹麻烦的,他绝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倏地,谢宁脚步停下。 他拧着眉,一时间都以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前头怎么会有一座雪白的山。 第285章 乡试放榜 没错就是雪白的山。 又大又白。 体积占用了一半的村路。 “那是个什么玩意?” 谢宁不禁问道。 “啊,她啊……”谢大利噗嗤笑出声,“那不是个什么玩意,那是谢耀祖的媳妇,黄家的姑娘!” “啊……!” 谢宁叹为观止,“你说那座山是谢耀祖的媳妇?” 谢大利笑声更大了,点头说是。 谢耀祖明显是在这堵着谢宁,他几步走到跟前,后面吨位的媳妇也走了过来,谢耀祖倨傲厉苒地对谢宁道:“我爷我奶呢!你把他们搞哪儿去了?” 兜头就是质问。 谢宁还没说话,谢大利就厌恶地回怼,“谢耀祖你怎么回事?脑子荤油吃多了不好使吗?你爷奶丢了难道不是你在外头惹了祸,才叫人报复到你爷奶身上,跟谢宁有什么关系?” “好歹谢宁,还上府衙找门路、找关系,你干啥了?” “还跑来质问谢宁,你好大的脸皮!” “什么叫我在外头惹了祸!谢宁他府衙找人怎么了?难道考乡试的是我?怕爷奶没了要守孝的是我?”半年多没见,谢耀祖俨然长进不少,跟谢大利对上半点没在怕,反而十分条理清晰地道:“我自从成亲之后于我夫人蕊蕊夫妻恩爱,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蕊蕊的事情!你少在这瞎放屁!” “蕊蕊你说是不是!” 那名姓黄的吨位女子,浑身雪白的绸缎衣裳将浑身肉勒得宛如七层高塔,米其林轮胎,就连睫毛都因为肥胖挤得卷翘。 她上半身贴在谢耀祖的胳膊上,嘤嘤道:“是,瞎放屁!” 哎呦我地亲娘!!! 谢宁揉了揉眼睛,简直以为自己快要瞎了。 但看谢耀祖此时对这女子的神情却不想是假的。 爱情真伟大。 世间自有真情在。 嘲笑别人的爱情是不对的。 因为外貌而怀疑别人的感情更是不对。 此情此景,谢宁顾不上恭喜堂弟,夫妻恩爱,娇妻在怀,他咳嗽了下,紧了紧刺痒的嗓子道:“谢耀祖,你没见过人?” 村路上足足安静了能有十秒。 风雪都觉得尴尬绕别处去吹。 谢大利爆发出打雷一般的笑声。 谢耀祖更是气的鼻子都歪了,竖起手指指着谢宁,“你、你竟然这样讲我的蕊蕊……” 堂弟妹倒是反应还好。 她咬着嘴唇,怨怒地盯着谢宁说:“我敬你是夫君兄长,才主动要求跟他来见你,没想到你这小三元之才,竟然以貌取人!竟然这么羞辱你的堂弟妹!好歹耀祖也是你的嫡亲堂弟!” 谢宁顿住。 倒是被这姑娘出言惊到。 他立刻正色,拱手致歉,“抱歉弟妹,方才是我无心之言,失了兄长的风度,还请弟妹不要挂在心上。” “光是道歉不行!” “夫君!” 黄氏女见谢耀祖又要犯病,肥肥的小手翘脚捂住他的嘴,说道:“堂兄明鉴,我夫君本性不坏,此前村中发生的事情也是家里做主,我与夫君并未参与其中,虽阻拦未成,给兄长造成困扰,今日我与夫君一来是想询问爷奶失踪的事情,二来也是向兄长致歉。” “都是谢家人,此前种种还望堂兄不要放在心上。” 走出去好远,谢宁都没有回神,他道:“谢耀祖倒是娶了个好媳妇!” 谢大利也点头说,“可不是,除了胖点,我看陪他绰绰有余,哎,你说谢耀祖以后能改好不?” “这可说不准,妻贤旺三代!” 谢宁压根没把谢耀祖放在眼里,好与不好的都无所谓,就是今日这黄氏女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二月初。 天还没亮,府衙门前就聚集了一堆人。 谢宁到酒楼雅间的时候,赵斌季俊山等人已经在了,让他意外的是席凯竟然也在。 “谢宁你可算是来了!” 赵斌招呼他坐下,他指着席凯道:“这位是院试名次比你低了一名的席凯,席兄!” 席凯的性子,在云州文人圈乃是一桩怪谈。 这人才高的不一定看得上。 贩夫走卒有的还能成为他的朋友。 说他淡漠,他古怪的要死。 说他钻一根筋,可要是跟他对上,骂人是他,先动手打人的也是他。 动手打不过,下嘴就咬的还是他。 席凯面颊生粉,见了谢宁宛如大姑娘见了汉子,他起身朝着谢宁目光闪烁地道:“谢兄,你好些日子来没书院了!” 有了上次。 张嘴就问候人双亲的事在先。 谢宁对上席凯,向来说话小心客气,“啊,我有些事,就没再去书院。” “可我等了你很久。” “松山茶特地给你备的,还有松江府送来的文墨也是等着你一起欣赏的。” “啊……”谢宁嗓子都抖了,连声道歉,“席兄,我真的是有事,若不然定不会辜负席兄的好意……” “可是,松山茶被山长拿走了。”席凯盯着谢宁语气满是遗憾,“那是我特地托人弄的,还有松江府的文墨也是……” 赵斌被俩人的跟傻汉子辜负大姑娘似得对话,弄懵了,他捅了捅李成勇说:“什么情况,谢宁还有跟人这么说话的一天?” 李成勇扇子遮住嘴巴,避免笑得太夸张,他双肩抖动不休地说:“谁知道什么情况,这席凯见了谢宁跟看了三天春宫似得。” 一听李成勇这么说。 赵斌立刻把目光看向,满脸诧异不可置信的季俊山。 赵斌说:“不能……我听说,席凯家里已经给定了亲了,还是京城御史台大人家的嫡次女。” 李成勇说:“好男风的娶妻不在少数,谁知道呢……有没有媳妇也耽误不了啥!” 席凯刚来的时候,季俊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同为云州本地学子,年纪相仿,彼此间见过不少次,但从谢宁出现开始,就觉得难受的要死。 他是院试第三。 席凯第二。 即便他之前得罪过谢宁,几个月朝夕相处在先,谢宁怎么会对席凯如此闻言和善? 对他一直都是冷淡至极! “放榜了!” “放榜了!” 随着楼下一阵骚动,街面上传来震耳的敲锣声。 第286章 谢宁高中解元! 雅间内几人停止闲聊,神情不禁紧张起来。 府衙大榜跟前人声鼎沸,差役将巨大红纸张贴的时候,人群更如潮水一般涌动。 今年乡试人才济济,不光有往年的热门才子,还有谢宁、席凯这种今年院试的后起之秀。 随着第一声:“中了!中了!” 谢宁的心也随之紧绷跳动,饶是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此时也不禁隐隐期待起来。 乾元二十九年,西北都护府永州乡试,举人录试名单如下: 第一百七十五名:宿川白仁勇! 第一百七十四名:云州刘济昌! …… 第一百三十三名:禹州佟大学! 第一百二十一名:潘子龙! “中了!中了!我家少爷中了!”李家小厮急疯了一样从酒楼一楼跑进来就开始大喊。 这一嗓子酒楼所有的目光都跟着奔向二楼。 赵斌猛地双掌一拍,高兴道:“成勇!你中了!你中了!” 李成勇双眼瞬间飙出泪花,“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听见没有!我真的中举了!” 谢宁倏地心上像是打开一扇门,顿时透亮,李成勇底子本来就不差,由在廖府突击折磨了这么久,他诚心诚意跟李成勇道喜,“成功恭喜!以后你就是举人了!” “我是举人了!哈哈……”李成勇高兴得畅快大笑,“多少的夙夜辛苦,终于是让我榜上有名,以后我就是举人了!” “恭喜成勇兄!”季俊山虽然惦记自己的成绩,但也不由得被此时巨大的喜悦感染。 席凯也跟着站起来,想跟赵斌谢宁一样,开怀抱一把李成勇,两条羞涩的胳膊却在空中乱划拉,干巴巴地道喜:“恭喜!李兄!以后你就是举人了,等下看看排名如何!” “是啊,排名!” “哈哈哈……”李成勇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他坐下笑着说:“要不是席兄提醒,我差点把排名都给忘了!” 李家小厮噔噔噔一口气冲进雅间,见了李成勇膝盖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满脸通红地报喜道:“少爷!少爷您中了!大喜!大喜啊!您高中乡试第四名!第四名啊!” “什么!!!” “我、我是第四名?” “我是第四名?” 李成勇这下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激动地从椅子蹦起来老高,指着自己小厮的鼻子都用手指,两眼圆睁道:“你、你说我是第四名?你、你没看错?” “没看错!” “没看错,少爷您就是第四名!” “第四名!!!”这下连赵斌都惊呆了,不禁联想他跟季俊山,他们三个赖在廖府与谢宁一同学习,连李成勇这个每天累得嗷嗷叫,没长心似得都能考了第四,那谢宁和季俊山,还有自己的排名该是多少? 李成勇同样想到了,巨大喜悦冲击得他手脚都跟着麻,他使劲咽了咽口水,问出一个在坐其他人都关心的问题,“既然我是第四名都看清楚了,那、那前三名都是谁?” “可是有我的这几位兄弟?” 此时雅间外头已经聚集了一堆脑袋,往里头看。 同样是等待放榜的家属,学子纷纷都投来无比羡慕的目光。 这可是乡试第四名啊! 能被举荐到京城国子监的岁生! “有!有!” 李家小厮两个有字一出。 季俊山彻底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俩眼珠子快瞪掉地上,急促道:“有你还不快点说!前三名到底是谁?都有谁?” 赵、李、季三家的小厮同样都是老早就去大榜下占位置。 只是李家的小厮人机灵,又带了个人,谁也没有他骑在别人的肩膀上看得清,看得准。 胸腔里的心脏猛烈跳动。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的苦读,染黑了不知多少口水缸,背诵解析了不知多少经史子集,刷了无数遍真题的谢宁,胸腔几乎就要装不住心脏。 毕竟是自己无比认真专注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认真。 不在意! “第三名,第三名是叫席,席凯!” “第三名是你!” “成勇你先别喊,先听听第二名第一名是谁!” 李成勇刚喊出声,就被赵斌打断。 说这话的时候,赵斌的目光落在谢宁的身上,神情无比期盼。 李成勇:“对,解元!解元是谁?” “是谢宁,是谢宁吗?”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着。 所有人的神经全被李家小厮的嘴牵着。 李家小厮喊道:“是谢大人!本次乡试的第一名就是咱们谢大人!恭喜谢大人!您现在可是四元,四元啊!” 四元?!! 人群轰地一声炸响。 宛如油锅里溅了水滴。 谢宁继续小三元之后,竟又摘得解元桂冠成了四元!西北几百年里出来的第一个四元! “四元?!!!”李成勇霎时间无比激动,抱着谢宁肩膀就猛地一震狂晃,赵斌也是一样扑了上来,嗷嗷跟着兴奋大喊,“我地老天爷!我的兄弟你是四元!你不光是解元!你还是四元!” “恭喜谢老爷!” “恭喜谢大人!” “恭喜谢秀才!” 雅间外的人跟着纷纷道喜。 谢宁被赵斌李成勇俩人搂得快喘不过气来,耳膜嗡嗡响,他看见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跟他道喜,给他行礼,仿佛这样的喜事人人都有份。 谢宁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 一直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所有的辛苦多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心中不禁澎湃,“我是解元了!我是解元!” 所有人都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兴奋,人群中仿佛只有季俊山一个被隔绝在喜悦之外。 酒楼掌柜的此时走了进来,笑得脸上的褶子全部炸开,“恭喜赵公子!恭喜谢老爷!恭喜季老爷!恭喜席老爷,我这酒楼可是在府衙门前开了几十年,还没哪次一个包房里的秀才规榜全中!” “这真乃天赐的大喜事!” “借几位贵人的气运,小人决定将酒楼改名位状元楼,还请几位老爷赏赏光,给我这小生意题个字!” 季俊山这会还沉浸在解元不是他,跟做梦似得。 赵斌却反应极快,立刻抓住重点问,“掌柜的,你方才说什么?你是说我们……”他手指指其他几人,有些不太敢相信地问,“你是说我们,我们几个人全、全中了?” “是全中了啊!” “全部都榜上有名!” 第287章 乡试,前四名包圆! 赵斌神情就凝滞了,他问道:“那、那我排名几何?” 掌柜的两眼笑成一条缝,“赵公子虽然没有谢老爷和几位公子的排名高,但也是排名二十一的举人……” “第二十一名?” 赵斌倏忽眉眼都跟着开了,“哈哈,我是第二十一名,二十名,也挺好!相当好!非常好了!” “那、那我呢?” 季俊山急切开口。 他方才捕捉到,掌柜的话里的重点,赵斌不如他。 “季老爷您是本次乡试的第二名啊!” “虽然不是解元之姿,但也是所有考生中的佼佼者啊!” “第二名……” 还以为自己名次跟谢宁拉开许多的季俊山,缓缓露出个笑脸,像是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题字是吗?” 王府公子在这,其他人怎么会越了他的风头。 赵斌却看向谢宁,“谢宁,要不你来?” 题首诗句而已。 谢宁开怀道:“笔墨拿来!” 雅间内已经站满了人,楼下看榜的人也很快知道,今年的院试小三元谢宁,再次连胜夺得解元桂冠,此时人就在酒楼里。 笔墨很快送来。 “今日!”谢宁满怀激荡,少年意气风发,“今日谢某题诗不讲韵律,不论对仗,只抒此时心中所想,笔下诗句也任凭诸君下酒!” 身前不管身后名! 他今日就是要放肆。 就是要狂! 谢宁的笔迹没了科举馆阁体的束缚,狂放尽显,他猛地喝了一口茶,高声喝道:“掌柜拿酒来!” 半壶酒一口气灌下去。 随着第一句诗句洛于纸上,当下四周俱是一惊。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好诗!” “好诗!” 人群当即发出巨大的叫好声。 可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接着这首诗继续对仗公正地写下去的时候,只见谢宁提笔又是一手千年绝唱,“相逢意气为君饮,细马高楼垂柳边!” 这一手诗词,虽然只有两句,但将少年意气与春风写就一篇青春画卷。 绝对不输上一首。 当下又是一片叫好声。 紧接着,谢宁笔辍不停,另一首惊艳众人的诗词,一刻不停地落在纸张上。 赵斌此时已然觉得此生意气不过如此。 可谢宁的诗词,却让他觉得这辈子、投生为人活了这么一回,从没有这样痛快过!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赵斌浑身毛孔倏然炸开,鸡皮疙瘩和汗毛同时竖起,身体像是猛地淌过一股剧烈电流: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原来诗词还可以这样作! 原来真的有人,才刚满二十岁的诗句,可以这样狂傲、可以这样直白地抒发心中之感! 季俊山更是被震惊懵了。 他知道自己跟谢宁之间有差距,并且这种差距不是他努力一些,多辛苦一些就能赶超的! 此刻! 谢宁所展现的才气,让他顿感可能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在才学上超越谢宁。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好啊!好!” “老朽活了一辈子还从未听过如此,令人激动的诗句!” “是啊……是啊……” 没等众人继续说下去。 或者,所有人都觉得谢宁的笔该停了的时候,席凯配合撤下纸张,谢宁又开始继续写,“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写完在这两句诗,谢宁才直起来腰,唇角噙着笑意把笔一扔,“写完了,掌柜的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了……” 出酒楼的时候赵斌季俊山李成勇,仿佛都没从激动中缓过神,酒楼的后街上,赵斌拍着谢宁激动得不行,季俊山一步留在门槛里,头上落了角门的阴影,李成勇则是跟期期艾艾的席凯走前头回望谢宁。 谢宁道:“我要先去老师那里,喝酒庆祝就先改日!” 若无廖吉昌的指导,赵斌等人或许会中举,但绝无可能在往届大热人选纷纷下场的情况下,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前四名,全让他们几个给包圆了。 不是恩师,胜似恩师。 谢宁去廖吉昌那里扣头道谢,赵斌他们怎么可能不去! 另一头。 二道沟村头。 谢克忠等谢家所有人都聚集在祠堂,忐忑地等待着消息。 新杀的两头肥猪,正在锅里煮着,四头羊,引颈待戮,庆祝谢宁考上举人的流水席已经置办好,火红的鞭炮吊在树梢宛如春日红涤。 许婉跟小莹俩孕妇坐在一块。 田嫂子魁梧的身姿急得在前面直踱步。 小莹道:“许婉你别担心,你旺家,咱们村人都这么说,谢宁就是娶了你之后才发大财,当大官的!” “只要你是他媳妇,就算他想考天边的月亮下来当月饼都能考的中!” “烤月饼?” 许婉噗嗤笑了下,这倒是小莹能说出来的话。 她的男人已经足够优秀。 不管是名震西北的小三元。 还是跟胡人斡旋,将父兄骸骨迎回来,将国境线推进三十里的谢宁,所有天才的荣耀加在他的身上都不过分。 “对啊,烤月饼!”小莹肚子大的吓人,低头下去不见脚尖,她晃动着脚面道:“月饼多好吃,俺家姐说了,要是我能给老李再生个儿子,就给我抬个侧室名分,以后我就不是小妾了!” “只要再生一个儿子,月饼管够吃!” 月饼管够吃…… 这个愿望确实很实在。 许婉笑了下,“你要真想吃月饼,我叫人从城里给你买!” “真的吗?” 怀孕的人口味一日三个变,即便李家日子好些,但也总有满足不了胃口的时候。 小莹嘴里那句:那我要咸蛋黄馅的还没说出口。 外头就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来了!来了!” 田嫂子跑过来过来扶许婉,“报喜的官差来了!天老爷!感谢谢家的列祖列宗!感谢满天神佛终于叫俺们兄弟考上了!” 来报喜的不是别人,是跟谢宁有过几次人情的赵二虎。 赵二虎穿着官差衣裳,胸前带着大红花,身后手提铜锣,进到祠堂见人就笑。 “谢族长,今日谢氏门楣可是光耀了啊!” “恭喜谢族长!恭喜恭喜啊!” 第288章 光耀谢氏门楣 “谢宁可是中举了?” 谢克忍不住使劲抓着赵二虎胳膊问。 赵二虎看着所有屏息以待的村民们,拿着锣槌铛地一声敲响,举着府衙的大红字大声地道:“中了!” “乾元二十九年春,西北乡试第一名,乃云州府谢宁!” “你们谢大人,不光考中了举人,而且是解元!” “中、中了!” 谢大利舌头都捋不直了,激动地猛地摇晃李二柱的胳膊,“你听见没,是解元!是第一名!谢宁、谢宁他又考了第一名!他是解元啊!” “苍天有德!” “光耀我谢氏门楣!” 普通学子中举都能带飞整个氏族,更何况像谢宁这种一口气考得四元的解元! “大人传信辛苦!” 许婉被田氏护着,神情按捺着激动地拿出个沉甸甸的红封递给赵二虎,“我家老爷在城里尚未回来,几位可先行在谢氏祠堂略进薄酒!” “谢夫人客气!” 红封坠手的分量,少说得有二十两,赵二虎递给身后的差役一会三人平分,跟着谢克忠他们一起进了谢家祠堂。 谢氏族人欢腾一片。 村里的人也是一样。 谢宁中举,谢氏族中不光有一百多亩地不用交税,还有徭役,有他在往常掏十几两才能免除的徭役,看在谢宁的面子上都能按照官府正常的价格交钱,不光这。 谢氏族学。 谢氏窑厂,他们全都跟着沾光。 村里的年轻人娶媳妇嫁姑娘,全因为谢宁是个秀才而有了很多挑选的余地。 这下他成为云州解元,往后要沾光的地方不知有多少。 谢宁虽然还没回来,流水席面先开,解元老爷该有的排场不能差,十里八乡的村长老秀才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来了,只等报喜的来,赶紧跟谢氏族长结交。 宗祠里男人坐在席面上。 女人在厨房忙碌。 个别前几天受罚的谢家男人,被女人和老娘堵在墙根耳提面命,以后一定得老实点,谢宁如今是举人老爷,可不能再给谢宁丢脸惹麻烦! 另一边。 今年主考官是付博先。 三朝帝师多少才子不敢摸的门槛,许多新晋举人自知无望转投副考官,蒋硕苏玉敬门下。 蒋硕本人是钦天监监正,家里父兄全是当世大儒,拜入他的门下,不愁来日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 苏玉敬也是一样。 翰林院讲师,平日给皇帝皇子讲课,虽官位不高但却是皇帝跟前得脸的人物。 面对雪花一样的自荐帖子。 蒋硕和苏玉敬除却个别,几乎没有能看上的。 朝廷官场派系无数,但总结下来就是寒门与世家。 西北此番收进来的门徒,就算来日考得进士功名,若没有家世衬托,那也只能勉强做个官场低阶打手,一点忙帮不上,还得拿资源扶持,十分不划算! 苏玉敬与蒋硕对坐品茗,俩人心中各有盘算。 苏玉敬道:“乾元二十九年之前西北举人,每三年一百多个,平均年纪都得在三十五岁往上,今年前几名倒全是青年才俊,想当年你我中举的时候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本官当年考中举人的时候,也没到三十!” 蒋硕一脸自傲地说。 苏玉敬:“……” 知道你出身书香世家,显摆个什么! 今年的解元谢宁,虽是三皇子不喜的人物,他本次出京西北主要也是冲着谢宁来的。 但局势如水。 谁知道来日到底是谁问鼎龙椅。 三皇子赵俨虽然不喜谢宁,但也没明说就要谢宁咋地。 谁能想到,随手在落选框里捞的一篇试卷能是他的! 主考官付博先,云州知府谭佑铭,还有一群同考官共同定下的解元,他能有什么理由反对,况且谢宁此人的确才情傲人,点他作为解元无可指摘。 那名姓李的助理教谕,已经把他的试卷剔除的情况下。 自己都能阴差阳错捞回他的试卷。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天意! “蒋大人你觉得今年乡试前五名的学生怎么样?”苏玉敬先行开口,“前十名可是有国子监的举荐资格,蒋大人你看好哪位学生了?” 本次乡试前五名: 第一名解元,谢宁。 第二名,季俊山。 第三名,席凯。 第四名,李成勇。 第五名白城,潘嘉俊。 除了席凯出身末流寒门,其他几人背后俱是站着世家大族。 “苏大人是想问谢宁?” 蒋硕上来就是直球。 打得苏玉敬顿住一瞬,他咳了下说,“谢宁此子虽有才,但锋芒太过,我听闻廖大人为他恩师,给他取字退之……退之,取这样的字可以想一下他为人是何等桀骜难以拿捏!” 蒋硕呼吸一滞,目光顷刻复杂地盯着苏玉敬。 这个家伙什么意思? 上来就说解元谢宁的坏话。 这是没看上他? 考生投靠师门,没有什么绝对的老师找徒弟,徒弟拜师门,科举拜师,老师要观察学生的品行学时,学生要打听老师的德行,彼此双方都满意才会进行真正的拜师礼。 尤其想谢宁这样还未踏入官场就先出名的才子,更加慎之又慎。 一旦拜入某位高官门下。 将来入仕便为恩师门下一派官员。 涉及重大,谨慎选择些没有错。 蒋硕抬眸复杂地盯了一眼苏玉敬道:“苏大人说的有理,谢宁此子尚且只在西北就能搅弄甚多风云,苏大人应该也听说过,近日前朝卢相的子孙都因为他吃了大亏!” “这样的学生的确若是要收为学生,恐怕将来是要给师门惹出祸患啊!” 听他这样讲,苏玉敬眼眸一亮,连连点头,“蒋大人说的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虽然此人才学出众,但咱们在朝为官为的是什么?齐家治国辅佐圣上的同时,最重要的是能宦海沉浮之后全身而退!” 蒋硕点点头,想起京城当时鸿儒,才名仅次于付博先的大哥。 他们家好像还没有像谢宁这样天纵聪颖的学生。 他挑眉沉吟道:“哎,苏大人这样讲我就放心了,我真怕苏大人为着这谢宁的才学,从而冒险收他为徒!” 苏玉敬神情明显有些诧异。 他顿了下恢复往日一派老好人形象,“多谢蒋大人为我如此操心!您也是别被那谢宁才学迷惑,着急收徒才是,他为廖大人高徒,已然是名师门下,你我虽为书香门第,翰林院走动,但论名声胆魄却是不如廖大人良多啊!” 蒋硕眼眸跳了跳,“苏大人此言甚是!” 科举放榜之后考生拜访主考官乃是惯例。 之前院试的时候,三朝帝师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主考官,但谢宁的院试魁首却是他钦点的。 谢宁已经失礼过一次。 拜谢过恩师廖吉昌,被廖吉昌扔了一沓春耕规划之后,谢宁特地没回家在城里留到第二天,大清早就去敲付博先的门,却被告知付老放榜前一天已经离开云州了。 二月的西北仍旧冷风罡硬。 赵斌李成勇他们家里都要办酒席庆祝,谢宁带着谢小树,周洪一赶马车日头还没大出的时候,赶紧往家走。 昨个就没回去,没准今天村里的流水席都已经吃上了。 谢小树着急回去吃席。 周洪一也差不多,马车迎风赶的飞快,颠得谢宁在里头屁股都疼,刚要撩开车帘跟周洪一说一声,就被官道上从后面超上来的两辆马车,卷了一嘴尘土。 “呸……呸呸……” 谢小树吐了一嘴沙子,“叔,你看那两辆车跑的轮子都要掉了!跑的可真快!” 半刻钟之前。 蒋硕前几日就听说付老会提前回京,昨个放榜之后,苏玉敬又在自己跟前大说谢宁的坏话,仿佛这今年的西北第一才子,根本就是个冒进的缺心眼,虽有才,但他看不上。 苏玉敬不喜谢宁那可太好了! 正好这天资聪颖的学生他来收!!! 蒋硕起了个大早,仔细梳了头发,换了一身京城最流行的提花丝绸,学士方巾取代冰冷的玉冠把自己打扮的谦和师长模样水灵灵地出门了。 再过几日便是鹿鸣宴。 从京城来的同考官好几个,他虽然是副考官,但同时京城来的同考官没有一个出身差的,尤其是苏玉敬,那个笑面虎一样的家伙,惯常最会和稀泥! 万一他睡了一觉后悔了呢? 像谢宁这样的学生,才刚满二十,背后有西北一把手廖吉昌做靠山,他要是在京城考乡试,各路考官名师都得争破脑袋抢他做学生。 家中兄长虽然学生无数。 但都是他兄长的啊! 他没有啊! 既然付博先都走了,那谢宁这个学生他势在必得! 谢宁现在已经是连中四元了,满大宴除了永州的吴俊源,柳州的唐文哲满大宴可是没几个四元! 况且谢宁他如此年轻。 万一他考中个六元! 那他可就是六元的老师!妥妥的史书留名,他蒋家也会因此声明大造,蒋家也因此势必更上一层楼! 哪怕六元之名,落到别人的头上,那能与廖吉昌这封封疆大吏搭上关系,那也是稳赚不赔,廖吉昌为圣上看中,镇守西北功勋卓着,甭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就没有不想拉拢的。 蒋硕坐在马车里,心底的盘算美的都要冒泡。 西北的天冷得不像活人能待。 马车才刚出城,蒋硕暖脚的猪泡就冷的不行,他动了动冻到发麻的脚,心想为这收学生他可是吃了苦头,天底下还哪有老师像他这般花这样大的心思。 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 蒋硕靠在车厢内,双眼闭目,唇角勾起,正美的不行。 车夫突然道:“老爷,前面的马车好像是苏大人家的!” 蒋硕倏然睁开双眼,“什么!!” 第289章 好一个云州解元! “苏玉敬!”蒋硕掀车帘就开吼,“你去城南干什么?” 另一辆马车里的苏玉敬显然是没料到能在去谢宁家的路上,跟蒋硕遇上,他道:“哦,是蒋大人那!我听闻城南有家鱼馆烧得菜非常好吃,想去尝尝,蒋大人你呢!” “鱼馆?” 城南是有梁河。 但大冷天的你说你去城南吃鱼? 闲出屁了,也不能馋成这样! 两辆马车并行,苏玉敬见蒋硕脸越拉越长,呵呵问道:“蒋大人出城做什么去?难不成也是去哪家酒馆喝酒?” 喝酒? 喝你个大头鬼! 蒋硕直截了当地道:“苏大人,蒋某人没那个闲心去解舌头馋,我是去城南收学生的!” “收学生?!” 苏玉敬先是一惊,然后就是震怒。 好你个蒋硕,昨个他试探他是否对谢宁有意,要收他入门的时候,蒋硕怎么说? 说谢宁还没踏入官场就能在一方搅弄风云。 说谢宁冒进的性子不好拿捏! 才一宿的功夫,他竟然要出城跑到人家谢宁的家里,主动抛出橄榄枝! 蒋硕扬起脖子,瞪眼道:“当然!我可没苏大人这般好心情,冻掉下巴的大冷天跑城外去吃什么鱼!” 蒋硕是彻底看出来了。 苏玉敬这个老王八,就是在糊弄他,说谢宁坏话,在他跟前败坏谢宁的印象是假,想要先先下手为强收谢宁当学生才是真的! 老匹夫! “车赶快点,本官要赶紧到谢宁谢解元家里!”蒋硕喊道:“苏大人,本官先走一步了,您慢慢吃鱼去!” “姓蒋的你给我站着!” 苏玉敬恨不能破口大骂,自己的计策竟然被他识破了。 蒋硕这个自来西北就看不上谢宁的家伙,竟然也动了要收谢宁做学生的心思,那他昨日在自己跟前符合个屁! “车夫快点!” 蒋硕家学渊源深厚,论文学和官场的底子人脉,他可比不过,苏玉敬顶着冷风大喊,“赶紧给我追上,绝不能叫他抢了先!” 两辆马车尥蹶子似的疯跑,撅了谢宁一嘴土。 他狠狠吐了一口对谢小树吐槽道:“可能是着急去捉奸!” 二道沟村。 庄考官到底是跑来看望胡文翰。 胡文翰如今已经能下地,他脸上并无遭受侮辱打击之后的颓丧,反而有看破世事的平静,“明信兄,我知你念同僚情谊来看望我,胡家如今势倒,我身份敏感,京城多少同考官的眼睛都看着,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冒险了!” “那又如何!” 昔日清贵名门落得如今下场,窝在偏僻村庄苟图安生,庄明显怒道:“恭州胡宏业跟你们只是远亲,当初陛下已经有意轻拿轻放,不过是后来佞臣作乱,才导致你们胡家如今罹难!” 庄明信方才已经劝了半天,此刻在村民人来人往的宗祠毫不避讳地道:“扶玉,我明白告诉你,我此番来,就是太子殿下叫我带话给你,叫你不要灰心,朝中现在局势尚未明朗,待世家与寒门尘埃落定,你自有起复的那天!” “太子殿下可是一直记得你的!” “明信兄,替我转言太子殿下,说我胡文翰此生志向已然不在朝堂,多谢殿下与明信兄不要惦记我这个废人。”胡文翰说这话的时候双目无波,还伸手去拉了一个奔跑要摔倒的孩子。 朝堂世家与寒门相争,宛如洪流与巨石相撞。 一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 胡文翰在这西北僻壤村庄住了月余,有时候在谢氏族学旁听举子讲课,闲暇时候上山走走,与乡民聊聊今年的收成,他甚至连那位恩人谢大人的面都怎么见过,但确实他此生最惬意安宁的时光。 “扶玉兄!” 庄明信有些急了,“你知不知道救下你们的谢宁,现在已然是西北解元,乃是半步踏入官场的风云人物,我知道你看透官场,厌恶尔虞我诈,他日若是谢宁在朝中崭露头角,那以你现在的处境必然为他肱骨!” “他好了,你便好。” “那他若是不好呢?你呢,你怎么办!” “你们胡家一门上下老小要怎么办?你可别忘了,胡老可就留下一个嫡亲孙子!” 胡文翰目光复杂地容纳下谢氏宗祠里喧闹的一切,瞳孔在两辆马车并排停下,看清来人的瞬间变得漆黑坚毅,“不怎么办!万般皆是命,恩公若是荣耀,那我便为他鞍前马后,若他落难,那我便倾了这一身骨血又有何妨?” 此时的胡文翰简直又臭又硬。 庄明信听了他这样说,气得七窍冒烟。 忽地,村中祠堂人群震动起来,他亲眼看着本次乡试的两位副考官被族长簇拥进来。 庄明信吃惊,“他们怎么来了?” “二位大人不巧,谢宁他还在城里,今日应当能回来!”谢克忠如今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了,接待当官的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畏惧,“如果二位大人不嫌弃,我叫人去城里赶紧把他找回来,您二位先在族中吃几杯薄酒?” “谢宁他不在?” 风雪而来。 蒋硕有些失望。 苏玉敬却和煦地道:“本官找谢宁有要是商谈,若是他不在,我等一等便是,谢家的酒宴我可是想尝一尝!” “我也进去喝杯酒!” 不就喝一杯酒? 乡下人的酒还能有毒咋地? 蒋硕见苏玉敬如此和蔼待人,他也连忙缓和臭脸。 “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克忠连忙招呼两位大人物进去的同时,还不忘叫上张子宸这个举人来这陪着。 京城来的大官,那是冲着谢宁来的。 有句话说得好,现官不如现管。 管你什么京城大官。 也管不到他们穷乡僻壤来,这俩人坐下以后,附近村庄乡绅没一个上前主动套关系的,单开的一桌酒席上只有他们俩京官和张子宸这个乡下举人三人。 “你也是举人?” 张子宸坐立难安的时候,蒋硕开口了。 “是晚生乾元二十三年中举,名次不高没能通过国子监的考试!” 张子宸据实回答。 他也是在国子监的考试上,结识了桀骜不驯,视一切为粪土的吴俊源。 大宴朝举人是什么含量? 能从一众世家垄断里,杀出来,又获得举荐国子监资格,又是什么实力。 苏玉敬当即就来了兴致,“子宸是,你既考中举人那为何不等官府选官?哪怕当个八品县丞也是官身,教书育人固然能承袭圣人风范,但治理一方,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功德无量啊!” 张子宸神情谨慎,双拳在膝盖上瞬间紧握。 他为什么没能通过国子监的考试? 他为什么举人之身,等待了两年仍旧迟迟等不来一官半职? 一抹不甘和怨怒被谨慎取代,“晚生自知才学有限,又喜爱山水,还是留在乡村教学有趣一些!” 若是往常,蒋硕苏玉敬二人定然能听出张子宸话里不甘。 此时也可能听出来。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听,或者说,没心思不感兴趣。 一个沦落到乡下教书的举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名流世家出身。 东拉西扯,尬聊几句,谢宁总算是回来了。 “蒋大人!苏大人!”谢宁下车的时候谢克忠已经说了,有俩京城来的考官大人找他。 谢宁心里清楚科举的这套流程。 他已经有恩师廖大人在。 这两位的家世盛名,放在其他举人那里可能十分诱人,但他确实不感兴趣。 “你就是谢宁?” 一直嘴上对谢宁横挑眼,竖挑嘴的蒋硕,一见谢宁眼珠子都亮了,举止得宜,仪态端方,这年轻人……也太俊俏了些。 苏玉敬也是一样。 他本以为谢宁年轻,为廖吉昌入门学生容貌气度必不会差,但他没想到竟会优秀出挑到这种程度。 “好、好一个云州解元!” “廖大人真是好眼光!”苏玉敬当即拍着谢宁肩膀赞赏,率先一步拉着谢宁坐在自己旁边,“谢宁啊,早先我与诸位考官大人到西北的时候,就听过你的才名,你的试卷可是经我们所有考官点评,平生所见,最优秀最有才气的卷子!” 近乎套得如此明显。 谢宁不卑不亢地淡笑应道:“大人过誉了,晚生才情不过中人之姿,还是要感谢蒋大人和诸位同考官打人提点,博乐之情晚生铭记于心。” “如此说可就太客气了!” 苏玉敬乃是混迹官场的一把好手,三两句话就跟谢宁打得火热。 看得一旁嘴巴滂臭的蒋硕,干着急没地方下嘴。 谢宁眼眸一转,看向张子宸笑着说:“二位大人光说我了,这位是晚上好友张子宸,是乾元二十三年的优秀举子……” 张子宸一听,谢宁这是要给他搭台子,给他找机会,立刻瞪大了眼珠子,用眼神赶忙拒绝。 这俩人都是京城的世家大户。 他一个云州的无名举人,高门大户他可高攀不上。 正待苏玉敬要敷衍开口的时候,蒋硕直不愣登地道:“他刚才说,他觉得他在乡下教书挺好。” ……? 张子宸闻言吃东西的嘴都定住了。 苏玉敬霎时间神情一僵,转头跟看二百五似的看蒋硕。 可倒好了,两边彼此都没看上。 不用再费心思搭桥了。 谢宁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谢大利连忙跑进来说:云州知府谭大人来了! 第290章 大儒争抢收徒 节度使是谢宁的授业恩师。 云州知府来谢宁家吃席,无可厚非。 可当谭佑铭见着蒋苏二人的时候,着实是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挖廖大人的墙角,都挖到乡下来了。 “蒋大人!” “苏大人!”谭佑铭乃是廖吉昌的拥趸,张口就是夹枪带棒,“我原想着今日情二位大人吃酒,没想到能在乡下谢解元的家里遇见二位大人,真乃是惊喜那!” 蒋苏二人闻言面上一僵。 廖吉昌是谢宁的恩师。 但他在官场没老师啊! 再说,他们为考官,看好哪个学生主动投下橄榄枝,也是情理之中。 针锋相对的时候,苏玉敬不说话了。 蒋硕回头看了苏玉敬一眼,那意思,你怎么不吭声? 苏玉敬老神在在,论官位,论声威他一个翰林院讲课的,哪里比得上文学世家的蒋大人。 面对谭佑铭的挤兑,所以他选择将沟通感情的机会让给蒋大人。 蒋硕怒瞪了一眼油滑的苏玉敬,硬着一张脸对谭佑铭道:“谭大人如此说就太客气了,咱们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事,酒在哪里遇上就在哪里喝,在谢解元的家里喝也是一样!” “说的也对!” 官位为知府,实际上地位不如蒋苏二人的谭佑铭率先坐在主位上,他拿出主人翁的架势请二位京官坐下,“二位大人快请落座!” 蒋硕、苏玉敬顿时脸色都不咋地。 张子宸一见气氛不对,立刻朝谢宁使了个眼神,果断跑路。 席间有片刻尴尬,谢宁主动提杯敬三位大人纡尊来他们谢氏族中,三个当官的倒是从善如流地喝了。 一杯饮尽。 胜算最低的苏玉敬率先出招,他掏出一本书递到谢宁跟前,温言道:“谢宁啊,这是前朝大家游崇的诗集真迹,目前他的手札现存五本,宫内三本,江南高家一本,剩下一本就在这了。” “你为解元之才,这诗集交到你的手里本官放心,诗集上内容过年之前本官还与陛下讨论过,你看过若有不懂,尽可以来问我,我必定倾囊以告待你如亲子!” 苏玉敬把诗集掏出来那一刻,谭佑铭和蒋硕同时震惊住。 那可是游崇的亲笔啊 多少世家大儒求都求不来。 这个老家伙可真能下血本,还用来诱惑谢宁,什么请教,什么待他如亲自子。 还搬出皇帝来说事! 简直狡猾不要脸! 面对如此重礼,谢宁刚要说话,旁边蒋硕迫不及待从怀中掏出一方砚台,他黑脸盯着苏玉敬道:“本官也有礼物送你,这是嵩山徽墨,嵩山徽墨一年只产百斤,专供宫里,这是过年时陛下赏赐,谢宁你可要好生收好!” 蒋硕的礼物比不得苏玉敬。 他着重念了陛下二字,攀比意图十分明显。 “二位大人对晚生如此用心……”谢宁刚要奉上逢迎三件套,蒋硕又道:“嵩山徽墨,陛下赐给我的时候说,若是转增一定要给才学卓绝的人才行,这块墨送出去,回头本官自然是要向陛下禀报的!” 到时候谢宁的名字就会在皇帝跟前露脸! “一块徽墨,送了也就送,陛下哪里会过问!”苏玉敬再好的涵养,也被蒋硕幼稚的攀比搞没了,他竖眉道:“谢宁,这砚台你要实在喜欢,本官向陛下讨得一块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是大家诗词手札要紧,若是你现在看,有不明白的本官现在就为你解答!” “不过一本诗集而已,游大家的诗词本官自小倒背如流!”蒋硕干脆不装摊牌了,撩袖子道:“谢宁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本官言无不尽,不止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治河开山,经纬一道就没有本官不懂的!” “你问本官,不比问苏大人强!” “蒋大人!”苏玉敬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所有涵养通通玩儿去,一拍桌子喝道:“你这是要跟本官争抢到底了?” “本官就是看上谢宁,想收他为徒不行?” 蒋硕也动了真章,“解元高才蒋某想要收到门下有何不行?偏你要横叉一杠,你是不是忘了昨个你主动找到本官是如何说的?怎么背地里议论谢宁的!” “姓蒋的!你什么意思!” 苏玉敬知道蒋硕有时候二百五。 但他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二百五。 背地里讲的小话,还能当着人的面给抖搂出来。 这要是都让他给说了,他苏玉敬以后都不要做人了! 谢宁简直叹为观止。 震惊得都有些无措。 他何德何能啊,能让两位京城文坛风云人物,撸胳膊挽袖子争得面红耳赤。 谭佑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心头暗笑。 这俩人脑壳也不知进了多少水,一拍脑门,见谢宁才学无双就想收到门下。 问过人家恩师,廖大人么? 问过人家谢宁自己愿意么? 气氛实在太过剑拔弩张,惹得村民们都不住张望,谭佑铭充当和事佬道:“二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好好吃酒,怎的就突然吵起来了!” “还不是他!” 蒋硕跟个孩子似的,恶人先告状,“非得要跟我争谢宁!” “什么叫跟你争谢宁?”苏玉敬简直服了这人,“谢宁他是你的吗?你我既要收学生,那就拿真本事出来,让谢宁自行选择动不动就吵嘴架,你幼不幼稚?” “我幼稚……?” 眼见着又要掐起来。 谭佑铭连忙道:“二位大人先别急,下官知道你们看中谢宁才学,但你们也得问过他本人才行啊,再有容下官提醒一句,想收谢宁为学生这可以,左右他不日就要进京到国子监去学子,但你们想收谢宁为门徒,也得问问廖大人啊!” 从节度使,一方封疆大吏手底下抢人,问都不问,简直一对二百五。 都是官场打拼。 蒋硕苏玉敬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 蒋硕道:“谭大人话说得有意思,本官不知道收徒之前要问过廖大人?可不得本官不得先看看谢宁?万一他长得口歪眼斜,那本官还有必要舍下老脸往廖大人那里走一趟吗?” 被怼了的谭佑铭:“……” 谢宁“……” 苏玉敬“……” 这果然是个二百五…… 第291章 你老公现在好使的很! “二位大人抬爱之情,晚生受之有愧。”谢宁闻言对朝着他要下手的俩乌眼鸡温声道:“晚生不过举人之姿,二人大人也知,我出身贫寒得廖大人赏识乃是命好,晚生生平没有大志向来日即便考得进士功名,也只想回到恩师膝下报答他老人家的知遇提携之恩。” 蒋硕表情出现一瞬间空白。 苏玉敬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两个谁也没料到谢宁会这样说。 “谢宁……”谭佑铭皱眉万分诧异,他这话可是当着两个经常行走御前的京官说的。 考中进士之后,不想在朝中一展抱负,竟然要回到西北来侍奉恩师膝下? 这种话说出口,跟自断前程有什么区别。 谢宁看出谭佑铭眼中警示之意,他温和笑道:“谭大人不用如此意外,乡试之前我就是榷场监司,虽然是个副手,但足以养家糊口,胡人颟顸狡猾远在边塞也能报销朝廷,京城遥远,故土难离,非是晚生志向不高,而是当今天下安定百姓康宁,我辈渔樵耕读也能全孝义,辜负了二位大人美意,还望二位大人不要怪罪!” 蒋硕直勾勾地盯着谢宁咽了咽口水。 苏玉敬更是直接闷了一口酒压心头火气。 谢宁一番话说的以报销朝廷为先,孝义为后,既然在哪里都是报效朝廷了,西北僻壤跟京城没区别,他们俩还收个毛的学生? 老狐狸苏玉敬率先反应过来,酒杯在谢宁的上磕了下,“不亏为廖大人高徒,解元之才,看事情就是通透,你说的对,我辈辛苦读书不过为了心中理想抱负,既然都是报效朝廷,在哪里都一样!” 谢宁的话说的十分明白。 京城纵有高官厚禄,但汲汲营营哪里有在恩师翅膀下待着舒服。 谢宁若是找别的借口搪塞,或许会叫人以为是没看上苏玉敬他们俩,但谢宁的话摆明了就是考完进士人家就不在京城待着了。 “苏大人大义,晚生多谢大人体……” “那你就在家种地!我看你跟刚才那个张举人干同样的活就挺好,正好你们还是朋友!”、 蒋硕一张嘴。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谢宁:“……” 苏玉敬:“……” 谭佑铭:“……” 论一个人嘴臭能到什么程度? 是吃了二斤屎的程度。 苏玉敬尴尬得都待不下去,方才要送给谢宁的大家诗集也改口成了借,被谭佑铭给推了回去,蒋硕更是直接,直接把砚台揣兜里,速度之快,很怕谢宁赖他一块砚台。 两尊大佛终于走了。 走之前谢宁还一人送了三匹提花丝绸。 谭佑铭无比严肃地看着谢宁道:“谢宁,你方才不该对他们俩那样说。” 即便推心置腹,不想得罪人,也不该。 谢宁温和笑笑,抬手给谭佑铭倒满一杯酒,“谭大人,自相识以来,您优待我许多,您在我心中是长辈,今日之言并非是为推脱,也绝无可能跟他们俩掏心窝子,我说的是真的……” 他叹了一口气,悠长而又无奈。 谭佑铭:“你……” 谢宁道:“谭大人,我心中明白,西北有廖大人在,恩师吏治清明,西北政坛相对干净,可一旦踏出这个范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他来自几千年外的异度空间。 科举试卷上对皇家的敬畏忠心一改都假的。 “我是出身低微的农家子,卢家参与粮饷倒卖这样的大罪,都能全身而退,但如果是换到了我的身上,恐怕轻飘飘莫须有的罪名都难逃一死!”谢宁将心中的实话讲出来,“我希望尽全力准备会试,不堕恩师威名之后,回乡侍奉恩师,胆小也好,畏惧权威也罢,总之,谭大人谅解,我如今的一切得来都不容易……” 谭佑铭半晌都没说话。 半晌过后,谭佑铭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谢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朝廷政局犹如深渊巨口,谢宁,我懂你!” 懂你的顾虑。 懂你的谨慎。 “既如此,那就多谢谭大人了!” 谢宁话音刚落,谭佑铭就无奈笑道:“你啊……” 解元之才,贤臣高徒,如此一片明朗的前途,就这样白白放弃,虽万分可惜。 但当今天下朝局看似一片锦绣。 可他们这些官场打拼多年的老鸟都明白,锦绣大旗下随便扯开一角便是满目疮痍。 一个不小心跌入其中,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哎,对了,你爷奶还没消息,他们要真有个什么对你的影响可就大了!” 谭佑铭猛然想起。 谢宁说:“大年初五丢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心中也是十分惦记啊,这件事还请大人多费心了,耽误会试还好,可要是他们二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少了两个人。” 谭佑铭连连点头。 心头不禁感叹,谢宁这孩子是真的好。 明道理,知进退。 之前他爷奶对他啥样?如今出了事了,他竟还能这样担心焦虑。 晚上。 谢宁一身酒气被谢小树扶回家。 谢小树说:“叔喝了好些酒,厨房有解救汤,我这就端来给叔喝。” “嗯。” 许婉弯腰给谢宁褪掉鞋子,这醉鬼倒是知道踢腿配合。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男人就从一文不值的农家子摇身一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状元郎,许婉坐在床边熟练地给谢宁擦脸,谢宁睁开眼,朦胧视线里是媳妇熟悉好看的脸。 “媳妇……” 他傻笑几声。 “我是解元了……” “所有西北的秀才,我考了第一,你男人厉不厉害?” 许婉:“……” “厉害,你最厉害了!” “哈!我也觉得我最厉害!” “媳妇……” 不老实的大手,顺着许婉怀孕的腰线往上摸,被许婉一巴掌打到一边,“小树去端醒酒汤,你别撒酒疯!” “哦……” “你老公现在好使的厉害!”谢宁盘腿坐起来解身上的衣裳,脸上醉红直勾勾地盯着许婉,眼底情愫晦暗,他起身胳膊在许婉下颌上捞了一把,冲房门外大喊道:“小树!醒酒汤不要!你滚回家睡觉!” 第292章 胎大,难产 “你别闹!” 许婉推了他一把,“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去年孩子月份小,谢宁就一直憋着,过了年忙乡试,乡试考完他连喝个酒都浑身燥热,袍子地下随时顶桌面,这会是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他了。 “不小了,怀孕五个月之后就可同房。”谢宁飞快扒光身上衣裳,赤条条地拉着许婉往被窝里钻,他掀开一半被子拍了拍笑着道:“我就是大夫,今日我要跟儿子提前打个招呼!” “你……” 许婉心里装着的事,还没来得及跟谢宁说,就被他拉进被子里胡闹。 年少夫妻,虽然多有不便。 可肚子里带了个小的,倒也多了许多情趣。 蜡烛一夜燃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谢宁神清气爽,之前跟吴俊源互通的诗词,昨夜尝试了个遍。 登仙敦伦。 得劲! 昨夜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谢宁没闹得太过分,就是醒来的时候嘴角有些破了,许婉在房间吃过早饭,出去客厅却见一身形极度孱弱,面颊病白的男子坐在厅堂与谢宁在说话。 胡文翰起身道:“那我收拾行装,等着跟谢大人一道上京。” 谢宁点点头,语气敬重,“辛苦先生。” “夫人。” 胡文翰朝许婉点点头,走了出去。 “醒了?” “你要进京了?” 许婉眼底不舍尽数被谢宁捕捉,他道:“这个月底打算动身。” 许婉有些失望地道:“走这么早吗?我记得国子监四月初才开始考核,晚点走不行吗?” “晚点走?”谢宁笑了,捏着许婉的手指道:“你身子重不早点走,我怕路上辛苦你吃不消。” “你打算带我去?” 许婉语气倏然惊喜,连五官都跟着鲜活。 “当然要带着你去!”谢宁拍了拍小皮球似得肚子道:“我可舍不得跟你分开,留你一个人在乡下待产我可不放心!” 乡试前十名都有资格被当地府衙推荐进京参加国子监考核。 八月会试还有半年时间。 谢宁不打算在京城过多逗留,不管考不考得上,考完就回来,到时候他儿子也应该落地了。 半年多的时间,需要带的东西也跟搬家差不多。 谢宁在家准备了几天,打算鹿鸣宴上约李成勇他们一起出发,先走水路,再走赶十天陆路,节省时间许婉能少辛苦许多。 鹿鸣宴当天清早。 谢宁穿戴好快要出门的功夫,隔壁李济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宁叔!” 这么点距离,这孩子满脑门汗,谢宁问道:“怎么了?” 李济咽了咽干痒的嗓子说:“那个谁,小姨昨晚就要生了,生一晚上了都没生下来,稳婆说不好,我爹让我来找你!叔你赶快过去看看!” “小莹要生了?” 不是三月初才到日子吗? 怎么还提前了? 同样是头次有孩子的许婉,一听手都凉了。 男人车前车后。 女人产前产后。 古代没有剖腹产,一个弄不好一尸两命。 人命关天,谢宁立刻脱掉身上锦袍,对谢小树吩咐一声,叫他去鹿鸣宴给赵斌传信,让他在鹿鸣宴上帮忙应付应付。 “你先留在家里,有我在,肯定没事的!” 谢宁把许婉留在家里,几步就到了隔壁李家。 田嫂子手里提滴血的盆,见了他来,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谢宁,这可咋整,之前我就说头胎不叫她吃那么多,她偏不听,现在婆子都说她胎大下不来,都一宿了,你赶紧给想想办法,不管是用药还是使银子,都得叫大人和小孩都保住命!” “行,知道了!” 谢宁规培轮转的时候,虽然只在妇产科待了一个月。 但那会是国家刚开放二胎,胎位不正、胎大难产,他可见了太多了。 堂屋里,一地的焊烟灰,李二柱血红着眼睛站起来,“谢宁,哥知道你今个有事……” “行了不用说了!” 谢宁摆手道,“咱俩洗洗,叫屋里拉上帘子,你还有田嫂子跟我一同进去!” 卧房。 炕上拉了一层薄帘子,生了一宿,李二主的小妾显然是没了力气。 谢宁嘱咐稳婆把人参给小莹压在舌底。 又叫李济去他家厨房取了一碗羊肉汤,让产妇尽快恢复力气,谢宁询问了稳婆胎位还正,就是孩子太了卡在盆腔下不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谢宁道:“把她半扶起来后背靠着柜子!刘婆你使劲往下压她的肚子!” 田氏也不是没生过孩子。 隔着帘子,她都慌了,“谢宁啊……这、这能行?那么大卡在哪儿,会不会出事?” 都生一宿了,再不出来大小都得玩完。 谢宁道:“没事,推!要是再生不下来,拿剪子把下边剪开!” “剪、剪开……”李二柱霎时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那以后,那不是漏了!” 都这个功夫了,李二柱还有闲心想这个! 谢宁瞪了他一眼,“漏了缝上一样用!你起开,刘婆子!你快点!” 刘婆子接生了一辈子。 产妇推肚子,不是没推过,但都是悠着来,像这么费劲的还是头一份。 帘子外头站着的是谁。 那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叫用力推,刘婆不敢含糊,转瞬帘子内就传来小莹的惨叫声。 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浑身骨头全都拆开似得,叫人头皮都发麻。 刘婆子到底是怕出人命,手底下停了片刻,“谢老爷、这、这能行吗?她、她别再是死了!” 谢宁倒是没那个听声辨位的本事,但推产最忌讳半道卸劲,胎儿一旦进入产道卡在哪儿,一个不小心就缺氧憋死。 “把她下半身盖好!” 谢宁怒喊一句,对李二柱说,“以后对人家好点,别他娘的想东想西,我是进去救命的,不是进去看你小妾身子的!” 转瞬谢宁就撩帘子走了进去。 手指大迈在脉搏上片刻。 确定无血崩羊水栓塞先兆,谢宁一脚踏上火炕,对田嫂子喝了一声,“摁住她!”然后沿着肋骨以下,掌根依在骨头与腔膜缝隙用力猛地用劲,壮年男人的力气那是中年婆子能比。 一下。 小莹的整个上半身绷得笔直。 冲破血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大约半盏茶之后。 孩子总算出来了。 小脸青紫,一点呼吸都没有的孩子,让田氏跌坐在炕上,满手是血地哭道:“死、死了吗?” 小莹已经昏了过去。 刘婆子依然六神无主。 谢宁眼疾手快,从她手里提着孩子的脚丫,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口鼻里呛着的羊水滴落地上,小婴孩儿发出猫一样微弱的哭声。 谢宁长舒一口气,将孩子递给田嫂子,说:“是个女孩。待会洗干净,抱过来我检查检查!” 第293章 出发进京 “谢宁,你看这是我闺女!” 李二柱呲俩大牙,乐得黑脸全是褶子,抱着小孩儿不撒手。 孩子很健康。 虽然出生艰辛了点,可体重足有九斤多,足可见她娘有多贪吃。 不就是个红猴子,有啥可显摆的。 谢宁两条胳膊酸疼不已,还得再给小莹母女开两幅强健身体的方子,方子开完,谢宁一脸不高兴地道:“注意点,三年内最少别再怀孕。” “不能怀孕,为啥?” 李二柱瞪圆了眼珠子。 年纪小呗,还能为啥。 谢宁翻了个白眼说:“你妾室她今年满打满算才十六!人都没长成呢就给你生孩子,别看她现在好好的,实际上耗费的全是精血,现在年轻不显,但连续怀个不停,寿命必然减损!” 李二柱怔了怔,道:“还有这说道,怪不得村里早生孩子的女人死的多!那以后可注意点!”他又肩膀拱了拱谢宁,“她叔,你读的书多,给你侄女起个名儿!” 谢宁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这大老粗什么福气。 妻妾和睦,俩儿子不说,现在还多了个小棉袄。 “那……就叫定邦!定国安邦,这名字大气前途!” 谢宁说完把药方塞到李二柱衣襟里,转身摆摆手走了。 “定、定邦?” “定……邦?” 李二柱抱着刚出生的闺女,喃喃念了好几遍,“女娃叫这个好听吗?” “生了?” 谢宁一回去,许婉就拉着他问。 “生了,生了个九斤多的女孩!” “九斤?” 许婉听了这个分量也是大吃一惊。 谢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好气地道:“可不是!差二两十斤!” 鹿鸣宴谢宁没去,第二天,李成勇赵斌齐齐找上门。 李家门口红鞭炮纸还在,李成勇进门就道:“隔壁大哥家有喜事?” 谢宁不爱听这个,哼了一声,问:“你俩来干啥?” “这是什么酸溜溜的语气?”赵斌坐下笑着说:“一大早你吃臭豆了怎地!” “没吃!” “赵兄,你看他那样!像不像人家生了儿子,他没有干着急?”李成勇一句拆穿。 赵斌笑道:“像!简直像极了!” 谢宁更不高兴了。 不过,他媳妇肚子里也有货,再过几个月他也是爹。 想到这,谢宁脸色好些。 李成勇说:“鹿鸣宴你这位解元没去,几个京城的考官待了没多一会就走了,你是没见着,这帮人喝酒斗诗一个个把自己都当成文曲星了,岂止长袖善舞,勾栏招揽爷们的姐儿都没他们招摇!” “不至于!” 谢宁噗嗤笑出声。 李成勇说:“怎么不至于?可太至于了,进京的名额就那么几个,除了前五名,剩下的考官知府大人和阎学政推荐,除了咱们这位赵公子,哪个不想在知府大人跟前得脸?” “说的也是!” 谢宁点头。 “说起进京,我跟赵斌都是来问你打算怎么走。” 李成勇说:“我家里这个月刚好有船往凤州出发,途径代州,再坐十天马车就到京城了。” 李成勇赵斌的想法跟谢宁不谋而合,但让他俩感到意外的是,谢宁进京竟然要带着媳妇一起走。 赵斌说:“弟妹身体特殊,走水路比做马车稳妥,还有一事,白城的潘家俊也要跟着咱们一起走,他是薛仁青的外孙,怕你介意来问问你,你要是不乐意,我就回了他。” 卢家倒台,薛家第一个跟着吃瓜落。 卢家薛家跟谢宁说是有仇都不为过。 乡试第五名,进京是为前程。 谢宁无所谓地表示,“我没事,只要他们别恨得大半摸黑宰了我就行!” 出发前谢宁彻底盘了一次窑厂的账目,见了一次鄢玉蓉,并叫李二柱把他家的地,还有李家的地全都种上李武弄来的棉花种子,还有辣椒种子,收成等秋天他考完了会试回来再说。 有了管家刘成。 谢宁少操了不少心。 大事小情问个结果就行。 出发那天,村里人全部出来将谢宁夫妻俩并五两大马车,二十几个侍卫,送到村口,李二柱说:“宁,要是外面待得不舒服那就回来!啥官啥功名都比不上咱的性命重要!” 正跟许婉告别,田嫂子听见这话回头瞪了李二柱一眼,“兄弟是出去挣前程,你说的什么话!” 谢氏族人也好,村民也罢。 全都是巴望着谢宁能一飞冲天。 只有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人才说这么说。 “没事,我听柱子哥的!过得不好就回来!”谢宁上车前朝谢克忠,谢家几个长辈点点头,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云州府有谭佑铭在,谢家吃不了亏,他的生意也吃不了亏。 马车逐渐远去。 耳旁还能听见,李二柱说大不了他养谢宁一家的话。 马车里,谢大利拍了拍箱子,说:“你之前让捣鼓的木杆,铁管,火药都装在这里了,这东西我看不懂,十份木杆铁管配好的火药八十斤都在这里了。” 研究完地雷,火铳谢宁就没再碰。 即便回村他都没去鼓捣。 这次出远门,他也不知怎地,突然想把这东西带上。 “行!大利哥我知道了。”谢宁拍了拍箱子道。 数九寒天,车里放了架了炭盆,就这谢宁还怕许婉冷到,一个劲地往她手里塞汤婆子。 谢大利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神情别扭地道:“嗯……那个谢宁啊……” 谢宁抬头,“什么?” “咳……”谢大利说:“那个,方才柱子哥说,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回来……我、我跟我爹,也是一个意思,咱是一块长大的兄弟,你要是在外头过得不痛快,我也能养活你一家老小!” 谢宁:“……” 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盼着他好,要来养活他一家老小! 他谢宁有钱着呢好! 码头上。 武成王公子进京,阵仗可是不小,光是送行的家丁就站了一排,更不要说随扈一堆的武成王夫妻,谢宁到的时候,码头上一排的人,席凯、季俊山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他们这一行人全是西北刚冒出头的人才。 官府书院想不重视都不行。 “老师!”谢宁下车先给廖吉昌行了个礼,许婉带着围帽紧随其后,“学生这趟远门要半年,您与师娘在家照顾好身体,切莫太过操劳!” “进京以后功课要紧,你性子顽皮切莫倦怠,要守住本心,为师给你取字退之,望你时刻警醒,切莫鲁莽行事!”廖吉昌此时看向谢宁的目光柔和一片,“我跟你师娘在家有人伺候,出门在外照顾好妻小,你可知道!” 相处半年多。 廖吉昌还从未对他如此叮嘱。 谢宁顿时内心触动,“学生知道了。” “知道就好,为师知道你聪颖,这几个名帖都是为师的故交,在京城若是遇上事可去找他们,看在为师的面子上他们都会出手相帮。”廖吉昌将小包裹放在谢宁手里,另外一个名帖单独递给他,“帝师付老想必你听说过,这是他的名帖,是他离开云州时要我给你的。” 谢宁闻言一愣。 三朝帝师付博先? “老师……付老……”谢宁有些怔愣。 文坛皆知,付博先年轻时曾放下豪言,此生只做帝师,他为本次西北乡试主考,却主动留了名帖给他一个年轻解元? 廖吉昌却道:“师父,师父,为师,为父,不一定非得一个,好孩子,要是付老能看得上你,你不用顾及我,只管拜入他的门下好好学,知道吗?” 厚厚一沓名帖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全是心意。 拜别恩师。 谢宁又给武成王夫妻行了礼,这才扶着穿戴严实的许婉登船。 船为李家最大的商船,上下一共四层,住下几百人不在话下。 谢宁他们住在上面两层,护卫家丁住在下面船舱,本以为水路免去马车颠簸能舒服许多,却不想,谢宁开船后半个时辰就开吐,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他光顾着媳妇是否舒坦了,压根没想到自己这副身体竟然晕船! 五天水路,谢宁几乎赖在床上度过。 连船舱都没出。 以至于,船只抵达凤州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一行一共来了多少举人。 云州府举荐的五位举人,算上他们前五名,还有赵斌,竟然一次全来了! 两只脚踏上坚实的大地,谢宁才感觉自己的魂回来了。 乡试第五名潘家俊主动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谢宁还反着胃,嘴里疯狂分泌酸水。 “谢兄,之前只是白城关帝庙遥遥见过一面,没来及正式介绍,我乃云州府潘……” “呕……” 潘家俊一句话没说完,谢宁偏头就吐了一地。 谢宁心知,卢薛两家与他有仇,但出门在外不是积怨的时候,况且人家还主动来打招呼,谢宁扶着周洪一的手臂,忍者难受道:“潘兄……” “呕……” 又是没忍住一顿吐。 吐的潘家俊脸都白了。 什么意思! 早不吐晚不吐,到了他来主动结交就吐个不停。 李成勇走过来噗嗤笑道:“家俊兄,你别搭理他,他娘子怀孕,可能被传染了!不是冲着你!” “呕……” 谢宁边吐边朝潘家俊摆手点头。 赞同的意思十分明显。 潘家俊明显有些失落,“那好,我晚些再来打搅谢兄,希望谢兄到时候别在这么吐了!” 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在船上虽然大家行进时间一致,但下船之后贫富差距就明显拉开,李成勇、赵斌这种富家少爷身娇肉贵,到了凤州就在武成王府的别苑住了下来,说是在船上吃了大罪,得好好修养一番才行。 谢宁对此简直再赞成不过了。 就这么个吐法,要接下来的路程还是坐船,他宁愿乡试不考,也得打道回府! 武城王府别苑歇了三天。 季俊山着急进京跟着其他举人先走一步。 剩下的就是李成勇、赵斌、席凯,还有潘家俊四个。 二月初六。 车队刚走到同州与竞州结交,天上就落下蒙蒙细雨,而且雨势有渐大的意思。 周洪一禀报道:“大人,抵达竞州还得半天的路程,雨天难走,前面就是砀山夜间行路多有野兽不安全,前方五里有处破庙,不如先在那休息一宿,明早再上路。” 赵斌李成勇几人都在。 许婉在后面过于温暖的车上。 “砀山高耸道路狭窄,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休息一宿再走也行!” 赵斌思忖了下问道:“你俩的意思呢?” 他直接问谢宁和李成勇。 半点要问潘家俊的意思都没有。 谢宁已经不吐了,这几天偶尔也会跟潘家俊聊聊天,这人其实还行,没什么特别的毛病,尤其他这趟出门就带了两个护卫,一个书童,安全方面全指着他们。 潘家俊并不在意。 像是早已习惯了。 李成勇说:“我倒没事,男人么,天地一蘧庐,哪里都能睡,就是怕弟妹不舒服,谢宁你看呢!” “那就先修整一夜!” “要是雨大,陷在里面就更麻烦了!” 谢宁觉得雨倒没什么,就是觉得那高耸的大山不安全。 当夜,一行人在破庙安顿。 破庙破庙,那庙破的只有半边房顶没塌,里头蜘蛛网跟瀑布似得,到处都是动物屎人屎,赵斌嫌弃脏连车都没下,李成勇也差不多,如此环境谢宁自然不能委屈了怀孕的媳妇,他直接在车里铺了床铺,打算叫周洪一晚上彻夜守在外面。 雨稀稀拉拉地下。 好像只有潘家俊主仆打算跟,喝一干护卫们住进了破庙里。 野外行路,生活多有不便。 谢宁本以为,吃的最多拿锅子热点粥罢了,却没想到,赵斌连厨子都带了,谢宁瞧着赵家的厨子从马车里抬下来半山猪肉,眼珠子都瞪大了。 “你可是真会享受!” 赵斌遥遥扇子笑道:“还行,还行!” 托赵公子的福,谢宁晚上也吃了一大碗葱炒排骨,夜逐渐深了下来,野外深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临上马车睡觉前,谢宁还特地检查了一圈破庙周围防卫,觉得没有问题,才敢安心上车睡觉。 一场雨像是要照着一夜下。 谢宁躺在车里手搭在许婉的肩膀上,本以为会被雨声吵得睡不着,却不想一会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就听见马车外头,叫喊声一片。 破庙方向火光冲天。 “大人,切勿下车!” 外面传来不下几十人的打斗声,周洪一在车帘外面大喊道。 第294章 做局,几个举人被污杀人 破庙院里人影混乱,许婉问道:“怎么了?” 车帘缝隙外,明晃晃能看见类似土匪一类的人拿着刀跟护卫们打成一团,这次出门王府的侍卫谢宁全带着了,再加上周洪一安全暂时无虞,放下车帘谢宁握着许婉的手道:“别怕,没事!”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 周洪一在外面禀报,“大人,匪徒被杀退,外面已经安全了!” 许婉还算镇静,只是脸上略微担心。 谢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先下去看看,周洪一会一直守着外面,别担心!” 许婉点点头,“嗯,你注意安全!” 马车外,从天而降的匪徒显然不是护卫的对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胡文翰与李成勇他们站在一处。 李成勇关心道:“弟妹没事?” 谢宁说:“没事!” “现在怎么办?报官么?”潘家俊死了个小厮,被土匪一刀砍死的。 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头一遭遇见这事,李成勇席凯都有些义愤填膺地兴奋,李成勇撸袖子道:“我在西北生活了二十年,还从不知道外边的天这么可怕!朗朗乾坤,举子进京竟然还有劫匪敢持刀杀人!” “报官!必须报官!” 席凯家虽然没死人,小厮也被砍了一刀,他怒道:“此地应是归凤州管辖,明日一早我便要去凤州府衙告状!” 赵斌一直没吭声。 漆黑的视线里,这个皇家子弟一反常态地沉默。 谢宁对胡文翰道:“胡先生,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胡文翰那张脸白的,黑夜中极为显眼,他道:“大人,院中的尸体我方才查探过,他们手中俱拿着凶器,而且手上的茧子并不像是常年跟武器打交道的山匪,依我之见,报官一事还是要慎重。” 不像山匪? 谢宁心里顿觉不太好。 史书上不少乱世的百姓,农忙的时候在家种地,不种地就团伙作案,打结行路商人。 但他们这些人出门带着护卫,明显不是一般富贵人家。 尤其赵斌带的人,岂是寻常商人能比。 “今夜先这样!”赵斌道:“先把所有马车集中在一块,院中尸体和武器不要挪动,潘家俊你家小厮的也是一样,不要动他,先安稳度过今晚,报官与不报明日一早再商量。” 赵斌简短地下了结论。 侍卫们把所有马车集中在一起之后,谢宁并未上车,而是跟着赵斌他们坐在火堆旁静静等着天亮。 夜里瞧不清楚。 第二天,太阳一出来,整个破庙院子里除了尸体就尸体,雨水过后的天血腥味冲天,这种情况下谁都没心情吃饭。 尤其是死了从小伺候小厮的潘家俊。 阳光照在他背上,他就那样站在书童尸体旁,静静地抹眼泪。 谢宁打算给许婉弄点肉干热个饼子吃,还没回到马车,就听背后潘家俊低声对赵斌道:“难道他就白死了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 昨夜一场意外,叫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再没了一开始进京奔前程的兴奋,凤州没有武城王府的宅院,车队在凤州本地最大的客栈下榻,到了客栈谢宁先给许婉熬了一碗安胎药,然后去了胡文翰房里。 胡文翰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先生是不是也觉得,昨晚来的人有些蹊跷?” 谢宁问道。 胡文翰沉吟了下说:“如果确定是山匪,那这件事就是一场意外,就怕不是,凤州知府何康宁乾元三年是祖上蒙阴捐官上来的,他与京城各部衙门都有关系,所以在事情没明确的情况下,还是不报官为好。” 胡文瀚说的不无道理。 他们这群人虽然都是年轻举人,除了谢宁自己都是出自世家大族。 就连习凯都是祖上曾煊赫过的世家名流。 世家子家里不怕出人命,怕的影响名声。 还没到京城就先得罪了人,不好。 “我知道了……”昨夜的事情闹得,谢宁心情有些不咋地,他道:“先生你离开西北,是廖大人给开的文书,进京以后就委屈先生不出去走动了!” 流放罪臣,被接纳买走,按律令来说,只要有官府的文书,罪人离开流放地官不举民不究。 没大事。 都卖身为奴了,谁还哪里有人权。 当然是主家去哪儿,他们这些罪奴就去哪儿。 胡文翰跟谢宁进京。 他若当官,他为辅佐。 他若考会试,他为夫子贴身教学。 “我为罪臣之身,大人不必担心!” 胡文翰笑笑。 过分孱弱的脸上笑倒是好看。 “谢宁!” “谢宁!” 走廊外面毫无预兆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李成勇猛地推开门,“凤州官府来拿人,赵斌和潘家俊他们都在楼下大堂被锁了!” 什么!!! 霎时间谢宁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凤州官府以什么理由抓人?” 谢宁才刚走了两步,猛地回头对胡文翰道:“先生,此事不知最后如何,劳你先把我夫人安顿到安全的地方!” 听见武成王的公子都被抓了。 胡文翰也是大吃一惊,他连忙道:“大人放心,我必会保护夫人无虞,夫人安我安!” 谢宁下楼前亲自把许婉交到胡文翰手上,连屋里的行礼都没顾上,就转头跟李成勇下了楼。 客栈一楼。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差役提着锁链,官威逼人地与护卫们对峙。 “赵斌?发生什么事了?” 谢宁才刚走下来,就有差役要把铁枷往他的头上套,谢宁皱眉道:“你是何人,以何等罪过,要给我上刑枷?!” “废话少说!” 伸手要去抓谢宁的差役,下颌豆大的黑痣,身形魁梧似熊,凶煞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你管老子是谁,看清老子手里的逮捕令!抓的就是你们这帮昨夜屠杀山民的贼人!” “贼人……?” 谢宁都气笑了,“我与几位仁兄乃是云州府进京的举人,贼人?杀人?大宴律法在上,举人功名地方官府只有询问之权,并未直接提神之权,你等小小差役要拘押本举人,要先问过云州府衙答不答应!” “又是个举人……” 黑痣差役后面的差役小声骂了句,“他娘的捅了举人窝了……” 第295章 踢到铁板! 谢宁从未摆过官威,此时他人站在台阶上,俯瞰对峙差役满身威压顿时叫一干差役心里打了退堂鼓。 “我们没有杀人!” 本来小厮被杀,就觉无比憋屈的潘家俊怒道:“是砀山有土匪!是你们凤州官府治理不当,你等竟然含血喷人,颠倒黑白!” “上一边黑不黑白不白!” 铁链一甩,差役凶煞地对谢宁道:“本捕快不管你是从哪个天边降下来的神仙,到了凤州府衙自有你分辨的地方!” “你敢!” 李成勇被彻底气到,挺着胸膛,怼向差役勃然大怒,“你知我等是何人,何等出身,想冤屈事实,拿我们下狱先问过我们的护卫再说!” 锃! 刷刷刷,数十柄兵刃齐齐抽出。 “成勇!” “谢宁!”赵斌淡然起身,他轻蔑地看向官差笑得渗人地道:“刑枷我们不可能上,府衙倒是可以陪你们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何康宁是打的什么主意!” 凤州府衙。 他们这行人除了及时撤走的许婉胡文翰、刘成,就剩下王府一个随侍没有被抓。 到了府衙除了谢宁几人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其他人都被隔离看押。 牢房里,潘家俊晃着牢门大骂,“何时升堂!我们根本没有杀人,我们是举人!是将来入国子监的举人,叫凤州知府来见我们!我们是冤枉的!” “别喊了!” 赵斌道:“方才我并未表明身份,何康宁不知我乃武成王次子,且先看看他到底如何!” “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就这么被逮进来!辛苦多年考科举官还没做,先体会一把牢狱之灾!”李成勇嘲讽笑道:“凤州知府要只想要点过路钱还好说,就怕他打的别的主意,万一要给咱们上刑可就糟了……” 凤州府衙。 差役对凤州参军道:“大人,后地村民这回死了十七个,损失实在惨重,咱们的人已经把云州这伙人的行礼给搜来,里面资产颇丰啊!哪怕这一回不用打杀威胁叫他们回家取钱,这一把也够咱们二年的辛苦了!” “就是这伙人全都是举人,有些不好弄!” 黑痣差役撇撇嘴道:“一个个口气都挺大,像是咱们得罪不起似得,大人,您看要不要咱钱够就给他们放了?” “放了?” 凤州参军曹增嗤笑一声道:“管他那么许多,凤州每年进京的举人多如牛毛,那个不是宣称出身显赫,天王老子到了凤州都得留下二两金子!有本官在怕个什么!” “是是是……” 黑痣差役奉承说:“那要不大人,咱先点点财物?他们的金银玉器可是不少啊,除了那些没鸟用的书,光丝绸都有半车!银票更是数不胜数啊!” 凤州知府何康宁还没从小妾的床上起来,门外管家就来报,说是曹增他们又摁了一伙进京的举人,而且都是从云州来的还是一下就五个。 “贪钱不要命的东西!” 何康宁咒骂一声,拧了一把小妾的胸脯说:“还赖着不赶紧给爷更衣,你那个哥给咱送钱来了!” 谢宁的银票从来都是贴身带着。 刘成、周洪一身上放了些平时用的散碎银子。 至于赵斌他们如何存放财物就不知道了。 何府桌案上一堆包裹翻得乱七八糟等着何知府来收货。 何康宁还没进门曹增就乐颠颠地迎上去说:“大人,这把可是逮到个肥羊,要进京的举人都如此巨富,当个节度使都不如咱油水厚!” “混说!” “阮大人之位,岂是我等能惦记的!” 何康宁嘴上这么说,可一看见满桌子的玉器银票眼睛都直了,他拿起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道:“可真是有钱那……” 不过举子进京,竟能带这么多钱! 而且一千两银票不是一张,少说得有五张。 剩下银票百两起步,连几十两的都没有。 “钱是挺多,就是咱的人这回死的太多了,三十几个!”曹增心痛道:“这些可是咱们用惯了的熟手,大人,要不要给这些穷种地的多些银子,也省的一群寡妇来找咱闹事?” “多少?!!” 何康宁万分吃惊,“三十几个?你确定他们是文举人,不是武举人?” 什么文举人能这么厉害。 一下子能干掉他们三十多人。 “是文举人!”曹增说:“武举人哪能一车车的破书!大人,咱的人补贴,您看……” 砀山附近几个村庄的壮劳力,从曹增上位凤州参军就跟着他做杀人越货的买卖。 农忙扛着锄头种地。 农闲,拎着柴刀当土匪。 短短几年,因为打结路过商人学子,富裕了不少人家。 “那就一家给个十两!” 何康宁不忍地道:“到底是跟着你拼杀了些许年的人,多给些钱也能消停些!” “是是……” 村民听从曹增命令打劫,一人一次二百个铜板,光是学子进京的年景都能挣几两银子,偶有出个把人命给个一两银子拉倒。 他们干的就是掉脑袋的活。 还是曹增这个披着官皮的人指使,能抢上不挨饿的机会都不错了。 死了人,还有银子赔,都不由得赞一声曹大人心善呐! “我看看啊……” 何康宁太师椅上一坐,清点完银票,“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两,三千两本官留着打点上峰京兆府尹,我吃点亏,就不拿那么多了,给你留五百两除下给村民三百多两,剩下一百五十都给你!” “曹增,你这一下可是赚了不少啊!!” 三千六百多两……? 银票拿来的时候曹增数过,一共快两万两,他娘的,烂屁眼做缺德事的死东西! 得亏他多了个心眼,把一五千两大头留下。 要不到了姓何的这里,他连汤都喝不上。 “还是大人您对我好!”心底把何康宁八辈祖宗问候个遍,曹增也仍旧一脸谄媚,仿佛对这个分赃结果再满意不过,他道:“要不是有大人您在,我哪能当官啊!还再砀山上喝北风当土匪呢!” “嗯……”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不枉本官如此看重提拔你!” 何康宁对曹增的识趣很是满意。 “哎,那是什么?” 何康宁指着桌上灰扑扑不起眼的包裹问 “这……”鸟枪换炮,曾经的土匪,现在的凤州参军曹增讪讪地说道:“大人,你莫笑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啥,手底下人都不识字,我就一朝都给大人拿来了!” “那本官来看看!” 万一有银子遗漏了呢? 能有个玉佩也是好的。 文盲就是上不去台面。 何康宁心里鄙夷地骂了句,身后将包裹打开。 名帖……? 才第一眼,厚厚一沓名帖,就叫何康宁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五城兵马司。 三朝帝师。 京兆府尹。 最后一个:东宫太子府赵奕! 第296章 凤州大牢,知府亲自放人 “这、这些都是从那群举人那里搜来的?” 何康宁脑瓜子一阵阵发嗡,舌头都不利索。 “都是!”曹增洋洋得意地道:“这些念书的出门真有意思,还带一堆请柬!赶上要进京随礼了!” “随你妈个大头鬼!” 何康宁原地蹦起来老高,手劈下来直接给曹增扇了个趔趄,“有东宫太子的名帖!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完了!完了,我这下被你连累的命都要没了!” 曹增被一巴掌扇得脑浆子都要甩出去了,他蒙圈从地上爬起来,“大、大人……” “还大什么大!!” “天塌了!” 何康宁揪起曹增的衣领子大怒道:“还不赶紧带我去见他们!” 大宴各地进京的学子,每年都有国子监的备考监生,大考之年尤其多,曹增他们便宜钱都挣习惯了,只要考生乖乖交钱,管你是谁,他们只认银票。 一般途径凤州的举子有些门路的都知道,凤州知府何康宁是个什么玩意。 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一穷二白出身的更是只有被盘剥的份。 像这次这样,闹的死了十几个人,还把所有人都捉拿下狱,还是头次。 到达府衙大牢之前,何康宁叫曹增翻来了关押举人云州府的文牒,当时就觉得天要亡他,这五个举人,一个是博武爵的侄子,一个是武成王公子,另外两个虽然家世没落,但一同赶路上京,那必然跟武成王公子交情匪浅。 走进大牢,何康宁小腿都是飘的。 “还不快点打开!” 牢房门口,他破口大骂,“本官叫你们去抓屠杀村民的贼人,你怎么把赵公子李公子给抓来了!” 府衙的狱卒牢头,从人关进来那刻起就收到消息,这几个人有钱,待大人盘剥完之后,他们这些下面的就可以出手,叫这几个有钱举子打钱。 何知府一蹦三丈高火燎腚似得架势,给狱卒们都弄懵了。 不是肥羊? 不是可以打钱? 再看知府大人后面的参军曹大人,脸更是连肿得像是浇开水的猪屁股嘴角都带着血。 “还愣着干什么!” 曹增被狱卒目光盯得恼羞成怒,抬腿一脚狠狠踹出去,“还他娘的不赶紧打开!怠慢里头几位贵人,仔细你的皮!” 赵斌一直老神在在地在袍子上坐着。 李成勇没脱身上的丝绸棉袍,屁股底下是谢宁常穿的棉布外袍,露出里头细棉小袄的谢宁搁跟李成勇在地上盘膝而坐。 至于席凯,则跟俩腿不是自己的一样,一直站着。 何康宁出现的那一刻,谢宁三人都淡漠维持原样。 “哎呦,赵公子,李公子!”何康宁放进牢房那一刻,满脸堆笑地对着一脸怒容的席凯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利,都是误会误会,本官得知抓错人了,就第一时间来接诸位!” “本官在酒楼已经安排好酒席,我来给各位才子们接接风,洗洗尘土!” “哈哈……哈哈哈,您觉得怎么样赵公子?” 牢房内几个年轻举人,各个长得品貌端正,气度不俗,看哪个都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发面馒头。牢房内异味冲天,老鼠窜行,王府公子和将军府的孩子怎么可能坐在地上。 谢宁脚趾盖扣鞋底,看着面前这位四十多岁人比桌面高不了多少的凤州官员,热脸朝着席凯贴去,“早些年,本官还在宫中夜宴见过您的父亲,这么多年不见,赵公子都已经出落的如此英俊!王爷真乃好福气啊!” 听见被认成是王府公子。 席凯的脸比鞋底子还难看。 谢宁捅了捅身旁的赵斌,“听见没,这官觉得你比席凯难看!” 赵斌瞪了谢宁一眼。 没想到有朝一日,谢宁竟比他还欠儿! “我不姓赵!” 席凯面皮白净,俊俏得跟大姑娘似得,对比赵斌李成勇这般长得没那么俊俏的,在环境极差的牢房内的确十分显眼。 “那你是李公子?” 何康宁不由问道。 “我也不姓李!” 何康宁脑瓜嗡嗡,看来这王府公子和将军府的公子是打定了主意给他难看。 都怪曹增! 要不是他瞎眼珠子把人一股脑抓过来,户籍文牒也混着放一块,哪至于现在分不清谁是谁? “那你姓……?” “我不告诉你!” …… 何康宁一噎,视线扫了一下地上没规矩坐着的三人,转头又对潘家俊笑道:“那这位公子你贵姓啊?” “你管我姓什么?难道我不是赵公子,不是李将军的侄儿,凤州府衙就不打算放我出去了?”潘家俊一肚子火,被关进牢房一个时辰,嗓子眼硬生生骂哑了,他两眼都是血丝地怒道:“尊驾说了这么一大堆,又是跟武成王千岁拉关系,又是设宴接风,您是不是忘了做一下自我介绍?” “这位自称本官的大人,您是凤州府衙哪位?” …… …… 霎时间牢房内鸦雀无声。 牢头狱卒心都跑耳膜上跳了。 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举人。 竟然如此毫无顾忌。 一点他们知府大人的面子不给。 赵斌朝着谢宁他们俩挑挑眉毛,似是没想到潘家俊火力能这么猛,一番话下来扇得这位明显是凤州知府的何大人,脸蛋生疼。 何康宁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辈子都没如此跌面子过。 “你以为你是谁!”见这俩站着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曹增又硬了起来,“这是凤州知府大人!能来亲自借放你出去!你就该感恩戴德!凤州府衙还轮不到你个外地来的小小举子撒野!” 曹增装完一波。 何康宁眉心立刻拧成疙瘩,还没等他做出反应。 谢宁就点头道:“嗯,说的对!” 李成勇也道:“没错,我等只是小小举人,哪有在凤州府撒野的份!更何况都被关在了大牢里,知府大人肯来纡尊降贵放我们出去,我们就该感恩戴德!还哪能出言放肆!” “可不!” 赵斌补了一句。 何康宁这下脸彻底黑了。 目光扫着屋内五个年轻学子,一时间真拿不定那个是他得罪不起的。 既然前头两个不是,那肯定地上三个有两个是。 “你站起来!” 谢宁挑眉诧异,屁股却是纹丝没动,他淡淡笑道:“大人,晚生在这里坐着还是挺舒服的,有什么话您就这样说!” 第297章 颠倒黑白 这年轻举子相貌是这五人当中最英俊,也是看起来穿着最低调的,大开春的,凤州虽然不似云州那般寒冷,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布衣裳,而且很明显另外两位身上穿的可比他值钱多了。 看见何康宁对地上举人不假辞色。 曹增立刻分辨出这间牢房内,谁贵谁贱,拧眉冲着谢宁道:“大人叫你起来回话,你难道是聋了?” “没聋,没聋!” 昨夜破庙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没有报案。 城外破庙偏僻不说,距离凤州城内距离甚远,才刚到凤州,官府拿人紧随其后,说是里头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谢宁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归尘。 他一站起来身量比何康宁高了一个头。 上位者威压逼视的目光,叫何康宁顿时心底打了个突:这举子什么来头,怎地一眼,就看的他脊背发冷。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别跟本官耍花腔!”何康宁掠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俩人,明显就是武成王的儿子,还有李将军的侄子,虽然武成王和李武轻易不能得罪,但他何家这么多年在京城的经营也不是吃素的。 武成王、李武再煊赫有地位。 那也是权势都在西北。 现官不如现管。 他能主动来大牢亲自放人,一方面是给武成王李将军面子,更深一层的是三朝帝师和当朝太子的名帖! 打打劫、捞点小钱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弄死一个。 除了武成王李家的举人,剩下这三个又算个什么东西。 哪来的底气跟他摆谱? 何康宁方才接连被席凯和潘家俊下了面子,心里的恼怒就全落在谢宁身上。 “姓甚名谁?” 谢宁掸了掸衣袍,轻笑道:“大人这是要牢房审案么?那请问记录的书记可有?长使、司马可有在列旁观陪审?” 审案? 何康宁笑了下,似乎是笑谢宁不知天高地厚! 审就审! 后地村三十几口人的尸体还都躺在那儿呢! “既是公堂审案,那最后是何结果可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何康宁目光幽暗地道:“举人你可要想要了!” “想好了!” 这下不用谢宁回答,赵斌就直接站起身,扬着下巴对何康宁道:“既然控诉我等屠杀村民,那就正常审案,给枉死的民众伸冤!” 到府衙的时候,何康宁头皮都是麻的。 地方州府,发生十人以上死亡案件,就是大案,需要上报刑部汇报,更不要说出现土匪行凶这种恶性案件,若是捅到朝廷上便是他何家根深树大,朝廷也会问他个治理不当的罪! 凤州长使窦安良一早听到消息在大堂跟前等着。 司马董林见何康宁领着人浩浩荡荡过来,迈着小碎步颠颠跑过去,“大人,可是要升堂?” 何康宁冷漠地哼了一声。 有些嫌弃董林多话。 谢宁他们跟在后面,凤州官府比云州府衙可气派多,崭亮的瓦片,大冷天墙角还立几颗松树,府衙仪门就是正门除了当官的寻常人等不能走,两侧一侧鬼门,判定死刑罪人走此门。 东侧人门才是原告被告配合审案人士走的门。 何康宁等两个知府副手从仪门走进。 没等差役指引,赵斌便抬脚就跨,谢宁顿了下,李成勇刚要跟着走,被他拽了一把,李成勇不解:“干嘛?” 潘家俊同样不解地看着他。 席凯没吭声,目光热热地盯着谢宁。 谢宁道:“仪门乃官员所进,咱们只是举人还不是官,只能走人门!” “哦哦……”李成勇道:“那便走人门!” 赵斌乃真龙太祖之后,府衙仪门自然走得。 大堂之内,没有苦主,没有尸体,没有案件证词,何康宁太师椅上一坐,惊堂木拍响,“堂下可是云州举人赵斌、李成勇、谢宁,席凯、潘家俊五人?” 李成勇道:“是,我等五人均为云州新科举人,进京参加国子监监生考试!” 谢宁站在他们当中,身上只有一件单薄小袄,对比赵斌他们貂裘大氅显得有些单薄。 赵斌则是看都没看何康宁,仿佛方才一声惊堂木没听见,他道:“有凳子没有?” 何康宁一愣,没想到武成王的儿子,来了大堂竟然要凳子,他犹豫了一下摆摆手,“给他们拿俩凳子!” 差役很快搬来俩凳子,赵斌当仁不让地坐下,另一张凳子,他看向谢宁,谢宁瞅了瞅其他站着的三人,笑道:“我就不坐了。” “你不坐?” “你不坐我坐!” 李成勇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寻常交谈,压根没把堂上知府大人当回事。 董林眼眸一动,看向长使窦安良。 窦安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情况。 今个早晨只听说,砀山那边又从进京举子那边弄了不少钱,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曹增孝敬呢,怎么就突然升堂了,堂下两个举人竟还胆大包天地要凳子,竟就那么大喇喇地坐下了! 到底什么来头? 窦安良朝着董林挑眉。 董林撇撇嘴,他也不清楚。 “既是砀山破庙院中杀人嫌犯五人到场,那本官宣布!”何康宁再次拍响惊堂木,“升堂!” 司马长使随之坐下。 差役水火棍敲击地面低喝唱,“威武……” “乾元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七,据砀山村民王某报官,砀山东山脚下破庙院中以及附近发现三十余名死尸均为,砀山后地村附近村民,昨夜只有你等人马在破庙驻扎,而且现场有打斗痕迹,显然械斗良久,现本官问你们,昨夜经过到底如何?” 到底是为祸一方的知府大人,何康宁几句话说的倒是挺像样。 谢宁与几人互相瞧了一眼。 潘家俊站出来说:“回禀大人,我等昨夜途径砀山脚下,山路难行又是下雨天,所以临时决定在破庙安顿一晚,午夜十分突然一伙人持刀冲进破庙欲抢劫我等财务,遂与我们的护卫发生冲突。” “冲突之中,我的书童无辜丧命!” “昨夜死的人各个手持刀兵,并非大人口中良善山民!” “而且,不知报案人如何说,死的人是十七个持刀青壮男性,并非三十几个大人是否哪里弄错了?” “弄错了?” 何康宁一肚子草稿都被死了十七个,而非三十几个给冲没了,他下意识看向曹增。 身肩参军职责,负责维护地方治安,相当于公安局长的曹增,立刻避讳何康宁的质问目光,看向脚下青石砖地缝。 “没弄错,没弄错!” 何康宁快被曹增气死,他胸口鼓噪几下,又恢复一副和蔼模样,“这位举子你记忆有差别,砀山破庙的确有山民发生械斗,不过他们不是土匪,也并非为抢劫财务而来,而是为了两村种地水源发生争执。” “你看见的十七个乃是一个村的,另一个村的也死了十几个,所以加起来才是三十几人!” 第298章 如此断案,长见识了! 三十几人…… ?? 饶是知道凤州知府不是好鸟,谢宁也被这突然调转的话锋给震惊到了。 赵斌李成勇也不外如是。 席凯眼裂瞪大,“水源械斗?死了三十几人?昨夜事发之后,我们几人的护卫一直守着尸体,现在都没撤走,何大人您确定报案的王某他会数数?” 不会数数,打算贪掉十几个人的抚恤钱的曹增。 无语望天。 何康宁被堵了个正着,他呵呵笑道:“这位你可是席凯,席举人?” 席凯点点头,俊脸板得如棺材盖一般。 “你祖父乃前朝礼部尚书,天下文官之首。”何康宁道:“本官的父辈曾在你祖父手下任官,本官知你席家家风严谨,所以本官审案你切勿插嘴,明白吗?” 言下之意。 何家跟席家有过交情。 看在祖辈的面子上,你少跟我作妖! “可是大人!大宴律令在上,但凡杀人皆是大案,尤其这种十人以上的抢劫劣性案件,岂能马虎!十几人与三十几人岂是数字之差!”席凯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怒道:“先前逮捕我们的差役说我们有杀人之嫌疑,明镜高悬州府大堂之上,又变成村民械斗,大人您如此审案未免太过儿戏!” 谢宁神情一顿。 心里顿觉不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凤州府搜刮路过商人举人显然已久。 这何知府,能放了他们估计都是看在武成王和李武的面子上。 席凯这么莽。 张嘴就薅何知府的胡子,事情怕事要不好收场。 果然,下一秒,何知府惊堂木一拍大怒道:“大胆举人,本官为官二十载,还轮不到你个连官印都没摸到的举人教本官如何审案!你若是再插嘴,就立刻滚出凤州大堂!” “滚……” 席凯刚要怒怼。 被衣摆被谢宁拉了一把。 非是谢宁怕了这姓何的,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不讲对错,只讲立场的官场,如此冒失行事恐将来不好过。 好在席凯虽然情商低。 但不是真的缺心眼,被谢宁拉一把,果然不吭声了。 谢宁拽的这一把,瞬时扭转大堂气氛,赵斌仍旧看好戏似得摸着下巴观摩,在他心里谢宁是什么人? 七窍玲珑心。 聪明得跟精怪一样。 何康宁也顿时刮目了下,这举人虽然衣着朴素,倒是个会看颜色识趣的。 不过再识趣。 没钱、没势,也只能是权贵附庸。 “村民械斗……”何康宁舌头打了个结,“本官说到哪儿来着!” 司马董林抓重点补充道:“说到举人记忆有差,村民死亡三十几人乃是争抢水源械斗而亡!” “啊对对!” 何康宁道:“既是械斗而亡,并非你等故意杀人,那本府就判定你等无罪,就此退堂,你等自行离去!” 就这么完事了……? 李成勇小声嘟囔了句,转而问道:“那大人我们的包裹呢?” “包裹自然会原样返还给你们!” 何康宁一脸正义地道:“放心,你等的文牒、书籍府衙的人都没乱动,一会去领就行!” 按谢宁的想法管他凤州知府黑的白的,事情能顺利了解就好。 赵斌李成勇皆已经起身。 谢宁也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 但他们都忘了,昨夜他们还死了一个人。 那就是潘家俊的小厮。 “大人!” 潘家俊嘶哑高喊的一声,叫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谢宁眉心狠跳了下。 就见潘家俊公堂上站得笔直,“大人如此断案,声称昨夜乃村民械斗,那敢问大人,两村村民械斗,那我的书童因何死亡?难道他就白死了吗!” 何康宁的脸上顿时诧异非常。 显然没想到,竟还有另外死的人。 不过一个书童小厮…… 何康宁盯着潘家俊瘦弱的身条勾了勾唇,不以为然道:“你的书童?潘举人,难道不是你自己打死的吗?” “??!!” 霎时间大堂内的几个举人都以为听错了。 世间还有如此颠倒黑白的话,而且还是从当官的嘴里说出来的。 潘家俊更是被这位何知府无耻的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脸色涨红,拳头捏得死紧。 俨然是爆发的边缘。 他们身为举人,并无官职,不管家世如何,只要站在公堂上就矮了一头,更何况不管昨夜行凶的人是村民与否,他们的护卫都杀了人。 死人是事实。 刀尖染血就说不清。 谢宁看了一眼缄默地赵斌,显然是不想过多插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半个身子挡在潘家俊前面,道:“大人说的是,昨夜过于凶险,可能潘举人的小厮护主心切,械斗之中被人误伤也是说不定,我等愿意配合大人审案,也同意村民械斗的调查结果,还请大人尽早结案,我等好赶紧进京!” “嗯……” 终于能听见一句顺耳的话。 之前在牢里,何康宁还以为这穷举子,是个什么不怕死的硬石头! 没想到还是瞒识趣的么! “你等同意画押结案就好!那就此退堂!” 何康宁心头一喜。 可算是把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李成勇几乎是把潘家俊扯出的公堂,他双目赤红地盯着谢宁,目光满是怨恨,质问道:“谢宁,你方才为何阻拦我!纵容村民持刀劫财就是凤州府故意的!难道我的书童白死了!” 大牢里护卫都还没放出来。 户籍文牒行礼也都没取。 大街上显然不是大声吵嚷的地方。 谢宁淡漠地看了潘家俊一眼。 心道,薛家怎么就养出了这般单纯的孩子。 他跟赵斌几个虽然偶尔打趣,季俊山跟他的书童有分桃之情,也不知潘家俊跟他的书童感情深厚到什么程度,但如果这事换成季俊山,季俊山是绝对不会在自己处于劣势,别人的地盘如此莽撞的。 当然,情商欠费的席凯除外。 巷子里。 赵斌仍旧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李成勇虽然有些郁闷,但也知深浅分寸。 潘家俊眼圈赤红,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谢宁冷漠地问道:“大考之年,你觉得去往京城必经之地,凤州会只抢了我们几个举人?” 第299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潘家俊身形一顿。 脸色好似大冬天泼了一盆冷水。 顿时浑身打突突。 他难以接受地道:“谢兄,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书童就是白死,我不可能为他找回公道?”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赵斌看不下去了,他说:“何家在京城树大根深,你以为他为何做了这南北关隘之处的知府?你觉得他为何打劫了这么多进京的举人,因为什么多年都无人告发?” “潘家俊,你死的只是个小厮!” “我并瞧不起你的意思,我直说!”赵斌正色道:“便是昨夜,你死了,这件事也一样会不了了之,公道不是不可以寻,但要分地方,也分手腕!” “你……明白吗!” 潘家俊外祖薛家已经倒台。 潘家在西北世家中,地位并没多高。 他能考取举人,获得国子监监生的机会,整个潘家、薛家都以他为荣耀,指望着他有朝一日在朝堂出头,带领两家恢复荣耀! 此前潘家俊,对朝廷,对官场都有无限的憧憬。 以为自己可以干出一番事业。 就像书中写的那样。 为国为民,为社稷! 可短短一夜的功夫,现实就给他上了沉重的一课。 李成勇道:“行了,回去,一会叫人把咱的行礼取回来,今个就走,凤州这个破地方,我是多待一刻也嫌晦气!” 言罢。 赵斌李成勇抬脚就走。 席凯紧盯着谢宁的脸色。 谢宁拍了拍潘家俊的肩膀,想了下到底还是说:“潘兄,赵兄的话不无道理,也不是我们冷漠,昨夜的情形你比我们更加清楚,方才呈堂审案我们皆有签字画押,你若有心,为你那枉死的书童鸣不平,那便记得此刻的屈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宁说完,潘家俊仍站在原地。 走了两步远,他听见席凯在后面,对潘家俊道:“你别灰心,方才案件审结我一字不落背下来了,回去就默给你,将来好能用得上!” 谢宁:“……” 果然,他就知道,席凯这位闷葫芦犟驴,绝不是省油的灯。 说是行礼原样返还。 可李成勇包裹拿回来的时候,还是少了几张银票。 别看赵斌归为王侯子嗣,他的也一样。 阎王爷好过,小鬼难缠。 他俩加起来,少说没了几百两银子。 大额银票,倒是一张不差。 下午回去准备启程的时候,谢宁拆开包裹,一看不由失笑,他那名帖包裹里竟然打开,竟然多了一张前两银票。 为此,他们三人哭笑不得。 潘家俊短短几日消瘦得吓人。 到京城的时候,他瘦的脸上只剩一层皮,此时只想全身而退的谢宁,完全没有预料到,凤州一场意外,会给本就疮痍遍地的大宴天下下了怎样一剂催命符。 凤州府衙。 “那伙举人走了?” 师爷道:“回翁主的话,走了,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京城了!” 何康宁在屋子转了几圈,这会的事儿,虽然糊弄过去了,武成王公子他们都明面上还都听顺从,但他想了想还是不安地道:“你现在按照后地村争抢水源的案子,从写一份供状,找人伪造一下他们的手压,就写……” “写村民不思朝廷恩德,落草为寇,意欲劫掠进京举人财务,案件连发数起,是凤州府衙及时察觉剿匪成功,武成王次子他们完成协助……” 同样日期两分公文。 移交到建雄都护府,司刑参军苗致胜立刻找到节度使阮一鸣,“大人,您看这……” 阮一鸣两分结案公文看完,往桌上一扔,嗤笑道:“他还知道怕?” 武成王次子好歹是个王侯子弟。 何康宁连他的主意都干打! “这些年过路的商人学子他搜刮了多少?”阮一鸣道:“朝中没人弹劾是他运气好!这下踢到铁板,他倒是聪明,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弄了两分结案供词,伪造五个举人的手压,竟想把连带责任往本官头上推!!” 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 何康宁是个什么玩意,建雄都护府都清楚。 “那大人您看……” 阮一鸣冷哼一声,“不是只有他会阴阳两分供词,致胜,你也搞两分,主意日期标注,就说……” 苗致胜淡笑着等阮一鸣的下文。 在建雄都护府若不是看在京城何家的份上,他老早都被踢出建雄。 “就说,何康宁监管不利,纵容下属唆使山民为匪,抢劫过路商人学子财务,以至于酿成人命大案!建雄都护府经查案件属实,正在调查……”阮一鸣眯了眯眼睛道:“把这份公文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刑部,提前在刑部备案……” 几天跋涉终于到了京城。 他们从西北而入,原本谢宁以为大宴京城,会像比云州这种西北偏僻地方繁华许多,史书上不是描写古代都城香车锦绣成堆,千顶城门落梅花,怎们混乱程度跟云州西城差不多。 京城西城外就成堆的要饭华子。 西城内更是,屎尿成堆。 刺鼻的味道,遮都遮不住,再看行人,衣着光鲜着有之,贩夫走卒面皮饥瘦者更是比比皆是。 交了户籍文牒。 马车行走在西城内,车外跟了一群光屁股讨要钱财的小孩儿。 许婉撑起车帘看了一眼,面露不忍。 谢宁道:“叫周洪一扔下干粮下去!” 胡文翰说:“京城东西两成差距过大,饥民饿殍去年已经清过一茬,逍遥散没有云禁的好,大人,你看那些精神萎靡街上要饭的百姓,基本都是吸食逍遥散所致。” 逍遥散……? 谢宁已经很久没再听见这三个字了。 他皱眉道:“去年开春,我因为拔毒药方受到云州府嘉奖,拔毒药方也推广到全国,这京城……” 但凡与民有关。 瘟疫也好,兵防也罢,都是捞钱大头。 谢宁话只说了一半,就觉没必要再说下去。 马车一路摇晃到东城。 武城王府位于东城大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听胡文翰介绍,武城王府乃是先帝所赐,不论面积还是位置都远不如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 才下车。 武城王府的管家便迎了上来。 “二公子!”管家道:“世子得知您今日要来,吩咐老奴在这等着,原本是要出城迎接的,最近圣祖爷祭辰将近,世子爷忙着祭礼的事情,稍晚些会回来跟二公子见面。” 第300章 解元对解元 赵斌点头:“嗯,知道了。” 京城武成王府,李成勇跟谢宁一样,都是头一次来。 这管家说的话不冷不热,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也没多想,一行人跟随下榻王府。 潘家俊跟席凯则先去国子监报道。 谢宁夫妻与胡文翰他们被安排在一处王府偏院,行李才刚放下,王府下人便来报说是有人找。 “会是谁?” 才刚到京城,谁人消息会这么灵通? 谢宁本以为会是赵小脚。 却不想来人却是武建章。 “武大人……?” “谢大人!” 武建章见了谢宁十分热络,他道:“我的人在城外等候几天了,就等着你来,我好好招待!却没想谢大人是与赵公子一同进京的!” “若不是打听了下,岂不是错过了!” “武大人太客气了!” 谢宁眼眸一动,唇角带笑。 不过是当初王府寿宴提过一嘴,子嗣可继,武建章就如此上心。 果然,是男人没有不在乎下半身的。 “去年我已经辞官,如今只是新科举人,武大人就切莫这么叫了!” “这有什么!” 武建章不以为意,在谢宁对面坐下道:“以谢大人英才之姿,你我同朝为官迟早的事!我可是听说了,今年的云州解元还是你!若是谢大人考得大宴第一个六元!那可是千古留名!前途不可限量啊!” 六元! 谢宁倒是想了。 但据他所知,今年不光他的好兄弟永州吴俊源会下场。 南方两个都护府的小四元也会下场参加会试。 竞争激烈程度,宛如利刃走钢丝。 考取六元,哪那么容易! “考取四元侥幸而已!”谢宁谦逊道:“武大人就不要再夸了,对了,我才到京城不知赵大监怎么样?” 瓷砖生意如火如荼。 光是这一样,谢宁就挣了数不清的银票。 到了京城赵小脚的地盘,自然要去拜会。 “赵大监……” 武建章神情犹豫,“他最近不太好……” 谢宁从武建章口中得知,因为太祖祭辰将近,朝中又因为礼法的事儿吵了起来,原本没有赵小脚这个太监什么事儿。 可赵氏太祖皇帝死的时候,身边大太监自愿殉葬,朝中有几个捧臭脚的扯上赵小脚被他暗中整了几把,赵小脚被言官反攻,说对皇帝不中心,将来乾元帝大去那天他必然是不愿意陪葬。 赵小脚被皇帝质问了几句,落井下石的人,就趁乱使绊子,这才弄得他头疼不已。 “都是提花丝绸和瓷砖,这些人眼红赵大监获利颇多,才找理由攻击他。” “提花丝绸,瓷砖?” 谢宁挑眉差异。“我听说这两样生意不是安阳公主府的人在打理?怎么会攻坚上了赵大监?” “安阳公主乃陛下胞妹,许驸马也在朝中势大,这些人动摇不了他们,就在赵大监这里想办法!” 武建章咳了下说:“嗯……那个……” 谢宁直言道:“武大人想问子嗣一事?” 武建章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是,家父家母都着急抱孙子,我也是为此焦心,本不该今天就提的……” “若不然谢大人以为,我专门为了此事才专程迎接……” “武大人说的哪里话!” 谢宁打断道:“既是当初答应了的事,谢某人必然说到做到,这样我先开个方子,武大人照着服用,男人阳根一脉马虎不得,便是我有些把握也贸然不得!” 得了谢宁的准话,武建章顿时送了一口气,“谢大人说的是!!” 武建章此来,带了不少好东西。 光是上好的人参就三根。 其中还有一根是百年以上。 谢宁两口子身体强健,他想都没想,就随手开了个方子丢给胡文翰,让他拿去调理身体。 当初带着胡文翰进京,谢宁有自己的考量。 他虽然为罪臣之身,但学识渊博,出身世家,朝中官员脉络熟悉。 有他在,谢宁不至于抓瞎,功课上也能辅导许多。 半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万一遇上点什么事儿,只把宝压在赵小脚一个太监身上,未免太过冒险。 “媳妇,觉得怎么样?” 女人怀孕超过五个月,肚子就跟吹气一样地长。 才从云州离开几天,许婉看起来就完全是个年轻的孕妇了。 “还好……”许婉神情有些疲惫,但眼眸却是精亮,“相公,我听说京城不宵禁,改天可否带我出去逛逛?” 逛夜市? 谢宁想都没想就答应。 第二天清早,谢宁还没彻底睡醒,吴俊源便领着他那便宜儿子和石棋到了。 “我听说你考了解元?” 几月没见,吴俊源似乎彻底缓过来了,高大的身躯彻底恢复成了魁梧的样子,谢宁点点头,扯过来他的脉搏放在腿上,“我先给你看看……” “不错!” 谢宁手一搭上就知道,吴俊源之前给他写的一堆淫诗浪曲都是吹牛。 他这阳气旺的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样?” 吴俊源自得地道,“这几个月我可是没闲着,京城大大小小武馆全被我挑了个遍,日夜苦练才有了现在!” 他朝谢宁展示捧起肌肉,“怎么样不错!” “就这,你瞧能不能打过那个臭算命的!” 臭算命的? 杨惑? 谢宁差点没笑出声。 那姓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大舅哥。 要是之前不知道杨惑的真实身份,他没准都能跟吴俊源一起练舞,高低也得套麻袋伺候,虽然现在也想…… 他笑道:“挑了京城的大小武馆?没少挨揍?” 吴俊源憋嘴,“啧,你好没意思!说这个干啥…” 打架哪有不挨打的! “对了,国子监你打不打算进!我是打算今年下场,咱俩要在同一考场上相见了!” 拜入廖吉昌门下之前谢宁没自信能与吴俊源一较高下。 其实现在也没多少。 但好歹用功努力了一年多。 谢宁没那么狂,才一年的苦读就要比上旁人十数年的辛苦。 他依仗的是后世的知识积累,还有小镇做题家的经验! “能考过当然是要进的,国子监你不打算去?”能跟志同道合,学识相当的至交好友在科举考场上一较高下,谢宁莫名有些兴奋,“初次科考我奉吴兄所着真题为圭臬,国子监读书若是你不去,那今年下半年会试,可别怪我不放水啊!” “放水?” “这可是不用!” 吴俊源言语睥睨,“虽然我承认我兄弟你才学过人,脑子也绝非一般好使,但我永州吴俊源是谁?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天文地理无一不晓!便是今年会试四个小四元一通参加会试,我吴俊源也没把除你以外另外两人放在眼里!” “国子监?” 他挑挑眉,“乌烟瘴气,也就那么回事,要去你自己去,不瞒你说,我打算考完会试,拿个文状元之后再拿个武状元!” 谢宁猛地抬头。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吴俊源哈哈笑了两声,“史书上还没文武双状元呢,怎么我想当头一个不行?” 行! 怎么不行! 那可是太行了! 对比自己遇到杀手只能跑,吴俊源文韬武略,文武双全,若是考中武状元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古今头一个文武状元啊! 若有机会,谁不想一举文武登科! “吴兄有如此大志向,那我便祝吴兄文武登科!名贯古今!” 李成勇虽与吴俊源不算熟,但同为西北官员体系子弟,易地而处自然热络几分。 按照谢宁的意思,王府虽好,但他们总归是客,在京城买房子他是不考虑,但还是想搬出去租个院子也自在许多。 听说谢宁要租房子出去住,李成勇吴俊源当即表示要在一块住。 晚上东西城交汇的朱雀大街热闹非凡。 走出西北,许婉的身份便没那么多估计,谢宁大大方方牵着她的手,随着人流散漫地逛着,古代夜市谢宁没逛过,他看啥都稀奇,遇见卖羊肉饼买一堆,谢小树跟吴大用跟着啃。 遇见套圈的,买上一百文,给许婉塞了一手让她扔。 一个青花瓷瓶,许婉套了七八次都没中。 谢宁乐呵呵地站在她身后道:“想要这个瓶子?” 许婉扶着肚子容貌清纯,笑容恬淡,“嗯,觉得挺好看的!” 他们如今的日子,物质上自然不缺,难得出来玩,媳妇相中个瓶子,必须满足! 谢宁自信满满地从许婉手里拿走一个竹圈,“看你相公的!” 不远处吴俊源领着便宜儿子和两个小的,偏头看过来,还捅了捅李成勇挑眉,那意思他不可能套中。 果然。 第一个没成。 第二个……第五个…… 虽然孩子都有了,算起来这还是跟许婉头次出来逛街约会,这破圈弄得谢宁尴尬不已,他道:“媳妇,肯定是姿势不对,等我调整一下,肯定一击必中!” 许婉捂唇笑了下,“嗯!” 这种套圈的小游戏,小时候三个哥哥经常带她在市井玩。 三个哥哥出手必中,到后来,宿川白城夜市的小贩看了他们来都跑。 套圈重点:竹圈摆正,视觉瞄准,手腕胳膊一起发力,再注意风向影响,对了,这会晚上没有风! 谢宁瞄一眼许婉揶揄的笑,小声嘟囔了句,“我又不是杨惑那个莽夫……” 握圈。 瞄准,肩臂用力,投掷! 走你! 嗖~ 过程其实很快,谢宁瞪着眼睛盯着,心里默念:中!中!中! —— 就在谢宁眼睛盯着竹圈贴上青瓷瓶子的时候,竹圈与瓶口叮地一声发生碰撞,飞到后面的地上落下。 周围有点太安静了。 夜市哪能这么安静! 谢宁俊脸瞬间耷拉,嗓子紧了紧地道:“那个媳妇,这回可能是有风,我再试一次!” 大晚上的街上全是人,有风都被商铺给挡住了。 许婉怕谢宁扔久了面子挂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说:“相公,我觉得不是有风是那个瓶子不好,它可能不想要咱们套中,而且我这会觉得它也没那么好看,起码不如咱家的好看!不如咱们去看看别的!” “好啊!” 谢宁飞快答应,恨不能将手里的破圈全都扔掉。 吴俊源却说:“换地方了?” 谢宁道:“套圈我媳妇看腻歪了,打算换个地方玩别的去!” “换地方,玩别的?”吴俊源一脸没憋好屁,抓起谢宁手里圈大笑道:“刚才弟妹不是还套圈来着,不就是个瓶子,看我的……” 刷地一下。 少说得有十几个竹圈一起飞出去。 眨眼间乒乒乓乓叮当响。 一把竹圈三准确无误地套在青瓷瓶上,剩下的还有两个稳稳套在其他东西上。 谢宁:“……” 套圈摊子商贩美滋滋地把瓶子捧过来,吴俊源顺手就怼到谢宁手里,“不就是个瓶子!有什么难的!” 霎时间谢宁的脸都快胸口耷拉到脚面上。 “显你能……” 他翻白眼嘟囔了句,转头跟许婉说:“媳妇,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对,这瓶子压根它就不好看!这样我给你收着,等你那天想听响了,咱再拿出来摔了!” 吴俊源顿住:“……” 李成勇见状哈哈大笑。 许婉眸色潋滟地瞄了一眼谢宁,然后对吴俊源笑着说:“多谢吴公子,我相公说的对,都听他的就好!” “行……” “听他的,听他的!” “人笨还不承认!” 吴俊源拿起草扎老虎和俩大鹅蛋转手塞他儿子吴大用手里,“好儿子,你爹弄来的物件,有人嫌弃,你都给爹拿着,咱爷俩晚上也回去摔了听响!” 这半年吴大用个子蹿了不少,他嘿嘿坏笑把东西往怀里一搂,“得嘞!都听我爹的!” 几人继续往前逛。 因为圣祖忌辰将近,京城要宵禁,过完年出来逛夜市的人格外多。 节次鳞比红灯高挑的商铺,全都开着门,街上各色年轻公子少女结伴而行,此时倒是颇有些天下第一城邦的繁茂。 许婉就在他的身侧护着,谢宁看着吴俊源领着十几岁的便宜儿子走在前头,心情有些复杂,路过卖糖葫芦的时候,谢宁拽了他一下说:“我说,你真不打算成亲,这辈子就指着捡来的儿子过了?” 谢宁上辈子就是累死的。 对孩子有说不清的执念。 吴俊源诧异,倏而一笑,“这不是跟我好的小女娘们肚子不争气么!要是她们真怀上了,哪怕是个八条腿的王八我也照养不误!” 八条腿的王八…… “你能揍出来可是真能!” 谢宁繁了个大大大白眼,拉着许婉走开,懒得搭理他。 又逛了会,谢宁领着许婉在首饰楼狂撒银子,他低头手撑在柜台上认真地画着,许婉有些心疼地道:“相公,就这些别再买了!” 第301章 地图炮,被攻击 自打家里富裕起来后,谢宁给她添置的各式首饰衣服就没断过,才这么短短一会功夫谢宁就差不多花了快五千两银子,买的全是成套的首饰头面。 “我挣钱干嘛的?不就是给你花的?” 谢宁头也不抬地说:“咱俩在一起都没什么成双一样的东西,就买这一对。”他拿起画好的双鱼指环图纸给许婉看,眼中俱是对此时幸福时光的映衬,“这个指环我叫他们定做,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刚好带上!” 许婉目光停在双鱼指环上定住。 眼神里是蕴含的惊喜和感动。 大街上人来人往,首饰楼里吴俊源李成勇他们在一边聊天。 谢宁俊脸淡然地笑了下,拿起许婉的手轻轻握住,毫无顾忌地说:“在我的家乡,两个相爱的人结合戒指、指环是彼此忠诚的象征。”虽然戒指还是纸上笔墨,谢宁随手扯过来柜台上一段红绳,给许婉系上,另外一段系在自己手上,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道:“无名指距离心脏最近,世间纵有千娇百媚,我心爱的只有你一个!” 他亲吻许婉额头的时候,并未察觉首饰楼里何时进来个身穿狐皮大氅,身形颀长的面容跌丽的男子。 周围的人吵吵闹闹。 许婉与谢宁一对有情人自称天地。 而那名男子的视线却全部落早已从天真无邪的闺阁少女,转变成被丈夫疼爱备至的年轻妇人。 “谢宁!” 李成勇突然一嗓子打断所有旖旎气氛。 “干什么!” 谢宁拧眉转头瞪人。 “啊……哈哈……”李成勇哪想到人家小两口在悄悄亲嘴,顿时尴尬得不行,“那个、我刚才看见席凯潘家俊他们,就在对面的酒楼里,里面好像还挺热闹,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想去!” 谢宁直截了当地说。 亲亲被撞破,许婉脸红的都要滴血,整个人都快藏在谢宁身后,压根没察觉到异样。 “哎呀,去去!” 李成勇笑嘻嘻打趣,“上京来考学,我家里一个通房不准带,哪怕是个伺候丫头呢!也不至于就光瞅着你跟弟妹恩爱,我跟吴兄连个解语花都没有,左右你都买这么多了,就陪我们换个地方呗?” 李成勇商量的语气叫人不好拒绝。 谢宁神经一动,目光不善,话锋一转,“去可以!但当着我媳妇的面,不能乱来!” “当然不能!” “不过喝两杯酒!” “你当我是什么人呀!” 一行人走出首饰楼之后,许赦之盯着许婉远去的背影,目光隐忍唇角含笑地叫来掌柜的,“方才那位妇人试过的所有首饰,全部包起来,送到武城王府谢夫人手上!” 方才那位西北口音的年轻老爷,买的尽是楼里值钱的首饰。 试了没买的,也没有便宜东西。 尽管面前这位爷看起来非富即贵,掌柜还是忍不住确认道:“方才那位夫人试过红石榴宝石头面,蓝碧玺头面,还有南海珍珠……” “嗯,全都抱起来,婉儿她会喜欢……” 许赦之并不在意掌柜的话,摆了摆手,抬脚直奔首饰楼对面,他身后的随从留下结账。 京城的状元楼乃是名副其实的状元楼。 大宴历届高中桂榜的状元几乎都在这里题过诗。 谢宁牵着许婉进去的时候,大堂内十分热闹,文人才子聚在一起,叫好呼和声不断传来,谢宁定睛看了看,这状元楼大堂正中间一副巨大山水画,上面提着一副名家的亲笔诗词。 如此大的画作对比之下,墙体上的状元诗句就显得有些不起眼。 “还能适应吗?” 谢宁轻声问。 许婉点点头, 以前在家的时候,二哥在江南读书,她都是靠想象描绘文人才子争相斗艳的场面,这么直观还是第一次。 “谢宁!” 席凯发现谢宁的一刻,眼睛都亮了。 潘家俊脸色涨红,神态明显有些不自然。 谢宁并未在意,他叫小二收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叫叫许婉坐下,“这是干嘛呢?” 席凯瘪瘪嘴,明显十分不高兴,“在对对子比赛!” “比赛?” 文人比拼,若不是什么重要的时政论证,一般不会争的这般脸红脖子粗,看对面的学子们义愤填膺露胳膊的样子都快打起来了,他在里面竟然还看到季俊山,还有几个西北学子的熟脸。 谢宁有些诧异。 人生地不熟的,才到京城怎么就跟人起了冲突。 吴俊源没吭声,在谢宁旁边坐下。 李成勇好奇道:“那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潘家俊开口指着台上的两个双胞胎女孩儿道:“因为她们,对面的一位学子打算强迫台上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晚上陪他们,我们看不过去就说了两句,然后他们就挑衅说西北穷山恶水,我们西北学子都是刁民!” “我们与他们争论,最后定的对对子比输赢,输掉的人要钻对方的裤裆。” 谢宁:“……” “就因为这……?” 但凡是个异乡打拼的人,听人开地图炮心情都不会好。 李成勇简直都要听不下去了,季俊山这伙人,明显在凤州被盘剥都不敢吭声,跑到京城来,无数高官遍地的天子脚下胆子倒是生出来了。 敢伸张正义了! 按李成勇的理解,逼良为娼,强迫人家姑娘,这固然不对。 但没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大不了拿点钱,请对方喝顿酒,男人么,面子给够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但,说西北不好确实让人生气。 “不光因为这!” 已经在国子监读书的西北举人的童粤华说:“对面的张玉书是祁王的侧室的弟弟,户部员外郎家的公子,在国子监与我们西北的学子就不对付!刚才强要人家姑娘的不是他!” “而是,那个老庸王的小儿子,赵志英!” “他们这些人都是赵志英的附庸,向来叫他们咬哪儿就咬哪儿,疯狗一样,分明我们都已经不想惹事了,还要强拉着我们立下赌注输了钻裤裆!” “那谁为主对啊?” 同时西北举人,此时想要躲开未免太没面子。 李成勇问了一嘴。 童粤华指了指前面穿着棉布长衫洗的发白的年轻人道:“是他,乾元二十五年西北解元,丁志林!” 第302章 状元楼,对对子 丁志林这人谢宁听说过,乃是卢家资助考学跟他一样出身品贫寒的学子。 卢家自前朝老宰相至仕之后,便在官场后继无人。 这丁志林便是从院试考场上提出来,专门花钱定点培养的。 又是卢家…… 谢宁撇撇嘴并不打算参与进去。 阴谋阳谋。 划在明显上的争抢都是斗气成分居多。 吴俊源道:“对面好几个人我都认识,都不是什么好鸟!” 谢宁顺着目光看去,的确对面的学子对比西北的学生,气焰更加嚣张,眉目之间尽是对西北学子的鄙夷之气,半点看不出饱学之士的低调和内敛。 “想好了吗?” “沙漏流尽,你等可就要钻裤裆了!” 对面的学子起哄后开始大声哄笑成一团。 “怎么没想好!” 丁志林身边学子道:“烟锁池塘柳,对,炮镇海城楼!” “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子,倒是挺工整!”吴俊源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这等破对子破也能拿来做赌局,真没意思,还不如跟你去套圈好玩呢!” “那你自己个去套圈!” 这人最近愈发得能嘚瑟。 谢宁不爱听他装x。 “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 “妙啊!” 西北学子这边当即一阵叫好之声。 对面的人,显然没料到这边竟真的能对出来。 张玉书一脸不以为地道:“不过是一般水平,至于这样大呼小叫!果然是僻壤地方来的土老帽!” “可不是!” “最简单的五行对子,要是都对不出来,我看某些山旮旯里来的野鸡,也就不配考咱们国子监了!” “你说谁是野鸡呢你!” 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 谢宁顿时明白,吴俊源为何说国子监乌烟瘴气了。 这般行径,跟骂街有什么区别。 乌烟瘴气都是夸他们了! “到我们出下一对了!”丁志林及时制止嘴架,“说好了的,只论胜负,不论出身,若是诸位在言西北偏僻,瞧不起我等西北学子,待明日我必然会像教谕大人反应!” 国子监的教谕跟地方书院的教谕不同。 都有朝廷编制。 说白了,都是当官的。 提起告状,张玉书脸色白了白,他上月已经因为欺负同学,被家里断了零花钱,若是再被告到老爷子哪里,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有对子就赶紧出!” “这般磨蹭,还以为你们是故意拖延呢!” “那好,你们听好了!”丁志林道:“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请!” 有点意思! 谢宁转头对认真观战的许婉说,“媳妇,知道这对子的敲门么?” 许婉虽然是闺阁女子。 但自小家中也是有教习先生的。 此时她脸上已经丝巾遮面,只露出浓稠漂亮的眉眼,“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这应该是谐音对子,只要韵律能对上,字数工整,说得通,便算对上!” 谢宁满意地点头。 他媳妇就是厉害! “就是谐音对子,无山得似巫山好,河水能如河水清。檐下蜘蛛,一腔丝意,庭前蚯蚓,满腹泥心。”谢宁张口便是两个谐音对子,“谐音对子,只对字数和韵律,未免不够上层,要心机巧妙,体现寓意方显得其中寓意高尚!” 许赦之就坐在谢宁他们的后面。 听了他不疾不徐地跟许婉低声交谈,眉目含情,与许婉的夫妻恩爱显然不是假的。 之前三弟几次传信,都夸过这位从未谋面的妹夫,方才首饰楼,他光顾着看失散许久的亲妹妹许婉了,对谢宁也就那几句甜言蜜语,跟哄骗闺阁女子的放浪男似得没什么好感。 没想到,他学问倒是非常扎实。 这般谐音的对子,虽然不是太难,但寻常学子,想要张口就是好几个也是不太可能。 “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对面学子立刻展开研究。 吴俊源凑了过来,满脸鄙夷地道:“我就说他们笨,你还不信,瞅瞅这都什么水平,这等简单我家槐棋拉泡屎功夫都能对出一堆的玩意,还能凑堆研究……” 又开始了。 这家伙一会不开屏就浑身难受。 谢宁懒得搭理他,对李成勇问道:“成勇你呢?有没有想法?” 李成勇似乎被赵斌传染,大冷天竟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把扇子,无比骚气地一扇,“自然是对得出来!我的对子,等他们都对完了再跟你说,吴兄说的对,这般简单的玩意,竟还能凑做堆研究,如此水平竟还敢嘲笑我西北学子,真是嘲笑人不如人!” “且看,我觉着咱们西北学子必胜!” 他说的声音不小。 尤其是在对面的人都在低头研究的情况下。 当下就有几把眼刀子嗖嗖地飞了过来。 李成勇立刻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吴俊源说:“还等什么他们!我的现在就告诉给你们听,我敢保证,你俩听完绝对要请我喝酒!”说着吴俊源探头对谢宁那头的许婉讨好笑道:“弟妹,我作个上不去台面的对子,你别介意啊!” 老早就习惯他们吵吵闹闹的许婉,怎么会生气,她轻笑道:“吴公子尽管说便是,这会我的耳朵闭上了!” 闭上了! 耳朵都能自动闭上! 听听人家谢宁媳妇说的话! 谁家正室能有如此情趣,通房能如此解意,那个世家女子能有如此容貌。 吴俊源和李成勇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 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羡慕。 “咳咳……”吴俊源紧了紧嗓子,粗狂的脸上全坏笑,大声道:“妈妈骑马,马慢妈妈骂。” 他一嗓子下去。 状元楼的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不少人的耳朵里都回想着,吴俊源这句,妈妈骑马,马慢妈妈骂…… 是谐音对子。 虽然跟方才的三子对子,没啥关系。 可这也太……流氓了…… 许赦之在后面,在听见对子出来的第一时间愣住了下,转而轻笑起来。 随着第一声笑开。 满堂哄堂大笑。 谢宁简直无语,怪不得这家伙得提前给他媳妇赔不是,这对子竟是流氓成了这样! 他笑得使劲给了吴俊源一拳,忍无可忍地道:“你他娘的脑子就没别的玩意了!” “哈哈哈哈……” 吴俊源仿佛脸皮不存在地笑道:“那怎么了!饮食男女,食之大欲,你就说我对的好不好就完了!” 第303章 对赌成局 …… 好,简直不能再好了! 吴俊源这么一搅合,酒楼气氛顿时烘上另一个高潮。 对面以张玉书为首的京城学子,面色仍旧不好,甚至说非常难看。 “阁下这是在刷我们么?” 张玉书厉声质问。 “还是以这种跳梁小丑作怪扰乱我们的思路!” 西北这边的学子都愣住了。 压根没想到,竟然还能这么胡搅蛮缠。 李成勇听了这话就来气,连心头的顾及都忘了,他道:“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学子,竟是这般没有风度!不过对对子而已,一句玩笑就能断了思路?那你等的思路未免也太好断了些!” “本就是你们捣乱在先!” 两边人又要吵起来。 视线不远处,相貌还算英俊年纪不过二十四五的一身光鲜提花丝绸的男子,桀骜阴冷地盯着这边,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丁志林道:“那现下没人在多说什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方才的对子么?万一你们再记不住!” 赵志英冷冷地瞥过丁志林,转而挑眉看向张玉书。 张玉书虽然出身官宦。 但他爹不过户部员外郎,姐姐也只是祁王府侧室,这等家世若放在其他地方自然勋贵难攀,可在官宦云集的京城那可就太不够看了。 可以说,他在国子监的地位和好处,都是从庸王府公子哪里巴结来的。 赵志英一眼,就让张玉书压力倍增,他厉声道:“谐音对子而已,省了你的第二遍,少瞧不起人!” 这两伙人显然不对付许久。 丁志林非常有经验地两手摊摊,大大方方地道:“既是没有打扰了,那便请!” “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张玉书是靠自己真本事考到举人功名的,必然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他原地走了几步,眉心深锁片刻后道:“和尚游河上,河上幽,和尚忧!” “好!” 张玉书对子一出。 身后学子顿时叫好声激烈得快要把房梁顶穿。 实话讲,这对子对的实在不错。 连挑剔的吴俊源都罕见地露出讶异表情,“可以啊,竟然没那么废物!” 谢宁:“……” 大哥!挑事讲瞧不起别人的话,能不能小点声! 好在,对面学子沉浸在张玉书的惊艳对子中,并没听见吴俊源的话。 “既然是对出来了,那你们便再出题!” 丁志林作为事件主导,一直都在最前面跟京城学子对峙,谢宁看出来了,西北其他学子好像也以他为首。 “寸土为寺,寺旁言诗。” 对完谐音对,张玉书那头很快有学子出子下一对。 上联一出,桌上沙漏随之翻转。 方才沙漏尚未流尽张玉书便对出,谢宁掐算了下,沙漏流尽间隔大约在五分钟左右。 “双木成林,林下示禁!” 西北学子这头很快对出来,而且还是李成勇对的。 他坐下以后依旧是满堂喝彩。 京城学子不甘示弱,赵志英低声很快出对,“一孤舟,二客商,三四五六水手,车企七八页风蓬,下九江,还有十里!” 这个对子一出差不多能有十秒场面彻底安静。 数字对子! 而且是从一到十,描写行船场景。 这对子不得不说,出的十分有水平。 谢宁诧异挑眉,看向对面视线不远处,面相略带刻薄鹰钩鼻的赵志英。 西北学子这边的气势霎时间被打压下来。 谢宁偏头向吴俊源问道:“庸王儿子还有些水平啊!” 吴俊源吃了一粒花生米道:“还成,好歹也是王府里多少饱学先生喂出来的,能出这样出色的对子,也没啥稀奇的!” 谢宁点了点头,没吭声。 后桌许赦之从一开始注意力只在妹妹妹夫身上,到后来逐渐转移到学子比拼上,这个对子平心而论,出的是很有水平,以数字描绘情景,难度虽然不小,但也不是对不出来。 他凤眸瞥向桌上的沙漏。 心想:就是时间有些仓促。 这等难度的对子一出。 西北学子顿时憋的满头包,各个脚底着火似得原地转悠开始头脑风暴。 丁志林为上届西北乡试解元,又在国子监学习三年,按理说本应是在场西北学子当中学问水平最高的,可此时他也无法顺利对出下联。 数字对子看似复杂。 按照字数顺序描绘场景。 但只要掌握技巧,数字加上意境,其实就可以破解。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仍旧毫无头绪。 李成勇摩拳擦掌地道:“一叶扁舟,两桨摇开千层浪,一浪二浪三四浪?哎呦,这什么呀!” “三星高照,四方点灯,一盏两盏,七八房梁亮堂……八九……”席凯还没说完,就觉得对出的落了下风。 “俊山你呢……” 季俊山于文学一道,本就是走得勤能补拙的路子,此等头脑风暴将思绪燃烧到极致的临场题目,他额头青筋暴起地道:“七夕鹊桥,八仙共醉,九霄云外楼……” “你这对子倒是挺好听!” 没等季俊山说完,李成勇便打断道:“可跟题目也不对仗啊,人家出的题是从一到十,咱们回答的是啥!不得意境盖过他们才行?” 沙漏一点点流尽。 京城学子脸上各个倨傲,尾巴翘到天上恨不能立刻摁着西北学子的脑袋钻他们的裤裆。 其中一个学子道:“此等不论情景诗意的高超对子,不亏是咱们庸王府赵公子出的题,你们要是真的不会,认输便是,何必如此为难自己,看你们累成这般都没想出来,我可真是好生心疼啊!!” “可不是!” 另一个武官家里捐官五大三粗的学子拍了拍小腹猥琐笑道:“我这儿除了女娘还没旁人伺候过呢,啧啧,一想到马上会有男人过来钻,真是心里有点负担啊……” “你放屁!” 这人刚口出狂言,就被席凯打断。 谢宁怔愣一瞬间,还以为就此打起来。 毕竟这话说的跟喷粪也没什么区别了。 哪有这么羞辱人的。 席凯骂完人,对方立刻站起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学子,壮士的都塔差不多,怒瞪着席凯,席凯小身板露胳膊摆出要跟人干的架势。 吴俊源撇了撇嘴起身噗嗤笑了,他说:“人言道,人有七情六欲,岂分男女,杜腾你说你的胯下只被女娘伺候过,那后面呢?没被男人伺候过?” 第304章 赌局陷入白热化 “姓吴的,你他娘……” 杜腾差不点原地蹦起来,竖起手指指着吴俊源鼻子咒骂,“姓吴的,你他娘的又挑事是不是!” 吴俊源为尽快恢复昔日强壮的身体,勤加锻炼的同时,半年时间几乎挑了京城所有武馆,这些武馆背后就有朝廷的武官,杜腾的舅舅是被吴俊源以挑战为名给打了顿。 “是我挑事,不是我娘!” 吴俊源亲哥为边境大将,杜腾这种低阶小官出身的举人,根本没放在眼里。 吴俊源笑眯眯地道:“不就个破数字对子,我来对一个,一柱擎天,五指三长两短,六合插地,七层四面八方!” 怎么着不是用下半身羞辱人么? 好像谁不会似得! 骂的可真难听。 谢宁不禁捂脸憋笑。 杜腾霎时间被吴俊源骂得脸色煞白,又想不出对子堵他的嘴,心里问候姓吴的祖宗十八代,然后赤目高喊道:“你这根本对的不对!方才赵公子出的一到十,你这里压根就没有十!” “还没有二呢!” 李成勇补刀,“要不你来补上?” “”……你杜腾气结。 “你这根本对的不对,不能算是对出来!”对方阵营,其他学子为杜腾站台,语气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好像方才说话下三路的不是他们。 “我也不是西北学子啊!” 吴俊源当仁不让地道:“我就单纯看他不顺眼,骂他而已,跟各位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杜腾:“……你!” 吴俊源:“嘻嘻……” 吴世英是西北大将,今年几乎将胡人灭族,斩杀胡人大王,大宴开疆拓土功劳簿上墨迹还没干,但凡脑子清醒的都不会轻易去得罪吴世英的亲弟弟。 赵志英冷睨了下吴俊源道:“既是比拼那没关系的人,就不要随便插嘴!” 沙漏即将流尽。 西北学子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席凯上头地道:“不行,咱们一会就跑,我死也不会钻他们的裤裆!李兄,谢兄,咱们一起跑!” 李成勇呆愣了一下。 他是半道加入的啊! 输了他也要钻吗? “掌柜的叫人把大门关上,不能放跑一个!”张玉书冷笑道:“别想着跑,你们西北的有一个算一个,输了就得兑现,要么磕头要么钻胯下!” “谢宁这可怎么办啊……” 这可能是李成勇长这么大,遇到的头次关乎到尊严的严重危机。 他抱怨道:“早直到我就不拉着你们来凑热闹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弟妹还这呢,这要真钻了以后咱们可怎么抬头做人啊!” 季俊山他们一开始就在这的学子们也是同样脸色惨白。 根本无法想象,以举人身份钻了别人的裤裆,这辈子要怎么扬眉吐气的活。 状元楼的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京城学子的几个狗腿,也在后门那块站着。 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善了。 许婉有些慌乱地道:“相公,怎么办,我这里有一个对子,但不够工整恐怕对方也不能同意!” 此时,许赦之就在后面灼灼地盯着前面两个后脑勺。 他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妹妹收辱。 妹夫的面子太折……也不行。 正当他欲站出来化解的时候,谢宁手中花生米扔向李成勇道:“叫你欠!不就是一到十的数字对子,吴兄不是西北学子,那就咱们自己来解,我说给你听,你去与他们辩驳,我懒得跟人打嘴仗!” “那当然太好了!” 李成勇霎时间找到了主心骨,根不能耳朵杵到谢宁的嘴里。 谢宁飞快说完下联之后,李成勇连走路都变了,跟飘一样地站到所有西北学子的前头。 丁志林正在满心愤懑地懊恼,怎地今个就在张玉书这里吃了大亏。 对子,对不出来。 有赵志英在,身份上他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颜面尽失不说,就连一开始救下那俩双胞胎姐妹,想要传播美名的机会也没了。 “能对出来了?” 赵志英老早就注意到,对面桌子上做了一堆年轻男女。 虽然人影绰绰,但他依旧能看清对方年轻夫妻的容貌气度不俗,而且,好像他进来后,西北今年新来的几个学子都多少在乎他的态度,这人显然在西北学子中地位不一般,尤其是进京半年掀起无数风浪,还被陛下夸奖过年轻人就该这样气盛的吴俊源,好像与他也是交情匪浅。 赵志英眼眸倏紧缩。 那对年轻夫妻后面坐着的人是谁……? 好像是安阳公主驸马,当朝兵部侍郎——许赦之!! “对出来了?” 此时再开口,赵志英的语气已然好了许多,他似乎已经对这场赌局不感兴趣,目光饶有兴致地逡巡在谢宁许婉的身上。 察觉到对方视线。 谢宁立刻皱眉,半个身躯都挡在了许婉的身前。 这一切无声的较量都被许赦之尽收眼底。 “当然对出来了!” 李成勇语气好似这对子是他对出来的一般,傲气十足,“你们可是听好了!十里运,九里香,八七六五号轮,虽走四三年旧道,只二日,胜似一年!” 对子念完之后。 瞬息鸦雀无声后,立刻爆出一阵冲天叫好声。 西北学子兴奋得拆解品评都没来得及就抱在一起嗷嗷叫。 这对子对的简直太精彩了! 对方出题从一到十,下联是从十个到一,对方出题是行船场景,对出的下联是行船货船,而且胜似一年,新旧两道,从意境上就已经完全盖过原本题目的浅显表达。 “太精彩了!” “怎么会有如此绝对!” “李兄,从前怎么不知你如此才思敏捷!”季俊山激动的脸蛋通红,钻裤裆危机可算是解决,他恨不能冲上来抱李成勇几把,“这对子对的太好了,若是还在西北肯定会收到廖大人的嘉奖!” 他这话说的很大声。 很难让人觉得不是故意的。 廖吉昌,廖大人是谁? 乃是节制一方军政,治理西北立功无数的天下名臣。 季俊山这话虽然说的含含糊糊,但无疑是告诉对方,他们可能是西北节度使的学生。 果然张玉书在听完,季军山的话后脸色大变,他讪讪地笑了两声,“既然是连廖大人都指点过的学子,能有点水平算是正常,这对子算是你们对出来了,但赌局还没分输赢,你们先别高兴太早!” “那也是我们出题!” 第305章 粗大腿的考验 李成勇斗志彻底燃起来。 他心里十分清楚,只要谢宁肯参与,他们绝对不会输。 “听好了!” “一绰春风,两岸桃花,三篙点破湖心月!” 依旧是数字对子。 李成勇送了对方,在家中联系过最难的对子,为此他自信满满地挑衅看向对方。 奈何,京城学子也不是吃素的。 张玉书身后一人很快站出来对出下联:“四围山色,五更渔火,六弦弹开雾里天!”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一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京城学子出完下联之后,席凯飞快对出下联。 连续几个回合,双方对战焦灼,实力分不清上下,状元楼附近游玩的学子好像都听说了,跑到这里来看热闹,一堆看热闹的脑袋挤得状元楼掌柜得都把窗子打开叫众人观看。 状元楼虽为京城学子经常聚集的地方。 但两个地区的学子掐起来,而且还是文学对打战况得如此激烈,几年也遇不上一回,当然要借此机会好好提升人气扩大知名度! 两方学子斗得如火如荼之时,状元楼掌柜的跑到赵志英耳旁低语一阵。 须臾,又一队学子走了进来。 这些学子行为举止明显比京城学子低调许多。 为首的年轻人高个子的身形干瘦,颧骨高耸,矮个一些的面皮白净,浓眉大眼,他们一行大概七八人,带有很明显的南方人特征,京城春天这种不算寒冷的天,各个穿得像个球。 “矮个子是柳州的尹佐贤,那个高的江州孟兆仁,他们俩跟你一样都是今年新晋举人,且都是一路夺魁的小三元!” 南方学霸才刚进来,吴俊源便贴心为谢宁讲解。 柳州、江州,全是科考大州。 这种文学底蕴浓厚地区一路杀出重围的解元,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但很明显,这几个南方举人,不像是对面京城学子们找来的外援,从进入状元楼之后与赵志英等人也就点头示意,并未过多交谈。 南方学子进入之后,气氛产生微妙的变化,就好比,互相撒泼的两个男子被貌美女子撞破,忽然间就变得礼貌起来,连说话都夹得很,张玉书道:“那我再出一联!” “莲子心中苦!” “梨儿腹内酸!” “春风拂柳千山绿!” “细雨浇花万树春!” “床前燕子衔春至!” “一盏清茶小暑气!” “半山非半山,一山飞峙大江边!” “满月不满月,缺月高悬银河畔!” “好!!!” 随着季俊山对出难度颇高的山月圆缺下联,场面逐渐又拉回高潮,到此时对面江南学子才感兴趣开始低头讨论。 终于对了一个精彩的下联,季俊山脸色绯红,显然对自己方才的下联十分满意。 对子又开始拔高难度。 当着第三方江南一众学神的面,谁也不想丢了面子,尤其是以钻裤裆这种极其羞辱人的赌注为前提。 “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 上联一出,谢宁眼眸瞬间一亮。 对面尹佐贤、孟兆仁两个新晋解元也是同样惊艳地挑眉。 若说之前的数字对联,是高难度,那这个谐音对联的难处已然达到绝对! “京城这帮扒货今日不错啊!”吴俊源惊诧万分地道:“这些人里头举人功名得有一半是家里掏钱作弊弄来的,没想到今日竟站起来了!” “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 谢宁低声念了下方才对方的上联,暗自想了下,心中有了些许决断,但还是保持低调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打赌!吴兄,我说你也别太狂,你没听说过装、逼遭雷劈?” “装……装什么?” 吴俊源对谢宁突然冒出来的生僻字眼,十分好奇。 许婉在这,谢宁可不乐意跟他传播国粹,他翻了白眼,低头继续给许婉剥花生米。 吴俊源胳膊肘捅了捅谢宁,“我说你能不能别总翻白眼?说话还总说一半,吊人胃口!” 谢宁斜睨了他一眼,照样送了他一个白眼。 西湖谐音对子,显然是难住了西北学子,沙漏流逝之中,一时间都没人再说话。 而对面的江南学子显然也是在思考。 看样子,那两名小四元已然胸有成竹。 吴俊源道:“非是我行事张狂,谢宁我大哥掌兵大宴第一铁甲军,他为人温和治下严明,作为一个武将他几乎没有缺点,便是我大嫂跟他结合,在世人开来是苟且,可这对一个功高的武将来说,瑕疵也是不够。” 完美武将的瑕疵? 谢宁心脏一凛。 捏花生米的手都紧了。 吴俊源总是能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严肃的话。 谢宁懂得他的意思。 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想朝廷放心必须有点把缺点把柄在外人眼里才行。 “吃点!” 谢宁什么都没说,推了推手边刚扒好的花生仁给了吴俊源。 吴俊源挑眉,捡起花生米一粒粒扔进嘴里吃了。 “怎么样对出来了吗?” 京城学子那边再度开口催促。 即兴思考这种最怕打断。 席凯都差不多想出来了,却突然一下子被打断,他秀眉怒瞪道:“你突然捣乱作甚!” “谁捣乱了!”杜腾记恨刚才被羞辱不成反被羞辱,狡辩道:“之前姓吴的不也打断过,我们不是照样对出来了?技不如人承认便是,死硬撑着到最后还不是自找难堪?” “你……” “别搭理他,喷粪的家伙!” 李成勇怕席凯再冲动跟对方动手,直接给他拉了回来,同时他还可怜地看向谢宁,求救之意满满。 谢宁笑了。 他朝李成勇招招手,然后附耳低语了几句,李成勇立刻眉开眼笑。 丁志林早就注意到吴将军弟弟身旁这位同为西北的学子了。 只不过忙着跟京城学子杠上,还没来得及打听他是何来历,姓甚名谁,不过看他气度不俗的样子,应该也是一位十分有底气的世家子。 “捧玉钟,观御钟,玉钟撞碎御钟前,欲恸玉钟!” 李成勇气势十足地说完下联之后,状元楼内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停跳一拍。 “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对捧玉钟,观御钟,玉钟撞碎御钟前,欲恸玉钟!!”李成勇的下联一出,连京城学子都被惊讶到了,不住地连声念叨:“妙啊!妙啊!” 张玉书立刻回头瞪了这名称赞对方的学子一眼。 赵志英诧异挑眉。 视线始终盯着谢宁。 这个对子,乃是三年前状元楼里世家大儒蒋鹏留下的对子,三年来,传遍大宴各地,却是没有个饱学之士能够对得上来。 此时却被一帮寂寂无名的西北学子给对了出来。 谁言偏僻无高才! 如此绝对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来,还真是厉害! 在场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两次超高难度对子,下联都是同一人所出,并且这人仿佛压根不想过多参与赌局当中。 “的确是对的不错!” 赵志英终于站起身,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谢宁,余下目光锁定许赦之,他道:“此间赌局乃是京城学子与西北学子之争,阁下若是西北学子何不出来迎战?畏缩在背后直招,难道连为家乡出口气的勇气都没有吗?” “呦呵?” 吴俊源这功夫早就品出来谢宁嘴里的‘装、逼’二字所谓何意。 他笑道:“你尽是说我了,旁人对战,你在背后支招非得旁人下战帖才肯出头,我看你才是最能装的那个!” 对方已经点了谢宁的名。 激将已用。 谢宁不可能在继续做壁上观。 许婉担忧地叫了声,“相公……”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烦人,净是在一些无所谓的地方斗气不休,谢宁拍了拍许婉的手道:“放心没事。” 在许赦之注视的目光中,谢宁缓慢起身,他俊逸的容貌光是站起来,就让众人感觉眼前一亮,方才乌烟瘴气比拼的心烦气躁都好了许多。 谢宁抬手不卑不亢地道:“在下谢宁,乾元二十九年永州府举人,诸位与西北学子的赌局在下并非不想为家乡争名,而是西北广袤之地,开不出娇嫩交情的花朵,养不出叽叽歪歪的性子,即便西北民风粗狂,便也知道君子好逑,若为中意的女子争抢得头破血流又有何妨。” “可要强人所难就没有意思了。”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我与诸位同乡都是出自西北,甚爱这片旁人起来贫瘠的土地,为它付出生命在所不惜,但为家乡争名和斗气在下还是分得清的!” 一番话下来,京城学子脸上各个表情各异。 调戏卖艺女子,而且还是双胞胎陪人过夜,本就是理亏在先,这番被人摆在明面上说一个个都有些挂不住脸。 谢宁又说,“不过,对子比拼谢某甚至感兴趣,诸位的文采学时也让在下佩服,若不然,咱们换个赌注?” “就是,就是以后说不定都要在国子监读书,同朝为官!”京城学子里有人调和道:“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必弄成这样!钻裤裆实在不好听,要不咱们换个别的!” 赵志英饶有兴致地看向谢宁,他道:“那你说换什么?” “换什么……” 谢宁笑意淡淡,目光落在角落弹唱卖艺为生,一直被人忽视的双胞胎姐妹,他道:“我方才听小二说,这双胞胎姐妹之所以出来卖艺是为给家中老母治病,那不如,咱们以银钱为赌注,一两银子一局,输赢作为赌注的一两银子都给这她们,赌局不限直到诸位尽兴为止,诸位觉得意下如何?” 谢宁说着话的时候,挑眉看向江南那边的才子。 都是读书人。 即便是装杯也要装的高雅有格调一点。 动不动就钻裤裆、磕头,拿来装杯都落了下成。 谢宁不想出风头,但对于这种幼稚却能结交部分学子的游戏,还是愿意动一动脑筋。 “当然可以!” 尹佐贤畅然起身,看向赵志英道:“我等江南学子,今日有幸与诸位京城西北豪杰相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能参与其中真乃幸事一桩,就是不知赵兄意下如何?” 张玉书脸皮倏然一紧。 今日强迫双胞胎卖艺女子过夜的是他。 拱火形成赌局的也是他,为的就拿打压西北学子来讨好赵志英,京城谁人不知,西北节度使廖吉昌与老庸王有过节,打压了西北学子,就当等于在廖吉昌脸上扇巴掌。 那曾想,竟最后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虚伪家伙,三两句话就给搅合黄了。 而且还说得冠冕堂皇。 给卖艺女子筹措母亲治病费用。 一两银子不多,对比之下,却足够羞辱人。 一时间张玉书脸颊都觉得火辣辣的疼。 “赵公子……”张玉书忐忑地看向赵志英。 赵志英虽然也想借此机会打压西北学子,但安阳公主驸马就明晃晃地坐在后面观战,他虽然是庸王府公子,老庸王在黄石宗亲中也颇有地位,但许赦之最近势大,能不在他面前张狂最好。 官场上,谁知明日沉浮。 除非政敌,能少些把柄便少些把柄。 “当然可以!尹兄、孟兄弟愿意参加我当然乐意备至!”赵志英压根就没搭理张玉书,一张刻薄的脸换上盈盈笑意,向江南学子发出邀请后,对谢宁道:“阁下不愧为西北解元,见地果然不俗,就如谢兄所言,赌注换成一两银子,给方才冒犯过的女娘赔罪,也好叫她们安心给老母亲治病!” “谢谢大老爷!” “谢谢公子!!” 话音刚落,两个颇有姿色的双胞胎姐妹便要朝着谢宁磕头。 这两姐妹长得唇红齿白,身段丰满婀娜,倘若双殊一起的确让男人心动。 许赦之见状,看向谢宁背影的目光都冷然了几分。 姓谢的小子。 他才刚刚勉强承认,他做自己的妹夫,转眼就弄个英雄救美,还是大庭广众当着他妹妹的面,简直…… 谢宁可不知道从未谋面的二舅哥,心里已经磨刀霍霍,他仍是站在原地,连伸手扶双胞胎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他笑着道:“二位姑娘可别对我行此大礼,此事原本我是不想管的,是我夫人,她慈悲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要谢的话你们谢她就好。” 第306章 去小解,见小姐 双胞胎姐愣住一瞬。 自从来了状元楼弹琴卖艺后,她们遭遇的各种非礼可太多了,有调侃、也有恶意,男子称赞他们姝丽无双,女子骂她们是不守妇道的狐狸精。 还是头次有女子肯帮助她们。 为她们出头。 “谢谢夫人!” “夫人善心善意,将来必有好报!” 不过一句被生活逼成这样很可怜,谢宁就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许婉淡淡一笑,声音温和道:“快起身,生活不易都有碰上难处的时候,虽然是出来抛头露面,但你们是靠双手赚钱,不要多想,也不要妄自菲薄……” 双胞胎换了个方向磕头众人才发觉,西北这边竟然还坐着个发髻为妇人的女子,虽然丝巾覆面,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眉丽眼一看就叫人觉得面罩下容貌不俗。 这般容貌美丽的女子竟然是谢宁的夫人?! 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有不少学子家中通房都没有。 见谢宁的夫人竟然如此出色,顿时都有些羡慕不已。 “既然赌注是给这两名女子救母,那便轮流出题,多答者胜之。” 尹佐贤定出规则。 赵志英道:“没问题!” 丁志林望了一眼,才出现就吸引所有目光的谢宁,点头道:“我们也没问题!” “方才是以蒋先生去年在状元楼留下的对子做题,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谢宁兄出下联,捧玉钟,观御钟,玉钟撞碎御钟前,欲恸玉钟……”尹佐贤微胖的脸上露出儒雅的笑,“那便还以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为题,我先再出一个下联!” “携玉簪,游御苑,玉簪落入御苑中,欲安玉簪!” 距离蒋鹏在状元楼留下上联,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 绝对上联,早已传到江南许久。 也就消息闭塞的西北学子们从未听说过。 尹佐贤下联一出,顿时叫好声一片。 谢宁的下联对出来时间段,才思惊艳,尹佐贤的下联也不差,只是临时发挥和事先准备还是有很大差别。 携锡湖,游西湖,锡湖掉进西湖里,惜乎锡壶,这种超难的谐音对子,状元楼外普通学子不是没研究过,只是才思有限,即便对出来也是强拉硬凑,没那么工整更谈不上惊艳。 “尹兄不亏为柳州解元!” 赵志英称赞了对方一句,随即又对出下联,“带金鱼,过金隅,金鱼跳出金隅外,惊余金鱼!” “好!” 捧臭脚的张玉书,立刻呼和一声。 其他京城学子跟着一起喝彩。 压力顿时给到西北学子这一边。 就目前三个下联而言,还是谢宁临时对出来的更胜一筹,尹佐贤和赵志英的下联虽然没那般惊艳,但游戏已经进入到了第二轮,若是对不出来那便是输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 窗外观战学子窃窃私语,纷纷对三个下联品头论足。 “不亏是解元之才,这西湖对子我在家跟先生研究了少说也有半年,是研究出来几个,但远没有这三个工整优秀,尤其是西北解元的捧玉钟、观御钟简直让人醍醐灌顶!原来对子还可以这样对!” “是啊!往年也不是没有西北出头的学子,这对子都挂状元楼一年了也没见有人对出来!谢解元才刚到京城就对出来了,可见其功底深厚啊……” “我觉得谢解元的这个对子还不是最惊艳的!” 窗外众人一言一句,皆落在大堂内思考下联的耳朵中。 有学子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去年秋天震惊了京城无数名流的神女赋,就是这位谢解元所作!” “啊!” “原来是他做的!要神女赋是他做的,有这般百年难遇、不前年难遇才情,能对出如此惊艳下联也就不稀奇了!” “是啊,果然天才就是天才,我凡夫俗子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丁志林眉心深锁,窗外学子的话让他心里一咯噔,原来讨论了一整个秋冬的神女赋就是谢宁所作! 在神女赋出现之前,他本以为自己解元之才,乃是西北近些年来最优秀的学子,没想到,下一任解元竟然如此优秀,才名远播到,人还没来京城,作品就已经被人熟知。 顿时,丁志林有种深耕许久盛名被抢的感觉。 他本以为西北出了谢宁一个出挑无比的学子就算了。 可下一秒。 从赌局开始便没对出一个的潘家俊站出来道:“我对出一联,还请诸位品评,捧墨盒,临漠河,墨盒沉入漠河底,默合墨盒!” “哎!还不错啊!” 或许是凤州的事,消磨了少年心情。 潘家俊言辞都低调得很。 李成勇听完他的下联,立刻不吝赞扬,“以地名对文墨,对账工整,立意也不错!嘉俊你很棒嘛!” 江州孟兆仁点头道:“确实是不错!那我也来对个下联,穿汉服,逛寒府,汉服留在寒府中,憾乎汉服!” “好!” 孟兆仁下联一出,又是一阵叫好声。 之前无人对出的绝对上联,接二连三被人对出下联,而且每个下联都出乎意料,大堂内外众人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烧着了。 “我也来凑个热闹!”吴俊源起身笑道:“吃广柑,览广赣,广柑产广赣区,光杆广赣!” 广柑,广赣!!?? 这也能拿来对对子? 谢宁噗嗤笑出声,他大笑道:“吴兄,果然是永州解元,连绝对都能出其不意!” “这算什么!” 吴俊源本来就高,他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杜腾,“就这种对子,我能对出一沓!” “你少吹!” 杜腾心里怄得仿佛吃了三斤屎,他道:“蒋学士的对子,在状元楼挂了一年都没人对出来,你说你能对出来一沓?吹牛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是什么斤两你们家难道还不清楚?”吴俊源就是要跟姓杜的过不去,他桀骜笑到,“既然不信,那你便听好了!” “赏枇杷,弹琵琶,琵琶碰枇杷,噼啪琵琶!” “去小解,见小姐,小姐在小解,笑劫小姐!” 第307章 名师青睐 倏而。 整个状元楼内外,安静一瞬,然后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人简直大跌眼镜,小姐、小解,小劫小解,这他娘的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吴俊源这么个下联一出,不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消失,就连才学比拼的紧张感没了,就连杜腾都没绷住嘴角扯了扯跟着乐了两声。 谢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道:“既然吴兄开了先河,我看也不必非得春情风月,巧思敏捷也算高超!有了吴兄的下联在先,那我也来一个没那么讲究的!”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正是意气风发,爱起哄的年纪。 尹佐贤兴致盎然地道:“可以啊,只是我等都是男子,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谢兄你的夫人不要怪罪!” 谢宁笑了一声,看向许婉,“应该不会。” 许婉显然心情很是不错,她道:“各位公子尽情抒发便好,我刚好跟着相公长长见识!” 赵志英微微笑道:“那谢兄请!” 谢宁笑意盈盈,唇角一抹坏笑,“那我便说了……带烧鸡,上韶基,烧鸡遗忘韶基寺,骚极烧鸡!” 骚、骚极……骚鸡? 又是短暂安静了没有半秒,状元楼内外再次爆发出巨大的笑声,笑声大的快把房顶冲破。 吴俊源哈哈大笑,怼了谢宁一拳,“还说我,我出言不吝之前还向你媳妇赔不是,你倒好,当着弟妹的面什么屁话都望外冒!” “哈哈哈……”谢宁眉宇之间尽是得意,他道:“你懂什么,我媳妇惯着我呢,她只会夸我有才!” 许婉倒是不怎么介意。 二舅哥许赦之就不这么想了,方才一副绝对下联对得很合他心意,才多一会,他这妹夫就出言轻浮,骚极烧鸡? 什么跟什么! 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俗气! 李成勇脸都要笑裂了,他道:“早知道对子能这么对,谁还想破脑袋啊!谢宁啊谢宁,还真是有你的!”本以为今晚跟京城学子对赌不能善了,结果谢宁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现在各个乐得前仰后合。 “既然这样!那我也来上一对!” 李成勇笑容顽皮道:“抱算盘,去蒜畔,算盘滚入蒜畔沟,算完算盘!” “哎,很是不错啊!” 江南学子那边称赞,“那我也来一个!练金钟,到晋中,金钟遗落晋中城,紧忠金钟!” “好!” 江南学子们叫好一片。 气氛彻底被拱起来,谢宁趁热道:“金钟、晋中,我又有一个!诸君且听!” 见谢宁又要有下联,所有人都竖起耳朵,都以为他是要出什么与刚刚一样惊世骇俗的下联。 就听谢宁恣意笑道:“骑麒麟,逛祁林,麒麟陷进祁林沼,奇麟麒麟!” 众人呆滞一瞬。 “骑麒麟,逛祁林,麒麟陷进祁林沼,奇麟麒麟,奇麟麒麟,拆字应题!高啊,实在是高啊!” 尹佐贤低念两声,立刻分析出其中关键,连声称赞。 孟兆仁连声点头附和,“是啊,谢兄不愧为解元之才,才短短这么些时间,竟然对出三个如此精绝的下联,虽然其中有一个没那么……哈哈哈,那也是才思敏捷的令人佩服!” 江南两个解元对谢宁的称赞,落在丁志林的耳朵里,听着扎耳朵极了。 年前他就收到消息。 供养他的卢家就是被名叫谢宁的科举小三元给搞垮台的。 若不然会试之后的选官,自有人帮他经营,也不至于如今还要为了生活费发愁,在马上还有不到半年就会试的紧要关头,出来结交各路才子。 谢宁拱了拱手笑道:“不入流的小巧思而已!叫孟兄、尹兄,还有各位兄台笑话了!” 西湖谐音对子,已经出了这么多下联,已经对不出什么东西,赵志英觑了一眼许赦之不太好的神色,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少说得有十两,扔到双胞胎身上,“西湖对子谢兄回答的最多,赌资兑现,还请谢兄出上联!” 对了将近一个时辰,谢宁嘴都有些干,他喝了一口茶,赌局开始,西北这群学子被以张玉书为首的京城学子难为够呛,他思索了下道:“上联来了,诸君且听,书上荷花和尚画!” 书上荷花和尚画……? 才学相当的两位江南解元顿时眉心深锁。 吴俊源也怔愣住,过了几息他诧异道:“正反读都一样?” 谢宁望着一张张被难住的脸笑道:“是的,跟谐音对子异曲同工,正反读都一样!” 这可是难住众人了。 京城学子那边交头接耳地研究,江南学子也不外如是,正在两边学子一脑瓜浆糊摸不出个头绪的时候,谢宁起身走到距离赵志英最近的一张桌,抬手将早已停摆多时的沙漏重新倒扣过来。 “限时开始!” 二楼。 蒋硕捋着胡须,语气颇为得以地道:“大哥,这就是我从废卷框里挑出来的西北解元,如何,是不是才学品貌俱佳?” 蒋鹏身后还站着几个吏部官员,各个脸上都对谢宁露出满意神色。 只有吏部侍郎彭举眼神微妙,“廖大人的高徒的确有几分水平,连蒋老的绝对都对得工整,就是太顽皮了,怎么能把蒋老的绝对对得连我这个年过五旬的人都觉得不够风雅!” “无妨无妨!” “我这对子也没蒋大人说的这般,被接连对出来,说明我大宴江山代有才人出!” 蒋鹏摆了摆手,视线始终注视着下方一群被难住的学子们,“正反同音对子,这倒是少见,谢解元的上联出的很是不错。”水平仅次于他的西湖上联,他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得武成王次子赵斌道:“赵公子,你与谢解元是同窗,都在廖大人案前被指点学习过,不若你来对对?” 赵斌一怔。 进京这些时日,竟忙着跟皇室宗亲走动。 才闲下来,由宗正寺老贤王引荐,以皇室举人之姿,到名满京城书香百年的蒋家门下求学。 蒋府书房内,赵斌被考校了一下午,本以为成为蒋鹏的学子已经稳了,没想到又来,还是他的好兄弟谢宁出的变态上联。 “好!” 赵斌硬着头皮应道。 书上荷花和尚画……正反读音都一样,而且还有佛禅莲花的意境,这难度已然超过西湖谐音对,赵斌感觉自己脑瓜子都要着火了,恨不能将谢宁拖上来打一顿。 门生故吏遍天下,多少名流才子都趋之若鹜的蒋鹏,哪那么容易见到。 更何况,他还是个地处偏远的藩王次子。 给西北学子出气就出气,出这么难的题目作甚! 若是他投师不成,高低得把谢宁提留出来狠踹几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焦灼。 蒋鹏的目光好似火炉里的钉子一样,扎着赵斌的心,关键时刻在廖府饱受折磨的半年起到了作用,廖吉昌叫他们看的书多而杂,赵斌很快就回忆起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类似正反一样的诗句。 顾不上其他。 他连字都没改动,就脱口而出道:“人过大佛寺佛大过人!” “人过大佛寺佛大过人,大小比对,前后念起来都一样,而且还能与上联佛禅呼应。”蒋鹏捋了捋胡须,神情还算满意地对赵斌说:“过几日国子监考试结束,赵公子可来蒋府行拜师礼。” “多谢,蒋先生夸奖!晚生定当准时叩拜恩师!” 赵斌一下子喜出望外。 但蒋鹏的意思很明确。 要想拜他为师,必须要通过国子监的考核,若不然,仍旧没有成为蒋鹏门生的机会。 楼下。 沙漏过半,三分钟即将过去。 孟兆仁拳头猛地一砸掌心,语气激昂道:“有了!” 倏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位颧骨快比鼻子高的,瘦高江南解元身上。 谢宁仍旧笑意淡淡。 他出的上联乃是,唐伯虎所出,非寻常难度。 能被对出来很简单,但要对得出色就不那么容易了。 许赦之也眉头深锁,思考出几个下联,只是意境都稍微差点,就是不知道这位江州解元水平如何了。 他这一晚心情太过激荡。 五年没见的妹妹,再见物是人非,她已经从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女,成了他人妇,在杨家罹难的时候草草嫁人不说,嫁的还是个人品堪忧的二流子,还好上天眷顾,妹妹无奈委身的夫君发愤图强。 若不然在杨惑送来消息的那一刻,他都能亲自提刀,回西北宰了那个敢虐待他妹妹的狗东西! 老丈人看女婿哪哪不顺眼。 二舅哥杨琰此时看谢宁堪比鸡蛋里挑骨头。 “书上荷花和尚画……我对下联,僧游云隐寺云游僧!” 不愧为江州小四元,对出的下联意境,对仗几乎完美。 当下,状元楼又一阵宣天的叫好声。 “孟兄高才!” “孟兄对出的下联完美契合佛禅之意,不愧是众人仰慕的江州解元!” 孟兆仁对自己的对子也相当满意,他拱手笑道:“谢兄说的哪里话,此等上联当然是你这个出题的人水平更胜一筹,我不过是承人之意,对上了而已。” 见江南学子跟西北学子们相处融洽,赵志英眉峰一挑,给张玉书使了个眼神,张玉书立刻心领神会,站出来道:“谢解元的上联的确不错,但张某有个疑问,如此难度的对联,谢兄自己能不能对出来?” “方才我们出的对子,可是自己人都有答案!” “都有答案?” 李成勇听了这话,宛如听屁,刚才那两个把西北学子难得满头包的对子,分明他们自己人也没对出来,“你什么意思?比对子,难道还能搁家研究好,跑来给你出题?” 张玉书鄙夷一笑说:“这可是没有准,毕竟谢解元可是廖大人的高徒,廖大人当年以事先准备好的诗词迎战庸王世子,胜之不武也就罢了,还出言不逊,激得庸王世子彻夜饮酒,以至……” 以至于酒后中风,下身瘫痪至今都躺在床上。 这件往事几乎京城文人圈人人皆知。 若不是先帝看好,护了廖吉昌去了西北为官,寒门出身的廖大人早在鹿鸣宴之后,就被庸王府的人下手给整死了,还哪能有今日的官场坦途。 老师年轻时候,还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回想起恩师平日里为国为民操劳的稳重性情,谢宁顿感万分诧异。 “你少拿莫须有的说事!” 李成勇早看不惯,这姓张的狗腿,虽没正式入门,廖吉昌算他半个恩师,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廖吉昌不好,他撸袖子就要上去跟人干架,“若是你文的不行,答不出来,武的小爷也能陪你回回!” 开玩笑,世代武官,李成勇虽然走的文路。 但拳脚略通。 “到底是年轻,几句话不和就要动手!”楼上彭举道:“廖大人的这几位学生,才学基础都是上品,李家也的确没有辱没家风,连子嗣都性情都如此狂放!” 彭举语气玩笑。 但赵斌眼眸却一下冷了下来。 说走文路的李成勇没有辱没家风,又带上廖吉昌,这话看似夸人实际就是在骂李成勇鲁莽,廖吉昌的学生冲动不长脑子。 “都是年轻的娃娃,还玩闹一些正常。”蒋鹏笑道:“老朽记得李家的娃娃乡试考了第四?还有廖大人的徒弟,是个农家出身的孩子,在没进入到廖家之前竟是个连入门先生都没有过的孩子?” 赵斌神色一顿。 蒋老头话中的意思在明细那不过,这是看上谢宁和李成勇,要招揽他们做学生的意思,他虽然是武成王次子,但乡试只考了第二十一名,成绩虽然在皇家子弟当中很出色,但拿到台面上来就不够看了, 赵斌眼眸一沉回道:“回老先生的话,是这样的,谢宁的确才华横溢,李成勇承袭李家家风,谦逊好学!” “甚好,甚好!” 蒋鹏撇了撇蒋硕,语气颇为不满地道:“好的学生得有好的老师,若不然都要白白浪费这天资,赵公子你与他们同为西北学子,不如改天你将他们叫来给我老修我看看?” “这……” 赵斌知道,先前谢宁已经拒绝过蒋硕的事情。, 蒋硕与蒋鹏同为蒋氏一门兄弟,拒绝了蒋硕就等同于拒绝了蒋鹏。 第308章 点天灯 “怎么很为难?” 蒋鹏面上虽没有不悦,但语气却低沉。 蒋硕同样冷眼看赵斌。 藩王次子,武成王还是个饱受圣上嫌弃的藩王,赵斌在西北备受尊崇的皇室子孙的身份,拿到世家遍地,动辄百年的家学书香门第跟前根本不够看。 此时楼下各地才子争相斗艳,可都没人能掩盖谢宁的光芒。 赵斌迟疑地笑了下。 眼中闪过的是谢宁喝多氤氲的眼神,问他要不要武成王世子之位,还有在廖府学习的点点滴滴。 胸口眼前忽如雨过初晴,一天里对未来的忐忑与是否能迈入蒋们为徒的紧张全都一扫而空,他浅笑道:“谢宁与廖大人师徒情深,他的入朝恩师,我还没问过想要拜入哪位大家的门下,蒋老先生想见一见谢宁和李成勇,晚辈可以代为邀请,至于会不会拜入您的门下,这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赵公子你……” 蒋硕的脸刷地冷了下来。 彭举与其他陪同官员一样,顿时都被赵斌突然话锋调转弄得惊讶不已。 他这话把几乎是替谢宁和李成勇直接回绝了,连带着他自己入蒋鹏门下也几乎是放弃。 “说的有道理!” “大哥你……” 蒋鹏看上去并未生气,他捋着胡须依旧笑得慈祥,蒋鹏挥挥手打断蒋硕,“座师门徒乃双向选择,彼此双方看得上才行,老朽只是可惜谢宁奇才,若是这等好苗子误入歧途可就不好了,赵公子听你的话讲,他似乎早有成算,如此,就算老朽有心雕琢也不会强人所难。” “你也是一样,我只是说说而已,国子监考试结束后,老朽的话依然算数!” “动手就动手!” 楼下,杜腾迫不及待站到张玉书跟前,撸起袖子。 真是皮紧了! 吴俊源当仁不让,立刻起身。 西北学子皆是双目圆瞪。 好容易平息下去的战火,即将再次点燃,而且看样子还是以肉搏的形式。 “别激动!别激动!” 谢宁不知张玉书口中,恩师与庸王世子当年如何,但既然人家这般说,那他就这般听,有仇么,父债子偿,师债徒偿人家找上门针对他很正常! 遇见什么事解决什么事。 遇见什么贱人,解决什么贱人。 既然老师当年都能逼得人家彻夜喝闷酒。 他这个当学生的…… 谢宁笑道:“不过几个对子而已,你是张玉书?” 谢宁从一开始便是一派谦和,此时笑意更加和煦。 张玉书被他笑得面色发僵,他道:“我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看你为庸王世子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在下还以为你是庸王府的哪个附庸或者书童。”谢宁轻笑着说,“对对子,不过同学之间热闹而已,既然张兄质疑我对不出下联,那我便对出几个你来听听。” 他说的不卑不亢。 外人听来,就像是张玉书在故意刁难人。 “你……” 张玉书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谢宁抢先,他道:“书上荷花和尚画,对下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对下联,书临汉帖翰林书!” “对下联,磬击松风僧击磬!” “对下联,绣映纱窗傻映绣!” “对下联,剑挂悬泉贤挂剑!” “对下联,琴伴孤云姑伴琴!” 谢宁一口气念出七八个意境高远的下联,状元楼内外再次鸦雀无声,安静得连吃惊得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极度安静的情况下,谢宁笑意淡淡,目光平静地看向张玉书,“张兄觉得我的下联怎么样?要是还不满意,像这样的下联我可以陪你念到明天早上。” “不过前提是,你要一直喝酒陪着!” “我说多久,你喝多酒,你看可以吗?” 张玉书喉头滚动,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从谢宁念出第三个下联开始,他的额头就开始冒汗,到了此时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往地上砸落。 赌局开始,他就已经落了一成。 后面赌注改变,也算是勉强模糊了下当初他干的事,可这会他整个人都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他下意识看向赵志英,得到的确实赵志英险恶的眼神,赵志英显然是在嫌他蠢。 是啊…… 打压就打压,挑事就挑事。 他为什么头脑发昏,将当初庸王世子与廖大人的往事抬到明面上说。 这下被廖大人的爱徒摁在地上摩擦。 “不、不必了……” 张玉书脸色涨到紫红地听见自己这般回复。 “既然张兄说不必了那好!”谢宁笑意淡然,一双眸子扫视全场,他道:“对子比拼,比的就是临场发挥,既然有人质疑我恩师廖大人的才学与人品,我为他入门学生,老师受到质疑侮辱,若我不能为他证名,岂非枉为人子!” “诸位兄台,同学,非是我谢某人夸大,我今日就是要为我的恩师扬才学之名!” “我不会逼迫任何一个学子,彻夜喝酒,当然自己心胸狭窄想不通喝出毛病,那可跟我没关系!”、 赵志英闻言,眉心立刻拧成疙瘩。 他道:“谢兄你……” “赵兄不必多言!”谢宁冷飕飕地道:“我来京城求学,本不想惹事,但从此刻起,我谢宁发起挑战,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尽可以来跟我西北节度使廖吉昌的徒弟,发起挑战!不论诗词对子!” “我一概应下!” 此言一出,状元楼内所有人全都呼吸一滞。 “这……这谢宁也太狂了!” 楼上蒋硕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方才他大哥蒋鹏就对谢宁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大有要收入门下的心思,此时谢宁豪言狂语一出,果然,他大哥年迈的眼睛都亮了,亮的犹如漫长黑夜中窥见明珠宝玉。 彭举眉头一挑,万分诧异。 这谢宁之前因为胡家的事,被三皇子记了一把,可这会他当着几乎所有大宴文坛后起之秀的面,维护恩师,放出豪言,这般维护师长连庸王府都不怕的行径,简直就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经此一次,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谢宁都能落得个为恩师豁出去的好名声。 名声名声,名声后面就是名望。 有了名声,被多方大人物注意,接踵而至的便是名望和数不清的机会。 这小子…… 也太贼了! 李成勇眼中义愤填膺,维护恩师怎么能少的了他。 他毫不犹豫地为谢宁站台,“我也一样,我李成勇虽不是廖大人正式拜师的学生,但我在廖府日夜学习,接受廖大人倾囊相授指点,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谢宁方才的话便是我的态度,便是我想说的话!” “还有我!” 赵斌不知何时从楼上走了下来,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谢宁与李成勇的背后,他道:“我跟成勇谢宁一样,同为廖府出来的学生,维护恩师怎么能少的了我!” 赵志英脸色铁青。 后槽牙几乎都要咬成粉末。 当年庸王府世子,他大哥与廖吉昌置气喝了一夜的酒,导致酒后中风瘫痪至今。 虽然明事理的都知道,怪不到廖吉昌的头上。 但这件事在庸王府上下的眼里,跟他就是脱不开干系,可这个叫谢宁的,几句话就颠倒黑白,将他大哥说成个输不起心胸狭窄的废物。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志英瞥了一眼一直隐匿在座次当中的许赦之。 心一横对谢宁道:“既然谢兄因为几句质疑的话,就口出狂言将在场的所有学子都不放在眼里,那在下不才,庸王府次子,庸王世子胞弟,便代替兄长来与谢兄应战!” 一方是西北节度使,名满天下的名臣封疆大吏。 一方是京城老牌皇室王府,连圣上都要敬重几分的庸王府。 仅仅因为张玉书几句话,这两边便突然对了起来,春日里的冬天分明死冷死冷,但状元楼内外却无一人想走,都要纷纷站在原地等待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才学斗法。 “既是挑战,那我便先出上联!” 赵志英道:“上联!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赵志英上联一处,在场所有人到抽一口凉气。 这对子那里是一般是难! 对比之前难度高超的对子,只高不低!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对子分明就是在骂,骂廖吉昌和谢宁,这师徒二人无知无识。 一张口就将战局彻底点燃。 国子监声明在外,睚眦必报的庸王府赵志英果然名不虚传。 “骂的可真够难听的!” 李成勇就差吐口水,吐槽道。 这对子难度不低,赵斌没吐槽,已经开始思索下联。 不光他,在场所有的学子都在同一时间思考。 尹佐贤,孟兆仁同样也不例外,就在尹佐贤脱口而出下联的时候,谢宁张口就道:“我对下联,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对出来了!” “竟然这么快!” “这是在挖苦,赵志宇心中狭窄,总爱以己度人?” 谢宁却不容他人思考,脱口就道:“半山非半山,一山飞峙大江边!” 赵志英马上对出下联,“满月不满月,缺月高悬银河畔!” 赵志英又出上联,“两猿截木山中,这猴子也会对锯!” 谢宁几乎没有思考,听清赵志英上联的瞬间下联脱口而出,“匹马陷身泥内,此畜生怎得出蹄!” 这般对题的速度,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惊大了嘴巴,眼睛都完了眨眼地看着大堂内的二人,而楼上蒋鹏兄弟,还有一众官员更是感叹,从前就知庸王府小儿子赵志英有才,虽然为人跋扈,爱记仇,但却是皇家下一脉考自己真才实学考到国子监的才子。 今日得见,果然才思敏捷,非同寻常。 那个叫谢宁的更是。 即便是廖吉昌的学生,那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才学简直生平仅见! 简直太厉害了。 最近太祖祭辰扯出一堆礼法的事,几乎全是冲着后妃殉葬来的,连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赵小脚都受到牵连,老皇帝躲清闲,雪花一样的弹劾建议折子全堆在太子赵奕案头,搞得他烦不胜烦。 “前面那是在做什么?” 脚步在状元楼附近停下,赵奕张口问道。 “前头啊……”太子贴身太监黄直笑着给赵奕介绍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头这地方可是有名呢,这就是咱们京城有名的状元楼,咱大宴的才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就是状元楼?” 冷风一吹,头脑都清爽了许多,赵奕出生起就是东宫太子,身份加持,从小到大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还是近些年出宫建府之后能自由些,但像这样散漫闲逛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 状元楼之闻名,京城无人不知。 赵奕当然也知道。 今年乡试刚结束大宴各地文脉魁首都在最近进京,吏部正在忙着国子监考试的事情,赵奕眉宇盎然,“走咱们过去看看。” 刚到状元楼跟前就被拦住了去路。 “抱歉几位爷!里头西北来的才子跟庸王府的赵公子正比拼对子呢!”一看为首这两人的穿戴就非富即贵,小二满脸赔笑道:“今日状元楼不对外开放,要不几位爷改日?改日,小的一定给你们预留最好的位置!” “赵志英什么时候这么大排场了?” 赵奕不满地说了句。 黄直见状立刻从头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小二话里,叱笑道:“废话少说,我家爷在这,十个庸王公子也不够分量,赶紧开门!” 十个庸王公子都不够分量? 小二大惊,赶忙收了银子,慌忙要打开正门的时候,赵奕道:“有后门么?” 西北才子? 会是谁? 谢宁么? 赵奕登时来了兴致,而且听状元楼里面喧嚷不断,顿时起了暗中看热闹的心思。 文人比拼遇博乐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状元楼内,比拼进入到了白热化。 赵志英的脑袋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对战谢宁京城学子齐齐上阵,就连几个功底扎实江南的学子也跟着出谋划策,尹佐贤孟兆仁虽暂时作壁上观,但心底里早已掀起滔天骇浪。 同为一路披荆斩棘的小四元。 若是调换位置,他们是谢宁,是绝无可能在如此多强敌的情况下,仍旧稳稳占据上峰,将赵志英一群京城学子打压如此。 自小都是天之骄子,自从夺得小三元之后,便立志考取历史上第一个六元的两人,顿时感觉强敌在前,轻易不能超越。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京城学子这边出题。 谢宁立刻张口对上下联,“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好!” 几乎不假思索对出的下联,当即让人群再次沸腾。 谢宁出题的速度根本没给对方留下一丝喘息余地,“一舟二橹三人摇过四仙桥!” 又是数字对子? 孟兆仁尹佐贤为之一愣。 这对子与之前的从一到十江船对子,如出一辙,已经完美得挑不出瑕疵。 第309章 惊动太子殿下! 一舟二橹三人摇过四仙桥…… 此上联一出,就连尹佐贤孟兆仁都忍不住跃跃欲试了。 谢宁睥睨的盯着对面的所有人。 李成勇赵斌和一众西北学子站在身后,不是不想掠阵帮忙,而是他们的脑子完全跟不上谢宁思考的速度,基本都是对方的上联刚出,谢宁的下联紧随其后,而且就连出上联的思考时间都没有。 以至于,上届解元丁志林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正常人拥有的脑子吗? 其他跟谢宁同届的学子更是再次见到了谢宁的恐怖实力。 沙漏再次倒扣。 谢宁不慌不忙地手指敲击桌面,脑中思考下一次出题该如何为难他们。 他的身后是爱妻许婉,还有素未谋面的二舅哥杨琰。 状元楼内安静一片。 不少京城学子的脑门上渗出汗珠,赵志英恨的心头出血,思索不出下联,看向张玉书的眼神都带着杀气,他庸王府与廖吉昌乃是陈年旧事,随着这些年廖吉昌逐渐势大,庸王府的权势在朝廷上依然压制不住。 眼下新仇又结。 瞧这廖吉昌爱徒的凶猛架势,来日朝堂上又是一个劲敌。 赵奕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才刚落座小二就已经贴心地将酒楼书匠记录的对子全都摆到桌面上,一片安静之下,赵奕目光飞快地掠完整个对战的对子,不由得心中大骇,什么时候京城学子竟有如此出息。 还有大宴各地的才子都不遑多让。 当然其中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谢宁的才思敏捷。 书匠记录,今晚对战几乎所有转折点都在谢宁这里。 他的下联,他出的对子,全部亮眼至极,之前在西北接触这么久,赵奕知道谢宁非同一般,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聪慧之此,如同妖孽。 沙漏下去五分之二。 孟兆仁率先起身道:“我来对出下联!” 场上所有目光跟随。 谢宁淡然笑道:“孟兄,请!” “五音六律七弦弹出八斗才!” “好!” 随着爆发的一阵呼和,京城学子这头纷纷长舒一口气,主动权再次流转到了赵志英这里,面对谢宁的强悍,他甚至生出了退却的念头,但庸王府的尊严和面子趋势着他不得不继续给出下联。 刚才的下联是孟兆仁帮着对的。 出题下联就要自己来了。 赵志英踌躇片刻后给出上联:“风吹桌上烛,流一半,留一半!” 谢宁眉心一皱道:“日照檐头冰,掉三根,吊三根!” 谢宁出题,“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孟兆仁对:“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谢宁又出上联,“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 这回对出下联的是尹佐贤,而且对答的速度非常快,沙漏都没扣上,他就站出来大声道:“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又轮到赵志英出题。 他之前在王府联系多少年的沉淀,此时已经掏空得一滴都不剩,他下意思看向张玉书,同为官宦子弟的张玉书立刻将双方对战,自己没插上话的上联抛出,“风送花香红满地,雨滋春树碧连天!” 回文联? 李成勇赵斌当下一惊。 这对联的难度可见一斑啊! 这上联倒着读,天连碧树春滋雨,地满红香花送风依旧通顺,而且颜色对战,红与碧,花与树,动静呼应,风送与雨润一动一静暗含时间流逝。 谢宁回头望依然胸有成竹,“成勇,赵斌,你们要试试吗?” 不是谢宁专门把难题丢给他们。 而是之前的上联,跟回文联相比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斌愣怔了下道:“沙漏不是还有时间么,你先歇歇,我跟成勇来。” 谢宁施施然回到许婉身边坐下,淡笑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对比谢宁李成勇和赵斌虽然没那么妖孽,但水平也是不差,回文联虽然难,但半宿的烧脑,再加上情绪的亢奋他们的大脑都一直处在高速运转。 不多时。 赵斌便对出下联,“雨滋春树碧连天!” “好!” 又是一阵叫好声。 赵志英一愣,随即问道:“阁下是谁?难道也是廖大人的入门学生?” 廖吉昌的学生只谢宁一个。 方才上蹿下跳的娃娃脸,已经自报家门在廖府学习过,这位……身材高大,笑容促狭不像好人的年轻男子,一看气质就与谢宁李成勇不同,这人方才虽然自爆奋勇站在谢宁身后。 但赵志英还真没怎么把他当回事。 “我是谁……?” 赵斌桀然一笑,脸上管用伪善笑容瞬间变得锋利,他道:“我乃圣祖第十五代玄孙,武成王次子赵斌,志英侄儿,轮辈分你还要称我一声小叔叔!” 武成王次子……? 众人大惊。 不是西北节度使廖大人的学生么? 为师名而战么? 怎么还冒出来个王公贵族? 武成王在朝中虽然不受宠,但前朝是前朝,皇室是皇室,朝堂上的实力挪到赵氏皇室,辈分比实力好使。 赵志英脸色骤变,显然压根没想到,西北这帮穷酸当中竟然藏龙卧虎,竟还有个皇家的叔叔在里头,面对赵斌的倨傲,当下就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懊恼归懊恼。 赵志英没那么莽,当即就拱手朝赵斌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道:“侄儿不知小叔再次,此前冒犯,还请小叔叔不要怪罪。” 赵斌露出满意神色。 武城王府虽然屡次被陛下穿小鞋,但驻守皇室老家的藩王,在皇室中嫡系地位岂是快要旁支的庸王可比。 可下一刻,赵志英话锋一转,“虽然辈分上你为我叔叔,是长辈,但今日是庸王府与谢解元师名之争,还请小叔不要插手,若小叔执意维护师生情谊,那便请叔叔不要怪罪晚辈失礼!” 赵志英的话,面子里子都给了。 留有余地,进退有余。 然而赵斌也不是吃素的,他道:“侄儿说的有道理,虽然你我同是皇室子弟,但师门不同,维护自家师长乃是天经地义,你不必对我对谢兄对成勇有所保留,方才我下联已对,现在该轮到我出题了。” 赵奕此时诧异万分。 原来一直低调甚至小心到有些窝囊的武成王,竟然有个这样锋利的儿子。 第310章 面子有没有给你? “坐累了?” 谢宁坐下向许婉关切问道。 前头赵斌与李成勇顶替他的位置,二人跟赵志英他们打得有来有回,许婉目光专注在那里,就连谢宁跟他说话都无暇顾及,手被谢宁拉着放到膝盖上才转过头,她眼眸晶亮,像是发现了从未有过的惊喜。 “不累!相公,你们都好厉害!” 原来男子的世界可以这般精彩。 谢宁得以一笑,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是我厉害,还是都厉害?” “当然是我相公最厉害!”许婉眼尽是崇拜,从前她就知道自己的男人,不光样貌英俊兰枝玉树,更是聪慧过人,许婉不禁抚摸着小腹道:“要是我怀的是个男孩就好了,这样他就像你!” “那最好长得像你,聪明像我!” 谢宁丝毫不知后面二舅哥铁青的脸色,厚脸皮说道。 安阳公主肚子里的杨家骨血,还有半月就要生了,此时杨琰听着妹妹与妹夫的对话,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前方。 李成勇和赵斌虽没有谢宁那般凌厉,但也丝毫不落下风,再加上谢宁退下去之后,西北其他学子的脑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西北学子这边丝毫不落下风。 赵奕坐在角落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两方学子唇枪舌战,视线停留在谢宁身上的时候,倏地停住——安阳驸马许赦之? 他竟然也在这? 而且看其他学子的涂抹横飞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当朝手握实权的兵部侍郎就在观战。 楼上,蒋鹏等人一直没走。 彭举眼尖地从众多看热闹的人里将太子赵奕挑出来,当下心头一惊。 倏而,又放松下去。 尚未入仕的学子之间以文学斗气,各显其能,乃是上位者乐意看到的。 他为三皇子赵俨阵营,当下就打起精神注意着下方动静,万一他们这位英明神武踏实稳重的太子殿下,真的在下头挑中了哪位才子,他得替三皇子殿下留心着点。 蒋硕拽了拽大哥蒋鹏的袖子,觑了一眼其他官员,神色各异,他贴着蒋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蒋鹏当即惊讶看向下方赵奕所在位置。 “风送枫香红封地,一风送二花香,三红四地!” “雨余榆钱绿渔溪,五雨滋六树色,七碧八天!” 下面对弈仍在继续,蒋鹏带着一众官员缓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好好好!好啊!我大宴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老夫可算是开了眼界,区区几个字的对子,竟被我大宴四方才子钻研到如此精进地步!” “是蒋老先生!” “蒋老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刚才的对弈,蒋老先生全都看在眼里?他与吏部的大人们全都看见了!” 状元楼内外顿时沸腾开来。 蒋鹏是谁,书香世家,祖上四世三公,大宴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留着蒋家太皇后的血,若说付博先乃三朝帝师,那以蒋鹏为首的蒋家乃是大宴第一文脉世家。 是多少百年世家不可望其项背的存在。 蒋老先生? 谢宁目光立刻锁定在蒋硕身上,就见他前方跟着站着个姿态清雅满头白发一脸和蔼的老者,站在两个台阶的位置上,朝众人微笑着说话,“年轻人恣意张扬,我已经很多年没再见过这般以文学争相斗艳的场面了,真的是好生怀念啊……” 太子赵奕和许赦之同样看向台阶上的蒋鹏。 蒋鹏在京城素有贤明。 年轻时随蒋家先辈出书着传,修改大宴律法,开设讲堂,广济四方贫穷学子,当今吏部尚书乃是蒋鹏大徒弟,其余三省六部有一小半都都曾接受过蒋家的指点教诲。 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不为过。 与待下亲和的蒋鹏相比,三朝帝师付博先就显得有些曲高和寡了。 彭举乐呵呵接话道:“蒋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岁老根弥壮年轻谁人都有过,学海之上还是蒋老为高山仰止,您才是我等终生效仿和仰望的对象啊!” “彭大人尽会开老夫的玩笑!” 蒋鹏看向众人道:“今晚的争论老夫看完了全程,容老夫说几句话,你等都是我大宴莘莘学子,都是大宴朝廷未来的希望,师恩重如泰山,故乡饮水思源,维护自身无可厚非,但太过锋利未免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不如这样,国子监应试在即,诸位青年才俊不如提前来我蒋家共饮一杯酒化干戈为玉帛。” 赵斌神情一滞。 眉心顿起,下意识看向不远处跟媳妇坐着的谢宁。 谢宁脸上倒是淡然处之。 其实心里已经骂娘了,这半路跑出来的白胡子老头,明面上是为说和,其实就是在收拢人心。他在老家已经拒绝过蒋硕,若是真去了蒋府蒋鹏兄弟再下邀请,他若是不答应未免落人得个狂妄的口舌。 蒋大学士要设宴邀请在场众位学子,季俊山、潘家俊顿时心头大喜。 蒋家那可是,他们这等西北普通世家出身的学子,连边都摸不到的书香世家家主,竟然会主动像他们发出邀请。 是不是说,他们也有机会在宴席上一展才华,有会得蒋鹏老先生的青眼? 赵奕面露诧异,转而看向蒋鹏的目光变得满意不已。、 毕竟京城学子跟西北学子闹开,现在看是小打小闹,若来日真到了朝廷就有可能发展成无法止戈的官员党派之争。 面对蒋鹏的礼贤下士,看待年轻学子如自家晚辈的做派,隐匿在人群后面的许赦之冷哼一声。 状元楼内外学子神色万分激动的反应叫蒋硕满意不已。 这才是大宴第一文脉世家该有的号召力。 蒋鹏目光从京城学子哪里,扫视过赵志英、张玉书,然后掠了西北学子一圈最后落到坐席里并未站起来,脸上也平静无波的谢宁脸上。 有蒋鹏这等学界泰斗出面调停,赵志英自然乐得买他的面子。 即便他们已经对不出什么,马上就要输了。 但李成勇和赵斌就不一样了。 明显这俩人都等着谢宁的回话,态度都非常明显,谢宁去,他们就去,谢宁不去他俩就都不去。 到了此时,谢宁不得不站出来回话。 他恭敬地朝蒋鹏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地道:“感谢老先生提点,晚生受教!今日我为恩师正名,非一时冲动,赵兄为庸王世子鸣不平乃是兄弟手足之情,以文会友,以诗相交,我等年轻一辈不懂事,劳动老先生为我们操心,晚生实在受之有愧,在此,还请老先生受晚生一礼!” “不错、不错,不亏为廖大人的入门学生,深晓大义。”蒋鹏捋着胡须不吝赞赏。 这下只要长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蒋鹏对谢宁的欣赏,恐怕蒋家宴会又将是西北解元一个人的台阶。 谢宁说的谦卑给足了蒋鹏、赵志英面子。 第311章 太子殿下:你觉得谢宁怎么样? 可下一刻,他行礼起身后便道:“今日乃以文会友,谢某得诸位赏识,在此结交诸位青年才俊,为谢某一人之私闹腾许久,谢某心中愧疚,为此,今日状元楼内外所有的消费皆由我一人承担!” “诸君!可尽饮杯中酒!只为今日结缘状元楼!”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喜,谢宁便端着一杯酒走到赵志英跟前,温和地笑道:“赵兄,难为蒋老这般大年纪都要为了你我小辈操心,这一杯酒我敬你,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谢宁面子给足。 却字字不提廖吉昌与庸王世子当年的事。 世家公子人均八百个心眼,更何况赵志英这种自幼名家教导,从小就在人精堆里打转的小人精。 他当下就明白过来,谢宁如此说恐怕是要转移蒋老宴请的话题,当年的事也被和稀泥一笔带过。 他心底冷哼一声。 这个谢宁倒是有些意思。 势均力敌的时候毫不客气与之一战,便宜占尽,但当第三方强势介入,他便迅速收起厉抓笑眯眯跟你讲和。 滑不留手,泥鳅一样。 赵志英眼眸一转,唇角嘲讽压都压不住,“谢兄倒是好心胸,既然谢兄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我庸王府自然不会落了下成,今日状元楼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便代我庸王府代我兄长,在这把话讲明,不管当年廖大人与我大哥庸王世子之间有何纠葛,我与谢兄并未产生嫌隙,这一杯酒我先干了!” “好!” 谢宁方才几乎是把京城一脉学子摁在地上摩擦。 赵志英能屈能伸,倒是个人物。 叫谢宁不由得刮目相看。 “赵兄痛快,那我也不能差了!”说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谢宁豪情万丈地道:“今夜本应与诸位尽情尽兴,但不巧我是带夫人出门,她身子不便,改日若是有闲赵兄,京城还有江南的孟兄、尹兄,我先告辞!” 尹佐贤举起一杯酒干了道:“谢兄说的哪里话,嫂夫人身体要紧,咱们来日再聚!” “改日我做东!”孟兆仁也干了一杯酒。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又说了一堆闲话,中间穿插几句恭维朝廷,恭维蒋家的话,谢宁连李成勇、潘家俊他们都没管,护着自个媳妇飞速离开状元楼。 状元楼外两条街。 夜市商贩都在撤摊子,谢宁长出一口气,“我滴娘,我可算是知道你为啥说国子监乌烟瘴气了,就这帮玩意哪有一个省油的灯啊!” “这帮玩意?” 吴俊源侧目看他,笑容揶揄,“难道你是省油的灯?” 吴大用在后头噗嗤笑了出来。 谢宁一晒,不满道:“怎么说话呢!” “没怎么说话!” 孤月高悬,吴俊源两手放在脑后,“实话实说而已。” 谢宁溜得快。 状元楼内一大帮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呢,谢宁跟他媳妇人影都没了,独留下两个小厮槐棋跟谢小树等着熬到天亮结账。 马车里,蒋鹏半阖着眼靠在车壁上。 蒋硕还在夸夸其谈,眉飞色舞,“大哥,怎么样,我没说错,谢宁此子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之前在西北我的才名他不为所动,但今日大哥你亲自下了邀请,他便是瞧不上我,蒋家威名他可是要掂量掂量。” “你觉得蒋家宴请学子那日他会来?” 蒋鹏淡漠地开口。 “他不来?”蒋硕语气不可置信,“我们蒋氏一门,乃大宴文脉之首,多少俊杰才子攀附不上,他一个西北来的农家子,便是廖吉昌的收徒心尖肉又如何?我不信他真的对朝堂半点不感兴趣。” 对朝堂不感兴趣? 当今天下,鲤鱼跃龙门突破泥腿子晋升世家的不是没有。 只是何其艰难。 更何况大宴如今四海宾服,并未有大仗给农家子出头。 文之一脉,科举之路,若是不想当官,只是混个舒服日子,那泥腿子出身的谢宁又何必拜入封疆大吏门下? 恐怕其中另有原因。 蒋鹏已然乏了,他半眯着眼,眼神晦暗,“二弟,三皇子为蒋家姻亲,咱们家的孙女下月也会嫁到东宫做侧妃,大位之争,虽然蒋氏一门怎么样都会赢,但一只脚考到国子监的学生们可不这么认为,对那个谢宁,往后你切莫冒失……” 廖吉昌是结结实实的保皇党。 太子是赵奕他便忠于赵奕。 倘若太子换了人,他也同样会忠于下一个人。 但目前,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无可动摇,蒋鹏一席话,蒋硕神经刷地紧绷,他怎么就没想到,今日太子殿下亲临状元楼,难保不是瞧上了哪位举人才子。 朱雀大街。 状元楼出来之后,赵奕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学子们感染年轻雀跃,他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对堆积如山的政务常常觉得心累,东宫小朝廷詹事府可用之人有吗? 当然有。 但他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些。 冲劲、朝气,纵横捭阖为大宴朝廷注入的新鲜活力与血液一概没有。 全部都是平衡各方,钳制打压,半点没有为社稷、为黎民的决心。 可今日,他却在状元楼内的一众年轻身上看到了希望。 “黄直,你觉得……” 赵奕转过头刚要问黄直,西北的几个学生都怎么样,一见黄直颟顸的讨好笑容,瘪瘪嘴硬生生全都咽下去了。 父皇大伴赵小脚面对朝臣逼迫,口诛笔伐,都能在父皇偶感风寒的节骨眼上,割血入药化解危机,他身边这个除了嘴甜拍马屁总拍不到地方没任何优点。 状元楼那一晚,谢宁护着许婉提前跑了,第二天得了李成勇好大抱怨,谢宁放话请客买单走后,一直与谢宁同气连枝的李成勇,成了靶子,被京城和江南的学子当成孙子灌。 喝到后半夜,连祖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口鼻都是喷射性呕吐。 被灌得在王府连着趴了三天。 赵斌倒是还好,比起谨小慎微拜入人才济济的蒋门,他更看重眼下的自由,反正他皇室子弟,一辈子钻营也就是个无召不得回京的藩王,再厉害能到哪儿去? 还能当皇帝不成? 京城的房价太贵了,即便谢宁只打算在京城待半年,考完会试就回西北,也是被京城高昂的房价吓了一大跳,状元楼那一晚他装出去快三千两银子,谢小树结账的时候还特地问过,当夜比试之前,状元楼的当日流水才八百多两,即便后半夜收入高点,那也不至于一下子翻了两倍之多。 很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崽冤大头。 谢宁出西北的时候身上揣了一万两整数,剩下零零散散总计不超过两万两。 基本上是一个县城一年的税收了。 够花了? 第312章 京城,逍遥散 可显然,他预料得太乐观了。 京城普通的一进小院,位置只要在世家官宦云集的东城,就要每月十两银子起步,大些的二进院和国子监附近的更贵,几十两、百两都是常见,这些院子装潢考究,虽然不大但水榭假山应有尽有,而且都给配备专门伺候的奴仆。 服务不可谓不贴心。 谢宁挑中个一进的套院,距离国子监坐马车需要半小时左右,通勤距离和时间都能接受。 正在他纠结即将要付钱的时候,牙行却告知昨日看的那处院子已经租出去了。 二十五两,在云州城都能买个半拉民宅了。 他娘的到了进城租都租不到! 趴了好几天的李成勇,见谢宁满头包劝道:“不行,咱们就在王府住着,住得舒服不说,离国子监还近,马上就要考试了何必这么奔波呢。” 谢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拿着牙行送来的房租单子继续翻看。 他媳妇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 古代缺医少药,即便他有医术傍身,在别人家生孩子他也是不放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两辈子才盼来一个孩子,谢宁不允许许婉和孩子有一丁点差错和风险。 “咱们到武城王府好几天了。” 谢宁眼皮都不抬地道:“你见过武成王世子么?见过世子妃么?” 李成勇恍然,眼眸瞪大,“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那咱们还是赶紧搬,不行贵点就贵点,咱们跟赵斌的交情是跟赵斌的,可别待久了招人烦那可就不好了!” 赵斌怎么说也是武成王嫡亲儿子,到了京城大哥大嫂全没出来迎接,反倒是个脸比棺材板还臭的管家站在王府门口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虽说是赵斌的家事,但谢宁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得劲。 不行就只能像李成勇说的,多拿钱赶紧挑好地方搬走。 国子监紧邻两条街的一处二进院子。 牙人在前面介绍,整个院子都是大宴各地来的备考的学生。 李成勇靠在小湖的栏杆上道:“这院子是不错,可也太贵了一个月要一百两银子,怎么不去抢钱呢!” 谢宁拈了块石头,用力一甩,平滑的冰面别他砸出来个坑,大冷天的他冻得鼻涕都出来了,“租房的钱不用你掏,等下我就跟牙人定下,贵点就贵点,往后上学也能晚起来点,方便!” “说的也对!” 李成勇武爵世家出身,身体底子好,看了一上午的房子他都没觉得怎么累,他拉起扔石子的谢宁说:“既然决定定下,那咱俩再到处走走,房租不能叫你一个人都掏,我出一半,走走再逛逛……” 谢宁被他拉着走。 套院不大不小,内院是屋主加两间偏房,正好谢宁夫妻,外加李成勇跟他的小厮,还有吴俊源跟他便宜儿子够住,看房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许多穿着华贵的世家子弟,尹佐贤猛然间抬头瞥见谢宁跟李成勇顺着角门出去。 角门外是侍卫随扈住的门房。 大冬天的一般房门都紧闭着,偶尔开了几扇窗谢宁并未没在意,李成勇却登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了?” 谢宁不解。 李成勇表情厌恶至极,冷眼瞥向角落开着的一扇窗道:“没怎么,我逛累了,谢宁要不咱上别的地方看看。” 言罢,他拉着谢宁就要走,刚巧这会角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明显也是进京考学的举人,见了谢宁他们在长廊处先是一愣,然后面露尴尬地飞快往开着窗,窗户冒烟的房间里走。 谢宁回头时,那几个人明显还在忌惮地观察他。 角门外,李成勇说:“这房子咱们不租了,晦气!” “到底怎么了?” 谢宁才刚发问,尹佐贤走了过来,白胖的脸蛋笑起来像挤了一把的馒头,“谢兄!李兄!你们也在这?也是来看房子的吗?” “是啊!” 谢宁对柳州解元印象还不错,笑着回答,“难道尹兄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尹佐贤道:“本来是打算考试通过后,在国子监住下的,但国子监的宿舍要两人一间,我带了人过来不太方便,就打算出来住,这京城哪哪都好,就是租房的价钱太贵,一百两在柳州都可以买个二进的院子了,在京城就只能租住一个月!” 若是往常,李成勇跳脱的性格肯定会跟尹佐贤热络一会,但他这会却一反常态地耷拉个脸。 尹佐贤再次发出邀请,“这房子我虽然租不起,但景致不错,时候还早不若咱们到处走走?” 交谈中得知,尹佐贤出身柳州尹氏,同李成勇一样是武将世家,大伯尹志萧乃忠武节度使,妥妥的出身名门,虽然出身世家但尹佐贤为人倒十分谦逊,与之交谈叫人感觉不到半点压力。 午时过半,尹佐贤提议去状元楼喝酒畅聊。 谢宁本想拒绝,先定下房子,却看李成勇别扭的样子只能先把租房的事搁置一边。 白日状元楼内仍有不少学子食客。 掌柜的一见谢宁来,立刻笑迎上前,给他们开了个位置极好的雅间。 “到底怎么了你?” 谢宁在后面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成勇说:“你来云州的时候晚,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 话刚说了一半,二楼走廊一处房门猛地向外拍开,砰地一声,惊得前面尹佐贤浑身一哆嗦,紧接着里头滚出来两个皮肤赤红的年轻男人,他形似枯鬼浑身皮肉呈铁黑色,眼窝凹陷俩眼珠子血红外突,骷爪似得手痛苦万分地抓挠着青筋暴露的脖颈,嘴里像是塞了火炭一样发出断续的嗬嗬声。 屋内的人连忙跑出来,扶起其中一个就往屋里拽,当中一人看见走廊上的三人皆是一愣。 ……是张玉书!! 从惊呼中听到,倒在地上那男人似乎姓刘,屋内的人拖完一个又七手八脚把满地打滚的刘姓青年往屋里拽。 房门临关上之前,那人还死死地与谢宁对视。 其狰狞可怖之状,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索命恶鬼。 雅间内。 尹佐贤大大感叹了一番逍遥散害人,忠武都护府已经将治下四个州府逍遥散禁的差不多,再加上朝廷推广的拔毒药方,柳州已经少有这样毒瘾深重当众发癫的人。 尹佐贤出去放水的功夫。 李成勇愤恨着一张脸,怒道:“谢宁,你猜我方才在那间院子里看见了谁!” “谁?”谢宁着实被刚才那一幕吓了一跳。 虽然他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吸食逍遥散,毒瘾发作,但之前云州接触过但病人严重者有之,但却每一个这么吓人的。 “潘家俊和季俊山!” 第313章 蠢人灵机一动 回想起冒烟的那间屋子,还有李成永憎恶至极的表情,谢宁瞬间惊异万分,“你是说他们在……” “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他们俩吸那东西,但屋子里有他们俩绝对不会错!” 李成勇愤恨地说:“潘家俊也就算了,怎么季俊山也跟着糊涂!” “吸食那东西一旦被发现,立刻拿掉功名他,三代以内无科举资格一辈子可就全完了!” 朝廷对逍遥散的禁令有多严苛,谢宁知道,他想不通地道:“西北廖大人吏治清明,逍遥散早就没影了,京城即便有那也不至于在还没租出去的屋子里就开抽?” 这也太猖狂了些! “嗨呀,你不知道!”李成勇说:“廖大人摆到你跟前的都是军政大事,一些阴沟里的道道你根本就不清楚,别说京城了,便是现在想在西北弄点逍遥散来抽,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东西压根就彻底没去根过!” 更何况,京城牙行本就经营各种买卖,一堆豪绅出身的学子忍不住,找了一间空闲屋子解瘾也是极有可能。 尹佐贤回来的时候李成勇正脸红脖子粗。 当着他的面不好在说季俊山和潘家俊可能吸食逍遥散。 午饭吃完,辞别尹佐贤,谢宁心情有些复杂。 当年西洋人以鸦片撬开中原大门,开始中华民族长达百年的屈辱史,大宴虽然外敌环伺,但远不到他那个时代西洋人强悍的地步,倘若一颗参天大树从根上烂掉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届时,若当真硝烟四起,天下大乱,西北当真能偏安一隅吗? 谢宁一个小小举人,根本左右不了大宴江山的气数,眼下还是先找房子从王府里搬出来要紧。 下午回去的时候,下人正抬着箱子往里搬,看箱子上的铜钱纹饰正是状元楼那夜,谢宁定戒指那家首饰楼。 “这干什么呢?” 给许婉买的首饰,当天就打包带回来了。 谢宁瞧着桌子上敞开的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首饰问道。 “不清楚,首饰楼的人就说是送来给我的!” “首饰楼……?” 谢宁眉心瞬间拧成个疙瘩,下意识就问,“你三哥?” 许婉摇头,眸色紧张看了看出入不断的下人,嗓子都抖了,“应、应该不是,可、可能是我二哥……” “你……二哥?” 杨云翼第二子——杨琰? 谢宁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状元楼那晚,他带着许婉满街乱逛,压根没注意到身后都跟着什么人。 许婉的哥哥们,也太……太神出鬼没了! 动不动就送一堆东西来,然后头影不露,跟不着调似得,压根不知道他现在藏匿在那个犄角旮旯偷窥着你。 好在,二舅哥给妹妹送东西就一次。 要跟缺德三舅哥一样,变着法的扔粑粑坑他,他非得神经衰弱不可。 漂泊异地,无论哪个时代租房买房都是叫人头疼的事。 想起穿越前贷款买的方子,每个月几乎占用一半收入的月供,再看京城高昂的房租费用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房子最后定在距离国子监三条街的一套二进院落,这套院子比之前相中哪个装潢没那么讲究,院里凉亭附近几棵萧索的树,房顶瓦片也有缺口的地方,看样子得有好几年没人住过了。 但月租倒是便宜,只七十两一个月。 搬家前一天,谢宁李成勇可算是见到了赵斌的亲大哥,武成王世子——赵赫。 此人无关几乎是跟赵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才不到三十的年纪,两鬓生白眉宇愁锁,与人对视眼神飘忽不定,一张口却是都在为旁人考虑,“谢公子,李公子,你们是二弟好友,王府人少何必麻烦非要搬走,留下来跟他做个伴也好!” 谢宁之前已经在赵斌口中得知,武成王世子妃,赵赫的媳妇是高家女,嫁过来生下长子之后没两年就对赵赫横挑鼻子竖挑眼,老早就抱着儿子回娘家待着了,逢年过节都不回王府。 谢宁与李成勇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皆感到一阵尴尬。 “多谢世子美意!”谢宁道:“此次进京我家眷颇多,我与赵兄乃是同窗情谊,将来还要在国子监一同读书,住的远近都不影响感情!若是得闲,我跟成勇会再来打扰世子殿下!” 李成勇跟赵赫没见过面。 也不知说什么好,听完谢宁的场面话,连连点头。 “哎,我离家的时二弟才九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不瞒你们说,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来!”赵赫说着笑了,他欣慰地看向赵斌,“他打小就聪明,脑子好比我好,竟没想到他会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举人!” “二弟,咱们兄弟两个喝上一杯!” “好大哥!” 赵斌对他这位大哥倒是恭敬,一杯酒尽,他道:“父王母妃在家都好,大哥不必多惦记,再过几个月咱们没准咱们又要添个小弟弟。” “我听说了!” 才不到三十,赵赫笑起来脸上都有明显的皱纹。 显然是在京城被折磨不轻。 他温和地道:“母亲身体康健便好,比起弟弟,我更希望添个跟云瑶一样的妹妹,对了,云瑶出嫁也有半年了,我听说,他实际嫁的老安西侯养子,而不是真的安西侯世子?” 提起这个,赵斌脸上骤然一变。 饭桌上还有谢宁、李成勇这俩外人在,这武成王世子就把自家新密往外漏。 “大哥,云瑶嫁的不错,这件事咱们过后再说!” 赵斌岔开话题。 “云瑶自幼娇惯,他能嫁的不错就我这个当大哥的就放心了……” 谢宁跟李成勇对视一眼。 这武成王世子,未免有些忠厚过头了。 可接下来,赵赫的话更让李成勇跟谢宁惊掉下巴,就连赵斌都无法淡定。 赵赫道:“下月便是圣祖祭辰,祭天仪式上,问请苍天的青词一事,我找钦天监蒋大人通融了下……”说起摆脱蒋硕办事,他竟还自嘲地笑了下,“为这事我还花了不少钱呢!” 赵斌脑瓜空白了一瞬。 他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道:“大、大哥,你、你是说,你主动揽下了青词?” “是啊!” 赵赫一脸单纯地道:“我虽然不是举人,读书也没你多,你既是考中举人,想必青词一道应该也十分熟稔,皇伯伯对你本来就喜爱有加,若是青词写的好,说不定就更喜欢你了!” 老天爷!! 这会不光赵斌。 就连谢宁都觉得眼前黢黑。 第314章 祸从天降 国子监考试在四月初,圣祖祭辰在三月二十五,庭院里冷风袭来,站在院中的三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酒喝的不多,李成勇吞了吞口水道:“赵斌,我记得廖大人没教过咱们学青词,那个……你们王府的先生有没有教过你?” 赵赫走通蒋硕和礼部的门路,总共花了两千两。 只可惜,他绞尽脑汁弄来的机会,在赵斌眼里压根不是机会,反而是祸端,赵斌用恨不能活活掐死他大哥的语气,咬牙切齿地道:“没有。” 李成勇说:“这可怎么办呢?听你大哥说,祭礼的名单礼部已经上呈给陛下,都已经红笔落批。” 赵斌生无可恋地摇头,“不知道。” 青词,又称“绿章”,是道教举行斋醮仪式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因其书写于青藤纸上而得名。这种类似天界公文的瘟玩意,文体谢宁只在部分宗教文献上看过。 知道大概是个怎么回事,还真没研究过。 青词一般以恭维上天,圣号开头,带上现任帝王号,先划拉几样不疼不痒的过错忏悔,再祈愿,结尾谨词以闻,皇帝带领文武百官磕头叩拜。 问请苍天的上半部分相对容易。 但下半部分可难了。 要是真知道老天爷想什么,谁还当人? 早他娘的飞升当喝琼浆玉露当神仙去了。 一个答的不好,没写到老皇帝心坎里去,破解下阕青词的人就倒大霉了。 为这事赵斌头发都要愁掉了,连他们搬家那天都闷在屋里研究宗教异闻,世子赵赫倒是出来送了,他像是少根筋连自己闯了多大祸都不知道,站在侧门笑呵呵地跟谢宁他们道别。 还给没出面的赵斌找补,说他弟弟这些年读书用功,就连送好友他们的友情都要他这个大哥帮着维系,真希望他能早点懂事起来,替他分担一部分王府的重担。 李成勇谢宁听完都觉得无语透顶。 就这么一副看似忠厚,实则愚蠢二百五的性子,没给武城王府惹下大祸,还能在京城苟延残喘这么多年简直是命好。 怪不得媳妇儿子不待见。 谁摊上谁够呛。 登科巷。 侍卫们把东西往新家里搬,李成勇丧气耷拉着脑袋,“我昨夜看了一宿的青词,上半阙我倒是能写出来,可这苍天之意的下半阙可就太难了,咱谁也不知道皇上秉性,根本做不到投其所好啊!” 谢宁扶着许婉下车。 赵斌虽然没人露面,但送了他们跟随多年的厨子,还从王府派了两个伺候许婉的小丫鬟。 他们不是泛泛之交,能做到如此细致,已经够可以了。 “相公我先进去看看。” 新家许婉是唯一的女主人,搬家这种杂乱的事都要她来操心。 吴俊源头一晚就领着便宜儿子和槐棋住了进去,这会也不知道在哪儿。 谢宁没说话。 立在一旁的胡文翰道:“最近几年边境捷报频出,大宴国威尽显算是当今圣上登机以来治理江山的赫赫功勋,虽然当街议论圣主冒犯,但只要对应上阙青词,下阕就可出。” 祈求江山安定,无非就那么几样。 疆土、军事,百姓。 谢宁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不能放任赵斌一个人不管。 他们一同出的西北,又有同窗之谊,若是赵斌出了什么差池,往轻了说,武城王府在圣上跟前再度失势,往重了说,除了廖吉昌给谢宁的几张京城大人物的名帖,赵斌才是他们当中暂时的粗大腿。 “先生,搬家事多,晚些时候咱们好好钻研一下青词。” 胡文翰温和地笑了下,“好!” 几人还没走进门里,街角对面驶来一辆灰搌马车。 随着谢宁他们停下脚步,马车车帘撩开,露出里面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谢宁眼眸倏地亮了,顾不上胡文翰和李成勇好奇的目光,快走几步上前搀扶,“赵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赵小脚。 登科巷新搬来租户,四邻都留了下人盯着。 人多眼杂,赵小脚象牙扇子挡住脸,露出扇面上两只皱纹笑眼,“外头人多,谢宁侄儿咱们先进去说!” 抛掉跟赵小脚的瓷砖丝绸生意。 时隔半年,异地再见这笑眯眯的半大老头,谢宁顿时感觉亲切备至。 堂屋内只谢宁与赵小脚二人,赵小脚开门见山,“谢宁侄儿,听说你在状元楼把那庸王小儿子给得罪了?” 谢宁一怔,意外道,“这事连您都知道了?” “状元楼跟京城一帮没毛的崽子闹那么大,连陛下都听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赵小脚似乎瘦了很多,嘴唇霜白面色有些憔悴,笑着揶揄道:“我说你进京怎么不来找我,原来忙着闯祸呢!” “我听武大人说,赵叔最近事多,所以就没去打扰。”谢宁嘿嘿笑了两声,视忽地变得严肃,不由分说拿起赵小脚的手腕过来,“我还是先给你看看,你这脸色也太差了!” 离开西北之前,谢宁给赵小脚诊过脉,那时老头虽然是阉人,但身体康健,但现在…… “肝血亏则脉弦细,惕怵不安。”以赵小脚的身份,不可能营养不良,谢宁拧眉道:“赵叔你最近受伤了?” 赵小脚万分诧异,“连这都能诊出来?” 随即,他伸出胳膊露出手腕上血红蜿蜒尚未结痂的伤痕,不是一道,而是好几道,显然是锋利的刀划开的,谢宁大惊,“怎么会这样……?” “赵叔你……” “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老太监这会跟倾诉委屈似得,尖酸着嗓子恨道:“朝廷上那群蛆虫,以为拿圣祖太监陪葬的事就能打压杂家!杂家是谁!乃是把陛下和安阳公主,从走路都不利索的奶娃娃喇叭大的贴身太监!” “三言两句就想挑唆杂家与陛下的感情,我呸!他们也配!” “杂家连割肉放血都能为陛下做出来,满朝文武,我就问问谁能?!” 赵小脚骂得起劲。 谢宁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倘若乾元帝真的全然信任赵小脚,赵小脚又怎么会割肉放血化解危机。 刻薄寡恩,乃是帝王本色。 骂来骂去,又扯到谢宁头上,赵小脚唠叨道:“你说你得罪庸王府干什么!他们家跟你老师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值当你得罪京城的这么多读书人?谢宁侄儿,我跟你讲,姓赵的除了皇上和太子哪有一个正常人好东西,心眼都比针眼小……” 赵小脚巴拉念起来没完。 谢宁非但没觉得唠叨,反而像是得了长辈的关切很安心。 “对了,这个给你。”赵小脚从兜里掏出一张地契推到谢宁跟前,“这宅子送你了,明面上你是租户,其实这房子就是你的。” “给我了?” “这房子是赵叔你的……?” 谢宁吃惊,国子监附近的好地段一套一进小院都要不少银子,更何况是登科巷的二进院子,估计牙行的人向他推荐的时候,就是有赵小脚的指示,谢宁连忙推辞,赵小脚却道:“你又不肯给我当儿子,送你个宅子也不要!” 他像是有些不乐意,“宫里送上门给我当儿子孙子的老了!我就看上你了,这房子你收着,这半年瓷砖和丝绸光这两样,我就挣了不少银子,放心养老的钱我不缺!” “谢宁侄儿,你真的不考虑考虑给我当儿子?” 谢宁满头黑线,这老头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他只好找借口说:“先父慈母在上,若他们还在世,他们答应我便做您的儿子,可他们……” “行了,行了,甭找那些借口!”赵小脚微微眯眼,神情莫名有些委顿,“我在京城的宅子太扎眼了,这房子是留着万一有个什么预备着的,正好现在给了你……” “劳碌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享享清福……” 敢情这房子是赵小脚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谢宁这下更是心里不是滋味,他道:“养孙子什么的不着急,再过三月我媳妇就生了,到时候叫他第一个喊你叫爷爷!” 赵小脚眼眸倏地瞪大,转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怀了?谢宁你是说你媳妇怀了?”他一手握拳砸在掌中,紧接着就开始从身上摘值钱的玩意,玉佩银票扳指一样样塞到谢宁手里,“这可是太好了!你媳妇呢?她脸皮薄不,要不我带着她京城万华楼逛逛,万华楼的东西随便她买!” 万华楼就是谢宁前几天带许婉消费的地方。 这怎么高兴成这样…… 谢宁瞧着赵小脚高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蓦地想起现代的爸妈。 他们若是看见自己成家,有了下一代,还不知要怎么高兴呢。 “我媳妇性子很拿的出手!”谢宁也不藏着掖着,划拉划拉桌上价值连城的东西一股脑塞回去,笑道:“待会我领她来见你,这些你亲自给她!” “哎,行!行!” 许婉的性子当然能拿得出手,一顿饭又是叔叔又是将来的爷爷,赵小脚高兴得恨不能把棺材本掏出来,吃完饭,赵小脚的身份不方便露面,谢宁就在餐桌的桌子上给他写了两个调养身子的药方。 赵小脚高兴地道:“谢宁侄儿,待圣祖祭辰大礼结束,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给叔弄了。” 之前说的事……? 谢宁怔愣一瞬,想起来是恢复赵小脚男性功能的手术。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真心劝慰道:“叔,你真想做?哪怕有损寿数,可能出意外?” 丢了男根的太监,就灭有一个不想当个真正的男人。 即便不能留后。 可是能睡女人,哪怕只有一夜,那也是做了真男人。 “做!” 赵小脚道:“不瞒你说,我连媳妇都相看好了,是个清流家里的庶出姑娘,在宫里做宫女,今年二十五姓纪,杂家没逼迫她,是她主动愿意的,只要你能叫叔做回真正的男人,叔后半辈子的钱都是你的!” “宅子可田产那些给我媳妇留着,人家嫁我一场,甭管图啥,我虽是个阉人也不能亏待人家。” 是阉人,可比寻常有根的男人仗义多了。 赵小脚的养老计划,谢宁听完久久不言。 好半晌之后,赵小脚道:“圣祖祭辰青词的事,武成王世子那个蠢货就是被人算计了,要是他去写,陛下再生气顶多也就罚他跪太庙,但让次子赵斌去写可就不一样了!” 第315章 花酒要荤的还是素的? 谢宁猛然一怔。 接着就听赵小脚继续道:“满朝都知道赵赫是个蠢货,王爵世袭圣祖老家的藩王那么容易动呢?得武成王的儿子各个废掉,旁的人才有机会顶上。” 赵赫所言,此次圣祖祭辰青词的机会是从吏部和蒋硕那里掏银子买来的。 他一个躺平就能当藩王的人,就凭他的脑子,若没人撺掇,又怎么会突然想起,给赵斌买这等看似好事,实则巨坑的机会。 谢宁顿时眉心骤起。 赵小脚又道:“不过你也别跟着发愁,这事看你,要是你想护着赵斌,那杂家就能想办法帮帮,若是你不想,那就算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谢宁看赵斌不顺眼。 但将近一年的时间相处下来,这玉面泥鳅也在谢宁心里逐渐有了分量。 状元楼那天就能看出。 若是赵斌愿意,完全可以不顾当时的局面,当着所有西北学子的面直接答应蒋鹏的邀请,可他没有,到底帮不帮赵斌。 帮到什么程度。 谢宁想了下道:“这事不着急我先想想。” “行,那你先好好想想。”赵小脚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杂家也该回宫了。”他比谢宁矮了半个头,仰头看向谢宁的眼神温润关切,“大侄,你记着,这京城里官场上混的,不论寒门世家没有一个好人,没一个不是为了自己钻营算计!” “像那晚状元楼行事莽撞,以后切不可再有!” 赵小脚走后。 谢宁独自一人坐在餐厅良久未动。 他们几人才从西北进京,就如失去雄鹰庇护的雏鸟,凤州的事暂且不提,就单看青词的事就足以让谢宁踌躇,藩王之尊,都被人算计成这样,而且幕后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 若不是今日赵小脚提点,谢宁根本不会想这么深。 国子监报名那天。 赵斌顶着俩大黑眼圈跟他们汇合。 大宴四十来个都护府,考上来的、靠祖辈关系获得备考资格的各地举人,一共快五百号人,在国子监侧门排起长队,进入侧门后,赵斌绕开排队的人领着他们到不起眼角门内的一间屋子。 屋里还有几个人,看穿戴都皆是丝绸狐裘。 彼此之间打照面点个头就走。 “户籍文牒、州府学府证明……” 国子监的人眼皮都没抬,看样子是在整理方才几人的户籍学籍。 谢宁三人将户籍文牒拿出来,赵斌随后就从袖子里掏出两张一千两银票塞在那人手里,谢宁李成勇皆是一愣,就听赵斌低沉地道:“是我们三个人的。” 抄录文牒的人翻开赵斌的折子看了一眼,立刻变了一副脸色,起身行礼笑容谄媚,“是武城王府的公子!您早说,我提前接您呀!报名这等小事哪儿轮得到您亲自登门。” “多谢美意,报名而已,劳动不了什么。” 赵斌客气了一句。 就是场面话恭维而已。 大宴各地来的学子有头有脸的多了,要是挨个都上门,国子监的人腿都得折。 报名登记之后。 国子监旁的小巷子里,李成勇瞠目地道:“你是说,方才给他的钱只是保咱们不会刷下去的?” 两千两那可是! 有钱如李家,李成勇也是大吃一惊。 谢宁也不外如是。 竟是没想到,大宴天朝国家学府,对待帝国的未来管理竟是混乱至此,其他州府的举人谢宁不清楚,但西北的举人当中就有不少是靠真本事考上来的,其中不乏席凯这种没落寒门出身。 回想起方才排队的人不少人身上都打着补丁。 谢宁心头一沉。 继逍遥散之后,再度对大宴朝廷失望。 赵斌道:“我着人打听过了,上届国子监考试,五百两就够保一个名额,今年学子多,五百两恐怕不够,刚才的钱是我垫的,我这趟出门带的也不多,你俩过后得还我!” “还你!” “还你!” 李成勇不住地咋舌,“我滴个乖乖,六七百两这么多钱只是不被刷掉的钱,那要是想拿好点的名次呢?岂不是要更多银子?这卖官鬻爵有什么区别啊!” “简直太不像话了!” 谢宁一声没坑。 赵斌道:“知足你,要不是我提前打听,就算你考的再好,也一样是被刷掉的命!” 三个初出茅庐,或志存高远,或淡泊于世,或得过且过的年轻人霎时间沉默下来,忽地巷子口传来一声喊。 “干嘛呢你们?” 吴俊源带着潘家俊和季俊山,还有席凯走了过来。 李成勇脸色怪异,磕绊问道:“聊天呢,嘉俊、席凯俊山你们都报完名了?” 席凯第一个回话,“清早我就来了,才报完名。” 潘家俊和季俊山显然是一起行动的,季俊山有些不自然地道:“我跟嘉俊是在谢兄你们之后报的名。” 谢宁三人又是默契地同时缄默。 看来,他们当中只有席凯是没交钱正常报名的。 席凯的出身,跟他们比差了一些,进京求学只带了一个木讷书童,家中必定不富裕,连身上穿的都是来回三件洗到发白的袍子,五百两对于谢宁这种虽然家世不好,但足够有钱的来说不算什么。 但落到席凯身上可能掏空整个家底恐怕都拿不出来。 刻苦读书为前程计。 谢宁和李成勇眼中同时闪过不忍,不约而同选择不说。 来日真的没考中,还能回西北继续读书,秋闱还能再次上京参加会试,若真的让席凯知道大宴堂堂国家学府竟是这般黑暗,恐怕少年之志都要被彻底磨灭。 “国子监考试之后,咱们又要学起来个没完!”李成勇道:“我俩通房都没带出来,进京这么久都没好好出去玩,正好今个咱们都在这,要不咱们出去喝酒去?” “喝酒?” 吴俊源虽然不参与国子监考试,但喝花酒的地方他熟啊。 吴俊源胳膊往李成勇肩膀上一搭,坏笑道:“京城喝酒的地方没人比我更熟悉,你们几个是想素喝还是荤喝?” 都是男人,谁要素的。 李成勇约莫是憋狠了,当即表示要荤的大荤。 同样房里没人伺候的赵斌也点头同意,闹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是该好好放松放松。 谢宁道:“我媳妇怀孕呢,喝酒行,旁的我就不陪你们了!” 又不是没一起喝过花酒。 都知道谢宁什么做派。 没人撺掇他非得跟姐儿睡觉,倒是季俊山支支吾吾地道:“那、那有带男倌儿的地方吗?最、最好干净点的……” 他这话一出,连空气都安静了几秒。 李成勇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席凯更是,脚底蹭地跳开,真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第316章 红馆,青楼 连耳朵尖都红了。 赵斌捂着肚子笑起来没完,跟谢宁李成勇说:“我说什么来着,这家伙就是跟咱们不一样!” 谢宁也笑得肩膀发抖。 吴俊源倒是淡定些,“当然有!放心有你吴爷在这,甭管水路旱路保管安排你明明白白的!” 青楼楚馆三教九流都汇集在西城。 进京一直在东城待着,谢宁都差点忘了西城有多污糟,春雪刚化,雪水潲水人类排泄物滚成黑泥,裹着过往行人裤腿,几人坐在马车内不约而同地捂住了鼻子。 “这味儿,怎么还比不上宿川西城干净呢!” 李成勇好奇撩开车帘,谢宁顺着看去,就见朱雀大街走到头,街道两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开门商铺门前各色小二往里拉人,笑脸相迎与年老妓子唾骂交相呼应,大街上随处可见衣不蔽体行尸走肉般的枯鬼男人。 席凯脸上热度还没下来,语气忐忑又激动,“咱、咱们到底去哪儿?会花费很多银子吗?我跟谢兄一样只喝酒能行吗?” “谢宁有媳妇你也有?” 赵斌捂着鼻子开口,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他娘的什么味儿,赶上猪圈了!吴兄,我听说,京城有个地方专门收纳官眷旁支,教习程度堪比江南,还不是教坊司那种留底的地方?” “这你都知道?” 吴俊源坏笑起来,“可以啊!” 赵斌挑了挑眉,很是得意。 “槐棋儿,告诉车夫咱们去燕子巷!”吴俊源朝车外喊了一声,“燕子巷那头可比这边干净,也没这么大味,一会就带你们这群小娃娃见识见识,什么叫姿容倾城,连江南的瘦马都比不上这里的姑娘。” 青楼是青楼。 楚馆是楚馆。 青楼招待文人雅士,官宦上层人士。 楚馆相对来说差一些,自持身份的都不乐意去,主要招待一些商贾民间人士,更加大众化一些。 吴俊源领的地方,名字非常简单,就俩字——红馆。 若不是挂着红馆二字,单看低调的青砖白瓦,清灰的小门外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暗藏什么玄机,红馆内大红灯笼连城一道红线,氤氤氲氲朦胧宛若梦境,李成勇几人兴致盎然地跟在龟奴后头,四处张望。 席凯紧贴着谢宁,小媳妇似得,“谢宁,等下我要跟你坐在一起。” 谢宁斜睨了他一眼,无端起了作弄的心思,“你跟季俊山一样,不爱娇娘爱分桃?” 席凯脸色霎地一红,眼神顿时变得嗔怒,语气委屈地道:“谢兄,你怎可这般说我,我已经定亲了,是觉得尚未成亲就同外头的女子乱来,对不起未过门的妻子,要不是你来,我也不会来!” 谢宁:“……” 说话就说话,贴的这么近干甚! 瞧耿直又不谙世事的性子,谢宁掠了一眼红馆内部幽暗的景致,装作好奇地道:“席凯,你这次出来家里给你带了多少盘缠?” 脚步经过矮门,踏上廊桥,席凯眼珠子不住流连红馆内部奢华的布置,他道:“还算多!三百多两,怎么,谢兄你花费不够了么?要是不够我借你一些!” 谁缺钱谢宁也不可能缺钱。 他这趟非但房租一点没花不算,还得了一套上好地段宅院。 “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谢宁记得凤州知府曾言,席凯的爷爷曾是天下文官之首,官拜礼部尚书,若不是后辈惹出祸端怎也不会落魄至此。 果然,就听席凯道:“原本家里都好好的,是我大伯,他任兵部侍郎的时候拥立过前朝的其他王爷。”席凯说着说着笑容腼腆起来,“不过谢兄放心,我家里不穷的,爷爷留下的庄子还有一个,每年也有几百两的收入,你若是缺钱……” 卢家、薛家叫个庄子年产都得千两左右。 相比之下,席凯年收入只有几百两,的确是没落了。 “我若是缺钱……我现下确实是缺点……”谢宁勾唇一笑,“我刚租了房子,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百两?” 一百两? 西北到京城的路费花了十几两,到京城后一直住客栈,虽然住的都是普通的房间,花费也不少,席凯低头算了算,距离乡试还有半年,倘若他真的中了还得半年的时间才能回家。 国子监不需要束修费用。 吃食也,只需要掏书童的口粮。 席凯算了算,一百两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几十两留作半年的零花,他扬起下巴笑了笑,“好啊,明日我就把钱送你家里去!” 真借啊! 谢宁有些意外地点头答应,“那行,明个我就等你的银票,今个酒钱我请!” 红馆外面看不出里面洞天。 七扭八拐走了半天之后,谢宁只觉得这地方真大后面楼阁套楼阁,从龟奴介绍中得知,这地方是前朝一位大官买下了两条巷子所建的府邸,行至月湖尽头,一趟矮房映入眼帘,一群穿着清凉的妙龄女子透过窗子,陪男人躺在矮榻上,吞云吐雾白烟顺着窗子飞出。 李成勇一见就耷拉了脸,“怎么哪哪儿都有这玩意!” “小爷,您说的是!这逍遥散只在这趟登仙阁有,里头的霄云楼保准干净!”龟奴挑着灯笼奉承道:“外头这些女子都是买来的罪官家眷,姿色上层的都在里头呢,您别着急!” “那你快点走!小爷成烦这些玩意!” 李成勇又咒骂了两声。 谢宁余光瞥见季俊山跟潘家俊脸色骤变,虽然不大明显,却被他看得个清清楚楚。 潘家俊试探地道:“京城许多学子间都靠这个联系感情,少抽一点应当也无妨,若是来日官场上大家都抽,我们不碰未免太不合群。” “合群?” 李成勇反应过于大了,“你打算合的什么群?你还打算跟这帮臭虫威武?” “也并非是这个意思,我跟家俊那天见到几个京城的学生吸这个东西,也都吓了一跳,并非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那天谢兄把京城的学生都得罪狠了,想着来日恐要一同读书,他们相邀也就没拒绝。” 季俊山一番话,引得谢宁倏然侧目。 呦呵,这块木头什么时候竟这么会说话了。 也兴许他说的是实话。 谢宁道:“我那天对对子是为恩师正名,并非是你们之前钻裤裆的无聊游戏,要得罪也是我一个人得罪,可犯不着你跟潘兄做这般大牺牲,帮我经营人际关系!” 第317章 想要青楼留名是怎么着? 毫不留情的拆台,使得季俊山顿时脸色发白。 谢宁才不管他。 既然知道逍遥散沾染上就戒不掉,又都他娘的不是三岁小孩,爱吸吸去呗! 管他屁事! 还没走近,丝绵管乐之声便顺着风飘入耳朵,霄云楼大堂内部甫一进去,袭香的热浪便扑了满脸,春寒料峭大堂内部却温暖如春,穿行在圆桌之间的侍女都只穿着薄纱透薄的衣裳,走动之下纤腰婷婷袅娜,再看台上,胡女曼妙的腰肢随着音乐舞动,水蛇一样波动带起雪白岚山沟壑层峦。 李成勇一进来眼睛都直了。 潘家俊、季俊山也没好到哪儿去。 便西北沉月楼常客见多识广的赵斌,此时也不免被震住,倒不是为霄云楼内金帛遍地的奢华装修,而是此地女子的姿色,就连普通的伺候丫鬟一颦一笑都比西北头号青楼沉月楼的头牌漂亮。 坐下以后,吴俊源讲了下霄云楼的规则。 白灯为包月。 红灯有客在房。 紫灯,乃是官员大人物正在消费,凭借灯牌选定自己心怡的姑娘。 台子上胡女跳舞只是助兴,都有固定的姘头,一般不下堂陪客,在霄云楼喝酒缠头钱十两银子起,要留宿得荐枕钱十两,再加上不同姑娘的身价,普普通通一晚消费没个百十两下不来。 另一张桌上,姿容绝美的妓子跟明显是文人打扮的书生,玩对诗游戏,同桌学子分成两个阵营,对出诗句又妓子书写,娇嗔念出,若是书生对不出来妓子代为解答,则会往妓子胸前塞银票,这玩法还有个文雅的名字——香闺博戏。 龟奴给介绍了下几种大堂内的玩法,李成勇积极地代众人选定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并非鹿鸣宴上的流水宴饮,没水,只有酒,以诗赋为题银制轮盘转动,停下后,若是诗词五个数之内答不出来,旁边妓子会以口渡酒液喂到客人口中。 味当然也不是寻常的喂。 有胸口喂,指尖喂,肚脐喂、更变态的还有足尖喂。 下流与文学完美结合,要不怎么说,读书人才是最下流的,谢宁听完曲水流觞还能这么玩眉心都狠跳了下,顿时心中对家中身怀六甲的媳妇产生一股愧疚感。 面对大堂内的莺莺燕燕,席凯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下巴戳着胸口,成了缩脑的鹌鹑。 潘家俊赵斌眼底晦暗,很明显已经跃跃欲试。 只有季俊山满脸涨红,别扭地压低声音跟龟奴道:“那个、有没有男的……” 这等顶级风月场所的龟奴什么没见过,当即就笑道:“有、当然有,什么样的都有。” 不多时,龟奴领着一群人,过来叫他们挑选,虽然是大堂消费,但场面也没半点折扣,谢宁敢说他这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特殊从业人员,因为季俊山的特殊要求,还分成男女两列。 贪吃蛇最后一关什么样,这些蜿蜒而来被挑选的队伍就什么样。 李成勇喉结滚动咕咚咽口水,潘家俊更是眼都直了,只有吴俊源上手就搂了个明显相熟的女孩子摁在大腿上,赵斌从善如流问谁擅诗词,从中间挑了个据说是前任贪墨获罪的鸿胪寺丞擅诗词的女儿。 小姑娘文文弱弱,没有丝毫脂粉气,举止大方并非低俗妖娆确实不错。 据龟奴说,这姑娘被红馆抢先教坊司买回来,调教了半年,现在估价正高只卖艺不卖身。 谢宁听后不置可否。 不管什么时代,女子落难总逃不过身体囹圄。 他非救世主,目前也没有想给天下女子风尘一个家的伟大想法。 众人挑选完毕,只有谢宁跟席凯没选。 谢宁是被动,李成勇嫌他妖孽压根不让他参与。 席凯则干脆是因为穷。 荷花酒拉饥荒,他面皮薄目前还干不出这种事。 吴俊源李成勇他们一首接一首诗对的不亦乐乎,才思敏捷得状元楼那晚根本没得比,谢宁与席凯坐在桌角,心里边看边吐槽:看季俊山搂着头上插花小倌儿嘴丫子乐到根的样儿,要是那天晚上怀里做了个男孩儿何至于被京城那帮人,逼得满脑袋包。 “席凯,咱俩干坐着也没意思。” 旁边赵斌故意输诗,已经在青楼姑娘的手腕上开始嗦。 “干、干嘛?” 席凯耳朵尖粉红,谢宁当下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要不咱俩也叫个解语花?放心只聊聊天花不了多少钱,我请你!” “你请我?” 席凯懵然,“你不是还朝我借钱呢么?谢宁、日子不能这么过的,你媳妇怀着你的骨肉,你跟李成勇他们来荷花酒就已经很对不起你夫人了,你怎么还能学他们一样找姑娘呢?” 嘚嘚一顿说教。 这功夫他倒是不磕巴了。 谢宁耸着肩膀干笑了几声,晒晒地道:“那我不找你借钱了,这般管我,你是老妈子吗?” 席凯脸色一白。 谢宁没管他,召来龟奴,不一会就叫来个面容干净的小姑娘,谢宁问她多大,她说十五,谢宁问她,也是官员家眷,女孩说,不过她娘是官员外室,她爹外放死在任上,她娘病重,没人管才沦落到红馆。 谢宁又问,往后的日子打算怎么办? 老鸨打算怎么安排她? 女孩摇了摇头,含泪的眼眸很是诧异,这位年轻的恩客没动手动脚,也没要求要留宿睡觉,问的话全是关切的话语。 谢宁说,想不想日子过得好些? 女孩点点头,她说赎身不指望了,在京城除非天塌,她这辈子都出了青楼。 这般对话,席凯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谢宁叫女孩取来笔墨。 女孩噔噔蹬抛开,不一会捧着笔墨满眼希冀地摆在他跟前,笔墨铺开,李成勇等人停下游戏,就连隔壁桌都被吸引看向这边。 谢宁轻声问道:“会唱歌吗?” 女孩点头,“会的。” “那好,这首词就送给你了,以后就是你的专属歌曲……” 随着笔墨染开,李成勇跟着大声念道:“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酒里乾坤我最知道,江湖中闯名号从来不用刀,千斤的重担我一肩挑,不喊冤也不求饶,对情谊我肯弯腰,醉中仙好汉一条。” “莫说狂狂人心存厚道,莫笑痴因痴心难找,莫怕醉醉过海阔天高,且狂且痴且醉趁今朝……” 整首词写完,李成勇到抽一口凉气,“老天爷,你写的是什么呀?酒里乾坤,道家无为,心存厚道,儒家约束全都有,就连双关高低,呼告全都有!方才游戏不叫你玩,你倒好,自己作起词来是想要青楼留名是怎么着?” 第318章 保家卫国是英雄 谢宁淡笑了下,把笔一扔,豪迈说道:“青楼留名有如何?春夏秋冬四时令,曲水流觞阁,冰鉴诗廊,菊屏对弈轩,暖香评雪堂如此雅致胜地,留下盛名有如何?” 若是一开始谢宁题词只有他们这一桌人注意, 可随着李成勇大声讲歌词完整念出,周围但凡有些文学功底的全部被震慑,短短几息之间全都围了过来。 “阁下真是好词啊!” “只是这词的格式从未见过!” “一动对一静,一高对一低,高低对仗,只是一首词就蕴含了儒家道家精髓,这位仁兄随手一笔竟是高才啊!” “不过拙作,让诸位看笑话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奖,谢宁卷起词句放到女孩手中,“这个你拿着,以后也算有个技能。” 青楼妓女但凡有点技能傍身,往后日子都能好过些。 尤其是这种朗朗上口的流传佳作,足够保证女孩未来几十年都能有口饭吃,起码不会在年老色衰之后沦落到低阶暗娼里去。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有认出来谢宁便是西北今年的会是解元的。 也有惊叹于谢宁这首完全没见过的歌词问题。 身在青楼,女孩当然明白这一首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普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以头抢地地叩谢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敢问恩公大名?往后小女子定会为恩公初一十五上香,祈求恩公平安顺遂。” 不过无聊之时举手之劳。 谢宁挑眉沉吟了下道:“我的名字……空山居士!” “空、空山居士……” 众人都被西北解元这个俗气的名字给震惊道。 “还玩么?”谢宁看向席凯,大有离开之意,席凯像是意犹未尽似得盯着小妓子怀中的字卷,吸了吸鼻子道:“不玩了。” 谢宁与席凯先行离席。 离开的时候李成勇赵斌他们已经对诗结束,搂着姑娘上楼了,谢宁拎着一壶酒与席凯靠在湖心亭的栏杆上,望着因昼夜温差产生薄雾的湖上风景,席凯听着谢宁哼着陌生的调调。 张口问道:“这是刚才那首词的曲么?” 谢宁点点头,眼睛笑成月牙状,不知怎地,他今天就是有些话多,可能是白天被国子监黑幕刺激的,也可能是进京以来见过的混沌与想象中相去甚远,他又哼了两声,闷了一口酒道:“咱们男人心里都住着鬼,色鬼、恶鬼,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但自古豪杰皆丈夫,保家卫国是英雄,这也是咱们男人,席凯你知道么?” 一直都是席凯与谢宁相交。 这还是头一次,谢宁主动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 谢宁颜色暗沉地道:“在我的家乡,家国强大从来不靠女子卖身联姻,即便家族蒙难也不会采用折让身体的方式作为惩罚,十八岁……在我们那个地方风月也好,庸俗也罢,明文规定文学作品不得与十八岁以下的女子发生关系。” 席凯怔然一愣。 不到十八岁么? 席凯自己的两个姐姐,都是没满十六就嫁人了。 谢宁说:“人类心理成熟年纪普遍在三十岁左右,便是早熟也不过二十上下,十几岁,孩子躯体,都没长成呢……”他怅然失笑地晃了晃壶中酒,“罢了,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个做什么!” “你又不懂!” 席凯一怔,刚想说他懂。 却见谢宁雾色的眼底浮现从未有过的黯淡,像是索离群居的候鸟一般,孤独、落寞…… 青楼的酒一般都掺了东西,一壶酒喝完,谢宁觉得有些不舒服,席凯也是差不多,脖子上的皮肤已经红得没法看了,也不知李成勇他们什么时候能完事,谢宁便打算先回去。 随着月份增加,他媳妇晚上总是抽筋。 离人不行。 他们所在位置是霄云楼前面一处接连前方赌场院落的湖心亭,不远处便是吞云吐雾的登仙阁,谢宁想叫护卫带话给吴俊源他们,却发现自己的护卫全都留在红馆侧门了。 “咱们就这么走了么?” 席凯还惦记着结账的事,心里忐忑地掰扯他所剩不多的生活费。 “不走,难道留下来给他们结账?” 谢宁说完便走。 晚间的风愈加凉了,不远处人影栋栋,谢宁缩了下脖子拢了拢衣领,席凯跟在后面指着前面问道:“谢宁,他们那是干嘛呢?” 前面登仙楼吵吵嚷嚷,全是男人的兴奋的叫喊声。 谢宁头昏脑涨之余,想起赵小脚特地的警告,他脚下没停地道:“不清楚,咱们赶紧走!” 许氏因为登仙楼那边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谢宁耳尖地捕捉到“杨家军”三个字。 一群酒气上头的人对着登仙楼门口指指点点,“不知道啊,就听说是杨家军后裔,是从滇南抓回来的,男丁全死半道了,就剩下个女娃娃,刑部审问不出什么玩意,就被红馆的人拿草席给卷回来了。” “听说这女子不愿意陪客,三天咬舌自尽五回,好像是张玉书他们可怜,要花银子给她赎身。” “看她可怜?” 人群中当下就有人嘲讽小了一声,“他一个十足纨绔能看谁可怜?还不是朝廷这阵子不时有风声杨家军要翻案,他装腔作势地要当好人赚名声,要真有那个心,人在刑部的时候他干嘛了?何至于搁这青楼地方,弄得人尽皆知?” 谢宁身子一顿,恍惚间仿佛都以为落难的是他媳妇杨婉。 席凯间谢宁突然停下,面露不解。 那些人说的话,他当然听见了,不过,一开始以为谢宁会救人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接下来事情的走向。 看热闹的人嘴巴仍在继续。 有人道:“这女子是杨家军副将梁锋的幺女,年十三,若是不遭难,就我们这等身份,想是看上一眼都难,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配的凤凰不如鸡!” “是啊,我听说啊……” 谢宁双脚不受控制往前走的时候,耳尖底听见,栏杆下的人压低声音说:“你知道为啥,杨家军分明兵强马壮,就连赤甲军都没有他们战力雄厚,却最终落得个大败身死的下场么?” 这话说的吓人。 那人也仿佛是喝多了,周遭长耳朵的全都安静下来。 就听这人大着舌头继续道:“那是因为兵部下了进攻的折子,折子上进攻的日子派出多少兵马写的清清楚楚,无比详尽,折子直发到杨家军手中,绕过西北节度使廖吉昌,这才使得廖吉昌发觉的时候,杨家军就已经背上叛国千古骂名!” “听说,这封折子就是由梁锋之手交给杨云翼,三年前三司会审的时候,这封兵部并未备案的折子去向也断在梁锋那里,梁家男丁五六口,怎地逃到滇南三年没啥事儿,一押送回京就死个干净?” “最后留个十来岁的丫头糊弄交差?” “说是没有蹊跷,谁信么……” 第319章 忠骨镇边关 杨家军的讯息经由他人的嘴巴不停的往耳朵里钻。 谢宁混乱的眼底因为酒精变得混乱,眼前浮现一帧帧,宿川城外三十里白石坑一层叠一层皑皑的白骨,眼前红馆迷乱的风景转换成西北广袤的土地,还有胡人与西北边军的殊死拼杀…… 杨云翼父子俩早已被打磨光滑的头骨酒杯…… 还有宿川城外,隐秘山寺内的三万无名冢。 鲜血与铮铮忠魂在眼前形成不透风的迷障。 登仙楼矮墙下,一群男人呼呼喝喝,尽展雄风,围成一圈对着地上的缩成一团的女孩,大发善心地极力劝说,“张公子乃是好心,你这罪奴竟不识好歹,胆敢咬他!简直是活腻了!” “张公子,家世显赫便是你梁家没有倒台,想入张公子的门也没那么容易!” “是啊,梁颖,是叫梁颖对,你就别犟了,都沦落到青楼红馆了刚烈给谁看呢?你这胸脯都没发育期起来的黄毛丫头,有人肯搭救你出囹圄不对张公子感恩戴德,竟还敢冒犯张公子……” 一堆人占尽上峰,对着地上浑身青紫的女孩进行善意的言语逼迫。 却没有一个人肯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披上一件衣服。 许是因为知道逃不过,她在地上缩成一团,瘦成片的脚踝和手腕俱是被铁锁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堪堪遮住躯体的衣裳跟漏风的麻袋一样套在她的身上,人群咒骂劝说,她全然没有听见,只挣动之间倔强受伤的眉眼,能看出曾经镇守一方将门虎女的殊死倔强。 张玉书左手被咬得鲜血淋漓,疼的直皱眉,面上却仪态翩翩地跟众人展现自己的大度,“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女娃娃,咬就咬了,我等顶天立地的男人,还当不得女孩咬一口?” “我啊,不过是可怜梁家之前镇守边疆的辛劳,毕竟是边境军士的后人,便是犯了罪……” 张玉书的嘴巴拉巴拉,好似圆型的肛门,在谢宁眼中尽是放屁! “众位仁兄切莫笑话!” 张玉书道貌岸然地要去拉嘴巴已经被绳子勒上梁颖的肩膀,“给她买身的银子已经付下了,从此后,有我张玉书护着她,毕竟是边军军士之后,虽有罪过在身,但她家人也已死光……我希望大家看在梁锋为国冲锋陷阵,又被杨家所害的份上,原谅她……” 谢宁眼底血红一片。 铁骨守边陲 忠骨镇边关。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心脏好像不是自己的,噗通、噗通地在耳边震个不停,在张玉书的狗爪子触碰到梁颖肩膀往下的位置时,他听见自己怒吼了一声:“狗爪子给我拿开!” 紧接着便是,席凯上前跟人理论不到三句便一群人推搡动起手来,不知何人的拳头狠狠砸到了自己的脸上,谢宁扯着那女孩护在身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意识最后停留的时候,谢宁的脚已经踩到了张玉书的鼻子眼睛上,被保护的女孩子甚至叫都没叫,再然后就是后颈一疼,世界彻底变得漆黑。 宫门外。 许赦之带着三大车,陛下皇后赏赐的礼物,乘坐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安阳公主府,赵玥给他生了个女儿,是个很可爱,对皇权毫无威胁的女孩儿,许赦之很高兴,但同时心口也阵阵地发疼。 算算日子,三弟杨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 便是天道不公,他们杨家也是有后了。 许赦之闭目靠在车厢上,拇指摩挲着碧玉扳指,低声道:“红馆那边派去人了么?” 车外一道疤痕横贯全脸的人道:“去了,保证万无一失。” “嗯……” 安阳公主那个荡妇,竟然跟许赦之那个淫贼苟且出了野种! 好像还是个女孩…… 早知道她那么会生,当初就不该放了她离开高家。 高识檐不知喝了多少酒,在城外纵马一天仍旧不觉疲惫,高家的人甚至为他清空了西城一条街供他驰骋。 “驾!” 马蹄飞溅,浓稠夜色中高识檐的马鞭不知抽伤了多少人。 疼…… 再醒来谢宁感觉浑身像被车轮碾碎一般地疼。 他脸贴在地上,嘴里呛了发苦的黑土,视线不远处席凯脸朝下趴在路边,他旁边躺着薄薄一层的人型是梁颖,若不是胸口微弱的呼吸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是一具凉透的尸体。 “空山居士!” 耳边有人再叫。 被蒙住的眼前逐渐清晰,谢宁看清喊他的是方才霄云楼的小姑娘。 小姑娘费力地把他扶起来,谢宁道:“我怎么会在这?” 小姑娘道:“公子您跟人打架,半道晕倒是红馆的人将你们三个仍在这的。” 谢宁嗓音嘶哑,“这是哪儿?” “这是火线街。” “火线街?” 蓦地谢宁想到现代有名的游戏穿越火线,他嗤笑了一声,虽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这张脸肯定被揍得跟猪一样,他轻嘲了一声道:“怎么起了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这条街是专门运送逍遥散的,有时候车上会掉下来一些逍遥散,因为都是晚上运送,京城许多吃不上饭的人都在天亮前点着灯,趴地上寻找好第二天拿到牙行去卖钱,久而久之这条街就叫火线街了。” “啊……是这么回事……” 谢宁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他拖着一条腿想去看看席凯和梁家的姑娘,腿上只是肌肉疼痛,只是行动受限,骨头应当没事,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姑娘道:“您跟人打起来,楼里的人不让告诉你的朋友和护卫,还被扔到这条街,我怕您出事就溜出来看看……还好,真的赶上了!” “谢、谢谢……”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漆黑的夜色连点星子都没有,视线所及的确有微弱的光芒,像是将地面点燃一般黑影匍匐在地上蠕动前行。 谢宁被乱拳揍得不轻。 他心里还想着,要是他没喝酒,就凭他穿越前一周两次的散打训练,即便人多,他也未必能吃这么大亏。 只是,谢宁被揍得耳鸣,着急搭救恩人的姑娘,一心想着赶紧回去,省的被妈妈抓住责罚,他们俩谁都没发现运送逍遥散诡异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320章 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 所谓百姓不过一群,满身恶臭,贪婪阴险索求无度的蛀虫而已。 书本上国以民为本,天下一本烂账,百姓不过是支撑世家大族乃是朝廷运转的养料,高识檐从不怀疑自己文章上的治国经略,军工开销账目套上仁义礼智信的虚假皮而已,这种勘破世界运转的真相,他八岁的时候在父亲带他第一次去南方赈灾就已经参透了。 “驾!” 才不管马蹄又踩碎了谁的掌骨,谁的脊梁,他只管纵情狂奔,谁叫他会投胎投生成了天下第一氏族高家的儿子,谁叫他爹是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宰辅高林甫呢。 “快、快让开啊!” 仓惶缩在街边的老妪腋窝夹着满脸污泥的孙子,惊慌大喊。 人影从致远处掠到跟前不过须臾。 谢宁眼裂都瞪大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才刚刚挨过揍,眨眼就有凶马扬起马蹄眼看就要踏碎他的胸骨。 “啊……!!!” 拉长刺耳的叫声响彻街道。 马一下就惊了,嘶鸣拉起前蹄,高识檐赶紧勒紧缰绳,常年习武他的马术与驰骋战场的武将相当,看清近在迟尺还有两个人在,高识檐甚至怨毒地想抽死那个叫声惊马的女人。 只是攥紧缰绳,故意使得角度能踩死人的那一秒,他自从尾椎而上仿佛淌过一股激烈电流,仿佛他即将做下一件大逆不道,违逆天道的事情,电光火石之间马鞭就那么生生偏了角度,直接抽在了惊叫女人的脸上,恰好错开了同样矗立马下的男人。 “你是谁!” 高识檐怒极,胯下骏马还是不满地打鼾。 有那么一瞬间,谢宁都以为他会告别这个世界回去见爸妈。 “阁下当街纵马,乃是大罪,又何必问我是谁?” 谢宁松开搀扶他的女孩子,视线不卑不亢的地迎上去,只是他此刻太狼狈了,眼眶全肿半边脸黑泥汤裂开,衣袍乱七八糟被撕扯得一条条,即便开口毫不畏惧,但却像是个色厉内苒运足了勇气对峙的叫花子。 “呵!嘴倒是挺硬!” 高识檐睥睨而视,年轻脸上俱是嗜血的邪气,盯着马下二人不过半秒,马鞭再次扬起精准无误落在谢宁的身上。 “啪”地一声。 谢宁下意识偏过脸去,只觉得整个脖皮肤全部撕开一样的疼,有那么一瞬间,眼球的疼痛叫他以为自己瞎了,在回眸看清这厮的狂傲的脸,他才放下心来,此时他势弱,不必牵累他人,他对身后吓得抖如筛糠的姑娘,低声道:“去停放马车的偏院,找谢公子的护卫,就说他有危险,赶快!” 姑娘很是机灵,理解完谢宁的意思,毫不犹豫连马上的人都没看,捂着脸转身就跑。 身边已经没了像席凯这般挺身而出,能为自己打架的人。 愈是危险,谢宁愈是冷静。 谢宁捂着流血的脖子,轻哼笑道:“此地为运送逍遥散的火线街道,能再次纵马狂奔丝毫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应该不是西城人士,尊驾,我无意得罪,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只想息事宁人,你我可否就当彼此没见过?” “没见过……?” 高识檐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冷嗤一声,“此地无人,你不必跟我讲什么这个那个,小爷想要你死,你就得死,马上就要见阎王的人跟我商量什么呢?” “那你是执意想要我的命了?” 来京城之前,谢宁想过离开恩师廖吉昌的护佑,他可能会遇上些什么棘手难缠的麻烦,但却从未想过会在某一刻,天地之间跟孙猴子似得,突然蹦出来一个人半点道理不讲就是想要他死。 谢宁想过拔腿就跑,但他的两条腿显再厉害也跑不过四条腿。 也想过快速躲闪进旁边的铺面里。 但席凯和梁家的女儿还横着躺在火线街上。 扔他们出来的人好像执意不想他们好过,即便今晚没遇上这个煞神,他们身上的财务也会被摸逍遥散的穷苦人给顺走,说不定第二天清早不论男女都得被扒个精光,冻死也是说不定。 “怎么,在想你的遗言么?” “我乃云州解元,西北节度使廖吉昌的入门学生……” 本不想无穷无尽麻烦找上门的谢宁,刚要自报家门保住性命,街道另一侧红馆方向急促慌乱的马蹄声,顿时吸引了高识檐谢宁二人的注意。 “夜黑风高,大晚上的高公子好兴致!你是在赏月么?” 看清来人,高识檐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许赦之,你不是也很闲,怎么没忙着给安阳洗脚洗尿布,跑来西城闲逛,还是你装不下去了,跑来红馆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也好,洗尿布洗累了也好,总归我的妻子安阳公主给我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许赦之语气不疾不徐,甚至都没低头看谢宁一眼,分给他半个眼神,“倒是高公子你……”他轻笑连声,嘲讽拉满,“还拿着肚兜满京城的认儿子呐?” “你……!!” 高识檐还没动手,许赦之身后的护卫立刻抽出刀来,挡在许赦之身前,只要高识檐胆敢冒犯,这些侍卫变会将不可一世的高公子砍成肉泥。 “想不到从前来我家摇尾乞怜的一条狗,今日会呲牙咬曾经的主人!” “不管你如何想,我乃大宴长公主安阳公主驸马,皇亲国戚,朝廷从四品兵部侍郎,而你只是翰林院一介小官,若高公子还认不清眼下行事,许某人不介意,让高公子知道知道为人刀下鱼肉是什么滋味……” “对了,还要提醒你一句,便是今夜本官的侍卫砍杀了你,高林甫想要给你报仇,你也是没有命痛快了!” 高识檐打马离去,一路上的再没听见痛呼声。 谢宁怔然站在原地,眼瞧着这从天而降的许驸马,似乎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突然冒出来,不惜与高识檐撕破脸来救自己。 “多谢许驸马搭救,晚生……” 感谢的话刚说一半,许赦之端坐马上,狐裘大氅下绯红刺绣衣袍,月光下血一样深冷,他眼角余光睨着谢宁,仿佛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嫌弃,许赦之慢悠悠地道:“真是不懂,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 第321章 跪下叫爹 谢宁:“……” 许驸马来的快去的也快。 谢宁费劲巴力将席凯和梁颖拽到路边的时候,姗姗来迟的不光有留在前院喝酒的侍卫们,还有无比震惊吴俊源等人。 周洪一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是我等失职!” 王府来的侍卫也都纷纷跪下。 为人护卫,主上挨揍受辱,他们合该受罚 短短半宿,数次跟阎王殿擦边,谢宁一点力气没有地摆摆手。 谢宁挨揍,一张俊脸被揍得五官都肿到一块去了,这简直是点燃赵斌李成勇他们的火药桶,只不过是上青楼消遣,一觉还没睡明白呢,眨眼功夫他们的兄弟就被打成了这样? “还是那个叫张玉书的干的?” 看谢宁耷拉着身子坐在路边,李成勇简直就要疯,“他娘的!欺人太甚,不过一个小官的儿子,充其量姐姐是祁王侧室,他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这般打我的兄弟!” 赵斌视线发沉,一言不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像他这种见了谁都维持体面的笑面虎,此时绝对是动了干火,气的不轻。 只有吴俊源冷静一些,他挑眉问道:“真是能耐了,从前叫你练练身手几次不听,现在好了挨一群人的揍得劲了?我听说你跟张玉书他们发生冲突,打起来是因为梁锋家的小女儿?” 梁锋……? 杨家军? 赵斌李成勇同时被震慑住。 不是两边人喝多了打架么?怎么还扯到杨家军的副将梁锋幼女身上! 席凯还没醒,谢宁方才已经给他把过脉了,这货只是熬夜后遗症睡着了,并非是被打死了。 “先回去再说!” 掠了一眼地上同样昏迷不醒的梁颖,谢宁感觉一阵头疼,但却不后悔。 天快亮。 许婉半梦半醒身边躺了个人,她知道是谢宁回来了,往常他晚回来有时候会带一身酒气,就算很晚也会跟她磨蹭几句,但像这回一身满身水汽避开她躺的老远还是头一次。 怀孕的人身子重。 只当他是洗完了澡不想让自己的衣裳湿,许婉没多想摸了一把谢宁的身上就睡了过去。 可第二天。 刚睁眼的瞬间,她的魂儿没差点吓丢,“相、相公……” 惊惧的声音发着抖。 “唔……媳妇……”谢宁痛苦地闷闷叫了一声,分明困极想骑着被翻身继续睡,却触碰到大腿淤青疼的睁开了眼。 看见谢宁的第一眼,许婉都有些没敢认眼前这肿的不像话的脑袋是他男人的,她用天塌了又惊又怒的语气颤抖地道:“相公,你、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昨夜先是给小妓女作词。 后又因为青楼女被揍。 饶是谢宁脸皮再厚,此时也不敢将实话和盘托出,更何况他在家里,在媳妇跟前一向树立的是翩翩君子,人品高洁的形象,谢宁脑袋飞快运转,磕磕绊绊地说道:“昨夜酒喝多了,跟平日就看不顺眼的人动了手,对方人多,我跟席凯没打过。” “那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 许婉大怒,震怒的架势恨不能拿刀捅了对方,她胸口剧烈起伏地道:“相公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西北云州乡试解元!他们凭什么打你!京兆尹的人难道就不管吗?” 有那么一瞬间,许婉都想把他三哥抬出来,叫他去揍了那几个胆敢动他男人的混蛋出气。 “京兆府……”想起昨日红馆的种种,谢宁陡然冒了一身冷汗之后,猛地想起了什么,坐正了身体正色道:“媳妇,你认识梁锋么?” “……梁锋?” 许婉像是被万孚电流击中,她的手立刻抓住谢宁的小臂,不可遏制地抖着嗓子说:“相公,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小院偏房。 昨日谢宁已经给梁颖诊过脉,说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其余的都是身体的皮外伤,好好调养假以时日都能养回来。 人还没醒,单薄的身体埋在被子下面。 “梁颖……?” 许婉在确认床上的人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梁颖后,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倏而,她又想起,正是因为梁颖父亲,梁锋一封假的兵部发兵奏折才使得,天地骤变,世上再无杨家军。 另一边。 谢宁通过武建章的关系,走了门路给昨夜那个勇敢救他的小姑娘赎了身,周洪一还没把人弄回小院,谢宁到国子监送完八百两就跟李成勇赵斌、吴俊源他们汇合。 给席凯交银子保名额,谢宁搁红馆的时候就想了。 不过只是想想。 再有钱,六七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但当席凯拳头猛然砸向咒骂他的人的时候,谢宁就彻底认下他这个朋友。 不过八百两,便能叫心存高远的少年,在学业上有所坦途,这些钱他愿意花,虽然只晚了一天,国子监的人坐地起价,而且还是看他鬼一样吓人的脸后,那这钱他也愿意接受。 昨夜红馆一战。 谢宁一战成名,不过是被揍的一战成名。 西北廖吉昌铁骨铮铮,他的徒弟却是个中看不中用,只会耍嘴皮子的挨揍的发面团,这谁能忍? 谁都不能忍! 谢宁他们是在张玉书他们潇洒完一夜,快中午在状元楼吃完午饭的时候堵到人的。 张玉书他们昨夜也不是全然都在占便宜,起码他本人的脸上被谢宁狠狠一脚蹬得掉了一块皮,鼻子窜血,眼睛肿成一条缝没比谢宁好到哪里去,他领着一般人呼呼喝喝吃饱喝足从状元楼往外走。 跟同样眼睛肿成一条缝的谢宁视线撞上,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朝着身后同样发蒙的人嗤笑道:“瞧瞧,好一个云州解元,打个架而已,还找上帮手了!” 武状元周洪一带着面罩,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 王府其他侍卫,霎时间将马路清空,只在状元楼跟前留出空余。 前面是被他们保护着的吴俊源、李成勇,赵斌,谢宁四人。 至于席凯? 这个家伙还赖在床上没起来。 “不找帮手,你以为你今个能站着好好跟我说话么?” 李成勇撺掇要找张玉书他们报复的时候,谢宁有过一丝犹豫,毕竟牵扯到杨家军事情后果难以预料,还是赵斌的一句,你喝多了,他们又他娘的没喝多,西北的人断不能白打! 便是闹到御前又能怎样? 不过是学子之间的摩擦! 至于季俊山和潘家俊,还有闻风而来的其他西北学子则是,根本不敢惹下这么大的祸端,尤其是看见两方人动手真的打起来了之后,简直吓得半死,暗自庆幸,昨夜没有跟潘家俊他们一起走。 若不然承过谢宁的情。 又同属一个阵营,西北出身的他们未免显得太不仗义了些。 其实有单挑过京城所有武馆的莽夫吴俊源,已经足够碾压张玉书他们几只弱鸡。 再加上,本就武将世家被怒气激得无比勇猛的李成勇,都没用掠阵盯着的周洪一他们出一根手指头,张玉书他们就已经被揍得嗷嗷叫,谢宁甚至都感觉自己喝酒了跟喝酒没毛区别。 都他娘的一样伸不上手。 霹雳扑通,总算是停手了。 赵斌的袍子撕开了个口子,争气喘吁吁地坐在京城一名挨打学子的背上,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着手背上的血迹。 谢宁先是踢了张玉书一脚,然后揪着他的头发,狠狠扇了一巴掌,“叫爹!” 张玉书怎么可能叫。 他爹乃是六品户部员外郎,堂堂正正的六部官员,打架虽然输了,但公然在大街上膝盖被人踢弯,当众官人叫爹,他就是死也不能叫。 “叫你妈叫!” 张玉书一口血沫子往上吐,恶狠狠地骂道:“你不过一个举人,我爹乃是朝廷命官,有本事你今日就整死我!不然来日……” “不然你爹……!” 谢宁怒地抬脚就踹。 赵斌说的有道理,杨家军的事儿,虽然牵连甚广,便是已然是新任安西侯的杨惑尚不能为杨家军正名。 在实力没有达到完全把握之前,谢宁本想吃下这个巨大哑巴亏。 但转念一想。 正是因为昨夜救下的梁锋的女儿,他才更应该问心无愧,闹得越大,越能更好混淆真相。 妈的…… 两辈子没吃过这么大亏的谢宁。 便是冒着撸掉功名的风险,这口气也绝不能忍。 “你叫不叫!” “叫不叫!” “不叫!不叫!有本事你弄死我!!谢宁你给我等着,我要你不得好死!” 谢宁抡拳狂砸的样子,还哪里像个饱学的读书人,张玉书在他手下完全都成了个血葫芦,而且,不同于吴俊源李成勇他们这样有底子在身的,谢宁是学医出身,他可太知道人体哪个地方最疼。 哪个地方不留伤疤,却能造成最大伤害。 张玉书被打的抠鼻窜血,连呼叫都来不及,周围早被打蒙圈的附庸们见这架势,内心就一个想法——报官! 再不报官,张玉书恐怕就要被当街打死了。 京兆府尹从小妾床上听说,西北解元把户部张大人的小儿子给揍了的消息,顿时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那个张玉书仗着姐姐是祁王侧室,三天两头招猫逗狗,没完没了的惹麻烦。 京兆府尹午觉没睡明白,本来就烦,在听属下来报说,打人的还是西北廖吉昌的宝贝学生,武博爵家的孩子,武成王次子,还有赤甲军吴世英的亲弟弟,脑袋更大! 但在穿好衣裳,匆匆赶往大堂的时候,受到一名声称是谢解元家里的先生送来的五千两银票,头疼顿时……好了。 京兆府衙。 府尹邱元龙刚走到大堂,就见地上趴着几个人,站着几个人,地上趴着的满身是血,吭哧吭哧喘气跟要死了一样,站着的四个人倒是有三个人模人样。 打的真是不轻啊…… 腹诽了一句,邱元龙撩袍坐下,惊堂木一拍,咳嗽了一声,“堂下何人?因何事闹上京兆府衙!” 到底大了几岁,吴俊源第一个自报家门,“回大人,晚生永州举人吴俊源,因为跟好友与人产生摩擦,在状元楼前动了手,他们打输了气不过找状元楼掌柜的报的官,区区小事惊动大人,实乃我们的不是,吴俊源再次向大人致歉了!” 说罢,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李成勇和赵斌不外如是。 自报家门这三人彬彬有礼,一点都不像地上趴着那两滩泥,五千两银票还在兜里热乎的邱元龙,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微微倾身看向下方站着一脸伤,唯一还不知道是谁的人问道:“你呢?书生,你是谁?” 谢宁暗忖胡文翰靠谱,也恭敬行礼,“回大人,晚生当街与人发生摩擦,扰乱了京城秩序这事儿是晚生的错,大人降罪,晚生认罚,但事出有因,若大人拨冗倾听,晚上愿意细细道来。” “啊,还有原因呐?” 邱元龙瞧着这西北节度使的高徒,被打成这样,心底登时一惊。 看向地上张玉书几个人,就更不耐烦了。 廖吉昌是谁?那乃是节度西北重镇的封疆大吏,别说是他的学生,便是西北的普通举人那也是不能轻易得罪,毕竟在朝为官,哪个不知廖吉昌乃是陛下心腹,西北去年两场大仗使得大宴在西边边境自此扬眉土地。 这可是大宴立朝便没有过的功绩。 更何况那个西北解元谢宁,他急匆来府衙的路上就想起来了,廖吉昌这学生曾因为药方受过两次嘉奖。 一次,逍遥散拔毒药方。 一次,西北治疗白城宿川瘟疫。 他娘的……张玉书这个蠢货他怎么敢的? 听完了,谢宁复述昨夜他们在红馆,就是因为无所谓的口角打起来,姓谢的解元因为人少,就俩,吃了大亏,今日上门寻仇又动手打了起来,邱元龙一颗心霎时间落回肚里。 还好,还好,都是因为些无关痛痒的屁事儿。 要不他这个稀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 “张玉书!”邱元龙怒拍惊堂木,“身为国子监学生,早在半月前朝廷就命令学府官员,一干人等不得狎妓饮酒!你真是完全不把圣祖祭辰给当回事!” 趴在地上的张玉书,本来听谢宁说着事情发生经过,没有添油加醋,没有遮掩被群殴,还以为大不了回家挨顿骂,躺半个月拉倒,左右他都这德行了,他爹肯定不会再打他。 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跟谢宁的仇来日再报。 可当听见邱元龙拿圣祖祭辰的禁令说事儿,浑身骨头拆散了似得身体硬是撑起了起来,血糊的脸上只有不可置信的眼神,“邱大人,昨夜我与友人并未喝多,喝多是西北谢宁啊!” “那狎妓的也是你!你不是还要买走罪官家眷!” “人家谢宁喝酒怎么了?他不是还没过国子监考试!” 第322章 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 邱元龙话音刚落,大堂上除了两列差役其他人全都愣住了。 尤其是李成勇、赵斌,谢宁他们在凤州官府听到过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几人。 邱元龙继续道:“张玉书,你父与本官同朝为官,按理说你为官眷子弟,更应谨言慎行,以免带累你父亲的声名可你看看你,纠集学生聚众打架斗殴,看都把西北解元廖大人的高徒打成什么样了!” 谢宁:“……” 张玉书简直以为自己坏了耳朵。 姓邱的逢年过节可是没少收他们家的礼。 怎地到了今日,说出来的话跟不认识他一样。 李成勇跟赵斌站在大堂上,并不知道谢宁出门打群架之前,就给胡文翰塞了银票,让他在暗中盯着省的事情生变,最后自己吃亏。 饶是知道权利的两面性。 赵斌和李成勇这两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年,也被凤州知府京兆府尹,一前一后的如出一辙无耻和稀泥的能力颠覆了些认知。 “这京兆府尹,你认识?” 李成勇吃惊地问道。 赵斌此时唇角噙着嘲讽的笑,跟看戏一样,瞧着张玉书跟邱元龙对话,他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不认识又怎样?我那蠢货大哥,每年打点京中上下必绕不过京兆府去,他姓张的区区个六品小官的儿子,京兆府尹又不是缺心眼掂量不出轻重!” 强权压人,若欺压的苦海里过活贫苦百姓,他们当然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换上四六不着,上蹿下跳的张玉书。 那压了也就压了。 “既如此,本官已经了解清楚事情始末。”邱元龙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几个都是大宴优秀的学子,将来朝廷的希望,因为一点皮毛小事就大打出手,这实在有辱斯文!” “这样,念在你们年少莽撞,本官不予责罚,但张玉书你在圣祖祭辰饮酒闹事,该走的程序也要走,本官念你轻伤在身允你五日修养,五日后祭辰大典你便跟着皇极寺的和尚给圣祖诵经三日!” “本次升堂,正常记录卷宗。” “就这样,退堂!” 张玉书办挣扎在地上,都有些懵了,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 记录在案。 简短的四个字,几乎烧着了他的神经。 他是国子监的学生不假,但只要一日没在会试上登科,一点官方记录的风评就能影响到他将来的官声。 府衙记录这玩意就跟现代派出所的案底一样。 虽然只是学子间的打架斗殴,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案卷上他是欺负人的那一方啊! 并且,呈堂上每一句话均被纪录在案,也就是说,他在圣祖忌辰饮酒狎妓欺凌西北解元,招致对方的报复,这样的案卷记录是绝对会影响到,他将来选官上级对他的评价看法。 “大、大人……邱大人!!” 张玉书被人扶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挽留人影飘走一半的邱元龙,跟随他的几个京城学子简直都要后悔死了,原以为昨夜揍了西北那个狂的没变的谢宁一顿,解了大气,却没想到一夜过去,挨顿揍不说,还把前程搭进去一半。 谢宁几人冷眼旁观。 谢宁本人胸无大志,只想尽最大努力考完乡试,回西北老婆孩子热炕头。 赵斌更是了,只要能代替他大哥当上武成王,都是为首一方的藩王了,谁还当官啊? 李成勇虽然想当官,家里爵位也底,但他家有钱啊! 大宴当今这世道,有钱什么买不来,更何况他还有实打实的功名在身。 区区打架案底,算个屁! “邱大人!”张玉书近乎的跌装着要去追邱元龙。 当着府衙众多眼睛,邱元龙不好多说些什么,脚步停下他半回过头厌恶地盯了一眼张玉书,“张公子,若是本官没记错,光是去年你就闹到本官跟前三次,你圣祖祭辰闹事,本官已然轻判,这个结果便是你爹张大人找到本官跟前,也是更改不了!” 西北解元、武成王小儿子,连同博武爵还有吴世英的弟弟,把张玉书为首的一帮京城学府混子给揍了的消息,插了翅膀似得迅速飞到各方人的耳朵里。 “你是说谢宁他们当街就把张玉书他们给打了?” 东宫太子府。 赵奕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 西北那几个学子他可是实打实都接触过,不论行事才学,都不像是能冲动到当街就动手的人。 詹事府佟先生道:“千真万确是打了,而且还是在状元楼跟前当着京城不知多少双眼睛打的。” 听完了事情缘由,赵奕冷哼一声,“几个冒失的东西!竟然还闹到京兆府去了,邱元龙倒是处理的不错。” “是不错。”大宴立国三百余年,圣祖祭辰年年都办,每年都是禁止狎妓、禁止官员学子饮酒闹事,三百年的雨露风霜,圣祖的骨头都烂成渣了,只要别缺心眼地嫖妓嫖得人尽皆知,民不举官不究,谁管? 佟先生想起太子殿下曾夸奖过廖大人的高徒好几次,语气忧虑道:“这西北今年的解元未免气盛,他这一下子可不把京城的青年才俊们全给得罪了?” “青年才俊?” 赵奕冷哼一声,“张玉书这帮书痞那称得上青年才俊,依我看谢宁他们打的好!” 国子监被这帮人搞得乌烟瘴气,更有甚者在茅房就抽起了逍遥散,朝廷早就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了,无奈这些世家子弟都有个在朝为官的爹,将来自己的孩子也没准会进国子监,所以才迟迟没人弹劾。 “邱元龙判的还是太轻了!” 赵奕阴沉着脸道:“以东宫的名义发一道诏令,圣祖祭辰期间若再有喝酒闹事,官员狎妓一律严惩不贷!” 东宫诏令刚下。 祁王府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书房外头,张侧妃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但里头祁王仍旧半点让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彭举听见管家再次提醒,眉头挑了挑,唇角嘲讽拉满。 赵俨道:“不过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我这大哥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难道还真是看上那个叫谢宁的?” “是真想把谢宁招募到东宫太子府,下官看未必……”彭举道:“但想拉拢廖吉昌这是一定的,廖大人手握西北数万精锐,西北地理位置不光抵御外族,同时节制安边,陛下已然过了鼎盛年岁,太子殿下急于拉拢朝中重臣倒也可以理解。” “倒是这个谢宁过刚易折,他才刚到京城,就搞了两次人尽皆知的事。” 彭举笑意不免阴险,“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第323章 求公子收留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已。”赵俨冷嗤一声,“倒是武成王家的赵斌……我听说赵赫走了你这边的门路给他弄个写青词的活?” 提起这个事儿,彭举脸色俱是得意,“宗正寺里未封王的皇子还有好几个,武成王的位置已经安稳太久了,远了不说,臣怎么也要为殿下您的孩子多考虑考虑。” 祁王可是比太子能生的多。 东宫太子府,满打满算,赵奕的女人不超过五个。 赵俨却是侧妃采女一大堆,整个后院都住满了,才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儿子就五六个。 听到此,祁王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倒是打算的不错!” 彭举笑笑,“多谢殿下夸奖,张玉书毕竟是您的内弟,殿下您看这事……” 赵俨抬眼看了下窗外,身怀六甲的张侧妃还满脸泪痕可怜巴巴地在那儿站着,什么时候都可以冷落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可不能,他轻佻地笑了下,“能怎么办?当然是本王去跟侧妃赔笑脸了!” 谢宁才刚回家,就觉得小院气氛不太对。 一只脚还没踏进住院呢,瞥见院门口跪着单薄的人影一眼,谢宁魂儿差点没吓掉:我滴个老天爷!她怎么跪在这! “周洪一!” “周洪一!” 谢宁当即扯着嗓子开喊,“周洪一你死哪儿去了!” 李成勇吴俊源被他这阵仗吓了一大跳,就见周洪一从另一侧的房门里飞快跑过来,见了谢宁就一脸纠结,“大、大人,不是我非得要她跪在这……是、是夫人不叫她进门……” 谢宁两眼一黑。 嘴里骂道:“怎么还叫夫人知道了!” 跑青楼喝酒挨揍不算,昨夜已经领回来一个,甭管梁颖是什么身份,喝酒是什么缘由,他逛青楼已经是板上钉钉,这一天不到又弄回来一个,便是脾气再好也要生气。 代入了下身怀六甲的许婉。 大白天的谢宁猛地打了个冷战。 “哎,你这……” 李成勇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见谢宁万分惊慌地往住院里跑,速度之快,人都跑出残影了。 步伐略过住院地上跪着的女孩,谢宁脚步都没停顿一下,卧房门紧闭着,他心里打了个突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还好没上锁。 许婉人坐在窗子边的椅子上,日头在她的腹部上照出隆起的影子,看样子她是在看账本。 “媳妇儿,我回来了……” 谢宁急冲冲的脚步猛地一顿。 气喘吁吁地坐在许婉旁边,许婉并未抬头,谢宁心里一咯噔,这都不理他了,要往常听见他的脚步声许婉都会笑着迎上来,问他今天辛不辛苦,累不累。 可现在,他却只能看见一个冷淡的侧脸。 “不舒服?” “孩子又闹你了?” “怎么还哭了?” 谢宁又问了一句,脸几乎已经贴上了许婉的脸。 “没生病,在生气!” 许婉低着头豆大泪珠啪嗒啪嗒砸在账本上,半页纸全都糊了也不知道自己独自伤心了多久。谢宁一见她这样可怜摸样,脑袋都白了一瞬,他故作镇静地安慰道:“谁惹你生气了?” “我不能生气吗?” 许婉带着浓浓的鼻音回头,一张白净的小脸都哭花了,“我的丈夫狎妓,还把外面、外面的女人都买到了家里来,我不能生气?” “能能能!可太能了!” 这会许婉就他的祖宗。 他的活菩萨。 谢宁着急地抓了一把许婉的手,却被不轻不重地甩开,谢宁又抓,一边抓一边飞快地狡辩,“媳妇儿,婉儿,你得听我解释,我是去青楼了,可只是喝酒,我洁身自好着呢,外头的女人我一个手指头都没碰!” 许婉的手这回可算是被他抓着了。 “那怎么还领家里来了!” 许婉哭的眼睛鼻子嘴巴全红了,带着大肚子伤心的摸样可怜死了,“还说你没狎妓,没碰你能带回家里来?” 从前许婉不是不知道,谢宁偶尔应酬的时候会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但他每日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自己打理的,脱没脱光碰没碰外面的女人,她都清楚,可昨晚…… 他分明都是洗干净回来的! “真没碰!” 谢宁竖起手指,信誓旦旦,“我对天发誓,要我真碰了外头的……” “不许你胡说!” 好的不灵,坏的灵,许婉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这不还在乎他么。 谢宁嘿嘿一笑。 所谓婚姻,之余男人保障家庭的秘诀,不外乎就三个,对不起,我爱你,买买买。 好一顿剖白,上天入地只爱许婉一个,谢宁又跟许婉详细说了火线街的事,吓得许婉又要重新检查谢宁身上的伤口,“所以你脖子上的伤不是打架弄的?是那个叫高识檐宰相的儿子打的?!!” 许婉霎时间怒气滔天,连哭都顾不上了。 “打我相公,那么多人欺负我相公一个!”许婉扶着肚子登时起身就要往外走,她使劲抽了抽鼻子,“我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要没有爹!我差点就要当寡妇!我要找我二哥、我三哥,他们凭什么打你!” 谢宁一看这架势,赶紧把人抱住,连声安慰,“好了好了,你三哥远在安边,你哥儿神出鬼没,你上哪儿找他们去,再说我今个跟成勇他们已经把姓张的一伙人收拾了一顿!” “那个姓高的来日方长,好了,好了,媳妇儿……” 花了好半天的力气,总算是把许婉给安抚住。 谢宁再次走出房门的时候,都感觉自己重见天日,平日里温吞如羊羔似得许婉,生起气来,竟然阵仗这么大。 周洪一一直忐忑地等在外面。 毕竟谢宁叫他赎人的时候,可是告诉了叫他避开夫人。 李成勇吴俊源则是看好戏似得,站在外头等着看谢宁的笑话。 几个男的还没吭声,地上的姑娘便膝行到谢宁脚边扣头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救红绡出青楼,红绡不敢奢求伺候公子床前,只求公子给红绡一个安身之所,求求公子,求求公子……” 谢宁一听,恨不能立刻捂住她的嘴,他站在台阶上威慑十足地道:“小点声!” 他才刚把许婉哄好。 要再来一场水淹金山,那他今晚都上不去炕! 第324章 捡了个大便宜 跪着的小姑娘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谢公子恐怕:惧内…… 谢宁瞪了一眼,旁边肩膀都要笑抽的李成勇吴俊源二人,他紧了紧嗓子说:“我记得你还有个娘亲在?” “在的!” “那你母亲那处你可还回得去?”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跪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尖翘的下巴眉眼收敛,虽然脸被抽伤了一道血痕,但仍能看出相貌清秀,可再清秀谢宁也不打算招惹。 “我母亲那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红绡神情哀伤得一个劲给谢宁磕头,“求公子收留,求公子收留,红绡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公子身边!哪怕不能随时伺候,能留下做个烧火丫头我也是愿意!” “谢宁,这姑娘好生可怜,依我看你不如收了算了!” 光棍一人上京的李成勇酸酸地道:“左右弟妹身怀六甲,多个人伺候,你不是也方便么?” 方便你姥姥! 谢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甭管这个红绡姑娘,出身如何,救命恩情是救命恩情,跟他收不收小妾有什么关系? 吴俊源也跟着起哄,“先读雅诗后看腿,生活顺风有顺水,我觉得李兄说的没错!” “滚!” 谢宁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倒不至于把人家姑娘让来让去,谢宁想了下道:“既然你不想回你母亲那里去,这样,我这里有两个去处,你挑选一下……” 谢宁给了她两条路: 一条,去武城王府京城外三十里地的庄子。 另外一条,则是送她到西北宿川纺织厂,当一名靠自己双手劳动的纺织女工。 原以为这名叫红绡的可怜女孩儿,在名利场上走了一遭,会选择相对更便捷的王府庄子,亦或者,力去偏僻严寒的西北当一名,自食其力的纺织女工,却没想到,这丫头纠结了半天,跟谢宁缠磨了好一会,要求留下无果,还是选择回到家里亲娘的身边。 这会的谢宁根本没想那么多。 毕竟昨夜她自己也说,是因为娘亲生病不得已才卖身青楼。 “刘成!” 不管怎么说,人家姑娘昨夜冒着风险救他们,这份恩情谢宁不能不记着,他吩咐道:“去给红绡姑娘拿二百两银票,丝绸棉布糕点,唔……你挑好的置办,然后亲自把红绡姑娘送回家去!” 谢宁又看了一眼,这姑娘半边脸被抽出来的血痕,他道:“你脸上的伤疤也不要担心,过几天我会调制一款除疤膏,等做好了就送到你家里去!放心,保证一点疤痕不留!” 一番安排下来,原以为红绡姑娘会很满意。 可当刘成领她走的时候,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 回屋躺在卧室的床上,许婉已经睡着了,肚子里他的种正在一股一股揣着娘亲的肚皮,昨夜几乎没睡,谢宁却根本没有睡意,睁着眼盯着棚顶。 昨夜的事,混沌的像是一场快进的梦。 梁颖的事他承认有些冲动了,但若是倒带重来,当时的他可能会有另一种稳妥的做法,但稳妥的做法,也未必有现在的好,包括火线街上突然出现的宰相儿子高识檐。 一切都像有大手在无形推进一样。 他现在脱离廖吉昌的保护,即便有些老师的威名可以仰仗,但京城官场犹如不见底的深潭,根本分不清谁好谁坏,谢宁空茫地瞪了一会眼睛,起身穿上鞋子,直奔胡文翰的屋子。 从胡文翰的屋子出来的时候,谢宁仿若拨云见日,脸上再没了迷茫。 “你说的这……能行么?” 听完圣祖祭辰赵小脚给的安排计划,赵斌有些心有戚戚。 谢宁也有些觉得冒险,“那你青词琢磨的怎么样了?” “青词……”赵斌眼下乌黑,手插进发缝里抓狂地车了两下,“写是能写出来,但水平……” “水平不咋地?”李成勇说:“那你还纠结什么呀!赵大监是谁呀!他肯帮忙,必定安排妥当,青词这玩意要是谁能都写得出彩,那宣武殿上岂不是挤满了人?” “说的也是!” 赵斌看着谢宁目光不由担忧,他重重地拍了谢宁的肩膀两下,“那兄弟,我这回可全都靠你了!” “行了,这些没用的先别说了!” 青词,告问苍天,写都是玄而又玄的玩意。 “咱们这回不求多出彩,但求别出错!”谢宁从兜里掏出一卷纸张,“这是我归纳出来,前朝所有祭祀青词,主流宗教卷宗上的青词问题种类,青词上半阙皇上亲自书写,你往炉鼎里烧就完了。” “这部分是四时节气,这部分是兵甲天相,这部分是百姓……” 一张张归纳完整的纸张青词放在桌面上,震惊得屋内几人目瞪口呆,李成勇拿起一张青词不住咂舌道:“於明后之御天兮,俨穹窿而下亲。 昭景云以垂象兮,光煜郁而纷缤……” “这、这是你写的?” 光一首青词,就君权天授、天道垂顾、祥瑞示显,德被四方,四项基础上,狠狠拍了一波皇帝的马屁。 赵斌同样震惊得不行,连连翻看其他的青词,“你这……你这也太厉害了!从我大哥闯祸那天开始,我就在不分黑白地研究,可也没你弄的这么详细,你还、你还……” “怪不得你能考上解元呢!” “这是纯吹捧之作,只要你记住上阙的格式用词,套用一下标准答案,就算出不了大彩糊弄过去应该是够用的。”谢宁道:“关于上阙重点的归纳和下阕对仗,都在这里了,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弄的。” “归纳和一小部分青词是我做的,剩下的都是这段时间胡文翰弄的!” “是他?” 胡氏一门人杰辈出,胡文翰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如今却是隐匿人前给谢宁一个寂寂无名的举人当起了先生。 不同于谢宁专注琢磨技巧,胡文翰的青词毓秀大气,字迹松风有力,有才二字跃然纸上,看得赵斌连声羡慕,“真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啊!” 谢宁淡淡一笑。 他当初出手救了一把胡家人,一方面因缘所致,一方面完全是看中了周洪一这个武状元,至于胡文翰那是老天爷另外给的惊喜,他轻笑着道:“青词的事,你也别太过忧心,凡事都有两面性,你大哥既然难当大任,也没准这次是个机会。” 大宴朝圣祖祭辰,在太庙举行,每年一次,各种繁琐礼部已然摸索出一套经验。、 第325章 偷梁换柱 太祖祭辰,开始前三日,百官斋戒,全国禁止荤腥娱乐,东宫太子一封诏令,红馆当天晚上便没有开业,往年祭祀在太庙举行,今年也不例外,祭辰礼开始,牛羊供奉,钟磬乐舞奏响。 谢宁混在伺候炭火的人里头,站在遥远的半山腰上看着一身黄皮宛如硕大昆虫的皇帝,领着身着素衣的百官拾天阶而上。 皇帝亲献帛爵,太祝官唱:神禧之章。 钦天监监正蒋硕,诵读:太祖明训。 然后就是繁琐而又繁琐的礼节,谢宁眼瞧着被打扮成道士摸样的赵斌,与一众礼部官员站在一起等候流程,丞相高林甫献上胙肉,小黄门们抬上来一大箱一大箱的含有金帛的龙纹楮钱呼呼地往硕大炉鼎里倒。 普通老百姓没了,逢年过节能得子孙后辈不忘燎张黄纸都算不错。 果然还是当皇帝好,死了在那头收的都是带金帛的钱。 一系列繁琐缛节结束之后,终于到了祭辰重头戏扣请苍天,撰写青词。 赵斌与身着袈裟的高识檐分别站在天路石阶的两侧,他二人寓意佛道双修,乱七八糟谢宁看不懂的玄学人士开始跳神,此时太庙整个天空上都被纸钱香烛烧得一片乌云遮顶。 赵小脚不止何时站到了谢宁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咋就被姓张的崽子给打成这样了!” 谢宁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赵小脚长长舒了口气,“您怎么走路没声啊?这会不用在皇上跟前伺候吗?” “太祖祭辰年年都办,这会皇帝与宗亲们在太晨殿自省,不用杂家伺候。”赵小脚眉心拧成个疙瘩,仔细端详完谢宁的伤口,事先最终落在脖子上刚刚愈合的结痂上,“怎么打得这么狠?你的手呢?你怎么就没还手?” 谢宁一顿,心道:‘他怎么没还手?张玉书比他还惨。’ “那天我们人少就吃亏了,第二天不是报复回去了么。”他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完全没当回事,“赵叔,圣上的青词上阙呢?我得赶紧看看,给赵斌写完送进去!” “上阙在这呢!” 谢宁闷头琢磨上阙的功夫,赵小脚俩眼珠子净盯着他的脸他的脖子看,眼底的怒气虽然不显,但额头青筋也跟自家孩子被人毒打一样一突突地跳。 “叔,咱之前说的,我写完下阕青词,让伺候的人带进去……”这些天青词不是白练的,谢宁刷刷几笔写下第一版,紧接着觉得措辞还能更好,又写下第二版,期间赵小脚一直没说话,等他把第三版写完,纸张才被赵小脚收走,“佛道双修的问请青词,都在殿里进行,你不是太监,进去风险太大,行了这事交给我,溜达一会赶快回去!” “行行!” 谢宁写的飞快,最后一张纸墨迹还没干呢,赵小脚就要上手来拿,谢宁倏地抬头,纳闷地问,“赵叔,这纸条要你送进去?” “当然不是我去送!” 赵小脚一边震怒张玉书一群人,胆敢朝谢宁下这么重的手,一边生气谢宁,看着挺机灵的一个孩子,怎么打架跟没长手似得,好好的一张脸鼻青脸肿都他娘的成什么样了。 赵小脚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一会,敷手含妙香他进去伺候,你把东西给他就行。” 叩请苍天,猜谜解闷的青词,毕竟是宗教仪式相当重要的一环,禁忌也不是一般的多,书写青词之前,需要净手面部颈部热敷毛巾,以免青词沾染凡尘污秽,朱笔、朱盏,口含妙香,闭气书写,一气呵成,纸张不能掉落地上,衣袖不得沾拂词文等等等等,一堆要求。 谢宁多看了那小太监两眼。 这小太监看上去绝对不超过十五岁,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只有一双过于大的眼睛能叫人看出来这人挺机灵。 刚才谢宁是看着赵斌进去的祝祷的偏殿,那地方距离他所在的火室得绕过很长一段距离,谢宁想了想觉得不放心,抬起下巴对小太监道:“你把鞋脱下来!” 小太监一愣,显然没明白谢宁啥意思。 赵小脚拂尘给了那孩子一下子,“叫你脱你就脱,磨蹭什么!” “小人不是怕脚臭到公子和爷爷……” 说着小太监将鞋子脱下来,倒是没怎么味大,就是有些发酸,谢宁也不嫌弃,在三张纸上挑挑选选挑了最顺眼的一张,叠好了塞了进去。 小太监穿好鞋子后,谢宁道:“路上要是出了意外,青词不见了也别声张,就没发生这个事一样,进了只有你和赵公子的殿内确认好了安全再把东西给他知道吗?” 见这位鼻青脸肿公子如此慎重,小太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 谢宁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说:“别害怕,事成了你赵爷爷会给你银子,好好奖赏你!” 小太监走后,赵小脚也走了。 谢宁所在位置乃是太庙后面不起眼的偏殿,里面房间里除了柴火就碳火,为避人耳目他从昨夜进来就再没出去过,眼下也得要等到祭辰结束,明日晚上才能被放出去。 干待着没一点消遣,心还被吊着,谢宁是坐也不对,躺也不对,就是觉得十分难熬。 小黄门揣着两张纸仿佛重若万钧,天气初雪刚化,太庙附近连点遮挡都没有,他愣是低头跑出了一身冷汗,办成了这件事,爷爷答应他给他二十两银子,还给在乱葬岗躺了三年的娘,挑一块上好的墓地。 武成王的位置,是彭举之前就算计好的,送给三皇子赵俨的大礼。 赵赫虽然是个蠢货,但弟弟不是。 若这青词赵赫来写,便是写成一坨屎,宫中皇室上下也早都习以为常,但武成王的另一个出息儿子,赵斌来写可就不一定了,皇室子弟天潢贵胄身份考中了举人,说出去都够皇家这帮蠢货吹二年的。 会试结束,乾元帝可是没少当着朝臣的面夸奖赵斌。 青词……要是他写的不好……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么! 此次祭辰祭礼乃是国子监司业付长林负责,他才刚背着手,巡视到青词大殿门口,就见几个管事太监围着两个小太监在哪里呼呼喝喝。 第325章 偷梁换柱 太祖祭辰,开始前三日,百官斋戒,全国禁止荤腥娱乐,东宫太子一封诏令,红馆当天晚上便没有开业,往年祭祀在太庙举行,今年也不例外,祭辰礼开始,牛羊供奉,钟磬乐舞奏响。 谢宁混在伺候炭火的人里头,站在遥远的半山腰上看着一身黄皮宛如硕大昆虫的皇帝,领着身着素衣的百官拾天阶而上。 皇帝亲献帛爵,太祝官唱:神禧之章。 钦天监监正蒋硕,诵读:太祖明训。 然后就是繁琐而又繁琐的礼节,谢宁眼瞧着被打扮成道士摸样的赵斌,与一众礼部官员站在一起等候流程,丞相高林甫献上胙肉,小黄门们抬上来一大箱一大箱的含有金帛的龙纹楮钱呼呼地往硕大炉鼎里倒。 普通老百姓没了,逢年过节能得子孙后辈不忘燎张黄纸都算不错。 果然还是当皇帝好,死了在那头收的都是带金帛的钱。 一系列繁琐缛节结束之后,终于到了祭辰重头戏扣请苍天,撰写青词。 赵斌与身着袈裟的高识檐分别站在天路石阶的两侧,他二人寓意佛道双修,乱七八糟谢宁看不懂的玄学人士开始跳神,此时太庙整个天空上都被纸钱香烛烧得一片乌云遮顶。 赵小脚不止何时站到了谢宁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咋就被姓张的崽子给打成这样了!” 谢宁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赵小脚长长舒了口气,“您怎么走路没声啊?这会不用在皇上跟前伺候吗?” “太祖祭辰年年都办,这会皇帝与宗亲们在太晨殿自省,不用杂家伺候。”赵小脚眉心拧成个疙瘩,仔细端详完谢宁的伤口,事先最终落在脖子上刚刚愈合的结痂上,“怎么打得这么狠?你的手呢?你怎么就没还手?” 谢宁一顿,心道:‘他怎么没还手?张玉书比他还惨。’ “那天我们人少就吃亏了,第二天不是报复回去了么。”他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完全没当回事,“赵叔,圣上的青词上阙呢?我得赶紧看看,给赵斌写完送进去!” “上阙在这呢!” 谢宁闷头琢磨上阙的功夫,赵小脚俩眼珠子净盯着他的脸他的脖子看,眼底的怒气虽然不显,但额头青筋也跟自家孩子被人毒打一样一突突地跳。 “叔,咱之前说的,我写完下阕青词,让伺候的人带进去……”这些天青词不是白练的,谢宁刷刷几笔写下第一版,紧接着觉得措辞还能更好,又写下第二版,期间赵小脚一直没说话,等他把第三版写完,纸张才被赵小脚收走,“佛道双修的问请青词,都在殿里进行,你不是太监,进去风险太大,行了这事交给我,溜达一会赶快回去!” “行行!” 谢宁写的飞快,最后一张纸墨迹还没干呢,赵小脚就要上手来拿,谢宁倏地抬头,纳闷地问,“赵叔,这纸条要你送进去?” “当然不是我去送!” 赵小脚一边震怒张玉书一群人,胆敢朝谢宁下这么重的手,一边生气谢宁,看着挺机灵的一个孩子,怎么打架跟没长手似得,好好的一张脸鼻青脸肿都他娘的成什么样了。 赵小脚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一会,敷手含妙香他进去伺候,你把东西给他就行。” 叩请苍天,猜谜解闷的青词,毕竟是宗教仪式相当重要的一环,禁忌也不是一般的多,书写青词之前,需要净手面部颈部热敷毛巾,以免青词沾染凡尘污秽,朱笔、朱盏,口含妙香,闭气书写,一气呵成,纸张不能掉落地上,衣袖不得沾拂词文等等等等,一堆要求。 谢宁多看了那小太监两眼。 这小太监看上去绝对不超过十五岁,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只有一双过于大的眼睛能叫人看出来这人挺机灵。 刚才谢宁是看着赵斌进去的祝祷的偏殿,那地方距离他所在的火室得绕过很长一段距离,谢宁想了想觉得不放心,抬起下巴对小太监道:“你把鞋脱下来!” 小太监一愣,显然没明白谢宁啥意思。 赵小脚拂尘给了那孩子一下子,“叫你脱你就脱,磨蹭什么!” “小人不是怕脚臭到公子和爷爷……” 说着小太监将鞋子脱下来,倒是没怎么味大,就是有些发酸,谢宁也不嫌弃,在三张纸上挑挑选选挑了最顺眼的一张,叠好了塞了进去。 小太监穿好鞋子后,谢宁道:“路上要是出了意外,青词不见了也别声张,就没发生这个事一样,进了只有你和赵公子的殿内确认好了安全再把东西给他知道吗?” 见这位鼻青脸肿公子如此慎重,小太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 谢宁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说:“别害怕,事成了你赵爷爷会给你银子,好好奖赏你!” 小太监走后,赵小脚也走了。 谢宁所在位置乃是太庙后面不起眼的偏殿,里面房间里除了柴火就碳火,为避人耳目他从昨夜进来就再没出去过,眼下也得要等到祭辰结束,明日晚上才能被放出去。 干待着没一点消遣,心还被吊着,谢宁是坐也不对,躺也不对,就是觉得十分难熬。 小黄门揣着两张纸仿佛重若万钧,天气初雪刚化,太庙附近连点遮挡都没有,他愣是低头跑出了一身冷汗,办成了这件事,爷爷答应他给他二十两银子,还给在乱葬岗躺了三年的娘,挑一块上好的墓地。 武成王的位置,是彭举之前就算计好的,送给三皇子赵俨的大礼。 赵赫虽然是个蠢货,但弟弟不是。 若这青词赵赫来写,便是写成一坨屎,宫中皇室上下也早都习以为常,但武成王的另一个出息儿子,赵斌来写可就不一定了,皇室子弟天潢贵胄身份考中了举人,说出去都够皇家这帮蠢货吹二年的。 会试结束,乾元帝可是没少当着朝臣的面夸奖赵斌。 青词……要是他写的不好……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么! 此次祭辰祭礼乃是国子监司业付长林负责,他才刚背着手,巡视到青词大殿门口,就见几个管事太监围着两个小太监在哪里呼呼喝喝。 第326章 撰写青词 “我是赵爷爷特地指派伺候高公子的,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 太庙管事太监魏三,领着几个吃贡品炫得肥头大耳的太监,将小黄门堵住,魏三吐了一口吐沫,抬脚就给小太监踹了个跟头,“少他娘的把赵爷爷搬出来吓唬人,你当这是哪儿?这是太庙,进了太庙就是你魏爷爷我说了算!” “我说搜就多搜!” “高公子千金贵体,殿内关上大门就你们俩,谁知道你会不会对高公子不利……少废话搜他的身……” 冯顺脚步一顿:魏三他们竟然要搜身! 他身上可是揣着给赵公子的两张青词,这要是在魏三他们跟前败露,赵公子他们是天潢贵胄,他可就必定没命活了! “搜到什么了你们!” 被扒光的小太监,一边往身上胡乱套衣裳一边骂,“今个这事我指定告诉赵爷爷,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你……” “搜身是例行公事!” 面对小太监的事后威胁,魏三不以为然,太庙本来油水就少,好不容易收了前朝当官的银子,办的事儿还只是堵两个小黄门、搜他们的身,上哪找这么好的买卖,就算是赵小脚责问,时候发落也挑不出他们什么来。 钱财进兜,魏三得意洋洋,又踹了小太监一脚,“还不赶快滚!记得把身上脚印擦干净,要被人责难丢了命,那可不管我的事儿!” 冯顺吓的一身是汗。 他下意识想跑,但误了进殿伺候的时辰,同样难逃被扒一层皮,可就这会功夫另一个小黄门跑掉,他就被人发现,魏三身后的老肥太监指着他就叱喊,“那个谁,你干什么呢!” “还不赶紧过来!” 霎时间冯顺,魂儿都要吓掉了。 怎么办…… 袖子地下的手攥出汗来。 魏三那头还在催促在骂,冯顺蓦地想起火室哪位鼻青脸肿公子的嘱托,倏地,整个后背的汗毛都捋顺了起来,他脚下一绊,看上去像是笨拙地摔了一跤。 “喊你呢,聋吗你!” 冯顺走到魏三他们跟前,挨了一脚也不恼,乐呵呵地赔笑,“魏爷爷说的是,这不快半年才见魏爷爷一次,小冯子有些激动,您是要干嘛?例行检查是吗?那我只脱外衣行不行,您看这天多冷啊……” 魏三瞅他这谄媚的样乐了,“小孙子,嘴还挺甜!少琢磨钻空子,你留条裤衩得,别废话赶紧脱!” 只是脱衣裳又不脱鞋。 冯顺连连答应,“哎哎,魏爷爷您别急,我这就脱……” 伺候青词的太监需要搜身……? 付长林差不多负责了块七八年的太祖祭辰,向来事无巨细的他,压根没听说过还有这套流程,进殿伺候的太监不是把口含玉佩毛巾帕子伺候好就行么? 好端端太祖祭辰,谁会没事对关在里面的高家公子、武成王次子行刺? 付长林踱步到方才太监搜身附近,一弯腰在阴阳井旁边的草丛里捡到个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纸团甫一展开,付长林脸色骤变,纸上的笔墨才气四溢的竟然是——青词! 拐角处树荫下,彭举淡漠地望着付长林把纸团踹进兜里,神色匆匆地走掉,他勾了勾唇角。 付长林脾气跟他老爹付博先一个德行。 自以为刚正不阿,实际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惹人厌烦。 大殿内。 赵斌跪在蒲团上,闭目琢磨青词上半阙。 乾元二十九岁次,大宴皇帝赵秉忠谨奏三清上圣,臣以菲德,嗣守丕基,政教多愆,灾祥示警,日蚀频仍,岂刑赏失当?边烽未息,何日戢戈?今岁雷震奉天殿鸱吻,岂朕敬天不及乎? 农事将废,民心惶惶,岂朕诚未格天? 抑吏治未清致干天和? 果然如谢宁所说,上阙问天格式,就是从军事、农耕、吏治出发,挑点皇帝个人的私德部分自责一下,然后以去年两场边境胜战夸大功勋,请示苍天,今年该如何继续。 但同时,赵斌也注意到,青词上半部分,仍旧有各地灾情难解的情况。 前两年恭州造反,胡宏业弄出来的乱子才刚刚平息,恭州附近几个州府一起出现旱灾…… 天怒人怨? 赵斌当即想起这四个字。 天象解释,罪己表态,政策调整,军政集团……百姓,皇权,赵斌把谢宁给他归纳的重点,按照上阙青词在脑中全部整理了一遍,就在此时,吱嘎一声响,是隔壁的大殿的门开了。 是时辰快到了! 青词书写要求严苛,需得在上等青纸上一气呵成,书写完毕,中间不得有半点停顿,也不准许有墨点脏污,虽然谢宁在外头掠阵,赵斌也知道待会会有小太监进来传信。 但听见隔壁的对话。 似乎是伺候的小太监被扒光了衣裳。 在跟同样书写青词的高识檐抱怨。 被拦了么? 赵斌脑中思路骤然被打断,他这所大殿的门被打开,小黄门仓惶着跑进来,靠过来就跪在地上,取来热毛巾给赵斌敷脸、敷脖子,念词往嘴里塞玉佩的时候,一切正常,直到擦手他掌心多了个潮乎乎的纸团。 小黄门退下来之后,一眼都没看他,直接站在一旁成了个哑巴。 扒光了搜身小抄还能带进来。 有点意思! 谢宁写的小纸条,赵斌展开看了一眼,思路措辞的确比他的水平要好上很多。 武城王府镇守西北数百年。 他们家乃是前朝皇帝,堂兄弟也就是他的爷爷就藩,挤掉了原本的赵氏一支,就藩武成王位,乾元帝继位如今整整三十个年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打他们家王位的主意这很正常。 但能不能趁此机会扭转局面,抓住乾元帝的心才是重中之重。 赵斌从不认为自己是酒囊饭袋。 就算守成也比他大哥强。 谢宁所写青词,他没再看,方才第一遍就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他没那个自信,才学超过西北百年难出的小四元,但照猫画虎洗稿还是会的。 沉吟片刻。 赵斌招招手。 小太监立刻将青纸送上。 昊天金阙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四海龙王、五岳四渎神祗殿下:庙以渺躬,嗣承大宝,政乖中和,致蝗蝻蔽野……今斋心涤虑,省愆于圜丘…… 民为邦本,而天教化未敷,天示谴戒,尔省悟何迟? 岂刑罚过峻,而伤太和?抑赋役繁苛,而干天怒…… 风伯雨师,霈甘霖以苏槁苗,岳渎灵祗,驱螟螣以安农亩。 红笔朱砂,通篇把乾元帝的中和无能最小化,三清上帝:我大概了解了,赵秉忠你这个皇帝继承大宝,干了三十年,已经很辛苦了,至于你奏请的事情,我们也已经了解清楚了。 民间灾荒不断是因为,底下的官员刑罚太过,苛捐杂税太多,刑罚太过,我们看不过去才给你的警示。 往后若想大宴江山风调雨顺。 那你要俭以养德,更加勤勉,好好干活,我们会派风伯雨师好好照顾你们的,云云…… 第326章 撰写青词 “我是赵爷爷特地指派伺候高公子的,你们凭什么搜我的身!” 太庙管事太监魏三,领着几个吃贡品炫得肥头大耳的太监,将小黄门堵住,魏三吐了一口吐沫,抬脚就给小太监踹了个跟头,“少他娘的把赵爷爷搬出来吓唬人,你当这是哪儿?这是太庙,进了太庙就是你魏爷爷我说了算!” “我说搜就多搜!” “高公子千金贵体,殿内关上大门就你们俩,谁知道你会不会对高公子不利……少废话搜他的身……” 冯顺脚步一顿:魏三他们竟然要搜身! 他身上可是揣着给赵公子的两张青词,这要是在魏三他们跟前败露,赵公子他们是天潢贵胄,他可就必定没命活了! “搜到什么了你们!” 被扒光的小太监,一边往身上胡乱套衣裳一边骂,“今个这事我指定告诉赵爷爷,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你……” “搜身是例行公事!” 面对小太监的事后威胁,魏三不以为然,太庙本来油水就少,好不容易收了前朝当官的银子,办的事儿还只是堵两个小黄门、搜他们的身,上哪找这么好的买卖,就算是赵小脚责问,时候发落也挑不出他们什么来。 钱财进兜,魏三得意洋洋,又踹了小太监一脚,“还不赶快滚!记得把身上脚印擦干净,要被人责难丢了命,那可不管我的事儿!” 冯顺吓的一身是汗。 他下意识想跑,但误了进殿伺候的时辰,同样难逃被扒一层皮,可就这会功夫另一个小黄门跑掉,他就被人发现,魏三身后的老肥太监指着他就叱喊,“那个谁,你干什么呢!” “还不赶紧过来!” 霎时间冯顺,魂儿都要吓掉了。 怎么办…… 袖子地下的手攥出汗来。 魏三那头还在催促在骂,冯顺蓦地想起火室哪位鼻青脸肿公子的嘱托,倏地,整个后背的汗毛都捋顺了起来,他脚下一绊,看上去像是笨拙地摔了一跤。 “喊你呢,聋吗你!” 冯顺走到魏三他们跟前,挨了一脚也不恼,乐呵呵地赔笑,“魏爷爷说的是,这不快半年才见魏爷爷一次,小冯子有些激动,您是要干嘛?例行检查是吗?那我只脱外衣行不行,您看这天多冷啊……” 魏三瞅他这谄媚的样乐了,“小孙子,嘴还挺甜!少琢磨钻空子,你留条裤衩得,别废话赶紧脱!” 只是脱衣裳又不脱鞋。 冯顺连连答应,“哎哎,魏爷爷您别急,我这就脱……” 伺候青词的太监需要搜身……? 付长林差不多负责了块七八年的太祖祭辰,向来事无巨细的他,压根没听说过还有这套流程,进殿伺候的太监不是把口含玉佩毛巾帕子伺候好就行么? 好端端太祖祭辰,谁会没事对关在里面的高家公子、武成王次子行刺? 付长林踱步到方才太监搜身附近,一弯腰在阴阳井旁边的草丛里捡到个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纸团甫一展开,付长林脸色骤变,纸上的笔墨才气四溢的竟然是——青词! 拐角处树荫下,彭举淡漠地望着付长林把纸团踹进兜里,神色匆匆地走掉,他勾了勾唇角。 付长林脾气跟他老爹付博先一个德行。 自以为刚正不阿,实际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惹人厌烦。 大殿内。 赵斌跪在蒲团上,闭目琢磨青词上半阙。 乾元二十九岁次,大宴皇帝赵秉忠谨奏三清上圣,臣以菲德,嗣守丕基,政教多愆,灾祥示警,日蚀频仍,岂刑赏失当?边烽未息,何日戢戈?今岁雷震奉天殿鸱吻,岂朕敬天不及乎? 农事将废,民心惶惶,岂朕诚未格天? 抑吏治未清致干天和? 果然如谢宁所说,上阙问天格式,就是从军事、农耕、吏治出发,挑点皇帝个人的私德部分自责一下,然后以去年两场边境胜战夸大功勋,请示苍天,今年该如何继续。 但同时,赵斌也注意到,青词上半部分,仍旧有各地灾情难解的情况。 前两年恭州造反,胡宏业弄出来的乱子才刚刚平息,恭州附近几个州府一起出现旱灾…… 天怒人怨? 赵斌当即想起这四个字。 天象解释,罪己表态,政策调整,军政集团……百姓,皇权,赵斌把谢宁给他归纳的重点,按照上阙青词在脑中全部整理了一遍,就在此时,吱嘎一声响,是隔壁的大殿的门开了。 是时辰快到了! 青词书写要求严苛,需得在上等青纸上一气呵成,书写完毕,中间不得有半点停顿,也不准许有墨点脏污,虽然谢宁在外头掠阵,赵斌也知道待会会有小太监进来传信。 但听见隔壁的对话。 似乎是伺候的小太监被扒光了衣裳。 在跟同样书写青词的高识檐抱怨。 被拦了么? 赵斌脑中思路骤然被打断,他这所大殿的门被打开,小黄门仓惶着跑进来,靠过来就跪在地上,取来热毛巾给赵斌敷脸、敷脖子,念词往嘴里塞玉佩的时候,一切正常,直到擦手他掌心多了个潮乎乎的纸团。 小黄门退下来之后,一眼都没看他,直接站在一旁成了个哑巴。 扒光了搜身小抄还能带进来。 有点意思! 谢宁写的小纸条,赵斌展开看了一眼,思路措辞的确比他的水平要好上很多。 武城王府镇守西北数百年。 他们家乃是前朝皇帝,堂兄弟也就是他的爷爷就藩,挤掉了原本的赵氏一支,就藩武成王位,乾元帝继位如今整整三十个年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打他们家王位的主意这很正常。 但能不能趁此机会扭转局面,抓住乾元帝的心才是重中之重。 赵斌从不认为自己是酒囊饭袋。 就算守成也比他大哥强。 谢宁所写青词,他没再看,方才第一遍就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他没那个自信,才学超过西北百年难出的小四元,但照猫画虎洗稿还是会的。 沉吟片刻。 赵斌招招手。 小太监立刻将青纸送上。 昊天金阙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四海龙王、五岳四渎神祗殿下:庙以渺躬,嗣承大宝,政乖中和,致蝗蝻蔽野……今斋心涤虑,省愆于圜丘…… 民为邦本,而天教化未敷,天示谴戒,尔省悟何迟? 岂刑罚过峻,而伤太和?抑赋役繁苛,而干天怒…… 风伯雨师,霈甘霖以苏槁苗,岳渎灵祗,驱螟螣以安农亩。 红笔朱砂,通篇把乾元帝的中和无能最小化,三清上帝:我大概了解了,赵秉忠你这个皇帝继承大宝,干了三十年,已经很辛苦了,至于你奏请的事情,我们也已经了解清楚了。 民间灾荒不断是因为,底下的官员刑罚太过,苛捐杂税太多,刑罚太过,我们看不过去才给你的警示。 往后若想大宴江山风调雨顺。 那你要俭以养德,更加勤勉,好好干活,我们会派风伯雨师好好照顾你们的,云云…… 第327章 帝心大悦 赵斌的青词呈到乾元帝跟前,光是第一眼,乾元帝眼边的褶子就开了,一目十行看下去,皇帝的脸愈加辨不出喜怒,他甚至看了一会,放下青词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然后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彭举和钦天监监正蒋硕,还有高林甫等人见了皇帝这架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皇上已经将高识檐的青词狠狠夸耀了一遍。 高识檐家学渊源,自幼出类拔萃,十七岁便开始在各大祭祀上撰写青词,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武成王的儿子赵斌……? 他是什么功名? 他是什么才学? 把他跟高识檐这等殿试前五名的天下才子并齐,一起撰写青词,就已经是抬举他了。 更何况,乾元帝还是先看的高识檐的青词。 彭举冷哼一声,视线不禁瞥了一眼,错他一个身位的付长林。 一会可有好戏看喽! 高林甫、赵俨眼中同时闪过戏谑,战战兢兢守在封地、逢年过节无数财宝送入京城上下奉承的武成王藩位,与隔了一层的堂兄弟之情,在饱经裂痕之后,终于是要完了么? 心里有底,在皇帝旁边伺候的赵小脚将这些人,这些朝臣,须臾之间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 他不着痕迹地给皇帝倒了一杯,掌握了几十年温度刚刚好的茶。 轻声唤了一句,“陛下,口渴了吗?” 就连太子赵奕都提着根神经,时刻关注着老皇帝的每个微表情。 “呼……” 乾元帝重重呼了一口气,似是放松,又似是欣慰。 再抬眸,年过五十好几的乾元帝,眼底清明一片,“好!好啊!我们皇家终于是出来个名副其实的才子!大才子!” “???” “!!!” 只这么一句话,就把高林甫、彭举等人的神经砸懵了。 赵俨更是,眉宇拧成一团,好不遮掩地诧异错愕。 赵奕挑眉,仪态端方地淡笑了下,“父皇,这是赵斌堂弟的青词,写的还行……?” 太子问的委婉。 皇帝给出的赞赏却是十分直接,皇帝狠狠拍了一把桌子,“何止看得过去!简直不输高识檐!我何曾知道斌儿有如此才学!武成堂弟瞒的也太紧了!奕儿,你过来看看,看看你斌儿堂弟写的这个青词!” “他可太懂朕了!” “朕登基三十年,为天下江山,为大宴黎民操碎了心,还从未有人将朕的辛苦说的如此透彻!” 赵奕愣住。 赵斌的才学竟真的这么出挑? 不过是个举人,竟连青词这种,寻常学子很难掌握的宗庙语言发挥的这么……出彩? 太子赵奕飞快站到皇帝身后。 祁王赵俨开口道:“父皇,赵斌也是儿臣的堂弟,他考取举人本就优秀,儿臣还真没看过他的文章呢!” 一篇青词,完全站在乾元帝个人角度解读。 诉说他这些年多么,多么辛苦,天下之所以不安定,那都是底下人的阳奉阴违惹得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特地以这种方式来告诉皇帝,只要乾元帝他好好表现,以后定然风调雨顺。 大宴四海平定,百姓安居乐业。 赵奕站到皇帝后头,看了几行青词上内容愣住了下。 赵俨看他喉头阻涩,不禁也抻长了脖子往皇帝手边看,他凑过来,高林甫等人也不禁好奇。 乾元帝摆摆手,露出无比愉悦的面容,“既然都这么好奇,就都过来看看,看看朕这侄儿高才是绝对不输高宰相的儿子,我们赵氏皇室多少年了,可算终于再出了个这么出息的……” 高林甫没动。 彭举和其他官员倒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数位臣工,同样也是跟太子差不多的反应。 赵俨觉得嗓子刺挠咳嗽了一声。 彭举顿时心底咯噔一声,霎望向心跟猫爪似得,一脸不耐烦的赵俨。 赵斌这青词写的…… 怎么可能跟写了十年的高识檐相比。 虽然措辞论调都不错,规格也是完全按照要求,但也太拍马屁了些! 整篇青词,全都是在恭维皇帝,半点实用的没有,虽然苍天也给不了什么吏政建议,但书写青词的人可以夹带私货啊! 哪有像这样的,除了理解皇帝辛苦,就是拍马屁的! 简直……简直谄媚!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道:“斌儿弟弟的文采的确斐然,他完全理解苍天神明对父皇治理江山的辛苦,父皇刚才说的对,武成王叔也的确太客气了些,堂弟有如此才学,竟叫他今年才上京!” “若是他早些进京,接受皇室更好的教谕恐怕现在功名不止举人!” “太子说的很对啊……” 乾元帝觉得太子这话简直就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前朝先帝广开恩科,为的就是制衡各地节度使,打压百年间持续做大的世家,可世家大姓们树大根深,龙椅到了他这里,光是每年应付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都要累死。 科举科举,科了几十年,还是老样子。 寒门倒戈,变成新的世家。 汹汹朝臣,好像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茫茫科举每年上来多少人?全都是世家指派,多少年都没一个他们赵氏皇庭的人。 彭举他们自以为算准了,赵斌水平不济,定然会将青词写的一塌糊涂,但他们没算准乾元帝的心理。 都是皇室赵姓。 甭管赵斌青词写的实际水平怎么样,就算是一坨屎,只要没实话实说,没扯到乾元帝的胡须在乾元帝的神经上蹦迪,乾元帝都当自家子侄的作业看,更何况赵斌这篇青词,已然将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太子说的好啊!” 乾元帝语重心长,语气很是快慰,“诸位爱卿你们快来看看,朕这侄儿的青词,文采斐然用词卓绝,当真好才气!!” 彭举:“……” 赵俨:“……” 其他看了赵斌青词的大臣:“……” “高爱卿,愣着干什么?”乾元帝朝一直没凑堆的高林甫招招手,笑得那叫一个和煦,“宰相你也快来看看,斌儿的青词,是不是全然不输你家高大才子?” 压根不知赵斌水平如何的高林甫,见其他臣子都面色各异。 只有太子脸上跟皇帝露出一样愉悦的表情的高宰相,高林甫信步到皇帝身后一看。 “……” 这就皇帝说的文采卓然? 这就是太子夸的,若是早在京中教养,成绩绝不止举人功名? 万年稳健泰山蹦于眼前面不改色的宰相高林甫,高大人,扫了全篇赵斌的青词,一时间喉头竟像是被浊痰堵住,脑海里竟然搜刮不出来合适的话来夸奖,英明神武皇帝陛下的大侄儿! 第327章 帝心大悦 赵斌的青词呈到乾元帝跟前,光是第一眼,乾元帝眼边的褶子就开了,一目十行看下去,皇帝的脸愈加辨不出喜怒,他甚至看了一会,放下青词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然后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彭举和钦天监监正蒋硕,还有高林甫等人见了皇帝这架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皇上已经将高识檐的青词狠狠夸耀了一遍。 高识檐家学渊源,自幼出类拔萃,十七岁便开始在各大祭祀上撰写青词,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武成王的儿子赵斌……? 他是什么功名? 他是什么才学? 把他跟高识檐这等殿试前五名的天下才子并齐,一起撰写青词,就已经是抬举他了。 更何况,乾元帝还是先看的高识檐的青词。 彭举冷哼一声,视线不禁瞥了一眼,错他一个身位的付长林。 一会可有好戏看喽! 高林甫、赵俨眼中同时闪过戏谑,战战兢兢守在封地、逢年过节无数财宝送入京城上下奉承的武成王藩位,与隔了一层的堂兄弟之情,在饱经裂痕之后,终于是要完了么? 心里有底,在皇帝旁边伺候的赵小脚将这些人,这些朝臣,须臾之间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 他不着痕迹地给皇帝倒了一杯,掌握了几十年温度刚刚好的茶。 轻声唤了一句,“陛下,口渴了吗?” 就连太子赵奕都提着根神经,时刻关注着老皇帝的每个微表情。 “呼……” 乾元帝重重呼了一口气,似是放松,又似是欣慰。 再抬眸,年过五十好几的乾元帝,眼底清明一片,“好!好啊!我们皇家终于是出来个名副其实的才子!大才子!” “???” “!!!” 只这么一句话,就把高林甫、彭举等人的神经砸懵了。 赵俨更是,眉宇拧成一团,好不遮掩地诧异错愕。 赵奕挑眉,仪态端方地淡笑了下,“父皇,这是赵斌堂弟的青词,写的还行……?” 太子问的委婉。 皇帝给出的赞赏却是十分直接,皇帝狠狠拍了一把桌子,“何止看得过去!简直不输高识檐!我何曾知道斌儿有如此才学!武成堂弟瞒的也太紧了!奕儿,你过来看看,看看你斌儿堂弟写的这个青词!” “他可太懂朕了!” “朕登基三十年,为天下江山,为大宴黎民操碎了心,还从未有人将朕的辛苦说的如此透彻!” 赵奕愣住。 赵斌的才学竟真的这么出挑? 不过是个举人,竟连青词这种,寻常学子很难掌握的宗庙语言发挥的这么……出彩? 太子赵奕飞快站到皇帝身后。 祁王赵俨开口道:“父皇,赵斌也是儿臣的堂弟,他考取举人本就优秀,儿臣还真没看过他的文章呢!” 一篇青词,完全站在乾元帝个人角度解读。 诉说他这些年多么,多么辛苦,天下之所以不安定,那都是底下人的阳奉阴违惹得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特地以这种方式来告诉皇帝,只要乾元帝他好好表现,以后定然风调雨顺。 大宴四海平定,百姓安居乐业。 赵奕站到皇帝后头,看了几行青词上内容愣住了下。 赵俨看他喉头阻涩,不禁也抻长了脖子往皇帝手边看,他凑过来,高林甫等人也不禁好奇。 乾元帝摆摆手,露出无比愉悦的面容,“既然都这么好奇,就都过来看看,看看朕这侄儿高才是绝对不输高宰相的儿子,我们赵氏皇室多少年了,可算终于再出了个这么出息的……” 高林甫没动。 彭举和其他官员倒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数位臣工,同样也是跟太子差不多的反应。 赵俨觉得嗓子刺挠咳嗽了一声。 彭举顿时心底咯噔一声,霎望向心跟猫爪似得,一脸不耐烦的赵俨。 赵斌这青词写的…… 怎么可能跟写了十年的高识檐相比。 虽然措辞论调都不错,规格也是完全按照要求,但也太拍马屁了些! 整篇青词,全都是在恭维皇帝,半点实用的没有,虽然苍天也给不了什么吏政建议,但书写青词的人可以夹带私货啊! 哪有像这样的,除了理解皇帝辛苦,就是拍马屁的! 简直……简直谄媚!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道:“斌儿弟弟的文采的确斐然,他完全理解苍天神明对父皇治理江山的辛苦,父皇刚才说的对,武成王叔也的确太客气了些,堂弟有如此才学,竟叫他今年才上京!” “若是他早些进京,接受皇室更好的教谕恐怕现在功名不止举人!” “太子说的很对啊……” 乾元帝觉得太子这话简直就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 前朝先帝广开恩科,为的就是制衡各地节度使,打压百年间持续做大的世家,可世家大姓们树大根深,龙椅到了他这里,光是每年应付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都要累死。 科举科举,科了几十年,还是老样子。 寒门倒戈,变成新的世家。 汹汹朝臣,好像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茫茫科举每年上来多少人?全都是世家指派,多少年都没一个他们赵氏皇庭的人。 彭举他们自以为算准了,赵斌水平不济,定然会将青词写的一塌糊涂,但他们没算准乾元帝的心理。 都是皇室赵姓。 甭管赵斌青词写的实际水平怎么样,就算是一坨屎,只要没实话实说,没扯到乾元帝的胡须在乾元帝的神经上蹦迪,乾元帝都当自家子侄的作业看,更何况赵斌这篇青词,已然将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太子说的好啊!” 乾元帝语重心长,语气很是快慰,“诸位爱卿你们快来看看,朕这侄儿的青词,文采斐然用词卓绝,当真好才气!!” 彭举:“……” 赵俨:“……” 其他看了赵斌青词的大臣:“……” “高爱卿,愣着干什么?”乾元帝朝一直没凑堆的高林甫招招手,笑得那叫一个和煦,“宰相你也快来看看,斌儿的青词,是不是全然不输你家高大才子?” 压根不知赵斌水平如何的高林甫,见其他臣子都面色各异。 只有太子脸上跟皇帝露出一样愉悦的表情的高宰相,高林甫信步到皇帝身后一看。 “……” 这就皇帝说的文采卓然? 这就是太子夸的,若是早在京中教养,成绩绝不止举人功名? 万年稳健泰山蹦于眼前面不改色的宰相高林甫,高大人,扫了全篇赵斌的青词,一时间喉头竟像是被浊痰堵住,脑海里竟然搜刮不出来合适的话来夸奖,英明神武皇帝陛下的大侄儿! 第328章 帝王震惊! “咳……”高林甫只尴尬了瞬息,便调整好状态,无比诚心恭敬地夸奖道:“武成王家的小公子的确功底深厚,便是我儿识檐大多时候也写不出如此一般的青词!” 高林甫这说的倒是实话。 高识檐才华横溢,的确写不出这般溜须拍马的玩意! “高爱卿也不必如此谦虚,你家识檐乃是殿试前五名!朕这侄儿只是初出茅庐,以后需要向你家识檐学的地方还多!”乾元帝心情大好,“从前朕只觉得跟赵赫操心,竟没想武成弟还有个小儿子不堕藩王威名,朕心甚慰啊……” 高林甫:“……” 众大臣:“……” 赵俨刀子似得眼神看了一眼彭举,彭举余光撇来一眼一直都没怎么积极的付长林,抬眸给了赵俨个安抚的眼神:别急,还有后招! 大宴立国三百余年。 中间发生的大事史书难表,乾元帝带着众人忆苦思甜好半天,这场君臣之间干巴巴地对话终于结束,出大殿的时候,祁王赵俨站在太子跟前,躬身礼让,“太子大哥请!” 赵奕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眸光平静无波。 仿佛看一只尽管有利爪但不敢伸手的家禽。 “我这个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才出大殿不远,赵俨有心而发,“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能跟父皇上演一场父慈子孝,真乃东宫之风典范!” 彭举一听就知道祁王又是在发酸。 他望向大殿门口,独独没有付长林的身影,勾唇一笑道:“陛下虽然年以天命,但赵氏皇族向来长命,太子殿下已经做稳东宫三十年,殿下别急,史书有例,向来帝王强,太子强,必然头破血流,纵观史书有几个英明睿智朝朋遍布的太子,能一直按捺四五十年的?” “说的也对!” 彭举的话顿时叫赵俨心情舒畅,“哼,叫他装!看他能装到几时!” 付长林没走。 太子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付长林的凝重的神色,不免有些多想。 毕竟,付博先、付长林这饱学的父子俩,都是一个一根钢通屁眼的死硬脾气。 “付卿家,你还有事?” 祭祀从天不亮开始折腾,到这会乾元帝已经有点累了,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 大殿之内,此时只剩下,乾元帝、赵小脚、付长林三人。 付氏父子是个什么性情,满朝文武皆知。 乾元帝更是深知付博先的耿直。 “陛下,冒犯,您看看这个……” 付长林上前一步,将两个小纸团铺平放到乾元帝跟前的桌案上,“这是臣正午之前在阴阳井附近捡到的小纸条,是从伺候武成王公子赵斌写青词的小太监身上遗失的。” 他实话实说。 乾元帝的脸上却愈加难看。 后面伺候的赵小脚更是神色大惊,冯顺怎么回事?!! 竟然真的把谢宁写的小抄给遗失了? 可若真的遗失了,那方才皇帝一直夸耀不停,赵公子的青词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青词……” 乾元帝初时愕然动怒,只觉得在赵斌身上受到莫大欺骗,可纸张上的青词,他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风骨尽显的字迹吸引,这字……写的也太好了!! 罡劲有力。 铁画银钩。 再看这两篇青词,真乃神之作! 乾元帝被皱巴纸张上满篇才华所震慑,不由得喃喃念出声,“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采;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 有。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 “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 “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珍台闲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 “好!” “好啊!!!” 如说方才赵斌的青词是蓄意拍马屁,而这篇青词则是将乾元帝夸到了骨头缝里,其颂赞程度就差没舔乾元帝的脚指头缝了,高识檐书写十年青词,十年间光芒无数,竟被一张潦草纸条全都盖住。 付长林料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避开所有朝臣,单独将纸条献皇帝的原因。 捡到纸条这么久,付长林仍旧语气隐隐激动,“陛下,这只是其中一篇青词,这篇青词写的天地难寻,臣生平四十余载,还从未见过如此文采如此出色,不用古公万寂而气象塞乎天地矣的青词!” “你说的对啊……” 青词毕竟是与上天沟通的宗教语言。 即便每年预示不一样,但也总有些模仿古籍的陈词滥调,可这篇青词问题却全然一新,别说是饱学的付长林,就算是自小见过无数青词的乾元帝,也被这青词所吸引。 乾元帝不由感叹,“高识檐的青词写的不是不好,中规中矩,就像是怕朕生气一样,朕的心胸有那般狭窄么?” “付卿,你看这青词所写,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采,草木哪有直觉,不就是因为祥云的润泽而焕发光彩,百姓蒙昧,不就是因为大宴朝廷的秩序才得以休养生息,你再看这句,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黎民何知荣光,不正是因为我赵氏皇庭作为大宴臣民,才倍感荣耀么?” “还有这句!” 乾元帝紧抓着纸张不放,嘴上说着叫付长林看,却眼睛近得差点贴上。 赵小脚的魂儿仿佛从悬崖一跃而下,俯冲到底,马上要四分五裂,却被人稳稳拖住,直升云端,跟做梦似得,见皇帝大开笑颜一颗心才彻底回归原处。 谢宁这个崽子,吓死他得了! “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珍台闲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乾元帝激动地嗓子都在哆嗦,“这不是再说,朕的德行与天道契合,使日月增辉,朕应天理,纳贤臣才叫四海宾服!” “去年边境两场打仗全都得胜,这乃是朕勤躬苍天,照拂黎民的功绩啊!” 这篇青词,全然在拍乾元帝的马匹,饱学如付长林当然能看得出来,但比起拍马屁他更看重这种别出心裁的文体,书写之人的才气,这般虹观古今,前所未有的青词格式,才更让他感到震惊。 第328章 帝王震惊! “咳……”高林甫只尴尬了瞬息,便调整好状态,无比诚心恭敬地夸奖道:“武成王家的小公子的确功底深厚,便是我儿识檐大多时候也写不出如此一般的青词!” 高林甫这说的倒是实话。 高识檐才华横溢,的确写不出这般溜须拍马的玩意! “高爱卿也不必如此谦虚,你家识檐乃是殿试前五名!朕这侄儿只是初出茅庐,以后需要向你家识檐学的地方还多!”乾元帝心情大好,“从前朕只觉得跟赵赫操心,竟没想武成弟还有个小儿子不堕藩王威名,朕心甚慰啊……” 高林甫:“……” 众大臣:“……” 赵俨刀子似得眼神看了一眼彭举,彭举余光撇来一眼一直都没怎么积极的付长林,抬眸给了赵俨个安抚的眼神:别急,还有后招! 大宴立国三百余年。 中间发生的大事史书难表,乾元帝带着众人忆苦思甜好半天,这场君臣之间干巴巴地对话终于结束,出大殿的时候,祁王赵俨站在太子跟前,躬身礼让,“太子大哥请!” 赵奕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眸光平静无波。 仿佛看一只尽管有利爪但不敢伸手的家禽。 “我这个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才出大殿不远,赵俨有心而发,“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能跟父皇上演一场父慈子孝,真乃东宫之风典范!” 彭举一听就知道祁王又是在发酸。 他望向大殿门口,独独没有付长林的身影,勾唇一笑道:“陛下虽然年以天命,但赵氏皇族向来长命,太子殿下已经做稳东宫三十年,殿下别急,史书有例,向来帝王强,太子强,必然头破血流,纵观史书有几个英明睿智朝朋遍布的太子,能一直按捺四五十年的?” “说的也对!” 彭举的话顿时叫赵俨心情舒畅,“哼,叫他装!看他能装到几时!” 付长林没走。 太子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付长林的凝重的神色,不免有些多想。 毕竟,付博先、付长林这饱学的父子俩,都是一个一根钢通屁眼的死硬脾气。 “付卿家,你还有事?” 祭祀从天不亮开始折腾,到这会乾元帝已经有点累了,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 大殿之内,此时只剩下,乾元帝、赵小脚、付长林三人。 付氏父子是个什么性情,满朝文武皆知。 乾元帝更是深知付博先的耿直。 “陛下,冒犯,您看看这个……” 付长林上前一步,将两个小纸团铺平放到乾元帝跟前的桌案上,“这是臣正午之前在阴阳井附近捡到的小纸条,是从伺候武成王公子赵斌写青词的小太监身上遗失的。” 他实话实说。 乾元帝的脸上却愈加难看。 后面伺候的赵小脚更是神色大惊,冯顺怎么回事?!! 竟然真的把谢宁写的小抄给遗失了? 可若真的遗失了,那方才皇帝一直夸耀不停,赵公子的青词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青词……” 乾元帝初时愕然动怒,只觉得在赵斌身上受到莫大欺骗,可纸张上的青词,他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风骨尽显的字迹吸引,这字……写的也太好了!! 罡劲有力。 铁画银钩。 再看这两篇青词,真乃神之作! 乾元帝被皱巴纸张上满篇才华所震慑,不由得喃喃念出声,“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采;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 有。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 “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 “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珍台闲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 “好!” “好啊!!!” 如说方才赵斌的青词是蓄意拍马屁,而这篇青词则是将乾元帝夸到了骨头缝里,其颂赞程度就差没舔乾元帝的脚指头缝了,高识檐书写十年青词,十年间光芒无数,竟被一张潦草纸条全都盖住。 付长林料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避开所有朝臣,单独将纸条献皇帝的原因。 捡到纸条这么久,付长林仍旧语气隐隐激动,“陛下,这只是其中一篇青词,这篇青词写的天地难寻,臣生平四十余载,还从未见过如此文采如此出色,不用古公万寂而气象塞乎天地矣的青词!” “你说的对啊……” 青词毕竟是与上天沟通的宗教语言。 即便每年预示不一样,但也总有些模仿古籍的陈词滥调,可这篇青词问题却全然一新,别说是饱学的付长林,就算是自小见过无数青词的乾元帝,也被这青词所吸引。 乾元帝不由感叹,“高识檐的青词写的不是不好,中规中矩,就像是怕朕生气一样,朕的心胸有那般狭窄么?” “付卿,你看这青词所写,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采,草木哪有直觉,不就是因为祥云的润泽而焕发光彩,百姓蒙昧,不就是因为大宴朝廷的秩序才得以休养生息,你再看这句,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黎民何知荣光,不正是因为我赵氏皇庭作为大宴臣民,才倍感荣耀么?” “还有这句!” 乾元帝紧抓着纸张不放,嘴上说着叫付长林看,却眼睛近得差点贴上。 赵小脚的魂儿仿佛从悬崖一跃而下,俯冲到底,马上要四分五裂,却被人稳稳拖住,直升云端,跟做梦似得,见皇帝大开笑颜一颗心才彻底回归原处。 谢宁这个崽子,吓死他得了! “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珍台闲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乾元帝激动地嗓子都在哆嗦,“这不是再说,朕的德行与天道契合,使日月增辉,朕应天理,纳贤臣才叫四海宾服!” “去年边境两场打仗全都得胜,这乃是朕勤躬苍天,照拂黎民的功绩啊!” 这篇青词,全然在拍乾元帝的马匹,饱学如付长林当然能看得出来,但比起拍马屁他更看重这种别出心裁的文体,书写之人的才气,这般虹观古今,前所未有的青词格式,才更让他感到震惊。 第329章 代写败露 “此人所作青词的确非凡!格局罕有!”付长林的激动不比乾元帝少,他道:“陛下您再看看另外一篇!比这您看的这篇还好!简直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 乾元帝还从未在过于稳重,年少时候就包了年老的皮的付长林嘴里,听过这般夸奖别人的话! “紫微垣中,帝星明耀,下照尘寰,大罗天仙,玉京贵宰。” 乾元帝不禁念出声来,随着青词的展开,他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疲惫全无,两眼激动亢奋地念着,“暂辞、暂辞……阆苑琼楼,降迹紫宸黄屋……” 心跳仿佛都停了。 这是、这是在把他比作……神仙? 乾元帝的心胸仿佛春风细雨刮过,肺腑感动,乾元帝继续往下念,“……蠢蠢边夷,共仰仙君教化。尘芥微命,蝼蚁凡胎,幸睹真仙化现帝王,敢献芜词上达清都……” “付卿、付卿你知道这青词写的什么意思吗?” 乾元帝激动地言语哆嗦,拿着破纸的手抖动不修,“这是……这是……” “正如陛下所见,这篇青词是按照祭祀提示,表陛下为天神下凡,放弃琼都玉宇为黎民为苍生,甘愿暂辞天人之位,降世凡间只为大宴天下安定!” 付长林就青词所言,将乾元帝心底里的猜想,彻底坐实,他双目放光,静静等着前所未有激动的乾元帝下文。 “这到底是谁写的?” “谁写的……!!!” 乾元帝激动得恨不能立刻将书写青词的人揪到跟前来,他两眼冒光,“你之前说什么?这纸团是伺候赵斌的小太监扔的?” “那人呢?” “伺候赵斌的太监人呢!” “朕现在就要写青词的这个人,到朕的跟前来!!朕现在就要见到他!!!” 赵小脚一听,心里咯噔一声。 看向付长林的目光不禁怨恨。 怎么办?! 青词是谢宁大侄儿写的。 他要是写的一般点,自己都能找借口给糊弄过去,可他竟然……竟然一出手就写的这般惊艳,而且看乾元帝的反应完全碾压了赵斌和高识檐。 要是让皇帝知道是谢宁写的,那必然要给出合理的理由才行。 若不然,祭祀太祖当天,他一个西北的举人无端跑到太庙来干什么? 谁放他进来的? 岂不是坐实了赵斌的青词有作弊之嫌? 冯顺进殿的时候定然遭遇了意外,若不然这纸条不可能被付长林捡到,更不可能出现在皇帝跟前。 都怪付长林这个欠登,遇到好青词,好文章自己眯着偷摸看不行么? 明知道武成王公子赵斌,水平忒次,还把这种明显都不是一个人写的青词,往陛下跟前送? 就这么俄顷的功夫,赵小脚心底里好一顿盘算,就连皇帝盘问交代不过去,把冯顺的命给舍了都想好了。 可付长林却说:“回陛下,臣捡到纸团的时候,看的并不真切,并不能确定纸团就是从伺候武成王公子的太监身上掉下来的,再有,陛下容禀,以臣看,这篇青词与方才赵斌公子的青词,水平天差地别,倘若真的赵公子对青词不自信……” 付长林笃定地道:“方才臣见赵公子所作青词的水平,便是照着这两篇青词抄,也不会抄的……这样水平一般!” 乾元帝:“……” 赵小脚:‘还好,还好,付长林没打算给武城王府上眼药,他既然没说赵斌有作弊的嫌疑,那以乾元帝好糊弄的性子,有完全有其他可能……’ 乾元帝顿住一刻,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付长林不顾他的脸面,直言赵斌水平太次,他现在只关心这两篇青词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那以你之间,这两篇青词到底是何人所作?” 是高识檐……? 还是今日跟随祭祀的某位官员? “这个臣……” “陛下!” 付长林刚想说自己不知道。 久未吭声的赵小脚躬身道:“奴有罪,奴才跟陛下请罪,恳请陛下降罪!” 乾元帝这会脑袋正开锅,哪有功夫搭理他,回头瞪了他一眼,“大伴朕在与付卿家说正事!你不要添乱!” 赵小脚两步绕到桌案前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俯首道:“陛下……奴才、奴才知道这两篇青词是何人所作!” “你知道!!!” 乾元帝蹭地起身,目光不可置信。 不光乾元帝,付长林也是万分诧异! 毕竟谁能想到,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青词,竟然会与一个太监有关? 难道是赵小脚写的……? 主仆俩相伴几十年的乾元帝,心中大骇,不禁开始怀疑。 他还有这两下? 可下一秒,就听赵小脚跪着战兢道:“是奴才、是奴才将书写青词的人带到的太庙……” 伺候乾元帝到神像跟前叨叨后的赵小脚,抽身出来的时候,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冯顺一早候在指定地方,见了赵小脚两脚虚浮立刻小跑过去,“爷爷!赵爷爷!” “怎么样?孙子差事办的可还行?” “陛下有没有龙颜大悦!” “龙颜大悦个姥姥!” 赵小脚经历一场惊险,被冯顺喊回神,大巴掌几乎是跳起来劈到了冯顺脸上,“纸条怎么会丢!怎么会被付大人捡到!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死东西,老子差点被你害死知不知道!” 冯顺一下子被扇懵了。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全是血,两眼盯着震怒的赵小脚片刻,找回理智猛地一扑赵小脚大腿,“爷爷,这不怪我啊!是魏三!魏三他们非要搜身,非要把我跟伺候高公子的太监都扒光了,孙子我是实在没办法啊!” “我都把纸团仍到阴阳井里,谁知道、谁知道这样也能叫人捡走!” 冯顺哭的鼻涕一把,血一把,实在可怜。 “给你八百个胆子,你也不敢陷害杂家!”赵小脚回回神,怒气消了些,“魏三那头猪,杂家是这阵子给他脸了,还敢坏杂家的事,我看他是活够了!” “那爷爷!” 冯顺想起被魏三踹的几脚,“魏三在太庙伺候好些年了,您要动他……” “动他怎么了?” 赵小脚此时脸上浮现与平日和蔼截然不同的阴冷,“杂家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这样弄……” 冯顺听完之后,眼睛都笑弯了,暗自感叹到底是分光几十年的大太监手段就是不一样,想起接这个活的目的,冯顺道:“爷爷,既然那位公子安然,那我娘的坟……” “方才已经往宫外送消息了,这个月会挑一天好日子下葬!” 赵小脚面上不耐烦,伸手却掏出两张银票,狠声狠气塞给冯顺,“若这次公子得运,杂家还会再赏你,银票拿好了,省着点花,少跟一帮乌糟玩意赌钱!” 乱葬岗的娘亲终于得以好好安葬。 冯顺一瞬间涕泪横流,连怀里银票都顾不上稀罕,一个劲儿的给赵小脚磕头,“公子定然鸿运当头,爷爷一定长命百岁!谢谢爷爷!谢谢公子!!” 就在谢宁呼呼大睡,不知日月为何物的时候。 太庙群臣散去。 一个最低阶的小黄门朝着朝臣们跑过来,精准地找到户部员外郎张典 张典大惊,“你是说陛下找我?” 周围朝臣走的七七八八,压根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小太监头压得低低的点头,“请张大人随我来!” 张典跟着小太监走了一路,才刚进一所偏殿,大门就被轰隆关上,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刚擦黑的光线投射到墙上怒目神像上,张典被吓了一大跳,再去拍殿门,却没一个应声。 此时的张典,还算冷静。 以为真的是陛下要找他,毕竟他女儿嫁了赵俨做侧室,虽然君臣但也是儿女亲家,可能是哪个小太监疏漏忘了给殿内点灯,可随着时间推移殿内彻底看不见丁点亮光,他彻底慌了。 满殿神佛,在他眼中仿若吃人鬼魅,张典年过六十,嗓子都叫哑了也没停止一刻拍门。 殿外不远处。 魏三几个瓜子磕了满地,其中一个太监道:“魏爷爷,这能行么?那张大人可是六十了!” “能行!怎么不能行!” 魏三吐了一嘴瓜子说:“姓张的算什么呐,他一个连平时上朝都不够资格的,也就卖女儿朝中才有人搭理他,没事儿,关他一宿死不了人,出了事儿就往宫里推,左右都是冯顺那个崽子来给送的信!” “您说的这话可是太对了!” “便是张典他女儿嫁了祁王府又能咋,祁王侧妃可是一大排,女人更是数不胜数,啧啧……”旁边太监语气无不羡慕地道:“要是我托生成王侯子弟就好了,我也搞他个一堆女人,全困在后院给我生孩子……” “哪怕没有一后院,几天换一个也是好的!”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魏三叱骂,“少了子孙根的阉货,你以为你是谁?惯会做白日梦,你当你是赵小脚呢?宫里对食都换了好几个,听说他还要在宫外成亲娶媳妇呢!” “啥啥?!” “还有这事……” 一群太监听见赵小脚要娶妻,登时跟闻见血的苍蝇,群情激动起来。 “千真万确,我跟你说啊……”魏三压低了声音,跟一众眼冒红光的太监分享道:“我听说,他是寻了什么重塑男根的方子,也找到了神医给做,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是太医院那边有人拿他调养身体的药渣给分辨出来的!” “太医院的人能分辨这个?” 那是不是就能…… “呔!想什么呢!”魏三道:“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还是东宫的黄直跟我说的,你们可千万别出去瞎传,他去年不是去了趟西北么,就是在那头找到的人给弄的……” “那这要是真的可就好了……” 谢宁睡的正香,房门突然打开,灌进来一堆凉风。 赵小脚肥肥的身体挡住所有光线,语气不咋好地说:“还睡呢?天塌了知不知道?” “唔……?” 谢宁揉了揉眼睛,“什么天塌了?” “你呀你!” 赵小脚竖起兰花指狠狠戳了一把谢宁的额头,“你叔我差点被你害死,往后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咱可别忘身上揽了!” 谢宁懵懵地听完赵小脚讲完事情全部。 登时被惊的无比精神,“赵叔,你、你是说,还真的有人拦了送信的太监?” “那当然!” 赵小脚无比嫌弃地道:“醒醒你的脑子!不能只有你机灵,旁人的都是傻子,能害人的比谁都奸诈!” “那、那皇上要见我?” 谢宁从没想过会这么快面见皇帝。 可见有时候文章太出彩也不是什么好事。 “杂家给你争取了一宿的时间,明个朝会结束之后,折子在这,你自个来,我不方便派人来接你。”赵小脚语气嫌弃的要死,嘴上却说:“那付长林还算是个人,没动什么歪心眼,要不这会我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侄儿啊!陛下可对你的青词大加赞赏,连你是不是真的帮助赵公子作弊都没计较,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只要在陛下跟前得脸,哄得他老人家开心,下半年会试拿个六元不是不可能,只要陛下欣赏你,那你就是比其他州府的解元强!” “赵叔……” 谢宁心脏顿时遏住一瞬,像是被什么狠狠捏了一下。 这老太监…… 这老太监……他怎么会对自己仗义如此。 青词的事情即便泄露,他也大可以装作不知道,那个叫冯顺的小太监无论如何都不敢攀咬到他身上,他却为了自己豁出去,争取了个出头的机会。 看着老太监两鬓斑白的头发。 谢宁目光怔然,他是真的很想自己的亲生爸妈。 “赵叔……” “行了,别矫情了!”赵小脚说:“我对你好,没图你什么,你又不给我当儿子,我能图你什么!行了赶紧走,我这头还一堆事儿呢,明个好好表现,别瞎了我一番心思!” 赵斌的马车在太庙附近三里地的树林等着他。 “谢宁!” “这儿呢!” 赵斌已经换上自己的衣裳坐在车招手,吴俊源也在。 “不说是明个清早才能出来么?”青词交上去,赵斌心底忐忑不安,“赵大监叫人送信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咱的事儿败露了!” 谢宁一屁股坐在车里凳子上,脸色不好,“是败露了!” 第329章 代写败露 “此人所作青词的确非凡!格局罕有!”付长林的激动不比乾元帝少,他道:“陛下您再看看另外一篇!比这您看的这篇还好!简直惊为天人!” 惊为天人?!! 乾元帝还从未在过于稳重,年少时候就包了年老的皮的付长林嘴里,听过这般夸奖别人的话! “紫微垣中,帝星明耀,下照尘寰,大罗天仙,玉京贵宰。” 乾元帝不禁念出声来,随着青词的展开,他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所有疲惫全无,两眼激动亢奋地念着,“暂辞、暂辞……阆苑琼楼,降迹紫宸黄屋……” 心跳仿佛都停了。 这是、这是在把他比作……神仙? 乾元帝的心胸仿佛春风细雨刮过,肺腑感动,乾元帝继续往下念,“……蠢蠢边夷,共仰仙君教化。尘芥微命,蝼蚁凡胎,幸睹真仙化现帝王,敢献芜词上达清都……” “付卿、付卿你知道这青词写的什么意思吗?” 乾元帝激动地言语哆嗦,拿着破纸的手抖动不修,“这是……这是……” “正如陛下所见,这篇青词是按照祭祀提示,表陛下为天神下凡,放弃琼都玉宇为黎民为苍生,甘愿暂辞天人之位,降世凡间只为大宴天下安定!” 付长林就青词所言,将乾元帝心底里的猜想,彻底坐实,他双目放光,静静等着前所未有激动的乾元帝下文。 “这到底是谁写的?” “谁写的……!!!” 乾元帝激动得恨不能立刻将书写青词的人揪到跟前来,他两眼冒光,“你之前说什么?这纸团是伺候赵斌的小太监扔的?” “那人呢?” “伺候赵斌的太监人呢!” “朕现在就要写青词的这个人,到朕的跟前来!!朕现在就要见到他!!!” 赵小脚一听,心里咯噔一声。 看向付长林的目光不禁怨恨。 怎么办?! 青词是谢宁大侄儿写的。 他要是写的一般点,自己都能找借口给糊弄过去,可他竟然……竟然一出手就写的这般惊艳,而且看乾元帝的反应完全碾压了赵斌和高识檐。 要是让皇帝知道是谢宁写的,那必然要给出合理的理由才行。 若不然,祭祀太祖当天,他一个西北的举人无端跑到太庙来干什么? 谁放他进来的? 岂不是坐实了赵斌的青词有作弊之嫌? 冯顺进殿的时候定然遭遇了意外,若不然这纸条不可能被付长林捡到,更不可能出现在皇帝跟前。 都怪付长林这个欠登,遇到好青词,好文章自己眯着偷摸看不行么? 明知道武成王公子赵斌,水平忒次,还把这种明显都不是一个人写的青词,往陛下跟前送? 就这么俄顷的功夫,赵小脚心底里好一顿盘算,就连皇帝盘问交代不过去,把冯顺的命给舍了都想好了。 可付长林却说:“回陛下,臣捡到纸团的时候,看的并不真切,并不能确定纸团就是从伺候武成王公子的太监身上掉下来的,再有,陛下容禀,以臣看,这篇青词与方才赵斌公子的青词,水平天差地别,倘若真的赵公子对青词不自信……” 付长林笃定地道:“方才臣见赵公子所作青词的水平,便是照着这两篇青词抄,也不会抄的……这样水平一般!” 乾元帝:“……” 赵小脚:‘还好,还好,付长林没打算给武城王府上眼药,他既然没说赵斌有作弊的嫌疑,那以乾元帝好糊弄的性子,有完全有其他可能……’ 乾元帝顿住一刻,但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付长林不顾他的脸面,直言赵斌水平太次,他现在只关心这两篇青词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那以你之间,这两篇青词到底是何人所作?” 是高识檐……? 还是今日跟随祭祀的某位官员? “这个臣……” “陛下!” 付长林刚想说自己不知道。 久未吭声的赵小脚躬身道:“奴有罪,奴才跟陛下请罪,恳请陛下降罪!” 乾元帝这会脑袋正开锅,哪有功夫搭理他,回头瞪了他一眼,“大伴朕在与付卿家说正事!你不要添乱!” 赵小脚两步绕到桌案前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俯首道:“陛下……奴才、奴才知道这两篇青词是何人所作!” “你知道!!!” 乾元帝蹭地起身,目光不可置信。 不光乾元帝,付长林也是万分诧异! 毕竟谁能想到,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青词,竟然会与一个太监有关? 难道是赵小脚写的……? 主仆俩相伴几十年的乾元帝,心中大骇,不禁开始怀疑。 他还有这两下? 可下一秒,就听赵小脚跪着战兢道:“是奴才、是奴才将书写青词的人带到的太庙……” 伺候乾元帝到神像跟前叨叨后的赵小脚,抽身出来的时候,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冯顺一早候在指定地方,见了赵小脚两脚虚浮立刻小跑过去,“爷爷!赵爷爷!” “怎么样?孙子差事办的可还行?” “陛下有没有龙颜大悦!” “龙颜大悦个姥姥!” 赵小脚经历一场惊险,被冯顺喊回神,大巴掌几乎是跳起来劈到了冯顺脸上,“纸条怎么会丢!怎么会被付大人捡到!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死东西,老子差点被你害死知不知道!” 冯顺一下子被扇懵了。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全是血,两眼盯着震怒的赵小脚片刻,找回理智猛地一扑赵小脚大腿,“爷爷,这不怪我啊!是魏三!魏三他们非要搜身,非要把我跟伺候高公子的太监都扒光了,孙子我是实在没办法啊!” “我都把纸团仍到阴阳井里,谁知道、谁知道这样也能叫人捡走!” 冯顺哭的鼻涕一把,血一把,实在可怜。 “给你八百个胆子,你也不敢陷害杂家!”赵小脚回回神,怒气消了些,“魏三那头猪,杂家是这阵子给他脸了,还敢坏杂家的事,我看他是活够了!” “那爷爷!” 冯顺想起被魏三踹的几脚,“魏三在太庙伺候好些年了,您要动他……” “动他怎么了?” 赵小脚此时脸上浮现与平日和蔼截然不同的阴冷,“杂家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这样弄……” 冯顺听完之后,眼睛都笑弯了,暗自感叹到底是分光几十年的大太监手段就是不一样,想起接这个活的目的,冯顺道:“爷爷,既然那位公子安然,那我娘的坟……” “方才已经往宫外送消息了,这个月会挑一天好日子下葬!” 赵小脚面上不耐烦,伸手却掏出两张银票,狠声狠气塞给冯顺,“若这次公子得运,杂家还会再赏你,银票拿好了,省着点花,少跟一帮乌糟玩意赌钱!” 乱葬岗的娘亲终于得以好好安葬。 冯顺一瞬间涕泪横流,连怀里银票都顾不上稀罕,一个劲儿的给赵小脚磕头,“公子定然鸿运当头,爷爷一定长命百岁!谢谢爷爷!谢谢公子!!” 就在谢宁呼呼大睡,不知日月为何物的时候。 太庙群臣散去。 一个最低阶的小黄门朝着朝臣们跑过来,精准地找到户部员外郎张典 张典大惊,“你是说陛下找我?” 周围朝臣走的七七八八,压根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小太监头压得低低的点头,“请张大人随我来!” 张典跟着小太监走了一路,才刚进一所偏殿,大门就被轰隆关上,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刚擦黑的光线投射到墙上怒目神像上,张典被吓了一大跳,再去拍殿门,却没一个应声。 此时的张典,还算冷静。 以为真的是陛下要找他,毕竟他女儿嫁了赵俨做侧室,虽然君臣但也是儿女亲家,可能是哪个小太监疏漏忘了给殿内点灯,可随着时间推移殿内彻底看不见丁点亮光,他彻底慌了。 满殿神佛,在他眼中仿若吃人鬼魅,张典年过六十,嗓子都叫哑了也没停止一刻拍门。 殿外不远处。 魏三几个瓜子磕了满地,其中一个太监道:“魏爷爷,这能行么?那张大人可是六十了!” “能行!怎么不能行!” 魏三吐了一嘴瓜子说:“姓张的算什么呐,他一个连平时上朝都不够资格的,也就卖女儿朝中才有人搭理他,没事儿,关他一宿死不了人,出了事儿就往宫里推,左右都是冯顺那个崽子来给送的信!” “您说的这话可是太对了!” “便是张典他女儿嫁了祁王府又能咋,祁王侧妃可是一大排,女人更是数不胜数,啧啧……”旁边太监语气无不羡慕地道:“要是我托生成王侯子弟就好了,我也搞他个一堆女人,全困在后院给我生孩子……” “哪怕没有一后院,几天换一个也是好的!”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魏三叱骂,“少了子孙根的阉货,你以为你是谁?惯会做白日梦,你当你是赵小脚呢?宫里对食都换了好几个,听说他还要在宫外成亲娶媳妇呢!” “啥啥?!” “还有这事……” 一群太监听见赵小脚要娶妻,登时跟闻见血的苍蝇,群情激动起来。 “千真万确,我跟你说啊……”魏三压低了声音,跟一众眼冒红光的太监分享道:“我听说,他是寻了什么重塑男根的方子,也找到了神医给做,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是太医院那边有人拿他调养身体的药渣给分辨出来的!” “太医院的人能分辨这个?” 那是不是就能…… “呔!想什么呢!”魏三道:“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还是东宫的黄直跟我说的,你们可千万别出去瞎传,他去年不是去了趟西北么,就是在那头找到的人给弄的……” “那这要是真的可就好了……” 谢宁睡的正香,房门突然打开,灌进来一堆凉风。 赵小脚肥肥的身体挡住所有光线,语气不咋好地说:“还睡呢?天塌了知不知道?” “唔……?” 谢宁揉了揉眼睛,“什么天塌了?” “你呀你!” 赵小脚竖起兰花指狠狠戳了一把谢宁的额头,“你叔我差点被你害死,往后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咱可别忘身上揽了!” 谢宁懵懵地听完赵小脚讲完事情全部。 登时被惊的无比精神,“赵叔,你、你是说,还真的有人拦了送信的太监?” “那当然!” 赵小脚无比嫌弃地道:“醒醒你的脑子!不能只有你机灵,旁人的都是傻子,能害人的比谁都奸诈!” “那、那皇上要见我?” 谢宁从没想过会这么快面见皇帝。 可见有时候文章太出彩也不是什么好事。 “杂家给你争取了一宿的时间,明个朝会结束之后,折子在这,你自个来,我不方便派人来接你。”赵小脚语气嫌弃的要死,嘴上却说:“那付长林还算是个人,没动什么歪心眼,要不这会我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侄儿啊!陛下可对你的青词大加赞赏,连你是不是真的帮助赵公子作弊都没计较,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只要在陛下跟前得脸,哄得他老人家开心,下半年会试拿个六元不是不可能,只要陛下欣赏你,那你就是比其他州府的解元强!” “赵叔……” 谢宁心脏顿时遏住一瞬,像是被什么狠狠捏了一下。 这老太监…… 这老太监……他怎么会对自己仗义如此。 青词的事情即便泄露,他也大可以装作不知道,那个叫冯顺的小太监无论如何都不敢攀咬到他身上,他却为了自己豁出去,争取了个出头的机会。 看着老太监两鬓斑白的头发。 谢宁目光怔然,他是真的很想自己的亲生爸妈。 “赵叔……” “行了,别矫情了!”赵小脚说:“我对你好,没图你什么,你又不给我当儿子,我能图你什么!行了赶紧走,我这头还一堆事儿呢,明个好好表现,别瞎了我一番心思!” 赵斌的马车在太庙附近三里地的树林等着他。 “谢宁!” “这儿呢!” 赵斌已经换上自己的衣裳坐在车招手,吴俊源也在。 “不说是明个清早才能出来么?”青词交上去,赵斌心底忐忑不安,“赵大监叫人送信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咱的事儿败露了!” 谢宁一屁股坐在车里凳子上,脸色不好,“是败露了!” 第330章 真想打他 “败露了?!!” 赵斌霎时间表情都空白了,舌头打结地道:“怎、怎么会败露?” 隔壁殿内伺候高识檐的小太监是被搜身了。 但伺候他的…… 没有一点异常啊! 吴俊源也是吓了一跳了,怔怔地盯着他。 “伺候你的小太监躲过了搜身,纸团却被国子监司业付长林捡到,交给到皇上跟前……” 听谢宁讲完了始末,赵斌长舒一口气后,脸色沉得铁青铁青,“我父武成王袭成王位以来,战战兢兢,无有一处不遵循朝廷礼制,循规蹈矩这些年,我大哥在京城净当孙子,就这样还有人惦记到我家头上!” 他愤恨得后槽牙几乎咬碎,“真当我武城王府无人,当成窝囊废来欺负么!!” 谢宁缄默不语。 他之所以铁了心,会试之后要回西北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因为这大宴朝已然是个秩序崩坏的时代。 价值观、伦理纲常,都与他之前接受的二十多年教育相悖。 “好在太子应该是站在你们这边。”吴俊源想了下道:“太子殿下天下正统,我在京城待了半年多,也听说了不少事情,虽然最近几年朝中有其他皇子不断崛起,但赵奕仍旧是朝臣众望所归,赵兄你……” 赵斌点点头,他与吴俊源并未推心置腹,但吴俊源却与他说了这真心的话。 他语气真诚地道:“我明白,这事儿我会好好想想……” 车内气氛被权势倾轧弄的低沉下来,谢宁搁柴房睡多了,脑瓜沉沉,抬手撩开车帘透气,此时太庙附近仍有不少雇不起马车,靠两条腿十一路回家的低阶官员,树林两侧松涛阵阵,微风袭来谢宁感觉清爽了许多。 倏地一阵马蹄声渐近。 谢宁神经一跳,就见一匹高头大马缓慢靠近。 “赵小公子!” 马上男人声音响起,倨傲的表情居高临下。 谢宁一愣。 马上的人看清他的脸也是同样一愣。 高识檐嗤笑的语气,仿佛谢宁是什么行走夜间的脏东西,“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他抬眼扫了扫车内的人,正好赵斌和吴俊源看了过来,高识檐恍然,“原来你就是状元楼之后,名满京城的西北解元……谢宁?” 这张脸。 这个张狂的语气。 谢宁脖子倏然一痛,想起那夜命悬一线,他目光锋利地回道:“正是在下,高公子今日又有什么指教么?” 那天晚上被抽的伤痕还在,高识檐仿佛才看清谢宁的脸,马鞭饶有兴致的地摩挲下颌,“指教……?我的指教你确定能承受得住?” “谢宁,这位公子是……?” 剑拔弩张对话,被吴俊源适时打断。 赵斌道:“高公子!” 高识檐开门见山,“我听我爹说,你的青词被陛下大加赞赏,想问问你到底写了什么?竟能比我写的好,是溜须拍马?还是夸大朝廷功绩?” 谢宁:“……” 赵斌:“……” 吴俊源心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想起谢宁说过非常贴切的话,来形容这位宰相府小公子:见过能装逼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我所写不过一些古人宗典,颂赞当朝必然是有些,浅显拙作自然不能与高公子相提并论,其实不必高公子特地来问一趟。” 赵斌给的回答相当体面,高识檐却是不买账,“那看来的确是溜须拍马了,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说着他还瞥了一眼谢宁,“还好是哄陛下开心,若不然你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我都以为你是找了代笔,替你找回武城王府的脸面!” “……你!!” 赵斌着实被气的不轻,正要跟高识檐掐起来,高识檐一马鞭抽下去人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这个人……” 吴俊源瞧着跑远的马屁股,“他真的好能装啊!” 赵斌也道:“太气人了!竟然敢羞辱我?谢宁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他在看不起我!我真的好想打他!” 谢宁由衷而发地点头,“打他,我也想!” 原本几人想青词结束之后喝点酒,散散最近的烦闷,但被狗屎一样的高识檐搅合得完全没了心思,小院门前,赵斌下车将二人送到门口,见他好想有话要说,吴俊源先走一步。 “谢宁,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情兄弟我记着。” 赵斌无不坦诚地道:“王位世子,我志在必得,从前我觉着依你的聪明和机敏,一定能在这件事上帮我,但来了京城……”他摇了摇头,“京城的水太深了,别说我不想终生都受大哥的拖累,便是武城王府第一藩王的位置……” 谢宁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静静听着赵斌的话。 “这件事我想自己来办……”赵斌盯着谢宁的眼睛无比赤城地道:“你也知道,我当初招徕你,跟你相交都是有目的的,但现在……” “行了!” 谢宁状似不耐地白了他一眼,“世子位的事见缝插针能办就办,有机会就绝不放手,磨磨唧唧,你是娘们么?咱们认识到现在我管你要过什么承诺么?” “那明日你面见陛下……” 赵斌猛然一顿,没想到谢宁竟是比他豁达多了。 仿佛被牵累的这些,与他毫无挂碍。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谢宁眼底一片清明,脸上笑容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狂放,“福祸相依,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我的机会呢?”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一进院连怀孕的媳妇都没见,只奔胡文翰的房间。 “先生!” 胡文翰喝了药正要睡着,谢宁突然推门进来,他起身拧了眉心道:“大人,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别提了,这次的事峰回路转,我明日要面见圣上,你快帮我拿拿主意!” 其实人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能豁得出去。 若是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谢宁,什么狗屁皇帝,什么世家皇权,与他何干? 大不了再死一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此生挚爱,有了生命的延续,有了至交好友,功名财富,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放弃,官场深潭他也不想一脚踏空,聪明稳重的胡文翰仿佛是他此时能抓到的,唯一可靠的消息来源。 第330章 真想打他 “败露了?!!” 赵斌霎时间表情都空白了,舌头打结地道:“怎、怎么会败露?” 隔壁殿内伺候高识檐的小太监是被搜身了。 但伺候他的…… 没有一点异常啊! 吴俊源也是吓了一跳了,怔怔地盯着他。 “伺候你的小太监躲过了搜身,纸团却被国子监司业付长林捡到,交给到皇上跟前……” 听谢宁讲完了始末,赵斌长舒一口气后,脸色沉得铁青铁青,“我父武成王袭成王位以来,战战兢兢,无有一处不遵循朝廷礼制,循规蹈矩这些年,我大哥在京城净当孙子,就这样还有人惦记到我家头上!” 他愤恨得后槽牙几乎咬碎,“真当我武城王府无人,当成窝囊废来欺负么!!” 谢宁缄默不语。 他之所以铁了心,会试之后要回西北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因为这大宴朝已然是个秩序崩坏的时代。 价值观、伦理纲常,都与他之前接受的二十多年教育相悖。 “好在太子应该是站在你们这边。”吴俊源想了下道:“太子殿下天下正统,我在京城待了半年多,也听说了不少事情,虽然最近几年朝中有其他皇子不断崛起,但赵奕仍旧是朝臣众望所归,赵兄你……” 赵斌点点头,他与吴俊源并未推心置腹,但吴俊源却与他说了这真心的话。 他语气真诚地道:“我明白,这事儿我会好好想想……” 车内气氛被权势倾轧弄的低沉下来,谢宁搁柴房睡多了,脑瓜沉沉,抬手撩开车帘透气,此时太庙附近仍有不少雇不起马车,靠两条腿十一路回家的低阶官员,树林两侧松涛阵阵,微风袭来谢宁感觉清爽了许多。 倏地一阵马蹄声渐近。 谢宁神经一跳,就见一匹高头大马缓慢靠近。 “赵小公子!” 马上男人声音响起,倨傲的表情居高临下。 谢宁一愣。 马上的人看清他的脸也是同样一愣。 高识檐嗤笑的语气,仿佛谢宁是什么行走夜间的脏东西,“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他抬眼扫了扫车内的人,正好赵斌和吴俊源看了过来,高识檐恍然,“原来你就是状元楼之后,名满京城的西北解元……谢宁?” 这张脸。 这个张狂的语气。 谢宁脖子倏然一痛,想起那夜命悬一线,他目光锋利地回道:“正是在下,高公子今日又有什么指教么?” 那天晚上被抽的伤痕还在,高识檐仿佛才看清谢宁的脸,马鞭饶有兴致的地摩挲下颌,“指教……?我的指教你确定能承受得住?” “谢宁,这位公子是……?” 剑拔弩张对话,被吴俊源适时打断。 赵斌道:“高公子!” 高识檐开门见山,“我听我爹说,你的青词被陛下大加赞赏,想问问你到底写了什么?竟能比我写的好,是溜须拍马?还是夸大朝廷功绩?” 谢宁:“……” 赵斌:“……” 吴俊源心内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想起谢宁说过非常贴切的话,来形容这位宰相府小公子:见过能装逼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 “我所写不过一些古人宗典,颂赞当朝必然是有些,浅显拙作自然不能与高公子相提并论,其实不必高公子特地来问一趟。” 赵斌给的回答相当体面,高识檐却是不买账,“那看来的确是溜须拍马了,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说着他还瞥了一眼谢宁,“还好是哄陛下开心,若不然你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我都以为你是找了代笔,替你找回武城王府的脸面!” “……你!!” 赵斌着实被气的不轻,正要跟高识檐掐起来,高识檐一马鞭抽下去人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这个人……” 吴俊源瞧着跑远的马屁股,“他真的好能装啊!” 赵斌也道:“太气人了!竟然敢羞辱我?谢宁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他在看不起我!我真的好想打他!” 谢宁由衷而发地点头,“打他,我也想!” 原本几人想青词结束之后喝点酒,散散最近的烦闷,但被狗屎一样的高识檐搅合得完全没了心思,小院门前,赵斌下车将二人送到门口,见他好想有话要说,吴俊源先走一步。 “谢宁,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情兄弟我记着。” 赵斌无不坦诚地道:“王位世子,我志在必得,从前我觉着依你的聪明和机敏,一定能在这件事上帮我,但来了京城……”他摇了摇头,“京城的水太深了,别说我不想终生都受大哥的拖累,便是武城王府第一藩王的位置……” 谢宁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静静听着赵斌的话。 “这件事我想自己来办……”赵斌盯着谢宁的眼睛无比赤城地道:“你也知道,我当初招徕你,跟你相交都是有目的的,但现在……” “行了!” 谢宁状似不耐地白了他一眼,“世子位的事见缝插针能办就办,有机会就绝不放手,磨磨唧唧,你是娘们么?咱们认识到现在我管你要过什么承诺么?” “那明日你面见陛下……” 赵斌猛然一顿,没想到谢宁竟是比他豁达多了。 仿佛被牵累的这些,与他毫无挂碍。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谢宁眼底一片清明,脸上笑容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狂放,“福祸相依,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我的机会呢?”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一进院连怀孕的媳妇都没见,只奔胡文翰的房间。 “先生!” 胡文翰喝了药正要睡着,谢宁突然推门进来,他起身拧了眉心道:“大人,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别提了,这次的事峰回路转,我明日要面见圣上,你快帮我拿拿主意!” 其实人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能豁得出去。 若是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谢宁,什么狗屁皇帝,什么世家皇权,与他何干? 大不了再死一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此生挚爱,有了生命的延续,有了至交好友,功名财富,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放弃,官场深潭他也不想一脚踏空,聪明稳重的胡文翰仿佛是他此时能抓到的,唯一可靠的消息来源。 第331章 进宫面圣 这一夜有人过的辗转难眠。 有人过的惊心动魄。 张典被关在太庙犄角神殿一夜,第二天清早被人发现的时候,四肢都凉了,一条命差点见了阎王。 “有人要我的老命……” “有人矫诏要害我的性命……” 被拉回家的时候,张典脸煞白煞白,两眼紧闭嘴里不停呓语,就跟真的见到了鬼一样。 一时间张家上下团团乱转。 清晨熹微,张典略微有些好转,张玉书听说自个老爹醒了,赶紧来看望,可张大人一见了他的爱子,一口气还没倒匀呢,劈头盖脸一顿骂:“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存心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张夫人一见这阵仗,登时懵了,老母鸡似得张开双臂护在儿子跟前,“老东西,你骂玉书做什么?儿子这么担心你,你不夸他懂事,还张嘴就骂,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你懂个屁!” 张典嘶吼地痛骂,“都言慈母多败儿,这孽障如今都是你惯的!” “什么叫我惯的!”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惯的!” “都气死我!都气死我!”张典被气的险些把床捶出个窟窿,“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要不是他我能遭人如此算计?咳咳咳……死婆子,你知道么,抬我出来的太监,人家告诉我什么?” 见张典这样,骂张玉书显然是事出有因。 张夫人哼哼两声,头顶金簪乱晃,“告诉你什么?” 张典指着早已躲到屏风后面,依旧鼻青脸肿的张玉书,叱声骂道:“告诉我与其想着谁要害我,不如回家问问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京城大才子,张玉书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人?” “玉书你能得罪什么人?你这么老实,你能得罪谁?” 张夫人眼里他儿子张玉书那是天上有人间没的钟灵毓秀好孩子。 张玉书听自个老爹这般说,登时火冒三丈,不耐道:“娘!你别裹乱,我得罪谁?我能得罪谁?不就是那把我打了的西北解元谢宁!!” “谢、谢宁……?” 张夫人瞪起眼珠子,比眼眶还大,表情停顿了半秒,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得跟尖针差不多。 要不怎么说女人不能得罪。 又老又能豁出去脸皮的老女人更不能得罪。 圣祖祭辰过去,赵俨正舒舒服服在府中汤泉,左拥右抱,小采女荷包尖尖的胸脯不住地讨好他,外头管家就来敲窗户,说张侧妃的母亲来访,哭着来的,现在人正跪在厅堂求王爷千岁给她全家做主。 谢宁辰时入宫,在紫宸殿西侧的矮房间里待了俩点,吃了一盘糕点,喝了一壶上好茶水,浇了一泡尿,等到眼皮发干才有小太监领他出去,皇宫大内,大宴的帝国心脏,并没有像满清故宫一样宏伟广阔。 宫殿之间虽也是红墙金瓦,但除了几个雄伟的大殿看起来还行,其他都有一股子老旧的味道。 而且紫宸殿皇帝专走的龙砖都有缺损的地方。 想来大宴朝是相当没钱了。 谢宁被从小侧门领进去,里面吵吵嚷嚷,香炉白烟映着一群头发花白朝臣的背影。 “谢举人,陛下吩咐过,您在这坐等着就成,万岁爷老人家有空自会叫你……”不亏是御前的小太监,长的面皮白净,眉眼细致好看的比季俊山红馆搂的那个还俊俏,小太监将一碟子糕点往前推了推,小声笑道:“这是爷爷特地吩咐的,猴菇点心,外头没有的!” “多谢公公!” 谢宁礼貌致谢后,撩袍坐下。 “谢举人您客气,那小的就先退下?” 太太监走后,谢宁端坐在紫宸殿一角,屏息以待,隔着血红色纱帘,谢宁瞧不真切那头的情况,但能感到从进殿开始便有数道事先集中在他的身上。 “怎么会没钱呢?” 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去年封折的时候朝会上说过,去年户部一共收上来两千七百万两银子,米粮十万万石,今年复朝才不到俩月,户部这就没钱了?那今年的兵部开支怎么办?” “何大人,你莫不是忘了,南疆跟夷人的仗还在打,新安西侯的军饷也要到位,你这时候告诉我没钱了?” “没钱拿什么打仗,拿什么稳住安西侯新拉起来的数万兵马?” “工部这边也是要钱的!”另一道声音想起,明显十分急迫,“去年幽州三成洪水,冬日耽误了工期,本来就淹了几万亩良田,现下眼看河道开化再不休,难道今年还要看着洪河冲到京城来?” “再淹死数万百姓?” “幽州那边的建雄都护府不是先修了么?”乾元帝插了一句,“他们那块的洪河河堤修的怎么样了?要是修的好可以去封折子,叫他们多修一段,淹死人今年必定不行,冲到京城来更不行!何卿家你跟建雄节度使是旧识,还是儿女亲家,你提前跟他探探口风?” 这是在算账? 谢宁蓦地心思一紧。 大宴各地都护府除了西北廖吉昌几乎差不多是承包制,赋税、兵马、建设都是朝廷与各地都护府一半一半,若按刚才最后发声的这个人所说,那大宴朝廷的皇权分量也太轻了。 叫都护府多修一段河堤,还要朝中重臣提前探探口风? “陛下,您说的是。” 又一道老迈的声音想起,语气缓慢,听着很是恭敬,谢宁的视线只能看到这人有点胖,绯红官袍之下屁股跟腿几乎连成口粗缸。 陛下? 方才建议探建雄节度使口风,这般没底气的话,竟然是出自皇帝的口? 这也太……也太,小心翼翼了些…… “三年前洪河决堤,朝廷已经要求过建雄都护府多修一段,建雄那边也答应了。”户部尚书何熙慢悠悠地道:“上次朝廷要求建雄修建河堤,允诺事后补上的银子,至今未给,如今再要建雄来修多余的,臣……实在是没法开口啊!” “这不行啊……” 乾元帝犹犹豫豫,目光下意识看向太子。 太子心领神会,果然一开口就没叫皇帝失望,“三年前没给的银子,不代表今年不给,何大人您再盘盘户部的账,拨一笔银子出来补给建雄,有了银子就好说话,您再跟他提提,今年的河堤也叫他帮着修一修。” 第331章 进宫面圣 这一夜有人过的辗转难眠。 有人过的惊心动魄。 张典被关在太庙犄角神殿一夜,第二天清早被人发现的时候,四肢都凉了,一条命差点见了阎王。 “有人要我的老命……” “有人矫诏要害我的性命……” 被拉回家的时候,张典脸煞白煞白,两眼紧闭嘴里不停呓语,就跟真的见到了鬼一样。 一时间张家上下团团乱转。 清晨熹微,张典略微有些好转,张玉书听说自个老爹醒了,赶紧来看望,可张大人一见了他的爱子,一口气还没倒匀呢,劈头盖脸一顿骂:“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你存心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张夫人一见这阵仗,登时懵了,老母鸡似得张开双臂护在儿子跟前,“老东西,你骂玉书做什么?儿子这么担心你,你不夸他懂事,还张嘴就骂,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你懂个屁!” 张典嘶吼地痛骂,“都言慈母多败儿,这孽障如今都是你惯的!” “什么叫我惯的!”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惯的!” “都气死我!都气死我!”张典被气的险些把床捶出个窟窿,“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要不是他我能遭人如此算计?咳咳咳……死婆子,你知道么,抬我出来的太监,人家告诉我什么?” 见张典这样,骂张玉书显然是事出有因。 张夫人哼哼两声,头顶金簪乱晃,“告诉你什么?” 张典指着早已躲到屏风后面,依旧鼻青脸肿的张玉书,叱声骂道:“告诉我与其想着谁要害我,不如回家问问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京城大才子,张玉书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人?” “玉书你能得罪什么人?你这么老实,你能得罪谁?” 张夫人眼里他儿子张玉书那是天上有人间没的钟灵毓秀好孩子。 张玉书听自个老爹这般说,登时火冒三丈,不耐道:“娘!你别裹乱,我得罪谁?我能得罪谁?不就是那把我打了的西北解元谢宁!!” “谢、谢宁……?” 张夫人瞪起眼珠子,比眼眶还大,表情停顿了半秒,立刻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得跟尖针差不多。 要不怎么说女人不能得罪。 又老又能豁出去脸皮的老女人更不能得罪。 圣祖祭辰过去,赵俨正舒舒服服在府中汤泉,左拥右抱,小采女荷包尖尖的胸脯不住地讨好他,外头管家就来敲窗户,说张侧妃的母亲来访,哭着来的,现在人正跪在厅堂求王爷千岁给她全家做主。 谢宁辰时入宫,在紫宸殿西侧的矮房间里待了俩点,吃了一盘糕点,喝了一壶上好茶水,浇了一泡尿,等到眼皮发干才有小太监领他出去,皇宫大内,大宴的帝国心脏,并没有像满清故宫一样宏伟广阔。 宫殿之间虽也是红墙金瓦,但除了几个雄伟的大殿看起来还行,其他都有一股子老旧的味道。 而且紫宸殿皇帝专走的龙砖都有缺损的地方。 想来大宴朝是相当没钱了。 谢宁被从小侧门领进去,里面吵吵嚷嚷,香炉白烟映着一群头发花白朝臣的背影。 “谢举人,陛下吩咐过,您在这坐等着就成,万岁爷老人家有空自会叫你……”不亏是御前的小太监,长的面皮白净,眉眼细致好看的比季俊山红馆搂的那个还俊俏,小太监将一碟子糕点往前推了推,小声笑道:“这是爷爷特地吩咐的,猴菇点心,外头没有的!” “多谢公公!” 谢宁礼貌致谢后,撩袍坐下。 “谢举人您客气,那小的就先退下?” 太太监走后,谢宁端坐在紫宸殿一角,屏息以待,隔着血红色纱帘,谢宁瞧不真切那头的情况,但能感到从进殿开始便有数道事先集中在他的身上。 “怎么会没钱呢?” 一道铿锵的声音响起,“去年封折的时候朝会上说过,去年户部一共收上来两千七百万两银子,米粮十万万石,今年复朝才不到俩月,户部这就没钱了?那今年的兵部开支怎么办?” “何大人,你莫不是忘了,南疆跟夷人的仗还在打,新安西侯的军饷也要到位,你这时候告诉我没钱了?” “没钱拿什么打仗,拿什么稳住安西侯新拉起来的数万兵马?” “工部这边也是要钱的!”另一道声音想起,明显十分急迫,“去年幽州三成洪水,冬日耽误了工期,本来就淹了几万亩良田,现下眼看河道开化再不休,难道今年还要看着洪河冲到京城来?” “再淹死数万百姓?” “幽州那边的建雄都护府不是先修了么?”乾元帝插了一句,“他们那块的洪河河堤修的怎么样了?要是修的好可以去封折子,叫他们多修一段,淹死人今年必定不行,冲到京城来更不行!何卿家你跟建雄节度使是旧识,还是儿女亲家,你提前跟他探探口风?” 这是在算账? 谢宁蓦地心思一紧。 大宴各地都护府除了西北廖吉昌几乎差不多是承包制,赋税、兵马、建设都是朝廷与各地都护府一半一半,若按刚才最后发声的这个人所说,那大宴朝廷的皇权分量也太轻了。 叫都护府多修一段河堤,还要朝中重臣提前探探口风? “陛下,您说的是。” 又一道老迈的声音想起,语气缓慢,听着很是恭敬,谢宁的视线只能看到这人有点胖,绯红官袍之下屁股跟腿几乎连成口粗缸。 陛下? 方才建议探建雄节度使口风,这般没底气的话,竟然是出自皇帝的口? 这也太……也太,小心翼翼了些…… “三年前洪河决堤,朝廷已经要求过建雄都护府多修一段,建雄那边也答应了。”户部尚书何熙慢悠悠地道:“上次朝廷要求建雄修建河堤,允诺事后补上的银子,至今未给,如今再要建雄来修多余的,臣……实在是没法开口啊!” “这不行啊……” 乾元帝犹犹豫豫,目光下意识看向太子。 太子心领神会,果然一开口就没叫皇帝失望,“三年前没给的银子,不代表今年不给,何大人您再盘盘户部的账,拨一笔银子出来补给建雄,有了银子就好说话,您再跟他提提,今年的河堤也叫他帮着修一修。” 第332章 朝廷一本烂账 户部尚书何熙语气一顿,“啊……这……” 乾元帝显然十分满意太子的建议,“好了河堤的事情就照着太子的意思办,何爱卿,你今年有六十了?” 中午的日头直直地照进来,映衬各位大宴天阶上的英才人物,听了乾元帝突然提起何熙的年纪,他抬起眼皮现实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兵部尚书杨健敛了眉眼端得一派老态龙钟。 而宰相高林甫则是一副淡然摸样。 每年开春都正是朝廷各处用钱的时候,每每到这个关卡何熙俨然成众矢之的,没办法谁叫他管着大宴天下的账,他这个管家拿不出钱呢! 何熙老态地哼了哼,“多谢陛下关心,还记着臣的岁数,老臣今年六十有五了,距离甲子之间已经过去五年了!” “六十五了啊……” 乾元帝身体靠向后面软枕,悠悠地道:“朕记得,你的侄子何康宁任凤州知府?前年你的孙儿没了之后,你们家好像就这么一个男丁了是吗?” 何家百年鼎盛,可近些年来却子嗣凋零。 直系儿孙死的死,只剩下何康宁这么一颗独苗苗。 何熙道:“回陛下的话,是就剩下康宁一个了,他在阮一鸣手底下干了十来年了,去年吏部核考他还拿了个全优,也算对得起陛下的关心,他那个知府的官当的还成还成。” “在知府任上待了十多年了啊……” 乾元帝语气悠长,太子立刻会意,“父皇,国子监另一位司业周大人大前年病逝,现在国子监的担子都在付大人和姚大人身上,儿臣记得何康宁何大人,也是饱学同进士,不如……” 国子监司业乃正四品。 凤州乃建雄都护府治下,大宴南北咽喉之地,官职比其他州府五品高了两个等级,也是正四品,何康宁若是从凤州调回京城,明面上看是平调,但实际上国子监这等帝国最高学府的副手,乃是朝廷稀缺官位,实则高升。 但凡国子监出去的学子,日后做官,见了何家人、何康宁少不得要称得一句老师。 满朝坐师。 国子监乃翘楚。 这是在拿洪河堤坝换他何家下一代男丁的前程,何熙心领神会立刻接台阶,“康宁为人老实,踏入官场从未敢得罪什么人,也是有些木讷,但胜在做事认真,他这个性子想来在国子监教书也能胜任!” “何卿既这样说,那边这样!” 乾元帝一锤定音。 直接把帘子那头的谢宁听得一愣一愣的。 凤州知府何康宁? 那个颠倒黑白,把人命当成借口来回忽悠的凤州知府何康宁,没经过任何考核,履历没有任何闪光,仅凭去年吏部一个评优,皇帝与太子三两句话,就能稳坐筹码台上,眨眼间成了洪河堤坝的最大受益者。 就这么稳妥的升官了? “洪河的堤坝先这样,郑大人,你方才说南疆打仗、安边还有兵部各项开支,朕记得去年的封折的时候,军饷钱粮不是都已经定了么?怎么还要银子?” 乾元帝到这个时候,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 郑先伟道:“陛下,边境兵马乃国之根本,去年封折之前的确敲定了几笔兵部钱粮,不过那都是兵器甲胄等,还有中兴兵马的军饷,都是去年的拖欠,今年要用的预算,去年年底老臣已经上了折子,您跟太子殿下已经看过也已经点了头,户部到这会却说没有钱了,兵部的钱一厘一毫都是正用,可不是盖个房子,修个宫殿。” “差一两,可能甲胄缺失,战场上大宴就损失个正在杀敌的兵士。” “少一个季度的军饷,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可能就吃不饱饭,丧命的士兵可能就拿不到抚恤,孤儿寡母无法生存,因此!”郑先伟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两个膝盖猛地砸到地上,普通一声,给一旁其他官员下了一跳,纷纷震惊地盯着这快没牙的老头子,“陛下,兵部的钱不能少啊!少一厘都不行啊!” 竟是这样的讨要! 谢宁骤然心惊。 果然下一刻,帘子那头传来乾元帝不耐烦的口气,“郑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地说跪就跪,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大伴!还不赶紧把郑大人给扶起来!” 其他朝臣见状立刻伸手要去扶郑先伟,郑先伟却一把甩开许赦之和赵小脚的手,悲怆地给乾元帝磕了个头,“陛下,臣难啊!大宴天下六十五万兵马,最近几年军饷处处拖欠,处处打仗,兵部催军饷的折子堆得比老臣的床头还高,求陛下体恤,今年兵部的几处花销,必然不能省下,还请陛下叫何大人给想想办法!” 叫何熙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 就工部一段河堤,他都要舍出老脸去求建雄阮一鸣。 南疆军饷数百万两银子、安边新来起来的军队少说也要百万两。 他这条六十五岁的老命,值这么多钱么? “陛下!” “户部实在没钱啊!” 一个老头子跪下,另一个老头子不甘其后,左右是小朝会,豁出脸皮,谁他娘的都别要了! 何熙一反方才自个侄子捡大便宜的嘴脸,扑通一声跪下,就差没报上乾元帝的大腿,期期艾艾地哭诉,“陛下臣难啊,大宴国库这把钥匙,臣拿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臣是为了大宴朝廷操碎了心,自先帝晚年户部就在寅吃卯粮,多少年都是如此,今年还去年的账。” “就连陛下您想要修紫宸殿,都要紧着朝廷各部开支先走账,先拿钱,郑大人口口声声,叫老臣想办法,老臣若是有办法可想,又怎么会叫陛下如此委屈?” “日子过程这样,都是臣的错!” “都是臣无能,可户部实在是拿不出一分钱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端水大师,乾元帝此时也端不稳了,他甚至有些恼怒,恼怒郑先伟,往年军饷不都是左拖拖右拖拖,最后不都是给了么,怎地今年就非要现给? 晚点给就不行么? 南疆打仗,南边都护府不也都收税了么? 仗又不是今年才开始打的,急的个什么! 第332章 朝廷一本烂账 户部尚书何熙语气一顿,“啊……这……” 乾元帝显然十分满意太子的建议,“好了河堤的事情就照着太子的意思办,何爱卿,你今年有六十了?” 中午的日头直直地照进来,映衬各位大宴天阶上的英才人物,听了乾元帝突然提起何熙的年纪,他抬起眼皮现实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兵部尚书杨健敛了眉眼端得一派老态龙钟。 而宰相高林甫则是一副淡然摸样。 每年开春都正是朝廷各处用钱的时候,每每到这个关卡何熙俨然成众矢之的,没办法谁叫他管着大宴天下的账,他这个管家拿不出钱呢! 何熙老态地哼了哼,“多谢陛下关心,还记着臣的岁数,老臣今年六十有五了,距离甲子之间已经过去五年了!” “六十五了啊……” 乾元帝身体靠向后面软枕,悠悠地道:“朕记得,你的侄子何康宁任凤州知府?前年你的孙儿没了之后,你们家好像就这么一个男丁了是吗?” 何家百年鼎盛,可近些年来却子嗣凋零。 直系儿孙死的死,只剩下何康宁这么一颗独苗苗。 何熙道:“回陛下的话,是就剩下康宁一个了,他在阮一鸣手底下干了十来年了,去年吏部核考他还拿了个全优,也算对得起陛下的关心,他那个知府的官当的还成还成。” “在知府任上待了十多年了啊……” 乾元帝语气悠长,太子立刻会意,“父皇,国子监另一位司业周大人大前年病逝,现在国子监的担子都在付大人和姚大人身上,儿臣记得何康宁何大人,也是饱学同进士,不如……” 国子监司业乃正四品。 凤州乃建雄都护府治下,大宴南北咽喉之地,官职比其他州府五品高了两个等级,也是正四品,何康宁若是从凤州调回京城,明面上看是平调,但实际上国子监这等帝国最高学府的副手,乃是朝廷稀缺官位,实则高升。 但凡国子监出去的学子,日后做官,见了何家人、何康宁少不得要称得一句老师。 满朝坐师。 国子监乃翘楚。 这是在拿洪河堤坝换他何家下一代男丁的前程,何熙心领神会立刻接台阶,“康宁为人老实,踏入官场从未敢得罪什么人,也是有些木讷,但胜在做事认真,他这个性子想来在国子监教书也能胜任!” “何卿既这样说,那边这样!” 乾元帝一锤定音。 直接把帘子那头的谢宁听得一愣一愣的。 凤州知府何康宁? 那个颠倒黑白,把人命当成借口来回忽悠的凤州知府何康宁,没经过任何考核,履历没有任何闪光,仅凭去年吏部一个评优,皇帝与太子三两句话,就能稳坐筹码台上,眨眼间成了洪河堤坝的最大受益者。 就这么稳妥的升官了? “洪河的堤坝先这样,郑大人,你方才说南疆打仗、安边还有兵部各项开支,朕记得去年的封折的时候,军饷钱粮不是都已经定了么?怎么还要银子?” 乾元帝到这个时候,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 郑先伟道:“陛下,边境兵马乃国之根本,去年封折之前的确敲定了几笔兵部钱粮,不过那都是兵器甲胄等,还有中兴兵马的军饷,都是去年的拖欠,今年要用的预算,去年年底老臣已经上了折子,您跟太子殿下已经看过也已经点了头,户部到这会却说没有钱了,兵部的钱一厘一毫都是正用,可不是盖个房子,修个宫殿。” “差一两,可能甲胄缺失,战场上大宴就损失个正在杀敌的兵士。” “少一个季度的军饷,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可能就吃不饱饭,丧命的士兵可能就拿不到抚恤,孤儿寡母无法生存,因此!”郑先伟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两个膝盖猛地砸到地上,普通一声,给一旁其他官员下了一跳,纷纷震惊地盯着这快没牙的老头子,“陛下,兵部的钱不能少啊!少一厘都不行啊!” 竟是这样的讨要! 谢宁骤然心惊。 果然下一刻,帘子那头传来乾元帝不耐烦的口气,“郑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地说跪就跪,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大伴!还不赶紧把郑大人给扶起来!” 其他朝臣见状立刻伸手要去扶郑先伟,郑先伟却一把甩开许赦之和赵小脚的手,悲怆地给乾元帝磕了个头,“陛下,臣难啊!大宴天下六十五万兵马,最近几年军饷处处拖欠,处处打仗,兵部催军饷的折子堆得比老臣的床头还高,求陛下体恤,今年兵部的几处花销,必然不能省下,还请陛下叫何大人给想想办法!” 叫何熙想办法? 他能想什么办法? 就工部一段河堤,他都要舍出老脸去求建雄阮一鸣。 南疆军饷数百万两银子、安边新来起来的军队少说也要百万两。 他这条六十五岁的老命,值这么多钱么? “陛下!” “户部实在没钱啊!” 一个老头子跪下,另一个老头子不甘其后,左右是小朝会,豁出脸皮,谁他娘的都别要了! 何熙一反方才自个侄子捡大便宜的嘴脸,扑通一声跪下,就差没报上乾元帝的大腿,期期艾艾地哭诉,“陛下臣难啊,大宴国库这把钥匙,臣拿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臣是为了大宴朝廷操碎了心,自先帝晚年户部就在寅吃卯粮,多少年都是如此,今年还去年的账。” “就连陛下您想要修紫宸殿,都要紧着朝廷各部开支先走账,先拿钱,郑大人口口声声,叫老臣想办法,老臣若是有办法可想,又怎么会叫陛下如此委屈?” “日子过程这样,都是臣的错!” “都是臣无能,可户部实在是拿不出一分钱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端水大师,乾元帝此时也端不稳了,他甚至有些恼怒,恼怒郑先伟,往年军饷不都是左拖拖右拖拖,最后不都是给了么,怎地今年就非要现给? 晚点给就不行么? 南疆打仗,南边都护府不也都收税了么? 仗又不是今年才开始打的,急的个什么! 第333章 朝廷到处用钱,打谢宁丝绸的主意 “陛下,户部实在没钱啊!” “皇上,边疆打仗银钱一日拖不得啊!” 两个肱骨老臣跟市井赖子一般各说各的无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得帘子晾一边谢宁目瞪口呆,泱泱大国,怎地朝中大事商量起来,跟大户人家过日子一样? 不、还不如大户人家过日子,有商有量的呢。 这他么,整个一个乱七八糟。 那个葫芦起来盖那个,完全没有系统章法,盖了葫起瓢寅吃卯粮,到处是窟窿,就他坐了这么一会功夫,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连大宴边境的军费都能讨价还价。 兵部尚书一把岁数,还得跟要小钱似得跪求军饷开支,这特么江山……还有好么? “二位大人别急!” 太子适时开口,“军饷必然要给,户部开源也势在必行,户部年年缺钱,父皇与我都十分忧心,紫宸殿的事去年已经敲定是一定要翻修的,至于钱……” 赵奕看了眼自个没啥能力的老爹,沉吟道:“父皇,西北宿川榷场已经开市快一年了,这一年的赋税收入抵得上西北八成的税收,这还是去年大部分世家与外邦交易后来上税才有的税额,若是今年榷场交易顺利,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紫宸殿和河堤,还有恭州百姓的各项建设都能有着落。” 太子见郑先伟着急说话,他立刻道:“当然额外增加的税款,必定要以兵部为先。” “可是那钱就不够了啊!” 工部尚书提出疑问。 “是不够!” 军费几百万两的窟窿,还有大宴其他地区需要的钱粮,总共加在一起都要快千万两,殿内朝廷想不出来这么大笔的窟窿不往第二年推,要怎么合理解决。 “但海上通商呢?”赵奕给了许赦之一个眼神,许赦之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折子规矩放到皇帝案头。 许赦之规矩道:“陛下,这是兵部索需开支明细,详细到了每项兵器的打造数目,还有兵士军饷的详细账目都在这里,兵部的钱的确是不能再拖了……” 乾元帝眼底发沉底看了一眼,自个这个妹夫。 都他娘的说没钱没钱了! 还拿一堆账目来做甚? 案头的折子乾元帝半点翻开的意思都没有,许赦之却道:“陛下,另一个折子是安阳去年经营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的账目,光是这两样公主府就进账二十多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 二十万两的数目,许赦之都是少说的。 坐在帘子那头的谢宁最是清楚。 虽然不知京城的零售价具体是多少,但就光他收到的货款都不止这个数目。 他差不多明白点,为什么会在这个朝廷算账,丢脸到极点的节骨眼把他弄来在这里旁听。 想必这里应该少不了,东宫太子殿下和哪位许驸马的手笔。 乾元帝一惊,“就丝绸还有那个什么砖。”他指了指地上的白玉瓷砖,“光这两样就能挣这么多钱?” “是,这还只是京城一个地方的收入。” 许赦之沉声道:“若是这两样东西以朝廷的名义售往各地,想必百万两数目应该不是难事,以季度为限应该也是能满足现在朝廷需要的各项开支。” 乾元帝被突如其来的银钱砸蒙了,他怀疑地道:“能么?” 再说,以朝廷的名义买东西? 那岂不是有失皇家风范? “若是全部满足定然不能!” 许赦之瞥了一眼帘子后面的人影,眼底晦暗地道:“可若是开通海上通商呢?之前几年臣了解过,上次海上通商不成是因为匪患和部分江州以及江南几个世家的阻拦。” 许赦之一句道破上次海上通商因何沉沙折戟。 “既然不是像在宿川这样直隶陛下的州府开设互市,那给江南州府让出一部分通商利润也不是不可以!”许赦之盯着数道朝臣不可置信的目光道:“江南水军每年军费都是第一个拨,这几年更是从无拖欠,再加上上次因为毁掉青苗,造成的民愤江南各地州府依然欠了朝廷的。” “若是连朝廷让出一部分通商利润,这要再不同意……” 许赦之儒雅俊逸的脸上露出煞气。 他说话期间,太子一言不发。 显然这两个人事先是通过气的,就是准备在小朝会账目牵扯一锅粥的时候,将江南通商抬到桌面上来。 乾元帝显然心动,他道:“上次海上通商都是因为生丝不够,后续跟不上没能成功,那这次可是要好好弄啊!” “是得好好准备!” 赵奕道:“提花丝绸儿还有白玉瓷砖,这两样东西儿臣事先了解过,它们并非产自江南,而是产自西北,并且背后的老板出货人父皇,您也熟悉。” 一直旁听的赵小脚衣袍地下大腿都要掐青了。 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这两样可都是他二侄儿,谢宁的啊! 现在朝廷通商,可别是一分不给直接抢走! 光是一个安阳公主府就何等势大。 更何况这次通商事件,背后还站着个太子爷! 可下一刻,太子却道:“这两样生意都是出自西北博武爵李家,儿臣事先跟姑父了解过,提花丝绸经过纺车改良,产量跟江南生产普通丝绸是一个速度,三天一匹,普通的丝绸李家的生产速度也比江南快上许多,一天一匹!” “一天一匹?” 这下不光乾元帝,就连一直沉默隔岸观火的宰相高林甫都不禁侧目看过来。 “是一天一匹。”赵奕淡笑了下说:“之前碍于江南织造江南通商,生产和销售都在同一个地方进行,才让人卡了喉咙……” 西北榷场光是半年就给朝廷上缴了几十万两银子。 那还是只是卖给胡人塞外那些没什么钱的蛮人。 提花丝绸刚出来的时候,就连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不少闹到皇帝头上,央求着皇帝本人给多弄些,乾元帝了解过提花丝绸的价格,普通的一匹都要三百两银子,若是花纹样式不同,佐以金丝银线几百两根本挡不住。 更不要说那个京城最近风靡的白玉瓷砖。 那可是一间屋子铺下来都万两银子挡不住的金贵东西。 若是这两样东西能成功卖到海外,那朝廷的各项开支可不就迎刃而解……届时会有多少大量的银子会源源不断涌入朝廷。 第333章 朝廷到处用钱,打谢宁丝绸的主意 “陛下,户部实在没钱啊!” “皇上,边疆打仗银钱一日拖不得啊!” 两个肱骨老臣跟市井赖子一般各说各的无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得帘子晾一边谢宁目瞪口呆,泱泱大国,怎地朝中大事商量起来,跟大户人家过日子一样? 不、还不如大户人家过日子,有商有量的呢。 这他么,整个一个乱七八糟。 那个葫芦起来盖那个,完全没有系统章法,盖了葫起瓢寅吃卯粮,到处是窟窿,就他坐了这么一会功夫,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连大宴边境的军费都能讨价还价。 兵部尚书一把岁数,还得跟要小钱似得跪求军饷开支,这特么江山……还有好么? “二位大人别急!” 太子适时开口,“军饷必然要给,户部开源也势在必行,户部年年缺钱,父皇与我都十分忧心,紫宸殿的事去年已经敲定是一定要翻修的,至于钱……” 赵奕看了眼自个没啥能力的老爹,沉吟道:“父皇,西北宿川榷场已经开市快一年了,这一年的赋税收入抵得上西北八成的税收,这还是去年大部分世家与外邦交易后来上税才有的税额,若是今年榷场交易顺利,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紫宸殿和河堤,还有恭州百姓的各项建设都能有着落。” 太子见郑先伟着急说话,他立刻道:“当然额外增加的税款,必定要以兵部为先。” “可是那钱就不够了啊!” 工部尚书提出疑问。 “是不够!” 军费几百万两的窟窿,还有大宴其他地区需要的钱粮,总共加在一起都要快千万两,殿内朝廷想不出来这么大笔的窟窿不往第二年推,要怎么合理解决。 “但海上通商呢?”赵奕给了许赦之一个眼神,许赦之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折子规矩放到皇帝案头。 许赦之规矩道:“陛下,这是兵部索需开支明细,详细到了每项兵器的打造数目,还有兵士军饷的详细账目都在这里,兵部的钱的确是不能再拖了……” 乾元帝眼底发沉底看了一眼,自个这个妹夫。 都他娘的说没钱没钱了! 还拿一堆账目来做甚? 案头的折子乾元帝半点翻开的意思都没有,许赦之却道:“陛下,另一个折子是安阳去年经营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的账目,光是这两样公主府就进账二十多万两银子。” “这么多钱?” 二十万两的数目,许赦之都是少说的。 坐在帘子那头的谢宁最是清楚。 虽然不知京城的零售价具体是多少,但就光他收到的货款都不止这个数目。 他差不多明白点,为什么会在这个朝廷算账,丢脸到极点的节骨眼把他弄来在这里旁听。 想必这里应该少不了,东宫太子殿下和哪位许驸马的手笔。 乾元帝一惊,“就丝绸还有那个什么砖。”他指了指地上的白玉瓷砖,“光这两样就能挣这么多钱?” “是,这还只是京城一个地方的收入。” 许赦之沉声道:“若是这两样东西以朝廷的名义售往各地,想必百万两数目应该不是难事,以季度为限应该也是能满足现在朝廷需要的各项开支。” 乾元帝被突如其来的银钱砸蒙了,他怀疑地道:“能么?” 再说,以朝廷的名义买东西? 那岂不是有失皇家风范? “若是全部满足定然不能!” 许赦之瞥了一眼帘子后面的人影,眼底晦暗地道:“可若是开通海上通商呢?之前几年臣了解过,上次海上通商不成是因为匪患和部分江州以及江南几个世家的阻拦。” 许赦之一句道破上次海上通商因何沉沙折戟。 “既然不是像在宿川这样直隶陛下的州府开设互市,那给江南州府让出一部分通商利润也不是不可以!”许赦之盯着数道朝臣不可置信的目光道:“江南水军每年军费都是第一个拨,这几年更是从无拖欠,再加上上次因为毁掉青苗,造成的民愤江南各地州府依然欠了朝廷的。” “若是连朝廷让出一部分通商利润,这要再不同意……” 许赦之儒雅俊逸的脸上露出煞气。 他说话期间,太子一言不发。 显然这两个人事先是通过气的,就是准备在小朝会账目牵扯一锅粥的时候,将江南通商抬到桌面上来。 乾元帝显然心动,他道:“上次海上通商都是因为生丝不够,后续跟不上没能成功,那这次可是要好好弄啊!” “是得好好准备!” 赵奕道:“提花丝绸儿还有白玉瓷砖,这两样东西儿臣事先了解过,它们并非产自江南,而是产自西北,并且背后的老板出货人父皇,您也熟悉。” 一直旁听的赵小脚衣袍地下大腿都要掐青了。 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这两样可都是他二侄儿,谢宁的啊! 现在朝廷通商,可别是一分不给直接抢走! 光是一个安阳公主府就何等势大。 更何况这次通商事件,背后还站着个太子爷! 可下一刻,太子却道:“这两样生意都是出自西北博武爵李家,儿臣事先跟姑父了解过,提花丝绸经过纺车改良,产量跟江南生产普通丝绸是一个速度,三天一匹,普通的丝绸李家的生产速度也比江南快上许多,一天一匹!” “一天一匹?” 这下不光乾元帝,就连一直沉默隔岸观火的宰相高林甫都不禁侧目看过来。 “是一天一匹。”赵奕淡笑了下说:“之前碍于江南织造江南通商,生产和销售都在同一个地方进行,才让人卡了喉咙……” 西北榷场光是半年就给朝廷上缴了几十万两银子。 那还是只是卖给胡人塞外那些没什么钱的蛮人。 提花丝绸刚出来的时候,就连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不少闹到皇帝头上,央求着皇帝本人给多弄些,乾元帝了解过提花丝绸的价格,普通的一匹都要三百两银子,若是花纹样式不同,佐以金丝银线几百两根本挡不住。 更不要说那个京城最近风靡的白玉瓷砖。 那可是一间屋子铺下来都万两银子挡不住的金贵东西。 若是这两样东西能成功卖到海外,那朝廷的各项开支可不就迎刃而解……届时会有多少大量的银子会源源不断涌入朝廷。 第334章 太子殿下,扮猪吃老虎? 届时大宴朝廷再不必为了银子发愁。 他乾元帝天地共主,也再不会因为想修个紫宸殿而畏畏缩缩,排在各项朝廷事项之后,委委屈屈地当这个明君圣主。 “太子,赦之。” 赵奕和许赦之的描绘之下,乾元帝已然入戏开始畅想,“既如你们所说,这两样东西可以解朝廷燃眉之急,通商的事牵扯太深,可别忘了几年前的先例,通商这事上朕不想再听见失败二字!” 赵奕恭敬地点头,“父皇说的是!” “比起通商,朕觉得将这两样东西销往全国倒是简单易行。”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乾元帝再是草包也能分得清什么容易些,“可这样……大宴的几个皇商……” “!!” 瓷砖和丝绸可是他跟谢宁的买卖! 赵小脚登时心里大惊。 下一刻,赵奕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明白父皇的顾虑,方才儿臣也提到过,这两样东西产出的商人并非旁人,而是随太祖立下开国功勋的博武爵李家,李家世代忠心,到了这一代更是,李武将军跟廖大人镇守西北,他家里的产业都是他夫人鄢氏在打理,这两样东西也同样都是她夫人的手笔。” “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这般厉害?” 谢宁静静地听着皇帝、太子与各位朝臣商议国家大事。 企图从两件看似微不足道的物件,扭转困顿局面。 鄢玉蓉的出色显然出乎皇帝意外,乾元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试探地道:“那直接把这两样划归朝廷可不可行?” “那样可能不妥。”歹竹出好笋,太子的脑袋比他皇帝老爹拉下来都能重二斤,赵奕不疾不徐地道:“李家乃开国重臣,虽然这些年没什么太大的建树,但总归一片赤诚,直接划归朝廷李家必然不会有怨言,但既是销出便是生意,便是买卖,父皇,依照儿臣的建议,这两样仍旧让李家夫人鄢氏经营,一来李家朝廷信得过。” “二来……” 图穷匕见,绕了这么一大圈,赵奕似乎露出了真正意图,“二来,西北与安边互为臂膀,将这两个生意安放在西北廖大人的治下,与宿川榷场便宜,安边还能以榷场为根本商路向外拓展,拓展到吐蕃等地……” 乾元帝仍在太子的弯弯绕绕里回不过神来。 高林甫目光倏地看向一直看似稳重,圆滑的太子。 西北、安边,再然后便是护卫大宴中州的中兴兵马。 果然,高林甫眉头狠跳一下之后,便听太子悠悠地道:“中兴兵马尽在父皇掌握,丝绸瓷砖由西北出发途径中州,虽然路途遥远,但有中州兵马护送,这样一来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中州三十万大宴精锐,也可以由此打开口子。 让太子赵奕有机会渗透。 “既是互市那产量该如何保证呢?”高林甫一开口便往七寸上掐,“太子殿下容老臣提醒,上一次海上通商会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丝供应与口粮地的冲突,老臣虽然不知白玉瓷砖这么个值钱的东西是如何生产的,但光是丝绸生丝一样不解决,通商恐怕很难进行啊!” 谢宁一直静静听着帘子那头的对弈。 他心想,宰相高林甫恐怕故意由此一问。 太子殿下敢提出这么大的事项,也必然有所准备,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就看宰相和太子殿下屁股能不能坐到一个板凳上去。 这位太子殿下的声音谢宁总感觉十分熟悉。 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果然,下一秒就听太子悠悠道:“生丝自然是重中之重,大宴生产丝绸向来以南方为主,北方所产柞蚕品质不如南方,虽然生丝品质有差,但丝绸也有高低贵贱,南方产的丝绸高价卖,北方产的丝绸那便便宜些卖,生产耗时差不多,南北运输有差,其实利润差不多。” “太子殿下,老臣明白您的意思,但生丝的问题不还是没有解决?” 许赦之目光炯然地掠了一眼高林甫。 两手揣在袖子里,眉目淡然,似乎并不着急老狐狸有此一问。 赵奕道:“那必然是有解决的办法,父皇,去年儿臣去了一趟西北,对白城宿川府衙灾民回流的法子很是感兴趣,不如此次拿来一用。” 三年前西北旱灾举国皆知。 赤地千里,并非虚言。 乾元帝眼眸一亮,“什么法子?” 赵奕将事先准备的折子递了上去,许赦之也给诸位大人拿了当初宿川白城两个府衙的告示誊抄。 一目十行,只是看了几眼,高林甫就瞳仁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目光难以言表,像是震惊、意外,又像是万分诧异太子殿下竟然会如此冒进。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与群臣站在一起,一直未曾吭声的帝师付博先,拧眉双目灼灼地道:“您的意思是效仿白城宿川先例,叫普通百姓开垦荒地用作口粮地,口粮地用来种植桑苗养蚕产生丝?” “正是!” 太子殿下灿然一笑,眉宇间俱是意气风发,“老师说的没错,正是让普通百姓开垦无主荒地用作口粮地,所开垦的荒地持续耕种三年内减免赋税,五年后耕地归开垦农户所有。” “同时各地都护府不得横加阻拦,必须大力扶持生丝种植,每个州府下达任务,以季度为节点所完成生丝数量纳入吏部评选……”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纸上谈兵。 若说刚得知太子要按照,宿川白城灾民回流的法子改换成生丝耕种,高林甫心里还猛地跳动了下。 但太子一番话下来。 他不禁冷笑。 以小谋大,不断蚕食?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但都以为党派世家都是傻的么? 看不清他的真正意图? 帘子另一头,谢宁听完了太子的计划,脑袋轰地一声,他虽然没接触过这位太子殿下,但听声音像是个稳重的主,怎地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通商计划,就要明晃晃地去试探世家。 要去摸党派世家的低。 还是说这位看似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其实另有所图,方才提过的中州兵马才是他真正剑锋所指? 许赦之一直敛着眉眼。 太子的通商大计,许赦之看似参与,实际他当初将这个计划经过,詹事府谋士之口供到太子跟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西北、安边、中州兵马,这三样没有一样当了三十年太子的赵奕不动心。 更何况还有一个足以令皇帝和太子都无法抵御诱惑的互市通商。 许赦之悠悠抬眸。 视线隔着数米与帘子之后的人相撞。 他们杨家俊上下三万余人,三万条冤魂没有一日不在他的耳边哭嚎。 生当戍边,死亦守土。 杨家军三万人不能白死。 他就是要这天下混成一团,他就是要彻底拿住大宴命脉,要让乾元帝有生之年不得不低头,昭告九州天下黎民,是他错了,是他乾元帝昏庸无道至使三万英魂背负千古骂名! 他要让乾元帝活着认错! “这……无主荒地纳归百姓所有,世家们恐怕不会答应……” 乾元帝还没老糊涂,自然分得清这里头的轻重。 与其日子艰难,他更不愿意跟大宴各地老牌世家杠上。 或者说,他根本没底气得罪世家党派。 “会答应的!” 赵奕信心满满地道:“只要开垦荒地经过世家同意,儿臣想他们会答应的。” 谢宁眼皮倏然一跳。 这位太子殿下什么意思? 先是说让百姓开垦皇帝环节口粮压力,将口粮田用于种植桑苗,这又说经过世家同意? 他到底站的那头? 可转念,谢宁就明白了这位狡猾的太子殿下所想。以西北民间为例,卢家薛家等世家倒台之前,西北几乎找不出一块无主荒田,普通百姓死了想要埋葬进祖坟都要到地契所在世家,给管家口头送礼,才能死得所归。 大宴其他地方更是,但凡日月所照,皆为世家土地。 这个法子看似让百姓和朝廷喘口气,实际上在没更强有力的措施出台之前,基本就是在给世家送菜,让他们更加强大,赋予他们更多土地和奴役百姓的机会。 “这倒是个好办法……” 乾元帝竟然这样说。 谢宁在帘子那头静静地听着。 刹那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很轻地就那么碎了。 “都说了一上午了!” 大朝会天蒙蒙亮就上朝,这会几近正午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打了个哈欠说道:“皇儿,陪朕下去休息会,待会再继续。” 皇上必然是跟太子殿下私下商量去了。 数位朝臣心底同时暗想。、 拿事儿的爷俩都去歇着了,剩下一帮站了半天的老头子们,各自松了一口气,被赵小脚安排出了紫宸殿去外面的矮房休息,顷刻间紫宸殿内就剩下谢宁一人,似乎压根没人发现角落里有个他在。 “饿了没?” 赵小脚提了个食盒放到谢宁跟前,“我叫人偷偷拿来的,你快点吃,也别吃太多,陛下回来之前你没地方小解。” “我不饿。” 谢宁摇了摇头,冲着关心自己的老太监笑了下。 许赦之这时走了过来,两指敲了敲桌面,赵小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担忧地留在谢宁身上然后退下。 “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许驸马问的这样直接,谢宁压根摸不准他脉。 “互市通商和生丝占地,这两样都涉及到东北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许赦之抬脚勾了把椅子过来,在谢宁对面坐下,审视的目光差不多没把谢宁骨头给扫出来。 “没什么想法,我只是奉陛下的命在这里等候召见。”谁知道这姓许的是不是好鸟,多说多错,不说不错,装傻最上乘,谢宁道:“距离太远,晚生听不太真切,真的给不出什么想法。” “给不出?” 许赦之桃花眼潋滟一笑,风情忒是勾人。 不亏是在公主塌上风生水起,睡出一片仕途坦荡的男人。 果然姿色不一般。 “跟我你就不必藏着掖着了,陛下今日叫你来,太子殿下这个时辰这个节骨眼把你安排进殿,可不是想听你一句没想法。”许赦之语气轻飘地道:“堂堂西北第一才子,不能是个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的绣花枕头。” “那依许驸马的意思,我该如何呢?” 谢宁不懂许赦之图谋为何。 许赦之是在高识檐手底下救过自己的命。 但他此刻却来试探自己一个毫无干系举人的口风? 未免太闲了些。 “你该……” 该趁此机会,攀附皇权,以图日后仕途光明,该趁这次机会,在陛下和各位高官大臣跟前得脸,该巴结巴结,该结交结交,此后青云直上,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人都鄙夷的西北乡下泥腿子谢宁。 许赦之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他轻哼一声,“我倒是小瞧你了,若你能沉得住气,且在等等……” “等什么?” 谢宁轻嗤一声。 不管是眼高于顶鼻孔看人的高识檐,还是这位看似拉拢实则说话云里雾里,每一句都让人猜的驸马许赦之,他都不想招惹,他算是看出来了,满朝文武,文为鹤,武麒麟。 皆是禽兽。 没一个好鸟。 “不等什么,看你这样子也不需我多操心。”许赦之起身片叶不留,转身就走。 “神经病!” 谢宁暗骂了一声。 赵小脚拿来的食盒里头装的还是糕点。 他吃了两口顿觉索然无味。 闭目养神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殿内又开始进人,这次好像没了太子殿下在,依旧是皇帝领着一群老臣,好像是在算账? 天不亮就在宫里候着。 坐在犄角旮旯没一个人说话,也没片页书,谢宁早都困的东倒西歪。 户部尚书何熙道:“提花丝绸市价三百两银子一批,安阳公主府给出的成本价一百八十两一匹,白玉瓷砖三十两一块,市价五十两一块,若是想要三个月内在大宴境内销量利润够抵消南方军费,得需要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匹提花丝绸……金银丝提花丝绸的产量现在不好估算,姑且先按照普通丝绸来,要想三个月内供应出如此多的提花丝绸,需得需要生丝……” “生丝……生丝二斤。” “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匹提花丝绸则需要生丝,三万七千七百七十七斤生丝,产出这么多生丝得要江南……去年付老编纂四时纂要,江南一亩地的桑田培育出来的蚕能产五斤到六斤生丝,如此就需要七千五百五十亩地,少说要八千地的上好田地来耕种桑苗。” “这可是将近两个大县的耕地,陛下这事儿不好办啊……” 第334章 太子殿下,扮猪吃老虎? 届时大宴朝廷再不必为了银子发愁。 他乾元帝天地共主,也再不会因为想修个紫宸殿而畏畏缩缩,排在各项朝廷事项之后,委委屈屈地当这个明君圣主。 “太子,赦之。” 赵奕和许赦之的描绘之下,乾元帝已然入戏开始畅想,“既如你们所说,这两样东西可以解朝廷燃眉之急,通商的事牵扯太深,可别忘了几年前的先例,通商这事上朕不想再听见失败二字!” 赵奕恭敬地点头,“父皇说的是!” “比起通商,朕觉得将这两样东西销往全国倒是简单易行。”好歹也是当了几十年皇帝,乾元帝再是草包也能分得清什么容易些,“可这样……大宴的几个皇商……” “!!” 瓷砖和丝绸可是他跟谢宁的买卖! 赵小脚登时心里大惊。 下一刻,赵奕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明白父皇的顾虑,方才儿臣也提到过,这两样东西产出的商人并非旁人,而是随太祖立下开国功勋的博武爵李家,李家世代忠心,到了这一代更是,李武将军跟廖大人镇守西北,他家里的产业都是他夫人鄢氏在打理,这两样东西也同样都是她夫人的手笔。” “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这般厉害?” 谢宁静静地听着皇帝、太子与各位朝臣商议国家大事。 企图从两件看似微不足道的物件,扭转困顿局面。 鄢玉蓉的出色显然出乎皇帝意外,乾元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试探地道:“那直接把这两样划归朝廷可不可行?” “那样可能不妥。”歹竹出好笋,太子的脑袋比他皇帝老爹拉下来都能重二斤,赵奕不疾不徐地道:“李家乃开国重臣,虽然这些年没什么太大的建树,但总归一片赤诚,直接划归朝廷李家必然不会有怨言,但既是销出便是生意,便是买卖,父皇,依照儿臣的建议,这两样仍旧让李家夫人鄢氏经营,一来李家朝廷信得过。” “二来……” 图穷匕见,绕了这么一大圈,赵奕似乎露出了真正意图,“二来,西北与安边互为臂膀,将这两个生意安放在西北廖大人的治下,与宿川榷场便宜,安边还能以榷场为根本商路向外拓展,拓展到吐蕃等地……” 乾元帝仍在太子的弯弯绕绕里回不过神来。 高林甫目光倏地看向一直看似稳重,圆滑的太子。 西北、安边,再然后便是护卫大宴中州的中兴兵马。 果然,高林甫眉头狠跳一下之后,便听太子悠悠地道:“中兴兵马尽在父皇掌握,丝绸瓷砖由西北出发途径中州,虽然路途遥远,但有中州兵马护送,这样一来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中州三十万大宴精锐,也可以由此打开口子。 让太子赵奕有机会渗透。 “既是互市那产量该如何保证呢?”高林甫一开口便往七寸上掐,“太子殿下容老臣提醒,上一次海上通商会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丝供应与口粮地的冲突,老臣虽然不知白玉瓷砖这么个值钱的东西是如何生产的,但光是丝绸生丝一样不解决,通商恐怕很难进行啊!” 谢宁一直静静听着帘子那头的对弈。 他心想,宰相高林甫恐怕故意由此一问。 太子殿下敢提出这么大的事项,也必然有所准备,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就看宰相和太子殿下屁股能不能坐到一个板凳上去。 这位太子殿下的声音谢宁总感觉十分熟悉。 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果然,下一秒就听太子悠悠道:“生丝自然是重中之重,大宴生产丝绸向来以南方为主,北方所产柞蚕品质不如南方,虽然生丝品质有差,但丝绸也有高低贵贱,南方产的丝绸高价卖,北方产的丝绸那便便宜些卖,生产耗时差不多,南北运输有差,其实利润差不多。” “太子殿下,老臣明白您的意思,但生丝的问题不还是没有解决?” 许赦之目光炯然地掠了一眼高林甫。 两手揣在袖子里,眉目淡然,似乎并不着急老狐狸有此一问。 赵奕道:“那必然是有解决的办法,父皇,去年儿臣去了一趟西北,对白城宿川府衙灾民回流的法子很是感兴趣,不如此次拿来一用。” 三年前西北旱灾举国皆知。 赤地千里,并非虚言。 乾元帝眼眸一亮,“什么法子?” 赵奕将事先准备的折子递了上去,许赦之也给诸位大人拿了当初宿川白城两个府衙的告示誊抄。 一目十行,只是看了几眼,高林甫就瞳仁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目光难以言表,像是震惊、意外,又像是万分诧异太子殿下竟然会如此冒进。 “殿下您的意思是……” 与群臣站在一起,一直未曾吭声的帝师付博先,拧眉双目灼灼地道:“您的意思是效仿白城宿川先例,叫普通百姓开垦荒地用作口粮地,口粮地用来种植桑苗养蚕产生丝?” “正是!” 太子殿下灿然一笑,眉宇间俱是意气风发,“老师说的没错,正是让普通百姓开垦无主荒地用作口粮地,所开垦的荒地持续耕种三年内减免赋税,五年后耕地归开垦农户所有。” “同时各地都护府不得横加阻拦,必须大力扶持生丝种植,每个州府下达任务,以季度为节点所完成生丝数量纳入吏部评选……”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纸上谈兵。 若说刚得知太子要按照,宿川白城灾民回流的法子改换成生丝耕种,高林甫心里还猛地跳动了下。 但太子一番话下来。 他不禁冷笑。 以小谋大,不断蚕食?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但都以为党派世家都是傻的么? 看不清他的真正意图? 帘子另一头,谢宁听完了太子的计划,脑袋轰地一声,他虽然没接触过这位太子殿下,但听声音像是个稳重的主,怎地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通商计划,就要明晃晃地去试探世家。 要去摸党派世家的低。 还是说这位看似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其实另有所图,方才提过的中州兵马才是他真正剑锋所指? 许赦之一直敛着眉眼。 太子的通商大计,许赦之看似参与,实际他当初将这个计划经过,詹事府谋士之口供到太子跟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西北、安边、中州兵马,这三样没有一样当了三十年太子的赵奕不动心。 更何况还有一个足以令皇帝和太子都无法抵御诱惑的互市通商。 许赦之悠悠抬眸。 视线隔着数米与帘子之后的人相撞。 他们杨家俊上下三万余人,三万条冤魂没有一日不在他的耳边哭嚎。 生当戍边,死亦守土。 杨家军三万人不能白死。 他就是要这天下混成一团,他就是要彻底拿住大宴命脉,要让乾元帝有生之年不得不低头,昭告九州天下黎民,是他错了,是他乾元帝昏庸无道至使三万英魂背负千古骂名! 他要让乾元帝活着认错! “这……无主荒地纳归百姓所有,世家们恐怕不会答应……” 乾元帝还没老糊涂,自然分得清这里头的轻重。 与其日子艰难,他更不愿意跟大宴各地老牌世家杠上。 或者说,他根本没底气得罪世家党派。 “会答应的!” 赵奕信心满满地道:“只要开垦荒地经过世家同意,儿臣想他们会答应的。” 谢宁眼皮倏然一跳。 这位太子殿下什么意思? 先是说让百姓开垦皇帝环节口粮压力,将口粮田用于种植桑苗,这又说经过世家同意? 他到底站的那头? 可转念,谢宁就明白了这位狡猾的太子殿下所想。以西北民间为例,卢家薛家等世家倒台之前,西北几乎找不出一块无主荒田,普通百姓死了想要埋葬进祖坟都要到地契所在世家,给管家口头送礼,才能死得所归。 大宴其他地方更是,但凡日月所照,皆为世家土地。 这个法子看似让百姓和朝廷喘口气,实际上在没更强有力的措施出台之前,基本就是在给世家送菜,让他们更加强大,赋予他们更多土地和奴役百姓的机会。 “这倒是个好办法……” 乾元帝竟然这样说。 谢宁在帘子那头静静地听着。 刹那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很轻地就那么碎了。 “都说了一上午了!” 大朝会天蒙蒙亮就上朝,这会几近正午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打了个哈欠说道:“皇儿,陪朕下去休息会,待会再继续。” 皇上必然是跟太子殿下私下商量去了。 数位朝臣心底同时暗想。、 拿事儿的爷俩都去歇着了,剩下一帮站了半天的老头子们,各自松了一口气,被赵小脚安排出了紫宸殿去外面的矮房休息,顷刻间紫宸殿内就剩下谢宁一人,似乎压根没人发现角落里有个他在。 “饿了没?” 赵小脚提了个食盒放到谢宁跟前,“我叫人偷偷拿来的,你快点吃,也别吃太多,陛下回来之前你没地方小解。” “我不饿。” 谢宁摇了摇头,冲着关心自己的老太监笑了下。 许赦之这时走了过来,两指敲了敲桌面,赵小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担忧地留在谢宁身上然后退下。 “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许驸马问的这样直接,谢宁压根摸不准他脉。 “互市通商和生丝占地,这两样都涉及到东北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许赦之抬脚勾了把椅子过来,在谢宁对面坐下,审视的目光差不多没把谢宁骨头给扫出来。 “没什么想法,我只是奉陛下的命在这里等候召见。”谁知道这姓许的是不是好鸟,多说多错,不说不错,装傻最上乘,谢宁道:“距离太远,晚生听不太真切,真的给不出什么想法。” “给不出?” 许赦之桃花眼潋滟一笑,风情忒是勾人。 不亏是在公主塌上风生水起,睡出一片仕途坦荡的男人。 果然姿色不一般。 “跟我你就不必藏着掖着了,陛下今日叫你来,太子殿下这个时辰这个节骨眼把你安排进殿,可不是想听你一句没想法。”许赦之语气轻飘地道:“堂堂西北第一才子,不能是个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的绣花枕头。” “那依许驸马的意思,我该如何呢?” 谢宁不懂许赦之图谋为何。 许赦之是在高识檐手底下救过自己的命。 但他此刻却来试探自己一个毫无干系举人的口风? 未免太闲了些。 “你该……” 该趁此机会,攀附皇权,以图日后仕途光明,该趁这次机会,在陛下和各位高官大臣跟前得脸,该巴结巴结,该结交结交,此后青云直上,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人都鄙夷的西北乡下泥腿子谢宁。 许赦之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他轻哼一声,“我倒是小瞧你了,若你能沉得住气,且在等等……” “等什么?” 谢宁轻嗤一声。 不管是眼高于顶鼻孔看人的高识檐,还是这位看似拉拢实则说话云里雾里,每一句都让人猜的驸马许赦之,他都不想招惹,他算是看出来了,满朝文武,文为鹤,武麒麟。 皆是禽兽。 没一个好鸟。 “不等什么,看你这样子也不需我多操心。”许赦之起身片叶不留,转身就走。 “神经病!” 谢宁暗骂了一声。 赵小脚拿来的食盒里头装的还是糕点。 他吃了两口顿觉索然无味。 闭目养神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殿内又开始进人,这次好像没了太子殿下在,依旧是皇帝领着一群老臣,好像是在算账? 天不亮就在宫里候着。 坐在犄角旮旯没一个人说话,也没片页书,谢宁早都困的东倒西歪。 户部尚书何熙道:“提花丝绸市价三百两银子一批,安阳公主府给出的成本价一百八十两一匹,白玉瓷砖三十两一块,市价五十两一块,若是想要三个月内在大宴境内销量利润够抵消南方军费,得需要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匹提花丝绸……金银丝提花丝绸的产量现在不好估算,姑且先按照普通丝绸来,要想三个月内供应出如此多的提花丝绸,需得需要生丝……” “生丝……生丝二斤。” “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匹提花丝绸则需要生丝,三万七千七百七十七斤生丝,产出这么多生丝得要江南……去年付老编纂四时纂要,江南一亩地的桑田培育出来的蚕能产五斤到六斤生丝,如此就需要七千五百五十亩地,少说要八千地的上好田地来耕种桑苗。” “这可是将近两个大县的耕地,陛下这事儿不好办啊……” 第335章 乾元帝:你就是谢宁? 大宴县城按人口分为大县小县,大县人口四千到六千左右,三千以及三千以下人口为小县或中县,何熙给出的土地数量并非普通大县全部的农耕土地,到这里昏昏欲睡的谢宁都听出来了。 泱泱大宴,一个县的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不在百姓的手中。 就跟胡人嫉妒中原人一样。 那些产量高,水质充沛的土地从来都不是普通百姓所有。 即便这样,朝廷缺钱的时候仍要在普通百姓身上下功夫。 “三万七千七百七十斤生丝……” 乾元帝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 “这还是只是南疆所需军费需要折合的生丝数量……” “不对……少了两千一百斤生丝……” 何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过于安静的殿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何熙并没在意继续道:“按照目前安阳公主府提供的去年今年季度提花丝绸销量,年前年后乃是丝绸需求旺季,安阳公主府一共卖了三千匹提花丝绸,一共是九十万两银子,按照安阳公主府给的每匹一百八十两的成本,利润为三十六万两,许驸马说公主府一共净利润是二十万两银子,那除却运输经营成本利润确实是二十万两上下。” “不对……是十八万两……” 迷迷糊糊是声音再次响起。 这下不光何熙话音止住,就连乾元帝和其他朝臣都表情倏然僵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暗红帘子后面。 乾元帝恍然大悟,他好像今天叫了个……叫了个举人过来,是什么人来着? 对了! 是把他比作天神。 擅长写青词的谢宁! “是何人出言无状!!” 何熙怒斥了一句之后,好半晌没人应声,他看了一眼乾元帝的脸色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好像是……有些愉悦? 其他朝臣也纷纷狐疑。 好端端的算账,怎么还有人突然出声质疑? 殿内这会可就他们几个在议事,方才可没有旁人多嘴。 紫宸殿闹鬼了不成? 何熙继续道:“京城白玉瓷砖的售价为一块五十两,成本为三十五两,光是去年头年安阳公主府就承接了京城七个宅邸的瓷砖翻修,光这一样就产生十万两的利润,这还不算京城大户的一些零散销量……” “是十万零五千两……” 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 何熙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刚要张口厉斥,就见乾元帝和颜悦色地温声道:“为什么是十万零五千两,不是十万两?” 就听帘子后头的人悠悠道:“白玉瓷砖成本三十五两,售卖价五十两一块,按照毛利十万两计算大约铺了将近……六千二百六十尺,用掉白玉瓷砖七百块,囊括损耗大概超过七百五十块左右,毛利应该是十万一千一百五十两。” “损耗?” 何熙可没从许赦之给的账上看到损耗二字。 户部的账是天下的账,一毫一厘谬之千里。 他当了二十年的户部尚书,还从未有人敢当面质疑他,质疑他算账的能力。 “户部经算天下的账目也敢胡乱插言!”何熙不悦都写在了脸上,他觑了一眼乾元帝强压怒火道:“既然阁下这般能耐躲在帘子后头问畏畏缩缩算什么,不如这户部的账由你来算!” 谢宁本来困的迷迷糊糊。 第一句话确实是他无心之言。 人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总能做出非同一般的事。 但不包括数学题。 当然数学题也难不住现代医学博士。 更难不住穿越而来的谢宁。 谢宁站在帘子那头恭恭敬敬给乾元帝行了个礼,语气谦卑地道:“尚书大人莫要怪罪,晚生乃是无心之言,坐在此处无心听得国家大事,也是奉陛下的命令,陛下、诸位大人,实话讲草民已经在紫宸殿里坐了半天了!” “若是再不发出点动静,恐怕就要这里过夜了!” 他这话说的俏皮,又不失恭敬,当下几个大臣面容了然。 原来是陛下叫来旁听的。 上午小朝会,人家就坐了一上午冷板凳,户部核算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两样账目,指不定得什么时辰呢,怪不得帘子后头的人坐不住,这般商讨下来根本没个时辰,这般坐着一直等,搁谁谁也是坐不住。 “噗……” 许赦之第一个轻笑出声。 他一笑,紫宸殿内沉闷的气氛顿时变得放松。 其他大臣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人还没见到,乾元帝顿时就对这西北解元的不卑不亢的性子,弄得龙心大悦,他道:“是朕把你给忘了,既然都听了一上午,那谢举人你就过来也听听朝臣都是怎么议事的,也算提前攒攒经验。” “得陛下的令!” 谢宁自己过来还不算,竟然还把椅子给拖了过来,动作略显滑稽间露出少年人腼腆的笑,就这么一笑,可让乾元帝还有一堆朝臣下一了一大跳。 这少年人长的倒是不错。 就是这脸…… “你……你这是叫谁给打了吗?” 乾元帝脱口而出之后,其他朝臣立刻反应过来,最近京城闹的得沸沸扬扬户部员外郎的儿子跟西北学子之间的群架。 乾元帝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他噗嗤笑出声,“这怎么还打成这样了!” 放下椅子谢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笑了两声,“都是无所谓的口角之争,陛下切莫见笑!” 说着,他撩袍下跪,无比恭敬地扣头,“草民,今年西北乡试案首谢宁,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不错,是廖大人教出来的好苗子!” 不论是青词,还是谢宁本人的表现,乾元帝都很是满意,他道:“坐下,好好听听!” “草民遵命!” 谢宁抬手朝殿内大臣们拱了拱手,礼貌周到地坐下。 方才何熙说了一半被打断,他本来就年岁以高,想再捡起来还得花一会功夫,就在何熙翻账本的这会,工部一位大人问道:“谢举人,你方才说白玉瓷砖的损耗,白玉瓷砖乃是京城的俏货,寻常人根本都没见过,你是如何得知?”、 第335章 乾元帝:你就是谢宁? 大宴县城按人口分为大县小县,大县人口四千到六千左右,三千以及三千以下人口为小县或中县,何熙给出的土地数量并非普通大县全部的农耕土地,到这里昏昏欲睡的谢宁都听出来了。 泱泱大宴,一个县的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不在百姓的手中。 就跟胡人嫉妒中原人一样。 那些产量高,水质充沛的土地从来都不是普通百姓所有。 即便这样,朝廷缺钱的时候仍要在普通百姓身上下功夫。 “三万七千七百七十斤生丝……” 乾元帝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 “这还是只是南疆所需军费需要折合的生丝数量……” “不对……少了两千一百斤生丝……” 何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过于安静的殿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何熙并没在意继续道:“按照目前安阳公主府提供的去年今年季度提花丝绸销量,年前年后乃是丝绸需求旺季,安阳公主府一共卖了三千匹提花丝绸,一共是九十万两银子,按照安阳公主府给的每匹一百八十两的成本,利润为三十六万两,许驸马说公主府一共净利润是二十万两银子,那除却运输经营成本利润确实是二十万两上下。” “不对……是十八万两……” 迷迷糊糊是声音再次响起。 这下不光何熙话音止住,就连乾元帝和其他朝臣都表情倏然僵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暗红帘子后面。 乾元帝恍然大悟,他好像今天叫了个……叫了个举人过来,是什么人来着? 对了! 是把他比作天神。 擅长写青词的谢宁! “是何人出言无状!!” 何熙怒斥了一句之后,好半晌没人应声,他看了一眼乾元帝的脸色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好像是……有些愉悦? 其他朝臣也纷纷狐疑。 好端端的算账,怎么还有人突然出声质疑? 殿内这会可就他们几个在议事,方才可没有旁人多嘴。 紫宸殿闹鬼了不成? 何熙继续道:“京城白玉瓷砖的售价为一块五十两,成本为三十五两,光是去年头年安阳公主府就承接了京城七个宅邸的瓷砖翻修,光这一样就产生十万两的利润,这还不算京城大户的一些零散销量……” “是十万零五千两……” 模糊的声音再次响起。 何熙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刚要张口厉斥,就见乾元帝和颜悦色地温声道:“为什么是十万零五千两,不是十万两?” 就听帘子后头的人悠悠道:“白玉瓷砖成本三十五两,售卖价五十两一块,按照毛利十万两计算大约铺了将近……六千二百六十尺,用掉白玉瓷砖七百块,囊括损耗大概超过七百五十块左右,毛利应该是十万一千一百五十两。” “损耗?” 何熙可没从许赦之给的账上看到损耗二字。 户部的账是天下的账,一毫一厘谬之千里。 他当了二十年的户部尚书,还从未有人敢当面质疑他,质疑他算账的能力。 “户部经算天下的账目也敢胡乱插言!”何熙不悦都写在了脸上,他觑了一眼乾元帝强压怒火道:“既然阁下这般能耐躲在帘子后头问畏畏缩缩算什么,不如这户部的账由你来算!” 谢宁本来困的迷迷糊糊。 第一句话确实是他无心之言。 人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总能做出非同一般的事。 但不包括数学题。 当然数学题也难不住现代医学博士。 更难不住穿越而来的谢宁。 谢宁站在帘子那头恭恭敬敬给乾元帝行了个礼,语气谦卑地道:“尚书大人莫要怪罪,晚生乃是无心之言,坐在此处无心听得国家大事,也是奉陛下的命令,陛下、诸位大人,实话讲草民已经在紫宸殿里坐了半天了!” “若是再不发出点动静,恐怕就要这里过夜了!” 他这话说的俏皮,又不失恭敬,当下几个大臣面容了然。 原来是陛下叫来旁听的。 上午小朝会,人家就坐了一上午冷板凳,户部核算提花丝绸和白玉瓷砖两样账目,指不定得什么时辰呢,怪不得帘子后头的人坐不住,这般商讨下来根本没个时辰,这般坐着一直等,搁谁谁也是坐不住。 “噗……” 许赦之第一个轻笑出声。 他一笑,紫宸殿内沉闷的气氛顿时变得放松。 其他大臣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人还没见到,乾元帝顿时就对这西北解元的不卑不亢的性子,弄得龙心大悦,他道:“是朕把你给忘了,既然都听了一上午,那谢举人你就过来也听听朝臣都是怎么议事的,也算提前攒攒经验。” “得陛下的令!” 谢宁自己过来还不算,竟然还把椅子给拖了过来,动作略显滑稽间露出少年人腼腆的笑,就这么一笑,可让乾元帝还有一堆朝臣下一了一大跳。 这少年人长的倒是不错。 就是这脸…… “你……你这是叫谁给打了吗?” 乾元帝脱口而出之后,其他朝臣立刻反应过来,最近京城闹的得沸沸扬扬户部员外郎的儿子跟西北学子之间的群架。 乾元帝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他噗嗤笑出声,“这怎么还打成这样了!” 放下椅子谢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笑了两声,“都是无所谓的口角之争,陛下切莫见笑!” 说着,他撩袍下跪,无比恭敬地扣头,“草民,今年西北乡试案首谢宁,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不错,是廖大人教出来的好苗子!” 不论是青词,还是谢宁本人的表现,乾元帝都很是满意,他道:“坐下,好好听听!” “草民遵命!” 谢宁抬手朝殿内大臣们拱了拱手,礼貌周到地坐下。 方才何熙说了一半被打断,他本来就年岁以高,想再捡起来还得花一会功夫,就在何熙翻账本的这会,工部一位大人问道:“谢举人,你方才说白玉瓷砖的损耗,白玉瓷砖乃是京城的俏货,寻常人根本都没见过,你是如何得知?”、 第336章 乾元帝偏心谢宁 不管白玉瓷砖如何销售,工部都必将接受大量的宫殿铺设。 工部侍郎倒是想听听这位谢解元如何说。 “诸位大人有礼,陛下容禀。”谢宁微微一笑,“草民来自西北,家师是李将军府上老夫人的侄子,白玉瓷砖刚出草民就已经见过第一批。” 他这话一出,当下所有官员都抬眸看了过来。 当然也包括许赦之跟何熙。 涉及货源。 安阳公主府都是通过赵小脚在拿货。 而户部尚书更是不知这环环相扣的根源压根就在谢宁身上。 “白玉瓷砖乃是由数十样石英黏土烧纸而成,尺寸可大可小,但总不会跟房屋地面尺寸相当,所以铺设的时候损耗是必然的。”谢宁道:“既然是做生意,那一厘一毫都是得失,既然朝廷要用这两样东西增加税务收入,那损耗就必然要算在内。” 何熙一听立马就要甩锅,“许驸马,这白玉瓷砖的损耗,你之前可是没跟老臣提过。” 许赦之一愣,盯了谢宁两秒。 这小子竟然给他上眼药! 转念,他心中暗笑。 他虽然知道妹妹杨婉是谢夫人,可谢宁本人却不知。 臭小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是有损耗。”许赦之道:“但京城大户铺设瓷砖事先都是工匠量尺寸,所用损耗也都计算在售价内,所以方才何大人的计算并没有错。” “哦哦,那是晚生无状多嘴了!” 何熙哼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何大人海涵,海涵!” 谢宁朝何熙俏皮地笑了下。 何熙再是耷拉脸,当着一众朝臣还有乾元帝的面也不好,再绷着脸,“老朽跟你的后生置什么气,你既然算账快,那这几处你来算!” 何熙指着之前许赦之拿来的折子上,各项武器军费开支,点了点,“这些都是兵部呈上来的折子,尚且还没核算,当着陛下的面,你可千万莫要算错了!” 算错? 折子一摊开谢宁的眼睛都亮了。 西北边军的兵器,基本以唐刀陌刀为主,骑兵用漆枪、木枪,但这上面的并且却齐全无比,几乎囊括了时下最先进的战场武器,抛车、云梯、叉竿。攀爬城墙用的铁鸱尾、明光铠、锁子甲、马具装。 水战应用兵器等应有尽有。 “何大人是想让晚生将正本武器开支全部核算清楚?” 谢宁挑眉诧异。 何熙确认地点点头,“你既然算账快,那就好好让陛下看看你的能力!” “那好!” 谢宁施施然接过折子摊开来就在附近一张桌子上坐下,提起笔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最近的许驸马,“大人,笔墨可用?” 许赦之简直无奈了,“当然可以!” 现代会计用的是最简便的复式记账,古代的账目仍旧是最简单的二进制记账,这种方法既复杂又容易出错。 谢宁没管其他,拿起笔来刷刷开写,用的全是阿拉伯数字,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得懂。 倒是一旁久未吭声的付博先眼眸倏地亮了。 他不禁震惊道:“你用的是南洋人数字?” 谢宁一挑眉。 竟然真的有认识的? 他头也不抬地道:“是大食国数字,晚生曾在老师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觉得很简便有意思,就拿来学学,也经由李家商队找了几个南洋人学习了一阵子,他们的语言和计算方式的确简单有效,就一直用来着!” 说到这里,鸿胪寺丞不淡定了,“那你……你可会说南洋话?” 众人一听顿时屏息以待。 会南洋话在朝中是什么分量! 大宴自诩天朝,番邦来访俱是要求用中土话,为此没少让羊毛子忽悠吃亏。 要是本就是解元的谢宁,来日考得殿前再会算账,又会南洋话,那必然会得到陛下中用! 都不用来日。 他现在就已经冒尖到了陛下跟前? 乾元帝也来了兴趣,不禁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低头刷刷鬼画符似的谢宁。 就听谢宁不以为然地道,“是会一些,但算不上精通。” 众人一听,顿时神色各异。 “你会南洋话?” 乾元帝顿时震惊不小,这个谢宁之前青词就已经震惊了他一把。 他竟然还会南洋话?! 看他低头算账时的专注样子,恐怕在精算上也是精通。 谢宁他才多大? 怎会聪慧至此? 他到底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 “确实会一些。”谢宁抬头淡淡的笑了下,毕竟是皇帝问话不抬头不礼貌,他朝着乾元帝道:“草民,不过一些顽皮所学当不得大雅之堂,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让草民把账算完!” 会青词已经让乾元帝刮目相看,他竟然还会南洋话! 乾元帝这回也不着急了。 反正人都已经到了跟前,有什么惊喜他慢慢发觉。 就是谢宁脸上这伤…… 被打的也太严重了些。 眉骨青紫脸上手上全是擦伤,脖子上老长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更是看得人心里难受。 谢宁全神贯注算账的功夫,乾元帝朝赵小脚招了招手,低声在他耳边吩咐道:“那个户部张典的儿子怎么处理的?” 赵小脚一楞,心下了然。 陛下这是要为谢宁出头做主了! 哼! 那个张玉书什么东西! 几斤几两就敢朝西北封疆大吏的学生动手! 这下好了,鼻青脸肿的谢宁在皇上跟前都不用告状,凭陛下对谢宁的宠爱就能碾死姓张的一家。 虽然愤恨,赵小脚也仍然如实说:“回万岁爷的话,户部员外郎的公子和其他几个京城国子监的举人打了谢举人的事儿,是京兆府判的,想必应当有了处罚,具体是怎么罚的老奴……还真没打听……” “这么大事儿你不知道?” 乾元帝嫌弃地哼了哼,“老东西,朕看你是不想说!” “陛下……您这……”赵小脚讨好地笑了笑,“陛下您说的哪里话,老奴每日的心思都在伺候陛下这里,还哪有功夫打听什么员外郎家不服管教的野蛮孩子。” “你这说的倒是给朕提醒了!” 乾元帝才反应过来,“太祖祭祀前朝廷不是有令在先,严禁饮酒斗殴?怎滴,竟还有人敢公然殴打新科举人?” 还是西北解元的新科举人。 赵小脚一听,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赶紧添油加醋,“张公子毕竟是宦官之后,便是谢举人是西北的解元,想必在他们京城子弟的眼中也是不算什么的,若不然不能将谢举人打成这样,再说朝廷祭祀禁令……” 老太监语气顿了顿,险恶地道:“听说那晚张公子还在公馆买了个小娼妓呢!” 第336章 乾元帝偏心谢宁 不管白玉瓷砖如何销售,工部都必将接受大量的宫殿铺设。 工部侍郎倒是想听听这位谢解元如何说。 “诸位大人有礼,陛下容禀。”谢宁微微一笑,“草民来自西北,家师是李将军府上老夫人的侄子,白玉瓷砖刚出草民就已经见过第一批。” 他这话一出,当下所有官员都抬眸看了过来。 当然也包括许赦之跟何熙。 涉及货源。 安阳公主府都是通过赵小脚在拿货。 而户部尚书更是不知这环环相扣的根源压根就在谢宁身上。 “白玉瓷砖乃是由数十样石英黏土烧纸而成,尺寸可大可小,但总不会跟房屋地面尺寸相当,所以铺设的时候损耗是必然的。”谢宁道:“既然是做生意,那一厘一毫都是得失,既然朝廷要用这两样东西增加税务收入,那损耗就必然要算在内。” 何熙一听立马就要甩锅,“许驸马,这白玉瓷砖的损耗,你之前可是没跟老臣提过。” 许赦之一愣,盯了谢宁两秒。 这小子竟然给他上眼药! 转念,他心中暗笑。 他虽然知道妹妹杨婉是谢夫人,可谢宁本人却不知。 臭小子……倒是有意思的很。 “是有损耗。”许赦之道:“但京城大户铺设瓷砖事先都是工匠量尺寸,所用损耗也都计算在售价内,所以方才何大人的计算并没有错。” “哦哦,那是晚生无状多嘴了!” 何熙哼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何大人海涵,海涵!” 谢宁朝何熙俏皮地笑了下。 何熙再是耷拉脸,当着一众朝臣还有乾元帝的面也不好,再绷着脸,“老朽跟你的后生置什么气,你既然算账快,那这几处你来算!” 何熙指着之前许赦之拿来的折子上,各项武器军费开支,点了点,“这些都是兵部呈上来的折子,尚且还没核算,当着陛下的面,你可千万莫要算错了!” 算错? 折子一摊开谢宁的眼睛都亮了。 西北边军的兵器,基本以唐刀陌刀为主,骑兵用漆枪、木枪,但这上面的并且却齐全无比,几乎囊括了时下最先进的战场武器,抛车、云梯、叉竿。攀爬城墙用的铁鸱尾、明光铠、锁子甲、马具装。 水战应用兵器等应有尽有。 “何大人是想让晚生将正本武器开支全部核算清楚?” 谢宁挑眉诧异。 何熙确认地点点头,“你既然算账快,那就好好让陛下看看你的能力!” “那好!” 谢宁施施然接过折子摊开来就在附近一张桌子上坐下,提起笔之前还抬头看了一眼最近的许驸马,“大人,笔墨可用?” 许赦之简直无奈了,“当然可以!” 现代会计用的是最简便的复式记账,古代的账目仍旧是最简单的二进制记账,这种方法既复杂又容易出错。 谢宁没管其他,拿起笔来刷刷开写,用的全是阿拉伯数字,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得懂。 倒是一旁久未吭声的付博先眼眸倏地亮了。 他不禁震惊道:“你用的是南洋人数字?” 谢宁一挑眉。 竟然真的有认识的? 他头也不抬地道:“是大食国数字,晚生曾在老师的一本书上看到过,觉得很简便有意思,就拿来学学,也经由李家商队找了几个南洋人学习了一阵子,他们的语言和计算方式的确简单有效,就一直用来着!” 说到这里,鸿胪寺丞不淡定了,“那你……你可会说南洋话?” 众人一听顿时屏息以待。 会南洋话在朝中是什么分量! 大宴自诩天朝,番邦来访俱是要求用中土话,为此没少让羊毛子忽悠吃亏。 要是本就是解元的谢宁,来日考得殿前再会算账,又会南洋话,那必然会得到陛下中用! 都不用来日。 他现在就已经冒尖到了陛下跟前? 乾元帝也来了兴趣,不禁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低头刷刷鬼画符似的谢宁。 就听谢宁不以为然地道,“是会一些,但算不上精通。” 众人一听,顿时神色各异。 “你会南洋话?” 乾元帝顿时震惊不小,这个谢宁之前青词就已经震惊了他一把。 他竟然还会南洋话?! 看他低头算账时的专注样子,恐怕在精算上也是精通。 谢宁他才多大? 怎会聪慧至此? 他到底有多少惊喜是自己不知道? “确实会一些。”谢宁抬头淡淡的笑了下,毕竟是皇帝问话不抬头不礼貌,他朝着乾元帝道:“草民,不过一些顽皮所学当不得大雅之堂,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让草民把账算完!” 会青词已经让乾元帝刮目相看,他竟然还会南洋话! 乾元帝这回也不着急了。 反正人都已经到了跟前,有什么惊喜他慢慢发觉。 就是谢宁脸上这伤…… 被打的也太严重了些。 眉骨青紫脸上手上全是擦伤,脖子上老长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更是看得人心里难受。 谢宁全神贯注算账的功夫,乾元帝朝赵小脚招了招手,低声在他耳边吩咐道:“那个户部张典的儿子怎么处理的?” 赵小脚一楞,心下了然。 陛下这是要为谢宁出头做主了! 哼! 那个张玉书什么东西! 几斤几两就敢朝西北封疆大吏的学生动手! 这下好了,鼻青脸肿的谢宁在皇上跟前都不用告状,凭陛下对谢宁的宠爱就能碾死姓张的一家。 虽然愤恨,赵小脚也仍然如实说:“回万岁爷的话,户部员外郎的公子和其他几个京城国子监的举人打了谢举人的事儿,是京兆府判的,想必应当有了处罚,具体是怎么罚的老奴……还真没打听……” “这么大事儿你不知道?” 乾元帝嫌弃地哼了哼,“老东西,朕看你是不想说!” “陛下……您这……”赵小脚讨好地笑了笑,“陛下您说的哪里话,老奴每日的心思都在伺候陛下这里,还哪有功夫打听什么员外郎家不服管教的野蛮孩子。” “你这说的倒是给朕提醒了!” 乾元帝才反应过来,“太祖祭祀前朝廷不是有令在先,严禁饮酒斗殴?怎滴,竟还有人敢公然殴打新科举人?” 还是西北解元的新科举人。 赵小脚一听,两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赶紧添油加醋,“张公子毕竟是宦官之后,便是谢举人是西北的解元,想必在他们京城子弟的眼中也是不算什么的,若不然不能将谢举人打成这样,再说朝廷祭祀禁令……” 老太监语气顿了顿,险恶地道:“听说那晚张公子还在公馆买了个小娼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