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前夜,疯批帝王后悔了》 第1章 出宫嫁个如意郎君 大邺朝,盛和五年冬。 入夜时分,乾清宫里灯火通明,香雾袅袅。 江晚余站在龙床前,教新来的宫女给皇帝铺床。 司寝女官这份差事她已经干了五年,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娴熟优雅,行云流水,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但她到了出宫的年龄,还有三天就要归家,临走前须得把新人教会。 几个宫女看她看得入了迷,其中一个感慨道:“晚余姑姑人长得好,活也干得漂亮,就这么走了怪可惜的。” “别瞎说。”另一个忙道,“出宫是好事,宫外天地广阔,嫁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不比宫里自在多了。”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姑姑终于熬出头了,咱们该恭喜她才对。” 几个女孩子纷纷向晚余道贺,说日后要是嫁了如意郎君,别忘了捎个信儿进来,让大伙高兴高兴。 如意郎君啊? 晚余眼前闪过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英姿,素来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笑意。 只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扩散,眼角余光就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袍角。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忙收起笑容跪在床榻前。 几个宫女也都吓得不轻,在地上跪成一排。 “退下!” 祁让一身龙袍负手而立,天子威严让整个宫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几个宫女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晚余跪着没动。 她知道这个命令不包括她。 因为她还没被皇帝羞辱。 每天晚上羞辱她一次,是皇帝睡前必不可少的一件事。 只有把她羞辱够了,皇帝才能睡得安稳。 她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着,静静等待。 祁让迈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光,一大片阴影将她笼罩。 半晌,突然弯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你要出宫了?” 简短的五个字,语气平淡中透着寒意,和帝王的心一样凉薄。 晚余的下巴被他拇指上冷硬的翡翠扳指硌得生疼,眨了眨眼算作回答。 “你是不是做梦都盼着这一天?”祁让又问。 晚余微微抬眼看他,没发出一点声响。 祁让得不到回答,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说话呀!你哑巴了?” 这句话问出口,他嗤笑一声:“朕忘了,你的确是个哑巴。” 晚余长睫抖动,好像早已习惯别人叫她哑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祁让就讨厌她这副生死看淡的模样,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打破她的云淡风轻。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将人揽腰抱起扔在了龙床上。 “给朕铺了五年床,朕都没有碰过你,今晚朕就破个例,赏你在龙床上睡一回。” 晚余一阵头晕眼花,瘦弱的身子在宽大奢华的龙床上显得十分可怜。 像一条濒死的鱼。 看着向她压过来的男人,她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眸子终于露出惊惶之色。 她说不出话,双手合十,以眼神向祁让哀求。 求他放过她。 她已经在这里替家人赎了五年的罪,还有三天就要出宫。 如果这个时候被皇帝临幸,她就走不成了。 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死也要死在宫里。 祁让终于如愿看到她的破防,双手撑在她身侧,幽深凤眸直视她的眼睛,想起刚进门时那几个宫女说的话,以及五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笑容。 她笑得那么好看。 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 出宫嫁个如意郎君? 呵!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从她没有血色的唇瓣上抚过,用力碾了碾:“五年了,你第一次求朕,竟是为了出宫。” “你就这么想走吗?”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离开朕。” “说话呀!” 他的怒火得不到回应,望着身下小兔子般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发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极具侵略性的吻掺杂着些许酒气,难怪向来薄情寡欲的他突然如此反常,原来是饮了酒的缘故。 晚余痛得眼泪流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这声音没能唤起祁让的同情心,反倒伴着酒意唤起了他身体里隐藏的兽性。 他把她的樱唇当成猎物,当成到嘴的美味,放肆啃咬研磨,咬出满口的血腥味。 许久,他停下来,看着女孩子红肿渗血的唇,深渊似的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说一个字,朕就放过你。” 晚余躺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一双泪眼哀伤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恨,反倒有一丝怜悯。 她在可怜他? 可怜他是个孤家寡人吗? 她自己都这样了,有什么资格可怜他? 祁让阴沉着脸,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呲啦一声撕开了她的外袍,露出里面雪一样的肌肤和粉色绣桃花的肚兜。 肚兜下面,是起伏的山峦。 晚余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纤细的身子在冷空气中止不住地战栗。 祁让盯着那一身雪白,眸色变得幽暗,如黑夜里波涛汹涌的深海。 “都说江家三小姐冰肌玉骨,人比花娇,朕这些年竟是在暴殄天物。” 他语气轻谩,莹白修长的手指拈起她粉色的肚兜,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撕去她最后的遮羞布。 第2章 晚余姑姑到底什么来头 晚余颤抖着,绝望如潮水将她淹没。 她已经在这深宫熬了五年,中间多少苦痛辛酸无法言说,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就是到了二十岁可以出宫。 而今眼瞅着就剩三天,如果因为被皇帝临幸不得出宫,那简直比死还让她绝望。 如果换做旁人,她可以踢他,挠他,咬他,甚至和他同归于尽。 可他是皇帝。 天下主宰,九五至尊。 反抗皇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这时,殿门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滚开!狗奴才!” 随着一声呵斥,殿门被人推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向内殿而来。 祁让剑眉微蹙,起身下地。 晚余慌乱地爬下床,来不及收拾自己的狼狈,身披雪白狐裘的淑妃娘娘已经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先给了她一记耳光。 “小蹄子,敢勾引皇上,看本宫不打烂你的脸!” 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衣衫不整地跪了下去。 脸是疼的,心里却是庆幸的。 不管怎样,她总算逃过一劫。 皇帝再混账,也不能当着淑妃的面强迫她。 淑妃的父亲当年在战场上为了保护皇帝壮烈牺牲。 皇帝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对淑妃百般纵容。 只要淑妃不跟他抢皇位,把天捅破了他都不会怪罪。 淑妃看着跪在地上的晚余,被她暴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和红肿的樱唇刺了眼,抬脚就往她胸口踹过去。 “狐媚子,下贱东西,仗着这身皮肉就想爬上龙床吗,我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眼看这一脚就要踹到晚余身上,祁让一把拉住淑妃,搂进了自己怀里。 “行了,别闹了,你嫌她碍眼,让她出去就是了,大晚上的,动了肝火又要睡不着。” 淑妃靠在祁让怀里,明艳张扬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滚!看在皇上的面子,本宫饶你这回,再敢勾引皇上,本宫让你不得好死!” 晚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只手抓住被撕裂的外袍,慢慢退了出去。 祁让的目光追随着她,幽深眸底暗潮涌动。 “皇上,您怎么还看她,臣妾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 淑妃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臣妾气得心绞痛都快犯了,皇上快替臣妾揉一揉。” 晚余已经走到门口,听到祁让在身后低沉又轻快地笑了一声,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淑妃咯咯笑起来。 晚余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 门外,大太监孙良言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廊下,见她衣衫不整地出来,都有些尴尬。 入冬的天气,夜风萧瑟,孙良言到底于心不忍,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入冬了,夜里凉,姑姑快些回去,打一桶热水泡泡脚,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个太阳出来,又是新的一天。” 晚余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双手抓住披风,对他深深鞠了一躬,随即挺直腰背走进了夜色里。 她故意走得很慢,回到宫人居住的值舍,所有的房间都已熄了灯。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狼狈。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摸黑往自己房间走。 路过一个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并且提到了她的名字。 “那位晚余姑姑到底什么来头呀,怎么一个哑巴还能在乾清宫当差?” “这你都不知道,她是安平侯府的三小姐。” “不会,好好的侯府千金怎么沦为奴才了?”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咱们万岁爷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安平侯府还是安国公府,万岁爷和他们家大小姐江晚棠两情相悦。 结果安国公认为万岁爷没有潜力,硬生生拆散鸳鸯,把大小姐嫁给了最有希望继位的三皇子。 后来万岁爷逆风翻盘坐了龙位,安国公第一个成了他打压的对象,从安国公降成了安平侯。 无奈之下,安平侯就把外室所生的三小姐送进了宫,明面上说是服侍陛下,实际就是给万岁爷当出气篓子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她是天生的哑巴吗?” “不是,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因为冲撞了淑妃娘娘,被淑妃娘娘灌了一碗药,从那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天呐,淑妃娘娘好狠……” 屋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可她都成哑巴了,皇上为什么还留她在乾清宫,皇上不会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皇上不过是心里有恨,把她当个替身,日日放在跟前羞辱罢了。” “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好在终于熬够了日子,可以出宫了。” “我看没这么顺利,她走了,皇上再找谁撒气去,出不出的,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晚余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唯独最后这句,像一把匕首直插她的心房。 祁让不会真的不让她走? 如果不让她走,她这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岂不都白熬了? 不行。 她不能留在宫里,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出去。 可是,想什么法子呢? 在这个皇宫里,还有谁能让祁让改变主意?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坐在黑暗里苦思许久,直到身子都冻透了,才摸黑上了床,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她又爬出暖了一夜都没暖热的被窝,从墙角的水桶里舀了些快要结冰的水洗漱梳头。 原本她手底下是有两个使唤宫女的,那二人每天给她打水打饭很是殷勤。 听说她要出宫,二人都想接她的班,私下里相互给对方使绊子,结果一不小心叫孙总管撞见,当场发落去了掖庭,害得她没人使唤,干什么都不方便。 好在还有三天就要出宫了,回到家,父亲再怎么不喜欢她,也得给她拨几个丫头使唤。 她一面想,一面穿好了衣裳,迎着清晨的寒风去往乾清宫当值。 皇帝五更起床去上早朝,她的任务是收拾皇帝睡过的龙床。 经过昨晚的事,她不敢再和祁让打照面,特地算着时辰晚到了一会儿。 原以为祁让已经走了,一进门,刚好和满面寒霜的祁让撞了个正着。 晚余心脏突突直跳,忙跪下给祁让请安。 她是个哑巴,说不出吉祥话,只能将头深深埋下,用最谦卑的姿态表示自己的恭敬。 祁让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白若凝脂的脖颈上,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过了今天,就剩两天了,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躲着朕就能平安度过?” 第3章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晚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祁让要上朝,不能耽误时间,默默盯了她片刻,便越过她跨出了门槛。 晚余一直跪到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才慢慢起身去了内殿。 另外几个宫女跟进来,看着她开窗通风,扫床叠被,收拾房间,把安神香换成清新空气的兰花香。 里里外外收拾妥当,确认无误,再把皇帝换下来的衣物分别送洗记档,才能去用早饭。 用完早饭,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等到快中午时,就要开始为皇帝歇午觉做准备。 兴许今日朝堂上有什么棘手的事,祁让直到午时末才回来。 晚余听到前面传午膳,这边就带着几个宫女整理床铺。 其实床铺早上已经整理好了,出于谨慎起见,还是要从里到外再检查一遍,防止这段时间内有人在龙床上做手脚。 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皇帝的命金贵,查一百遍也不为过。 晚余连比划带示范,认真地把每一个步骤教给几个宫女。 这时,孙良言的徒弟小福子快步走进来,附在晚余耳边小声道:“姑姑,师父说你姐姐惹皇上发了脾气,叫你收拾完了快些出去,免得又和皇上撞上。” 晚余心下一惊,默默点了点头,向他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小福子匆匆离去。 晚余这边也加快了速度。 谁知她刚收拾完带着几个宫女跨出门槛,祁让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晚余暗叫倒霉,连忙和几个宫女退到大门一侧并排跪下,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努力把头垂得更低。 怎么这么巧? 若非知道祁让讨厌她,她都要怀疑祁让是故意来堵她的。 祁让很快上了台阶,脚步在门口略一停顿,目光精准地在几个宫女中搜索到晚余的身影。 晚余抿着唇,身上每一处都紧绷着。 片刻后,祁让收回目光,迈步进了大殿。 晚余松口气,刚要起身离开,就听祁让在里面问:“床是谁铺的?” 孙良言脸色一变,直觉是出了什么差错,第一时间看向晚余。 几个宫女也都战战兢兢地看向她。 晚余心里苦笑。 床是她亲自铺的,那张床她已经铺了五年,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祁让不过又在找借口为难她。 她摆摆手,让几个宫女先退下,自己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在胸前,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祁让负手站在龙床边,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从听到晚余的脚步声开始,就盯着她过来的方向看。 晚余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蹲身行礼,安静地等着他发难。 祁让不说话,视线落在她垂下的眼睫上。 她的睫毛很长,又长又密,仿佛一对蝴蝶栖息在湖水边。 她那双眼睛,就是两汪湖水。 清澈,纯净,波澜不惊。 她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认命的样子。 似乎命运无论给她什么,她都会照单全收,甚至还心怀感激。 但祁让知道,她的内心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隐藏在柔顺外表下的江晚余,从来就没打算认命。 “床上掉了根头发,是谁的?”祁让冷声问。 晚余吃惊地抬起头看他。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故意刁难。 祁让仿佛读懂了她的眼神,冷笑一声:“朕没有那么无聊,你自己去看。” 晚余领命,起身走到床前查看。 龙床很大,今天的被子还是宝石蓝绣富贵团花图案,一根头发掉在上面,简直就是一粒沙沉入海底。 晚余弯着腰在上面仔细寻找。 祁让也不指点,就冷眼看着她找来找去。 她太瘦了,弯腰的动作绷紧了后背的衣服,显得那截纤腰不堪一握,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折断。 她低着头,脖子后面的颈骨也清晰可见,一条瘦骨伶仃的线条延伸到衣领深处,无端叫人心疼。 祁让的心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撩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晚余正全神贯注地找头发,脖子后面突然落下一只手,吓得她“啊”的一声,本能地挥开那只手,受惊的兔子一样远远躲开。 随即她就意识到那是祁让的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如一只惊弓之鸟,无措地看着祁让,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祁让冷眼看她,漆黑的瞳仁如同深渊,周身都散发着寒意,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 晚余惊恐又绝望,在他的逼近下一步一步向后退,从他幽深凤眸里看到凛冽的杀气。 这位年轻的帝王,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五年前的夺位之战,四个兄弟被他杀了三个,还有一个和他一母双胞的三皇子,被终身幽禁在冷宫。 那一战的惨烈,用血雨腥风,尸山血海都不足以形容,经历过并且侥幸活命的人,无一不谈虎色变,半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人人都畏惧这位心狠手辣的帝王,父亲也不例外。 所以才会以阿娘的性命相胁,逼她入宫伺候皇帝,以免皇帝的怒火发泄在姐姐身上。 而姐姐的夫君,就是被幽禁在冷宫的三皇子祁望。 晚余有时候也想不明白,皇帝唯独不杀三皇子,是顾念这个孪生哥哥,还是故意折磨姐姐。 可他不管为了什么,自己都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眼看着这位杀神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晚余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随着他的逼近往后退。 乾清宫太大了,大得让她害怕,她不知道退到什么时侯才是尽头。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孙良言的声音:“皇上,晋王妃在宫门外晕倒了。” 第4章 你在嫌弃朕 尖细的嗓音唤醒了祁让的理智,也让他本就阴沉的脸更阴了几分,仿佛暴风雪欲来的天色。 他深深地盯着晚余看了两眼,紧绷着下颌线,迈步向殿外走去。 晚余死里逃生一般,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晋王就是三皇子,晋王妃就是姐姐。 没想到紧要关头,竟是姐姐救了她一命。 看来祁让还是放不下姐姐,听说姐姐晕倒,就迫不及待地去看。 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跪在宫门外? 是为了给晋王求情吗? 小福子说姐姐惹皇上发脾气,也是这个原因吗? 她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等到手脚终于不再发软,爬起来又回到龙床前,把那条被子拿下来,重新换了一条。 不管上面是不是真的有头发,祁让都不会再盖这条被子,直接换下来,免得他又借题发挥。 她把龙床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这才走出大殿。 小福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守在殿门外,见她出来,笑着对她说:“晚余姑姑,皇上今儿个怕是睡不成午觉了,你快回去歇着,晚上再来伺候。” 晚余点头向他道谢,回了值房。 乾清宫的司寝女官本是两个人轮值,这间值房也是她和另一个叫雪盈的女官同住。 前几日雪盈不慎染了风寒,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转,反倒越发严重,为防止传给别人,按宫规挪去了专供宫人养病的太平所。 因此,晚余只能一个人先撑着。 如果雪盈的病能好,等她走后,这几个新来的宫女中,只有一个能留下来。 如果雪盈好不了,就会留下两个。 谁学得好学得快,谁就有胜出的可能。 几个女孩子学得都很认真,晚余知道她们都想留在乾清宫当差,指望着有一天能被皇帝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她们不知道,祁让从来不动身边人,越是近身伺候的,他越不会碰。 因为当年害死他母妃的容嫔,就是个爬了先帝床的司寝女官。 这也是自己在祁让眼皮子底下做了五年司寝女官,每天被他冷嘲热讽,百般刁难,却从未被他临幸的原因。 可祁让这两天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反常,总是一副想把她占为己有的样子,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下离天黑还有好长时间,她在房里枯坐了一会儿,索性往身上加了件半旧的夹袄,去往太平所探望雪盈。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入了冬,太平所里住的全是染了风寒的宫人,一进院子,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雪盈住在离门口最近的房间里,因是圣上跟前的司寝女官,这里的人对她还算照顾,汤药饭菜也都送得及时。 可惜喝了那么多药,病情却不见起色,几天下来,那么标致的人儿已经瘦得脱了相。 见晚余过来,她急得什么似的,拿帕子掩着嘴连声咳嗽:“不是不让你来吗,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住的全是病人,万一过了病气,皇上跟前没人伺候不说,你自己也遭罪。” 晚余笑着在她床前坐下,打着手势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身体一向很好,轻易不会生病。 “哎呀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雪盈连声制止她,“你还有两天就要出宫了,千万不能生病。” 晚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雪盈已经开始替她畅想出宫后的幸福生活:“到时候你阿娘会来接你,五年没见,今年终于可以和家人过个团圆年了。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让你祖母在春日宴上给你相看一个好女婿,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再生上几个胖娃娃,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晚余笑出两眼泪,手指比划着:“你也快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可以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在外面见面。” 宫女出宫不是按每个人的生辰,而是一年放一次。 之所以赶在年前放人,就是为了让她们和多年不见的家人过个团圆年。 雪盈想着自己明年就可以出去,病恹恹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神采。 “到时候你来接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我看看你有多幸福。” “嗯。”晚余用力点了点头,朝她伸出纤细莹白的尾指。 雪盈笑起来:“你都多大了还拉钩,幼不幼稚。” 嘴上这么说,还是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晚余,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晚余怕自己失控,不敢再待下去,抱了抱她,就起身告辞。 雪盈也怕她染病,催着她快走:“去去,出宫那天再来看我一眼就行了。” 晚余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日暮时分,天越发阴沉起来。 晚余回到乾清宫,伺候皇帝安寝。 经过这两回,她一想到祁让就本能地害怕,可是没办法,再怕也得硬着头皮去。 祁让就像专门让人盯着她似的,她这边一铺完床,祁让就回来了。 不等几个宫女下跪,祁让便摆手将她们挥退,只留晚余一人。 他看起来似乎很烦躁,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江晚棠的事。 晚余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过来,给朕更衣。”祁让在龙床上坐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灯光下看起来竟是罕见的脆弱。 晚余犹豫了一下。 从前的司寝女官确实要替皇帝更衣,但祁让不喜欢被宫女近身伺候,继位后就把更衣的差事派给了太监。 可人家是皇帝,别说让她更衣,就算让她去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晚余膝行两步,挪到祁让脚边,跪直了身子去解他衣领上的金扣子。 皇帝的衣裳被褥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料子,司寝女官的手必须精心养护,时常修剪,以免刮坏了那些金贵的布料。 晚余的手本来就纤细白皙,日日用玉肌膏涂抹着,养得如水葱般又嫩又白,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呈淡淡的柔柔的粉色。 比起后宫嫔妃留那些能戳死人的指甲,这种反倒更清爽,更赏心悦目,让人有种想握在手里揉一揉的冲动。 祁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但也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实际行动。 可是下一刻,晚余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喉结。 那微凉的,柔软的,不经意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低头往女孩子嫣红的嘴唇凑了过去。 昨晚被咬的疼痛还记忆犹新,晚余本能地偏头躲开。 就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祁让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你在嫌弃朕?” 第5章 到龙床上来 晚余慌忙摇头,莹润秀气的耳垂上,两粒素白的珍珠耳坠跟着轻轻晃动。 祁让凤眸半眯,盯着那两粒晃动的珍珠:“朕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朕看。” 晚余微微抬起眼皮,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不知道他要怎么证明。 祁让拍了拍龙床,凉凉道:“上来。” 晚余心下一沉,本能地往后躲。 祁让瞳孔骤缩,目光变得冰冷如刀:“不嫌弃你躲什么?朕平生最讨厌口是心非的女人,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骗子!” 晚余连忙跪下磕头。 “你就知道磕头,除了磕头你还会什么?”祁让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到身前,固定在两腿中间。 晚余的身子骤然被两条强劲有力的腿夹住,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扣着往腹部压,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的腹肌上。 懵懵懂懂间,她好像明白了祁让的意图,脑子嗡的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狠狠一口咬在他肚子上,趁他吃痛,拼尽全力从他两腿间挣脱出来,起身就往外跑。 “给朕滚回来!” 身后传来祁让的怒吼。 晚余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心中惶惶然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眼泪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这华丽却冰冷的宫殿是如此之大,仿佛永远都跑不出去。 身后,祁让追上来,在她冲到门口之前抓住了她后背的衣裳。 他抓的那样用力,仿佛老鹰的爪子,能瞬间刺穿她的皮肉,从里面掏出血淋淋的心脏。 “啊,啊……” 晚余发出惊恐的难听的声音,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这孤注一掷的力量大得惊人,她挣脱了祁让的手,身体也收不住势,整个人朝前趴去。 “晚余!”祁让失控地叫了她的名字。 门外人影一闪,一个身穿玄色绣金蟒袍的身影携着冷风出现在门口,晚余的身子结结实实撞进了那人怀里。 纤细单薄的身体被那人稳稳扶住,一道阴柔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哟,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晚余姑娘竟然对咱家投怀送抱,莫不是心悦咱家?” 晚余听出这个声音,眼泪瞬间如洪水决堤。 可她不能在皇帝面前哭,贴在那人怀里,让那绣着金线的布料吸干自己的眼泪,慢慢站直了身体,像个受惊的鹌鹑一样低下头。 祁让的手缓缓背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气度。 “徐掌印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年轻的掌印大人徐清盏躬身给皇帝行了个礼:“东厂查到了大皇子余党的线索,臣特地来和皇上说一声。” 言罢看了晚余一眼:“臣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皇上在和晚余姑娘玩老鹰捉小鸡吗?” 祁让板起脸,不悦道:“少胡说,跟朕进来。” “晚余姑娘也进来吗?”徐清盏问。 祁让冷哼一声:“让她到殿外跪着去,朕不叫她起来,就一直跪着。” 晚余立刻领命,走到外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徐清盏又看了她一眼,走进去,关上了殿门。 门外候着的几个人都吓傻了,直到殿门关上,才回了魂儿似的长出一口气。 孙良言迟疑了一下,抱着拂尘走到晚余面前,小声问:“你怎么招惹皇上了?” 晚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孙良言叹口气,摇着头走开。 暮色四合,殿前的宫灯已经点亮,冷风呼啸着从空旷殿前席卷而来,屋檐上的占风铎叮铃作响。 晚余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膝盖阵阵刺痛。 在宫里,宫女太监的膝盖没几个是好的,平时一站就是半天,见到主子就要跪,主子不高兴也要跪,住的地方也不烧地龙,大冬天就生冻着。 她进宫算晚的,十五岁及笄的时候才进来,好多人都是十一二岁就进来了,宫女熬到二十岁出宫,膝盖比四五十岁的人好不到哪去。 太监更惨,进了宫就是一辈子。 晚余胡乱想着,又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渐渐麻木没了知觉。 风一阵紧似一阵,从衣裳的每个缝隙里钻进来,刺骨的冷。 孙良言和几个小太监时不时地看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可皇帝罚跪,谁也没办法替她挨罚,只能盼着掌印大人带来的消息能让龙颜大悦,皇上一高兴,或许就免了她的罚。 又等了一阵子,天色完全黑下来,风小了些,天上细细碎碎地落起了雪粒子,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福子悄悄问孙良言:“师父,下雪了,晚余姑姑怎么办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良言说,“我除了事后送她两贴膏药,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福子缩缩脖子,闭了嘴。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徐清盏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良言一甩拂尘,笑着迎上去:“掌印和皇上说完话了?” “嗯。”徐清盏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视线落在灯影下那直挺挺跪着的削瘦身影上。 雪粒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雪片,在宫灯的光亮里打着旋飞舞,无声无息地落了她满身,仿佛殿前的一尊雪雕。 “下雪了?”徐清盏抬头望天,白璧无瑕的面容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出一种阴柔的美。 这位天子驾前第一红人,美是真的美,狠也是真的狠,人们私下里都称他为蛇蝎美人儿。 别说,这个用来形容女人的词儿,用在他身上却是再贴切不过。 “是啊,今年的第一场雪。”孙良言应和着他的话,招手叫小福子,“没眼色的,还不快给掌印拿伞。” 小福子连忙应是,屁颠屁颠地拿来了伞,撑开举到徐清盏头上:“掌印大人,小的送您回去。” “不必了,咱家自己来。”徐清盏从他手里接过伞,迈步走进雪里。 “掌印……”孙良言又叫了他一声。 徐清盏回头看:“孙总管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孙良言冲着晚余扬了扬下巴,小声道,“瞧这雪下的,掌印发发慈悲,去和皇上求个情呗?” 徐清盏没说话,转回头,径直往晚余跟前走去。 “晚余姑娘,起来,皇上恩准你回去歇着。” “……” 孙良言和小福子对视一眼。 原来皇上已经开恩了,徐掌印为什么不早说,非让人多跪这半天。 晚余手撑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僵硬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孙良言和小福子皆是一惊。 还好徐清盏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晚余姑娘当心些,摔伤了可就没法伺候皇上了。” 他高声说了一句,又小声道,“再坚持一下,他正日夜兼程往回赶呢,说要赶在你出宫时到宫门口去接你。” 晚余猛地抬起头,冻到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第6章 把她的愿望撕个粉碎 徐清盏没再说什么,把伞塞到她手里,独自迎着风雪大步而去。 晚余冻僵的手握在他握过的那截伞柄上,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那微乎其微的一点温暖,却炙热如火,和他带来的消息一起将晚余浑身的血液点燃。 这一刻,所有的风雪严寒都离她而去,心里只有一个热腾腾的念头——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信守着当年的承诺,赶在她出宫之际回来了。 他说过,五年之期一到,就会回来娶她。 他果然没有食言。 泪水模糊了视线,徐清盏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晚余很想追上去,问问他那个人如今到了哪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可她到底忍住了,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徐清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灯所能照亮的范围,渐渐地,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到后来,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姑姑,这灯给你拿着。”小福子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过来,“雪天路滑,师父怕你摔着,让我给你送盏灯。” 晚余收回视线,向着站在廊下的孙良言躬了躬身子。 孙良言摆摆手,示意她快些回去。 晚余接过灯,对小福子扯唇笑了笑,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身离开。 小福子被她那凄凉的一笑勾出两眼泪花,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走远了,才回到孙良言跟前,拍着身上的雪感慨道:“师父,没想到徐掌印居然也会发善心,这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孙良言叹口气。 连活阎王都动了恻隐之心,皇上却是半点不留情。 可见帝王的心比阎王还狠三分。 过了今晚,就剩两天了,但愿不要再有什么变故,让那可怜的姑娘顺利出宫! 晚余步履蹒跚地回到值房,屋里冷得像冰窖,除了能挡风,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住单间是姑姑级别的待遇,这样的天气,倒不如那些住大通铺的宫女挤在一起暖和。 她搓着手,走到墙角去看,桶里剩下的一点水已经结了冰碴子。 正想着要不要去茶水处弄点热水,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打开门,小福子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抱着一个汤婆子站在门外。 “姑姑,师父让我送来的,这壶水给你今晚用,汤婆子里的水在被窝里暖一晚上,明天早上还有余温,刚好可以用来洗脸。” 晚余感激不尽,连忙接过东西,请他到屋里坐。 小福子又从怀里掏出两贴膏药:“不坐了,我还要赶紧回去伺候皇上,这膏药你睡前贴在膝盖上,很管用的。” 他把膏药塞给晚余,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晚余听着他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眶酸胀酸胀的。 再冰冷的地方也有真情在,再绝望的境地也蕴藏着希望。 比如孙总管,小福子,徐清盏,雪盈,还有那个正日夜兼程向她奔赴而来的人。 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都没停。 整个紫禁城被冰雪覆盖,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第一场雪来势如此凶猛,这个冬天必定难捱。 好在今天恰逢官员休沐日,皇帝不用早起上朝,跟前服侍的人也可以在被窝里偷会儿懒。 晚余却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还在梦乡,洗了脸穿戴整齐,打着徐清盏给她的那把伞,踩着厚厚的积雪出了门。 后宫东北角有一棵百年的柿子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里流传一个说法,说这棵柿子树成了精,每年下第一场雪时对着它许愿,就能心想事成。 晚余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自从入了宫,每年初雪都要过来许个愿。 宫里岁月难熬,甭管真假,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之所以起这么早,就是想赶在别人前面许第一个愿,心里盼着这样或许更灵验一些。 地上的雪实在厚,晚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柿子树下,竟走了一身的汗。 因着是许愿树,树上的柿子没人采摘,上百颗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枝头,与枝桠间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树下架着木梯,不知是谁为了挂香囊放在这里的,大家觉得很方便,就长年累月的放在这里没人挪动。 晚余四下看了看,见附近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脚印,心中很是欢喜。 这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她又是第一个过来的,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她把伞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许下愿望,从怀里掏出自己亲手绣的香囊,手脚并用地踩着梯子往上爬,爬到梯子所能到达的最高处,把香囊挂在树枝上。 一阵风吹来,红艳艳的香囊和几百颗柿子,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哪年哪月挂上去的香囊红绸带一起随风摇晃。 红色,象征着希望,这棵柿子树,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 一群鸟雀呼啸着掠过宫墙,她的目光随着鸟雀向宫墙外远眺。 那被风雪遮挡的远方,有她五年没见的阿娘。 要是能乘着风飞出这高高的宫墙就好了,她抱着树干出神地想。 远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风雪中静静看着她。 她单薄的身影挂在半空中,风吹起她半旧的白色斗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随时都会断线的风筝。 五年了,她终于要飞走了。 晚余算着时间,不敢逗留太久,很快就顺着梯子爬下来,又对着柿子树拜了三拜,捡起伞离开。 等她走后,祁让从另一个方向的松树后面走出来,负手仰望着柿子树,对身后跟着的小福子下令:“去把那个香囊拿下来。” “是。” 小福子应声上前,身手敏捷地爬上去,取下香囊回来双手呈给祁让。 祁让接过来,轻车熟路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两个字——平安。 平安。 又是平安。 五年了,她每年都来许愿,每年的香囊里面都是这两个字。 她真的只想平安吗? 她是希望自己平安,还是希望别的什么人平安? 这平安,只是她的愿望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寓意? 祁让不自觉地想起前天晚上,她听到宫女祝她找到如意郎君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他冷笑一声,撕碎了那张纸条,手一扬,纸片和雪片一起随风飘然而去。 “……”小福子的心莫名地抽了抽,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晚余姑姑每年初雪都来许愿,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每一次愿望都被皇上撕碎扬进了风里。 今天,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同样没有幸免于难。 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晚余姑姑还能顺利出宫吗? 第7章 贵妃娘娘要见你 晚余赶到乾清宫,发现皇帝不在宫里。 当值的小太监告诉她,太后染了风寒,皇上到慈宁宫探望太后去了。 晚余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躲了祁让这几回,今天终于成功躲过一回,是不是柿子神显灵了? 但愿柿子神能保佑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也顺顺利利,直到出宫前都平平安安。 慈宁宫里,太后正靠在榻上和皇帝说话。 “哀家就是站在廊下看雪吹了风,喝碗姜汤就好了,你何必顶风冒雪地跑过来,万一染了风寒,朝政都要荒废了。” 祁让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汤匙慢慢搅动:“母后放心,朕的身子骨还不至于风吹就倒,就算病了,有内阁和司礼监掌印把关,也影响不了朝政。” 太后目光闪动,清咳了两声:“说到掌印,听闻徐清盏昨天大晚上的去了乾清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祁让凤眸微敛,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她:“不烫了,母后快些喝!” 太后接过药碗,几口把药喝下。 祁让立刻从宫女端来的糖果盒子里拈了枚蜜饯送到她嘴边。 太后吃了蜜饯,心里却说不出是苦是甜。 皇帝夺位后,有儿子的太妃都被皇帝送去给先帝守陵了。 害死皇帝母妃的容嫔更是给先帝殉了葬。 唯独自己这个抚养过皇帝孪生哥哥的皇后成了太后,被皇帝当亲娘一样敬重着。 所有人都说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属实无可挑剔。 只有她心里清楚,皇帝对她的敬重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都说天家无情,帝王薄幸,这个踩着无数尸骨上位的天子,不仅无情,可以说连心都没有。 “后宫不得干政,方才是哀家多嘴了。”太后主动承认错误。 “母后言重了,您是关心儿子。”祁让站起身,“母后喝了药且睡一会儿,儿子晚上再来看您。” 太后说:“你忙你的,没时间就不要来了。” 祁让不置可否,微微一躬身,转身阔步而去。 一屋子奴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他走了,太后身边的叶嬷嬷才小声道:“娘娘不是要问那个晚余的事吗,怎么却只字未提?” 太后叹口气:“我是想问来着,可皇帝那双眼睛实在叫人害怕,倘或他没有那个心思,我一问,反倒让他上了心,岂非弄巧成拙?” “这倒也是。”叶嬷嬷道,“咱们万岁爷是个别扭性子,专爱跟人反着来,您也不是他亲娘,哪里管得了他。” 太后摆摆手:“行了,别说了,徐清盏的眼线遍布内宫,焉知咱们身边没有他的线人,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他是不会给咱们留情面的。” 叶嬷嬷吓得噤了声。 说去说来,都怪那个江晚余生的太出挑,东西十二宫的主子娘娘,没一个比得过她。 她在宫里一天,娘娘们就提着一天的心,生怕她哪天被皇帝临幸了,把她们所有人都压下去。 因此,各宫的娘娘都在暗地里数着日子盼她出宫,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眼瞅着就剩三天,大伙都觉得要熬出头了,谁知皇帝冷不丁地和她对上了。 消息传到后宫,大伙心里都凉了半截。 前天晚上幸好淑妃去得及时,否则生米可能真煮成了熟饭。 听说昨天晚上皇帝又与她拉扯,还好徐清盏去了。 可她也不能每次都这么好运,剩下这两天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皇帝登基五年没有立后,各宫娘娘为了后位明争暗斗,如今因为这个江晚余,竟是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集体求到了太后这里。 太后于是就装病把皇帝骗了过来,想旁敲侧击地提点提点他,结果愣是被他吓得只字未提。 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待了五年,皇帝要真对她有意思,何至于留到今天? 总不能五年都瞧不上人家,临到人家要出宫,他又后悔了? 叶嬷嬷摇头叹息,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小声嘱咐道:“你去一趟翊坤宫,和兰贵妃说,太后这边使不上劲,叫她们自己想法子。” 认真论起来,太后其实也是帮过忙的。 五年前让江晚余做司寝女官,就是太后的提议。 太后知道皇帝不动身边人,对司寝女官又怀着天然的仇恨和厌恶,于是就铤而走险赌了一把。 事实证明太后赌对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把江晚余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既给皇帝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出气篓子,同时也保全了江晚余的清白。 眼下还剩不到两天的时间,这清白最终能不能保住,就看各宫娘娘的神通了。 晚余不知道自己的去留牵动着整个后宫的心,她收拾完寝殿,第一时间离开了乾清宫,一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面祈求柿子神能继续保佑她。 刚走出西偏门,迎面碰上了翊坤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行了个礼,吸着冻红的鼻子叫她:“晚余姑姑,贵妃娘娘要见你,你赶紧往翊坤宫走一趟!” 晚余吃了一惊,打着手势问他什么事? 小太监摇摇头:“小的只负责跑腿,主子的事不敢瞎打听。”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跟他一道往翊坤宫去。 祁让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回了乾清宫,在南书房里批折子处理朝政。 一口气忙到中午,用了午膳,便回到寝殿去休息。 几个司寝的宫女收拾完床铺在殿门外候着,祁让一眼扫过,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呢?”他皱眉问道。 第8章 朕的铺床丫头不见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小福子却麻溜道:“回皇上,晚余姑姑早些时候被贵妃娘娘叫去了。” 祁让剑眉微蹙,小福子以为他要问晚余去贵妃娘娘那里什么事,他却突然冷了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朕说了是谁吗?” 小福子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自作聪明,奴才该死。” 孙良言忙上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竟敢揣测圣心,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祁让冷眼看着师徒两个一唱一和,迈步进了大殿,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他没提名没道姓的,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孙良言见皇帝没说要罚小福子,又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伺候!” 小福子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哈着腰跟在祁让后面进了门。 谁知他刚进去,祁让却突然一个转身往回走。 小福子吓一跳,连忙往后退,忘了后面是门槛,被倒着绊了一跤,仰面跌出了门外,疼得哎呦一声惨叫。 宫女们都憋着笑把头使劲往下低。 孙良言简直没眼看,一只手捂着眼睛来回搓。 “没用的东西!”祁让骂了一句,从他身上跨过去,“摆驾翊坤宫!” 孙良言一愣,顾不上小福子那个蠢货,一甩拂尘,扯嗓子喊了声:“摆驾翊坤宫!” 翊坤宫里,兰贵妃正在暖阁窗前画梅花,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娘娘,皇上的圣驾往咱们这边来了。” 兰贵妃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不该落的地方,毁了一整幅画。 皇帝登基五年没有立后,贵妃代为打理后宫,人人都说她只要怀上龙种,皇后之位必定是她的。 可皇帝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一年到头也不来看她几回,这回好不容易来了,只怕也不是为了她。 殿里地龙烧得旺,暖阁的窗子开了一点通风。 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跪在雪地里的单薄身影,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对这位江家三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要说喜欢,五年都没碰她。 要说不喜欢,别人碰一碰他就急成这样。 为了稳定朝堂,他登基五年也陆陆续续纳了不少妃嫔。 这些妃嫔们平时也是明争暗斗没个消停,可从来没见他为哪个吃了亏的妃嫔出头。 如今却为着一个快要出宫的大龄女官,顶风冒雪地找了过来。 他到底什么意思? 兰贵妃放下画笔,整了整衣裳鬓发,带着人出去迎接圣驾。 刚迈出殿门,皇帝的龙辇就到了。 抬辇的太监一直把人抬到抱厦前,祁让扶着孙良言的手下了辇,兰贵妃迎上来福身问安:“皇上这会子不该是歇午觉的时候吗,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 “朕倒是想歇,铺床的丫头不见了。” 祁让一点都不打算拐弯抹角,锐利的目光直直投向雪地里跪着的江晚余。 雪早停了,风却很大,她跪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海棠树下,风一吹,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下,落了她满身。 她身上还穿着早上许愿时的半旧斗篷,本来就是白的,落了雪显得更白,一动不动的,像是谁在树下堆了个雪人。 “怪道找不着人,跑到贵妃这里当摆件来了。”祁让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兰贵妃装傻充愣地撒娇:“皇上不是专程来瞧臣妾的呀?” 祁让不接她的茬,直接问:“她犯了什么错?” 兰贵妃的娇撒了一半,笑容僵在脸上:“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天有一批宫女要出宫,按例要向皇后磕头拜别,聆听皇后教诲,宫中无后,太后娘娘就把这事交给臣妾来办。” 祁让说:“这个朕知道,你不必赘述。” 兰贵妃噎了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自己好歹是宫里最高级别的妃嫔,替他打理后宫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听。 夫妻做到这份上,怎不叫人寒心? “回皇上的话,因为江晚余也在这批出宫人员名单里,她就和其他人一块来给臣妾磕头,可她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撞到奉茶的宫女,打碎了茶盏。 那套茶盏是去年臣妾生辰时皇上送的,臣妾喜欢得紧,谁知就这么被她打碎了,皇上说臣妾该不该罚她,若非看在她要出宫的份上,臣妾早就让人打她板子了。” 兰贵妃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去看祁让的脸色。 可惜祁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打算断她这鸡毛蒜皮的官司,只冲着小福子扬了扬下巴:“去把人带过来。” 小福子领命,三步并两步往晚余那边走,还没到跟前,晚余突然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天老爷!”小福子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瞧。 廊下众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祁让仍是面无表情,双手却在袖中悄悄攥紧。 “皇上,晚余姑姑冻僵了。”小福子大声喊。 祁让的目光冷冷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吓得一激灵:“这也没跪多久啊,臣妾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禁冻。” 祁让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兰贵妃自知失言,忙吩咐自己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抬到暖阁里去,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你去烧热水,赶紧的,人命关天……” 几个宫人在她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忙起来,晚余很快被抬进了暖阁。 兰贵妃谄媚地对祁让笑道:“皇上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进去瞧瞧!” 祁让原打算进去的,被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进去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宫女有什么可挂心的? “朕没空。”他板着脸吩咐小福子,“你在这里守着,人若醒了,就让她回去伺候,若是死了,就把尸首发还给江家。” 小福子躬身应是。 兰贵妃欢喜道:“这么说,皇上是不怪罪臣妾了?多谢皇上宽容,臣妾恭送皇上。” 祁让也没想立刻就走,可她已经恭送了,祁让只得上了肩辇,打道回宫。 “福公公要不要进来坐?”兰贵妃看着皇帝一行走远,回过头笑着问小福子。 小福子忙摆手:“奴才这一身的风雪,不好弄脏了娘娘的宝地,奴才在外面等着就行。” “那好,那本宫就先进去了,等会儿人要是醒了,本宫让人告诉你。” 厚厚的棉门帘子掀开又放下,把小福子和寒风一起隔挡在门外。 兰贵妃进了门,径直去了暖阁。 躺在榻上的晚余听到她进来,忍着膝盖的疼痛,爬起来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第9章 不是她铺的床不好睡 兰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哑巴姑娘,表情很是复杂:“起来,本宫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是为了你。” 晚余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疼痛让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兰贵妃道:“皇上对你如此不同,在宫里做一个锦衣玉食,独揽圣宠的娘娘不好吗,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晚余摇摇头,眼神平静且坚定。 兰贵妃见她态度坚决,这才放了心,小声道,“皇上没那么好骗,留了小福子在这里守着,你躲过午歇,晚上只怕还是躲不过,我想想看到时候让谁去救场。” 晚余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 看来柿子神真的显灵了,她上午还在担心午歇时怎么躲过祁让,兰贵妃就主动向她伸出了援手,并且表示,只要她真心想出宫,后宫的娘娘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虽然知道娘娘们的目的并不纯粹,但她仍是感激不尽。 只要能顺利出宫,她愿意把这些娘娘们都当成神仙供奉起来。 不多时,小太监请来了太医院的江太医,晚余听从兰贵妃的安排,又躺回到榻上装昏迷。 江太医一番望闻问切,给她扎了针,又开了驱寒的药方,说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晚余不想醒也得醒,因为祁让给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醒过来回乾清宫伺候,要么死了送回江家。 她不能死,就只能醒过来。 她甚至想,祁让会不会知道她是装的,才故意这么说。 可他若知道她是装的,怎会如此轻飘飘地放过她? 兰贵妃居然说皇上待她不同,还说她留在宫里可以独揽圣宠。 她心里苦笑,如果圣宠就是把人往死里羞辱,往死里践踏,这圣宠不要也罢。 况且她本来就不想要,她要的,是宫外的广阔天地,是有情人长相厮守,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 她想起徐清盏的话,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如果一切顺利,后天早上,她就可以在宫门口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 五年不见,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可变了模样? 她相信,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自己都会一眼认出他的。 …… 乾清宫里,祁让在龙床前站了很久,最终也没坐上去。 新来的宫女把床铺得很好,挑不出一点毛病,安神香的味道也恰到好处,不浓也不淡,却不能叫他安神,反叫他心浮气躁。 明明什么都对,却又什么都不对。 他黑着脸回了前殿的东暖阁,在南窗的炕上靠着迎枕假寐。 孙良言什么也不敢说,拿了条毯子帮他盖上,退到殿外,抱着拂尘发愁。 大家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干什么都悄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二总管胡尽忠贼头贼脑地走过来,对孙良言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晚余姑娘还没走呢,皇上已经越来越难伺候,这人要是走了,谁还伺候得了?” “别胡说!”孙良言道,“小福子才挨了训斥,你又皮痒了是吗,谁告诉你皇上是为了晚余姑娘。” “还要人告诉吗,长眼的都能看见。”胡尽忠说,“要说皇上也是奇怪,他是皇帝,不想让谁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可他偏又不说,两下里就这么煎熬着,真愁人。” 孙良言嫌恶地斜了他一眼:“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二总管既这么上心,不如进去宽慰宽慰皇上,或者你想法子解了皇上的心结,皇上一高兴,就把我这大总管的位子换给你了。” “不敢不敢,您老人家言重了,我就这么一说。” 胡尽忠点头哈腰,讪笑着走开,背过身,一双三角眼蓦地亮起来。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兴许他真能帮皇上解了心结,大总管的位子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暖阁里,祁让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孙良言在外面叫他:“皇上,永和宫来人说嘉华公主病了,一直哭闹,什么也吃不下,庄妃娘娘请您去瞧一瞧。” 祁让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色已晚,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淡声道:“怎么又病了?” 皇帝登基五年,膝下总共就这么一位公主,是整个紫禁城的活宝贝,平时有个风吹草动,合宫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 孙良言进来服侍皇帝更衣,叫人备辇,摆驾永和宫。 消息很快送到翊坤宫,兰贵妃对晚余说:“你去,趁着皇上不在,差事做完赶紧回值房,庄妃为了你把小公主都赌上了,你可要争点气,不能再出岔子。” 晚余缓了一下午,身上已经缓过劲来,拜别了兰贵妃,和小福子一起回乾清宫。 小福子对这里面的弯弯绕浑然不知,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唯恐她身子虚弱摔了跤。 “晚余姑姑,再坚持坚持,明天一过,你就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了。” 晚余点点头,心里暖暖的,连吹到脸上的寒风都不觉得冷。 所有人都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她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 只要今晚能顺顺利利度过,剩下的一天就好办了。 因为宫里会给出一天的时间让大家交班,办手续,收拾东西,和相熟的姐妹们告别,如果时间富裕,掌事姑姑还会给大家办个送别宴。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明天就不用去乾清宫当值了。 永和宫里,哭闹不止的小公主一到祁让怀里就不哭了,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找奶吃。 祁让把她抱坐在腿上,亲手喂她吃了半碗肉碎鸡蛋羹,又喂了半碗羊乳。 小公主吃饱了,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他龙袍上的金扣子玩。 庄妃和一众宫婢都啧啧称奇:“小公主闹了一下午,怎么一见到皇上就全好了,真是父女情深啊!” 祁让默不作声,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江晚余跪在地上给自己解扣子的情形。 他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扯下金扣子给小公主,再把小公主递还给庄妃:“朕回去了,你小心看着,别让她把扣子吞了。” 庄妃接过孩子,心中着急,面上笑意温存:“公主一见皇上就不哭了,可见是太过思念皇上,皇上何不留宿一晚,你们爷俩儿好好亲近亲近。” 祁让微微皱眉,幽深凤眸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 庄妃吓得腿软,硬着头皮强撑。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祁让伸手捏了捏公主的小脸,迈步向外走,“外面风大,别出来了。” “是,臣妾恭送皇上。”庄妃目送他出了殿门,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去瞧瞧那丫头还在不在乾清宫。” 小太监领命而去,庄妃抱着小公主心有余悸。 为了那个丫头,她这当娘的硬生生饿了公主一下午,行不行的,她已经尽力了。 第10章 最后一天也要把皇上伺候好 乾清宫里,晚余铺好床从内殿出来,正要离开,被满面含笑的胡尽忠叫住。 “晚余姑姑不等皇上回来吗?”胡尽忠笑眯眯道,“皇上中午没见到你,发了好一通脾气,只因床不是你铺的,他连午觉都没睡,你说说,你要是走了,叫皇上如何是好?” 他以为晚余听了这话会想入非非,为自己能得到皇帝的偏宠沾沾自喜。 事实上,晚余却听得心惊胆战,巴不得赶紧离开。 胡尽忠却不罢休,追着她继续诱导:“要我说,晚余姑姑干脆不要出宫了,就在宫里陪着皇上多好,别看皇上平时不吭声,其实片刻都离不开你。” “哎呀我说胡公公,您老人家就少说两句!”小福子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晚余姑姑出宫和家人团聚是好事,你干嘛一个劲儿劝人留下,像你这种没根的人,想出还出不去呢!” “撒手,小兔崽子,你抱着我干什么,我没根你就有根了?” 胡尽忠甩了几下甩不开他,眼睁睁看着晚余走远,气得拿脚往他屁股上踹。 永和宫属于东六宫,晚余想着祁让从永和宫回来,要么走前面的乾清门,要么走东边的日精门,为了不和他撞上,就沿着廊庑一路向西,打算从西边的月华门出去。 谁知,她出去倒是出去了,只是一出门,正好被圣驾堵了个正着。 晚余心下一惊,连忙退到墙边跪下,给他让路。 祁让今日不接待官员,穿了一身玄青色团龙常服,外面罩着纯黑的狐裘斗篷,坐在高高的步辇上,冷眼看向跪在墙边雪窝里的女人。 抬撵的太监对皇帝的意图心知肚明,可祁让不发话,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停下,还是继续往前走。 “孙总管,怎么办呀?”领辇的太监小声问。 孙良言也很发愁。 皇上撇下小公主急急忙忙赶回来,还特地绕了一大圈从月华门走,明显就是为了堵人。 现在人被他堵到了,他又一言不发。 他到底要怎样? 正想着,胡尽忠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祁让,立刻堆着满脸的笑迎上前:“皇上,您可回来了,晚余姑娘正找您呢!”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双手不自觉收紧,抓起两把雪。 刺骨的寒意从掌心传遍全身,却不及祁让扫过来的目光让她战栗。 孙良言也没想到胡尽忠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暗暗把这死太监骂了好几遍。 狗东西溜须拍马,削尖脑袋想往上爬,连一个可怜的哑巴都不放过。 真他娘的不是人。 一片死寂中,祁让压压手,示意抬辇的太监把他放下来,迈步走到晚余跟前,冷声道:“找朕何事?” 晚余抬起头,在白雪映衬下的暮色里仰望他。 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从这个角度看,更像是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带给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晚余垂下眼帘,正打算摇头否认胡尽忠的话,胡尽忠已经抢先开口。 “皇上,晚余姑娘说她后天就要出宫,明天最后一天,不用来乾清宫当值,所以想今晚给皇上磕头辞行。” 晚余愕然看向胡尽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祁让已然冷下脸,沉声道:“最后一天为何不当值?” 胡尽忠说:“按照惯例,最后一天要留给她们收拾东西。” “惯例?”祁让凤眸微眯,视线始终没从晚余身上挪开,“朕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惯例,凡事有始有终,最后一天也当尽心竭力。” 晚余闻言,本就被冻得没有血色的小脸,此时越发的苍白,单薄的身子微微晃动,像风中的蜡烛。 原来胡尽忠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皇帝从不过问这些小事,才特地在皇帝面前提起,好让自己明天继续来乾清宫当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年来,自己从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在这最后关头给自己使绊子? 孙良言也气得不轻,恨不得把胡尽忠那张破嘴拿狗屎堵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说来也怪自己,可能是自己早先挖苦他的话被他当了真,想借着晚余讨好皇上,把自己这个大总管挤下来。 孙良言歉意地看了晚余一眼,上前帮她打圆场:“皇上有所不知,宫女们出宫的前一天,不光要收拾东西,还得交接,办手续,归还宫装,宫装交上去,就只能穿自己的衣裳了,再到主子们跟前当差显得不伦不类。” 祁让挑了挑眉,目光仍旧停留在晚余身上。 宫女不允许涂脂抹粉,也不允许穿鲜艳的颜色,通常春夏穿深绿,秋冬穿紫褐。 五年来,这老气横秋的宫装,就像长在她身上一样,他还从没见过她穿其他衣服时的样子。 “朕不想听这些理由,即便穿自己的衣裳,也要给朕当好最后一天值。”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背着手大步进了月华门。 他就这么走了,晚余原该感到庆幸,可是一想到明天,又说不出的沮丧。 孙良言没好气地拿食指点了胡尽忠两下,跟在皇帝身后离开。 胡尽忠不以为然,对晚余笑眯眯道:“晚余姑姑听见了,皇上叫你明天穿自己的衣裳过来,最后一天,你也得把皇上伺候好了,这叫有始有终。” 晚余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抓着一团雪,扬手狠狠砸在他脸上,随即无声地走开。 胡尽忠哎呦一声,脸被砸得生疼,狼狈地抹了把脸,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不识好歹,咱家可是为了你好,等你将来当上了主子娘娘,自会感激咱家的良苦用心。” 晚余在宫中磨砺五年,已经很少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今晚着实被胡尽忠气得不轻。 回到值房,打开靠墙的一扇简陋衣柜,里面早已收拾干净,只有一套桃粉色滚白狐毛边绣百蝶穿花的袄裙还挂在那里。 她五年前穿进宫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家里也没人给她送新衣裳来,这身衣裳是前几天徐清盏悄悄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让她出宫的时候穿。 这衣裳是现今时新的样式,她还从未穿过,就想着出宫那天穿上,焕然一新地去见那个人,和他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先穿给另一个人看。 她越想越难过,站在衣柜前,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五年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是如此的难熬? 帝王心,海底针,明天又会是什么光景? 她不敢想。 第11章 明天早上宫门口见 次日一早,天气仍旧阴沉。 晚余准时醒来,怀着沉重的心情,换好衣裳去往乾清宫。 外面起了大雾,十步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令人心生茫然。 她踩着积雪,走在狭长的宫道上,感觉这雾就像一头巨兽,将自己和整座紫禁城都吞噬其中。 她的未来似乎也和前方的道路一样,陷入这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扑朔迷离,看不真切。 到了乾清宫,祁让正好跨出殿门,准备去上朝。 晚余一路走到这里,心绪已然平静,知道躲不过,认命似的上前行礼。 身后是浓雾笼罩的宫院,头顶是昏黄的宫灯,在这阴沉暗淡的五更天里,她一身桃粉衣裙,如同一枝报春的桃花,俏生生立于严寒之中,令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晚余姑姑好美!”小福子很小声地赞叹。 虽然很小声,祁让还是听见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晚余脸上。 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像上好的胭脂,乌黑的头发沾染了白色的雾霜,仿佛红颜一夜白头。 祁让的心没来由地一跳,像是有根针在他心尖上扎了一下。 疼痛并不明显,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姑娘长得确实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她姐姐是公侯之家的嫡长女,天生贵气,一身骄傲,如春日里盛放的牡丹。 而她,则像塞外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野花,看似娇弱,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纵然一时的冰雪严寒摧毁了她,只要来年一缕春风,又会开得漫山遍野。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孙良言出声提醒。 祁让惊觉自己走神,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好好做事,不要因为最后一天就偷懒,朕中午回来若见不到你,就是你玩忽职守。”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留在殿中值守的宫人不知道晚余穿成这样是皇帝的命令,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怎么穿成这样来见皇上?” “谁知道呢,她今天原本可以不用过来的。” “是不是舍不得走,想用美色引诱皇上将她留下。” “一个哑巴,再美有什么用,皇上还没馋到这个份上。” “那倒未必,我听说皇上昨天为了她……” “交头接耳的干什么,还不去干活!”胡尽忠走过来大声呵斥。 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 胡尽忠笑眯眯地看向晚余:“晚余姑姑这么一打扮,九天仙女都要逊色几分。” 晚余见不得他的笑,默不作声往内殿而去。 几个跟她学规矩的宫女神色复杂地跟上。 她们当中谁可以留下,原本昨天就该定下来的。 可她们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两位总管都没有发话,皇上那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眼下,本来不用再来的晚余姑姑又穿成这样出现在乾清宫,让她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晚余姑姑真的不想走? 可她明明一直躲着皇上,对皇上很抗拒的样子。 莫非是欲擒故纵,和皇上玩什么你追我逃的小把戏? 她若当真不走,她们这些天岂不是白学了? 大家各怀心思,对晚余也没了原先的尊重。 晚余无所谓,收拾好寝殿出来,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其他要出宫的姑娘们一起去各处办交接手续了,可是现在,她走不走得了都成了未知。 “晚余,在这里发什么呆?”有人从前殿过来,叫了她一声。 晚余回过神,见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素锦,便对她微微蹲身,算作招呼。 “走,吃早饭去。”素锦走过来,不由分说挽着她的胳膊就走。 胡尽忠像个盯梢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素锦,皇上说了不许晚余姑姑偷懒,你要带她去哪里?” 素锦脆生生道:“吃饭怎么能叫偷懒,皇上说了不让人吃饭吗,胡公公,您就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胡尽忠噎了一下,只得给两人放行。 别看素锦只是个奉茶宫女,可她哥哥是御前侍卫统领,胡尽忠轻易也不敢惹她。 两人沿着廊庑走远,素锦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对晚余说:“掌印让我告诉你,吃过饭该交接交接,该办手续办手续,不要担心出不去,他自有办法。” 晚余心下一喜,从昨晚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徐清盏自打创办了东厂,替皇帝抄了几个权臣的家,越发的被皇帝器重,他的话皇帝十句能听九句半。 既然他专程让素锦带话,想必是有把握的。 晚余放松下来,屈膝向素锦道谢,眼睛里笑盈盈有了神采。 素锦喜欢看她笑,她一笑,再阴霾的天似乎都有了光亮。 “掌印的眼光不错,你穿这身是真的好看。”她扶起晚余,由衷地夸赞。 这衣裳是徐清盏通过她的手交给晚余的,也是那天,晚余才知道皇帝的奉茶宫女都是徐清盏的人。 她一面佩服徐清盏的本事,一面又担心他手伸得太长,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惹祸上身。 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她也曾提醒过徐清盏。 徐清盏让她不要担心,说他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护她周全,等她顺利出宫了,他会把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撤掉,保证不会有事。 可晚余还是不放心,便打着手势让素锦转告徐清盏,千万要谨慎行事,切不可为了她暴露自己。 用过早饭,晚余抽空回了趟值房,带上自己的宫装和出入乾清宫的腰牌,同几个相熟的宫女一起去尚宫局办手续。 几个地方跑下来,顺利拿到了明日出宫的放行条,看着上面准许出宫的字眼和大红的印章,几个姑娘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晚余也被她们抱住,五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连头顶雾蒙蒙的天空似乎都亮堂起来。 那几个姑娘今天不用当差,各自去和关系好的小姐妹话别。 只有晚余最凄惨,还要回到乾清宫继续当差。 大家虽然同情她,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便叮嘱她小心行事,明天一早在宫门口见。 第12章 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晚余回到乾清宫,祁让还在前面的南书房处理朝政。 整个宫殿在尚未散去的大雾里静默着,像一座华丽又冰冷的陵墓,那些站得笔挺的太监侍卫,就像散落在陵墓各处的僵尸。 东配殿的廊庑下,几个跟晚余学规矩的宫女正围着胡尽忠,问他为什么还没决定留下来的人选。 “急什么,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不到。”胡尽忠惯会打哑谜,“江晚余还没走呢,雪盈那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左右不差这一天,明儿一早就见分晓了。” 宫女们说:“我们也不是非要留下,就是一直没个准信儿,怪煎熬的。” “是啊是啊,晚余姑姑到底怎么回事,大总管又是什么个意思,公公您和我们交个底呗!” “我自个还没底呢,怎么跟你们交?” 胡尽忠眼角余光看到了晚余,立刻扒开几个宫女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晚余姑娘,你吃饭怎么吃了这么老半天,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膳房找你了。” 几个宫女拿不准晚余有没有听到她们说话,全都老老实实蹲身给她行礼。 晚余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跟前走过。 胡尽忠又腆着脸追上来:“晚余姑娘,别走啊,咱俩商量个事儿。” 晚余不理他,脚下步子加快。 胡尽忠在没人的地方小跑几步截在她前头:“晚余姑娘,我是认真的,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你说你一个外室所出,爹不疼主母不爱的,就算回了家,也不招人待见,万一主母一发狠,把你许给几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晚余停下来,嫌恶地看着他。 胡尽忠又笑道:“你再瞅瞅咱们万岁爷,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君临天下,江山在握,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比得过他? 后宫里那些主子娘娘,哪个不是爱他爱得发狂,整天眼巴巴地盼着被他宠幸。 现在,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要是不珍惜,那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傻姑娘。” 晚余听不下去,从他身边挤过去又要走。 胡尽忠支棱着两条胳膊将她拦住: “晚余姑娘,我可是掏心窝子为你好呀,我一个缺了嘴的茶壶,又不图你什么,自然也不会害你,不过想帮你谋个好前程,我自己捎带着也在万岁爷跟前讨个巧。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凭你这样貌,凭我这头脑,咱俩前朝后宫打好配合,将来你成了主子娘娘,我就是你的头号功臣。 到时候你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把我升为大总管,这紫禁城咱不得蹚着走啊?” 他越说越兴奋,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一双三角眼贼亮贼亮的,仿佛荣华富贵已经在向他招手。 正说得起劲,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胡二总管好远大的志向!” 胡尽忠吓一跳,回头一看是孙良言,吓得拍了拍心口:“晚余姑娘,你可太坏了,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你什么?”孙良言骂道,“你不就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没办法骂你,才跟这满口胡沁吗,就你刚刚那话,我要是告诉皇上,你猜猜你还能活不?” “别别别,大总管千万饶我这一回!”胡尽忠点头哈腰地赔笑,“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就痛快痛快嘴,没别的意思,那什么,您不是在伺候皇上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还有脸问。”孙良言说,“留你在宫里值守,你到处乱跑,皇上回来半天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你怎么带的班,怎么管的人?” 胡尽忠一听变了脸色:“肯定是那帮小兔崽子又擅离职守了,我这就回去打断他们的腿。” 说罢一溜烟地跑走了。 孙良言在他背后又骂了两句,回头对晚余说:“别听他胡咧咧,只要皇上不拦着,你该出去就出去,以你的心性,指定能为自己谋个好归宿。” 晚余苦笑。 他也说了只要皇上不拦着,可万一皇上就是发神经要拦着呢? 孙良言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叹息道:“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也会尽力为你周旋。” 晚余感激地对他深深鞠躬。 孙良言虚扶了一把:“我去给皇上传午膳,你这边也准备着!” 晚余点点头,福身告退。 去内殿铺床的时候,几个宫女提心吊胆地向晚余道歉:“晚余姑姑,我们问胡二总管那些话,不是怕你不走,我们就是想要个准信儿。” 晚余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几张年轻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难得对她们温和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张放行条给她们看。 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夹在本子里的木炭条写字:“你们不要担心,我已办完手续,明日一早就走,你们都是好姑娘,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写完正要递给几个姑娘看,几个姑娘却花容失色地跪了下去。 晚余身子一僵,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伸过来,夺走了她的小本子,明黄的衣袖带起一缕龙涎香的气息。 晚余吞了下口水,转身后退两步,跪倒在地。 祁让手里捏着小本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落在那娟秀的字体上。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凉薄如雪:“朕说了不许你偷懒,你怎么还有时间去办手续,你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晚余追悔莫及,恨自己不该一时心软失了警惕之心。 孙良言才刚去传膳,她实在没想到祁让会这个时候回来。 小本子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张放行条,还捏在一个宫女手里。 但愿祁让不要注意到她。 念头刚起,祁让已经对那个宫女弯了弯手:“手里拿的什么,给朕呈上来。”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宫女膝行上前,战战兢兢地把放行条双手奉上。 祁让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那张条子拈了过去。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死死盯着他的手。 第13章 压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 祁让将放行条迅速浏览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下一刻,便作势要将纸条撕掉。 晚余失控地扑过去抓住了他的双手。 几个宫女都被晚余的举动惊呆了,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祁让也没想到她会扑上来,眼中惊诧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气定神闲。 “退下!”他冷冷下达命令。 几个宫女心惊肉跳地退了出去。 晚余比谁都害怕,可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只能颤抖地抓住祁让的手,双眼哀求地看着他,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的手很小,并不能完全将他的手覆盖,却极为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蓝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因为紧张和恐惧,她手心冰凉,凉意从她的手心传到他的手背。 “你要干什么?”祁让明知故问。 晚余不能说话,也不敢给他打手势,唯恐一松手,那张象征着自由的纸条,就会被他无情地撕个粉碎。 两人以这种怪异的姿态沉默着,仿佛只要没人来打扰,他们就能这样子站到天荒地老。 祁让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突然抽出一只手,绕到晚余身后,五指张开贴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用力往自己身上压过来。 晚余猝不及防,猛地撞进他怀里,下意识抓住他两侧的腰身来稳定身体。 祁让趁机将捏着放行条的那只手高高举起。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朕就还给你。” 晚余开不了口,仰着头无助地望着那只高高举起的手。 “不说是?”祁让拽着她走到了炭火盆前,“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晚余摇着头,神情近乎绝望。 祁让手一松,那张纸便轻飘飘地往火盆里落去。 “啊!”晚余发出一声粗哑难听的叫声,奋力挣开祁让的手,扑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将手背垫在炭火上。 嗤的一声,是炭火炙烤皮肉的声响,放行条落在她掌心里。 祁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甩开:“你不要命了!” 晚余被甩倒在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 纸张的边角被烤得卷起来,还好没烧到字。 她右手的手背都烫伤了一片,钻心的疼。 祁让的脸色阴沉如水,幽深凤眸里翻涌着怒火。 “你就这么想走吗,你以为保住这张条子,你就能自由了吗?”他冷冰冰地说道,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晚余死死咬住嘴唇,趴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他开恩。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很快就见了红。 祁让咬着牙,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额角青筋凸显。 就在他发怒的前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了徐清盏的声音:“哟,这不是淑妃娘娘吗,怎么这会子来了?” “徐掌印这话问的,许你来就不许本宫来吗?”淑妃的声音依旧嚣张,“小福子,你魂丢了不成,本宫大冷天的过来,你还不快去通传。” 小福子应是,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皇上,淑妃娘娘和李美人求见,掌印大人也来了。” 祁让的视线仍停留在晚余身上,头也不回道:“让他们进来。” “是。”小福子答应一声退出去,捎带着匆匆瞥了晚余一眼。 皇上饭都不吃就要回来,他猜想晚余姑姑肯定又要倒霉,果不其然,真叫他猜中了。 可怜见的,瞧皇上这架势,晚余姑姑明天到底走不走得了啊? 祁让站在原地没动,少顷,一阵香风飘过,淑妃领着娇娇怯怯的李美人走了过来。 徐清盏闲庭信步般地跟在后面,白璧无瑕的一张美人面,瞧着竟是比两位娘娘还美上几分。 “皇上!”淑妃一过来就亲热地挽住了祁让的手,“臣妾原是到前殿找您的,听孙良言说,您午膳都没吃就回来休息了,是不是政务繁忙把您累着了?” “没有,朕只是没胃口。”祁让淡淡道,“你找朕何事?” 淑妃伸手拉过李美人:“今儿个是李美人的生辰,李美人住在臣妾宫里,平日里殷勤服侍,甚合臣妾心意,臣妾就给她张罗了一桌酒席,想着晚上请皇上过去坐坐,皇上您一定要赏脸呀!” 李美人是夏天才进宫的新人,模样生得俏丽,尤其擅长舞蹈,一截酥腰扭动起来柔若无骨,淑妃嫉妒她,一言不合就骂她是专勾男人魂的狐狸精。 这些事祁让略有耳闻,只是懒得理会。 而今淑妃对李美人又这般体贴,不过是找个由头哄自己去她的永寿宫。 祁让没有立刻答应她,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晚余身上。 淑妃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个狐媚子,你都要出宫了,还来皇上跟前现什么眼,穿成这样,是打算勾引皇上吗?” 晚余静静跪着,低垂着头,额头的血红隐约可见。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知道是皇帝在刁难她,可淑妃就是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只要是单独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女人,在她眼里统统都是狐狸精。 晚余没法给自己辩白,祁让显然也不打算替她解释。 淑妃上前踢了她一脚:“一个哑巴,还妄想留在皇上身边,还不快滚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明儿一早赶紧给我滚蛋,晦气的东西,别再让我看见你。” 晚余的身子晃了晃,但祁让不发话,她不敢退下。 淑妃抱着祁让的胳膊撒娇:“皇上,您说话呀,您不会真看上这个哑巴了?” “怎么可能。”祁让淡淡道,“朕有那么不挑食吗?” “就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主宰,怎么会稀罕一个残废?”李美人娇娇柔柔地说道。 淑妃笑起来:“君无戏言,这可是皇上您亲口承认的,徐掌印也听见了,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徐清盏看了祁让一眼,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淑妃娘娘真是草木皆兵,这丫头日日在乾清宫伺候,皇上若真有心,何至于等到现在,皇上说是不是?” 第14章 送点烫伤膏给她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祁让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冲晚余斥道:“还不退下!” 晚余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将放行条攥在手心里,躬身退了出去。 淑妃顿时眉开眼笑:“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这贱婢一进宫臣妾就看她不顺眼,倘若皇上真的看上她,将她留在宫里,臣妾不得恶心一辈子。” “行了。”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们两个先回去,朕和徐掌印有要事相商。” 淑妃依依不舍:“皇上答应晚上来赴宴臣妾就走,皇上要是不答应,臣妾就不走了。” “朕知道了,朕会去的。”祁让无奈道。 “多谢皇上赏脸。”淑妃和李美人一起向他道谢,心满意足地走了。 徐清盏看了半天戏,这才慢悠悠道:“看来媳妇儿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像臣这样的,倒是省了好些麻烦。” “……”祁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朕打趣,换了旁人,朕让他脑袋搬家。” 徐清盏笑道:“臣还不是仗着皇上的偏爱吗,若非皇上栽培,臣一个阉人,哪有今日的体面?” “你知道就好。”祁让语气随意却充满警告,“好好办你的差,别做对不起朕的事,否则朕绝不轻饶。” 徐清盏单膝跪地:“臣至死效忠皇上。” “起来!”祁让虚虚抬手,“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徐清盏起身道:“前天晋王妃在宫门口长跪不起的事,皇上不是让臣查查是谁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吗,臣查出了一些东西,特地来向皇上禀报。” 祁让听他提起晋王妃,眸光暗了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江晚余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 晋王妃的样子,反倒有些模糊了。 他定了定神,走到南窗前坐下,缓缓道:“说,都查到什么了?” 徐清盏跟着他走过去,小声和他讲起了自己查到的情况。 两人在殿里说了许久,不知不觉就过了午歇的时间。 祁让索性也不睡了,又去了南书房批折子。 可不知为何,心绪总是静不下来,接连看了三道建议他早日立后的折子,越发心烦,扔了笔,干坐着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从袖袋里掏出先前从晚余手上抢来的小本子,一页一页翻看。 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全是她用嘴说不出,用手又比划不来的话。 祁让不禁想,如果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音色? 想当初,她刚进宫没几天就冲撞了淑妃,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 五年下来,他早已忘记她的嗓音是什么样的。 他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她写给几个宫女的话。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明天一早就走”那几个字上,眉心不自觉拧成了疙瘩。 他扬手就要把小本子往炭火盆里丢,眼前突然闪过那女人不顾一切去火盆里捞放行条的画面。 他心里更烦了,小本子在掌心攥成一团,到底没扔出去,对一旁伺候的小福子没头没脑地吩咐一句:“去送点烫伤膏给她。” 小福子愣住。 他当时不在殿里,不知道晚余被烫伤的事,小心翼翼道:“皇上说的是谁呀?” 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吓得他激灵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忙躬身道:“奴才这就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小福子出来,就问:“你上哪儿去?” 小福子一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师父,皇上叫我去给她送点烫伤膏,您说说看,这个“她”是谁呀?” 孙良言也愣住,片刻后才道:“八成是她了。”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小福子又道:“可我也没听说她烫伤了呀,就是额头好像磕破了皮。” “你没听说的多了。”孙良言说,“皇上叫你去你就去,记得到御药房去拿,别去太医院,太医院人多眼杂,你前脚去,后脚满宫的主子娘娘都知道了。” “哎!”小福子应声往御药房而去。 到了傍晚,淑妃早早的打发人来,请皇帝去永寿宫赴宴。 祁让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后宫的嫔妃几乎都来了,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地坐了一屋子。 就连庄妃也带着嘉华公主来凑热闹。 淑妃难得大方一回,把李美人打扮得光彩照人,让她挨着祁让坐在主位,说这是寿星的特殊待遇。 大家都这么赏脸,李美人很是开心,带头给祁让敬酒。 其他妃嫔不甘落后,也纷纷过来给祁让敬酒。 祁让五更就起来上早朝,中午没能休息,也没有吃饭,只在南书房用了几块点心,这会子被一大郡妃嫔轮番敬了十几杯,很快便酒意上头,昏昏欲睡了。 淑妃趁机道:“李美人,皇上不胜酒力,快扶皇上去你寝殿歇息!” 李美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兰贵妃和其他妃嫔。 “去去,好生伺候皇上歇息。”兰贵妃也是难得大方一回。 其余妃嫔的态度更是出奇的统一。 在侍寝这方面,整个后宫头一回如此和谐谦让,不争不抢。 李美人谢过众位姐妹,叫上自己的贴身宫女,扶着祁让离开。 淑妃又吩咐自己跟前的宫女秋禾去帮忙。 孙良言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咱们是不是问问皇上的意思?” “就你话多!”淑妃不悦道,“今儿个是李美人生辰,皇上在她这里留宿一晚有何不可,难道她还能吃了皇上不成?” “可不是吗?”兰贵妃也道,“这天寒地冻的,皇上吃醉了酒,自然是就近歇息方才稳妥,乾清宫那么远,路上受了风寒你担待得起吗?” “奴才担待不起。” 孙良言从善如流地让了步,心说皇上您千万不要怪奴才,奴才也是尽了力的。 过了一会儿,跟去帮忙的秋禾回来,说李美人已经服侍皇上安寝了。 “皇上睡觉惯常要点安神香的,李美人可晓得?”淑妃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秋禾说:“娘娘们请放心,李美人已经点了安神香。” 大伙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心里巴望着皇帝能一觉睡到天明,再不要节外生枝。 第15章 终于要出宫了 夜渐深,晚余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出神。 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本来就没有热气的房间冷得像冰窖。 她却像是一点都感受不到,只是静静地坐着,期盼着黎明快快来临。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停在她的窗外。 晚余立刻站起身,将窗子开得更大些。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高大的人影。 “别担心了,皇上喝醉了酒,在李美人那里歇下了。”那人轻声说道,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阴柔,是徐清盏独有的嗓音。 晚余整个人都因为他这句话松弛下来,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徐清盏进了屋,掏出火折子吹亮。 摇曳的火光,映出他白璧无瑕的美人面,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眼里映出两簇火苗,说不出的魅惑。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床前,把床头的油灯点亮,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打开,葱白的指尖挑出里面的药膏,拉过晚余,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在额头上。 “你怎么这么傻,他若不想放过你,你就是把头磕烂也没用。” 晚余抿着嘴,默不作声。 徐清盏给她抹完额头,又将她的右手抓过来,看着她被烫得脱了皮,渗着血丝的手背,眼里的心疼无以复加。 “坐下。”他将她摁坐在床上,打算给她上药。 晚余指了指床头的一个小药瓶,示意他自己已经上过药了。 徐清盏拿过药瓶看了一下:“御药房的药,小福子送的?” 晚余点了点头。 徐清盏轻嗤一声,随手丢进纸篓,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用自己带来的药给她细细涂抹上去。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在外面呼风唤雨,杀人如麻的掌印大人,竟然会在一个宫女面前如此卑躬屈膝。 晚余下意识要拉他起来,被他抬头一个幽幽的眼神制止。 “当年我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时,你不也是这样给我上药的吗,我身上的哪一道伤疤你没见过?” 晚余便安静下来,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当年那个身负重伤差点死在风雪中的小小少年,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掌印大人呢? 徐清盏一边上药,一边慢悠悠地交代: “明日一早,他会在神武门外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家向你父母提亲,你父母同意后,你们就立刻交换庚贴,把亲事定下并且把消息放出去,这样即使皇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握住晚余的指尖,对着伤处轻轻吹了吹,抬眼看她:“记住了吗?” 晚余点点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砸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打着手势问道。 徐清盏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那滴泪,半晌才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我一个阉人,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宫更适合我吗?况且我如今被皇上重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满京城谁不看我的脸色行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晚余张张嘴,又无从说起。 她不怕他受人欺负,而是怕他孤单。 自己在宫里,两人好歹是个伴。 自己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宫里形单影只…… “行了,我会好好的,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徐清盏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我走了,等你们的亲事定下来,我再出宫去见你们,到时候咱们去老地方痛快喝一场。” 他看到晚余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手指动了动,想帮她擦去,最后却又放弃,转身离开。 “……” 晚余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四周归于安静。 若非那个小药瓶还放在床上,他就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那就等出去以后再说!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到时候再说个痛快。 她把药瓶收起来,熄了灯,上床睡觉。 她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天就亮了。 天亮了,她就可以出宫了。 …… 漫漫长夜过去,黎明终于到来,这一晚,后宫不知有多少人夜不成眠。 晚余在泛白的天色里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夜真的平安过去了。 这会子,祁让应该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一刻不敢耽误,起床洗漱梳头,换好衣裳,拎着提前收拾好的包袱就走。 走了两步,想起在宫门口还要搜身搜包袱,往年常有人因为夹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查出来,非但走不成,还会被送去慎行司受刑。 虽然她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但为防万一,她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就两手空空的出去,避免一切可能的隐患。 于是,她提着包袱去了太平所向雪盈辞行,顺便把东西留给雪盈,让她捡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扔掉。 雪盈的脸色比上回好了些,听说晚余这就要走,拉着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不敢耽误她的时间,略说了几句话,就催她快走。 晚余含泪抱了抱她,便硬着心肠走了。 走到门口,听到她带着哭腔说:“晚余,你一定要好好的,明年这个时候记得来接我。” 晚余嗓子梗得难受,对她用力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一路疾行到了神武门,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有几个太监守在门口检查放行条,还有几个太监和嬷嬷配合着搜身搜包袱。 有的宫女是各宫娘娘跟前当差的,平日里主子们多少会赏赐一些金银首饰。 无论得了什么赏赐,都要去尚宫局登记存档,到了出宫的时候,也要照着单子一一核对,确认无误才能放行。 前面有个宫女的东西对不上,被拉去了旁边仔细盘问。 大家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晚余暗自庆幸这些年祁让从来没赏过自己任何东西,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什么东西都没带。 这样才能从根源上杜绝节外生枝。 眼瞅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她了。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徐清盏说那个人会在宫门外等她,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等下出去见到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而自己又该作何反应? 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在宫门口相认? 那个阔别了五年的怀抱,要等到没人的时候,才能放肆地扑进去痛哭一场。 第16章 送她去慎行司 “发什么呆呢,到你了!”一个太监出声打断了晚余的思绪,“条子拿出来,包袱打开……哎,你包袱呢?” 晚余摊摊手,示意自己没带包袱。 太监愣了下,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没有包袱,那就搜身!” 嬷嬷上前来,把晚余从上到下,从外到里摸了个遍,怀里,袖子里都不放过。 晚余坦然地接受了这种近乎羞辱的检查,左右是最后一关了,只要能出去,羞辱她也忍了。 这时,嬷嬷突然咦了一声,从她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龙纹玉佩。 “这是什么?”嬷嬷厉声问道,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耳朵里响起尖锐的蝉鸣。 “天呐!这是皇上的玉佩!” “她偷了皇上的玉佩!” 她听到有人惊呼,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我。 不是我。 她拼命摇头。 她知道这的确是祁让的玉佩,可她比谁都清楚,这玉佩不是她拿的。 是这个嬷嬷在搞鬼。 她肯定早就把玉佩藏在了袖子里,借着在她怀里搜查的时候栽赃她,说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受了谁的指使? 她是怎么拿到皇帝的玉佩的? 晚余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很多,但这些人根本不给她辩白的机会,以偷盗皇帝贴身玉佩为由,直接将她从队列里拖了出来。 “这是乾清宫的司寝女官,去禀报孙总管,请孙总管示下。” “孙总管随皇上上朝去了。” “那就去禀报胡二总管。” 晚余茫然地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在听到“胡二总管”的时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是他! 是胡尽忠! 是胡尽忠在搞鬼! 皇帝的玉佩,胡尽忠是有机会拿到的。 或者说,这玉佩本来就是祁让给胡尽忠的,祁让不想让她走,就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让胡尽忠找人栽赃她! 晚余想通这些,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不能开口说话,就算她开口,也没人会相信她。 方才她还在同情前面那个宫女,谁知转眼就临到了她的头上。 后面的人也和她刚才一样,全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她刚刚还在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带,却没想到,什么都不带也可以被栽赃。 她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战栗。 她和徐清盏和后宫的主子娘娘们机关算尽,结果却不敌祁让轻飘飘的一个小动作。 她以为自己成功躲过了祁让的纠缠,只要一步跨出宫门,就能重获自由。 事实上,她不过是站在如来掌心的孙猴子,任她怎么翻,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现在怎么办? 宫门外,那个人可能已经在等她了。 她失控地向门口冲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看到他。 刚跑出两步,就被两个太监抓了回来。 “偷了圣上的东西还想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就算你跑得了,你的家人能跑得了吗?不想祸及家人,就给咱们老实待着听候发落!” 晚余被押着往回走,心里的绝望如潮水翻涌。 她极力忍着眼泪环顾四周,希望附近能有徐清盏的人在暗中观察,然后尽快将自己的情况传达给徐清盏。 只要徐清盏能赶在胡尽忠之前到来,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事与愿违,胡尽忠好像早就在一旁待命似的,送信的太监刚走,他就来了。 “哟,晚余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咱家听说你把皇上的玉佩戴出来了?”他走到晚余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道。 晚余简直恨毒了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胡二总管的地位仅次于孙大总管,但他为人奸诈,心胸狭窄,远不及孙大总管的气度,大家都怕他,尽量不招惹他,还从来没见过谁敢打他耳光。 胡尽忠倒是一点也不恼,笑着揉了揉被打疼的半边脸:“晚余姑娘,你打我我可以不计较,但皇上的玉佩确实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少不得要往慎刑司走一趟了。” “来呀,送晚余姑娘去慎行司!” 胡尽忠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太监上来将晚余反剪双手押往慎刑司。 晚余挣扎不得,边走边回头向宫门张望。 宫门外人影绰绰,她想见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已经无比接近那个门口,现在却又离那个门口越来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 柿子神不是显灵了吗? 为什么她还是走不掉? 接下来会怎样,她还能出去吗? 她就像个睁着眼睛的盲人,对前路一无所知。 此时的金銮殿上,早朝还没结束。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昨晚的醉酒让他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眼下,朝臣们又在为了立后一事争论不休。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恨不得把他们统统变成哑巴。 想到哑巴,他凤眸微敛,抬眼看向殿外明晃晃的天色。 下一刻,就看到胡尽忠在大殿外探头探脑。 祁让招手叫来小福子,让他去问问胡尽忠有什么事。 小福子领命,很快去而复返,脸色很是不好,走到祁让跟前,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不好了,晚余姑娘身上搜出了您的玉佩,被送到慎刑司去了。” 祁让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徐清盏在一旁偷眼观察两人,虽然不知道小福子和皇帝说了什么,心里却是莫名地咯噔一下。 祁让已经没耐烦再听那些大臣打嘴巴官司,直接给孙良言比了个手势。 孙良言会意,一甩拂尘,上前大喊一声:“退朝!” 朝臣们的争论声戛然而止,全都惊愕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祁让已经站起身,扶着小福子的手往后殿去了。 “这,这……” 大伙被晾在当场,摊着手面面相觑。 徐清盏则追着皇帝去了后殿。 后殿的门出去就是通往乾清宫的路,刚刚还在前殿探头探脑的胡尽忠,这会子正哈着腰在后门等着。 祁让出门看到他,开口就问:“慎刑司可用刑了?” 第17章 他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胡尽忠一脸谄媚地上前,“事关重大,奴才叫他们先不要用刑,等奴才回禀了皇上再说。” “玉佩呢?”祁让伸出手。 胡尽忠连忙双手将玉佩呈上。 祁让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摩挲,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胡尽忠小心观他脸色,请示道:“晚余姑娘又不会说话,问什么也不说,皇上以为该如何发落?” 刚好这时,徐清盏走过来,听到晚余的名字,脑子嗡的一声,立时变了脸色。 好在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应,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很快调整过来,就听祁让冷冷道:“带她来见朕,朕要亲自审问。” “是。”胡尽忠忙不迭地应了,一溜小跑往慎刑司而去。 祁让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回到乾清宫,没往暖阁里去,直接坐到了正殿的宝座上。 看这架势,还真要升堂问案似的。 孙良言指挥着小福子和素锦去伺候茶水,自个对徐清盏摊手道:“掌印,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晚余姑娘整天盼着出宫,怎么可能在这当口偷皇上的玉佩?” 徐清盏本来糊涂着,听他这么说,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不想让晚余出宫,拿皇帝的玉佩陷害她。 这人是谁? 胡尽忠吗? 可是,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凭胡尽忠的胆子,他怎么敢私自拿走皇帝的玉佩? 徐清盏看向殿中在高位端坐的皇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谁知道呢,等会儿人来了看皇上怎么说!”他对孙良言敷衍了一句,便跨过门槛往祁让跟前去了。 祁让接过素锦奉来的茶,也不喝,只拿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碗沿。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高兴还是生气。 徐清盏上前问:“皇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祁让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那个哑巴,偷了朕的玉佩想带出宫,在宫门口被搜出来了,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徐清盏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皇上觉得她会干这种事吗?” “那不然呢?”祁让反问:“朕贴身的玉佩,有几人能接触到,难不成是搜身的嬷嬷冤枉她?” 徐清盏心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现下整个后宫都巴不得晚余快些走,除了皇帝自己,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皇帝怕不是贼喊捉贼。 徐清盏不敢说太多,怕祁让有所察觉,便道:“臣觉得晚余姑娘不像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具体如何,还是等她来了再问!” 祁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往下也没再说什么。 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比海还要深,便是徐清盏这种极擅长察言观色之人,有时候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不大一会儿,晚余就被胡尽忠带了过来。 她手上捆着麻绳,虽说没有用刑,经过方才的搜身,加上一番挣扎推搡,也是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看到徐清盏也在,晚余瞬间红了眼眶,连忙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 徐清盏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正要开口,祁让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朕单独问她。” 徐清盏无奈,只得和胡尽忠一起退下。 经过晚余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很快走了过去。 殿门关起,祁让穿着朝服,面色沉沉端坐在龙椅之上,天子威压充斥整个殿宇。 他无声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心中隐隐约约竟有那么一点失而复得的感觉。 “你偷了朕的玉佩?”他缓缓开口,虽是询问,语气却像是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晚余在阴冷的慎刑司待了许久,一路走来严寒刺骨,陡然进入这温暖如春的大殿,在祁让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后背不觉渗出细汗。 她跪直了身体,硬着头皮和祁让对视,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没偷?”祁让说,“你没偷,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晚余又摇了摇头,用手比划着,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己确实没偷。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你?”祁让冷笑,“你在朕跟前五年都平安无事,如今要走了,人家却拿朕的东西栽赃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确实没人信。 晚余心想,全后宫的主子娘娘都在舍命助她出宫,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倘若自己因为偷皇帝的玉佩走不成,只怕娘娘们都会以为是她自己不想走。 到那时,娘娘们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留在宫里,她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不能开口,只能用手比划,说她怕节外生枝,连自己的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走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在身上藏一枚玉佩,况且还是皇帝的玉佩。 祁让五年来已经对她的手语很是熟悉,看着她比划,大概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只是越看越不高兴,眉头都皱起来。 她为了出宫,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她就这么想走吗? 她这是巴不得和紫禁城一刀两断吗? 这里的人就这么让她厌恶,一点念想都不留吗? 他起身下了宝座,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明黄锦锻绣云龙纹的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踏踏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晚余的心尖上。 晚余屏住呼吸,不敢躲闪,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高大的身形,威严的朝服,像一座山将她笼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片刻后,祁让弯下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偷盗天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你若承认你爱慕朕,舍不得朕,想拿朕的贴身之物留个念想,朕或许还能保你不死。” 晚余本就怀疑是祁让指使胡尽忠陷害她,此时听祁让这么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里对他又怨又恨,偏头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祁让手上一空,眉心随之皱起,却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动,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含威带怒看向面前一身狼狈也难掩秀色的女人。 她生得实在美丽,美丽中又带着寒梅般的清冷疏离,不像后宫的那些嫔妃,仗着几分颜色整日在他跟前争奇斗艳,矫揉造作。 五年来,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待在乾清宫里,安静得让他时常想不起她,但不管什么时候想起,只要随便一找,就能找见她。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安心。 安心到他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 他甚至都没想过,她也和其他宫女一样拥有到了年纪就出宫的资格。 因此,他才会在突然听到那几个宫女祝贺她即将出宫时乱了方寸,借着酒意把她压在了龙床上。 直到那时,他也没打算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她竟然挣扎,竟然抗拒,竟然求饶。 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个人人争抢的皇帝,在她眼里是一文不值的。 祁让勾了勾唇,缓缓直起身:“两条路,要么承认你爱慕朕,要么去慎刑司受刑,你自己选。” 第18章 对小哑巴动了心 晚余来的路上还想着,不管怎样都要把胡尽忠和那个搜身的婆子指出来,让他们和自己当庭对质。 到此时才发现,祁让根本没打算审讯她,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清白。 在他眼里,她偷没偷玉佩无关紧要,只要她走不成就行。 她想起昨夜徐清盏说的话—— 他若不想放过你,你就是把头磕烂也没用。 所以,肯定是祁让指使的胡尽忠,否则胡尽忠怎么有胆子动皇帝的东西? 晚余恨得咬牙,知道求饶没有用,解释也没有用,索性放弃一切无谓的挣扎,倒要看看这没人性的暴君会如何处置她。 祁让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没有动静,耐心也渐渐耗尽。 只要承认爱慕他,就能免除一切责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台阶吗? 可她宁肯受刑,宁肯出不去,也不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 她怎么这么犟? 她以为她是谁? 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 “朕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祁让眯了眯眼,向外面扬声道,“来人!”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光亮和寒气一同涌进来。 “皇上!” 徐清盏和孙良言胡尽忠全都出现在门口。 祁让目光沉沉从三人脸上扫过,最终指了指胡尽忠:“你,把她给朕押回慎刑司大刑伺候,什么时候招供,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三人皆是一惊,就连胡尽忠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皇帝会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留在乾清宫。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惊愕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晚余。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看她那挺直的倔强的后背,大约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真是倔得可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俗话说哑巴蚊子咬死人,这哑巴姑娘,真真气死人。 胡尽忠有点恨铁不成钢,走上前将晚余拉了起来。 “晚余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有什么话和皇上好好说嘛,你服侍皇上多年,只要你服个软,皇上怎么忍心罚你?” 他话已经说得很明确,奈何晚余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怕说多了惹皇帝不高兴,只好先把人带下去。 只是发愁皇帝说的大刑要多大,这个度该如何把握? 打轻了怕皇帝说他敷衍,打狠了又怕皇帝心疼。 唉! 真是麻烦。 徐清盏站在门口,胡尽忠带着晚余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默默看着胡尽忠把人带走。 孙良言也是束手无策,小声道:“掌印,你瞧瞧这事儿弄的……” 徐清盏瞥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茬,进去问祁让:“皇上,您审出什么了没有?”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她就是个哑巴!” 说完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心里更加烦躁。 徐清盏笑道:“皇上这是气糊涂了,她本来不就是个哑巴吗,这些年要不是皇上怜悯她,就她这又倔又哑的,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未可知。” 祁让冷笑一声:“人家可不这么认为,当朕是洪水猛兽,巴不得早点离开。” 徐清盏又笑,大着胆子道:“皇上怎么还幽怨上了,您可别告诉臣,您对小哑巴动了心。” 祁让心头一跳,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菩提珠串:“胡说什么,朕又不瞎,朕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徐清盏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是臣多嘴了,不过话说回来,皇上既然没那个意思,何必把个犟种留在宫里,平白惹您生气。” 祁让睨了他一眼,不悦道:“怎么是朕留她,明明是她偷了朕的玉佩,还死不认罪。” 徐清盏还要说话,祁让已然不耐烦:“行了行了,忙你的去,这事不用你管,朕自有主张。” 徐清盏看不出他有什么主张,因怕晚余会受刑,又怕自己说多了显得反常,便行礼告退出去,对站在门口的孙良言道,“孙总管好生伺候皇上,咱家先走了。” “掌印请。”孙良言对他弯了弯身子,又小声道,“请掌印无论如何往慎刑司关照一二,回头我再去谢您。” 徐清盏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 孙良言不是他的人,却一直对晚余很上心,他私下问过晚余,晚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说他大约就是心善。 徐清盏当然不信。 孙良言只是看着面善,背地里替皇帝弄死了多少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御前第一大总管的位子,可不是靠心善坐上去的。 出了乾清宫,徐清盏没有去往慎刑司,而是直接回了司礼监。 他亲自去的话太惹人注目,只能另外安排人过去打点。 “干爹,您回来了?” 回到司礼监,几个干儿子迎上来,簇拥着他进了正厅,帮他解下厚厚的斗篷,请他在主位落座,递上香喷喷的热帕子给他擦洗手脸,再奉上热腾腾的姜枣茶给他驱寒。 徐清盏无心享受这皇帝般的待遇,径直吩咐奉茶的那个:“来福,你即刻往慎刑司走一趟,晚余姑娘被皇上罚去了慎刑司,你叫他们都收着些,谁要是把人打坏了,我灭他满门。” “好的干爹,儿子马上去。”来福应是,放下茶盏匆匆离去。 徐清盏又叫另一个:“来喜,你去找今天在神武门负责搜身的嬷嬷,不管用什么手段,叫她把实话说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陷害晚余姑娘。” “是。”来喜也领命而去。 剩下两人一个叫来禄,一个叫来寿,两人对视一眼,来禄问徐清盏:“干爹,皇上那边怎么说?” 徐清盏冷嗤一声:“他能怎么说,他心里只怕高兴着呢!” “那怎么办?”来寿伸手往外指了指,“那位还在神武门外等着接人呢!” 徐清盏抬手拍了下额头:“你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先回去,我晚会儿去东厂一趟,让他在那里等我。” “是。” 来寿应声要走,又被徐清盏叫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他千里迢迢回来,见不到想见的人,只怕要发疯。” “可是,这大白天的,让人看见干爹和他在一处,会不会胡乱猜测?” “无妨,我假装和他偶遇,说几句话而已。”徐清盏说着就往外走。 来寿拦不住,叫上来禄,拿着他的斗篷跟出去。 天老爷,这是造的什么孽? 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第19章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 很快,江晚余没能走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后宫每位妃嫔的耳朵里。 大家全都震惊不已,自发地聚到兰贵妃的翊坤宫商量对策。 晚余则被胡尽忠押回慎刑司,关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 牢房狭小逼仄,没有窗户,不点灯的时候,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宫门外等她,想到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 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徐清盏那里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她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被祁让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的关系。 祁让本就多疑,最恨被人欺骗,一旦发现端倪,就算再倚仗徐清盏,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徐清盏为了她已经牺牲太多,她不想再连累他。 可是,徐清盏那样执拗的一个人,只要是他认定的路,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想或不想,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那个人,也是天下头一号的倔强,她真怕他们两个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祁让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 他是天子,一言九鼎,不想她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可他偏不说,像戏弄老鼠的猫,冷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他却只当作是消遣的游戏。 他已经消遣了她五年,难道还不够吗,最后的最后,还要用一枚玉佩来断绝她的希望。 他知不知道,对于一只老鼠来说,宁愿被猫一口咬断喉咙,也好过那样漫长的没完没了的戏弄。 她恨那个冷血无情把她送进宫的父亲,恨那个自私自利把她推出来挡刀的嫡姐,甚至恨那个受尽屈辱还对父亲一往情深的阿娘。 可是,这所有的恨加起来,都不及此时此刻她对祁让的恨。 她真是恨毒了他,恨到有种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如果她出不了宫,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胡尽忠人模狗样地走了进来。 “晚余姑娘,你想好了没有,你这单人牢房的待遇,可是咱家腆着老脸跟人求来的,说到底还不是心疼你,怕你身娇肉贵的受不得刑。 照我说,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就不要再犟了,皇上的心思我比谁都明白,他就是舍不得你走,你只要点个头,今儿个晚上就能成为龙床上的新宠,不比你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强千倍万倍?” 晚余听他这么说,更加确信玉佩的事就是他和祁让合伙做的局。 为了不让她走,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婢女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损了他帝王的尊严。 胡尽忠见晚余没反应,又循循善诱: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晚余姑娘虽为女流,可咱们日常相处,我知道你心性和人品非一般人可比,否则乾清宫那么多宫女,皇上也不能独独对你上了心。 皇上不肯明说,也有他的原因,想当年害死他生母的容嫔,就是先皇的司寝女官,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发誓绝不碰身边伺候的宫人。 可是,感情的事岂能收放自如,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铺床叠被,他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规矩,强忍着罢了。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想让你看清皇上的心,知道皇上对你的情意。 既然皇上碍于脸面不能主动挑明,这层窗户纸就得你来捅破。”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捅窗户纸的动作:“你呀,只要主动这么一丢丢,紫禁城的头号宠妃就是你了,我的好姑娘,你听懂了没有?”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着就算是再迟钝的姑娘,这时候也该醒悟过来了? 知道自己被英明神武,天下至尊的皇帝这般惦记着,铁石心肠也要动摇了? 奈何晚余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指着门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滚! 胡尽忠的谄笑僵在脸上,冲她竖起大拇指:“好丫头,你可真是好样的,咱家在紫禁城浮浮沉沉这些年,见过各式各样想爬龙床的女人,像你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现如今,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和皇上对着干,我也没那个本事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慎刑司伺候人的手段!” 他气哼哼地关上门离开,少顷,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晚余拖去了刑讯室。 慎刑司的主管太监张有道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里,冷眼看着两人把晚余绑在脏兮兮的刑柱上。 刑柱上的血腥气熏得晚余直反胃,细嫩的手腕也被麻绳勒得生疼。 “说,皇上的玉佩你是怎么偷到手的?”张有道阴森森地开口。 晚余知道,无论她承认与否都逃不了这顿皮肉之苦。 因为祁让在乎的不是真相,他只想让她服软。 她熬了五年才熬到今天,怎么可能服软? 祁让要么将她活着放出去,要么就将她打死送出去,总之她绝不会顺他的意,承认自己爱慕与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铁血柔肠,有着世间最磊落的胸襟,和最温暖的怀抱。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宁愿去死! 张有道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对他爱答不理,不由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进了咱们慎刑司,哑巴都得给咱们开口说话。” 他缓缓抬手,尖着嗓子道:“来呀,先来五十鞭子,给晚余姑娘松松筋骨。” 长长的条案上,各种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刑具一字排开,其中一个太监走上前来,从中挑出一根不知染了多少人血的皮鞭,扬手甩了一个鞭花,阴阴道,“姑娘,得罪了。” 慎刑司对于紫禁城的宫人来说,就是阳间的阎罗殿,晚余说不害怕是假的。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招呼过来,她吓得双眼紧闭。 第20章 打入掖庭 就听“啪”的一声,晚余的身子一阵紧缩。 随即却发现,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动静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她愣了下,在第二鞭落下来的时候想到了徐清盏。 行刑的人应该被徐清盏关照过的,对她手下留了情。 可留情归留情,打的多了,照样受不了,她的衣衫很快就被打破,身上也隐隐作痛。 不知打到第几鞭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住手!” 行刑的太监立刻收了鞭子。 紧接着孙良言便抱着拂尘走了进来。 张有道连忙起身相迎:“孙总管,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 孙良言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被捆在刑柱上,脸色苍白,衣衫残破,好在自己及时赶到,身上还没有太明显的伤痕。 他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些许怜悯,却又不得不开口宣旨: “传皇上口谕,江晚余盗窃之罪已经查明,无须再审,念在她五年来御前侍驾有功,特免死罪,充入掖庭为奴,此生无诏不得出宫。” 晚余猛地抬起头。 这一道口谕,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若非双手绑在刑柱上,她当场就能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 挨打都没有反抗的她,此时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更想挣脱那个冷血绝情的男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身为江家女儿,她从未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父亲和嫡姐犯的错,凭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 凭什么? 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嘶喊着,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孙良言于心不忍,摆手示意张有道和那两个太监出去。 房门关上,孙良言亲自上前给她松绑。 晚余手上的绳子被解开,身子直往地上倒去。 孙良言及时扶住她,温声劝道:“晚余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可皇上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你再哭也没有用,不如先冷静下来跟我去掖庭,缓上一缓再做计较,我也会想法子为你周旋的。” 晚余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孙良言叹口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好姑娘,我知道你心性坚韧,不会轻易被击垮,只要你振作起来,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晚余接着帕子捂在脸上,双肩不住颤抖。 孙良言默默等了一会儿,直到她放下手,顶着红肿的双眼重新挺直腰杆,这才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你不要灰心,皇上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你前脚刚被胡尽忠带走,他后脚就下了口谕,分明是不想让慎刑司对你用刑。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向皇上屈服,而是想告诉你,只要皇上对你还有几分不忍,你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虽然目前不知道突破口在哪,多试几次总能找到的,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想不开寻短见,想想你熬的这几年,你要真死了,我都会替你不值,替你不甘。” 晚余听到“不甘”二字,眼泪险些又掉下来。 她又何尝甘心,可最下等的奴隶想要反抗最高皇权谈何容易? 她能拼的,只有这烂命一条。 她闭了闭眼,忍着心口刀割般的疼痛,迈步出了刑房。 死也好,活也罢,她总要尽力一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在风里打着旋往下落。 慎刑司外,好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 孙良言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细声道:“后宫的娘娘们想必都知道了你没走成的消息,她们肯定比你还急,说不定这会子正帮你想办法呢!” 晚余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并且还没有告诉祁让。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对她好? 晚余打着手语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孙良言微微一笑:“我一个阉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需要,用不着你给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我好?”晚余又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忍心。”孙良言说,“如果你非得要个理由才安心的话,就当我手上沾了太多血,偶尔做点善事给自己积阴德!” 晚余自是不信的。 但他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劳,为今之计,只好先去掖庭再作计较。 掖庭位于紫禁城的西北角,是下等宫婢居住劳作之所,也是关押犯官内眷,惩治犯错妃嫔宫女的地方。 像这样的地方,孙良言这个御前大总管八百年都不会来一次,而今突然亲自送人过来,一下子就惊动了整个掖庭。 掖庭的掌事姑姑吴淑珍和掌事太监赖三春同时前来迎接,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比见了亲爹还亲。 “孙大总管,今儿个是什么香风,竟把您老人家刮到这里来了,快请到正厅就座,喝杯清茶,也好给奴婢们一个服侍您的机会。” 孙良言懒得理会,一甩拂尘,不咸不淡道:“二位省省,咱家和二位一样都是万岁爷的奴才,当不得你们的服侍,此番前来,是奉了万岁爷之命,送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到你们这里服役的。” 吴淑珍和赖三春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看向垂首站在孙良言身侧的晚余。 晚余五年来一直在乾清宫当差,又不爱四处走动,和宫里的人都不怎么熟。 掖庭地处偏僻,又有宫规严禁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往来,因此吴淑珍对她也不太熟悉。 倒是赖三春一看到她,那双鼓得像蛤蟆一样的眼睛顿时冒出精光:“哟,这不是皇上跟前的晚余姑姑吗,这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皇上发配到掖庭来了?” 孙良言对他的反应本能不喜,沉下脸道:“赖公公真是见多识广,你一个掌管掖庭的公公,是如何认得御前女官的?” 第21章 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赖三春吓一跳,忙解释道:“大总管言重了,奴才和晚余姑姑算不上认识,就是远远的见过两回,听旁人说她是万岁爷的司寝女官,只是不知她犯了什么罪,怎么就……” “犯什么罪就不劳赖公公操心了,咱家好心提醒一句,与乾清宫有关的事最好不要瞎打听,知道的多了没什么好处。”孙良言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赖三春当众被训斥,老脸有点挂不住,讪讪地闭了嘴。 吴淑珍忙替他打圆场:“大总管莫怪,赖公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充入掖庭的宫婢,咱们都是按罪行轻重来分派活计的,如果事关乾清宫不便透露,大总管不说也是一样的。” 孙良言脸色稍缓,冷冷道:“皇上说了,安排她到浣衣所浆洗衣物,别的不要多问。” “是是是。”吴淑珍连声答应,“奴婢谨遵万岁爷圣命。” 孙良言转头看了晚余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便打着官腔道:“晚余姑娘,咱家已经将你平安送达,这就回去向万岁爷复命了,晚些时候再让人把你的东西送过来,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晚余不声不响地对他福了福身,解下斗篷递还给他。 众人这才知道她身上披的是孙大总管的斗篷。 孙大总管对一个罪奴竟如此照顾,代表的是不是万岁爷的态度? 莫非这个罪奴还有重回御前的可能? 众人心中犯起嘀咕,一时倒是不敢小瞧于她。 孙良言没接那件斗篷,故意大声道:“斗篷脏了,劳烦晚余姑娘替咱家清洗干净,过两天咱家再过来取。” 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众人,他不会放任这姑娘不管,过两天还要再来看她,别人最好别欺负她。 晚余玲珑心窍,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他默默福身一礼。 孙良言不能再耽搁下去,又交代了吴淑珍几句,便告辞而去。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他没了斗篷御寒,就那样迎着风雪渐渐远去。 晚余抱着斗篷站在原地,一颗心随着他的远去慢慢变冷,仿佛生命中最后的温暖也随之远去了。 从此以后,她就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吗? 她还有机会出去吗? 她的人生,就要葬送在紫禁城了吗? “晚余姑娘,别看了,先安置下来再说!”吴淑珍琢磨不透孙良言的意思,对晚余的态度十分谨慎。 晚余回过神,忍着心中绞痛屈膝行礼,表示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吴淑珍正想着让晚余住在哪处,一个宫婢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珍姑姑,奴婢那屋正好还有一个床铺,不如就让晚余姑娘住过去!” 晚余听这声音很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原先在乾清宫当差的小宫女梅霜。 梅霜当时和另一个叫紫苏的宫女都是跟着她的,只因她要出宫,二人都想接她的班,闹得很不像话,惹恼了祁让,被孙良言发落到掖庭,成了最下等的洗衣婢。 晚余突然觉得好讽刺,她们争来争去争到了这里,自己不争不抢同样到了这里。 可见宫中女子的命运,没有一个能由得自己。 上位者只须轻轻一个弹指,就能令她们的世界坍塌。 并且那个上位者丝毫没有人性可言。 但不管怎样,能有个熟人照应总是好的,晚余表示自己愿意和梅霜住到一个屋里。 吴淑珍无所谓晚余住在哪里,反正她现在是罪奴,就算看在孙总管的面子,也没有更好的待遇给她,否则别人就该觉得不公平了。 正要答应下来,赖三春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这人好歹是乾清宫的司寝女官,又是孙总管关照过的,目前咱们还不了解情况,不如先给她一个单间住,看看上头的意思再说,倘若过个十天半月没人管她,再让她搬出去不迟。” 吴淑珍白了赖三春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说你一个缺了嘴的茶壶,哪来这么大的瘾,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你怕是沾不得的。” 赖三春嘿嘿笑,往她手里塞了锭银子:“沾得沾不得,先观察观察再说,我也不是今晚就要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有个屁的数!”吴淑珍啐他,悄悄接了银子,“我劝了你不听,出了事可别赖我。” “放心,我办事稳得很,这些年哪一回出事了,那些女人还巴不得我罩着她们呢!”赖三春挤眉弄眼地撞了吴淑珍一下,“你不也一样离不开我吗?” “滚滚滚!” 吴淑珍嫌恶地推开他,回到晚余跟前,果然改了口,“你既然是孙总管亲自送来的,今儿我便破个例,先给你安排个单独的住处,等过些时日再作计较。” 晚余尚且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梅霜却是变了脸色,壮着胆子替她争取: “珍姑姑,您瞧这天寒地冻的,一个人住倒不如几个人住一起暖和,您要真看孙总管的面子,不如就让晚余姑娘和奴婢一起住……” 话音未落,赖三春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蹄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滚去干活。” 梅霜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晚余伸手扶住了她,将她护在身后,打着手势对吴淑珍说,自己愿意听她的安排。 吴淑珍也没多说什么,招手叫来一个宫婢嘱咐了几句,让她跟着那个宫婢走。 “晚余姑姑……”梅霜拉住她的袖子。 晚余看着小姑娘左边脸颊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吭声。 梅霜无奈,只得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开。 掖庭的人都知道赖三春是个色中饿鬼,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进来后,都会被他安排到单独的住所,最终的结果不是被他欺辱,就是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晚余姑姑这般皎皎如明月的女子,要是也遭了赖三春的荼毒…… 她实在不敢想象。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跟着那个宫婢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房舍。 掖庭已经是紫禁城最偏僻的地方,这个住处,可算是掖庭最偏僻的地方。 晚余倒是不怕偏僻,她本来就喜欢清静,只是想到梅霜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第22章 那就让她去死吧 晚余被罚入掖庭的消息很快又在后宫传开,各宫的主子娘娘一时间都说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的一面是她不会再出现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坏的一面是她终究还是留在了宫里。 只要她一天没出宫,那就是个隐患,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再发神经把人接出来呢? “掖庭那种地方,哪个月不死几个人,实在不行,就让她去死!” 兰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翊坤宫小佛堂里供奉的菩萨上香。 她对着菩萨拜了三拜,虔诚道:“求菩萨怜悯,信女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实在是那狐媚子生得太好看,信女怕皇上被她迷惑,荒废了朝政,毁了这百年基业。 因此,为了大邺江山,为了天下苍生,信女不得已要做一回恶人,请菩萨体谅。” 她把香插进香炉,染着大红蔻丹的纤纤十指合在一起,闭目祷告: “菩萨,您若同意我的话,就让这香一直燃尽,您若不同意,就让这香中途断掉,我便明白您的指示了。” 说罢,留了一个宫女在佛堂守着,自行回了寝殿。 一炷香后,宫女来寝殿禀报:“娘娘,香燃尽了。” 兰贵妃闻言,笑得格外舒心:“很好,看来菩萨是应允了,那我就照菩萨的指示办了。” 而此时的司礼监,来福正伸着脖子在门口焦急地眺望。 直到掌灯时分,终于看到来禄和来寿撑着伞护着徐清盏从风雪中走来。 “干爹,您可回来了!” 来喜慌忙迎上去,跑得太快,在雪地里滑了一跤,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急急道:“干爹,不好了,万岁爷把晚余姑姑发落到掖庭去了,还说什么无诏终身不得出宫。” 徐清盏蓦地顿住脚步,妖孽般的眸子闪过一抹寒意,仿佛这漫天的风雪吹进了他眼里。 无诏终身不得出宫? 皇上这是想逼死晚余吗? 她为了出宫,每天数着日子过,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期盼,就这样被一句冷冰冰的无诏不得出宫击得粉碎,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徐清盏伸手推开举在头顶的伞,仰望天空。 风卷着雪花片片如棉絮落下,落在他阴冷的美人面上,瞬间便化成了冰水。 此时此刻,晚余的心会不会比雪花还碎,比雪花还冷? 还有宫外的那个人,自己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劝住他不要冲动,要从长计议,倘若被他知道皇上的旨意,他如何克制得住? “可知道她被分到了哪处?”半晌,徐清盏才开口问道。 “说是分到了浣衣所。”来喜回他。 “浣衣所?” 徐清盏不禁又蹙起长眉,想到晚余烫伤的手。 她的手伤成那样,这冰天雪地的,居然让她去浣衣?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便是一只养了五年的小猫小狗,也不能做得如此绝情,况且是对一个弱女子。 他闭了闭眼,缓缓道:“来寿,去安排一下,二更时分我要去掖庭。” “是。”来寿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掖庭只有一个门可通内宫,天一黑就要落锁,想进去,先得提前买通拿钥匙的那个人。 “回来!” 不等来寿走远,徐清盏又叫住了他。 “干爹还有什么吩咐?”来寿走回来问。 徐清盏说:“让人留意着乾清宫,看皇上今晚翻不翻牌子,不翻的话,咱们就不去了。” 来寿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如果不翻牌子的话,有可能会去掖庭。 皇上出行,哪怕是深夜,也有大量侍卫护驾,干爹也去的话,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况且雪天容易留下脚印,稳妥起见自然要避开皇上。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要真看上了晚余姑娘,直接纳入后宫岂不省事,何必这样折磨人? 难不成是看晚余姑娘不肯屈服,故意要磨砺人家? 问题是人家晚余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怎么可能会屈服他? 他后宫佳丽三千,又何必非要强扭这一根苦瓜? 南书房里,祁让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 孙良言连忙叫小福子往炭盆里加火,又拿了狐裘披风给他披上:“雪越下越大了,皇上还是用过晚膳早点歇息,奏折是批不完的,皇上的龙体才最要紧。” 祁让搁下笔,捏了捏眉心,很突兀地问道:“她没有让你帮忙求朕吗?” “谁?” 孙良言一问出口,立刻想到他说的是江晚余,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她听到万岁爷的旨意就懵了,可能暂时还没想到要向奴才求助,等明天缓过来,兴许会想到,要不然,奴才明天去瞧一眼?” “瞧什么,你很闲吗?”祁让翻了他一眼,表情说不上来是反对还是赞同。 “皇上误会了。”孙良言不慌不忙道,“奴才的斗篷落在那儿了,奴才是想着去拿斗篷,顺道瞧一眼。” 祁让哼了一声:“一件斗篷而已,你手下那些人,哪个不能替你跑腿,犯得着你亲自去?” “这……”孙良言左右为难,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就不去了?” “你去不去与朕何干,又不是朕的斗篷。”祁让挑眉看他,“不过朕很好奇,你的斗篷怎么会落在那里?” “……”孙良言很是无语。 皇上两三岁的时候自己就开始伺候他,可从来没见他这么拧巴过。 他这么拧巴,仅仅只是把江晚余当成晋王妃的替身吗? 说实话,他就算对晋王妃,都不见得会如此纠结。 “皇上有所不知,晚余姑娘在慎刑司被打得遍体鳞伤,衣裳都打烂了,奴才想着她一个姑娘家,衣不蔽体的被人看到不好,于是就把斗篷借给了她,结果她身上的血沾到了斗篷上,奴才就让她洗干净了再还给奴才。” 孙良言故意夸大其词,祁让的眉心因着“遍体鳞伤”四个字深深皱起。 又因着“衣不蔽体”四个字,想起了江晚余昨天清晨穿着那身粉色百蝶穿花的袄裙出现在乾清宫时的情形。 他记得那会子大雾弥漫,那女人一身粉色袄裙行走在雾气里,向他款步而来,裙裾上的各色蝴蝶似乎都在随着她的莲步翩然起舞。 那一刻,整个乾清宫的雾霾都被她冲淡,灰蒙蒙的天色仿佛都亮堂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火盆里的炭爆出一簇火星子,祁让猛地回了神。 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想起一件衣裳? 不过话说回来,那衣裳确实很好看,打烂了还真是可惜。 是什么刑罚,能把衣裳都打烂? 莫非慎刑司对她动了鞭刑? 祁让幻想了一下那漆黑腥臭的皮鞭打在粉色蝴蝶衣裙上的画面,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 他蓦地冷下脸,合上奏折站起身来。 第23章 她的如意郎君是谁 孙良言见他起身,忙上前去扶:“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 祁让愣了下,不悦道:“不是你让朕去歇息的吗?”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他以为皇上会忍不住去瞧瞧那姑娘,没想到皇上竟是要回去睡觉。 皇上真是铁石心肠。 孙良言暗暗叹气,陪着祁让出了门,吩咐小福子快传晚膳。 祁让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往寝殿而去。 几个司寝的宫女在得知他用晚膳的时候已经铺好了龙床,只等他回来。 祁让知道她们几个是这些天跟着江晚余学习的宫女,不由得想起大前天晚上,她们还曾恭喜江晚余出宫嫁如意郎君什么的。 自己就是在那一刻,从那女人脸上看到了五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笑得那样好看,令满室灯火都黯然失色。 难不成,她心里确实装着一个如意郎君? 她一门心思地想出宫,就是为了那个如意郎君吗? 祁让的眼皮跳了跳,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冲着几个宫女厉声道:“滚下去!” 几个宫女至今还没有得到确切的任命,个个心里都跟油煎似的,想着江晚余被打入掖庭,雪盈的病至今没好,皇上无论如何总要留下两个人先伺候着。 因此,今晚也是铆足了劲,不仅把皇上的寝宫收拾得格外妥帖,还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指望着能入了皇上的眼,从此留在乾清宫陪王伴驾。 结果皇上却根本没拿正眼瞧她们,进门就要她们滚。 为什么会这样? 当初江晚余那样不讨皇上欢心,皇上每晚都要将她留在寝殿很久才放她走。 而今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滚出去”。 几个姑娘面色如土,心中虽有怨言,却是片刻不敢耽搁,急急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正好看到胡尽忠朝里面探头探脑,几个人忙拉着他问:“胡公公,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个准信儿啊?” 胡尽忠的心不在她们身上,伸着脖子问:“江晚余不在,皇上对你们可还满意?” “皇上叫我们滚。”几个姑娘委屈道。 胡尽忠的三角眼顿时睁得溜圆。 这么看来,皇上的心还是在江晚余身上,自己只要想法子说动江晚余跟了皇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那姑娘实在气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比驴还犟三分,真真让他绞尽了脑汁。 眼下皇上把她发落到掖庭,那可是紫禁城最苦的地方,不仅苦,还有一个没了根的老色鬼…… 哎! 他眼睛一亮,突然发觉皇上这个处罚挺好的。 等江晚余在掖庭吃尽了苦头,自然会念及乾清宫的好。 到那时,自己再出面劝她,肯定事半功倍。 那么,为了让她早日省悟,自己少不得要好好安排一番,让她多吃些苦头,皇上才能早日得偿所愿。 对,就这么干! 胡尽忠为自己的聪明头脑拍手叫好,撇下几个宫女匆匆而去。 寝殿里,祁让对着铺得平平整整的龙床皱眉,嫌弃之色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小福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铺得不好,悄悄和孙良言对了个眼神。 孙良言和他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妥,奈何万岁爷就是不愿意上床,叫他有什么办法? “今晚雪大风寒,实难安寝,皇上要不要翻个牌子,请哪位娘娘小主过来说说话?”他试着提议。 这个提议显然不得圣心,祁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孙良言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真想一咬牙提议他往掖庭走一走。 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外面就有人报:“皇上,淑妃娘娘来了。” 孙良言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见到淑妃,感觉此时此刻的她,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祁让闻言也收敛了情绪,沉声道:“让她进来。” 少顷,淑妃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走了进来,对祁让蹲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祁让淡淡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臣妾想皇上了。”淑妃眉眼含笑,娇滴滴道,“皇上不是应允过臣妾,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您了,就可以来看您吗?” 祁让脸色转暖:“朕是应允过你,可这雪天路滑,万一跌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放心,这么厚的雪,就算跌了也不疼的。”淑妃主动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臣妾一路走来快被冻僵了,皇上快替臣妾暖暖。” 祁让无奈地握住她的手,摆头示意孙良言和小福子退下。 孙良言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带着小福子退了出去。 有淑妃娘娘在,这一夜应该不会再有变故了? 他抬头看向灯影下飞舞的雪花,又转头望向掖庭的方向。 此时的掖庭已经是一片漆黑。 因为这里分到的灯油十分有限,为了省油,天一黑就要睡下,若有需要熬夜赶工的活计,还得掌事姑姑同意才能点灯。 晚余第一天来,别说灯油,屋子里连一盏灯都没有。 晚饭是梅霜给她送来的,两个杂面馒头,一碗清粥,菜倒是有两样,一样白菜,一样萝卜,都是水煮的,看不到一点油星子。 掖庭的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吃的却是最差的饭菜,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力气干活。 梅霜说:“这都已经是好的了,因为天冷,怕吃坏肚子没人干活,饭菜都是热的,其他时候想吃口热的都很难。” 晚余不说话,只默默地掰着馒头往嘴里送。 她已经饿了一整天,这会子就算是冷馒头,嚼在嘴里也是香的。 早上她没吃饭,心里想着,见到那人之后,要和他一起去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好好吃一顿再回家。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她连宫门都没能走出去。 梅霜见她不吭声,又小声道:“姑姑,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您听奴婢一句劝,甭管求谁,一定要想法子离开这里,奴婢知道您无意于万岁爷,可要是真出不了宫的话,就算给万岁爷当洗脚婢,都比待在这里强,您明白吗?” 第24章 开门,是我 晚余心里苦笑,放下馒头,打着手势问她怎么没见紫苏。 梅霜迟疑了一下,才红着眼睛道:“紫苏怕是不行了。” 晚余吃了一惊,忙问梅霜怎么回事。 梅霜走到门口去瞧了瞧,关上门回来,小声道:“紫苏比我长得好,一进来就被那个赖公公看上了,要和她做对食。 紫苏本来就心气高,又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怎么会委身那种龌龊之人,躲了几次躲不过,直接当着赖公公的面划破了自己的脸。” 晚余听得心惊肉跳。 紫苏五官生得灵动,一张脸更是白若凝脂,吹弹可破,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她不敢想象,那姑娘是有多绝望,才能下狠心毁掉自己的脸。 “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梅霜说:“后来,赖公公倒是没再觊觎她,却因此对她怀恨在心,百般刁难,总是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她,干不完就对她又打又骂。 前几天下雪,赖公公让她在雪地里洗了一天的脏衣裳,晚上就发起高烧不省人事,赖公公又说她会过病气给别人,就让人把她扔在杂物房里,让她自生自灭。” 梅霜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姑姑,我和紫苏以前确实爱争来争去,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都想往高处走,要说私下里有什么仇怨,那是不存在的,我们再怎么争也没想过要害死对方。 如今眼瞅着她要不中用,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整夜整夜的后悔,悔得肠子都打了结,如果当初我让着她,不跟她争,我们还好好的待在乾清宫,断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 她抓住晚余的手,压抑地哭出声来:“姑姑,快想法子离开,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晚余受她感染,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小姑娘连哭都不敢痛快哭,很快就强行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泪站起来:“姑姑,我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您一个人住,千万要小心。”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磨得很尖的铜簪子递给晚余:“姑姑拿着防身,晚上把门窗闩紧,谁来都不要开门。” 晚余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接过簪子,对她比划道:“你快走,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小心。” 梅霜走后,她匆匆忙忙吃掉了那些饭菜,闩好门窗,把两个空碗分别放在窗下和门后。 万一真有人进来,踩到碗的话,就算不摔倒也会弄出响动,她也能及时醒来。 床上铺着干草,虽有些霉味儿,好歹能保暖,她换上孙良言让人送来的衣裳,发现包袱里还有几双羊毛袜子。 她的东西都给了雪盈,孙良言说让人把她的东西送来,实际上都是重新给她准备的。 她把羊毛袜子穿在脚上,钻进冰凉的被窝,苦思良久,还是想不明白,孙良言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一天过得颠沛流离,虽然很冷,她还是满身疲惫地睡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精力筹谋,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不知睡了多久,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外面风雪大,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想到梅霜和她说的话,心中直发毛,伸手摸到那根铜簪子握在手里。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有个声音小声道:“晚余,开门,是我。” 徐清盏! 晚余心下一松,鞋子都顾不上找,摸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寒风呼啸,徐清盏挤身进来,又飞快地关了门,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亮。 昏黄的光照亮狭小的屋子,徐清盏暗暗皱起眉头,嘴上却只道:“太冷了,你赶紧回床上坐着。” 晚余听话地坐回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打着手势问:“他怎么样?” “他没事。”徐清盏轻描淡写道,“他没能等到你,想进宫来找你,被我劝住了,我带他去见了皇上,皇上因着你的事心烦,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家了,眼下想必正在和家人团聚,他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想法子的。” 晚余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徐清盏说得简单,那人的性子,岂是那么容易劝住的? 等不到自己,他一定很着急,很难过? 他心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煎熬? 晚余的心都碎了,想问一问徐清盏具体的细节,比划出来的却是:“他现在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呀?”徐清盏想了想,“比五年前变老了五岁算不算?” 晚余破涕为笑,又比划道:“你别闹,好好说。” 徐清盏也笑起来:“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比以前结实了,脸看着粗糙了些,不过没关系,养一养就好了。” 晚余在他的描述中,想象那人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怎么样?”徐清盏问她。 晚余收回思绪,摇摇头,抱了抱自己:“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徐清盏摸了摸她的床铺:“明晚我让人给你送两床厚被子。” “不行,被掌事姑姑看到我有新被子,我没法解释。”晚余拍着床上的干草,“你最多给我把干草多垫一些,别的都不要弄。” “好。”徐清盏又问,“你在慎刑司有没有受伤?” “没有。”晚余摇头,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他们打得很有技巧,只是把我的衣裳打破了,身上没事。” “那就好。”徐清盏说,“你且先忍耐几天,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去的。” 晚余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以眼神询问他:“我还能出去吗?” “能,一定能。”徐清盏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像是给她信心,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晚余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心中重又燃起希望的火。 她打着手势问徐清盏:“你在掖庭有人吗?” 徐清盏说:“以前没有,因为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上的。” 晚余试着和他商量:“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个人?” “谁?”徐清盏漠然道,“除了你,我对别人的死活不感兴趣。” “我知道,但这个不一样。” 晚余费了一番功夫,把紫苏的情况告诉徐清盏。 说紫苏就是心气高,人不坏,以前在乾清宫的时候,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是紫苏和梅霜在照顾,自己念她的情,不忍心她就这样没了,拜托徐清盏叫人去瞧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要勉强。 “好,我记下了。”徐清盏说,“如果梅霜说的是真的,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赖三春是个有背景的人,轻易还不能弄死,你可得小心提防。” 晚余面露讶异之色。 一个掖庭的太监,能有什么背景? 第25章 杀人灭口 “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要小心,我会尽快安排人到你身边。”徐清盏说着话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起来把门闩好。” 晚余一愣,比划道:“这就走了吗?” “怎么,你舍不得我?”徐清盏邪气一笑,“你说你舍不得我,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晚余推他:“快走,别让人发现了。” 徐清盏从怀里摸出两个瓷瓶递给晚余:“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要接着擦药,这一瓶是伤药,这一瓶是防冻疮的,每天晚上都要擦,别忘了。” 晚余点点头,接过药,珍重地塞在干草底下。 徐清盏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给她:“这是他从西北带回来,让我带给你防身用的,这刀特别锋利,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 晚余愣了下,接过匕首捂在胸口,思念如潮水直往眼眶里涌。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她打着手势问道。 “早点拿出来你就没空理我了。”徐清盏笑着起身向外走去,笑容里藏着的落寞稍纵即逝。 晚余忙下床去送他。 房门打开,寒风又见缝插针地灌进来。 徐清盏出了门,正要把门关起,晚余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搜我身的嬷嬷,你有没有让人问问她?” 徐清盏一顿,几息后才道:“她死了。” 晚余心下一沉:“怎么死的?” 徐清盏说:“屋檐上的冰溜子掉下来,正好从她头顶插了进去。” 晚余打个激灵,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怎么这么巧,怕不是有人杀她灭口。” “我知道,我会查清楚的。”徐清盏推了她一下,“你快回去睡,把门闩好。” 晚余张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默默地把门从里面闩好,摸黑回到床上躺下,蜷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止不住地发抖。 冰溜子杀人,多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得出来? 为了陷害她,不惜搭上其他人的性命。 除了祁让,还有谁这么不拿人命当回事? 徐清盏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样,天底下谁能治皇帝的罪? 晚余一阵阵发寒,祁让不就是看她和嫡姐有几分相似吗,实在不行,她也学紫苏狠狠心毁了这张脸,看那疯子还有什么念想? 可是,毁了容的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苦等她五年的人呢? 想到那个人,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五脏六腑都疼得绞在一起。 她将那把匕首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刀鞘上的花纹,想着那个人久违的怀抱,枕着哭湿的枕头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雪终于停了,晚余被人叫起来,到伙房吃了些寡淡的饭菜后,就换上下等宫女的衣裳去了浣衣所干活。 以前她虽然也是奴婢,却从未干过浆洗衣裳的活计,如今面对堆成小山的衣物和刺骨的冷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只是一个犹豫的瞬间,领班的宫婢香蕊就一戒尺抽在她后背上:“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干活!” 晚余被打得一颤,后背火辣辣的疼起来,比昨天挨的那几鞭子加起来还要疼。 这时,梅霜走了过来:“香蕊姑姑,晚余姑娘刚来,还不得要领,让我和她一起,我带着她,教她怎么洗。” “姑娘?你叫的倒亲热,她是哪门子的姑娘?” 香蕊手里的戒尺朝梅霜狠狠抽去。 晚余扑上来抱住了梅霜,戒尺再次抽打在她背上。 “姑姑……”梅霜刚一张口,就被晚余捂住了嘴。 这傻丫头,她再不改口,只怕今天一顿好打是跑不了了。 梅霜也不是真傻,她只是叫习惯了,一着急就脱口而出。 这会子被晚余捂住嘴,便省悟过来,再不敢吭声。 晚余松开她,双手合十对香蕊拜了拜,表示自己可以独立完成,不需要别人帮助。 香蕊翻了个白眼,对梅霜骂道:“还不滚回去干你自己的活!” 梅霜只得躬身应是,默默走开。 晚余蹲下来,拿起一件衣裳放进水盆里。 手背上的烫伤遇到刺骨的冷水,疼得她咬紧牙关。 香蕊冷哼一声:“这就对了,甭管先前在哪儿当差,到了这里,就得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干活,别说你一个铺床丫头,在掖庭服役的,千金小姐都不知道有多少,获了罪,就是最下等的奴才,心气再高有什么用,一个馒头都换不来。” 话虽刺耳,也不是没有道理。 晚余默默听着,手上动作一刻不敢停。 香蕊见她不敢还嘴,得意道:“仔细着些,你今儿个要洗的可都是永寿宫的衣裳,永寿宫住的谁知道吗,是紫禁城最得宠的淑妃娘娘,洗坏了淑妃娘娘的衣裳,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满院子的浣衣女都朝晚余这边看过来,有同情的,有庆幸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淑妃娘娘是后宫最难伺候的主子,也是最挑剔的主子,洗她的衣裳要比别人多十万分的小心,但每回还是能被她挑到错处,掌嘴罚跪都是轻的,掉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眼下,香蕊居然把她的衣裳给新来的江晚余洗,这不是摆明了把人往死里整吗? 听说江晚余是因为偷了万岁爷的玉佩才被发落到掖庭来的,如果消息属实,她受这罪倒也是活该。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等着看淑妃娘娘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天寒地冻的,晚余洗了一天的衣裳后,整个人都冻透了,每个关节每个骨头缝都像结了冰,动一动就咔咔作响。 原以为过去的五年是最难熬的,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这一天还没结束,她就感觉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晚饭仍旧是清粥馒头,萝卜白菜,她和梅霜端着碗坐在角落里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梅霜也累了一天,但那张疲惫的小脸却难掩喜色,对晚余小声说:“姑姑,我刚刚去给紫苏送饭,她的烧竟然退了,气色也比昨天好了很多,瞧着像是要熬过来了。” 晚余闻言松了口气,心里明白是徐清盏的功劳,面上却装着惊讶的样子,打着手势说:“真的吗,这可太好了,肯定是菩萨显灵了。” 梅霜点头:“嗯,紫苏也说是菩萨保佑的,我倒觉得是您给她带来的好福气,她都快死了,您一来,她就好了。” 晚余摆摆手,叫她不要乱说,又提醒她不要再叫自己姑姑,以免又惹事端。 梅霜忙改了口:“那我以后叫你姐姐,我和紫苏说你也来了掖庭,她急得什么似的,要不是病着,非得来看你不可。” 晚余笑了笑,让她转告紫苏不要乱动,先把病养好再说。 两人洗了碗,眼看天要黑,便各自打了一壶热水回去睡觉,否则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人谁都没有留意香蕊一直在暗中盯着她们,等她们一走,香蕊便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偷偷跑出去见胡尽忠。 胡尽忠听说晚余洗了一天衣裳,还能和别人说说笑笑,不禁大失所望。 “我叫你打她骂她,给她派最累的活计,你是不是没照我说的做?” “冤枉呀公公!”香蕊说,“公公的吩咐奴婢都照做了,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奴婢也没有办法。”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没办法了,你收我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胡尽忠拉下脸道,“她不是负责洗淑妃娘娘的衣裳吗,你把衣裳弄烂,就说是她弄的。” 第26章 勾起心底丝丝缕缕的欲望 香蕊吓一跳:“公公,可不敢冒这险呀,淑妃娘娘那脾气,那手段,奴婢真要这么干,自己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不会的,你的小命我留着还有用,不会叫你死的。”胡尽忠说,“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干,事成之后,我把你调去乾清宫当差,怎么样?” 香蕊眼睛一亮:“公公此话当真?” 胡尽忠端起架子:“咱家是堂堂御前二总管,有必要骗你一个小宫女吗?” 香蕊连连点头:“多谢公公,奴婢都听公公的。” 胡尽忠摆手叫她回去,等她走后,自己转身回了乾清宫,边走边摇头叹息:“好一个倔丫头,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回到那间偏僻的屋子,发现床上的干草已经换了新的,又厚又松软,一点霉味都没有。 她知道这又是徐清盏的手笔,只是想不通徐清盏的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干草弄进来的。 她想起自己藏在干草下的药瓶,连忙去找,药瓶仍藏在干草中,位置都和她之前藏的一模一样。 热水只有一壶,先洗手脸后洗脚,她将就着洗完,便坐到床上,把药膏和冻疮膏仔仔细细地抹在手上。 烫伤结的痂早已被冷水泡掉,露出里面红红的肉,药膏抹上去,钻心的疼。 她咬牙忍着,忍出两眼泪花。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想想宫外头那个人。 想着那个人如今正在想办法救她出宫,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等着那个人和徐清盏来救她,她自己也要想法子自救,虽然目前的境况很糟,但她只要坚持不懈,总能找到转机的。 她把药瓶重新藏好,钻进被窝,在暮色笼罩大地之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而此时的乾清宫,一盏盏宫灯正次第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宫殿照得如同仙境,和寒冷漆黑的掖庭形成鲜明对比。 祁让刚用过晚膳,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烤着火批折子。 他今晚仍旧没翻任何人的牌子,并且迟迟不肯回寝殿歇息,看样子还是相不中那几个宫女铺的床。 孙良言很是无奈,只能陪他干熬着。 淑妃娘娘昨晚缠了皇上一夜,就算再任性,也不能连着两晚留宿乾清宫。 孙良言想着,要不然明天让人去太平所看一看雪盈。 雪盈的病要是没有大碍,就让她先回来顶着。 毕竟以前是她和晚余轮换班司寝,皇上也没有嫌弃她铺的床不好。 正想得出神,祁让突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的斗篷拿回来没?” 孙良言一惊,忙躬身道:“回皇上,奴才想着那斗篷又厚又重,这大冷天儿的,一天怕是干不了,因此便打算明儿个再去取。” 祁让搁下笔,抬眸扫了他一眼。 祁家男儿好样貌,天下尽人皆知,传到祁让这一辈,更是个顶个的美男子,尤其祁让本人,样貌更在众多兄弟之首,人人都说,就算天上神仙下凡遇上他,也得羞愧低头,遁回天庭。 然而,这样一个美男子,偏偏生就一副冷硬心肠,杀父弑兄,血洗宫廷,踩着累累白骨登上皇位,令人闻风丧胆。 孙良言从他两三岁时就开始服侍他,到如今,可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仍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此时被他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把斗篷拿回来。”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偷偷翻着眼皮观察祁让的反应。 祁让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重新拿起笔批起了折子。 孙良言为难得恨不能去死。 万岁爷这脾气,他越发的不知该如何伺候了。 祁让批折子批得心浮气躁,翻开一本发现又是让他立后的折子,抓起来扔进了火盆里,砸得火星子四溅。 奏折被炭火点燃,呼呼地烧起来。 孙良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滚出去!”祁让怒斥。 孙良言不敢多言,爬起来退了出去。 小福子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孙良言出来,忙小声问:“师父,怎么了?” 孙良言还没说话,胡尽忠跟个鬼魂似的,冷不丁从小福子身后探出头:“孙总管,出什么事了?” 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吓了一跳。 孙良言见他手里握着一枝白梅,三角眼滴溜溜地活像个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骂完他,又让小福子进去伺候。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师父都伺候不好,我能行吗?” “我行,我行,让我去!”胡尽忠举着梅花跃跃欲试。 孙良言张嘴要骂他,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行,你去,小心伺候着。” “好咧!”胡尽忠欢喜应声,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祁让正盯着那本烧成灰的奏折出神,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胡尽忠,皱眉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胡尽忠跪下磕头,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奴才刚刚路过掖庭,看到掖庭墙内有一树白梅开得正好,奴才进不去,费半天劲才给皇上折了一枝带回来,皇上闻闻,是不是很香?” 祁让的眉头在听到掖庭二字时舒展开来,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他手里那枝白梅,语气不咸不淡道:“为什么进不去?” 胡尽忠说:“掖庭下钥早,奴才路过时宫门已经上了锁,如若不然,奴才定要多折一些回来给皇上插在瓶里,满屋子都是香的。” 祁让招招手。 胡尽忠忙爬起来走到他跟前,双手把花枝呈上。 祁让接过花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梅花的幽香在鼻端萦绕,勾起他心底丝丝缕缕的欲望。 他放下花枝,站起身:“走,朕同你一起去瞧瞧。” 第27章 可能野梅更香吧 胡尽忠喜出望外,连声应着,殷勤地帮祁让换上皮靴,披上厚实的玄色龙纹鹤氅,腰弓得像只大虾,扶着祁让出了门。 祁让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有眼色,比孙良言那个榆木疙瘩机灵。” 胡尽忠闻言心里像是喝了一罐蜜,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了两道缝。 天可怜见,他被孙良言压了这么些年,而今终于要翻身了。 那个江晚余果然是他的福星,他可得抓紧了,死活不能松手。 孙良言和小福子守在外面,见祁让裹着狐裘斗篷走出来,忙躬身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赏梅。”祁让冷冷道,“胡尽忠说掖庭一株野梅开得正好,朕同他前去观赏,你头前开路,别让闲杂人等搅了朕的兴致,若有疏漏,朕就把你这大总管的位子给胡尽忠坐。” 胡尽忠一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大总管的位子正在朝他招手。 孙良言剜了他一眼,心里想着,皇上不是等着江晚余先服软吗,如今人家还没怎么着呢,他倒是先上赶着去了。 还赏梅。 也亏胡尽忠想得出来,竟是给皇上寻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 得,甭管怎么着,这都不是件坏事。 或许皇上去了,见着江晚余在掖庭受苦受难,心一软就开恩放她出宫了呢? 就算不放她出宫,调回乾清宫也是好的,掖庭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越早离了越好。 这样想着,孙良言便和小福子带了一群侍卫去开道。 皇上的意思他明白,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获罪的宫女夜探掖庭,传出去多没面子。 “师父,万岁爷想看梅花,御花园里多的是,干嘛非得跑到掖庭去看一株野梅?”小福子小声问。 孙良言摊摊手:“谁知道呢,可能野的更香!” 小福子:“……” 恐怕香的不是野梅,而是某个人? 夜色如墨,一大群侍卫簇拥着皇帝无声无息行走在宫道上,几盏灯笼照亮冷寂的雪夜。 看守掖庭的人提前得到消息,开了锁,远远地避开。 祁让此生头一回进掖庭,一脚踏进来,感觉里面阴森森的,风都似乎比外面更冷几分。 他裹紧身上的鹤氅,跟着胡尽忠拐弯抹角地走了半天,终于在夜风中闻到一阵冷冽的幽香。 那是梅花独有的香气。 “皇上您瞧,奴才说的就是这株白梅,是不是开得很好?”胡尽忠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灯笼,高高举起,照亮前方宫墙下一株梅树。 这株梅树看起来有了年头,枝干粗壮,苍劲虬曲,因为无人修剪,枝桠肆意生长,张牙舞爪地越过宫墙,朵朵梅花在枝头绽放,迎着风雪,颤巍巍开出一树骄傲洁白,比起御花园中精心修剪的梅树,更添几分野蛮的生机。 祁让看着看着,眼前不自觉闪过一张清雅脱俗的脸。 那女人的气质,倒是和这冰天雪地的野梅出奇的相似。 就是倔起来的时候,能把人恨得牙痒。 胡尽忠小心翼翼观他脸色,谄笑道:“万岁爷,如此良宵美景,奴才这没根的人陪着您实在煞风景,不如奴才找个应景的人来陪您赏梅可好?” 祁让睨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胡尽忠便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晚余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听这动静,肯定不是徐清盏,她第一时间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握在手里。 “晚余姑娘,开门,是我。”门外响起一把尖细的嗓音,一听就是个太监。 晚余想到那个赖三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如果真是赖三春,自己就算不开门,他也能破门而入,这小小的一间房,自己躲都没处躲。 这时,外面又叫:“晚余姑娘,开门,我是胡尽忠。” 晚余愣住,细一品,确实是胡尽忠的声音。 她刚刚太害怕,没有听出来。 这个时候,胡尽忠来干什么? 总不会又来劝说她顺从祁让的? 晚余不想开门,奈何胡尽忠一直敲一直敲,她担心惊动了旁人又说不清楚,只得把匕首藏起来,摸黑穿好衣裳前去开门。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急死我了。”胡尽忠提着一盏灯笼,见她出来,不由分说拉着就走,“快走,万岁爷召你伴驾赏梅,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身子本能地往后撤,一只手抓住了门框。 胡尽忠拉她不动,急得直跺脚:“姑奶奶,这都什么光景了,你还犟个什么劲儿,我要是你,就赶紧去跟万岁爷服个软,求他把我带出去,这鬼地方,难不成您还住上瘾了?” 晚余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屋里走。 胡尽忠哪里肯放她走,又抓住她的胳膊正色道:“行,就算你不打算离开掖庭,但皇上的口谕你能违抗吗?皇上叫你去伴驾,你能不去吗?你自己不想活,你宫外头就没有亲人了吗?” 晚余猛地顿住脚步。 胡尽忠又道:“我都听说了,你娘是个外室,你爹为了让你进宫,才把她接回家的,她在正室夫人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的,要是你惹恼了皇上,牵连到你爹,你娘还有活路吗?” 晚余双手紧握成拳,转回身,默默地走进了风雪里。 胡尽忠忙走到她前面,提灯为她引路:“好姑娘,这就对了,人得识时务,知进退,硬着脖子不低头,只会害了自己和家人。” 晚余不理他,跟着他往前走。 胡尽忠又为自己邀功:“你知道万岁爷为何突然驾临吗,是公公我心疼你,不忍心你在这里受苦,特地把万岁爷哄过来的。 好姑娘,机会难得,你可得抓住了,万岁爷可不会每晚都来,这掖庭却是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明白吗?” 晚余听得心烦,停下来,给他打手势:“你要再啰嗦,我就回去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胡尽忠怕她倔脾气上来宁死不去,只得闭了嘴,默默领着她往梅树那边走。 梅树下,祁让正等得不耐烦,听到远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影里向他走过来。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幽深的凤眸盯紧那抹身影,仿佛一错眼,那人就会像一片雪花被夜风吹走。 第28章 要不要跟朕回去 “皇上,奴才把人带来了。”胡尽忠上前说道。 祁让眼里装不下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胡尽忠把灯笼放在地上,识趣地退开。 晚余在离祁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跪在雪地上给他行礼。 祁让看着她瘦小的一团跪在雪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半晌才道:“起来!” 晚余爬起来,就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祁让见她还是对自己如此防备,不悦地皱起眉:“你是怕朕吃了你吗?” 晚余摇摇头,单薄的身子在夜风里颤抖。 祁让那冷硬的心肠到底软了些许,主动走到她跟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她的下巴冰冷,被他火热的指尖碰触,像是被烫到似的,瑟缩了一下。 “你是怕,还是冷?”祁让沉声问道。 晚余垂着眼帘,长睫抖动,如同枝头颤巍巍的花蕊。 想到那个被冰溜子扎死的嬷嬷,心里对他又怕又恨。 祁让最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咬着牙,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拽进怀里揉弄的冲动。 “听说你伤得很重,现在好些了吗?”他又问。 晚余在他指间轻轻点了点头。 祁让松开她的下巴,伸手捞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举到眼前。 尽管灯笼光线昏暗,他还是看到了她手背上红肿渗血的伤口。 曾经白嫩如春葱的手,不过两日功夫,就变得这般惨不忍睹,让他的心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小哑巴倔强得很,就算是手废了,也不会向他求饶。 他想着,她受的这份罪到底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主动放低姿态,给她一个台阶下:“后悔了没有,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一惊,没有片刻犹豫地抽回了手。 祁让手心一空,眼神也跟着冷下来:“你不愿意?” 晚余服侍他五年,知道他这是要生气的前兆,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可是,她真的不能跟他回去。 如果她这会子跟他回去,他肯定以为她服了软,愿意屈从于他。 那么下一步,他肯定要让她侍寝,占了她的身子,再用一个不大不小的位份来买断她一生的时光,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这座紫禁城。 她不要这样。 她要出去和她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她就算死,都不要死在宫里。 祁让观她神色,已然明白她的决心,再次出手擒住了她的下巴,这一次,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他咬牙说道。 晚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疼得眼泪流下来。 温热的泪一流出来就变得冰冷,落在祁让掌心,就像一片雪花落在他心尖,留下湿凉的印记。 “哭什么?既是你自己选的,又何必掉眼泪。” 他又气又恼,又狠不下心,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大手用力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在自己心口。 他此时的心,是为她而跳动的。 晚余猝不及防,又挣扎不得,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端闻到那独属于他的龙涎香气,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就像洪水决了堤,在他怀里呜咽地哭出声来。 祁让身子僵住,怔怔一刻,拉起玄色龙纹鹤氅将她严严实实裹进自己怀里。 寒风呼啸而过,吹落枝头白梅,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许久,祁让才轻声道:“别哭了,朕带你回乾清宫。” 晚余的理智在听到“乾清宫”三个字的瞬间恢复清明,猛地挣脱了祁让的怀抱,向后退开一步。 祁让脸上难得出现的柔情瞬间凝固,眼神重又变得冰冷。 “你还是不愿意?” 晚余泪眼朦胧地跪在雪地上,恭恭敬敬地给他磕头,求他饶恕。 祁让敞着怀,那片刻的温存被风吹散,寒意蔓延到心底。 “你如此执着,莫非宫外真有你的如意郎君?”他冷冰冰地问出这句困扰他已久的疑问。 晚余心头一跳,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地上的雪。 祁让循循善诱:“你说实话,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朕就成全你。” 晚余摇头。 她还没有傻到真的以为祁让会成全她。 以祁让的心性,一旦她承认有这么一个人,祁让只会以最快的速度杀了那人,切断她的退路,好让她彻底死心。 “既然没有记挂的人,为何非要出宫?”祁让又问。 晚余见他非要个答案,就跪直了身子,打着手势告诉他:“奴婢牵挂娘亲,想出去和娘亲一起生活。” “哦?”祁让挑眉,冷冷道,“只是因为你娘吗,那你娘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出去了?” 第29章 死也能落个清白身子 晚余顿时变了脸色,惊恐地看向祁让。 她知道祁让不是在说笑,他真能做得出来。 他向来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晚余俯身在雪地上,连连给他磕头,求他高抬贵手。 祁让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不肯开一句金口。 晚余狠狠心,对他比划道:“我娘要是死了,我绝不苟活。” 祁让眉心蹙了蹙,心头怒火翻涌。 “朕等着你来求朕的那一天!”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刚刚那个突然之间温情流露的人不是他。 仿佛他从不曾揽那女孩入怀,也没有给过她片刻的温暖。 晚余僵硬地跪着,听着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践踏在她的尊严和希望之上,把她的尊严和希望深深碾进泥土里。 胡尽忠一直在远处瞧着,看到皇上抱住江晚余的时候,他激动得恨不能在雪地上打几个滚。 心想他的大总管之位马上就要到手了。 然而下一刻,情况便急转直下。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又反目成仇般地松开,一个跪在雪地上,一个头也不回地走开。 “万岁爷……”胡尽忠小跑着追上去,“万岁爷,您这就走了吗?” “不走做什么?”祁让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明儿一早就给朕把那棵梅树砍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 胡尽忠栽倒在地,心凉了半截。 皇上是不想再看到梅树呀,还是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呀? 不想看到那个人的话,自己的大总管之位可怎么办呀? 晚余一直跪到祁让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起身往回走。 回到那间小房子,发现门没关,冷风灌了一屋子,跟冰窖没什么两样。 可是屋子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她真的很怕祁让会对她阿娘下手。 胡尽忠说得没错,阿娘自从被接进侯府,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侯夫人把她当眼中钉,每天变着法地折磨她。 她原想着自己出宫后,就和那人带着阿娘远走高飞,如今她没走成,万一再连累阿娘被祁让杀害,叫她还怎么活? 她闩上门,浑浑噩噩地钻进被窝,边流泪边想,实在不行,她就假装顺从祁让,在床笫之间杀了他,然后再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她真的要为了一个暴君,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阿娘之所以在侯府苦苦支撑,就是为了等她出宫团聚。 阿娘死了,她活不成。 她死了,阿娘同样也活不成。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祁让主动放过她? 晚余想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听说有人把西墙根下的野梅树砍了。 晚余联想到祁让昨晚的怒火,心想那树十有八九是祁让叫人砍的。 这算不算杀鸡儆猴,如果她再不识抬举,祁让下一步要砍的就是她了? 晚余默默想着,吃过早饭,又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刚在洗衣盆前坐下,香蕊突然叫她:“江晚余,起来,跟我去熨衣房。” 众人闻言都向晚余看过来。 冬天气温低,衣裳洗好一挂起来就会结冰,娘娘们的衣裳金贵,洗完之后,有专门的熏笼用来烘干,烘干之后还要用熨斗熨平,再叠得整整齐齐等着各宫的宫女来取。 熏衣裳和熨衣裳都要用炭火,还有专门的大房间,里面又干净又暖和,在寒冷的冬天,这是个人人争抢的活计,需要花钱贿赂领班的才能得到。 晚余初来乍到,按理说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可昨天还对她恶语相向的领班,今天就主动调她去熨衣房,大伙都觉得奇怪。 晚余自己也很奇怪,怕香蕊有什么猫腻,便比划着和她说,熏衣裳熨衣裳都是精细活,自己没干过,怕弄坏了主子们的衣裳,请她另行安排别人去。 香蕊把眼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负责熨衣裳的春杏生病了,其他人的手都太粗糙,容易把衣料刮花,我是想着你以前给万岁爷铺床,手保养的好,这才叫你过去顶一顶,你还挑拣上了!” 晚余伸出右手给她看,示意自己手上也有伤。 香蕊见她百般推辞,不由大怒,手中戒尺又向她抽过来:“反了你了,整个浣衣所都没人敢跟我说个不字,你才来两天,就想踩到我头上来吗?” 戒尺没头没脑地打下来,打在晚余身上啪啪作响,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晚余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松口。 旁边的宫婢看不下去,拦住香蕊,好心劝道:“江晚余,香蕊姑姑看重你,才让你去熨衣房顶班,你不会,跟里面的人学着点就是了,何苦惹恼姑姑,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梅霜也过来劝她:“姐姐你就去,为这事挨打不值得。” 晚余无奈,只得跟着香蕊去了熨衣房。 香蕊没好气地把她交给一个正在熨衣裳的宫婢,让那宫婢教她怎么做,等她学会以后,就拿了一堆衣裳给她熨。 熨衣房里确实要比外面暖和很多,但晚余心里始终不安,当着那宫婢的面,把衣裳一件一件仔细检查,确认没有破损,才接收下来。 等她把衣裳熨好后,又把衣裳一件一件给那宫婢过目,确认自己并没有损坏衣裳。 那宫婢见她如此仔细,不由得笑了:“你也太小心了,这些都是淑妃娘娘的衣裳,谁不要命了敢拿它们来陷害你,惹恼了淑妃娘娘,从上到下都没得跑,你就放心!” 晚余打着手势说自己初来乍到,谨慎一点总没错。 然而,她都已经谨慎成这样,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下午的时候,永寿宫的两个宫女来取衣裳,发现淑妃娘娘最喜欢的一件袍服上被烫了一个洞。 两个宫女当场在浣衣所闹腾起来,惊动了所有人。 吴淑珍和赖三春全都来了,问怎么回事。 香蕊和熨衣房的宫婢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都把责任推给了晚余。 晚余千防万防,还是躲不过,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为她作证,那个教她的宫婢更是一改先前的和气,成了踩她踩得最狠的一个。 晚余心里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们的算计之中。 至于她们受了谁的指使,要么是祁让想让她低头服软,要么是后宫的娘娘知道她走不成想弄死她以绝后患。 总而言之,她的命被人惦记着,再谨慎都没有用。 赖三春也是个谨慎的人,他这两天一直耐着性子没动晚余,就怕皇上当真转过弯来再把人接回去。 他在掖庭作威作福可以,动了皇上惦记的女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一回江晚余被人诬陷得挺好,他正好可以看看皇上会不会出手。 皇上要真对这姑娘有情,肯定不忍心淑妃罚她,兴许借此机会就把人带回乾清宫了。 要是她最后还是回到了掖庭,那就说明皇上对她没多重视,自己就可以放心下手了。 吴淑珍看着慈眉善目,其实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冷血之人,在掖庭见惯了生死,对她来说谁死谁活都一样。 因此她也懒得细问,直接让香蕊带着晚余,跟永寿宫的两个宫女回去,听候淑妃娘娘发落。 梅霜一听要把晚余带去永寿宫,当场就拉着晚余的手哭起来:“姐姐,我错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劝你去熨衣房。” 不去熨衣房,她们也会想别的招,晚余无所谓地拍了拍梅霜的手,便和香蕊一起跟着那两个宫女走了。 身后,整个浣衣所的人都看着她,心里想着,不知道她这一趟还能不能回得来? 可是,掖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回来又怎样? 像她这般娇滴滴的人儿,回来了也是赖三春嘴里的肉,相比之下,还不如落在淑妃娘娘手里,死也能落个清白身子。 第30章 没人救她?皇上从天而降 到了永寿宫,两个宫女命晚余和香蕊跪在殿外等候,她们进去请淑妃娘娘示下。 香蕊跪在晚余身旁,小声警告她:“你是个聪明人,等会儿见了淑妃娘娘,你自己乖乖认罪,不要扯上我,否则你只会死得更惨。” 晚余端端正正跪着,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香蕊气得骂了声哑巴,还要说什么,一个宫女打起门帘道:“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便起身进了内殿。 殿里地龙烧得旺,一进门,便有暖意扑面而来,和殿外像是两重天。 淑妃娘娘最得圣心,永寿宫的装潢和一应物件都奢华无比,富贵逼人。 淑妃娘娘坐在殿中间的主位上,上面铺着厚厚的白狐毛,一只毛色同样雪白的波斯猫正乖巧地卧在淑妃怀里,两只大眼睛一蓝一黄,像两颗剔透的宝石,滴溜溜地盯着进来的人看。 两人忙低下头,跪在地上给淑妃请安。 “是谁烫坏了本宫的衣裳?”淑妃抚摸着波斯猫,懒洋洋地开口。 香蕊仗着晚余不会说话,抢先指着晚余道:“回娘娘的话,是这个贱婢毛手毛脚烫坏了娘娘的衣裳,请娘娘责罚。” 淑妃便将目光转移到晚余身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晚余顺从地抬起头,垂着眼帘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江晚余,又是你!”淑妃张嘴叫出了她的名字,“你这贱婢可真是阴魂不散,明知道本宫讨厌你,偏要变着法的往本宫眼里戳,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晚余俯身叩首,打着手势说自己并非有意冒犯,衣裳也不是自己烫坏的,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谁陷害你?”淑妃冷笑,“你一个被皇上亲自打入掖庭的贱婢,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别人有必要陷害你吗? 本宫看你就是不甘心,知道皇上偏宠本宫,就想方设法来永寿宫碰运气,想和皇上偶遇,叫皇上可怜你心疼你。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以为长了一张和你姐姐相似的脸,就能取代你姐姐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吗?做梦你!”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以为别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勾引皇帝。 她平等地嫉恨着皇帝的每一个女人,就连那个被皇上藏在心底深处的女人,也同样是她的情敌。 香蕊明知晚余什么也没做,却昧着良心附和道:“娘娘说得没错,这贱婢就是不甘心,进了掖庭也不安份,总想着再出去勾引皇上。” 淑妃瞥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香蕊忙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香蕊,是浣衣所的领班。” “领班?”淑妃蹙起两道精心描画的柳叶眉,“这么说,她干什么活都是你分配的?” 香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声音不禁有点发虚:“是的娘娘,浣衣所所有人的活都是奴婢分配的。” 淑妃突然抓起手边的茶盏向她砸过去:“该死的东西,你是来邀功的吗,你明知这贱婢刚入掖庭,什么都不会,竟敢把本宫的衣裳交给她打理,你安的什么心?” 香蕊不敢躲,茶盏正好砸在她脑门上,滚烫的茶水浇了她一脸,脑门瞬间血流如注。 淑妃怀里的波斯猫受到惊吓,嗷一嗓子蹿出去,瞬间跑没了影。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香蕊顾不得疼痛,趴在地上拼命磕头,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她就说淑妃娘娘不是好惹的,胡公公非说没事,现在好了,她害了江晚余,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看淑妃娘娘这架势,只怕自己要死在江晚余前面。 胡公公说会密切关注永寿宫的动静,一旦情况有变,就会现身救她,必要时,还会带皇上一同前来。 可是现在她都要死了,胡公公怎么还不来? 淑妃对香蕊的求饶无动于衷,厉声下达命令:“来人,把这个心怀鬼胎的东西给本宫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有两个太监上前来要把香蕊拖出去。 香蕊吓得面无人色,颤着声地喊:“娘娘饶命,奴婢是听了胡公公的指示,才让江晚余去熨衣房的,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呀!” 淑妃抬手制止了两名太监,冷着脸道:“胡尽忠,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干?” “奴婢不知,但他就是这么交代奴婢的。”香蕊硬着头皮说道,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得罪胡尽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淑妃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吩咐道:“叫胡尽忠来见本宫,小心不要惊动皇上。” “是。”其中一名太监应声而去。 香蕊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胡尽忠等会儿会不会替她说话。 她转头看了眼晚余,发现晚余一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全程都没挪动一下,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贱婢也太淡定了? 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吗? 淑妃也看向晚余,嗤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装这淡定给谁看,你不会还在心里幻想着皇上从天而降?” 晚余才不会做这样的幻想。 如果真有人能从天而降,她宁愿那个人是孙良言。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祁让那个恶魔。 然而,事与愿违,没多久,就听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香蕊顿时喜出望外。 晚余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苍白,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 淑妃冷冷朝她看了一眼:“贱婢,还真叫你赌赢了,本宫倒要看看,皇上为了你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第31章 轮到你了 淑妃被人扶着去迎皇帝,还没到门口,祁让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昨晚那件玄色的龙纹鹤氅,本就颀长挺拔的个头,在这华美气派的氅衣衬托下,更显得高大威严,如山似岳,天子气度充斥整个宫殿,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他身后跟着的不只胡尽忠,还有一个徐清盏。 徐清盏穿着掌印太监的大红曳撒官服,上面绣着五彩的云蟒纹饰,那蟒张牙舞爪的,配上徐清盏妖孽般的美人面,嚣张中透着阴柔,反差强烈又相得益彰。 君臣二人往殿中一站,偌大的宫殿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淑妃上前蹲身行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娇笑道:“徐掌印这张脸,本宫看了都眼红,皇上再来永寿宫千万不要带着他,臣妾会吃醋的。” 祁让伸手扶起她,嗔怪道:“也就你敢在朕面前这么说,换了旁人,朕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徐清盏委屈道:“淑妃娘娘眼红臣,臣还眼红娘娘呢,娘娘什么也不用做,每天抱着猫烤着火听着小曲品茗赏雪。 哪像臣风里来雨里去,提着脑袋给万岁爷办差,吃苦受累不说,还平白被娘娘们记恨,说臣妖孽惑主,臣可真是冤枉死了。” 淑妃被他逗得咯咯笑,花枝乱颤地抱住祁让的胳膊晃了晃:“皇上,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您要是不狠狠罚他,可就真的坐实了他的宠臣之名了。” “好了,别闹了。” 祁让板着脸制止两人的插科打诨,目光冷幽幽地落在跪着的江晚余身上。 掖庭的衣裳样式最为老气,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美感,纯粹就是耐脏。 然而,即便这样难看的衣裳,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就能美成一幅画。 祁让的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语气凉凉道,“这人怎么回事,朕不是让她在掖庭服役吗,莫非又闯了什么祸?” 徐清盏的笑容也瞬间收起,默默地看向晚余。 淑妃气哼哼地撒起娇来:“皇上,这贱婢烫坏了臣妾最心爱的衣裳,臣妾都快气死了,臣妾看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就是跟臣妾过不去。” 祁让拍拍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走到主位落座,视线却不曾离开晚余片刻:“都到掖庭了还不安分,烫坏了主子的衣裳,你该当何罪?” 晚余跪了半天,膝盖处钻心的疼。 她心里明白,不管她说什么,祁让都不会相信,这样问她不过是拿她当个消遣,绝不会当真为她洗刷冤屈。 可她如果不回答,祁让又会说她无礼,从而迁怒于她,对她百般刁难。 她不想激怒这疯子,便磕了个头,跪直身体,两手比划道:“不是奴婢烫坏的,奴婢仔细检查过,确认无误才交上去的。” “哦,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烫坏淑妃的衣裳来陷害你了?”祁让漫不经心道,“你如今的身份,值得别人冒这样的险吗?” 晚余自知自己如今身份卑贱,可她千真万确是被人陷害的。 她也相信香蕊的话,陷害她的人就是胡尽忠。 胡尽忠是祁让的狗,说到底还是受了祁让的指使,想逼她屈服。 祁让就是贼喊捉贼。 她恨毒了他,若非自己身单力薄,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和他同归于尽。 祁让望着她泛红的双眼,也读懂了她眼里的恨意。 她认为是他指使人干的? 笑话! 他堂堂一国之君,有必要这么做吗? 他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却在看到晚余那双手时,又把火气硬生生压了回去。 昨夜灯光昏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此时再看,红肿得像胡萝卜的十根手指,加上手背上那块没了皮又泡在水里不能结痂的渗血伤口,竟是那样触目惊心。 他的心不自觉颤了颤,想起梅花树下,女孩子在他怀里短暂的哭泣。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彷徨,仿佛落入陷阱无路可逃的羊羔,绝望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裳…… 祁让深吸一口气,手臂轻轻碰了碰心口。 他今天忘了换衣裳,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女人的气息和泪痕。 他定了定神,捏紧手里的菩提珠串,开口仍是冷漠的嗓音:“那你说说看,究竟是谁陷害你?” 晚余自然不能说是祁让本人,伸手指了指香蕊和胡尽忠。 祁让沉着脸看向胡尽忠:“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 胡尽忠跪下来,装傻充愣地喊冤:“是啊,怎么还有奴才的事呀?奴才忙着伺候万岁爷,一刻都没离开乾清宫,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香蕊一愣,刚要开口,淑妃指着她抢先道:“皇上,就是这个贱婢,臣妾问她为何让一个刚入掖庭什么都不会的人打理本宫的衣裳,她说是胡尽忠让她这么干的,因此臣妾才叫胡尽忠前来和她对质。” 说罢又一指胡尽忠,厉声道:“胡尽忠,你说,你是不是把手伸到掖庭去了?” “冤枉呀娘娘!”胡尽忠看了眼香蕊,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奴才根本不认识这婢子,也从未去过掖庭,娘娘切不可听信她的胡言乱语,平白冤枉了奴才呀!” 香蕊闻言脸色大变:“胡公公,我是香蕊呀,您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明明……” 她想说你明明给了我银子让我刁难江晚余,怎么能不认账。 胡尽忠却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什么香蕊臭蕊,咱家没见过你,你为何胡乱攀扯咱家?” 香蕊被打得嘴角渗血,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胡尽忠的当。 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可是,如果她证明了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私相授受的罪名同样会要了她的命。 她这是横竖都得死呀! 她想通这点,吓得面色如土,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皇上,娘娘,奴婢才是最冤的,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胡公公逼迫奴婢干的,他叫奴婢打骂江晚余,说是要让江晚余多吃苦头……” “一派胡言!” 胡尽忠再次打断她,“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乱咬人,咱家和晚余姑娘共事多年,向来对她照顾有加,这几日更是为了她的事操碎了心,你以为皇上会信你的话吗?” 他对着祁让磕头道:“皇上,奴才这几日做了什么您最清楚,您说句公道话,奴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吗?” 祁让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对徐清盏道:“如此鸡毛蒜皮,朕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叫你的人带去审问!” 徐清盏躬身应是,走到门口把来喜和来禄叫了进来,简单吩咐两句后,来喜和来禄便上前把香蕊架了出去。 香蕊当场就吓懵了,要不是来喜和来禄动作快,她差点就当着皇上和淑妃的面尿裤子。 “皇上,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上了胡公公的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啊……”她垂死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可惜没人愿意听她的冤屈,她的嘴很快就被堵上,被人拖死狗一样拖出了永寿宫。 殿中宫女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喘。 晚余低着头,想起香蕊这两天对她的打骂,硬着心肠没有吭声。 她不是铁石心肠,却也不是菩萨心肠,香蕊那样嚣张跋扈,不顾他人死活,死了也是活该。 祁让默默观察着晚余的反应,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轻轻勾了勾唇角,幽幽道:“现在,轮到你了。” 第32章 他是吃人的妖怪吗 晚余瑟缩了一下,垂着头默不作声,等着祁让对她的宣判。 她猜的没错,胡尽忠果然是祁让指使的,祁让这么着急想杀香蕊灭口,就是为了保胡尽忠。 因为他还需要胡尽忠替他干缺德事。 胡尽忠抹了一把汗,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晚余:“晚余姑娘,你就别犟了,快点向皇上服个软,跟皇上回去,你瞧瞧,没有皇上护着你,你在掖庭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只顾着在祁让跟前表现,却忘了现在是在永寿宫。 淑妃一听他要让江晚余跟皇上回去,顿时勃然大怒:“狗东西,你在说什么?” 胡尽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就是说顺嘴了,以为晚余姑娘还在乾清宫。” “你哄谁呢,当本宫是傻子吗?”淑妃不买他的账,怒冲冲道,“本宫先前还觉得你是冤枉的,现在看来,那个香蕊说的只怕是真的,就是你个狗东西出的鬼主意,想让江晚余吃尽苦头,转而念起皇上的好,本宫说得对不对?” 胡尽忠忙跪在地上磕头,死活不能承认:“娘娘冤枉奴才了,奴才不是那样的人。” “我呸!”淑妃啐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不清楚吗,你一肚子的坏水,整天净干缺德事,本宫现在怀疑皇上那块玉佩就是你偷的。” 此言一出,晚余瞬间绷紧了身子。 祁让也下意识捏紧了佛珠。 徐清盏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看向胡尽忠。 胡尽忠脸色大变,大喊冤枉:“娘娘,您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就是长一百个胆,也不敢偷万岁爷的东西呀!” 淑妃冷笑:“你为了讨好皇上,敢拿本宫当垫脚石,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自作聪明的狗东西,老天有眼叫你今日犯在本宫手里,看本宫不剥了你这身狗皮!” 说罢也不管祁让同不同意,厉声吩咐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甘菊:“去给我掌他的嘴!” “是。”甘菊领命上前。 淑妃又道:“拿竹板子打,别让他的狗脸脏了你的手。” 另一个叫铃兰的宫女及时递来竹板子,甘菊接过来,对着胡尽忠的脸就是一板子。 胡尽忠被打得嗷一嗓子,差点没蹦起来。 甘菊示意铃兰摁住他,又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板子。 “万岁爷救命,万岁爷救命啊!”胡尽忠疼得鬼哭狼嚎。 祁让握拳抵在嘴上轻咳了两声,对淑妃道:“他就是嘴贱,胆子没多大,朕相信玉佩不是他偷的,且他好歹是朕的二总管,脸打烂了,不好管教底下的人。” “那也是他活该。”淑妃说,“江晚余这回确实是被冤枉的,臣妾虽然讨厌她,但臣妾是赏罚分明的人,今天便不罚她,单罚胡尽忠个狗东西,臣妾要叫所有人都知道,算计臣妾是什么下场。” “……”祁让意外地看了江晚余一眼,颇有些意犹未尽。 他还没开始审呢,胡尽忠个狗东西就弄巧成拙,先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下好了,淑妃的怒火全发泄在胡尽忠身上,倒叫这丫头逃过一劫。 “随便你!”祁让失了兴致,“你想怎么罚他都行,只是别把人弄死了,朕还要留着使唤。” 淑妃气哼哼道:“那臣妾就给皇上一个面子,罚他当一个月的更夫,这总可以?” 胡尽忠一听,被打得红肿的脸苦哈哈地皱在一起,像个熟透的苦瓜。 白天当差,晚上打更,这天寒地冻的,不熬死也得冻死他。 淑妃娘娘好狠的心! 胡尽忠像条被抛弃的老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望着祁让:“万岁爷,您别不管奴才呀!” 祁让板起脸:“这是淑妃娘娘的恩典,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胡尽忠无奈,只得磕头谢恩。 淑妃难得给了晚余一个好脸色:“滚回你的掖庭去,今日之事本宫不和你计较,记住以后别碰本宫的衣裳!” 晚余也向她磕头谢恩,又给祁让磕了头,爬起来要走,跪久了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又跌坐在地上。 徐清盏和祁让同时倒吸一口气,却是谁也没动。 晚余坐在地上缓了缓,重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祁让的目光追着她出了门,随即也站起身来。 “皇上要走吗?”淑妃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皇上再陪臣妾说说话,臣妾心里还气着呢!” 祁让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朕还有朝政要处理,晚上再来陪你说话。” “此话当真?皇上可不许骗我。” 祁让本是一句敷衍的话,换作别的妃嫔,这会子已经识趣地谢恩了。 可淑妃不是别人,非缠着他要个准话。 祁让无奈,只得点头道:“朕金口玉言,不会骗你的。” 淑妃这才满意,娇笑道:“那臣妾等着皇上,皇上不来,臣妾就不睡。” “好。” 祁让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等他出了永寿宫,白茫茫的宫道上已经没有了江晚余的身影。 他闷闷地呼出一口气,低头去看雪地上的脚印,心说不是膝盖疼吗,怎么跑得这么快,眨眼就没了影儿。 跑这么快,明显是在躲他了,难道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 “皇上在找晚余姑娘的脚印吗?”徐清盏跟出来似笑非笑地问,“这么多脚印,只怕是不好找的,要不要臣替皇上效劳?” “你很闲吗?”祁让拂袖上了肩辇,“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抓几个乱党余孽,叫朕安安生生过个年。” “臣谨遵圣命。”徐清盏收起嬉笑,有意无意地往后瞥了一眼,伴着肩辇往乾清宫而去。 胡尽忠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像霜打的茄子。 他们走后,晚余从永寿宫的宫门背后走了出来,看看四下无人,忍着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朝着和祁让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祁让坐在肩辇上,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向后看去。 第33章 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皇上看什么?”徐清盏也跟着回头。 一个灰扑扑的瘦小身影恰好消失在远处的宫墙转角处。 祁让捏紧手里的菩提珠串,气得眯起眼睛。 他就说这人怎么能跑得这么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原来是给他虚晃一枪。 呵! 蠢女人! 总共就长了那么点心眼子,全都用来对付他了。 “皇上?”徐清盏又叫了一声,生怕祁让下一刻就让人追上去。 祁让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蔑地收回了视线。 只要人还在紫禁城,怎么躲怎么藏都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说过的,他等着她来求他的那一天。 晚余回到掖庭,吴淑珍见她一个人回来,问她香蕊去了哪里。 晚余说香蕊惹恼了淑妃娘娘,被司礼监的人带走了。 吴淑珍大吃一惊。 香蕊就算真的犯了错,也该被送到慎刑司才对,怎么会被司礼监的人带走? 司礼监的掌印徐清盏,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他一个人比整个慎刑司还要可怕,香蕊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好? 赖三春也觉得奇怪,鼓着一双蛤蟆眼问吴淑珍:“香蕊不是你干闺女吗,你要不要使些银子捞她出来?” 吴淑珍冷笑:“掖庭想当我干闺女的人一抓一大把,我犯得着为她得罪活阎王吗?” 赖三春撇撇嘴:“你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 吴淑珍无动于衷,对晚余摆手道:“既然娘娘饶了你,你就接着干活去,以后警醒着些,别再犯错。” 晚余福了福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等她走后,吴淑珍对赖三春说:“我就说这人不能动,你瞧瞧,必死无疑的局她都能躲过去。” “运气罢了。”赖三春不以为然道,“淑妃娘娘本就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罚谁不罚谁全看她的兴致,重点是皇上没有出手,也没有把人留下,这就说明皇上对这个女人没有兴趣。” 吴淑珍不认同他的话,皇上的心比海底的针还难以琢磨,怎能凭一件事就能推断出他的意图。 但赖三春如果非要作死,她也不拦着,真死了,他捞的那些钱就归自己了。 这样想着,她不咸不淡地又提醒了一句:“我看你就是色欲熏心,你不怕死,只管去试试看,别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哭。” “怕什么?”赖三春说,“你忘了,我可是有免死金牌的人。” “行,你就作!”吴淑珍嗤笑,“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你也别忘了那金牌是谁赐你的,他能赐你,就能收回,你可千万别犯在他手里。” 赖三春听不进去,摇头晃脑地走了。 掖庭的女人他想要谁就要谁,这回这个,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今晚高低得去解个馋,否则他非憋死不可。 况且他手里还握着那女人一个大把柄,只要他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不愁那女人不乖乖听话。 就算闹到皇上跟前,那女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吴淑珍看着他走开,哼了一声,转身去了香蕊的住处。 香蕊这几年攒了不少钱,香蕊死了,那些钱自然也归她这个干娘所有。 晚余回到浣衣所,大伙对于她的平安归来都很惊讶。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把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害得大伙都在暗地里咒她当一辈子哑巴。 没多久,永寿宫的大宫女甘菊就来了,说香蕊管理下人无方,弄坏了淑妃娘娘的衣裳,现已畏罪自杀。 为免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淑妃娘娘特命她亲自前来挑选浣衣所的领班人选,并当众告诫江晚余,以后不许碰永寿宫的衣裳。 甘菊当着吴淑珍的面,任命了自己平时打交道最多最信得过的一个宫婢做浣衣所的领班,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掖庭。 吴淑珍气得脸色铁青,奈何淑妃娘娘深得圣宠,后宫无人敢惹,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浣衣所的众人听说香蕊就这么没了,个个吓得心惊胆战,面无人色。 什么畏罪自杀,分明就是淑妃把人打死的。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打死就打死,以后永寿宫的衣裳就更没人敢洗了。 江晚余倒是因祸得福,不仅捡回一条小命,还不用再洗永寿宫的衣裳。 大家本来还都瞧不起她,现在却对她羡慕不已。 好在新上任的领班很谨慎,对大家都很和气,大家又觉得香蕊死了也好,至少她们能少受些磋磨。 晚上收工时,梅霜趁着没人才来问晚余到底怎么回事。 晚余简单和她说了,叫她不要到处乱说。 梅霜倒是不在意香蕊的死活,反而替晚余可惜:“那么好的机会,姐姐怎么不趁机求求皇上,好歹先离开掖庭再说。” 晚余摇头,打着手势说:“皇上不会同意的。” “那倒未必。”梅霜说,“我觉得皇上对姐姐还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跑去永寿宫。” “他是去落井下石的。”晚余比划道,“要不是淑妃把矛头偏向胡尽忠,他都要亲自发落我了。” 梅霜不信:“皇上没那么闲,就算亲自发落你,那也是对你不一般,你服侍他五年,可见他亲自发落过哪个奴婢吗?” 晚余苦笑。 这样的不一般她不稀罕,她也不觉得被祁让惦记是什么荣耀。 她不想多说,就比划道:“当着淑妃娘娘的面求皇上怕是不妥。” 梅霜一想也是,淑妃娘娘是个醋坛子,当着她的面求皇上,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算了,那就再等机会,只要皇上心里有你,机会总是有的。” 晚余有苦难言,便转移话题问她紫苏今天怎么样。 梅霜说好多了,能自己起来走几步了。 晚余很欣慰,叫她赶紧去睡,明天要是新领班管得不严格,就抽空和她一起去看看紫苏。 梅霜高兴地和她道别,临走还对她说:“姐姐你看,再艰难的日子也是有希望的,我们都要努力的活着,活着就是希望。” 晚余因着这句话,心情好了很多,回到住处洗漱一番,往手上涂抹了伤药,便躺下睡了。 今晚没下雪,风也停了,四下寂寂无声,很好安眠,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她隐约觉着床前好像站了个人,没等她的意识清醒,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摸到了她脸上。 晚余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没时间思考,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向那人挥过去。 那人惊呼一声抬手去挡,锋利的匕首从他小臂一直划到他掌心,将他的袖子和皮肉全都划开,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是赖三春。 晚余听出那人的声音,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提心吊胆了几天赖三春都没来,今晚终于还是来了。 刚刚她那一下是趁赖三春没防备才能得手,现在再想补刀,恐怕是不行了。 第34章 好狠毒的心肠,好卑鄙的手段 赖三春疼得要死,捂着伤口对晚余破口大骂:“小贱蹄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对老子下黑手,说,你的刀哪来的,在宫中私藏兵器,你该当何罪?” 屋里太黑,他看不清晚余,晚余也看不清他,就握着匕首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 赖三春忌惮晚余手里的刀,也不敢贸然上前,掏出火折子点亮,看到自己的右手从手臂到手掌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滴滴答答直往下淌。 他疼得要死,面目狰狞地对晚余骂道:“把刀扔过来,否则老子弄死你。” 晚余自然不会听他的,握着匕首和他对峙。 “不听话是,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秘密告诉皇上?”赖三春威胁道。 晚余心头一跳,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秘密,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赖三春见她无动于衷,咬牙道:“你是徐清盏的姘头,你来掖庭的头一晚上,他就来看过你,对不对?” 晚余强忍着没有让自己表情失控,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赖三春如此肯定地说出徐清盏的名字,肯定不是瞎蒙的,可是徐清盏行事如此缜密,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你不承认是?”赖三春狞笑,“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我告诉皇上,皇上就会让人调查你们,只要你们有来往,皇上总会查出来的。” 晚余知道他说的没错,祁让本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就算什么都查不出来,凭着空穴来风都能杀了徐清盏。 她紧张地握着匕首,心里暗自盘算着现在下床杀掉赖三春的可能性。 赖三春到底是个男人,男女力量悬殊,万一自己一刀杀不死他,很有可能会被他制住。 就算他受了伤制不住自己,跑出去总没问题。 万一他跑出去后当真去向祁让告密,情况只会对自己和徐清盏更加不利。 赖三春可以什么都不管,自己却不能冒任何风险。 可是,如果把匕首交给赖三春,自己不就要任他宰割了吗? “快点,我数到三,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去见皇上。” “一!” “二!” 赖三春数到二,停下来等她。 晚余紧张得手心出汗,心里也是绝望到了极点。 “三!” 赖三春数到三,转身就走。 晚余咣当一声把匕首扔在他脚边,双手合十向他求饶。 赖三春弯腰把匕首捡起来,冲她笑道:“看来真叫我猜对了,难怪你瞧不上我,原来是傍上了徐清盏那个小白脸。” 晚余不和他争辩,打着手势求他高抬贵手,饶过自己这一回。 赖三春一双蛤蟆眼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过:“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你知道咱家想要的是什么吗?” 晚余不说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赖三春猥琐道:“从你进掖庭的那天起,咱家就看上你了,咱家是个没根的,破不了你的身子,就想搂着你亲一亲摸一摸过过干瘾。 只要你乖乖听话,把咱家伺候舒服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咱家的心肝宝贝,这掖庭有咱家护着你,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没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晚余恶心得要死,看着他那猥琐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赖三春又发出几声淫笑:“你觉得咱家恶心是,我告诉你,在掖庭,咱家就是土皇帝,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跪着舔我求我疼惜她们,否则她们就只能像条野狗一样死去。 你若想当贞节烈女,索性一刀抹了脖子,你要不敢死不想死,咱家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也休想逃出咱家的手心。” 如此狂妄的语气,让晚余想起了徐清盏的话。 徐清盏说他有背景,轻易杀不得,可他的背景到底是什么? “你这样,就不怕皇上知道吗?”晚余比划着问他。 “知道了又怎样?”赖三春得意道,“我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只要我不造反,皇上就不会动我。” 晚余大为意外。 祁让居然会给一个太监发免死金牌? 这又是怎么回事? 赖三春有心在晚余面前卖弄,想叫晚余知道他的厉害,便主动说道:“这事原是咱家和万岁爷的秘密,万岁爷不让我往外说,但我喜欢你,不拿你当外人,今日便悄悄告诉你。 想当初,圣母皇太后,也就是万岁爷的生母在世时,被先帝的妃子磋磨,差点饿死在冷宫,是我救了她,还割了自己的血给她喝,她才撑着一口气见了万岁爷最后一面。 她临死交代万岁爷要善待我,万岁爷登基后,就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让我自己挑选想在哪里当差。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唯独好美色这一口,但紫禁城里的女人都是皇帝的,我可不敢动。 掖庭就不一样了,被充入掖庭的女人都是罪奴,没有人管她们的死活,而且她们获罪之前都是官家小姐,个个细皮嫩肉,姿色出众,于是我便向皇上请旨来了掖庭。” 他说着说着就有点忘形,走到床前去摸晚余。 “皇上以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就不给他添麻烦,其实我在掖庭逍遥着呢,我的女人不比他的少,也不比他的丑。 如今你来了,你是这些女人中最美的一个,你只要跟了我,我让你做这掖庭的皇后娘娘,怎么样?” 晚余拼命往后缩,整个身子都贴在后墙上,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 原来他的靠山是祁让,难怪敢在掖庭如此肆无忌惮。 可祁让身为皇帝,紫禁城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有没有可能,祁让早就知道赖三春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就像赖三春说的,充入掖庭的都是罪奴,没有人关心她们的死活。 祁让这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就更不会在意了。 那么,祁让明知赖三春的所作所为,还要把自己打入掖庭,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赖三春的盘中餐? 他说,他等着她求他的那一天,难不成就是要等她受不了赖三春的纠缠转而向他求救? 他好狠毒的心肠,好卑鄙的手段! 第35章 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晚余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反倒被祁让激起了斗志。 祁让想让她屈服,她偏不! 他以为手握无上皇权就能令她低头吗? 她偏要与这无上的皇权抗争到底! 晚余定了定神,眼泪汪汪地对赖三春比划道:“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只要你别向皇上告发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发发慈悲,让我缓两天再伺候你行吗?” 她突然如此卑微,如此顺从,赖三春意外之余,还保持着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你想先稳住我,然后再叫徐清盏杀了我,是吗?” 他大笑两声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吗,因为徐清盏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了,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回来。” 晚余又是一惊,连忙摇头否认,指着他手上的伤比划道:“您有免死金牌,我怎么敢杀你,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不需要包扎吗?” 赖三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都快忘了自己的伤,被晚余一提醒,才惊觉自己的血一直不停的在流,地上,床上,他自己身上,流得到处都是。 他真怕自己这样下去会血尽人亡,便也不再纠缠,急忙忙回去包扎伤口。 临走丢下一句话:“你最好老实点,别出什么夭蛾子,否则我就把你和徐清盏的事告诉皇上。” 晚余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徐清盏出远门回不来,就算自己眼下逃过一劫,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办? 赖三春个狗东西拿捏着她的把柄,肯定不会放过她,还会趁着徐清盏不在宫里逼她就范。 她连祁让都不愿委身,难不成却要毁在一个太监手里吗? 晚余想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都没合眼。 五更天,她准时起床,顶着浮肿的双眼吃过早饭去干活。 新领班没叫她再去洗衣,而是让她留在了熨衣房。 理由和香蕊一样,说她手上没有茧子,不会刮花了主子们的衣裳。 晚余服从安排,默不作声地干活。 其他人虽然眼红,也只在私下里说说,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 晚余想着赖三春受了那么重的伤,至少会安生一两天,她也好趁这时间想想对策。 谁知赖三春上午就来了浣衣所,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钻进熨衣房,走到晚余跟前一脸猥琐地问:“小乖乖,一晚上没见,想咱家了没有?” 他的右手从小臂直到手掌都被白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用一根布条吊在胸前。 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使坏,一上来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捏晚余的脸。 晚余偏头躲过,吓得脸色煞白。 “躲什么,别忘了你的把柄在我手上。”赖三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落在自己陷阱里的小兔子,满脸都写着你是我的,你跑不掉了。 晚余胃里翻腾,对他强装出一个笑脸,手上比划着:“这里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赖三春头一回看到她的笑,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乖乖听话,公公给你面子,晚上再去找你。”他没有再强迫晚余,扔下一句话,心情愉悦地走了。 晚余僵硬地坐着,直到赖三春走没了影,才捂着嘴跑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她缓了一会儿,擦掉眼角的泪,慢慢走回去,刚到熨衣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一阵窃窃私语—— “难怪她被留在了熨衣房,原来是搭上了赖公公。” “想也想得到,长这么好看,早晚都是赖公公的人。” “之前我还奇怪赖公公怎么没对她下手,原来早就背着咱们勾搭上了。” “嘘,别说了,回来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晚余无声无息地走进去,坐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干活,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这几年她在祁让跟前受尽了羞辱,祁让嘲讽她的话比这些人有过之无不及,她早已练得刀枪不入。 说闲话的几个人却很不自在,极力转移话题。 “哎,你们听说了吗,平西侯府的小侯爷回京了,皇上要在乾清宫设宴给他接风呢!”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握熨斗的手不自觉攥紧。 又有人说:“真的吗,听闻当年老侯爷病重,小侯爷替老侯爷去平定西北战乱,之后便驻守在西北五年未归,怎么今年突然就回来了?” “你也说了五年未归,五年了,小侯爷难道不想家吗,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小侯爷当年可是名冠京城的美男子,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待了五年,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惜咱们是最下等的掖庭奴,没资格去乾清宫伺候,也无缘得见小侯爷的风姿……”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晚余已经听不真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人要进宫赴宴,她要想办法见那人一面。 可她现在也是最下等的掖庭奴,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乾清宫呢? 况且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想逃离的地方。 犹记得那人离京之时,说会努力建功立业,将来好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她,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一别五年,斯人一身荣耀归来,自己却成了掖庭的罪奴,当真见了面,又让她情何以堪…… 指尖传来钻心的疼,晚余猛地回神,几根手指被熨斗烫得通红。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已经分不清疼的是手指还是她的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他。 哪怕说不上话,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足以慰藉她这些年的辛酸,让她焦躁悬浮的心安定下来。 可是,要怎样才能走出这掖庭呢? 难道真的要她去求祁让吗? 她求了,祁让就会答应吗? 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赖三春,会心甘情愿放她走吗? 实在不行,她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晚余心神不宁地干了一天活,到了晚上,刚回到住处,赖三春就来了。 赖三春还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给晚余拿了好些炭火,还有两根大红的蜡烛和两条崭新的鸳鸯锦被。 “公公爱你,给你足够的体面,把你当正宫娘娘一样看待,这喜烛和喜被,就是为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准备的,你喜不喜欢?” 晚余默默点了点头。 赖三春顿时喜笑颜开,又哄着她说:“你瞧,掖庭不是没有好东西,但谁有资格用,全凭咱家说了算,只要你踏踏实实地跟定咱家,咱家保管你的日子过得不比在乾清宫差。” 他这语气,俨然已经把晚余列入了他的“后宫”,而他就是那温柔多情的皇帝。 晚余又温顺地点了点头。 赖三春见她乖巧柔顺,不禁心痒难耐,想要对她动手动脚。 晚余羞涩躲避,求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明天晚上自己一定布置好洞房恭候他的大驾。 赖三春手上的伤还没好,真要干什么确实不方便,于是就答应了晚余的请求,约好明天晚上再来找她。 左右晚余已经是到了他嘴边的肉,想跑是不可能的。 晚余又逃过一劫,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36章 她的事朕一点都不想知道 第二天下午,孙良言来了掖庭,说是来拿他的斗篷。 吴淑珍和赖三春殷勤地陪在他左右,脸都快笑僵了。 晚余把洗好的斗篷叠得整整齐齐还给他,再次向他表示感谢。 孙良言接过斗篷,把晚余上下一番打量,温声道:“晚余姑娘这几日过得可还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晚余朝赖三春看了一眼。 赖三春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淡定。 他有江晚余的把柄,他怕什么。 江晚余要是敢在孙总管面前告他的状,他就把她的秘密抖搂出来。 看看到时候是谁倒霉。 晚余淡淡收回视线,对孙良言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在这里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她。 孙良言说:“没有就好,倘若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用有任何顾虑。” 说着也看了赖三春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吴淑珍:“前天浣衣所弄坏淑妃娘娘衣裳的事咱家也听说了,你是宫里的老人儿,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管不好? 咱家奉劝你几句,别以为在掖庭就可以玩忽职守,应付了事,回头要是捅了什么大篓子,别说你资历老,就算有免死金牌,该掉脑袋照样掉脑袋。” 他明明是教训吴淑珍,赖三春却明显感觉他是在指桑骂槐,陪着干笑了几声。 孙良言适可而止,又叮嘱了晚余几句,就拿着斗篷走了。 走出好远,一回头,发现晚余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孙良言心里怪难受的,回到自己在乾清宫的值房,闩上门,把斗篷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张字条,看完之后,半天没有回神。 “师父,皇上找您呢!”小福子在外面叫他。 孙良言忙将那张纸条丢进炭火盆里,调整了一下表情,到南书房去见祁让。 他去拿斗篷是事先请示过祁让的,祁让见他回来,皱眉道:“掖庭才多远,你竟去了这么久,朕瞧着你这老胳膊老腿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孙良言噎了下,心说自己满打满算才三十八岁,怎么就老胳膊老腿了。 分明是皇上急着知道某人的情况,才觉得时间难熬。 他想起晚余夹在斗篷里的那张纸条,不禁有些犹豫。 祁让不耐烦地屈指敲击书案:“你也哑巴了不成?” 孙良言忙定了定神,躬身道:“皇上息怒,奴才想事情走了神。” “什么事?”祁让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低头继续批他的折子。 孙良言说:“是关于晚余姑娘的事,奴才怕皇上不爱听。” 祁让抬起头,冷笑一声:“行啊孙大总管,跟朕玩欲擒故纵是?” “奴才不敢。”孙良言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奴才不是故意吊皇上胃口,是因为奴才听说的这件事和赖三春有关。” “赖三春?”祁让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孙良言往前跪行两步,小声道:“他看上了晚余姑娘,说是今晚就要和晚余姑娘入洞房。” 祁让手一抖,一滴朱砂落在奏折上。 鲜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眯起来。 书房里半天都没有一点声音,孙良言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挺好的,她不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吗,朕瞧着赖三春挺合适的。” 孙良言吃了一惊,壮着胆子抬头去看祁让:“皇,皇上是当真的吗?” 祁让面色已恢复如常,把方才的奏折扔在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翻开:“下去,关于她的事以后不要再和朕说,朕一点都不想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出去!”祁让厉声道。 孙良言无奈,只得爬起来退了出去。 赖三春是圣母皇太后的救命恩人,当年割过自己的血给圣母皇太后喝,皇上不想对外声张,私下里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 这事儿宫里没几个人知道,赖三春却仗着免死金牌作威作福了这些年。 以前偶尔也有人告到皇上这里,皇上念着他是圣母皇太后临终特地关照过的人,对他也就小惩大诫,没有真把他怎么样。 可如今他要动江晚余,皇上居然也能忍。 难不成一个伺候了他五年的大姑娘的清白,还比不过那点子割血的情分? 他要真不在乎,干嘛要死要活地把人留在宫里? 孙良言摇头叹息,心里急得像蚂蚁爬热锅。 怎么胡尽忠一枝梅花都能把皇上哄去掖庭,自己却不能? 难怪皇上要把大总管的位子给胡尽忠,看来自己确实没那孙子脑筋灵光。 书房里,祁让好半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天黑,才自己走出来,用了晚膳回寝殿歇息。 敬事房趁着他用晚膳的时候端了绿头牌过来请他翻牌子,不知怎的又惹到了他,晚膳也没吃几口。 回到寝殿,正要对着龙床挑剔一番,发现铺床的宫女有点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那个病了多日没来当值的雪盈。 祁让对身边的宫女都不甚在意,只是知道雪盈素来和晚余交好,才对她稍加留意。 这会子见到她,难得缓和了脸色,坐在床边问道:“你的病好了?” “多谢皇上关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雪盈跪在地上回话,“多日不见,皇上圣躬可安?” 祁让没回答,视线被她头上一根镶素色珍珠的银簪子吸引。 “这簪子好像不是你的。”他漫不经心道。 雪盈忙拔下簪子双手呈上:“皇上好眼力,这簪子是晚余的,她出宫之前,把她的东西都给了奴婢,叫奴婢留着做个念想,只是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脸色有些惶恐。 祁让的脸色也冷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把那簪子拈起来,淡淡道:“你先下去!” 雪盈应是,起身退了出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小声问:“怎么样,皇上看到你什么反应?” 雪盈道:“皇上拿走了那根簪子,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出来了。” 孙良言不禁有些失望,抱着拂尘道:“再等等,兴许正酝酿着呢!” 话音未落,寝殿里的灯灭了。 皇上居然就这么睡了。 “孙公公,这可怎么办?”雪盈担忧道。 孙良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福子在一旁犹犹豫豫道:“要不然,找胡二总管讨个主意?” 孙良言瞪了他一眼。 小福子惊觉自己这么说会让师父很没面子,便缩缩脖子退了回去。 孙良言却又瞪他:“站着干什么,你倒是去找他呀!” 小福子很是无语,心说师父的心思快和万岁爷一样不可琢磨了。 寝殿里,祁让躺在床上,将那根簪子握在手里来回摩挲,仿佛那不是一根簪子,而是美人儿的纤纤玉指。 四周一片黑暗,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十根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 那十根手指抚摸过天底下最柔软的绸缎,也解开过天底下最尊贵的龙袍。 如今却要去碰触一个没根的老男人的身体。 这个念头就像火星子一样引燃了他周身的血液。 他心底升起腾腾怒火,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叫人更衣,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根本就没脱。 他穿上鞋,摸黑出了寝殿,猛地拉开了殿门。 第37章 你要连朕一起捅死吗 奉旨打更的胡尽忠刚被小福子叫过来,正贴在门缝上听里面的动静,门突然打开,叫他措手不及,一跟头栽进了祁让怀里。 祁让正上火,突然被一个太监投怀送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他的脖领将他甩了出去:“狗东西,你在做什么?” 胡尽忠摔出老远,打更的梆子铜锣掉在地上咣当响,吓得他顾不上喊疼,爬起来跪在地上直磕头。 孙良言想笑不敢笑,迎上前问道:“皇上怎么起来了?” 祁让压着火气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孙良言大喜,连忙叫小福子去拿皇上的斗篷,又对胡尽忠说:“胡二总管,别磕了,快跟上!” “孙大总管,您可害死我了!”胡尽忠疼得龇牙咧嘴,不敢怠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追祁让。 孙良言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往暗处一招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 晚余今晚没闩门窗,点上大红的喜烛,铺好大红的锦被,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杀时刻。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她就像个赌徒,用自己的命,赌另一个人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探头进来,压抑着兴奋叫她:“小乖乖,公公来疼你了。” 晚余坐着没动,却瞬间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赖三春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向她走来,边走边道:“你别说,这红烛一点,鸳鸯被一铺,还真有点洞房花烛夜的意思。” 晚余仍旧坐在床上,没有吭声。 赖三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搂她。 晚余一把将他推开,羞涩地指了指床,又指了指他的衣裳,示意他先脱衣上床。 赖三春被她羞答答的模样撩拨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急不可耐地掀开被子往床上钻:“小乖乖,你也快进来!” 晚余对他笑了笑,没急着解衣裳,抬手抽掉了挽发的铜簪子。 一头青丝如瀑布滑落,赖三春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催促道:“快脱,快脱……” 晚余突然弯下腰,一只手蒙在了他眼睛上。 赖三春一愣,继而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害羞什么,要不然公公亲自帮你……” 那“脱”字还没说出口,一根尖利的东西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啊……”他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扒开蒙住他眼睛的手,正对上晚余充满仇恨的双眼。 他张口想骂人,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贱奴手里,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但他死也要先弄死这个贱人。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晚余先他一步拔出簪子,拉起被子将他蒙住,死命地压在上面,手里的簪子一下一下隔着被子往他头上脸上扎下去。 也不知扎了多少下,起初赖三春还嘶吼着拼命挣扎,慢慢的,声音小了,挣扎的力道也小了。 再后来,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晚余又接连捅了十几下,直到累到无力,才停下来,颤抖着手揭开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张被捅成马蜂窝的脸。 赖三春的眼睛,鼻子,嘴巴,额头,脖子,全都被捅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晚余浑身抖得像筛糠,哆哆嗦嗦地把被子团成一团扔在一旁,脱掉自己的外衣扔在地上,把里衣撕破,露出半个香肩在外面,然后坐在那里等待。 很快,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灯笼火把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晚余向外看了一眼,抹了一把血在脸上,又拿起簪子对着赖三春的脸扎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祁让大步闯了进来。 孙良言,胡尽忠和小福子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灯光充满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床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祁让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床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看着她像个杀人狂魔一样,握着个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扎。 那尸体只穿了一条亵裤,白花花的一堆肉,像一头刚被宰杀的肥猪,脸已经被扎烂,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行凶的女人似乎已经吓傻了,根本没察觉他的到来,仍然当着他的面,一下一下重复着杀人的动作,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裸露在外的肩膀白如凝脂,血溅在上面,越发的触目惊心。 跟在后面的三个人也吓傻了。 都是见过不少死人的人,这样的杀人现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皇上……”孙良言叫了一声要上前。 祁让摆手制止了他,自己走到床前,在晚余又一次举起手的时候,抓住了她被鲜血染红的手腕。 “啊啊啊……”晚余身子一震,嘴里发出粗哑的嘶吼,拼命挣扎着将手里的簪子向他捅过去。 祁让手上加重力道,钳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看清楚了,是朕,你要连朕一起捅死吗?” 第38章 皇上把人抱走了 晚余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向他看过去。 四目相对,片刻后,晚余眨眨眼,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向下滑落。 祁让冷漠的目光追着那颗泪,在那颗泪即将渗进女孩子颤抖的嘴角时,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截住,指腹向外抹开。 似乎不想让这么脏的血,污了那樱花一样的唇。 他开口,声音还是寒凉如冰:“现在,朕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痴痴看着他,不吭声,只默默流泪。 祁让的心就像是铁做的,仍然不为所动,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还是不吭声。 祁让转身就走。 迈步的瞬间,袖子被人扯住。 祁让回头,就看到女孩子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子,全身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祁让眼底的寒凉退去,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整个罩住,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皇上,赖三春怎么办?”孙良言问。 “剁碎了,喂狗!”祁让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孙良言和胡尽忠对视一眼。 胡尽忠惊魂未定地摊了摊手。 床前地上散落着一堆衣服,还有一块黄澄澄的牌子掉在旁边。 孙良言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块牌子。 他认出来,这是皇上私下里赐给赖三春的免死金牌,赖三春每天当命根子似的随身携带。 而今,这个仗着免死金牌作威作福的人,却被人捅成了马蜂窝。 “胡二总管,你回去听候皇上差遣,这里交给我!”孙良言对胡尽忠说道。 胡尽忠巴不得这样,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就追着祁让跑了出去。 小福子刚回魂似的问孙良言:“师父,这里血滋糊拉的,您干嘛不让胡公公留下来善后,咱们回去伺候皇上多好。” “你懂什么。”孙良言摆手道,“赶紧叫人把这孙子抬出去,按照皇上的旨意,剁碎了喂狗。” “真剁呀?”小福子瞪大眼睛。 “废话,这是皇命,当然要剁。” 孙良言心说,虽然皇上现在很愤怒,可赖三春毕竟对圣母皇太后有救命之恩,万一皇上事后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不如趁着皇上这会子顾不上,先毁尸灭迹再说,反正这命令是皇上自己下的,他总不能回过头来追究自己。 要说晚余姑娘真是个狠人,平时瞧着柔柔弱弱的,谁都能欺负她,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下得去手。 难怪人家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可不是吗,老实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皇上把人抱走了,应该不会再让她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竟然主动请自己帮助她回到皇上身边。 难道她真的死了心,不想再出宫了吗? …… 祁让抱着晚余一路疾行出了掖庭,侍卫们打着灯笼火把跟在他身后,狭长的宫道上空旷寂静,只有踏踏的脚步声在夜风里回荡。 掖庭到乾清宫很有一段距离,胡尽忠唯恐累坏了皇帝,追上来问:“万岁爷,您累不累,要不要奴才替您抱一会儿?” 祁让偏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胡尽忠却吓得缩起脖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可真是昏了头,竟敢质疑皇上的体力,还想抱皇上心尖上的人。 虽然他是个太监,到底也是男人,晚余姑娘刚被另一个太监害成这样,皇上这会子肯定看见太监就来气,恨不得再杀几个太监给晚余姑娘出气。 难怪孙良言主动留在掖庭善后,让他跟着皇上回来。 这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亏得自己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 他再不敢吭声,哈着腰跟在祁让后面回了乾清宫。 祁让把人抱进寝殿,径直就往龙床去。 胡尽忠壮着胆子叫住了他:“皇上,晚余姑娘身上有血,就这样睡在龙床上怕是不好,不如先让她在偏殿清洗过后再说。” 祁让略一犹豫,接受了他的提议,又把人抱去了偏殿。 晚余一路上都无声无息的,放在床上之后,还是无声无息。 祁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拿开斗篷,见她脸色发白,双目紧闭,心里咯噔一下。 “晚余?”他叫了一声。 晚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江晚余?”他又叫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晚余还是没有反应。 祁让慌了神,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鼻端尚有微弱的气息,连忙叫胡尽忠去传太医。 胡尽忠跑出去,先吩咐人去太医院,又吩咐人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再准备些容易克化的宵夜备着。 乾清宫的灯火重新点起来,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太医很快过来,给晚余诊了脉,说她身体无碍,可能是惊吓过度引发的昏厥,扎几针就好了。 祁让就坐在那里看着太医扎针。 几针下去,晚余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没有昏厥,只是不想面对祁让,可太医的针扎下去,她不醒也得醒。 胡尽忠欢喜道:“好了好了,终于醒了,奴才就说晚余姑娘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祁让自己也松了口气,却嫌弃地瞪了胡尽忠一眼:“你什么时候说的?” 胡尽忠噎了一下,讪讪道:“奴才,奴才在心里说的。” 祁让懒得理他,在晚余失神的目光扫过来时,起身冷冷道:“叫人给她清洗干净,别弄脏了朕的地方。”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胡尽忠领着太医跟出去,不大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了两大桶热水进来,雪盈捧着洗漱用的东西跟在后面。 晚余看到雪盈,眼里有了些许神采,打着手势问她的病好了没有。 雪盈走到床前,看着她支离破碎的模样,心疼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来操心我,这才几天功夫,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晚余想起出宫那日和她道别,两人约好了明年这个时候在宫外相见,不禁悲从中来,满腹心酸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雪盈也忍不住流泪:“我以为你终于熬出头了,怎么临了临了又出了那样的变故呢,那玉佩到底怎么回事,我打死也不相信是你拿的。” 晚余的委屈无法言说,流着泪摇头,叫她别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不问了,我先给你洗澡,别的以后再说。” 雪盈擦掉眼泪,扶她下床,坐进浴桶里。 晚余冰冷的身体被热水包围,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她出了掖庭,却又回到了乾清宫。 她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还是该悲哀自己重回牢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究竟是对是错。 第39章 皇上在龙床上等你 晚余在雪盈的帮助下洗去一身血污,换上雪盈给她准备的干净衣裳。 这衣裳还是她走之前拿给雪盈的,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没承想兜兜转转又穿在了身上。 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亦不知道是该恨祁让绝情,还是该恨天意弄人。 雪盈方才已经大致了解了她今晚的遭遇,温声劝慰她:“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 皇上把你一路从掖庭抱回来,瞧着不像是要追究你杀人的意思,你不如趁他这一时的心软,赶紧去给他磕个头,求他赦免你的罪过,否则等他冷静下来,兴许就改变主意了。” 晚余点点头,叫她帮忙把自己的头发挽起来。 雪盈说:“别挽了,你头发还没干,就这样披散着,更显得可怜。” 晚余从来没有在祁让面前披头散发过,一时有些犹豫。 雪盈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门,直奔祁让的寝殿。 胡尽忠忙活了半天,这会子正靠着殿门外的廊柱歇气儿,见两人过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晚余身上:“晚余姑娘可好些了?” 晚余点点头,对他福了福身。 雪盈说:“胡公公,晚余想去给皇上磕头谢恩,麻烦您通传一声。” 胡尽忠三角眼一亮,心说这姑娘总算要服软了吗,看来皇上这出英雄救美还是很有成效的,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美人以身相许了? 这样想着,他立刻屁颠屁颠地进去通传,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仿佛美人以身相许的对象是他自己。 不大一会儿,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对晚余笑眯了眼睛:“晚余姑娘,请,皇上在龙床上等您呢!” 许是想着晚余过了今晚就要飞黄腾达,他连尊称都用上了。 晚余听闻祁让在床上等她,心里一阵发慌,紧张地看了雪盈一眼。 “去,没事的。”雪盈轻轻推她,“别怕,皇上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晚余暗自苦笑,雪盈根本不了解祁让,也不知道祁让都对她做过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 这一步跨进去,她的命运将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谁都无法预测。 祁让也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明黄软缎的寝衣,外面披了件石青色的夹袄,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龙床上,左手在右手手臂上缓缓揉捏。 四周点着蜡烛,给他冷峻的眉眼笼上一层暖黄的光晕,看起来竟有了些温润如玉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停下动作,目光漫不经心地向门口瞥过去。 晚余一身素衣款款而来,半干的乌黑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脸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苍白中透着几分憔悴,可怜的宛如一颗寒夜里的露珠。 祁让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晚余走到他正对面,停在两三步远的距离,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行大礼。 满头的青丝随着她伏身的动作滑下来,铺了一地。 祁让没叫她起来,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杀了人,不是磕几个头就能免罪的。” 晚余趴在地上,也不争辩,像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宣判。 祁让有种无力感,顿了顿又道:“他强迫你是他不对,但你杀人也不对,你知道你捅了他多少下吗,你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自我防卫。” 晚余还是静静地趴在那里,不声不响。 祁让不禁有些烦躁,拍着龙床道:“朕问你话呢,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 晚余依言抬起头。 一张泪流满面的惨白小脸展现在祁让眼前。 曾几何时,祁让最看不惯她波澜不惊生死看淡的模样,如今,她终于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个女人的脆弱和无助,他却还是看不惯。 他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过来!” 晚余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床前,怯怯地看着他,身子微微发抖,好像生怕他会吃了她似的。 “坐下!”祁让又挤出两个字。 晚余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床沿上。 祁让突然向她伸出手,把她吓得一激灵,本能地往后躲。 “躲什么,朕是叫你帮朕捏捏胳膊!”祁让没好气道,“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朕这一路抱你回来,胳膊都要累断了。” 晚余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什么,快点!”祁让命令。 晚余只得往前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慢慢揉捏。 祁让闭上眼靠回到床头,像是已经忘了她杀人的事,专心地享受起来。 晚余拿不准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也不敢吭声,就低着头默默地为他揉捏。 祁让悄悄把眼睛睁开一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轻轻颤动的长睫。 她半干的黑发像丝绸一样滑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掖庭那株白梅的香气。 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开口问道:“那野梅树还在吗?” 晚余动作停顿,茫然地看向他,随即摇摇头,比划了一个被砍掉的动作。 祁让皱了皱眉,骂胡尽忠:“狗东西,他倒是快。” 晚余搞不懂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一棵梅树,就比划道:“一棵野梅树罢了,皇上想看梅花,御花园多得是。” 祁让却冷了脸,哼声道:“你懂什么。” 晚余怕惹他生气,便又低下头去给他揉胳膊。 祁让抽回手道:“换一只。” 晚余看看他放在床里侧的那只胳膊,面色为难。 祁让瞥了她一眼:“够不着就上来,朕又不是赖三春,你还怕朕强迫你不成?” 第40章 睡朕的龙床还委屈你了 晚余看着宽大奢华的龙床,内心十分抗拒。 明明换个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祁让却非要她到床上去,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就怕这龙床好上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 “吓成这样,朕的床是什么龙潭虎穴吗?”祁让不悦道,“朕还没有饥渴到要临幸一个杀人凶手!”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选择相信他一回,脱了鞋,硬着头皮从床尾爬了上去。 祁让看着她小心翼翼爬行的姿势,闲闲道:“淑妃整日骂你想爬龙床,今日总算实至名归了。” 晚余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叫实至名归? 她又不是自己想的。 她这是被迫爬龙床。 她忍辱抿唇,一言不发地爬到祁让里侧,跪坐下来,抱起他的胳膊开始揉捏。 祁让哼了一声:“哑巴就这点好,说什么都不还嘴。” 晚余的手稍稍一顿,又低着头继续揉捏。 祁让大约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伤人,便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地龙把整个殿宇烘得暖融融如同春日,窗边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熏炉里升腾着袅袅的香雾。 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杀戮,这可真是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祁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脖子又酸又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发现晚余正抱着他的胳膊歪倒在床里侧睡得深沉。 祁让身子僵住,心尖上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有抽出那只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将人盖了起来。 晚余浑然未觉,连动都没动一下,秀气的眉纵然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让凝神看了会儿,发出一声冷嗤:“睡朕的龙床,还委屈你了?” 可惜陷在昏睡中的人根本没听见。 门外,孙良言处理完赖三春,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发现殿门关着,胡尽忠正像个贼一样蹲在南窗的墙根下往里偷听。 “干什么呢?”孙良言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嘘,小声点。”胡尽忠站起来,拉着他走远了些,狡辩道,“您老人家不在,我正发愁要不要提醒皇上节制。” 宫里有规定,皇上召幸妃嫔,不能太过放纵,要是超出时间还没完事,外面的太监就要提醒他时辰到了,以免他累坏了龙体。 但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不须人提醒,自己就很节制。 因此他继位五年,后宫妃嫔也只有三人诞育过龙嗣,其中两位小皇子还没养活,早早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嘉华公主一个。 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孙良言自然巴不得他多召幸妃嫔,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可是眼下,听闻皇上在里面行房事,孙良言心里却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了胡尽忠的领子。 “皇上今晚没翻牌子,谁在里面侍寝?” “瞧您这话问的。”胡尽忠嘿嘿笑,“皇上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抱走的吗?” “你说晚余姑娘?她就这么从了皇上吗?”孙良言已经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从能怎样?”胡尽忠说,“慎刑司的牢房和万岁爷的龙床,叫您选,您选哪个?” 孙良言沉默下来,想着那姑娘披头散发杀人的画面,怎么也不相信她就这么屈服了。 胡尽忠扯了扯他的袖子:“大总管,您说句话呀,到底要不要提醒皇上?” 孙良言没好气地甩开他:“要提你提,我还想多活两年。” “谁不想多活两年?”胡尽忠耸耸肩,“你不提我也不提,我的命也是命,也就赖三春那蠢货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说到这里一激灵,又拉着孙良言问:“您真把赖三春剁碎喂狗啦?” “嗯,碎得不能再碎了。”孙良言说,“你不是爱吃饺子吗,小福子在那看着呢,我叫他给你捎两斤回来包饺子。” “呕……”胡尽忠一阵反胃,捂着嘴就跑。 “出息!”孙良言翻了个白眼,正要回自己的值房换身衣裳,殿门突然打开,祁让从里面探出头,把他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自个起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一声就成……” “嘘,小声点。”祁让打断他,沉声道,“朕去东暖阁睡,叫人进来伺候。” 孙良言愣了下,硬着头皮问:“皇上不是和晚余姑娘一起睡吗?” “谁告诉你的?”祁让翻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你就不怕她半夜把朕扎成马蜂窝?” “……”孙良言想笑没敢笑,跟在他身后去了东暖阁。 皇上就是嘴巴毒,实际上是不想趁人之危? 晚余姑娘毕竟刚经过生死,这会子把人临幸了,确实非君子所为。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种大杀四方的杀神,算是君子吗? …… 皇帝寝宫的安神香实在好用,晚余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 醒来后,她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帐和身上明黄色的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祁让已经不在床上,她先检查了自己的衣裳和身子,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祁让应该去上早朝了,她从床上爬下来,略微整理了衣裳头发,便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看到雪盈候在门外,她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醒了?”雪盈笑着招呼她,“皇上去上朝了,吩咐我在这里守着你,不许旁人来打扰。” 晚余红了脸,急切地想要解释。 雪盈笑道:“你别急,我知道皇上没有碰你,早上敬事房的人问皇上要不要记档,被皇上骂了一顿,你瞧,我就说皇上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晚余没法反驳,只是懊恼自己怎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睡过去,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走,先去洗漱更衣!”雪盈挽起她的手,“皇上叫你不要到处走动,一切都等他下朝回来再说。” 晚余的心沉了沉,猜不透祁让到底会如何处置她。 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回到乾清宫,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但愿祁让不要再把她打回掖庭去。 第41章 是不是要给她赐号封妃了 天亮后,江晚余被皇上从掖庭带回乾清宫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 后宫嫔妃们给兰贵妃请安向来都不积极,这天早上,却是前所未有的积极,前所未有的齐整。 “娘娘,您听说了没,皇上又把那个铺床丫头从掖庭带回乾清宫了。” “不是带回,是抱回,听说皇上一路将人抱回去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是抱回去的,还说那个管掖庭的赖三春,直接被皇上下旨喂狗了。” “没错,是剁碎了喂的,皇上这得是动了多大的怒呀!” 妃嫔们不知道人是晚余杀的,都想着是赖三春欺负晚余被皇上撞见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她们也不在意赖三春怎么死,她们在意的是皇上对待别的女人的态度。 兰贵妃一言不发地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如临大敌,心里也是恨得牙痒。 她已经物色好了可靠的人,这几日就要对晚余动手,没想到竟被赖三春那个死太监搅了局。 死太监,短命鬼,掖庭那些女人还满足不了他一个残废吗,偏生要作死去招惹江晚余。 本来皇上对江晚余的态度也就是无可无不可,被那倒霉催的一闹腾,反倒非她不可了。 堂堂天子,把个罪奴一路抱回宫。 放眼整个后宫,哪个妃嫔有这待遇? 就算是最得宠的淑妃,只怕也没被皇上这样抱过? 听说抱回来就留宿在了龙床上,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她赐号封妃了? 这后宫以后是不是就是那铺床丫头的天下了? “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众人见贵妃一言不发,纷纷催促。 “你们想要本宫说什么?”兰贵妃压着怒火道,“人都已经回了乾清宫,再说什么还有用吗,除了静观其变,本宫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 庄妃道:“以我看,她压根就没想出宫,亏得咱们当初还冒那么大的风险帮她出宫,敢情咱们都让人当傻子耍了。” “是啊,出宫有什么好,她亲爹嫡母都不待见她,兄弟姐妹也当她是耻辱,这些年也没见谁来瞧过她一眼,与其回去被嫡母配给歪瓜裂枣,不如留在宫里做个宠妃来得快活,要我我也不走。” 李美人附和着庄妃的话,也是忿忿不平。 为了帮那女人出宫,庄妃不惜饿了嘉华公主一整天,自己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皇上点了迷香。 到如今,这些统统成了无用功,那女人往掖庭里走上一遭,归来还是皇上的心尖宠。 叫她们找谁说理去?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瞪了李美人一眼,“娘娘们都在呢,轮不到你跳脚,你还不够格。” 李美人面露尴尬,悻悻地闭了嘴。 兰贵妃看着淑妃,眼睛亮起来:“李美人不够格,妹妹你是够格的呀,皇上一向最疼你,要不然,你去乾清宫给姐妹们蹚蹚路?” “我才不去。”淑妃一脸傲娇,“姐姐也说了,皇上最疼我,我犯得着为一个铺床丫头上火吗,她又没有舍身救主的爹,我还怕她踩到我头上不成?” “……”兰贵妃气得直翻白眼,“你既然不想管,你来干什么的?” “来凑热闹呀!”淑妃说,“你们都在这儿,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大伙都被她气得不轻。 庄妃道:“妹妹心真大,那丫头的嗓子可是你毒哑的,你就不怕她得了宠,第一个找你报仇吗?” 淑妃变了脸色,却嘴硬道:“那又怎样,本宫还怕她不成,有本事叫她来找我,我正愁没借口要她的命。” 庄妃笑起来:“我倒不是怀疑妹妹的本事,也不是挑拨离间,你现在都不敢去,将来她羽翼丰满,独占圣宠,你又拿什么与她抗衡?” 淑妃柳眉倒竖,起身道:“去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激将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贱婢能奈我何!” 说罢傲娇地转身,昂首挺胸地出了翊坤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众人纷纷称赞庄妃:“还是姐姐有本事,把淑妃娘娘拿捏得死死的。” 乾清宫里,晚余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祁让下朝回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差事,也没处可去,就待在茶水房里给素锦打下手。 素锦瞧着周围没人,小声叹道:“偏生掌印不在,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掌印要是知道你又回了乾清宫,不定怎么难受呢!” 她并不了解徐清盏和晚余的关系,只是见徐清盏不遗余力地帮晚余出宫,以为徐清盏会在晚余出宫之后把人娶回家。 宫里很多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在外面置办宅子,娶妻纳妾和寻常人一样过日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还想着,徐掌印这样的好人品,除了不能生孩子,和晚余姑娘实在般配。 不承想费了半天劲人没走成,如今兜兜转转又回了乾清宫,将来要真是被皇上纳入后宫,对掌印来说还真挺遗憾的。 晚余望着茶壶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水,感觉自己就像个吃了黄连的哑巴,苦得肠子都绿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说,也没人可说,只有自己慢慢消化,苦苦煎熬。 身边对她好的人也不少,可她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别人只能做她的拐杖,却不能代替她行走。 怎么走,往哪走,还得她自己来选择。 事态总在变化,想得太远也没用,眼下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想办法留在乾清宫,先见那人一面再说。 当初想尽办法离开,现在却要想尽办法留下来。 她想起祁让说等着她来求他的那天,自己都觉得讽刺,现在,她可不就来求他了吗?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人叫她:“江晚余,快出来,淑妃娘娘来了,点名要见你。” 素锦一听,比晚余还要紧张,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淑妃娘娘肯定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来找你麻烦的,眼下皇上还没回来,咱们该怎么办?” 晚余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便整理了衣裳向外走去。 人都来了,怕也没用,先见了再说。 第42章 皇上救命!淑妃要毁了她的脸 素锦跟着晚余走出去,远远就看到淑妃娘娘披着雪白狐裘站在正殿的廊庑下。 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这位主子可以不经过皇上允许随意出入乾清宫。 现在皇上不在,晚余还不得任她拿捏? 素锦心里着急,一错眼看到胡尽忠从乾清门那边走来,连忙快步向他迎上去。 “胡公公,淑妃娘娘来了,点名要见晚余,我瞧着来者不善,您要不要想法子知会皇上一声?” 胡尽忠一听,三角眼顿时亮起来。 这种向皇上邀功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你先过去照应着,咱家这就去告诉皇上。”他嘱咐了素锦一句,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素锦回过头,看见晚余已经走到淑妃跟前,向淑妃下跪行礼。 淑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晚余垂着头,默不作声。 淑妃突然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晚余被打得身子一晃向一边歪倒。 原本就站得很远的两个小太监见状躲得更远了些。 淑妃打了那一巴掌还不罢休,又抬脚踹了晚余一脚。 素锦看得着急,撒腿就往那边跑。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地方,晚余已经被淑妃打倒在地,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淑妃娘娘息怒。” 素锦跑过去挡在晚余前面,跪下来向淑妃求情,“娘娘,晚余她不会说话,又因昨晚受了惊吓精神不济,若有怠慢之处,请您千万担待,奴婢替她给您磕头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现眼!”淑妃明艳的脸上满是怒火,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素锦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不敢反抗,只能连连磕头求饶。 淑妃又将她也踹倒在地上,一连踢了好几脚。 素锦咬着牙不敢喊疼,索性把晚余护在自己身下,承受淑妃野蛮的踢打。 晚余拼命推开她,叫她不要管自己。 淑妃冷笑道:“两个贱婢,还在这里给本宫演姐妹情深,本宫可不吃这套,本宫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假惺惺的东西。” 她弯下腰,一把将晚余拖起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变成哑巴都挡不住你勾引皇上,那本宫就划花你这张脸,让你变成丑八怪,看皇上还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说着便将尖利的指甲往晚余脸上戳去。 “娘娘,不要……”素锦扑过去要救晚余,又被淑妃一脚踢出好远。 这时,乾清门外传来胡尽忠尖细的声音:“皇上回宫!” 淑妃闻声转头去看。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皇上救命,皇上救命……”素锦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星,不管不顾地大声向他求救。 晚余姑娘是徐掌印在意的人,徐掌印是她兄长的救命恩人。 就算事后皇上要问她失仪之罪,她也不能看着淑妃划花了晚余姑娘的脸。 祁让听到素锦的叫声,丢下一群人,大步流星地向正殿而来,玄色云龙纹的鹤氅在他身后迎风翻飞。 “淑妃,你要干什么?”他人还没到跟前,就先出声呵斥,唯恐自己慢了一步,那个小哑巴就会死在淑妃手里。 “贱人,算你走运!”淑妃恨恨地丢开晚余,瞬间就换上了娇滴滴又委屈的表情。 “皇上,您可回来了,这两个贱婢对臣妾不敬,臣妾气得心绞痛都犯了。” 她根本没有心绞痛,但每每闯了祸,就装心绞痛,好让祁让怜惜她,饶恕她。 祁让念着她父亲舍身救主的功劳,总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祁让这回却是真的动了怒,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迈步上了月台,冲淑妃怒斥道:“淑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跑到朕的乾清宫撒野来了,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该到金銮殿上垂帘听政了?” 淑妃脸色一变,伸手去拉他的手:“皇上,您冤枉臣妾了,臣妾没有撒野,是这个贱婢仗着皇上的宠爱冲撞臣妾在先。” “放肆!” 祁让一把甩开她的手,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她不过区区一个奴才,配得上朕的宠爱吗,你在乾清宫撒野也就算了,捕风捉影都捉到朕的头上来了,看来朕平时太惯着你,竟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淑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彻底收起了撒娇卖乖的心思,屈膝下跪磕头请罪:“臣妾知错了,皇上饶命。” 祁让并不理会,大声道:“孙良言!” “奴才在。”孙良言答应着走上来。 祁让一指淑妃:“你亲自押她回去,并晓喻各宫,淑妃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罚她即日起在永寿宫禁足一个月,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和她一同受罚!” “奴才遵旨。”孙良言单膝跪地领了旨意,起身对淑妃伸手作请,“淑妃娘娘,请!” “皇上。”淑妃委屈巴巴地看向祁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皇上,您真的要为了一个贱婢惩罚臣妾吗?” 祁让冷着脸不为所动:“再多嘴一句,加罚一个月。” 淑妃的眼泪倏忽滚落下来,却还倔强道:“臣妾可以走,也可以领罚,臣妾就想知道一件事,皇上罚臣妾是因为臣妾坏了规矩,还是因为臣妾打了这贱婢?” 祁让的目光直到此时才落在晚余身上。 只一瞬,便又漠不关心地移开。 “做奴才的惹了你,你换个地方,要打要罚都可以,但乾清宫是什么地方,你怎能在这里撒野?也是朕平时太纵容你,从今往后,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得擅入乾清宫。” 能够自由出入乾清宫是淑妃一直以来最大的骄傲,如今皇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收回了她的特权。 帝王的喜怒,就是这般不可捉摸。 “好,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回去领罚。”淑妃抽泣道,“只要皇上不是为了这贱婢,臣妾挨罚也心甘情愿。” 到了现在,她在意的竟还是这种事,祁让很是无奈,摆手叫孙良言把人带走。 直到淑妃走远了,才负手对跪在地上的晚余说道:“跟朕进来。” 第43章 在龙床上睡一觉就能万事大吉了 晚余和素锦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匆匆把素锦上下查看了一番,确认她没事,这才跟在祁让身后进了大殿。 胡尽忠冲素锦比了个大拇指:“好丫头,你今天的功劳可大了,赶紧去给皇上准备茶水,趁着这热乎劲儿,皇上指定重重赏你。” “谢公公提点。”素锦道谢,躬身退了下去。 祁让径直走进东暖阁,解下鹤氅看也不看就扔给晚余。 晚余连忙伸手接住,帮他挂在墙边的黄花梨雕龙纹朝服架上。 祁让脱了鞋,在南窗的炕上落了座,屈起右腿,右胳膊搭在腿上,手里一下一下地拨弄他的菩提珠串。 晚余挂好鹤氅,走回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跪下。 祁让狭长的凤眸冷幽幽落在她脸上。 一张素净瓷白的小脸上,左边脸颊的五个手指印,以及下巴处被捏出来的红痕全都清晰可见。 祁让眯了眯眼,漠然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做什么?” 晚余跪直了身子,打着手语说自己没有招惹淑妃,是淑妃一上来就不由分说打她。 祁让哼了声:“那么多奴才,她怎么不打别人,肯定是你没眼色非要往她跟前凑。” “……”这话说的真叫人无语,晚余默默垂下头不再争辩。 祁让又眯了眯眼,很不满意她的沉默:“就算这一回你是无辜的,你杀人的事又怎么说?” 晚余心头一跳,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说话呀!”祁让敲敲炕桌,阴阳怪气道,“你不会以为在龙床上睡一觉就能万事大吉了?” 一句话臊得晚余满脸通红。 那龙床虽然不是她自愿爬上去的,可她却结结实实地在上面睡了一觉,并且一觉睡到了天亮。 这一觉,让她之前所有的抗争都变成了欲擒故纵,也让她接下来的抗争显得矫情无力。 不管她以后再表现得如何贞烈,别人都会说,龙床都爬了,还装什么装? 总之,这一觉,把她所有的反抗全都一笔勾销了。 在祁让眼里,这一觉甚至成了她妥协讨饶的表现。 所以祁让才会说出这样讥讽的话。 她甚至怀疑,祁让是不是提前在熏香里放了别的东西,故意让她昏睡过去,好叫她无地自容,无可辩驳。 事到如今,她也确实无可辩驳,只能认命地跪在那里听候发落。 祁让见她如此温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默默地拨弄着珠串,像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她。 这时,胡尽忠领着素锦走进来,指挥着她把沏好的茶水放在炕桌上。 祁让看了眼素锦红肿的半边脸,淡淡道:“你方才在殿前大喊大叫有失体统,念在你无辜受牵连的份上,朕不罚你,孙良言说茶水房的掌事要调到别处去,以后这活就归你了,另外再去内务府领十两银子,两盒珍珠粉,再去御药房领两盒消肿化瘀的药膏……” 顿了顿,瞥了晚余一眼,往下也不说了,等着素锦自己领会。 素锦刚挨了打,脑子还乱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尽忠脑子转得快,提醒道:“还不快谢万岁爷恩典,晚余姑娘也受伤了,你领了药膏和珍珠粉记得分她一份。” 素锦恍然大悟,忙跪下磕头:“奴婢谢皇上隆恩。” 祁让仍是那样漠不关心的神情,又对晚余说:“以后你就做御前随侍女官,省得朕一眼没看住你就惹是生非,朕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天天给你救场!” 晚余也没问这随侍女官具体要干什么,直接俯身磕头谢了恩。 她故意激怒淑妃娘娘,挨了这顿打,就是为了让祁让放心不下,随时随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跟着祁让去接风宴上见那个人了。 现在,她的目的达成,就是害素锦无辜挨打,叫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可她又不能和素锦解释,只能找别的机会补偿她了。 胡尽忠见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把晚余留在身边,笑得嘴巴咧到了后脑勺,好像是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封赏。 祁让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顺手将自己把玩了许久的菩提珠串扔给了他:“这个赏你了,你比孙良言年纪小,什么时候他死了,大总管的位子就归你。” “……”胡尽忠于巨大的喜悦中感到巨大的绝望,脸色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孙良言今年不到四十,就算他活到六十岁,那也还有二十多年呢! 况且谁也没规定年纪大的必须先死,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死在他前面,岂非这辈子都当不上大总管了? 皇上好偏的心,拿一串珠子就把自己打发了,看来孙良言在他心里的地位实在不好撼动。 难怪人家背地里都说流水的后宫,铁打的孙公公,孙良言才是万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 胡尽忠心情复杂地跪下谢恩,问祁让:“淑妃娘娘禁了足,奴才是不是不用打更了?” “怎么不用,一码归一码。”祁让正色道,“你打更朕也是应允了的,朕不能出尔反尔。” “……是,奴才遵旨。”胡尽忠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越发觉得这回亏大了。 好在皇上这串珠子是无价宝,拿到外面去,买半条街都绰绰有余,对他来说多少算个安慰。 祁让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心眼子,生怕一个不慎会让人察觉出他对某人有特殊照顾。 眼下事情解决完了,他自认为自己也没有暴露,便摆摆手,对胡尽忠道:“下去,叫人把奏折搬过来,朕就在这里批阅。” 胡尽忠躬身应是,吩咐晚余好生伺候,自己带着素锦退了出去。 晚余跪在地上,拿不准要不要起来,起来之后要做点什么。 她很怕这样和祁让单独相处,感觉只要他们单独相处,这男人就会散发出让她窒息的压迫感。 相比做点什么,她宁愿安安静静的罚跪。 祁让手里没了珠串,就端起茶碗,用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茶叶,然后浅浅地抿一口,再接着刮。 一副朕倒要看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的架势。 晚余如芒在背,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两人谁也不肯主动打破僵局。 好在胡尽忠很快就让人把奏折送了过来。 祁让也终于找到一个台阶,等人退出去后,对晚余冷声道:“过来研墨。” 晚余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往前走了两步,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趴去。 前面就是炕沿,头要是撞在上面,准能撞得头破血流。 “啊!”她惊呼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额头重重撞在一块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体上面。 第44章 她除了气人还能做什么 晚余慌忙睁开眼睛,待看清自己的脸紧贴着祁让的大腿时,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祁让明明是盘腿坐在炕上的,什么时候把腿放下来了? 他不会特地替她挡这一下的? 他有这么好心吗? “还不起来?等朕扶你吗?”祁让动了下腿,语气冷冰冰很不耐烦。 晚余红着脸爬起来,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有了答案。 他果然没这么好心。 “研墨。”祁让再次命令,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晚余定了定神,挽起袖子,拿起朱砂墨锭,往砚台里倒了点水,研磨出红艳艳的墨汁。 她在乾清宫铺了五年的床,从来没伺候过笔墨,动作却十分熟练。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因袖子挽起而裸露出的一截皓腕上,久久没法收回到奏折上来。 晚余研好了墨,不见他动笔,不由停下来抬头看他。 祁让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你在家经常写字?” 晚余点点头。 祁让又问:“你写字跟谁学的?” 晚余比划说跟阿娘学的。 祁让挑眉:“你阿娘一个外室,居然还懂笔墨?” 晚余回说只是略懂一点。 祁让来了兴趣,又问:“你阿娘还教了些什么?” 晚余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 其实她阿娘当年就是因为才学出众,容貌脱俗,才被父亲看上养在了外面。 阿娘生下她之后,父亲养外室的事情被大夫人发现,两人大闹了一场,父亲渐渐的就很少去看阿娘了。 阿娘日夜思念父亲,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便将一身才学都教给了她。 但这些事她不想让祁让知道。 她的目标是出宫,而不是引起祁让的兴趣,自然是越平庸越好。 祁让静静看她,凤目幽暗如同深海。 想当初,安平侯江连海把她献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说过她深得其母真传,一身才学远在京中贵女之上。 她却说她阿娘除了写字什么也没有教她。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她却连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要骗他。 真打量他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菩萨吗? 他怒上心头,挥手拂落了砚台。 “咣当”一声响,刚研好的朱砂墨汁洒了一地,点点滴滴如零落一地的红梅。 晚余一个激灵,又要屈膝下跪。 祁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猛地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翻身压在了炕上。 晚余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他压在了身下,鼻端闻到他专属的龙涎香气,惊惶的眼眸对上他愤怒与情欲交织的目光。 冷情帝王在这一刻化身为一头被激怒的兽,呼吸间都充斥着令人战栗的侵略性,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拆吃入腹。 他向她俯身下来,凉薄的唇去掠夺她樱花般娇艳欲滴的唇。 晚余心慌如擂鼓,偏头躲过。 “躲什么,赖三春都可以,朕为什么不可以。”祁让字字诛心,刻薄至极,大手钳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眼前闪过那对大红的喜烛,他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疯了似的在女孩唇舌之间吮咬厮磨,疼得她发出难耐的呻吟。 晚余无法承受,羞愤之下,狠狠一口咬了回去,又借着挣扎的动作,用脚将炕桌踢到了地上。 “咣当!” “哗啦!” 炕桌掉在地上,茶盏摔得粉碎,桌上的奏折散落一地。 门外,孙良言送完淑妃回来,正拉着胡尽忠在廊庑下问晚余的情况,就听到东暖阁乒乒乓乓一阵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肯定是这倔丫头又跟皇上拗着来了。”胡尽忠抚额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倔,皇上已经给她天大的脸面了,换她个笑脸就这么难吗?” “行了,闭嘴你!”孙良言打断他,“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我也去。”胡尽忠不肯放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把小福子留在外面,自己屁颠屁颠跟在孙良言身后。 孙良言走到暖阁外,没敢贸然进去,先试探着朝里面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舔着渗血的唇,望着身下可怜又无助的小羊羔,见她的嘴唇也和自己一样渗了血,眼中情欲退去,松开她坐了起来。 “既然这么喜欢跪,就给朕去墙角好好跪着,跪到天黑为止。”他指着墙角冷声命令。 晚余逃过一劫,抿着唇下了炕,顺从地走到墙角跪下。 跪下的瞬间,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这才是祁让原本该有的态度。 对她来说,罚跪远比应付一头随时都会吃人的野兽要容易得多。 “皇上?”孙良言又在外面叫了一声。 “进来。”祁让整理了龙袍,端坐在炕上,又是一派清冷内敛的君王气度。 仿佛刚刚那个为非作歹的人不是他。 孙良言走进来,看到那一地的狼藉,以及跪在墙角发髻凌乱的女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祁让,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唇上的血色却出卖了他。 孙良言假装没看见,垂下眼帘,走上前跪地行礼:“皇上,奴才送完淑妃娘娘回来了。” “嗯。”祁让嘴疼不想说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孙良言又道:“奴才听胡二总管说皇上让晚余姑娘做御前随侍女官,奴才想问问皇上这御前随侍女官都干些什么,回头好给晚余姑娘派差。” 祁让没好气地看了晚余一眼:“她除了气人,还能干什么?” “……” 这话孙良言真不知道怎么接,回头看了胡尽忠一眼。 胡尽忠就装傻充愣,对晚余斥责道:“江晚余,你怎么回事,头一回伺候笔墨就闯这么大的祸,你瞧瞧,奏折都被你弄坏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你知道吗?” 说罢又向祁让提议:“万岁爷,这丫头确实挺气人的,以奴才之见,应该立刻推出午门斩首。” 祁让蹙了蹙眉,幽幽道:“怎么,朕在你眼里就是个暴君吗?” 胡尽忠忙磕头:“万岁爷宅心仁厚,胸襟宽广,奴才就是觉得这丫头太气人,太不识抬举,奴才是替万岁爷生气,就算万岁爷慈悲,不砍她的脑袋,那也得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祁让一记眼刀子扫过来。 胡尽忠赶紧改口:“要不然,就罚她和奴才一样打更,叫她尝尝紫禁城四更天的冷风……” “滚出去!”祁让一声怒斥。 胡尽忠转头看向晚余:“听见没有,皇上叫你滚出去。” “朕是叫你滚!”祁让忍无可忍,“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第45章 你知道随侍的意思吗 孙良言忍着笑,对胡尽忠摆手:“去,皇上该用午膳了,你叫人准备着。” 胡尽忠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 孙良言捡起炕桌重新摆好,对晚余吩咐道:“你也别跪着了,先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 晚余看了祁让一眼,祁让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晚余就爬起来,跟孙良言一起拾捡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把碎掉的茶碗扫走,拿了抹布擦拭地上的红墨水。 祁让冷眼瞧着她忙忙碌碌,心到底还是软和下来,自己穿鞋下了炕,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要去哪儿?”孙良言问。 “不是你说该用午膳了吗?”祁让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良言也得跟着,就对晚余说:“你留在这里打扫,我先服侍皇上用完膳再说。” 晚余点点头,双手合十向他表示感谢。 孙良言追出去,小心翼翼跟在祁让身后。 祁让出了门,一回头,没看到晚余,冷声道:“人呢?” 孙良言说:“奴才叫她在暖阁打扫。” 祁让皱眉:“你知道随侍是什么意思吗?” 孙良言摇头:“奴才愚钝,请皇上指点。” 祁让的脸色又有些不好。 小福子及时凑过来:“奴才知道,随侍就是随时随地的服侍,要和皇上寸步不离。” 祁让嫌弃地看了孙良言一眼:“朕看你是真的老了,连你徒弟都不如。” 孙良言无语。 他当然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就是觉得那丫头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出事,所以才想出随侍女官这么个差事,好叫人家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确保万无一失吗? 可问题是,皇上为了一个宫婢,硬生生想出来这么一个本朝压根没有的职务,叫后宫的娘娘们知道了,岂不又要恨得牙痒。 她们又不敢恨皇上,最终还是晚余姑娘一个人承担所有人的怒火。 再者来说,晚余姑娘心心念念想出宫,如今成了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再想出宫只怕更加难如登天了。 孙良言叹口气,只好折返回去叫晚余。 晚余还跪在地上擦地砖,孙良言说:“别擦了,起来,去服侍皇上用膳。” 晚余抬头看他,眼里有本能的抗拒。 “我知道你不想去,可皇上的脾气你也知道。”孙良言弯腰将她扶起来,“好姑娘,既然你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掖庭,就该想到会面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咬牙撑下去。” 晚余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她知道孙良言是真心对她好,她却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他。 她想好了,就算不为了见那人,她也不能一直待在掖庭。 在掖庭固然能避开祁让,可她如果想出宫,最不能避开的就是祁让。 只有祁让点头,她才有希望离开,只有待在祁让身边,才有可能找到让他点头的契机。 因此,现在的乾清宫对自己来说,即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看到希望的地方。 孙良言说得没错,路是她自己选的,咬着牙也要撑下去。 祁让发了一通脾气后,用膳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不少,也没有再刁难晚余。 乾清宫本就有司膳的宫女,祁让也不用她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行。 用过午膳,祁让回到寝殿午歇。 雪盈已经提前铺好了床,见晚余跟着祁让一起过来,担忧地和晚余对视了一眼。 皇上让晚余做随侍女官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雪盈也和孙良言一样,担心晚余会成为后宫娘娘们的活靶子。 晚余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叫她不要担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有用。 她现在只盼着徐清盏快点回来,看他能不能帮自己在接风宴上和那人单独见一面。 祁让今天终于没有嫌弃床铺的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晚余在旁边守着的缘故,他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并且睡得十分深沉。 晚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想着,要是一簪子扎下去,他是不是就没命了? 可他没命的话,自己也会同样没命,整个江家都会被株连九族。 她倒不在乎江家人的命,但江家还有她的阿娘。 她也还要留着这条命,和她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哪怕祁让贵为天子,也不配自己为他赔上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祁让倒是睡得安心,自己才捅死了一个人,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对于自己杀赖三春这件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赖三春不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吗,他怎么说喂狗就喂狗了? 看来那割血的情义,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他是一个连亲爹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的人。 晚余想得出神,忽听寝殿门口有人轻声叫她,一抬眼,就看到素锦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晚余连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问她什么事。 素锦说:“我给你打了饭,你去吃了饭再回来。” 晚余往床上看了一眼,担心祁让醒来看不到她又会发脾气。 “没事的,皇上也不会叫人饿着肚子当差。” 素锦拉着她往外走,出了大殿,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守在门外。 “去吃饭,这里有我呢!”孙良言说,“今儿个奏折多,皇上又荒废了半日,只怕晚上要连夜批阅,你这儿吃饱了,晚上才能熬得住。” 晚余听他这么说,便放心地跟着素锦走了。 素锦打了饭放在茶水房,两人围着炉子吃饭。 素锦说:“掌印传了信回来,明儿一早回宫,你今儿个先忍一忍,在皇上跟前软和一点,其余的,等掌印回来再帮你拿主意。” 晚余点点头,心下稍觉安慰。 不就一晚上吗,她会尽量迁就祁让,一切都等徐清盏回来再说。 然而,一碗饭没吃完,小福子就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晚余姑姑,快,皇上醒了没看到您,正发火呢!” 晚余连忙放下碗站起来,打着手势对素锦说辛苦她帮忙收拾。 “快去,就两个碗,我洗了就是。”素锦推着她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皇上怎么跟那睡醒了就闹着找娘的小孩子一样?” 晚余:“……” 第46章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晚余回到寝殿,祁让就冷着脸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寝衣。 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龙袍,一个捧着腰带,战战兢兢地弓着腰不知所措。 以前都是他们为皇上更衣,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好像看他们很不顺眼的样子。 孙良言站在床尾处,也是一脸的无奈。 见晚余进来,孙良言对那两个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小太监把龙袍搭在衣架上,便弯腰退了出去。 孙良言笑着叫了晚余一声:“两个小子毛手毛脚惹了皇上不高兴,这回就有劳晚余姑娘为皇上更衣!” 晚余偷眼看祁让,内心很不情愿,想着素锦嘱咐她的话,才勉强地点点头,拿起龙袍走到祁让跟前。 孙良言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晚余对祁让福了福身,请他站起来穿衣裳。 祁让坐着没动,目光冷冷从她脸上扫过:“你干什么去了?” 晚余把龙袍放在床上,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其实孙良言刚才已经和祁让解释过了,就算是随侍女官,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再说人还有三急呢,哪能真的做到寸步不离。 祁让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突然醒来没看到晚余,本能地以为她跑了。 那一刻,他心里有多慌,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见晚余完好无损地回来,还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便收敛了怒火,淡淡道:“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经过朕的同意,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晚余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祁让这才站起来,让她帮自己穿衣裳。 晚余拿起龙袍给他穿上,把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祁让垂眸看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伤,觉得很是扎眼。 “等会儿朕去南书房看折子,你自个到御药房领一盒祛疤的药膏,把你的手赶紧养好,省得朕看着闹心。” 晚余的手微微一顿,点头应下,又拿起镶着宝石的金腰带,示意他把手抬起来。 祁让张开双臂,晚余弯着腰,双手从他腰后环过。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祁让的手跟着心跳动了一下,想要抱住她。 转念想到她每回受惊躲闪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抗拒会让他生气,他下午要批折子,还要接见官员,没功夫和她怄气。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留在了宫里,自己也犯不着急于一时。 两人一个想着忍气吞声,一个想着循序渐进,一下午的时间倒是难得的和谐,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很满意这样的氛围,他也不需要晚余做什么,只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成。 今天的折子有点多,还时不时有官员来请示汇报朝政,果然如孙良言所料,祁让一直忙到了天黑透还没忙完,晚膳都是在南书房吃的。 敬事房向来是在晚膳的时候请皇上翻牌子,但不出意外地又被祁让骂了回去。 “不长眼的东西,朕忙成这样,哪有功夫翻牌子,还不快滚!”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领着人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叫苦:“大总管,您瞧瞧,我们这差事是越发的不好当了,到底该怎么着,您老人家倒是提点几句呀!” 孙良言说:“请皇上翻牌子是你们的职责,皇上只是骂两句,又没治你们的罪,下回接着请他翻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奴才的哪个不挨骂?” “……”总管太监很是无语,只得带着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后宫那些天不黑就眼巴巴等消息的娘娘们听闻皇上又没翻牌子,失望之余,自然又把账算到了晚余头上。 可皇上为了那铺床丫头把淑妃都禁足了,她们再气又能怎样? 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杀人都无从下手,顶多明儿个一早去翊坤宫请安时,大伙坐在一处发发牢骚罢了。 晚余晚上没吃饭,陪着祁让熬到了将近二更,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叫起来。 御前伺候是不允许发出这样的动静的,她只能努力站远一点,避免被祁让听到。 奈何书房里太安静,祁让还是听到了,皱着眉搁下了笔,向她看过来。 晚余顿时紧张起来,已经做好了下跪的准备,祁让却道:“朕饿了,让他们送宵夜进来。” 晚余松口气,出去和孙良言说皇上要用宵夜。 孙良言立刻叫人把早已备好的宵夜送进去。 祁让却没有立刻去吃,一边看折子,一边对孙良言吩咐道:“给她一双筷子,叫她试膳。” 孙良言愣了下。 皇上的膳食有专门的试膳太监负责试吃,太监经过严苛的训练,菜里有没有毒,菜味正不正,食材新不新鲜,有没有相克,他们一试就能知道。 晚余姑娘又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能尝出什么? 可是皇上发了话,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把碗筷递给晚余,让她把那些宵夜挨个尝一遍。 尝了一遍,祁让还不罢休,说她没经验,叫她再尝一遍。 一旁的试膳太监十分无语,有经验的他不用,非要用一个没经验的,这不没事找事吗? 晚余饭量小,两遍菜试下来,已经吃了个五分饱,放下筷子对孙良言比划着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良言回了祁让,祁让这才放下折子,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在晚余的服侍下,把剩下的宵夜吃了大半。 孙良言看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当皇上就是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愿意,吃人家的剩菜也吃得香。 宵夜撤下去,祁让被晚余伺候着洗了手,漱了口,没有忙着回去看折子,懒懒地坐在炕上,叫晚余给他捏肩。 晚余时刻记着素锦的话,不管祁让叫她干什么,她都顺从接受。 正捏着肩,听到乾清门外响起二更的梆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胡尽忠的吆喝声:“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声音本来就尖,又因为太冷打着颤,听起来就像打鸣的公鸡被人握住了脖子,十分的滑稽。 晚余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祁让听到笑声回头看,正好看到一抹笑容在她素白的脸上绽放,如同一朵开在寒夜里的白梅。 祁让的心因着这个笑容微微颤动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之情溢满胸腔。 “去,叫他再大点声。”他对孙良言吩咐道。 第47章 半夜兽性发作,想逃逃不掉 孙良言微怔,立刻领命退出,亲自去乾清门外找胡尽忠。 胡尽忠手里拿着梆子,腰里挂着铜锣,正在寒风里缩着脖子喊号子。 孙良言招手叫他:“胡二总管,过来,万岁爷有话吩咐。” 胡尽忠连忙跑过来,把梆子夹在胳肢窝里,搓着手跺着脚问:“孙大总管,是不是万岁爷发慈悲,叫我回去呢?” 孙良言说:“不是,是万岁爷嫌你声音小,叫你再大点声。” “啊?为什么呀?万岁爷不好好批折子,操心这个干嘛?”胡尽忠一头雾水,苦哈哈地问道。 孙良言实话告诉他:“因为晚余姑娘听到你喊号子笑了一下,皇上想看她笑,就让你再大点声。” 胡尽忠冻僵的脸立时皱成了苦瓜:“多大是大呀,这大冷天儿的,您瞧瞧,我这一张嘴,风直往嗓子眼儿里灌。” “那你怪得了谁?”孙良言摊摊手,“你巴巴的要拿人家当垫脚石往上爬,而今自己沦为供人取乐的工具,也是你活该。” “……”胡尽忠哑口无言,只能认命。 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盛和帝为博美人一笑半夜戏弄他这苦命的打更人。 这事要能被史官记上一笔,他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无奈地迈进寒风里,扯着嗓子大喊:“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有心讨好皇帝,这一嗓子喊得更是拿腔作调。 南书房里,晚余又忍不住笑起来。 一来是胡尽忠的声音太滑稽,二来这都下多少天的雪了,他还在喊天干物燥,就更滑稽了。 想必他这临时上任的更夫,也就会喊这么一句了。 祁让看着晚余笑,自己的唇角也渐渐压不住。 他不想在晚余面前失态,便站起身,又回到书案后面看折子。 不管怎样,他心里终归是高兴的,自从当了这个皇帝,像今晚这样纯粹的开心还是头一回。 他时不时地从奏折中抬起头去看晚余,万千情绪都藏在眼底。 二更将近时,祁让终于看完了折子,回到寝殿歇息。 晚余很怕祁让会留她在里面值夜,万一祁让半夜兽性发作,她想逃都逃不掉。 好在祁让发了慈悲,没有留她值夜,让孙良言收拾了离他最近的梢间给晚余住,值夜的差事仍交给小太监。 孙良言说:“皇上还是有分寸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记得早点起来给皇上更衣。” 晚余庆幸之余,又很无奈。 祁让从前是不准宫女近身伺候的,现在什么都让她做。 分明就是变着法的折腾她。 她以为祁让这样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祁让居然还要带她去上早朝。 晚余当场惊呆。 她眼下已经是整个后宫的敌人,如果跟着祁让去上朝,只怕连朝臣都要认为她是个狐媚惑主之人。 都察院的御史都得上折子弹劾她。 孙良言也认为祁让此举不妥,苦口婆心地劝他三思。 祁让不以为然:“怕什么,朕又不让她露面,让她在后殿口站着,只要能让朕看见就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晚余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没办法,晚余只好跟着去了承天殿,就在祁让退朝时要走的那条通道口站着,祁让坐在龙椅上,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孙良言悄悄和晚余打趣:“这里要是放把椅子,再挂个帘子,你都能垂帘听政了。” 晚余苦笑。 她可不稀罕什么垂帘听政,她只想出宫,出宫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她站在那里,听着前面的官员对皇上山呼万岁,接着便开始按照品级向皇上奏事。 她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正听得出神,忽然之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自从将她送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便宜爹,安平侯江连海的声音。 她的心不自觉收紧,恨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这人就是她苦难生活的罪魁祸首,拿她的幸福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却从未真心将她当成女儿看待。 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被陷害不得出宫,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要出宫,还拖家带口在宫门外等着盼着,他却至今没过问一句。 他肯定巴不得她留在宫里? 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而已,留在宫里可以替他当皇上的出气篓子,出去了还要赔一副嫁妆。 他是那样的铁石心肠,就算自己死在宫里,只怕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种对亲生骨肉都冷血绝情之人,怎会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根本就不配为官。 祁让听着安平侯奏事,想起他是晚余的父亲,下意识转头看了晚余一眼。 见她紧抿着唇,脸色很是不好,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不像是听到了亲生父亲的声音,倒像是听到了杀父仇人的声音。 她是不是还为着安平侯送她进宫的事怀恨在心? 可见这皇宫,进也不是她自愿进的,留也不是她自愿留的。 她真的这么讨厌这里吗? 祁让郁闷地收回视线,对安平侯冷下脸道:“行了,朕知道了,此事日后再议。” 安平侯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一个字不敢多说,躬着身子退回到队列里。 接下来又有别的官员站出来说话,祁让又去看晚余,见晚余脸色稍有缓和,他自己对官员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晚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留意到祁让的情绪变化。 这时,忽听殿前太监高声通传:“启禀皇上,司礼监掌印徐清盏和平西侯府小侯爷在殿外求见。”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她浑身颤抖,手脚发软,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是他。 是他来了。 她满脑子都回荡着一个名字。 那个在她心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 第48章 是他,他来了! 心慌意乱间,晚余似乎听到祁让说了声“宣”,殿前太监得令往外通传,不大一会儿,安静的大殿里便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是皂靴踏在金砖上的声响,那声响,也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晚余的心房。 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不顾一切跑到前面去看一眼。 可是她不能。 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把那个在心尖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叫出声。 可她如今是个哑巴。 她在一个男人的监视下,为着另一个男人心潮澎湃,还要死命克制着,不能让人看出一点端倪。 她忍得那样辛苦,五脏六腑都扭成一团,嗓子里像塞满了棉花,哽得她无法呼吸。 她想了他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他此刻是什么模样?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他知不知道她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他的脚步声肝肠寸断? 她咬着牙,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死命地攥紧,恨恨地看向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男人。 她恨他! 她一直都恨他,这一刻,这恨意却是达到了顶峰。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她浑浑噩噩地站着,直到听见那一声久违的悦耳音色—— “臣沈长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安康。” 她的心又跳着疼起来。 他明知皇上对她做了什么,还要违心地祝他万岁,他不配,他应该现在就死了,化成灰,被风吹散了,连魂魄也一起烟消云散,免得再缠着她不放。 “臣徐清盏,也祝皇上万岁安康。” 徐清盏阴柔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如一道清洌的山泉流过,晚余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己如今身处金銮殿上,再怎么相思成灾,再怎么恨意滔天,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她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那个人。 她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松开交握的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又借着拨头发的动作,揉了揉自己的脸,让面部肌肉也放松下来,然后挺了挺腰身,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样子。 紧接着,她听到祁让笑着叫两人平身,朗声道:“朕叫你们两个去剿灭藏匿在清河的反贼,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回皇上的话,有沈小侯爷的帮助,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徐清盏笑着说道,“臣在京中常听闻沈小侯爷的美名,奈何山高水远,无缘得见。 此番皇上命小侯爷协助臣往清河办差,臣才算见识了小侯爷的雄姿英发,用兵如神,臣与小侯爷相见恨晚,若非自己是个阉人,真想和他拜个把子。” 祁让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嘴里却骂道:“金銮殿上说什么拜把子,朕看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别以为差事办得漂亮,朕就不舍得罚你。” 徐清盏叫屈:“皇上,您瞧臣这风刀霜剑,日夜兼程的,您要是还罚我,盛世明君的名号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大殿里一片寂静,他如此口无遮拦,叫满朝文武都跟着捏一把冷汗。 祁让却也没恼,只骂道:“这话也就你敢说,换个人,朕砍了他的脑袋挂到午门外示众。” “那还不是皇上纵容的。”徐清盏说,“皇上自己惯坏了臣,便是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往自个身上找原因了。” “行了,你闭嘴!”祁让喝止了他,和颜悦色地叫沈长安:“沈将军刚一回京就替朕外出办差,此行辛苦你了。” 晚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就听那人道:“皇上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五年不见,他的声音其实是有变化的,比起年少时的轻快悠扬,更添了些沉稳内敛,仿佛被大漠风沙磨砺过一般,一开口,便有西北边塞的广袤苍茫扑面而来。 一句话说完,似乎还有余音在殿中回荡。 只是不管如何变化,只要他一开口,晚余就能听出是他。 因为那声音,是藏在她记忆深处,刻在她骨血里的。 无数个不成眠的夜晚,她就是靠着一遍一遍回忆他说过的话熬过来的。 眼下,她只盼着祁让能把那人留下来,等到散朝后带回南书房说话。 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看看他了。 她真的真的好想看他一眼。 然而,和过去无数次那样,祁让从来没有哪一次叫她心想事成。 在她迫切的期盼中,祁让开口道:“沈将军的忠心自不必说,你的功劳朕也都记在心里,你辛苦奔波几日,且先回去好生歇息,明天晚上朕在乾清宫给你办接风宴,到时诸位臣工都来,咱们君臣开怀畅饮一回。” 晚余失望地叹了口气。 就听那人道:“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既如此,臣便告退了!” “去!”祁让摆手,“徐清盏,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到南书房见驾。” “臣遵旨,臣告退。”徐清盏应了一声,和沈长安一起退了出去。 晚余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颗心似乎也被他们带走了。 接下来,朝会照常进行,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官员上折子奏事,晚余却是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前面退了朝,祁让从侧面的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她还没缓过来。 “怎么了,丢了魂似的?”祁让问道。 方才徐清盏和沈长安过来,祁让只顾着和他们说话,忘了留神这边,因此并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的时间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晚余回过神,摇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只是有点困了。 祁让心情好,挑眉戏谑道:“昨晚又没让你侍寝,怎么还困成这样?” 他这话说得有歧义,晚余假装没听懂,恭敬地撤了撤身,请他先行。 回乾清宫的路上,祁让想到什么,又问晚余:“你五年未见你父亲,刚刚在朝上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 晚余心头一跳,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后,摇了摇头。 祁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又开始不爽。 她真是撒谎成了性,大事小事都要骗他。 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好骗吗? 想得到她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祁让心里有气,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到了乾清门,意外地看到徐清盏抄着手等在门口。 徐清盏已经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掌印太监的红色云蟒袍服,外面披着件灰鼠皮的斗篷。 好些天没露头的太阳在云层里穿行,几缕阳光从云彩缝里挤出来,恰好落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 那张美人面,真真比宫里最美的美人还美三分。 “不是叫你休息好了再来吗?”祁让问道。 徐清盏上前来给他行礼:“臣不累,臣知道皇上急于知道清河此行的细节,索性先和皇上说了,皇上安心,臣才好回去安睡。” “也好。”祁让抬手叫他平身,“你还没用早饭,正好陪朕一起吃些,咱们边吃边说。” “谢皇上。”徐清盏起了身,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晚余,眼底万千情绪流转,“哟,这不是晚余姑娘吗,您什么时候从掖庭出来了?” 第49章 让皇上放她出宫 晚余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因他这一句话夺眶而出,连忙低下头,对他福身一礼。 徐清盏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却笑着和祁让打趣道:“皇上这是心想事成了?” “别胡说。”祁让模棱两可地斥了一句,对晚余摆手道:“你自个去用饭,用完饭再来伺候。” 晚余行礼退下,临走匆匆瞥了徐清盏一眼,万语千言都在其中。 徐清盏倒是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几眼。 “看什么,走啊!”祁让叫他。 徐清盏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臣不过离宫几日,皇上是用了什么手段,竟叫这小哑巴转了性子。” 祁让也不恼,只嗔他:“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徐清盏笑着求饶:“皇上饶命,臣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跟你有关系吗?”祁让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径直往里面走去,“你一个太监,怎么还这样六根不净?” 徐清盏跟在他身侧,脸上还带着笑,心却冷得像宫檐下垂挂的冰溜子。 刚刚等皇上回来的时候,素锦已经假装偶遇,和他说了晚余出掖庭的事。 他明明在掖庭安排了人手,晚余有难,为什么不向他的人求助,竟然独自一人冒死刺杀赖三春。 尽管素锦没说,他却能想到,晚余杀赖三春刚好被皇上赶上,肯定是事先算计好的。 可晚余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躲皇上都来不及,为什么又主动回到皇上身边?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清盏心急如焚,相比和祁让汇报差事,他更想去找晚余问个清楚。 奈何乾清宫到处都是眼睛,祁让又不许晚余离他左右,想找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容易。 两人各自煎熬着,直到祁让睡午觉的时候,晚余才借着去吃饭,在宫道上偶遇了徐清盏。 “晚余姑娘服侍皇上辛苦了,到现在才吃上饭。”徐清盏先和她半真半假地客气了一句,然后再借着搭话的由头和她并肩而行。 “我不是安排了人在掖庭吗,你为什么不找他们,杀人这么大的事,你也敢一个人动手,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就没想过万一失手怎么办?” 晚余此时无心谈论这些,打着手势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叫他不要担心。 徐清盏叹气:“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听说你杀了赖三春,吓得心肝都要炸裂,你这是为什么呀,就算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不能。”晚余打着手势说,“他知道你去看过我,他威胁我说要去告诉皇上,我不杀他,我们就暴露了,为防万一,你的人我也不敢联系,怕被发现。” 徐清盏愣了下:“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问完又自己推论道:“我的人是不可能走漏风声的,问题八成出在看守掖庭的太监身上,等我回去请人拿了他来好好审一审,若当真是他,就别怪我心狠了。” 晚余有片刻的犹豫。 自从她要出宫,已经死了一个嬷嬷,一个香蕊,一个赖三春,虽说几个人各有各的错处,人到底是因她而死的。 她不想再造杀戮,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出宫去,从今后与这紫禁城里的人再不相干。 可如果不解决那个人,对自己和徐清盏来说始终是个隐患,要保全自己,就不能心慈手软。 紫禁城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再干净的人进到这里来,也会染上满手血腥。 她叹口气,默许了徐清盏的做法,又打着手势和他交代:“你的人若是留在掖庭不撤回来,劳烦他们照顾一下梅霜和紫苏,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知道了。”徐清盏最听她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总是满口答应。 随后又问她:“你躲皇上还来不及,为什么又自己回来?” 晚余便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一来是为了在明晚的接风宴上见沈长安一面,二来是想着待在祁让身边寻找机会。 徐清盏看着她平静的脸,想不出她先前站在后殿,听到沈长安的名字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幸好沈长安当时并不知道她就在后殿,否则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直接冲进去。 想着两个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徐清盏心里也不好受,长叹一声道:“你且再忍一忍,明天晚上就能见到他了。” 晚余点点头,垂下长睫遮住泛红的双眼。 徐清盏又道:“他也念着你的,这几日我们在一起,讲的都是从前的事情,他至今仍在后悔,如果早知道你父亲会把你送进宫,他就不会非要等到你及笄之后再去提亲。” 晚余拼命忍耐,眼泪还是从长睫下渗了出来。 那年他们说好的,等到她一及笄,沈长安就上门去提亲。 结果父亲却在她及笄的前一天把她送到了祁让身边。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尝到从云端跌落的痛,那种摧心折肝的绝望,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时,远处望风的来喜发出信号,告知他们有人过来了。 晚余慌忙抹掉眼泪,对徐清盏福身告退。 徐清盏也端正了身形,清咳两声道:“晚余姑娘快去,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跟着又小声嘱咐:“再忍一忍,明晚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宫的。” 第50章 她的心从未向他臣服 晚余回到寝殿,恰好祁让醒过来。 祁让睁开眼睛看到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仿佛一睁眼就能看到她,是件很要紧的事。 “可用过饭了?”他甚至好声好气地问了晚余一句。 晚余点点头,算作回答。 “那就过来更衣!”祁让说。 晚余顺从地拿着龙袍走过去,相比前两次,动作已经很熟练,可谓是轻车熟路。 祁让张着双臂,垂首看着她又一次将双手从自己腰间环过,心里想着,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习惯了。 只要她别总想着离开,他愿意给她足够的耐心,让她慢慢习惯,慢慢适应。 安平侯府有什么好的,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纪,还是个哑巴,回去又能怎样? 难道她嫡母还能给她寻到什么好人家吗? 左不过是和她那软弱无能的娘亲一起受苦罢了。 他看着她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整理着龙袍上的褶皱,她手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上面还结着褐色的痂。 不过去了掖庭几天,就弄成这样,当真出了宫,嫁个不三不四的人,只怕比掖庭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想得出神,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晚余自己也在想心事,想着明晚见到沈长安之后要和他说些什么。 冷不防一只手被祁让握住,吓得她一个激灵,本能地甩开。 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请罪。 祁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碰一下就把你吓成这样,可见你这两天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 晚余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下,姿态放低到尘埃里。 祁让气她顽固,像块暖不热的石头,又气她软弱,出了事只会往地上一跪。 可她就算跪在地上,她的心也从未向他臣服。 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做了五年皇帝,后宫嫔妃,前朝官员,从来没有哪个人让他这样无法掌控。 他恨上来,真想当场赐死她算了,如此大家都落个干净。 可是,他若真能狠得下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拿不起,放不下,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这女人,真真可恶之极! 他不想再理会她,怒冲冲拂袖而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躬身道:“皇上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祁让咬牙道,“除了去批折子,朕还能去哪儿,朕哪里是什么皇上,分明是这天下人的奴才!” “……” 孙良言被骂懵了,搞不懂他这起床气从何而来,悄悄地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皇上去书房,自个打算进里面瞧瞧。 刚一抬脚,祁让就厉声道:“不许去看她,她喜欢跪,就让她长长久久地跪着!” 孙良言硬生生收住脚,一颗心倒是落了地。 看样子,又是江晚余惹到他了。 这两个前世的冤家,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晚余在里面听到了祁让的话,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没动。 这样挺好的,不用跟过去服侍他,也不用看他脸色,承受他忽冷忽热的脾气。 除了膝盖疼点儿,至少她身心是可以放松的,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事。 徐清盏说了,叫她再忍一忍。 只要最终能有个好结果,她愿意再忍一忍。 她受了这么多罪,老天爷总要怜悯她一回? 不知跪了多久,小福子突然进来叫她:“晚余姑姑,皇上叫您去南书房。” 晚余哀叹一声,心说到底还是躲不过,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和小福子一同往南书房去。 小福子走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偏头瞄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晚余就停下来,以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小福子叹口气,小声道:“晚余姑娘,您只怕又要受苦了。” 晚余像只惊弓之鸟一样提起了心,等着他往下讲。 小福子说:“方才,太医院的陈院判又给皇上举荐了一位外面来的神医,开了个方子给皇上调理身子,皇上叫您去试药。” 晚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他这么说,提着的心又放下来。 祁让小时候被先皇的妃嫔暗算,中过几次毒,虽然大难不死保住了性命,有些毒性却一直残留体内没清干净,时不时发作起来就会痛不欲生。 这几年,宫里的太医一直在帮他调理,江湖上的神医也看过不少,始终没能根治。 太医们怕有些药性太霸道伤了他的身子,每每换了新药方,都要先找个体弱的人替他试药。 如果体弱的人都能承受得住,再给他喝就不会出问题。 晚余不知道以前都是什么人替祁让试药,反正自从她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之后,试药的差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一来她那时身体确实虚弱,二来可能祁让想着她反正已经哑了,再喝出什么毛病也无所谓了。 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出气篓子,替他试药再合适不过。 晚余对小福子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早就习惯了。 小福子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 到了南书房,晚余看到门外跪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人。 这种事情很常见,她也没放在心上,正要进去,那人却叫住了她:“晚余姑娘,我妹妹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她已经知道错了,请你高抬贵手,让皇上免了她的禁足!” 晚余吃了一惊。 小福子也吓一跳,连忙摆手使眼色叫那人住口。 “齐大人,您怎么这般没有分寸,什么话都敢说,叫皇上听见只怕会适得其反。” 晚余听闻他姓齐,结合他的话,便猜到他是淑妃的兄长。 淑妃娘家姓齐,她本名叫齐若萱,她唯一的兄长叫齐若谷。 她父亲替皇上挡箭而亡,皇上追封她父亲为忠义伯,把她接进宫封了妃,又任命她兄长为户部侍郎,还给她母亲封了诰命,可谓恩宠无限。 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有这样的背景,但凡收敛一点,贤惠一点,便是后位也能争上一争。 可惜她是个不消停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把她的好人缘都败完了。 小福子拦下齐若谷,晚余默不作声地进了书房。 “晚余姑娘,你可来了,我正要出去找你。”孙良言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见她进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药熬好了,快趁热喝,凉了更苦。” 晚余看了眼药碗,又无声无息地看向祁让。 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仍旧不好:“看朕做什么,还不快喝。” 第51章 是不是想让朕喂你 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 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 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 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 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 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 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 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 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 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陈院判来给晚余诊脉,询问她服药之后的感觉,确认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才放心地让人给祁让煎药。 黑乎乎的一碗药端过来,祁让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哪怕身为九五至尊,也是怕喝药的。 晚余盯着药碗,幻想这是一碗毒药,心里有了点复仇的快感,嘴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朕就不能怕苦吗?”祁让眼尖地捕捉到她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晚余连忙低下头。 祁让冷哼一声,端起药喝了个干净。 动作倒是利索,嘴巴却苦得受不了。 孙良言赶紧把蜜饯碟子端到他面前。 祁让伸手去拿,想起自己刚说过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这会子再吃,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收回手,嫌弃道:“拿走,喝个药而已,哪里就苦死朕了。” 说罢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孙良言很是无语。 一颗蜜饯而已,真不知道皇上逞的什么强。 不怕苦他倒是连茶也别喝呀! 真服了。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齐大人还在外面跪着呢,怎么劝都不肯走。” 自从晚余进来,祁让已经完全忘了外面还跪着个人,听小福子一说,自个愣了一下:“叫他进来!” 小福子领命,出去把齐若谷带了进来。 齐若谷跪了半天,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进门,又咬牙跪了下去。 “皇上,臣妹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宽宏大量,饶她这一回!” 祁让掀眼皮看他,凉凉道:“你只知道心疼你妹妹,就不想想她这个性子给你给朕带来了多少麻烦? 朕罚她禁足,就是要让她警醒,改改她那不可一世的臭脾气。 朕不怕跟你说句实话,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她长十个脑袋也该被朕砍完了。” 齐若谷连连磕头:“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妹妹犯了错,臣也是有责任的,她在家时臣对她太过纵容,缺少管束,才导致她目中无人,骄纵跋扈,请皇上看在亡父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 祁让面色有所缓和,朝晚余看了一眼。 晚余始终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祁让自然不能在臣子面前去征求一个宫女的意见,沉吟片刻道:“你父亲舍身救主,义薄云天,朕念着他的好,也愿意对你们兄妹多加照拂。 但你要记住,天大的恩情也经不住日日消磨,回回出事都把老父亲搬出来,总有一天会失效的。 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想让你妹妹今日就解禁,以后便不能再借着你父亲的恩情向朕求任何事情。 你若还想留着这恩情在紧要时刻用,那就让你妹妹老老实实禁满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解了禁,朕仍和先前一样待她。 你自己选!” 齐若谷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皇帝的话也让他羞愧难当。 皇上说得对,他们家确实是靠着父亲的救主之情才有今日的荣光,这恩情用得多了,迟早要消磨完的。 可妹妹被禁足,绿头牌也要跟着撤下来,一个月期满后,敬事房未必会立刻给她放上去,况且还有别的妃嫔使绊子。 这里外里的耽误上两个月,要是皇上勤快点,别的妃嫔连孩子都能怀上了。 到时候,妹妹还拿什么和人争? 他思前想后,咬咬牙道:“臣想好了,臣确实不能一直借着父辈的荣耀过日子,请皇上解了臣妹的禁足,臣今后定当发愤图强,建功立业,让妹妹以臣为荣。” “好,就依你。” 祁让很满意他的选择,当即让孙良言去把淑妃带来。 晚余一直都知道祁让处罚淑妃不是为了给自己伸张正义,却是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祁让只用一个月的禁足,就把齐父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并且这是齐若谷自己的选择,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非议皇帝,只会说是淑妃娘娘自己作的。 这可真是一笔好买卖。 淑妃很快被带了过来,不过才两三日,她就熬得面容憔悴,人也消瘦许多。 进门看到晚余站在祁让身边,她立刻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拿眼刀子杀了晚余。 齐若谷生怕她再惹事,忙拉着她跪下给祁让磕头。 淑妃磕了头,对着祁让哭得梨花带雨。 祁让不为所动,又将方才和齐若谷说的话和她说了一遍,说她父亲的恩情已经不作数了,叫她以后收收性子,不可再任性妄为。 淑妃抹着眼泪,又拿眼刀子把晚余杀了一回。 “只要皇上还能像从前那样对臣妾好,父亲的恩情没了就没了,臣妾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皇上,请皇上务必应允。” “你还敢跟朕讲条件?”祁让不悦地皱起眉头。 淑妃忙道:“不是条件,是请求,臣妾听闻皇上明晚要在乾清宫设宴给沈小侯爷接风,届时太后和各宫姐妹都会出席,臣妾也想凑个热闹,请皇上恩准。” 她眼巴巴地看着祁让,腮边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铁石心肠都能为之融化。 祁让却瞬间冷了脸,啪的一拍书案:“朕说过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你是如何得知朕要在乾清宫设宴的?” 晚余被他的怒火吓到,也狐疑地看向淑妃。 淑妃怎么知道皇帝要设宴给沈长安接风? 她要求参加宴席,又打的什么主意? 第52章 你是朕的人 淑妃面对祁让的怒火,娇娇怯怯地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臣妾这几年把后宫的人都得罪完了,哪有人来探望臣妾,是臣妾宫里的人到御膳房取餐食时听说的。” 祁让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把人都得罪完了,你这脾气若不改,后宫日后必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一定改。”淑妃抹着眼泪道,“求皇上给臣妾个面子,让臣妾出席宴会,也好让人知道皇上没有厌弃臣妾,否则臣妾往后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倒是挺会为自己打算,都这样了还顾着你的面子。”祁让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想去就去,左右不差你这一双筷子,但你若再敢惹是生非,那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 “多谢皇上,臣妾谨记皇上教诲。”淑妃得到应允,破涕为笑。 别的妃嫔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她不一样,她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骂,受委屈了就哭,从来不加掩饰。 祁让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还就喜欢她这种透明的心肠,因此才会对她宠爱有加。 说白了,跟养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要的就是她的没心眼。 “行了,你先回去歇着,朕还有正事要忙。”祁让摆摆手,又对齐若谷道,“你也去,顺道再警告你妹妹几句,叫她日后安分守己。” “多谢皇上,臣告退。”齐若谷起身把妹妹搀扶起来,“走!” 淑妃不想走,对祁让撒娇道:“臣妾留下来伺候皇上好不好,臣妾歇了这几天,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祁让转头看了晚余一眼,拒绝了淑妃的请求:“朕这里有人服侍,用不着你。” 淑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晚余,气得撅起嘴:“皇上……” “下去!”祁让加重了语气。 齐若谷连忙将淑妃拉了出去。 淑妃临出门又狠狠瞪了晚余一眼,一副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 晚余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 “你怕她?”祁让问道。 晚余默不作声。 祁让缓和了语气:“你是朕跟前的人,只听命于朕,以后不管在哪里,遇到什么人,都给朕把腰杆挺直了,除了太后,谁敢刁难你,你只管打回去就是,别丢了朕的脸面。” 晚余还是不吭声,顺从地点了点头。 祁让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她不听话的时候,气得他心肝疼,如今她事事顺从,他又觉得她像是在敷衍。 横竖都不得劲儿。 这种感觉就像握了一把沙子,不管你用力与否,它都会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流失干净。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坐拥天下,手握万里河山,却握不住一捧沙。 他是这紫禁城的王,后宫佳丽如云,却不能令一个女人臣服。 他不喜欢! 不甘心! 不接受!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女人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对他敞开心扉。 晚余有惊无险地又熬过一天,第二天是休沐日,祁让不用上朝,比平时起得晚一些,起来后就安排人着手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阴了多日的天,也在今天彻底放晴,阳光驱散雾霾,万道霞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把整座皇宫映得如同天上仙境。 天一晴,人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晴朗起来,晚余站在乾清宫的月台上,望着东边那一轮红日,感觉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阴了这些天,正好她今天要见到那个人,天就晴了,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愿上天垂怜,不要再让她失望。 服侍祁让用过早膳,陈院判又来给两人请脉,和昨天一样,先让晚余喝了一碗药,一个时辰后,晚余没有不良反应,再煎药给祁让服用。 到了下午,又照原样来一遍。 每次都要这样试上好多天,直到祁让认为没什么效果,不愿再吃,才算作罢。 晚余苦不堪言,只能靠着对故人重逢的期盼才能忍受下去。 这样殷切的期盼中,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乾清宫的晚宴即将开始。 除了今天的主角沈长安,祁让还邀请了沈长安的父母,现任的平西侯沈闻正夫妇,以及朝中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并请了太后和后宫嫔位以上的娘娘来给沈夫人作陪。 天色渐渐黑下来,乾清宫彩灯高悬,丝竹声声,受到邀请的宾客陆续到场。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叩拜,天子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晚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一颗心却像是油锅里的麻团,上下起伏,备受煎熬。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朝她多看两眼,然后再心照不宣地和身边人对个眼神。 换作平时,晚余肯定会浑身不自在,眼下她却已经顾不上许多,一门心思地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祁让客气地与宾客们寒暄,偶尔看她一眼,见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便小声道:“别怕,朕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朕知道你不想见你父亲,今晚没让他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有些期待,他如此为这女人着想,这女人总该念他一点好? 结果晚余只是敷衍地福了福身,脸上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祁让期望落空,气得咬牙。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好在淑妃随后而来,被禁足几日的她一出场就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祁让也随之朝她看过去。 淑妃锦衣华服,打扮得明艳张扬,举手投足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目中无人,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祁让心想,自己的话她怕是一点都没记住。 兰贵妃和其他妃嫔瞧淑妃这架势,知道她是铆足了劲要压她们一头,个个都把白眼翻上了天。 “瞧她那张狂样儿,禁足是白禁了,皇上都要奈她不得了。” “让她狂,我听说她这回出来,是她哥哥拿她爹的功劳跟皇上换的,从今往后,那劳什子的救主之恩就不作数了,再有下次,她爹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保不了她。” “就是,她最好今天晚上就闯个祸,让咱们瞧瞧皇上是不是言出必行。” 嫔妃们小声嘀咕着,就听太监在外面唱报:“太后娘娘驾到,永乐公主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相迎,给太后和公主见礼。 永乐公主是先帝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儿。 祁让夺位时弄死了所有的兄弟,对几个成年的姐妹也打压得很厉害,唯独对这位从小就没了生母的小妹妹还算疼惜,让她安安生生住在宫里,日常也颇为照顾。 今日设宴,几位姐妹中,祁让也只邀请了永乐公主一人。 两相见过礼,永乐公主陪太后坐在祁让的右手边,左边的位置,要留给平西侯父子。 平西侯府世代为朝廷镇守西北,劳苦功高,祁让也愿意给他们最高的体面。 太后落座后,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侍立在祁让身侧的晚余。 关于祁让从掖庭把人抱回来的事,她早就听说了,但祁让一直没去和她讲,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眼下当着众多宾客,这个话题更是不能提,她便将视线转向祁让左手边空着的位子,笑着问道:“哀家和皇上都来了,平西侯父子怎么还没来?”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怎么这么大的架子,倒叫哀家和皇上等着他们。 这话其他人不好接,只有祁让淡淡道:“不急,平西侯身子不好,腿脚不便,来得慢些也正常,朕已经派徐清盏到宫门外去接他们了。” “哦?”太后又笑,“徐掌印眼高于顶,竟然愿意干这种跑腿的活?” 祁让也笑了一下:“母后有所不知,他对沈长安很是喜欢,要和人家拜把子呢!” “是吗,这倒稀奇了。” 太后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传来徐清盏的声音:“启禀皇上,平西侯夫妇和沈小侯爷到了。” 第53章 那一眼,隔着五年的光阴 随着这一声喊,殿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 晚余站在祁让身后,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跳如同擂鼓,手脚却因紧张而变得冰凉,发抖。 大殿里烛火摇曳,晃了她的眼,一片朦胧的光亮里,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如梦幻般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身形高大,身姿挺拔,穿一件宽袍广袖的绯色官服,胸前绣着麒麟,腰间束着玉带,脚踏牛皮皂靴,在头顶的宫灯映照下,整个人如一团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殿内的沉寂。 宫灯暖黄的光晕将他俊朗的面容镀上一层梦幻般的色泽,眉似剑锋,目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举手投足间,铁血将军的气势与威严扑面而来。 众人都看直了眼,心说当年名满京城的沈小侯爷,如今名震西北的沈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道道钦佩的目光注视下,沈长安阔步走入殿中,步履从容,气度非凡,即使面对帝王,也丝毫不显局促。 晚余屏住呼吸,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感觉陌生又熟悉。 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美少年,怎么一下子就长成了高大威武,丰神俊朗的大将军,行走间裹挟着塞外的风沙狼烟,又给人一种天地高远的辽阔之感,仿佛天与地都藏在他胸怀之间。 这就是她爱的人。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他是这样的优秀卓绝,在晚余眼里,只要他一出现,万事万物都隐去了形踪,一切繁华喧嚣都成了他的陪衬。 天上地下,亘古万代,只有一个沈长安。 沈长安目光如炬,扫过殿内众人,最终在看向皇帝时,不经意地和晚余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那一眼,隔着五年的光阴,包含着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思念,直直望进晚余眼底,仿佛一瞬间就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煎熬。 晚余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十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掌心一片潮湿。 沈长安走到殿中,单膝下跪,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承蒙皇上厚爱,盛宴相邀,臣携父母前来赴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祁让含笑看他,幽深凤眸中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五年前你替父出征,远赴西北平乱,立下赫赫战功,又甘愿驻守边塞,保我西北边境安稳,如此劳苦功高,朕便是为你牵马,你也是当得起的。” “皇上言重了,小儿不过是尽了一个武将应尽的义务,当不起皇上如此厚爱,皇上切莫折煞了他。” 平西侯沈闻正和侯夫人谢氏被徐清盏搀扶着走进来,跪在沈长安身侧给祁让磕头。 祁让看到他,神情更加温和,抬手道:“平西侯身有旧伤,行动不便,勿须多礼,沈长安,快扶你父亲起来,等会儿朕还有份大礼要送你们。” 一家三口谢了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孙良言忙引领父子二人在祁让左手边落座,又让晚余去搀扶平西侯夫人坐在太后旁边。 晚余一动,沈长安就借机向她看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思念,又迅速被冷漠掩盖。 晚余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深吸气,强迫自己藏起那澎湃如潮水般的心思,上前扶住平西侯夫人。 平西侯夫人起初还没在意,只看到是个面容姣好的宫婢向自己这边走来。 等晚余到了跟前,她看清了晚余的脸,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但她是极有修养的高门贵妇,只一瞬,脸色就恢复如常,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有劳姑娘了。”她甚至对晚余道了声谢。 晚余冲她微微颔首,心里却很紧张。 想当年,这位夫人是极其反对沈长安和她在一起的,沈长安得知她被送进宫,曾试图向平西侯求助,求他帮忙向祁让讨个人情。 平西侯夫人却认为她的出身配不上沈长安,怕沈长安因为她得罪了皇帝,便以命相逼,让沈长安去了西北战场。 她说,宁愿沈长安战死沙场,也不要沈长安娶一个外室之女。 而今五年过去,不知她可有改变初衷? 晚余想着,自己如今被祁让强行留在宫里,只怕这位夫人更不愿沈长安和自己有任何瓜葛了。 太后见平西侯夫人过来,满面带笑地招呼她,又对身旁的永乐公主说:“侯夫人是贵客,你要替哀家好生招待。” “是。”永乐公主起身扶了平西侯夫人一把,俏生生的小脸浮现些许红晕,一副小女儿的羞涩。 她是公主,对着一个命妇羞涩什么? 晚余心念转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一时间又抓不住这种感觉,便默默地退回到祁让身边。 祁让看着众人都落了座,便吩咐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宫女太监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殿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祁让举杯与众官员同饮,太后和妃嫔们也举杯邀平西侯夫人同饮。 大家又热热闹闹地相互敬酒,推杯换盏。 晚余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此刻却希望越热闹越好。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就可以多看那人几眼。 沈长安与同僚对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殿内,假装不经意地与晚余对视一眼,再迅速移开,回头又笑着饮下别人敬来的酒。 烈酒入喉,呛得他咳了几声,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晚余心里既欣慰又痛苦。 欣慰的是,他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痛苦的是,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连一句问候都无法传达。 她真的好难过,也忍得好辛苦。 如果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今晚她的眼泪将流成汪洋。 徐清盏自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坐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两人。 两人的每一次眼神交流,他都看在眼里,看得满嘴苦涩。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永远不能见光,他愿意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拼尽全力成全他最好的兄弟和最爱的姑娘。 他看得出神,却没发觉,还有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他们。 酒过三巡,气氛正浓,祁让突然叫停了众人,说自己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晚余看着他的视线在沈长安和永乐公主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又有了那种不好的预感。 第54章 将公主赐他为妻 大殿里安静下来,丝竹声也消失,所有人都向祁让看过去,恭敬又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祁让为表示郑重,特地站起身来,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沈将军驻守边塞五年未归,婚姻大事一直耽搁至今,今日朕就做一回媒人,将朕的皇妹永乐公主赐他为妻,诸位卿家以为这桩婚事般不般配?”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终于弄明白自己那个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只是祁让话已出口,她明白也晚了。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五年内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不及这一刀来得狠,来得痛。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皇帝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吗? 她的克制,她的忍耐,在这一刻都失了控,脸色惨白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和她一样,完全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赐婚,若非他早已在西北战场磨炼出处变不惊的心性,此刻只怕早已失控。 他看向晚余,看她脸色惨白,双眼泛红,樱唇微微颤抖,单薄的身形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朵小花,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香消玉殒。 他的心都疼得揪起来。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她身边,揽她入怀,为她抵挡一切的风暴。 可他却只能僵硬地坐着,看着她在风雨中飘摇。 他又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不需要伪装,所有的震惊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人,赐婚的事,他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不知道皇帝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想在宴席上给大家一个惊喜。 可这哪里是什么惊喜? 分明就是惊吓。 对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这道霹雳,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饶是他这个最擅长随机应变的人,此时也没了应对之策。 他心疼地看着那个已经溃不成军,还在拼命强撑着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些年,为了保护她,他拼命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坐到了掌印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堂呼风唤雨,横行无忌。 可是,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们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却抵不过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 皇权之下,众生皆蝼蚁。 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他捏紧拳头,对着沈长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的大殿已经一片沸腾,众人意外之余,纷纷高声赞美这桩天赐良缘,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是如何的痛苦煎熬。 “皇上这媒做得实在是好,永乐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沈小侯爷年轻有为,英武不凡,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美好姻缘,再般配不过了。” “是啊是啊,公主和小侯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连名字都是成双成对的,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合该做夫妻。” 一片赞扬声中,永乐公主羞红了脸。 太后含笑点头:“可不是吗,他们二人一个永乐,一个长安,他们的结合,意喻我大邺皇朝长治久安,永享太平,皇帝呀,这个驸马,哀家满意得很!” “太后满意,朕更满意。”皇帝笑着看向沈闻正,“不知平西侯意下如何,侯夫人对我们永乐可还满意?” 平西侯夫妇也是满脸震惊,皇帝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儿子一直不成亲,确实是他们全家人的心病,可他们再怎么着急,也不想儿子和皇家结亲。 尚公主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风光。 因为驸马不能领要职,任你再有本事,再有抱负,成了亲也只能安分守己地做个闲散官员。 愿意尚公主的,要么是有才有貌但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要么是贵族世家一些空有皮囊但不上进,家里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的人。 还有一种就是功高盖主,让皇帝有所忌惮,特地借着尚公主的名义来削弱他的实力。 夫妻二人都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家儿子属于第三种。 儿子这些年在西北威名远扬,日渐壮大,深受百姓爱戴,先前就有传言说西北百姓只知沈大将军的名号,却不知当今圣上的年号。 虽然这传言多半是政敌故意散布,可帝王生性多疑,听得多了难保不往心里去。 此番儿子回来,他们本来也打算让儿子辞去西北军务,在京城过一过闲散日子,好让皇帝看到他的态度,对他放下戒备之心。 可这种自愿的闲散和尚公主后的闲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谁家大好的男儿,愿意将一生消磨在一个女人身上? 平西侯夫人心急如焚,当着满堂宾客,又不能直接拒绝皇帝,看着站在皇帝身后面如死灰的晚余,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她知道儿子此番回京城多半是为了这个丫头,在她看来,这丫头和公主全都配不上她的儿子。 可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非要从两人中间选一个,她宁愿是这丫头。 至少这丫头好拿捏,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不用每回见到她都得下跪磕头。 女人的青春很短暂,等过个几年,儿子过了新鲜劲再作计较也不迟。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年就让儿子娶了她,说不定儿子的新鲜劲早就过了,早就不拿她当回事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想这些也不起任何作用,皇帝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们的答复,难道他们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皇帝不成? 侯夫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闻正的心情不比夫人好到哪里去,自从皇帝说要给儿子办接风宴,他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只怕皇上把儿子抬举得太高,让儿子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的是让他儿子尚公主的主意。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也没了主意。 太后等得不耐烦,冷下脸道:“你们夫妻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嫌弃我们永乐?” 夫妻二人连忙离座,走到殿中跪下:“太后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我们怎敢嫌弃公主。”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太后不悦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长安起身离座,走到两人身旁跪了下去:“皇上,太后,臣有话要说。” 第55章 请皇上割爱,将她赐予臣为妻吧! 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长安身上,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虽说他这些年确实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也对他十分看重,可他也不敢仗着军功公然拒绝皇上的赐婚? 先不说皇上会怎么想他,永乐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被一个臣子当众拒绝,叫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今后还怎么再和别人议亲? 还有太后,公主虽不是她亲生的,好歹叫她一声母后,自己的女儿被人拒了婚,做母亲的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沈家若真敢拒婚,只怕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祁让早料到沈家会犹豫,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相信他们不敢拒绝。 他坐下来,端着君王的从容气度,对沈长安道:“男婚女嫁,两情相悦方能美满,皇妹对沈将军早有倾慕之心,因此母后才托了朕为你二人牵线搭桥,也是朕的疏忽,事先忘了征求你的意见,不知沈将军这边意下如何?” 永乐公主羞答答低下了头。 晚余的心却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烤。 众目睽睽之下,沈长安挺直腰身,冲祁让抱拳道:“承蒙皇上与公主厚爱,但臣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永乐公主吃惊地抬起头,失望代替了羞涩。 晚余并没有因为沈长安的话好受一点,反倒更加替他揪起了心。 出于私心,她当然不希望沈长安答应这门亲事,可如果沈长安不答应,违抗皇命的代价只怕整个沈家都承受不起。 为什么他们总要面临这样两难的境地,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肯对他们施舍一点怜悯? 这无上的皇权,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后气愤地拍了下桌子:“沈长安,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们永乐是吗?” “太后息怒。”沈长安不慌不忙道,“臣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公主的意思,只是臣立志驻守边境,此生都不打算留居京城。 然西北苦寒,风沙狼烟,战事不断,公主千金之躯,怎能随臣到那种地方受苦,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要误了公主一生。” 他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沈闻正松口气,连忙点头附和: “皇上明鉴,小儿确实多次提起长驻西北是他此生志向,臣虽有不舍,也愿成全他报销国家,守护边境黎民之志。 诚如小儿所言,西北苦寒,战事不断,公主金尊玉贵,万不能到那荒芜之地受苦,还请皇上太后三思。” 祁让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幽深的凤眸微微眯起,在父子两个脸上来回扫视。 宾客们看不透他此刻心情,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良久,祁让轻笑一声,像自嘲,又像是冷笑:“沈将军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朕是为了嘉奖你,才将公主许给你,你们全家吓成这样,怎么倒像朕强人所难似的?” “皇上这么说,臣实在惶恐。”沈长安伏身叩首,“皇上对臣的厚爱臣感激不尽,臣并非不识抬举,实在是西北条件恶劣,不忍心让公主跟着臣吃苦受罪。 皇上若真怜惜臣身边无人,不如将您跟前的婢女赐一个给臣做妻子,如此既可彰显皇上的天恩浩荡,也免得公主背井离乡,与太后骨肉分离之苦,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祁让愣住。 殿中宾客也都愣住。 晚余瞬间明白了沈长安的意思,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 平西侯夫人显然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紧张程度和晚余不相上下。 她不想儿子尚公主,假如儿子真能顺利向皇上讨来那个丫头,她也认了。 可是,如果儿子公然提出要那个丫头,皇上会不会怀疑他们从前就认识? 侯夫人的心都纠结成一团,这时,忽听妃嫔坐席中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 众人都朝着那个笑声看过去,只见一直安静吃席的淑妃娘娘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皇上,臣妾觉得沈小侯爷这个提议很好,历朝历代不乏君王收干女儿替公主和亲的例子,皇上不妨收个干妹妹替公主嫁给沈小侯爷,如此一来,既嘉奖了小侯爷,公主也不用去西北受苦,岂不两全其美?” 她显然觉得自己的提议也很好,不等祁让开口,便指着晚余道:“晚余姑娘是皇上跟前最漂亮也最吃苦耐劳的婢女,臣妾以为将她赐给沈小侯爷再合适不过,不知皇上,太后,和诸位姐妹以为如何?” 晚余突然被提起,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装作害怕跪在了地上,把头深深埋下。 宾客们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帝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以兰贵妃为首的众位妃嫔震惊于淑妃的大胆,又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个赶江晚余出宫的绝佳时机,于是便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淑妃说得对,咱们公主多娇贵的人儿,怎能到西北荒凉之地受苦,晚余姑娘长得好看,性情也温和,臣妾也觉得她和沈小侯爷挺般配的。” “是啊是啊,晚余姑娘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婢女,将她赐给小侯爷,既可彰显皇上的恩典,又能免除公主背井离乡之苦,确实更合适不过了。” “没错,臣妾也认为晚余姑娘比公主更合适,皇上就把她赐给沈小侯爷!” 娘娘们说得热闹,永乐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差。 太后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等皇帝开口。 祁让心头火腾腾地往上窜,恨不得立刻叫人把淑妃拉出去砍头。 他原就不想让她来的,怕她当着众人的面找江晚余麻烦。 不承想,她最后找的竟是自己的麻烦。 她明知自己对江晚余的态度,竟然当场提议把江晚余赐给沈长安,不用想也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看来自己还是对她太宽容了。 祁让气得咬牙,孙良言站在他身旁,都能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 淑妃娘娘真是不要命了,为了把晚余姑娘弄走,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皇上架起来。 还有各宫的娘娘,怎么都疯了似的,跟着淑妃娘娘瞎起哄,她们就不怕皇上和她们秋后算账吗?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们真能说动皇上把晚余放出去,对于晚余姑娘来说,倒是天大的恩情。 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松这个口? 沈长安借机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皇上,臣也觉得这位姑娘挺好的,就请皇上割爱,将她赐予臣为妻!” 第56章 沈将军以前见过这丫头吗 一句话让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殿中众人的目光在祁让和沈长安之间来回穿梭,紧张的气氛让人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晚余跪在祁让身后,被桌子和祁让的身体遮挡,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反应。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么剧烈,她的血液流得有多快,她紧张到快要昏厥,必须死死咬住嘴里的肉,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太用力,咬出了满口的血腥。 她想起五年前,沈长安决定在她及笄当天上门提亲,怕自己到时候发挥失常,提前几天就开始练习。 他让徐清盏假扮成安平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安平侯”深深鞠躬,求“安平侯”割爱,将晚余小姐许他为妻。 那时的沈长安十七岁,徐清盏十六岁,那时的自己即将满十五岁。 那时的他们,天真地以为,美好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沈长安一定能娶到江晚余。 他们把提亲的场景演练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们从没想过会失败,因为他们势在必得。 然而,少年的美好心思,最终却败给了世事无常,当沈长安怀着激动的心情登门求娶时,自己已经被父亲送进了皇宫。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演练,最后的那一句“请将晚余小姐许我为妻”,也成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遗憾,像一根刺,一道疤,永远地留在他们心里,看不见,却忘不掉,也碰不得。 碰一下就钻心的疼。 而今,隔着五年的光阴,面对着满堂宾客,当年的少年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当年的甜蜜,欢喜,期待,却在这一刻变成了心酸,忐忑,煎熬。 她期盼着一个好的结果,心里却隐隐觉得,可能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祁让从来不会让她心想事成。 他只会一次又一次撕碎她的愿望。 她埋着头,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那个结果。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她听到祁让冷漠的声音响起。 “朕说了,男婚女嫁,要两情相悦方才美满,既然沈将军有所顾虑,不愿接受朕的好意,朕绝不强人所难,只是你求娶的这位姑娘,乃安平侯府的三小姐,朕不能私自做主,要先问过安平侯才能给你答复。”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晚余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父亲巴不得她老死宫中,便是为了讨好祁让,也不会同意她嫁给沈长安。 所以,这不过是祁让的缓兵之计,用来堵众人的嘴而已。 淑妃和其他妃嫔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他没有反对她们的提议,也没有拒绝沈长安,更没有对江晚余表示出丝毫不舍。 可事情巧就巧在安平侯今天刚好不在场,她们再如何心急如焚,也不能逼着皇上现在就把安平侯叫过来。 一切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所谓夜长梦多,明天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谁又能说得准? 皇上真是太狡猾了,不动声色地来了一招缓兵之计,让人想再争取都无从下手,也让她们的自作聪明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众人都很气馁,不约而同地看向沈长安。 然而,不等沈长安开口,太后却抢先道:“沈将军刚回京不了解情况,晚余这丫头五年前入宫服役,一场高烧烧坏了嗓子,至今不能开口说话。 加上她今年刚好到了年纪要出宫,前几天因为一些原因没走成,她嫡母安平侯夫人已经找哀家问过好几回,哀家也和皇帝说了,要安排她尽快出宫。 哀家想着,她年纪不小了,又有这么个病,她家里对她有什么安排尚未可知,这个时候皇帝贸然把人许给你确实不太好。 所以你就再等一等,等明天皇帝问过安平侯再说,倘若她家里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就让皇帝再另外挑选一个给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堂堂一国太后,如此和颜悦色地向臣子解释情况,征求意见,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敢不给她面子? 平西侯唯恐儿子一门心思想着江晚余,驳了太后的颜面,忙替他答应道:“皇上和太后不计较我们家拒婚公主的罪过,我们已经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余下的就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左右不过再等一晚,有什么等不得的。” “是啊是啊,我们不着急的。”侯夫人附和道,“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姑娘,个顶个都是拔尖的人品,就算这位姑娘不成,皇上再赐别人也是一样的,无论是谁,都是皇上给我们家天大的恩典,天大的荣耀。” 说罢便拉着沈长安给皇上太后磕头谢恩,生怕慢一步儿子就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 沈长安无奈,只得磕头谢恩,求皇上太后和永乐公主宽恕他的莽撞和无礼。 永乐公主羞愧难当,可太后和皇帝都轻飘飘地原谅了沈长安,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多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说一句没关系。 “本宫虽然仰慕小侯爷人品,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不同意,此事就算作罢,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对对对,既然亲事没成,大家就不要再提了,回去之后也不可到处乱说,倘或有不好的话传出去,在座的哀家一个都饶不了。”太后指着众人说道。 众人齐声应是,保证不会乱说。 “沈长安,扶你父母入座!”祁让轻描淡写地宽恕了沈长安,举起酒杯向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也是朕考虑不周,咱们大家共饮一杯,就此揭过!” 众人忙又举杯与他共饮,将此事揭过不提。 祁让饮尽杯中酒,眼角余光瞥见晚余还跪在地上,淡淡道:“起来斟酒。” 晚余忙起身上前,端起酒壶替他将酒杯斟满。 祁让再次邀众人同饮。 酒杯举到嘴边,突然随口问了一句:“沈将军以前见过这丫头吗?” 沈长安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向晚余。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57章 朕今晚就要了你 沈长安盯着晚余看了两眼,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应该没见过,臣离京五年,回来后,许多年纪小的同辈或晚辈都认不得了。” “巧了,你离京五年,她正好也入宫五年。”祁让掐指算了下时间,“你们前后脚,她入宫没几天你去的西北。” “是吗?”沈长安微微一笑,“皇上连这位姑娘入宫的时间都记得如此清楚,想必这位姑娘深得圣心,臣确实鲁莽了。” “这不怪你,是淑妃鲁莽。”祁让说道,自动跳过了“深得圣心”那句。 淑妃忙起身告罪:“臣妾多嘴了,但臣妾是打心底里觉得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很般配。” 她告罪还不忘加把火,祁让面上平静无波,暗地里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其他嫔妃都佩服淑妃的勇气,却不敢和她一样直言不讳。 祁让不想理她,目光扫视一圈,落在角落里的徐清盏身上:“掌印今晚怎么如此安静?” 徐清盏刚饮尽一杯酒,突然被祁让点名,呛得咳了两声。 “臣一个阉人,谈婚论嫁的事和臣没有半文钱关系,大伙说得越热闹,就显得臣越可怜,臣何苦凑这个趣,不如一醉解千愁。” “哈哈哈,好一个一醉解千愁。”祁让笑道,“来来来,朕与诸位臣工陪你一杯。” “多谢皇上,还是皇上心疼臣。”徐清盏委屈又感动地说道。 祁让和他打趣了几句,便让孙良言安排歌舞乐伎上场为宾客助兴。 大殿中一片欢声笑语,之前种种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抛到了脑后。 宴席到二更方歇,祁让安排孙良言送宾客出宫,自己带着晚余回了寝殿。 他面色很平静,即便饮了酒,步伐也很沉稳,帝王气度丝毫不减,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越是这样,晚余心里越是没底,总觉得前面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自己。 她知道沈长安在看她,她也很想回头去看一眼,理智却告诉她,打死都不能回头。 她就这样僵硬着身体,挺直着脊背,跟在祁让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沈长安的视线。 沈长安看着那一抹瘦如纸片的背影朝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双手在袖中紧握,心如刀绞,鲜血淋漓。 “快走!”他母亲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拉着他随其他宾客向宫门而去。 一口气走出乾清宫,再回首时,偌大的宫殿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满院子阑珊的宫灯,和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夜风。 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风从空洞的胸腔穿过,寒意渗透每一寸肌肤。 这一夜,他的姑娘将如何度过? 这五年,他的姑娘又是如何度过的?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这吃人的皇宫,他一定要带她离开,以命相搏也在所不惜。 …… 祁让回到寝殿,并没有第一时间让晚余为他更衣。 他穿着龙袍,坐在床沿,狭长凤眸带着些许醉意盯着晚余,似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洞。 晚余垂手侍立,心中忐忑不安,来自帝王的凝视让她感到窒息。 “你以前见过沈长安吗?”祁让突然开口问道。 晚余指尖微动,摇了摇头,垂着眼皮不敢看他。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沈长安,现在又来问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 他真的很多疑,很敏感,心理阴暗到令人发指。 晚余不禁庆幸,幸好让她嫁给沈长安是淑妃先提出来的,要是沈长安主动提起,后果将不堪设想。 “抬起头来,看着朕。”祁让命令道,声音阴冷如寒夜里刮过深巷的风。 晚余只好抬起头,谨慎地向他看过去。 祁让盯着她的眼睛,锐利的目光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朕再问你一遍,你和他从前当真没见过吗?” 晚余又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没进宫之前,我和阿娘住在很偏僻的巷子里,父亲怕人知道,不许我们出门。” 祁让看了她一会儿,又问:“假如沈长安非要娶你,你愿意嫁给他吗?” 晚余身子僵住。 她当然愿意嫁,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嫁。 可她若说愿意,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若说不愿意,就等于彻底切断了她和沈长安的路。 祁让甚至都不用再征求父亲的意见,只要和沈长安说她不愿意就行了。 方才在宴席上,那么多人发表意见,祁让都没问她一句,就是怕她会当众答应,难以收场? 现在,他窝着一肚子火,背着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如果答案令他满意也就罢了,如果不能令他满意…… 晚余不敢想那会是什么后果。 她陷入这左右两难之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祁让已然冷了脸:“怎么不说话,莫非你看上他了?” 晚余濒临崩溃,硬着头皮比划道:“小侯爷身份高贵,奴婢配不上他。” “配得上你就愿意了是吗?”祁让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晚余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斟酌着回他:“方才太后说会安排奴婢出宫,奴婢这样的哑巴,出了宫,若能跟着小侯爷,对奴婢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那就是愿意了?”祁让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你不愿跟着朕,却愿意跟着他,在你眼里,他比朕好是吗?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他这样的,是吗?” 晚余见他动怒,连忙就要往地上跪,跪到一半,被祁让一把捞起,猛地拽进怀里。 “他比朕好?他哪点比朕好?你说,他怎么就是好的归宿了,跟着朕就是坏的归宿吗?” 他将她死命禁锢在怀里,一只手如同铁钳钳住她的下巴,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头。 “你们都嫌弃朕,你和你姐姐一样,都嫌弃朕,朕明明和祁望长得一模一样,父皇偏说他是福星,朕是灾星,你姐姐偏说他好,朕不好,现在,在你眼里,朕连沈长安都比不上了是吗?” “成王败寇,朕再不好,如今也是这天下的主宰,祁望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至于沈长安,他不过是朕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和朕比?” “你觉得他好,你想跟着他,朕偏不让你如愿,朕今晚就要了你,让你成为朕的女人,朕倒要看看他沈长安长了几个胆,连朕的女人都敢接手!” 他恨上来,双目泛起血丝,回身将晚余扔上龙床,不管不顾地欺身压上,一只手野蛮地去扯她的衣襟。 晚余吓得面无人色,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得逞。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的长安,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光亮,她不能让人毁掉她的希望。 哪怕皇帝也不行。 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绝不妥协! 可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祁让很轻松就挣脱了她的手,反将她双手抓住压在头顶,曲起一条腿抵住她的小腹,一只手狠狠撕开了她的衣裳。 刺啦一声,雪堆般耀眼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之下,也暴露在男人赤红的目光之下。 第58章 好丫头,咬紧了,别松口 祁让被那战栗着的雪白晃了眼,眼底涌动出深海一般汹涌的情欲。 晚余发出嘶哑的哀鸣,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想要躲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可她根本躲不开,她娇小的身躯在男人绝对的力量掌控之下,如同一只折翼的鸟,任她再怎么扑腾,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她衣衫零落,冰肌玉骨如同剥了壳的荔枝,美丽的色泽,甜蜜的汁液,对男人来说是那样致命的诱惑。 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俯身下去,强势地去采撷她樱花般的唇。 他体内像是有团火。 在这一刻,他不想温柔,只想摧毁,他不想亲吻,只想吞噬。 他已经忍她很久了。 他咬住她的唇,疼得她呜咽出声。 他就是要让她疼。 疼才能顺服,疼才能长记性。 他是帝王,这世间就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土地,也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 他压着她,龙袍上金线绣成的盘龙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磨出一片绯红。 他张口咬在她不停摆来摆去的修长脖颈上,咬在她玲珑的锁骨上,再向下…… 突然,他耳后传来一阵刺痛。 晚余情急之下狠狠咬住了他耳后的筋管。 她快被逼疯了,已经顾不得两人的身份。 什么皇帝不皇帝,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她咬得那样用力,咬出满口的血腥,像嗜血的狼崽,咬住了就不松口。 祁让疼得倒吸气,却凉凉地笑出声来。 “好丫头,咬紧了,千万别松口……”他贴在她耳边低语,热热的气息吹进她耳朵里,引起她阵阵战栗。 他的手报复性地捏她的酥软,疼得她一声痛呼,自己松了口。 “不是叫你咬紧些吗?怎么?舍不得?”他语气讥讽地羞辱她,叫她无地自容。 她想,如果终究还是逃不过,她宁可咬舌自尽。 念头刚起,门外传来孙良言战战兢兢的声音:“皇上……” “滚!”祁让怒斥。 门外静了一瞬,孙良言又道:“皇上,是喜事,钟粹宫的冯贵人诊出了喜脉,太后请您过去瞧瞧。” 祁让微怔,眉头轻轻蹙了蹙,眼底情欲渐渐退散,理智也逐渐回归。 他一只手撑着身子,望着身下支离破碎的姑娘,像是大梦方醒一般回过神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歉意,起身整了整龙袍,向外走去:“躺着别动,朕叫人进来服侍你。” 晚余想动也动不了,浑身像虚脱了一样,提不起一丝力气。 刚刚那样恐怖绝望的时候,她都没有掉眼泪,此刻听着祁让的脚步声到了门外,眼泪终于如洪水般奔涌而出。 但她仍然不敢放松警惕,怕祁让去而复返,捂着嘴忍着眼泪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是喜脉吗,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诊出来?”她听到祁让在外面问。 紧接着,孙良言解释道:“方才宴席散后,贤妃娘娘回宫,冯贵人到正殿伺候贤妃娘娘安寝,闻到贤妃娘娘身上的酒气就吐了。 贤妃娘娘想着她两个月前被翻过一次牌子,这才叫太医去诊脉,结果还真叫贤妃娘娘猜对了,皇上您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祁让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欢喜,语气淡淡道:“朕去瞧瞧,朕的床乱了,叫雪盈重新来铺。” 说罢脚步声就沿着廊庑渐渐走远了。 晚余像是捡回了一条命,眼泪顺着眼角直往两边鬓角里淌。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雪不是停了吗? 天不是晴了吗? 长安不是回来了吗? 为什么一切却没有如她希望变得好起来,反倒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叫她犯在这样一个暴君手里? 她已经在他面前忍辱负重了五年,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若压根就没打算放她走,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明明白白地切断她的念想,叫她死心,叫她认命,叫她放弃一切天真的幻想。 他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这样恶毒,这样无情地摧毁别人的人生? 或许在他眼里,她这样的人,根本不算是人? 是玩物,是囚鸟,是他一个指尖就能碾碎的蝼蚁。 她恨他的冷血无情,也恨自己的软弱渺小。 这一刻,她满心的绝望,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雪盈抱着干净的床单和衣裳匆匆而来。 进门看到晚余破碎的模样,雪盈心疼的红了眼圈:“真造孽,皇上又发什么疯,怎么把你折腾成这样?” 晚余看着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流泪。 雪盈的心都碎了,把她扶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抚:“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皇上今晚要留宿钟粹宫,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忘了,千万别想不开,别自己作贱自己。” 晚余听说祁让今晚不回来,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她窝在雪盈怀里哭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后,就退出来,擦掉眼泪,自己把破碎的衣裳脱下来,换上雪盈带来的干净衣裳。 雪盈瞧见她脖子上,锁骨上全是红红紫紫的印迹,除了心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施暴的人是皇帝,她们都是皇家的奴才,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要拿什么反抗? 她知道晚余一心想出宫,可是,就冲皇上这态度,她能出得去吗? 这样鲜活水灵的一朵娇花,到最后,会不会枯萎在紫禁城高高的宫墙里? 她不忍,也不敢去想。 晚余换好衣裳,拿帕子擦了一把脸,又变回了宠辱不惊的样子。 她甚至像个没事人一样帮着雪盈重新铺好了龙床,然后拉着雪盈的手把她送出去,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回去好好歇息。 小福子就守在门外,见晚余出来,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又极力掩饰着,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在同情她。 “晚余姑姑,您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晚余对他笑了笑,打着手语说自己没事,就是有点口渴,请他帮忙叫素锦送些茶水过来。 小福子巴不得为她做点什么,叫她回梢间等着,别冻凉了,自己忙不迭地去了茶水房。 不大一会儿,素锦端着一壶茶进了梢间,看着安静坐在桌边的晚余,也是满眼的心疼。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她倒了一盏茶,递给晚余。 晚余却没喝,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素锦一字一字看完,点点头,匆匆离去。 晚余擦掉桌上的水渍,喝了一盏茶,平静地上床躺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不认命。 她为什么要认命。 就算人总有一死,也要拼一把再死! 第59章 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钟粹宫的偏殿里,除了皇帝,太后和贤妃,还坐着闻讯赶来的兰贵妃和淑妃。 庄妃要照顾嘉华公主,不能亲自前来,就派了自己宫里的林才人过来打探情况。 冯贵人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吐过,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着虚弱又可怜。 太后说时辰不早了,叫大家各自回去,好让冯贵人和皇上早些安寝。 又嘱咐祁让说:“你膝下子嗣单薄,冯贵人这胎千万要照顾好,平时多来看看她,陪陪她,她心情好了,对孩子也有益处。” 祁让来得急,没顾上处理伤口,这会子耳朵后面疼得厉害,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便起身送太后离开。 几位娘娘跟在他后面,都看到了他耳朵后面那圈紫红的牙印,上面还渗着血。 不用想,肯定是江晚余咬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咬皇上了。 可是怎么办呢? 皇上都被咬出血了,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要不是冯贵人突然有孕,恐怕这会子已经成事了。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宫里有多可怕。 她现在还羽翼未丰,就已经能左右皇帝的情绪,等到将来她生了儿子,长出野心,只怕皇帝都要被她操控,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到那时,谁还压得住她? 所以,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那女人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最终结果,只等明天揭晓。 明天一过,她若走不成,那就得死! 送走太后,祁让回到冯贵人房里。 冯贵人挣扎着要起来服侍他更衣,被他拦住:“躺着,朕说句话就走。” 冯贵人脸上的娇羞退去,愕然看着他:“皇上不是答应太后要留在嫔妾这里吗?” “你精神不好,朕留在这里反倒影响你休息。”祁让说,“你好生养着,明日朕让人送些补品来给你补身子,等你胎像稳定了,朕再留宿不迟。” “这……”冯贵人还想挽留,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冯贵人看着他没有半分迟疑的背影,幽怨地叹了口气,慢慢躺回到床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自己怀了他的孩子,都不能让他留宿一晚。 那女人把他伤成这样,他还要巴巴的回去找她。 难怪后宫的娘娘们提起那女人就如临大敌,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宠妃,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 祁让回到乾清宫,并没有再去找晚余,而是一个人去了南书房。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塞了一团麻,总觉得今晚的事有哪里不对劲,就是理不出头绪。 正想得烦燥,听到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 胡尽忠那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祁让眉心跳了跳,对着外面大声道:“孙良言,去把胡尽忠叫来。”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把胡尽忠带了进来。 “哎哟喂,我的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不歇息呀,熬坏了龙体,奴才可要心疼死了。” 胡尽忠一进门就把马屁拍的山响,祁让几天没听到他这腔调,乍一听,竟觉得有点亲切:“胡二总管这几日在忙什么,朕都见不着你的面。” 胡尽忠顿时委屈起来:“万岁爷,您是不知道,奴才每天晚上打更,白天还要管着那帮小兔崽子,奴才这身子骨都要熬坏了,今晚原打算去宴席上伺候的,熬得太狠,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就给耽误了。” “如此说来,倒是辛苦你了。”祁让漫不经心道。 胡尽忠的眼泪差点掉出来:“皇上能体恤奴才的辛苦,奴才就是累死也高兴。” 祁让知道他惯会装腔作势,也不去理会,摆摆手叫孙良言出去,然后才对他说:“你近前来,朕有话问你。” 胡尽忠连忙低头哈腰地凑过去,谄媚道:“万岁爷请讲。” 祁让就把宴席上的事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古怪?” 胡尽忠的三角眼骨碌一转:“沈小侯爷和晚余姑娘该不会从前就认识?” 祁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胡尽忠说:“奴才不知道当时具体情况,但沈小侯爷连公主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个宫婢,以皇上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愿意将就的人吗?” 祁让没回答他的反问,拧眉道:“你接着说。” 胡尽忠说:“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人称京城第一美男……” 说到这里打了个补丁:“皇上别生气,奴才说的这个第一,是因为没有人敢拿皇上出来选美,否则皇上肯定是第一……” “行了,朕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赶紧说正事!”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 胡尽忠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多少人家上门提亲他都看不上,后来去了西北,又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将军,几年下来仍旧孑然一身,皇上想想,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看上一个哑巴宫女?” 祁让心念转动,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有了些头绪,食指轻叩桌面,示意胡尽忠接着往下说。 胡尽忠观他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因着我朝驸马不得干政,像沈小侯爷那样的人物,不愿意尚公主也在情理之中,但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他想娶谁不行?他随便提一个请皇上指婚,皇上难道会不答应吗,怎么偏偏就只要个宫女呢?他若要其他宫女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晚余姑娘呢?” “他也不是非要她,是淑妃先提起的。”祁让公允地说了一句,“淑妃一直容不下那丫头,这你是知道的。” “奴才知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淑妃歪打正着了?”胡尽忠说道。 祁让蓦地坐直了身子,凤眸微微眯起:“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意思就是,沈小侯爷本来就想求娶晚余姑娘的,恰好淑妃当众提起,他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 祁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些他看不清的,以及被他忽略的细节,在他脑海里慢慢串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真相。 沈长安和江晚余是旧相识。 江晚余一直想出宫,就是为了沈长安。 平西侯府,沈长安。 她每年初雪许下的那个“平安”的愿望,其实就是平西侯府的沈长安。 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很好! 他们真的很好! 他们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傻子一样戏耍! 他们真是太好了! 第60章 皇上要杀晚余姑娘? “去把徐清盏给朕叫来。”祁让压着满腔的怒火对胡尽忠吩咐道。 胡尽忠一愣:“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找掌印干什么,有什么事您交给奴才办也是一样的。” “杀人,你行吗?”祁让冷冷道。 胡尽忠吓得一激灵,腰子都弯成了虾米:“皇上稍候,奴才这就去请徐掌印。” 出了门,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小声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胡尽忠又把腰杆挺了起来,得意道:“大总管,不是我说你,你跟了皇上这么些年,怎么一点都不懂皇上的心思? 但凡你脑筋灵活些,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你瞧瞧,我就两天没在皇上跟前伺候,你们就把皇上气成这样……” “行了,差不多得了。”孙良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能好好说人话吗?” 胡尽忠意犹未尽,眨巴着三角眼说道:“我就这么跟您说,皇上心里只有晚余姑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晚余姑娘出宫的。 咱们做奴才的,就是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主子想要哪个女人,咱们就得想方设法地给他送到床上。” “所以呢,你现在是要把人给皇上背过来吗?”孙良言沉下脸,语气也冷了。 胡尽忠到底还是有点忌惮他,嘿嘿笑道:“那倒不是,皇上叫我去找徐掌印。” 孙良言心头一跳:“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帮着办?” “杀人,你行吗?”胡尽忠学着祁让的语气说道。 孙良言也是激灵一下:“杀谁?” “保密!”胡尽忠带着一种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骄傲,摇头晃脑地走了。 孙良言直觉事情不妙,想进去问问祁让,又怕祁让正在气头上,一句话说不对,再把他给处置了,他这大总管的位子真就要落到胡尽忠头上了。 他斟酌再三,决定先不进去,若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问徐清盏都比问皇上来得保险。 徐清盏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还是愿意和他说点实话的。 正想着,小福子从正殿那边过来,往里面瞧了一眼,小声问他:“师父,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留宿钟粹宫吗,怎么大半夜跑书房来了?” 孙良言摇摇头:“皇上只怕还在为宴席上的事生气,晚余姑娘这会子怎么样了?” 小福子说:“已经睡下了,要是知道皇上回来,准又吓得睡不着。” 孙良言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下来。 诚如胡尽忠所言,皇上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人留在宫里,别说沈小侯爷,就算天王老子想要人,只怕他也不会放手。 这种情况下,所有跟皇上逆着来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皇上这会子叫徐清盏来,还说要杀人,也不知道他想杀谁。 沈小侯爷? 淑妃娘娘? 还是晚余姑娘? 晚余姑娘应该不至于? 这五年来,晚余姑娘不知道惹皇上生了多少气,皇上要杀早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至于淑妃娘娘,皇上真要杀她,根本用不着徐清盏。 那就只剩下沈小侯爷了? 皇上先前在宴会上还说明天给他答复,怎么今晚还没过去,就要杀人了呢? 难不成是胡尽忠为了讨好皇上,又向皇上进了什么谗言? 这狗东西,不得好死! 孙良言暗中把胡尽忠骂了一通,对小福子说道:“皇上的伤口还没处理,你去御药房取些伤药来,等会儿让徐掌印拿进去。” 小福子领命而去,等他拿药回来,胡尽忠刚好领着徐清盏过来。 孙良言把药给了徐清盏,小声道:“皇上的脖子受了伤,劳烦掌印劝他上点药。” 徐清盏接过药,挑眉道:“怎么伤的?” 孙良言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清盏何等玲珑心思,眼珠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孙良言向里通传,得到祁让允许后,推门走了进去。 “皇上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臣有什么急事吗?” 祁让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很不好:“把门关上,朕有话和你说。” 徐清盏关上门,走到他面前,躬身道:“皇上要和臣说什么?” 祁让说:“朕怀疑沈长安和江晚余之前就认识,你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徐清盏呼吸一滞,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个问题皇上不是已经问过沈长安了吗,怎么现在又怀疑上了?” “朕是问过他,你以为他会和朕说实话吗?”祁让捏了捏眉心,把胡尽忠和他说的话大致讲了一遍,“朕觉得胡尽忠说得有道理,他们就是在合伙欺骗朕。” 徐清盏听完就笑了:“胡尽忠就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他能有什么道理,他一天到晚不干人事,专门研究皇上的心思,知道您对晚余姑娘不一般,可不得拣着您爱听的说吗?” “朕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他的为人?” 祁让不禁有点烦躁,“就算他是为了讨好朕,也不能凭空瞎扯,比如沈长安那样的家世人品,为什么偏要娶个哑巴宫女,你告诉朕,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当时皇上跟前只有小哑巴呀!”徐清盏说,“皇上向来不许宫女近身伺候,这些年宫中设了多少回宴,您哪一回带宫女了,偏偏今晚带了江晚余,可不就让她成了娘娘们的活靶子吗?” 祁让微微一怔,眉头跟着拧起来:“只是这样吗?” “那不然呢?”徐清盏又笑道,“建议是淑妃提的,又有娘娘们在底下拱火,沈长安不过是顺水推舟,只要不是公主,别说哑巴,聋子瘸子他都愿意。” “哼!”祁让冷哼一声,思路被他带偏,“他竟敢拒婚公主,可见他野心不小。” “这不很正常吗?”徐清盏一摊手,“人家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娶了公主,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跟告老还乡有什么区别? 再者来说,西北那么乱的地方,皇上真把他换下来,放眼朝野,还有谁能顶上去,谁能像他沈长安一样甘愿守在那苦寒之地?” “他未必是甘愿。”祁让幽幽道,“以他如今在西北的威望,你敢保证他没有野心吗?” 徐清盏无奈一笑:“西北百姓日子过得苦,但凡是个差不多的好官,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神,就是青天大老爷,换了谁去都是一样,除非是那种鱼肉百姓,不干人事的,那种人皇上愿意用吗?” 祁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啪”一拍桌子:“怎么,人家还没跟你拜把子呢,你就先护上了,你不会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第61章 朕来帮你上药 徐清盏眉心跳了跳,随即跪下喊冤:“皇上,您不能不讲理呀,臣对您的心您还不知道吗,臣说的哪句话,办的哪件事不是为了您好? 如今大局初定,朝堂未稳,正是用人之际,臣替沈长安说话,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皇上的江山安稳吗? 祁让冷眼审视他,半晌才道:“行了,起来,朕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朕给他和公主赐婚,也是为了试探他,朕压根就知道他不会同意,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更没想到淑妃会横插一脚。” 徐清盏松了口气,谢恩起身,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冷汗:“皇上吓死奴才了,奴才以后可不敢再和皇上讨论这些臣子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祁让睨了他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且得活着呢!” 徐清盏笑起来:“皇上别以为臣听不出来,您这是变着法的骂臣。” 祁让也勾了勾唇角,脸色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 想了想又道:“她每年初雪都要去柿子树上许愿,每回的香囊里都放着平安二字,你说,平安是不是平西侯沈长安的意思?” 徐清盏愕然看向他,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震惊:“皇上怎么知道人家香囊里写了什么?” 祁让不说话,拉开书案下的抽屉,抓出五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扔在桌上。 徐清盏倒吸一口气,心说堂堂一国之君,年年顶风冒雪去偷小宫女的香囊,他可真是闲得慌。 他拿起一个香囊,打开往里面瞧:“哪有什么平安,臣怎么没瞧见?” “撕了。”祁让漠然道。 徐清盏很是无语,眼珠子转了几转,说:“人家也许就是求个平安,照皇上这么推理的话,她家还叫安平侯府呢,她就不能是想家,把安平倒过来写成平安吗?” “……你倒是会为她开脱。”祁让冷笑一声,倒是没否定这种可能性,语气也明显缓和下来,“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查一查,查清楚了,朕才能放心。” “臣遵旨。”徐清盏说,“皇上放心好了,臣把他们两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少一代臣就提头来见。” “行了,别贫了,跪安!”祁让摆摆手,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徐清盏从袖子里掏出那瓶药膏:“孙总管说皇上受了伤,让臣替您上点药。” 祁让被他一提醒,这才觉得脖子后面还在隐隐作痛。 “用不着你,朕自己来。”他站起身,伸手示意徐清盏把药给他,拿着药向外走去。 徐清盏忙又道:“皇上,臣有个建议,明天您要问安平侯的意见,不如在早朝上当着沈长安的面问。” “为什么?”祁让停住脚步问道。 徐清盏说:“安平侯知道皇上的心思,肯定不会答应沈长安,让他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拒绝沈长安,既能叫沈长安无话可说,又能避免安平侯自己反悔,还能叫小哑巴死心,如此岂非一举三得?” 祁让的眼睛亮了亮,没有正面答应他这么缺德的主意,旁敲侧击道:“你果然一肚子坏水,朕就说你要遗千年的。” 徐清盏笑起来:“臣即便是个祸害,也是替皇上祸害别人,断不能让别人算计了皇上。” 祁让很满意,叫他回去休息,自个拿着药往寝殿而去。 孙良言本来想等着徐清盏出来问问情况,结果两人一起出来,他没法再问,只得跟着祁让往寝殿去。 胡尽忠自以为立了功,也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你跟着干什么,接着打你的更去!”祁让冷声道。 胡尽忠后脚踩前脚,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皇上什么意思? 他刚刚表现得这么好,皇上怎么还叫他去打更? 皇上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 祁让回到寝殿,孙良言叫小福子伺候他更衣,被他拒绝,反叫小福子去把晚余叫过来。 小福子一听,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偷偷看向师父。 孙良言也没办法,只能叫他快去。 小福子领命,不大一会儿,就把晚余带了过来。 晚余先前听说祁让留宿钟粹宫,就放心地睡了,这会子突然被叫醒,脸上睡意和恐惧交织,搭配着没来得及盘起的长发,看起来就像从噩梦中惊醒似的。 祁让不悦地皱了皱眉。 难道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噩梦吗,竟把她吓成这样? 他摆摆手,示意孙良言和小福子出去。 晚余本来就怕,两人一走,更是吓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过来!”祁让坐在床上对她招手。 晚余躲不掉,只得胆战心惊地走到他面前。 祁让突然对她伸出手,把她吓得激灵一下。 “怕什么,朕又不吃人。”祁让摊开手掌,掌心托着一个小药瓶,“给朕上药。” 晚余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不为难你,你很失望吗?”祁让问道。 晚余连忙摇头,接过药瓶打开,往他跟前凑过去。 他坐着不动,晚余也不敢要求他配合,自己歪着头往他脖子后面寻找伤口。 当时情急之下,晚余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咬在哪里,看看左边没有,就又绕到右边去。 祁让冷哼:“怎么,自己咬的都不记得了?” 晚余登时涨得小脸通红,指尖颤巍巍挑起一些药膏,往那伤处抹去。 她咬得确实挺狠,一圈紫红的牙印,上面破了皮,血迹斑斑的,还肿了起来,看着很是吓人。 她心想,幸好这地方祁让自己看不到,否则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她? 这药膏要是毒药就好了,抹上去,叫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正想着,祁让嘶了一声,吓得她连忙缩回手。 祁让瞥了她一眼:“怕什么,疼的是朕,又不是你。” 晚余也不敢跟他犟,低眉顺眼地又挑了些药膏抹上去。 她头发披散着,有几缕垂落在祁让身前。 祁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悄悄的伸手挑起一缕,绕在指间。 凉凉的,滑滑的,像水,又像丝绸,散发着不知名的清香。 他窝了一晚上的怒火,因着一缕头发,就这般神奇的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可是怎么办呢,但凡他能狠得下心,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熬到四更天还没合眼。 晚余上完了药,向后退开,不妨自己的头发被祁让绕在手指上,头皮一阵牵扯的痛。 祁让的小动作暴露,不禁有些尴尬。 好在他城府深沉,不会将这点小情绪表现在脸上。 他伸出手,淡淡道:“你不也伤着了吗,要不要朕帮你上药?” 第62章 想把她再蹂躏一番 不要! 晚余本能地在心里喊了一句,脚也下意识往后退。 但她随即想到这样肯定又会激怒祁让,硬生生收住了脚。 她藏起所有的抗拒,对祁让轻轻福了福身表示感谢,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伤得不重,并且已经上过药了。 “上过了?”祁让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的脖子和锁骨。 斑斑点点的红痕还在,因着她肌肤白皙,仿佛片片红梅落在冰雪之中,可怜中又透着几分靡靡风情,让人怜爱,又让人气血上涌。 祁让深吸气,不动声色地压下那点想再把她蹂躏一番的冲动。 他知道她在假装顺服,但今晚他已经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子天都快亮了,就先放过她! 明天的早朝上,先断了她和沈长安的念想再说。 不管他们从前到底认不认识,她都休想离开紫禁城。 沈长安根本不适合她。 她比公主还要娇弱,公主不能去的地方,她更不能去。 这样想着,祁让便摆了摆手,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去睡,明早不用来服侍,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起。” 晚余有点意外,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直接拒绝他,否则他这会子肯定又在发火。 他就是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要顺服于他。 想当初,自己刚进宫的时候,既不懂规矩,也不懂顺服,因为不能和沈长安在一起,心里对他又怨恨又抗拒,每次面对他,都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 因此也不知道挨了他多少训斥,多少磋磨,罚跪罚饿是他惯用的手段,言语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还是徐清盏劝她说,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熬不到出宫就会死在他手里,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长安了。 因着这句话,她收起了浑身的刺,开始试着向祁让低头,敬畏他,顺从他,察言观色地揣摩他的心思,同时用心地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学着怎样才能把他服侍得更好。 祁让感觉到她的变化,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虽然仍会对她恶语相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拿她撒气,却很少再对她进行体罚。 她摸透了他的心理和习惯,总是抢在他开口之前,就把他想要的东西准备好,把他想吩咐的事情做好,这样又能避免他临时起意的挑刺。 她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进入了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祁让仍旧对她冷漠,却又习惯于她的服侍,大事小事都让她做,只有她做的才能让他满意。 她日复一日地想着她的长安,却每天服侍在君王身侧,做他最温驯最体贴的奴才。 如果不是出宫前三天,祁让突然发疯要强占她,她可能会一直保持着温驯的样子,直到彻底远离皇宫,彻底摆脱祁让。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五年都没对她生出一丝妄念的人,会突然发疯不肯放她离开。 而今他们闹到今天这步田地,祁让恐怕也已经知道,她这几年的顺服都是假装。 不过好在他就是吃这一套,只要她顺服,哪怕是假装,对他也是有用的。 素锦应该已经把她的计划告诉了徐清盏,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天亮,等着那个结果。 …… 五更天,祁让准时起床去上朝。 抛开私下的行为不谈,他确实是个勤勉的帝王,在他登基之前,他的父皇沉迷炼丹,长年累月的不上朝,导致朝堂混乱,贪官横行。 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人人野心勃勃想要夺位,为了招兵买马,在各自封地增加赋税,强征兵役,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后来,他杀父弑兄抢了皇位,把叔伯兄弟也斩尽杀绝,除了被他囚禁在冷宫的孪生兄弟,一个活口没留。 人人都说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可他登基五年,除了生病和休沐,从未缺席一次早朝。 在他近乎没有人性的铁腕之下,朝堂清明,百姓安居,官员之间的不良风气也得到了有力遏制,虽然还不能称之为盛世,相比先皇时期,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不管各级官员,世家大族对他评价如何,百姓倒是打心底里认可他的。 因为百姓所求就是世道太平,生活安定,谁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其他的都不重要。 午门外响起官员进宫的钟声,祁让在孙良言和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走出寝宫,临出门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晚余就睡在离他最近的稍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不让她起来服侍,她还真就不起来了。 别的话怎么没见她记这么清楚? 算了,让她睡,睡饱了才有力气哭。 等她一觉醒来,听说她父亲拒绝了沈长安,肯定会伤心的。 这个消息,他一定要亲自告诉她,好看清楚她的反应。 他就是要亲眼见证她的崩溃,她的死心,亲手摧毁她的希望。 就像他每年初雪撕碎她的愿望那样。 他要亲口告诉她,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身边。 因着这个念头,他对即将到来的时刻充满了期待,头一回在听朝臣奏事的时候走了神。 他甚至不耐烦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想让他们快点说完,别耽误他询问安平侯的意见。 他看到沈长安一身绯色袍服站在武官的队列里,那么多人,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的相貌和气度。 难怪公主心悦他,那女人也愿意跟着他。 可那又怎样? 祁让心里冷笑。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嫁给沈长安,唯独江晚余不行。 因为她是他的,或生或死,都只能属于他! 好不容易等到官员奏事结束,祁让不动声色地向徐清盏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向安平侯发问。 徐清盏接到指示,上前一步道:“安平侯,沈小侯爷在昨日的接风宴上向皇上求娶你家三小姐江晚余,皇上说他不能私自做主,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可愿将你女儿许给沈小侯爷为妻?” 第63章 接你女儿回家吧 朝臣们为了上朝,四更天就要起身往宫里赶,又冷又饿的,站着开了半天的会,早已是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眼下突然听到徐清盏问出这么一句,大家顿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消,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昨晚似乎没睡好,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 听到徐清盏叫他,他惊得一个激灵,连忙整了下衣袍,手持笏板走出队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 “皇上圣明,沈小侯爷人才出众,年少有为,为保我大邺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臣女相貌平平,无才无德,能得小侯爷青眼,实乃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因此,臣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请皇上下旨赐婚,成全二人美好姻缘。”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 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黑着脸向徐清盏看过去。 徐清盏也变了脸色,冲安平侯喊道:“侯爷说什么,咱家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安平侯吓一跳,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臣对沈小侯爷十分满意,请皇上为臣女和沈小侯爷赐婚。” 祁让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失控从龙椅上站起来。 孙良言在身旁叫了他一声,他才咬牙忍住,双手用力握住龙椅的扶手,握得骨节泛白。 不等他冷静下来开口,沈长安已经阔步出了队列,先向他躬身一礼,又对着安平侯长揖到底: “多谢皇上恩赐,多谢侯爷成全,长安感激不尽,愿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之下承诺,此生只专心晚余小姐一人,一生一世尊重她,呵护她,与她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不辜负皇上的美意,不辜负侯爷的爱重。” 他这样急不可耐,又满腔赤诚,惹得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都笑起来。 大家纷纷抱拳向他祝贺,同时也恭喜安平侯喜得佳婿,喜事临门。 安平侯强颜欢笑,对上皇帝想要杀人的目光,心里有苦难言。 他也不想答应的,可是昨天半夜有人往他床头射了一支箭,箭上带着一封信,信上说,他必须在早朝上答应沈长安和江晚余的婚事,否则就会有人把他和三皇子勾结干的那些事昭告天下,到时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悔之晚矣。 他当时正抱着小妾睡得迷迷糊糊,那支箭就直直射在他床头上,差点没把他当场吓死。 他立刻去找相熟的官员打听接风宴上的事,才知道沈长安为了拒婚永乐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向皇上求娶了他女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儿,就算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他也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可晚余不一样,晚余是他送给皇上当出气篓子的。 这几年,正是因为有晚余在皇上跟前伺候,皇上才没有对江家下死手,皇上有了她,也没再为难她姐姐,大家都相安无事。 因此,他从来就没打算让晚余出宫。 可那封信真真把他吓到了,信里不但有威胁的话,还列举了好几件他和三皇子做的事,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怀疑这是沈家干的,沈家不想尚公主,就逼着他嫁女儿,只是他想不通,沈家是怎么挖到他和三皇子的秘密的。 虽说三皇子如今已经被皇上囚禁在冷宫,可这些事皇上并不知晓,以皇上的手段,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灭他满门的。 他思前想后,衡量再三,不得不按照信上的指示行事。 他能预料到皇上会生气,大不了他到时候装聋作哑,就说自己不知道皇上不打算放晚余离开,反正皇上也没提前和他通气儿。 甭管皇上信不信,总不能为了这事杀他全家。 大不了,事后再让晚棠亲自去向皇上求情。 皇上看中晚余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晚棠,晚棠本人亲自出马,皇上不可能不答应。 抱着这样的思想,他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再次恳请皇上赐婚。 祁让听着大殿里此起彼伏的恭喜声,看着沈长安喜笑颜开向同僚们致谢,仿佛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无悬念,仿佛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天赐良缘。 他铁青着脸,气得想杀人。 即便他当初求娶江晚棠,安平侯拒绝了他,转眼又把江晚棠嫁给祁望,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生气。 不,他已经不只是生气,而是愤怒。 是被人摆了一道的愤怒。 是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平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出一个完全违背他意愿的答复。 这该死的老东西,他竟然想要把他女儿嫁给沈长安! 他做梦! 他以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他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他大概是忘了,他是怎么从国公爷变成侯爷的。 既然他这么没眼色,那就连侯爷也不要当了,到阴曹地府当个无头鬼,才是他该得的下场! “皇上,怎么办,安平侯这老滑头,实在太可恶了!”徐清盏凑过来小声说道。 祁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要不是徐清盏提议,他本来可以把人叫到南书房私下询问的,那样的话绝对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失控的场面。 他也是昏了头,才会接受徐清盏的提议。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叫沈长安无话可说,分明是叫他无话可说! 这哪里是叫安平侯不能反悔,分明是叫他不能反悔! 这哪里是叫江晚余死心,分明是叫他死心! 当着满朝文武,人家又是同意,又是请求赐婚,叫他还有什么话说? “朕看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他怒视徐清盏,咬牙切齿地说道。 徐清盏诚惶诚恐:“皇上,臣冤枉呀,臣也没想到安平侯他敢忤逆皇上呀,皇上的心思他明明再清楚不过……” “行了,闭嘴!”祁让喝止了他,满腔怒火都隐藏在冷沉的面色之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既然安平侯没有意见,朕自然乐见其成,稍后朕回南书房亲自拟旨,再让人将圣旨分别送到江沈两家,安平侯散朝后不要走,直接随朕去乾清宫接你女儿回家!” 殿中一片寂静,安平侯和沈长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不敢置信。 皇帝答应得太爽快了。 不会有什么猫腻? 第64章 让她亲自来求朕 退朝后,祁让带着安平侯回乾清宫。 徐清盏不放心,打算跟过去瞧瞧,却被祁让冷着脸赶走:“你忙你的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徐清盏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甚至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他不敢强行跟随,只得先回了司礼监。 晚余的这个计划确实挺好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皇帝逼到了不得不点头的份上。 现在,皇帝答应赐婚,也答应让安平侯带晚余回家,这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他总不能再反悔? 身为帝王,一言九鼎,倘若在一个宫女的事情上出尔反尔,还如何令百官信服?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得顾及一下自己的名誉。 徐清盏想是这样想,但晚余一刻不出宫,他就不能完全放心,回到司礼监,立刻安排人去打探乾清宫的消息。 祁让带着安平侯回到乾清宫后,并没有立刻让他去见晚余,而是把他叫进了南书房。 一路走来,祁让一直都很平静,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同安平侯说了一路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决定放手了,只有孙良言知道,他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进了书房,祁让示意孙良言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书房的门一关上,他便抓起一只花瓶,狠狠砸在了安平侯身上。 花瓶正中安平侯的心口,又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祁让脸色如同暴风雨欲来的天色,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冷冷道:“跪下!” 安平侯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心口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碎瓷片在他膝盖下发出咔嚓的声响,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肉,疼得他倒吸气,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江连海,你长本事了!”祁让坐到书案后面,咬着后槽牙叫他的名字,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怒火一触即发。 安平侯双手撑地,伏身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你摆了朕一道,还叫朕息怒?你说,朕该如何息怒?”祁让冷笑,狭长凤眸中有掩不住的杀意。 安平侯浑身发抖,声音发颤,硬着头皮装傻充愣:“皇上折煞臣了,臣怎么敢冒犯天威,臣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呀,请皇上明示?” “你不知道?”祁让又是一声冷笑,“你把朕的人都许给旁人了,你还跟朕在这装傻。” 安平侯假装震惊地抬起头:“皇上什么意思,皇上是在说晚余吗,让晚余嫁给沈长安,难道不是皇上的意思吗,否则,皇上为何让徐掌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臣的意见?” 他越说越委屈:“皇上不想让晚余出宫,只要私下里和臣说一声就行,何必费那个周章,反倒弄得咱们都下不来台。” “……”祁让噎了一下,心里更加窝火,他能和安平侯说,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都怪徐清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很简单的事,叫他弄成现在这样,害得自己竟被江连海这老滑头问得哑口无言。 “你倒来教朕做事。”他怒道,“你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朕满意,朕还要你何用,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国公之位是怎么丢的,你耍朕耍上了瘾是,两个女儿轮着番的耍!” 安平侯心里直扑腾。 他因为把大女儿嫁给三皇子而得罪了皇上,丢了国公之位,现如今,又要因为把小女儿嫁给沈长安,再丢掉侯爵之位吗? 不不不,看皇上这愤怒的样子,恐怕他要丢的是脑袋,而不仅仅是爵位。 “皇上饶命啊!” 他拖着流血的膝盖往前爬了几步,对祁让连连磕头,“昨晚的宫宴臣没有参加,臣根本不知道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这一大早的来上朝,徐掌印突然在朝堂那样问臣,臣当时也懵了,臣真的没想到皇上是想让臣拒绝沈长安呀!” “哼!”祁让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地砖上的血迹,丝毫不为所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你不能想法子让朕收回成命,你女儿和沈长安的婚礼,就是你的葬礼!” “……” 安平侯吓得面无人色:“请皇上恕臣愚钝,皇上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下旨赐婚,臣这个时候反悔的话,岂不成了出尔反尔,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你还知道你欺君罔上?”祁让不想和他多说,冷冷道,“你自己不能反悔,那就叫你女儿反悔,她身为当事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过意见的人,你去和她说,叫她来求朕,就说她不想出宫,求朕不要把她赐给沈长安。” “啊?”安平侯吃惊地瞪大眼睛。 晚余有多想出宫,自己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 如今有沈长安这样的郎君愿意娶她为正妻,还不嫌弃她是个哑巴,她巴不得明天就嫁过去,怎么可能来求皇帝不要赐婚?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只怕把她浑身的骨头都敲碎了,她都不会同意。 皇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皇上,臣只怕她不会答应……” “朕不管,她不答应,你就得死!”祁让不容置喙地说道。 安平侯看看他,再想想昨天晚上那支射在自己床头的箭,真真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这可如何是好,不听皇上的话,自己立刻就要脑袋搬家,不听沈家的话,自己和三皇子的秘密爆出来,全家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都说红颜祸水,他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别人家的女儿是小棉袄,他这两个女儿,就是夺命的刀。 说到底也怪自己押错了宝,谁能想到,深得帝后宠爱,占尽天时地利的三皇子会败给这个从小像杂草一样长在冷宫里的四皇子呢?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先按照皇上的指示去见一见小女儿了。 但愿那丫头能看在父女的情分上,别让他这个当爹的为难,主动求皇上收回成命。 可是,那丫头不恨他就是好的,还能和他讲什么父女情分? 他叹口气,又对祁让磕了个头:“臣不敢打包票小女会同意,请皇上先让臣和她见一面!” 第65章 低估了他的无耻和狠毒 晚余其实醒得很早,祁让起床上朝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躲在房里没出来,怕祁让见到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走后,她就开始了焦急而漫长的等待,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希望这次能有一个好结果。 刚刚,小福子过来告诉她,说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她和沈长安赐婚,并准许她父亲今天就把她领回家。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小福子确认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心想事成了一回。 虽然过程艰难,但总算有了好的结果,只要她能顺利出宫,未来等待她的,一定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她愿意去西北,更苦的地方她也愿意去。 她要去一个离祁让最远最远的地方,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个疯子,这个恶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她流着泪,心却已经雀跃起来。 她甚至想,为免祁让出尔反尔,她今天出宫,明天就和沈长安一起回西北,婚礼什么的都不重要,早走早安心。 就是不知道平西侯夫人同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长安不会听她的。 长安虽然孝顺,但很有主见,并非那种对父母唯命是从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也没有什么挫折能把他打倒。 总之,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晚余姑姑,您瞧,安平侯往这边来了。”小福子叫她,指着西边廊庑下缓缓走来的人影给她看,“安平侯肯定是得了皇上的允许,来接您回家的。” 晚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安平侯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晚余的心跳得很快,恨了他这么多年,平生头一次如此期待他的到来。 可他走得很慢,腿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晚余有点等不及,生怕他晚来一步,南书房里就会传来什么不好的旨意。 小福子安慰她:“姑姑别急,这回肯定稳了,您要不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晚余摇摇头。 上回因为玉佩被留下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什么都不要,就这样空着手走,紫禁城的一针一线她都不会带出去。 这回有父亲领着她,她应该不会再被搜身了? 在她急切的期盼中,安平侯终于一瘸一拐地到了跟前。 晚余手心冒汗,主动对他福了福身,眼神期待地望着他,等着听他说一句“走!” 安平侯脸色很是不好,膝盖上的疼痛让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小福子笑着向他行礼:“侯爷,您是来接晚余姑姑回家的吗?” 安平侯看了小福子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而问晚余:“你住哪间房,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晚余直到这时,还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以为他不希望自己出宫,所以才不高兴。 可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他不高兴也没用。 晚余假装乖顺地把他领到了自己住的东梢间里,关上门,请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静地等他开口。 安平侯没有坐,就站在她面前,仗着身高的优势,眼皮向下俯视着她,开口冷冷道:“你不能嫁给沈长安,你和他不合适。” 晚余心下一惊,雀跃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为什么,皇上不是下旨了吗?”她打着手势问道。 安平侯冷笑一声:“皇上说了,你走的话,我就掉脑袋,你不想你爹我掉脑袋,就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成命。” 晚余整个人都僵住,脸上血色全退。 不! 她猛地摇头,手上比划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安平侯沉下脸:“你没听到吗,你出去,我就得死,难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爹吗?” 那你就去死!晚余在心里呐喊,急得红了眼睛:“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我不会去求皇上的。” “啪!” 安平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女!亲爹的命都不管了吗?” 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耳朵响起尖锐的蝉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 “啪!”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敬了安平侯一记耳光。 她实在太恨了,恨的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 这种卖女求荣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人父? 他不配,他连当个畜生都不配! 安平侯被晚余一巴掌打懵了。 身为一家之主,他在家里说一不二,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狠话? 而今,这个不孝女,竟敢打他耳光。 简直倒反天罡! 他恼羞成怒,又对着晚余扬起巴掌。 晚余拔下头上的簪子向他刺过去,正中他手掌心。 安平侯疼得发出一声惨叫,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晚余道:“好,你这遭雷劈的不孝女,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也不管你娘的死活了吗,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回去一根绳子把你娘勒死?” 晚余的手僵在半空,周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禽兽般的男人,他的心有多狠,她最清楚不过。 她知道他不只是吓唬她,如果她不听话,他是真的下得去手。 在他眼里,阿娘不过就是一个养在外面的玩意儿,把阿娘接回府里,也是为了牵制她,好让她乖乖地代替姐姐在宫里赎罪。 最初她不愿意进宫的时候,他就拿阿娘的性命威胁她。 如今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他又拿阿娘的性命来威胁她。 他这种人,才应该遭天打雷劈。 安平侯知道这招对晚余有效,便进一步威胁道:“我说到做到,你敢不听话,我明天就让你听到你阿娘的死讯!” 晚余恨恨地看着他,眼泪流下来。 安平侯叹口气,缓和了脸色道:“我也不想这样,都是皇上逼我的,他是天子,咱们得罪不起,惹怒他的下场,不只我一人掉脑袋,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你和你阿娘,也是江家的一份子,你得为大局着想,明白吗?” 晚余呆呆地站着,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绝望。 她以为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能得偿所愿的,可她还是低估了祁让的无耻与狠毒。 他不想放她走,还要逼她亲自求他让自己留下。 他们都来逼她,就不怕把她逼死吗? 她咬咬牙,把心一横,手中的簪子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第66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要干什么?” 安平侯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抓住了晚余的手。 簪子刺破皮肉,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安平侯气得脸色铁青:“你想死是吗,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你要知道,在宫里,无论妃嫔还是奴才,自戕都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你死了,你阿娘同样好不了。” 晚余流着泪,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 安平侯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把将她甩坐在床上,又气又无奈地说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跟皇上拧着来? 你知道多少女人想爬皇上的龙床吗? 你知道多少人家倾全族之力想培养出一个宠妃吗? 如今这天大的幸运落在你头上,你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外推,你说你是不是傻?” 晚余稳住身形,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冲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若成了宠妃,第一个就让皇上杀了你!” 安平侯愕然看着她,她那双美丽又澄澈的眼睛,此刻全是滔天的恨意。 仿佛自己不是她父亲,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毫不怀疑,假如她成了宠妃,真的会向皇上进谗言杀了他。 所以,他现在要怎么办? 不让女儿出宫,沈家会揭发他。 让女儿出宫,皇上会杀了他。 就连他女儿都惦记着要他的命。 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女儿?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拿她阿娘威胁她:“我死了,你阿娘也活不成,她这几年一直生病吃药,为了能活着再见你一面,才苟延残喘到现在,你却罔顾她的性命,将她置于危险之地,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晚余的心都碎了。 阿娘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想见阿娘,她苦苦支撑到现在,除了长安,仅有的念想就是阿娘。 阿娘落下一身的病,明明都是这个男人害的,这男人却反过来指责她,说她罔顾阿娘的性命。 他不是人! 他都不是人了,自己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阿娘活着也是苟延残喘,那你干脆给她一个解脱。”她狠着心肠比划道,“无论如何,这一回我必须出宫,谁死了我都不会妥协!” 安平侯其实并不能看懂晚余的每一个手势,但她眼里那种视死如归,甚至同归于尽的决绝,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这个女儿是个倔强性子,却从来不知道,她狠下心肠的时候,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她居然连她阿娘都不要了。 安平侯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威胁她。 可是,如果不能让她妥协,皇上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成全你。”他气急败坏道,“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你阿娘,你可不要后悔。” 晚余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戳破了掌心,硬是咬紧牙关不肯向他服软。 安平侯无奈,怒冲冲甩门而去。 晚余怔怔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阿娘真的被江连海杀掉,她会后悔死的。 可她没办法,江连海已经拿阿娘的性命威胁了她五年,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她必须硬起心肠,才能和这些没有心的恶魔周旋。 阿娘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再怎么卑贱,江连海也不能说杀就杀,他也应该清楚,杀了阿娘,自己将彻底不受他掌控。 所以,他应该不会真的对阿娘下死手。 这回,她就和他赌一把。 赌赢了,以后他就再也不能拿阿娘威胁她。 赌输了,她就随阿娘一起去死,下辈子再做阿娘的孩子。 她整理了衣裳头发,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五年来,她总是在等,在这寂寞深宫,等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等来一个希望,再亲眼看着它破灭,然后再接着等。 除了等,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她相信,只要她坚持,她总能等到她想要的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本能地警惕起来,以为是祁让来找她算账。 房门打开,来的却是胡尽忠。 胡尽忠手里端着一碗药,笑眯眯走到她面前:“晚余姑娘,该喝药了。” 事情都闹到这步田地了,祁让还没忘了让她试药。 谁能相信,这样绝情的他,和头天晚上要给她擦药,还叫她好好休息睡到自然醒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呢? 晚余觉得好讽刺,男人是怎么做到一面毫不留情,一面深情款款的? 他们似乎天生拥有这种天赋,在绝情和深情之间自如转换,驾轻就熟,毫不费力。 就像有些人,前一刻还抱着亡妻哭得痛断肝肠,下一刻就能和别人欢欢喜喜入洞房。 前一刻还将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宝,下一刻就能将人碾进尘埃挫骨扬灰。 晚余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伸手接过胡尽忠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胡尽忠没想到她这么爽快,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献宝似的捧到她眼前:“瞧,皇上怕你苦,让我悄悄带来给你的,快吃一颗,尝尝甜不甜。” 晚余一听他这话音,就知道他又要替祁让当说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巴掌将蜜饯打翻在地。 胡尽忠哎呦一声,连忙弯腰捡起来,惋惜道:“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这可是皇上的一片心意,甜着呢!” 晚余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偏过头不去理他。 胡尽忠把蜜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好姑娘,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你出宫的事,这都闹了多少天了,弄得前朝后宫都不安生,皇上也气得无心处理朝政,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晚余懒得理他,假装没听见。 胡尽忠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又道:“那沈小侯爷确实不错,可他再好,能好过咱们万岁爷吗? 万岁爷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你觉得他不好,无非就是他不苟言笑,不知道体贴,有时候还会苛责你。 但你仔细想想,这五年来,你陪伴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陪伴着你,守护着你? 要是没有他护着,只怕后宫的娘娘们早把你吃得渣都不剩了。” 呵! 晚余心里冷笑,他这么说,好像自己哭着求着要进宫似的,祁让要真是个好人,当初大可以不接收她,让江连海把她带回家去。 可他没有,他默许她留在宫里,要不是淑妃一碗药把她毒哑,太后坚持残疾女子不能做妃嫔,只怕她早就成为后宫中的一员了。 再者来说,后宫娘娘们不也是看祁让不拿她当回事,才敢欺辱她的吗?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好人? 胡尽忠见晚余油盐不进,叹口气道:“我说这些你都不信,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知道皇上对你用心良苦了。” 第67章 晚余姑娘去求皇上了 晚余不想听,厌烦地捂住耳朵。 就算胡尽忠把祁让说得天花乱坠,也抵消不了对她的伤害。 就算祁让有天大的苦衷,自己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胡尽忠被她的倔强气得心口疼,心说难怪皇上生这么大的气,这人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都气成这样,皇上一心对她好,她还不领情,皇上能不气吗? 皇上身为九五至尊,被一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叫他颜面何存? 皇上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叫自己来当说客。 自己少不得要使出浑身解数,为皇上排忧解难。 他端起那个空药碗,举到晚余面前,大声道:“你知道你喝这药到底是什么药吗?” 晚余虽然捂着耳朵,也能听到他说话。 听他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药不是给祁让调理身子的吗,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祁让总不会给她下毒? 胡尽忠知道她在听,紧接着说道:“这是给你治嗓子用的,这几年,所有你为皇上试的药,都是给你治嗓子的。 皇上不想让人知道,才说让你试药,事实上,不是你给他试药,是他为了掩人耳目,陪着你喝了几年的药。” 晚余有点不敢置信地放下手。 虽然她不会为了这事就改变对祁让的看法,但这事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胡尽忠小心观她脸色,赶紧乘胜追击: “因为淑妃把你毒哑的事,皇上一直都很自责,一来他没有保护好你,二来看在淑妃父亲的情分上,皇上不能处置她,只能暗中叫人寻访名医给你治病。 你要是不相信,就想想你刚进宫时身体是什么样子,风一吹就倒,天一冷就咳,跪一会儿就晕倒,小日子一来就疼得死去活来。 这几年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虽说嗓子没好,你的身体是不是好起来了? 你这几年生过病吗?再冷的天得过一次风寒吗?小日子还疼过吗?雪盈生病传给好几个宫女,你和她住一屋都没染上,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晚余之前确实想过这些问题。 进宫之前,她和阿娘的日子过得不好,母女两个都是一身的病,为什么进宫后天天被祁让折磨,她的身体反倒越来越好,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只是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只能归功于她每年都拜的柿子神。 要不是胡尽忠告诉她,她做梦也想不到祁让头上去。 可那又怎样? 祁让这种行为在她看来,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他非要把她留在宫里,她怎么会和长安分离,怎么会被淑妃灌药,怎么会受这么多罪? 祁让若当真还有一点残存的良心,就该现在痛痛快快地放她出宫,而不是不择手段逼迫她留在宫里。 胡尽忠说得口干舌燥,见她还是没有一丝动摇,简直气得想打人。 忍了又忍才道:“好姑娘,你相信我,皇上对你的心是好的,但他是天子,不可能像寻常男子那样,整天对着一个小姑娘说甜言蜜语。 他没说出口的,全都放在了行动上。 我敢说,整个紫禁城,包括太后和小公主在内,他对你都算是最上心的。 这可是天底下头一份的恩宠,你要是辜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了。” 晚余听得心烦,起身赶他走,强行把他推出门外,咣当一声关了门。 天下头一份的恩宠,对于想要的人来说自然是好的,对于不想要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不想要天子的恩宠,她只想和她的长安在一起。 如果不能和长安在一起,便是将皇帝的宝座给她,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 胡尽忠回到南书房复命,祁让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是无功而返。 胡尽忠生怕挨罚,挤着笑脸道:“皇上别着急,奴才和晚余姑娘说了皇上对她的好,她显然也听进去了,就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皇上就再给她一点时间!” 祁让冷笑。 他给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五年的时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暖热了,可她呢? 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这样顽固不化的女人,真乃他平生仅见。 说到底,还是他不想用强,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 否则的话,他有一百种法子能得到她的身子。 胡尽忠见他不说话,陪着小心劝道:“安平侯不也说了让皇上再给他一点时间吗,皇上就耐着性子再等等,当爹的总有办法降得住女儿,否则这爹岂不是白当了。”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 胡尽忠又道:“皇上要不先睡一会儿,这熬女人就跟熬鹰一样,拼的是个耐力,您自个养足精神,才能接着熬。” 他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言论,祁让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听从他的建议,丢开奏折,到炕上眯了一会儿。 司礼监里,来寿带回消息,说晚余没有跟安平侯出宫,安平侯是一个人走的。 徐清盏一听,顿觉大事不妙,连忙叫来财出宫去跟着安平侯,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有心想去乾清宫看看晚余,又怕引得皇上对他更加怀疑,只能耐着性子再等一等,让来寿接着到那边守着。 他又想,他都急成这样,不知道沈长安在外面会急成什么样儿,于是又打发来喜去告诉沈长安一声。 四个干儿子出去了三个,就剩下来禄一个人守着他。 来禄见他愁眉不展,小心翼翼劝他:“干爹,您想开点儿,晚余姑娘若能出去自然是再好不过,她若真出不去,在宫里给您做个伴不也挺好吗?” 徐清盏心头一跳,盯着来禄半晌没说话。 他对晚余的心思,几个干儿子都知道,可是,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来禄就像是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把他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想法挖了出来。 他的确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虽说他和晚余之间没有可能,但晚余要是跟沈长安走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晚余要是最终没有走成,留在了宫里,他却可以天天见到她。 相比前者,后者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甚至不用刻意搞破坏,他只要稍微放一点点水,别那么拼尽全力地帮助他们两个,就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 所以,他要这样做吗? 他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晚余留在身边吗? 他纠结万分,这些想法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在他心头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每想一次,血痕就会增加一道,痛苦也会增加一分。 正当他陷在这痛苦之中无法抽身之际,来寿突然神色慌张地跑回来。 “干爹,不好了,晚余姑娘去求皇上了!” 第68章 自愿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胡尽忠走后,晚余的情绪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没有因为祁让五年来一直坚持给她请医看病,就改变对他的看法。 因为无论这个人好与不好,她都不爱他,她心里只有沈长安,除了沈长安,她谁都不要。 她打定了主意,不会向祁让低头,也不会向江连海妥协,她倒要看看,祁让当着满朝文武应允下来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反悔。 她安静地等着,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等着等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 晚余本能的以为是祁让,蓦地惊醒过来,紧张地盯着房门。 片刻后,敲门声又响起,一个小太监在外面叫她:“晚余姑姑,开门,有人送东西给您。” 晚余松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太监没敢进去,只将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她面前。 晚余没接,打着手势问他是谁送的。 小太监说,是安平侯叫人送来的。 晚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盒子回了屋。 盒子是紫檀木的,做工很精致,看起来像是装手镯用的。 江连海在搞什么鬼,不会以为送只镯子给她就能哄得她改变心意? 晚余冷笑着打开了盒子。 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赫然映入眼帘,吓得她嗷一嗓子扔了出去。 盒子掉在地上,那根手指也随之滚落,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静静地躺在冷硬的地砖上。 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让她无法呼吸,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耳朵嗡嗡作响,四周一片模糊,视线里就只剩下那一根血红的手指。 手指上还套着一枚梅花形状的银戒指。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捡起了手指,颤颤巍巍将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戒指摘下,手指根部露出一块明显的疤痕。 她的眼泪瞬间如雨落下。 这是阿娘的手指。 有一年冬天,阿娘烧炭火为她取暖,不小心烫伤了手,从此留下了疤痕。 后来,她就让人打了一枚梅花形状的戒指送给阿娘,让她戴在手上遮挡疤痕。 阿娘甚是喜欢,自从戴上就再也没有取下来。 而今,这枚银戒指却和阿娘的手指一起,被装在精美的盒子里送到了她面前。 她浑身冰凉,心如刀绞,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地上,绽放成朵朵红梅,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滚滚而下。 她爬起来,将那根手指攥在手里,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守在殿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她已经向西沿着廊庑向南书房跑去。 上午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云,乌沉沉地悬在头顶,仿佛要将天空压塌。 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呼啸着从殿前广场掠过,吹得她发丝狂舞,衣带翻飞。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长长的一道走廊,像是永远都跑不到头。 眼泪随着她的奔跑,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有的还没落地,就被狂风卷走,不知吹向了何方。 这一刻,乾清宫所有的宫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在廊庑下发足狂奔。 那身影瘦得像一页纸,仿佛随时都会在大风中飘摇而去。 一道道或同情或讥讽或麻木的目光追随下,晚余终于跑到了南书房的门外,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她:“晚余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晚余推开他的手,泪水涟涟地指着面前那道门,请他帮忙向里通传。 孙良言会意,点头道:“你别哭,冷静一下,我去和皇上说。” 他打起厚厚的棉帘走进去,祁让正好睡醒,被胡尽忠服侍着用温水漱口。 “皇上,晚余姑娘在门外求见。”孙良言躬着身子说道。 祁让的动作停下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片刻后,将漱口水吐在胡尽忠端着的纯金漱盂里,拿起托盘上的热帕子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她不是宁死都不来求朕吗,怎么这会子又主动过来?” “奴才不知,就看她哭得厉害。” “哭了?”祁让眉头蹙了蹙,“哭什么,朕又没怎么着她。” 孙良言噎了一下,心说你都快把人逼疯了,还没怎么着呢? 胡尽忠的三角眼亮起来:“怕不是听了奴才的劝告,这会子回过味来,来求皇上把她留在宫里呢!” 祁让凤眸微眯,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孙良言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让她进来,皇上问问她?” “不急!”祁让抬手制止,略一沉吟后,淡淡道,“先前不是说谁谁谁要来向朕奏事吗,把他们都叫过来!” “……”孙良言很是无语。 先前几位大人过来,他为着晚余姑娘的事心情不好,不肯召见,如今晚余姑娘来了,他又要见几位大人。 他这是唱的哪出? 胡尽忠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先前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赐婚,如今晚余姑娘主动拒绝赐婚,自然也要有人见证。 皇上要让人知道,这桩婚事是晚余姑娘自己不愿意,而不是他强迫的。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说皇上言而无信了。 “孙总管,您快去呀,别让皇上等急了。”胡尽忠笑着向孙良言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孙良言见他就有气,根本懒得理他,抱着拂尘出去了。 晚余还跪在地上,见他出来,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这一眼,差点把孙良言的眼泪勾出来。 “皇上要召见军机大臣,这会子没空见你,只怕你还要再等一等。”他满怀歉疚地说道。 晚余愣住,随即就明白了祁让的意思。 她不得不承认,她终究还是狠不过他们。 她以为她可以狠下心和他们赌一把,可是,阿娘的一根手指,就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击得粉碎。 她说得再绝情,也没办法当真不顾阿娘的生死。 只要一想到阿娘断指的痛,她就已经后悔得肝肠寸断,倘若阿娘真的因她而死,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或许她该早点妥协,早点屈服的,这样,阿娘就不会被砍掉一根手指。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透,冻得她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相比她心里的寒意和绝望,身上的冷根本不值一提。 这辈子,她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笔墨纸砚,那墨还是皇帝批折子用的朱砂。 “晚余姑娘,皇上让你把自己的诉求写出来。” 他走到晚余对面跪坐下来,把托盘放在地上,拿了一张白纸摊开在晚余面前,双手按住两边以免被风吹走,小声道: “你就写,你不愿嫁沈长安为妻,自请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第69章 有一种爱叫做成全 晚余冻到麻木的身子晃了晃,失神的目光向他看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或者说,不敢相信祁让会卑鄙到这个地步。 让她跪在这里让大臣们看到也就算了,还要让大臣们看到她写的字。 他是不是还打算把这字拿给沈长安看,好叫沈长安彻底死心? 他真是太卑鄙了! “好姑娘,听话,快写!”胡尽忠循循善诱,“皇上说了,只要你写出来,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 晚余心痛得无法呼吸,胳膊似有千金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眼前蘸饱了朱砂的毛笔,让她想起阿娘那根血淋淋的手指。 她流着泪,用尽全身的力气拿起那支笔,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了鲜红的字迹—— 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自请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割得她鲜血淋漓。 胡尽忠看着她一字一字写完,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好姑娘,这就对了,现在,你举着这张纸跪在这里,等皇上接见完几位大人,你就可以进去了。” 晚余的心已经痛到失去知觉,神情麻木地举起那张纸,在冷风中跪得笔直。 不大一会儿,孙良言领着几位军机大臣和六部尚书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晚余举在胸前的那张纸。 纸上鲜红的朱砂字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 皇上这一招真是太绝了。 是绝情的绝。 赶尽杀绝的绝。 令人绝望的绝。 他这是要把他杀父弑兄的狠劲儿全都用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吗? 他就不怕他逼得太狠,把人给逼死了? 孙良言暗中叹气,打开门帘,请几位大人进去。 几位大人也都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字,彼此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明明都答应赐婚了,安平侯也对沈小侯爷很满意,她本人居然不同意。 她看不上沈小侯爷,难不成想留在宫里做皇上的妃嫔? 可她也不想想,她身有残疾,哪有资格进皇上的后宫? 就算强行留在宫里,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奴才。 何苦来着? 几位大人摇头露出讽刺的笑。 看来皇上还是对底下人太仁慈了,一个奴婢都敢在南书房外写血书。 晚余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就像个冰冷的石雕一样定定地跪着,任由这些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几位大人进去之后,徐清盏匆匆赶来。 一进乾清宫的大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左边看,果然在南书房的廊庑下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熟悉身影。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先前的种种阴暗想法,都在看到晚余的瞬间化为乌有。 这可怜的姑娘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却还在想着把她留在宫里的可能性。 他忘了,她生来就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强行将她留在宫里,等同于将她的翅膀生生折断。 就算她真的走不成,他天天看到的,也只会是她以泪洗面的样子。 那样的话,往后的每一次相见,对他来说都将是一次凌迟之刑,用来惩罚他的阴暗和自私。 他喉咙发紧,眼泪差点冲出眼眶。 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刮得宫檐上的占风铎叮铃作响,刮得人心都凉透了。 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干爹,变天了,小心着凉。”来禄追上来,把灰鼠皮的斗篷给他披上,借机在他耳边小声道,“干爹,到乾清宫了,您快醒醒神!” 徐清盏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汹涌的情绪,整了整斗篷,昂首阔步地向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走去。 他想好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让他心爱的姑娘得偿所愿。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成全也是其中一种。 他忍着排山倒海般的心痛,一步一步向着他永远得不到的姑娘走去。 等他终于走到跟前,看到晚余手里举着的那张纸,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江晚余不愿嫁给沈长安! 血一样的字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着他的心。 怎么可能? 江晚余怎么可能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就算海水会枯竭,山岳会崩塌,江晚余也不可能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这肯定是皇上逼她写的,只是不知道皇上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这倔强的姑娘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折腰。 他不敢相信,晚余在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心该有多痛。 他看着她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也无法伪装疏离,颤抖着手去解自己的斗篷,打算给她披在身上。 “干爹,不可!”来禄在一旁小声提醒。 话音未落,晚余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向里面大声禀报:“皇上,不好了,晚余姑娘昏厥了!” 徐清盏的心一阵紧缩,正要上前,被来禄一把拉住。 就听里面脚步声响,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棉帘后面冲了出来。 晚余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那张纸的一角攥在她手心里,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祁让脸色变了变,弯腰将人抱起就走:“孙良言,传太医!” 他是那样焦急,竟然没发现徐清盏在场。 徐清盏也没有上前,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他脚步匆匆往正殿而去。 那张纸还攥在晚余手里,像一只想要努力挣脱束缚,却徒劳无功的风筝。 祁让一口气把人抱回寝殿,直接放到了龙床上,喘着气一连声地叫人瞧太医来了没有。 满殿的宫人全都紧张得如临大敌,唯恐晚余姑姑有个好歹,他们也要受到牵连。 好在乾清宫的御药房里一直有太医值守,太医很快就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进门要磕头,被祁让制止,让他赶紧过来看诊。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先探了鼻息,又扒开晚余的眼皮瞧了瞧,然后又半跪在地上,抓过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谁知她手掌突然摊开,一截血迹干涸的断指滚落在地。 太医吓了一跳,差点没当场叫出来。 祁让也大吃一惊,盯着那截断指瞳孔骤缩,随即拉过晚余的两只手仔细检查,确认不是她的手指,才松了口气,脸色铁青道:“谁来告诉朕,这东西是哪来的?” 第70章 她不会要死了吧? 一屋子人全都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就连胡尽忠那个马屁精这会子也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 徐清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走到床前捡起那根手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蹙眉道:“是不是安平侯叫人送来的?” 祁让心里正乱着,没注意到是他,听到他的声音,才往他脸上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徐清盏躬身行了个礼,面上牵出一丝笑意:“皇上叫臣查那个祖宗十八代的事,臣查过了,来给皇上回个话。” 祁让愣了下,想起他说的是自己让他查沈长安和江晚余的事,便淡淡道:“这个等会儿再说,先说这手指是哪来的。” 徐清盏说:“晚余姑娘在宫外除了一个亲娘,似乎也没什么记挂的人,臣想着,这手指会不会是她阿娘的,安平侯为了吓唬她,把她阿娘的手指砍了来送给她。” 祁让顿时变了脸色,看看那手指,再转头看看龙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心头一阵发紧。 他身为天子,冷不防看到一截断指都难免受惊,可想而知,她一个姑娘家,突然看到自己母亲的断指,心里会是怎样的恐惧和悲痛。 难怪她突然就妥协了。 他还以为她当真是听了胡尽忠的劝告,回过味来了,原来是为了她阿娘。 祁让不免有些懊恼,他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她跪在书房门外痛断肝肠的时候,他想的却是他在早朝上丢掉的面子,想着让那些大臣们来见证他的胜利,想着怎样才能让沈长安彻底死心。 于是才听了胡尽忠的建议,让她写下了那样一句话。 他有点不敢想,她是如何忍着巨大的悲痛,跪在寒风里写下那些字的。 她一只手握着亲娘的断指,一只手握着朱砂御笔,那一刻,那只笔,既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射向她心口的箭。 她肯定恨死他了。 他不应该让她跪在外面的。 他应该在得知她求见的第一时间让她进去,这样的话,他就能发现一些端倪。 他承认,他确实是窝着火的,在早朝上被安平侯和沈长安联手算计,又听到朝臣们向沈长安道贺的话,什么佳偶天成,什么白头到老。 她是他的人,是五年来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心安的人,沈长安凭什么和她白头到老? 那一刻,他是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当场砍了那些人的脑袋。 他发落安平侯,让安平侯劝她主动留下,可他真的没想到安平侯会用这样血腥的方式来吓唬她。 “皇上,奴才在晚余姑娘房里发现了这个。”小福子走上前来,将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双手呈到祁让面前。 盒子敞开着,里面有斑斑血迹,祁让眯了眯眼,伸手拿过来。 小福子又道:“那根手指应该是装在这个盒子里送给晚余姑娘的,晚余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吐了好大一摊血。” “什么,她还吐血了?”祁让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啪的一声将盒子摔在地上,“徐清盏,去给朕查,东西是经谁手送进来的,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朕砍了!” “还有,让安平侯来见朕!立刻!马上!” 天子之怒,吓得满屋子人心惊肉跳,呼啦啦跪了一地。 就连正在给晚余扎针的太医都吓得一哆嗦,差点扎错地方。 下一刻,祁让就向他看过来:“怎么还没醒,你到底能不能行,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还醒不过来,你的脑袋也别要了!” 太医吓得两腿发软,单膝跪地直接变成了双膝跪地。 “皇上息怒,先让太医施针,您这么唬他,扎错了地方就不好了。”孙良言小声劝道。 祁让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疲倦地摆手道:“叫他们都出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以眼神示意小福子把人都带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祁让扫了一眼,见屋里只剩下孙良言和胡尽忠,便皱眉道:“徐清盏呢?” “已经走了。”孙良言说,“皇上不是叫他去查盒子经谁手送进来的吗,顺便还要传召安平侯。” 祁让沉默下来,揉着太阳穴默默地看太医施针。 施完针,晚余还是没有醒,太医又喂了几颗丸药给她,战战兢兢对祁让禀道:“晚余姑娘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又在寒风里跪了半天,虽然性命无碍,也不能一下子就醒过来,皇上且耐心等一等,臣再开个方子让人煎药给她服下。” 祁让冷冷睨了他一眼:“为什么让别人煎,你是太医,你自己亲自去煎。” “……”太医很是无语,很想告诉他,那个药谁煎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自己是太医就凭空多出一些效果。 可是眼下这情形,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敢再跟皇上理论,只得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祁让转头去看晚余,见她的手还放在被子外面,就掀开被子帮她放进去。 她的手冷得像冰块,祁让一碰之下,眉头深深蹙起,连忙又去摸了摸她的脸,脸上同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祁让的心揪起来,又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发现她的身子也是同样的冰凉。 “怎么回事,她怎么是冰的?她……” 她不会要死了? 祁让硬生生收回这句快到嘴边的话,脸上浮现一抹慌乱。 “不会的皇上,太医都说没事的。”孙良言忙安抚他,“想必是在寒风里冻狠了,暖一暖就好了,奴才这就叫人送几个汤婆子过来。” “要什么汤婆子?”一直没吭声的胡尽忠突然开了口,“老话说得好,盖得厚,不如肉贴肉,皇上是真龙天子,身上阳气足,可比汤婆子好使多了。” “少胡说。”孙良言瞪了他一眼,“皇上是天子,你竟敢拿皇上和汤婆子比。” “我说的是实话,汤婆子才多大点,要暖到什么时候去?”胡尽忠一本正经道,“皇上身高腿长,火力旺盛,把晚余姑娘整个往怀里一包,一会儿就暖热了。” “你……”孙良言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恨不得一拂尘甩在他脸上。 “行了,都别说了!”祁让抬手制止了两人的争执,“去外面候着,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孙良言脸色一变:“皇上,您不会真的要……” “出去!” 第71章 在他胸肌上咬了一口 孙良言无奈,只得和胡尽忠一起退了出去。 祁让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自己脱下龙袍,只穿着里衣上了龙床,又掀开被子,把晚余的衣裳一层一层剥下来。 直到剥得只剩下贴身的衣裤,修长的手指在她饱满的胸口停下来。 他知道这薄薄的衣料下面是怎样旖旎的风光,他只要闭上眼睛想一想,就能想到凝脂白玉,皑皑雪山……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手,拉起被子,将两人严严实实盖住,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把她冰冰的身子搂进自己温热的怀抱里,把自己发烫的脸贴上她冰冷的脸颊,与她呼吸相闻,四肢交缠。 怀里的人儿安静得没有一点反应,连那双总是微微颤抖的长睫都一动不动,仿佛飞累的蝴蝶,安静地栖息在湖边。 “蝴蝶都累了,你还不累吗,你一直这样折腾,真的不累吗?” 他蹭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为什么非要走,留下来陪着朕不行吗,只有你才能让朕安心,你铺的床,像母妃的怀抱,有你在,朕才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他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将她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心口,将她冻到僵硬的双脚夹在自己两腿之间,一只手在她背后用了些力气揉搓。 他就像抱着一块毫无反应的大冰坨,用自己所有的温暖去暖它。 可他心里明白,这冰即便化成了水,也还是会从他手指缝里流走,流得一滴不剩。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无力感,他贵为天子,却在一个女人面前卑微如斯,可笑的是,别人却都以为他才是强势的那一个。 孰不知,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强势,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才是最强势的。 她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但她的内心,从不曾向他低过一次头。 每一次的僵持,到最后低头的都是他。 他幽怨地想着,不知不觉中,晚余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惨白冰冷的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呼出来的气息也变得温热起来。 再后来,她身上开始出汗,光洁的额头,玲珑的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有点难耐,小手用力想要推开祁让的胸膛,夹在他两腿之间的双脚也想要挣脱出去。 “没良心的,刚好一点就想逃。”祁让双腿用力夹紧,不许她逃脱。 她休想离开他,这辈子都休想! 晚余挣不开,身子在祁让怀里腻来腻去。 祁让被她腻出一身的汗,身体渐渐起了一些变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女孩子身上的香气被热气蒸腾,暖烘烘地在他呼吸之间萦绕,勾得他喉结上下滚动,不受控制地吞咽口水。 所谓温香软玉满怀,大抵就是如此了。 “老实点,别再动了!”他警告她,嗓音也染上了情欲的味道。 奈何晚余的意识并不清醒,根本不听他的。 他想,她就算清醒,也照样不听他的。 如果醒来看到被他搂在怀里,只怕会比现在挣扎得更加激烈。 总之她就是避他如蛇蝎。 他恨上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唔……”晚余发出无意识的音节,突然的窒息感让她张开嘴想要呼吸,却给了祁让长驱直入的机会,在她唇舌之间贪婪掠夺。 晚余陡然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之中,是男人放大的深邃眼眸,那幽暗的黑色,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蕴藏着慑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晚余用力推开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殿中宁静,也打破了一室旖旎。 祁让的眸光顿时冷沉下来,带着危险的气息看向她。 晚余这才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龙床上。 她立刻就要爬起来,被祁让一把摁住:“怎么,打了朕就想跑吗?” 晚余又惊又惧,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慌张又哀求地看着他,胸前峰峦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祁让的视线落在她因挣扎而敞开的衣襟处,凤眸微微眯起。 晚余紧张极了,生怕他接下来就会像上次那样撕碎自己的衣裳。 这时,有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走到内室的门外停下:“皇上,晚余姑娘的药煎好了。” 晚余听到孙良言的声音,眼底燃起一抹希望。 下一刻,这希望就被祁让打破:“不用了,她现在好得很。” 好到都可以扇皇帝耳光了,还喝什么药? 脚步声停下,孙良言站在门外不敢再往前。 祁让将晚余圈进怀里,斥道:“还不退下。” 孙良言只得端着药退了出去。 晚余的心也随之下沉。 然而,不等祁让再有动作,徐清盏又走了过来,在门外大声道:“皇上,替安平侯送东西的几个太监都找出来了,具体细节请容臣当面禀报。” “不必了,直接砍了!”祁让将晚余不安分的脑袋压在胸口,感受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 晚余被闷得喘不上气,用力在他胸肌上咬了一口。 “嘶!”祁让疼得倒吸气。 徐清盏隔着月亮门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刺痛,双手不自觉攥紧,不敢想象,此刻的龙床上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进宫就是为了保护晚余,可是如今,一门之隔,晚余被人囚在床笫之间,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她从那人的魔爪中救出来。 可那样的话,他们两个都得死。 他咬咬牙,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接着道:“启禀皇上,臣把安平侯也带来了,他正在外面等着见皇上。” “不见,叫他先在外面跪两个时辰再说。”祁让冷冷道。 徐清盏默了默,又道:“两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 “你哪来这么多话?出去!”祁让耐心耗尽,厉声呵斥。 徐清盏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祁让不免有点扫兴,松开晚余坐起来,低头去看自己胸肌上那两排鲜红的牙印。 “你不是属羊吗,怎么跟狗似的,动不动就咬人?” 晚余也坐起来,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他。 祁让嗤笑一声,向她凑过来。 晚余一只手撑着床向后退。 祁让不肯放过她,又向她逼近。 直到她的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再躲呀!”祁让一只手撑在墙上,冷冷看着她,“朕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第72章 再不听话,朕就对你用强了 晚余被堵在墙角,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在和掌控她生死的猎人对峙。 可这对峙毫无用处,因为猎人不会对猎物起怜悯之心。 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杀父弑兄,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高位的帝王。 他是世间最无情的猎人,只要他想,没有一个猎物可以从他手中逃脱。 所以呢? 因为知道逃不脱,她就该这样认命吗? 如果她认命了,那她之前的坚持算什么? 她这五年的忍辱负重算什么? 她的长安怎么办? 认命了,这辈子就真的和长安无缘了。 她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出一个一个圆圆的水印。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就这么缩在墙角,对着咫尺之间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绝望的痛哭出声。 祁让愣住,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不知所措。 “哭什么,朕又没怎么着你。”他不悦地皱眉,语气却不自觉软下来。 晚余不理他,哭得更加悲切,泪水在苍白的脸颊蜿蜒成河。 祁让慌了手脚,跪坐在她面前,伸手去擦她的泪:“朕好心给你暖身子,你不领情还咬了朕一口,朕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晚余偏头躲开他的手,不想被他碰触。 她都哭成这样了,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祁让不禁有些生气,落空的手指停在那里没有收回,声音带了些惯常的冷意:“你再这样,朕就真的要对你用强了。” 晚余瑟缩了一下,又往墙角躲了躲。 可她已经是在墙角,再躲也挪不动分毫,可就是这下意识的动作,又惹到了祁让。 短暂的温和从他脸上消失,那张明明俊美到令无数女人心动痴迷的脸,此刻散发出的冷冽气场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过来!”他大手一捞,轻轻松松就把晚余从墙角拽了出来,强势地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圈进怀里,手臂用力圈紧。 “不许哭,不许躲着朕,不许再想着出宫的事,否则,朕会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后悔。”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惩戒性地在她玲珑剔透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晚余又惊又痛,像一只惊弓之鸟,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还躲,朕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是吗?” 祁让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了晚余写的那张纸,举到她面前:“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你自愿留在宫里伺候朕……” 晚余看到那张纸,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想把它抢过来撕掉。 祁让手臂高举,不让她得逞,冷着脸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反悔是吗?” 晚余流着泪,用力去拉扯他的手臂。 祁让彻底被激怒,扬声向外面喊道:“来人!” 孙良言闪电般地出现,随即被龙床上的情形惊呆:“皇上,您这是……” 祁让不等他说完,就把手里的纸扔过去:“你亲自把这个送到沈家,亲手交到沈长安手里!” 纸张飘飘落下,落在孙良言脚边。 不! 不要! 晚余心中呐喊,疯了似的向外爬,想赶在孙良言之前把那张纸抢过来。 不能让长安看到这个。 长安要是看到她亲笔写下不愿嫁他为妻的话,肯定会难过死的。 可是,不等她爬出去,祁让就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死死压在怀里。 “你再敢抢,朕就让人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朕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再来求娶朕的女人!” 晚余的身子猛地僵住。 她毫不怀疑,祁让真敢这么干。 他是真的敢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去。 那样的话,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江晚余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很快,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江晚余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她僵在祁让怀里,不敢再动,心像是被绞碎了一样,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孙良言弯腰捡起那张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皇上从小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根本就不懂得如何爱人,也不懂得如何才能真正得到一个女人的心。 他以为女人们都会像他后宫那些妃嫔一样,每天等着他去临幸,争着抢着想得到他的爱。 如今偏偏遇到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一门心思想逃离他的,他哪里接受得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人留下,只能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 可他就算真的成功留下了晚余姑娘,也只会让晚余姑娘更加恨他。 他以为把人留在了身边,其实是把她的心推得更远。 他甚至不知道,他这样对待一个姑娘,真的很过分了。 “皇上,这样怕是不妥,请您三思……” “废什么话,叫你去你就去,现在连你也要和朕对着干了吗?” “是!” 孙良言无奈,只好拿着那张纸退了出去。 不要! 晚余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带着那张纸离开,心底的绝望如山呼海啸。 “现在,你满意了,这都是你逼朕的。”祁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都已经答应留在宫里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逆着朕,你到底想怎样?” 晚余被迫和他对视,眼中恨意翻涌。 明明是他要逼死她,却反过来说是她逼的他。 他还问她想怎样。 她想怎样? 她能怎样? 她从头到尾想的不就是出宫这一桩吗? 他不肯放过她,还来明知故问。 卑鄙! 无耻! 他简直不是人! 祁让感受到了她的恨意,勾唇发出凉凉的一声嗤笑。 “你恨!恨得越深,越忘不掉,朕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被你记住,一辈子被你铭记在心底,等将来你老了,死了,要闭眼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也还是朕。” 晚余彻底绝望,像个会流泪的木头人,默默地靠在他怀里,不再有任何动作。 祁让见她放弃了抗争,眼中厉色也渐渐退散。 搂着她靠坐在床头,默不作声地靠了一会儿,理智慢慢回归,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伤害了她? “你父亲还在殿外跪着呢,朕不知道他会用那种方式吓唬你,朕叫他过来给你赔罪,你想让朕如何处置他?” 他弥补性地向晚余示好,“你说,只要你开口,朕都依你,杀了他都行。” 第73章 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圆房了 晚余像是没听到一样,就那样靠在他怀里,像一只木偶娃娃,没有任何反应。 祁让不禁有些懊悔,不知道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明明好意想帮她暖暖身子的。 他以为她醒来后会给他一些正面的回馈,哪怕不是感谢,不是心动,至少也应该软和一点? 毕竟自己堂堂天子,纡尊降贵给一个宫婢暖身子,换了谁,不得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可这女人偏不。 她根本就不领他的情,还把他当成仇人一样,恨不得杀了他。 她怎么就这么犟? 怎么就这么不知变通? 难道要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跪下来求她吗? 他夺皇位都没这么费劲! 他很挫败,低头看看怀里了无生趣的女人,叹了口气,把她扶坐起来,亲自将自己先前帮她脱下来的衣裳,又一件一件帮她穿了回去。 “朕没想把你怎么样,朕就是想给你暖暖身子,朕要真有别的想法,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吗?” “你别闹了行吗,除了出宫,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皇后的位子还空着呢,只要你开口,朕照样能给你。” “沈长安不是你的良配,你不要看他长得好,就以为嫁给他能幸福美满,他只是不想尚公主,才拿你做挡箭牌。” “你说你一个哑巴,真的嫁过去,他们家人能拿你当人看吗?朕还怕你嫁过去受人白眼呢,你以为人人都像朕这样惯着你吗?” 他苦口婆心地哄劝,把穿好衣服的晚余抱坐在床沿,自己下了床,半蹲在床边,亲自帮她穿上鞋子。 然后又自己把龙袍穿上,把晚余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别闹了,咱们去见你父亲,朕替你和你阿娘讨回公道。” 晚余木木的跟着他走,心里却充满了讽刺。 江连海固然心狠,可要不是被他逼迫,怎么会砍下阿娘的手指?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却说要帮她讨回公道。 这样的公道,简直可笑! 两人出了大殿,果然看到江连海跪在殿前的月台上。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江连海身上已经覆了白白一层,脸冻得发白,嘴唇都紫了。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 看到祁让牵着晚余的手走出来,他先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 看来他这招很有效果,晚余已经和皇上手牵手了。 他们在里面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圆房了。 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还要罚他跪在这里? 难道不应该将他当成岳父老泰山来招待吗?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膝行两步上前给祁让磕头:“臣江连海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叫臣来有何吩咐?” 祁让抬脚将他踹倒在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那样的东西送到宫里来,朕只是叫你劝劝你女儿,你竟然切下她生母的手指来吓唬她,江连海,你可真叫朕刮目相看,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杀人了?” 江连海仰面栽倒,后脑勺磕在冷硬的地砖上,疼得他面容扭曲,却不敢喊叫,又爬起来磕头:“皇上息怒,臣这样做,也是为了给皇上排忧解难呀!” “这么说,朕还要感谢你了?”祁让抬腿又是一脚,恨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将朕置于何地,倘若你因此杀了人,朕岂不成了教唆犯?事情传出去,你让朕颜面何存?” 江连海终于意识到自己非但没有立功,还因此惹恼了皇帝,连忙爬起来磕头求饶:“皇上饶命,臣一时糊涂,会错了圣意,臣有罪,臣知错了,请皇上饶恕!” “饶恕?”祁让冷笑一声,“朕饶了你,岂不是纵容你行凶吗,包庇你伤人吗,你觉得,这样对晚余,对她生母公平吗?” 江连海愣了愣,怯怯道:“她生母不过是个贱妾,她也……” “你还敢狡辩?”祁让怒道,“可见你根本不知悔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向朕认错也不是发自肺腑。” “不不不,臣是发自肺腑的,臣真的知道错了,请皇上恕罪。” 江连海一连声地请罪,转而又去叫晚余,“好孩子,你快和皇上说说,为父这也是为了你好呀,皇上如此厚待于你,为父是怕你糊涂,辜负了皇上的好意,这才一时情急,做了过激的行为,你就原谅为父这一回,行不行?” 祁让也看向晚余:“你不必听他的,朕说过,你想怎么处置他都行,只要你开口。” 晚余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在她面前演戏,演一场恩威并施的苦肉计。 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强行把手从祁让手里抽出来,转身就走。 祁让下意识要追过去,被胡尽忠拦住:“皇上,让晚余姑娘自己待一会儿,追得太紧反倒不好。” 祁让只能生生忍住:“那你叫人照看好她,别让她想不开。” “奴才知道,皇上放心!”胡尽忠谄媚道。 孙良言出宫去了,皇上这会子正焦头烂额,正是他显身手的时候,他可得好好表现,只要能让皇上得偿所愿,大总管的位子早晚是他的。 晚余回到自己住的东梢间,看到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那个首饰盒也不见了。 她想起自己刚打开盒子时的情形,身子仍是不可抑制地发抖。 阿娘的手断了。 她也向祁让妥协了。 那张纸也送到长安手里了。 这就是她拼命抗争的结果。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她的命运从进宫那一刻就注定了,从那时起,她就不该再有任何幻想。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坚持,足够忍耐,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 事实上,这坚持和忍耐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命运也从来没打算怜悯她,也不会因为她遭受了足够多的磨难,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想出宫,可能只有等死了以后被人抬出去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动了寻死的念头。 她流着泪四下张望,想找到一个能结束她生命的利器。 可这里所有坚硬一点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那高高的屋顶,她就算想悬梁都够不着。 她还能怎么办?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撞墙而死的时候,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第74章 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 进来的是素锦,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 “晚余姑姑,皇上怕你饿着,叫我送些茶点来给你充饥。”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晚余不说话,红着眼睛看她。 素锦向外看了一眼,大声道:“快吃,别饿坏了。” 说完,又迅速拉过晚余的手,将一个小纸团塞进她手里。 晚余一愣,来不及多问,素锦已经退了出去:“姑姑快吃,我过会儿再来收拾。” 她说着话就带上门走了。 晚余攥紧那个纸团,心扑通扑通直跳,跑到门后,将后背抵在门上,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纸团。 上面只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心匪石! 晚余喉咙一阵发紧,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长安的笔迹。 肯定是长安知道她被迫写下了请愿书,才冒险写了这四个字让徐清盏帮忙送进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是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心都不会动摇,也让她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不要被一时的挫折打倒。 只要坚定信念,不改初心,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一度心灰意冷,想一死了之。 沈长安似乎感知到她的心境,让人捎了纸条给她,上面写的也是这四个字。 她懂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她懂他的意思。 他们心意相通,无须多言,短短四字便胜过万语千言。 从那时起,她再也没动过轻生的念头,她怀揣着对长安的思念,每天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看日升月落,度春夏秋冬,数着日子,等待和她的长安重逢的那一天。 现在,日子到了,他们也重逢了,可结果并不如人意。 难道因为这样,她就要去死吗? 她死了,前面那一千多个日夜,不就白熬了吗? 不。 她不能死。 她还是得活着。 就算她一时不能出去,不代表她一世都不能出去。 就算她现在争不过祁让,她熬也要熬到祁让先死。 皇帝都短命,祁让整天为国事操劳,说不准年,十来年,他就死了。 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况且沈长安和徐清盏还在外面积极地为她想办法,她若突然放弃,叫他们情何以堪? 哪怕出不去,三个人都活着,对彼此也是个念想。 她流着泪,走回到床边,倒了一盏茶,把那张纸浸泡在茶杯里,泡到字迹模糊,泡到纸张软烂,然后放进嘴里,混合着眼泪吞入腹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念着这两句话,擦掉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她不死! 她就不死! 该死的人都还没死,她凭什么死? 她就算死,也要先把该死的人弄死再说。 她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那该死的爹! 祁让不是说她想怎样处置江连海都行吗? 那她就让祁让杀了江连海,看祁让会不会答应。 她站起来,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正要出去找祁让,胡尽忠又来了。 “晚余姑娘,你好点儿了没有?”胡尽忠满脸带笑地问道。 晚余瞪视着他,厌恶之情不加掩饰。 胡尽忠就像没看到一样,仍旧对她笑得灿烂:“晚余姑娘,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皇上为了给你出气,把你父亲从安平侯降为安平伯了,明儿一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这回你心里痛快了?” 晚余略微一怔,随即冷笑。 还说杀了他都行,到最后竟然只是削爵。 虽然削爵对于江连海来说,确实是个很严重的处罚,可这样就能弥补阿娘受到的伤害吗? 他削了爵,照样锦衣玉食,阿娘却没了一根手指。 阿娘盼了五年,就等着女儿出宫团聚,如今没等到女儿,还受到这样的伤害。 阿娘心里的伤痛又怎么算? 她那可怜的阿娘,此时想必也正在以泪洗面? 说不定江连海被削了爵恼羞成怒,还会迁怒到阿娘头上。 还有大夫人,家里的其他姨娘,不知道要怎样作贱阿娘。 既然祁让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了江连海,应该是江连海对他还有用,让他杀江连海应该是不可能了。 那么,求他下道旨,让江连海放阿娘自由,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要阿娘能离开江家,到时候让沈长安和徐清盏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她,等自己将来出去了,也不用再回江家,直接去和阿娘团聚就行了。 她觉得这样是可行的,虽然不确定祁让会不会答应,她总要去试试看。 她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对着胡尽忠福了福身。 胡尽忠没想到她转变这么快,简直受宠若惊:“哎哟哟,我的好姑娘,我可当不起你的礼,以后你成了主子娘娘,我还要给你磕头呢!” 晚余忍着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打着手势说自己想去见皇上,亲自向皇上谢恩。 胡尽忠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姑娘,你总算想开了,你是得好好谢谢皇上,皇上登基五年,向来大公无私,还是头一回因为私事削了一个侯爷的爵。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皇上被美色迷昏了头,可是没办法,皇上为了你,被人说嘴也顾不得了。 满宫的主子娘娘,谁有你这个待遇,可见皇上对你的心,比真金还真!” 晚余心里不屑一顾,对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带路。 胡尽忠心里那个乐呀! 他还想着这回来劝说,只怕又是枉费一番唇舌无功而返,没想到这姑娘自己想通了。 这敢情好,就算他没费什么劲,这功劳也是他的,回头皇上肯定重重的赏他。 他喜不自胜地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领着晚余出了门,嘴里絮絮叨叨: “皇上这会子在西暖阁呢,他处置了安平侯,哦,不,他处置了安平伯,自个心里也不痛快,正在暖阁里生闷气呢! 等会儿你过去,可要好好哄一哄,皇上生气的时候谁哄都不管用,就你管用。 你还记得不,前两年,皇上因为南边官员私吞赈灾粮款的事发脾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口气砍了十几个官员。 大伙吓得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最后还是孙总管求到你这里,你一出马,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好了……” 晚余原不想听他絮叨的,被他这么一提醒,心里想着,祁让就是个顺毛驴,等会儿见了面,自己好歹先向他服个软,顺着他,哄着他,先让阿娘脱离了江家再说。 一路琢磨着到了西暖阁,果然看到祁让面沉如水地靠坐在炕上,确实是生闷气的样子。 第75章 时辰不早了,随朕歇息吧 晚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恭恭敬敬地垂首走上前,在他两三步远的地方跪下磕头。 祁让没想到她会来,心下微动,乌沉沉的凤眸锁住她,将她上下打量。 半晌,哼了一声道:“不是不想理朕吗,又来干什么?” 晚余还没动,胡尽忠先笑着邀功道:“奴才跟晚余姑娘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安平侯,给她们母女出了气,晚余姑娘听了奴才的劝告,特地来感谢皇上的。” “当真?”祁让一百个不相信,动了动身子,曲起一条腿,习惯性的将手臂搭在上面,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小叶紫檀的珠串。 上回那串菩提珠串赏了胡尽忠,他便换了这串小叶紫檀的,刚把玩了没几天。 “真的,奴才不敢欺骗皇上,晚余姑娘真的是来道谢的。”胡尽忠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不信,可以自己问问晚余姑娘。” “朕本来就要问她的,你偏要插嘴!”祁让白了他一眼,“你出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奴才告退。”胡尽忠讨巧没讨到,笑容僵在脸上,失望地退了出去。 “你当真是来感谢朕的?”祁让看着晚余问道,手中珠串一下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晚余点点头,目光诚恳中又带着几分怯意,像是刚受了惊吓的小猫,还没有完全对人类放下戒备之心,但又期期艾艾地想要接近。 祁让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前在冷宫里养的那只小猫,心头莫名一软。 “过来,给朕倒茶。”他淡淡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回头人还没老,膝盖先不中用了。” 他居然还知道关心别人的膝盖? 晚余觉得讽刺,面上恭敬地谢了恩,站起来,走到炕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盏茶,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祁让坐直了身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慢悠悠道:“你父亲已经知道错了,朕本想重罚他的,考虑到你今后在宫里的身份,娘家地位低了,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便对他手下留情,先降为伯爵,以观后效。” 他动作优雅地拿碗盖一下一下刮着碗沿,又道:“至于你阿娘,手指断了,再怎么着也接不回去了,朕让你父亲将她抬为贵妾,算作对她的补偿。” 晚余一愣,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一心想让阿娘脱离江家,祁让居然要父亲抬她为贵妾。 抬了贵妾,就更走不成了。 可能在他们男人看来,给女人一个好的名份,就算是天大的恩宠了? 只是他们从没想过,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怎么,你不满意?”祁让观她脸色,温声道,“朕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些了,总不能让你父亲休了结发妻子,把她扶正?” 晚余忙摇头,比划道:“求皇上准我阿娘离开江家。” “你说什么,朕没明白。”祁让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你写给朕看。” 晚余便就着茶水,在桌上写道:“阿娘在江家的日子不好过,求皇上准她脱离江家,另立女户。” “另立女户?为什么?”祁让有些诧异,“立女户也不是不行,但立了女户的女人日子只会更加艰难,再者来说,你又没问过你阿娘的意思,怎么知道她愿意出去,兴许她还舍不得你父亲呢?” “……”晚余张张嘴,又合上。 日子艰难倒是不怕,怕就怕阿娘真的舍不得江连海。 阿娘是个痴情的女子,并且认定了女人一生要从一而终,不管江连海如何苛待于她,她都始终如一地把江连海当成她的天,当成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祁让见晚余这样,就知道她也不确定,难得耐心道:“孙良言明天要往你家传降爵的圣旨,到时候朕让他问问你阿娘的意见。 如果你阿娘愿意脱离江家,朕便为她做主,如果她不愿意,朕就让孙良言告诫江家众人,不许任何人欺负她,这样总行了?” 晚余原本还想着要费些心思哄他,结果什么都还没做,祁让就主动放下了姿态,对她温言软语。 身为一国之君,能为一个臣子家的妾室考虑如此周全,晚余确实不能要求更多,只得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 她这样乖巧温顺,祁让很高兴,一肚子的火气也随之消散。 火气一散,方觉饥肠辘辘,便扬声向外面吩咐胡尽忠传晚膳。 “朕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他揉着肚子道,“你也饿了,等会儿陪朕一起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下了朝,朕就让孙良言去你家。” 晚余顺从点头。 祁让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你一直这样多好,朕这几天被你气得,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余心想,他没睡好,难道别人就睡好了吗,明明是他自己折磨人,还反过来怪别人。 想归想,晚余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惹怒他,因此,不管他说什么都乖巧答应,一切都等阿娘的事有了定论再说。 于是,这些天来,祁让难得吃了顿舒心的饭,饭后,又兴致勃勃地让晚余陪他在月台上赏了一会儿雪。 这次的雪来势更加凶猛,遮天蔽日的,不过一个时辰,便已下得满目雪白。 祁让说:“照这样下一夜的话,明天就要埋过脚脖子了,殿前广场的雪朕叫他们不要清扫,等朕下了朝,召几个手巧的人过来做雪雕给你瞧。” 晚余偏头看他。 他换下了龙袍,穿着居家的月白色云纹锦锻棉袍,外面罩着石青色的鹤氅,乌黑发亮的狐狸毛领上落了洁白的雪,高大挺拔的身条,姿态随意地站在宫灯暖黄的光晕里,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 不生气的时候,瞧着倒有些温润如玉的意思。 可那又怎样? 纵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掩盖不住他的冷血心肠。 晚余想起,他之前发脾气,问沈长安有什么好,他哪里比不过沈长安。 他当然比不过。 沈长安的好不仅仅在俊朗的相貌和英武不凡的身手,还因为他是个温暖的,性情稳定的人,铁血将军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世间最柔软的心。 不管什么时候,他从来不会失控发脾气,天大的事,只要他说一句“没关系,交给我”,这事就必定能摆平。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他,可以为了救一个小乞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可以亲手埋葬一只冻死在风雪里的小狗。 他总是会用世间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也会在她闯祸的时候揉揉她的头发,说一声“小麻烦精”,然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还会大热天专程从侯府带一碗冰酪给她,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一个空碗,说路上怕化,自己吃了。 他是那样的鲜活,生动,透着红尘烟火气,却又不沾染半点尘埃。 比起眼前这个阴晴不定,暴虐成性的冷血帝王,他的人品越发显得珍贵。 “看什么呢?”祁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难得风趣一回,“看得这么出神,是才发现朕很好看吗?” “……”晚余回过神,默不作声地将视线转向漫天飞舞的大雪。 祁让伸手牵住她的手:“走,时辰不早了,随朕去歇息!”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他什么意思? 不会想让她侍寝? 虽然她是打算先顺着他,可侍寝是万万不能的。 如果她反抗,他会不会又生气? 那样的话,阿娘的事还有指望吗? 第76章 即便强要了她又能怎样 祁让感觉到握在掌心的小手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想往外抽,又怯怯的没敢真的抽出去。 看来她还是排斥他的。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闹成那样,他也不指望她一下子就能完全接受她。 胡尽忠说了,要循循善诱。 反正他多的是时间,不在乎多等一等。 这样想着,他便温声道:“朕只是怕你冻着,叫你早点回去歇息,放心,咱们各睡各的。” 晚余内心不可谓不惊讶,自从认识祁让以来,他就没有这般和颜悦色过。 管他呢,只要不让她侍寝,怎么着都行。 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她顺从地跟着祁让进了寝殿,伺候他洗漱更衣,到龙床上躺下。 祁让这会子还没有睡意,又不想她一直待在自己跟前提心吊胆,就随便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翻看,对她说:“你回去歇着,天冷,明早不用起来伺候,等孙良言从你家回来,朕再叫你到南书房说话。” 晚余求之不得,连谦虚一下都没有,立刻就跪安退了出去。 祁让看着她像逃跑一样的背影,不免又有些郁闷。 什么时候,她才能不再对他避如蛇蝎? 他堂堂一国之君,至于要对一个女人这般低声下气吗? 即便真的强要了她,她又能怎样? 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留在他的后宫? 算了! 他留下她又不单单是为了床笫之欢。 他就是想要她陪着他。 相比用强,他还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从他。 等明天,妥善安置了她阿娘再说! 胡尽忠说女人的心是要一点一点慢慢融化的。 那他就等着她一点一点慢慢融化。 大雪下了一夜,到四更方歇,乾清宫的殿前广场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下去直接没过了脚踝。 按照惯例,这么大的雪是不用上早朝的,怕官员们起早摸黑赶路发生意外。 即便如此,祁让也只比平时起得稍晚了两刻钟,起来后便立刻命孙良言前往江家传旨。 晚余还没起床,祁让也不着急叫她,洗漱更衣用过早膳,自个带着一群随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到了慈宁宫一看,各宫妃嫔竟然一个不缺全都来了。 见祁让进来,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 祁让免了众人的礼,又给太后行了礼,在太后的左手边落了座。 “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都来了?” 他今天心情好,和妃嫔们说话也多了几分温和。 妃嫔们其实是听说了昨天乾清宫发生的事,心里不痛快,到太后这里来发牢骚讨主意的,不承想皇上也来了,一时都有些慌张。 最后还是兰贵妃先开了口:“姐妹们原是到翊坤宫给臣妾请安的,臣妾瞧着这雪下得实在大,挂念太后的身子,便和姐妹们一起过来瞧瞧。” 祁让微微颔首:“你们有心了,挂念太后的同时,也要保重自个的身体,这样的天气着了风寒,可是要缠绵许久的。” 他向来很少对后宫说这样的体己话,今天突然转了性子,可见心情不错。 娘娘们暗地里对着眼神,都认为他是因为降服了江晚余,才会如此高兴。 这可真叫人沮丧,她们为了弄走那个哑巴,费了多少心思,提着脑袋跟皇上周旋,把小公主都用上了,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凭她们怎么蹦哒,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们不客气了。 那哑巴现在在乾清宫,她们没处下手,等她被皇上宠幸之后,就得住到后宫里来,到时候,不拘分在哪个娘娘宫里,都有好果子等着她吃。 太后作为上一界的皇后,也是从后宫的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一看妃嫔们的神色,就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 皇帝为了那个哑巴都快魔怔了,这会子谁劝谁死。 她也不是皇帝的亲娘,又因为曾经抚养过皇帝的孪生哥哥,皇帝对她一直怀恨在心,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才和她扮演母慈子孝给人看。 因此,她可没有那个本事明晃晃的跟皇帝硬着来。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那个一出生就养在自己膝下,如今被皇帝幽禁在冷宫的晋王祁望,她又忍不住心酸。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祁望明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到最后怎么会功败垂成,成了祁让的阶下囚。 自从祁望被关进冷宫,她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因为祁让不允许,她也不敢总是提起,怕提的多了,反倒给祁望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他的其他兄弟都死在祁让手里了。 太后心里叹气,面上对祁让笑得慈祥:“你连日辛劳,好不容易今儿个不用上朝,你该多睡一会儿的,何苦又顶风冒雪地跑过来。” 祁让也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就是因为平时太忙,没空来看母后,正好趁着这个空闲来坐一坐,陪母后说说话。” 太后点头:“哀家知道你孝顺,你自个也要当心身体。”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江晚余:“江家的那个丫头怎么回事,你不都已经答应为她赐婚了吗,她怎么又闹那一出?” 娘娘们一听太后提起这个话题,全都坐直了身子,支棱起耳朵。 祁让拨弄着檀木珠串,漫不经心道:“都怪淑妃乱点鸳鸯谱,那丫头根本不喜欢沈长安,因此才求朕不要给她赐婚。” 呵! 娘娘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心说皇上怕不是拿她们当傻子哄呢? 那丫头若真不喜欢沈长安,宴会上就该拒绝了,何至于等到第二天再写血书跪在南书房外求皇上。 她那样倔强的性子,若非安平侯砍了她阿娘一根手指,她能服软吗? 皇上分明是铁了心的要折断她一身傲骨,让她不得不向他低头。 大家心照不宣,但谁也不敢说出来。 淑妃被皇帝点名,便起身行了一礼,说:“臣妾一片好心,她不领情就算了,皇上不也说了吗,男婚女嫁要你情我愿,不能强买强卖,这强扭的瓜呀,它永远都不会甜。” 祁让岂会听不出她意有所指,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甜就不甜,谁说瓜一定要甜了? 他有的是甜瓜,就想扭个苦瓜来尝尝。 不行吗?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孙总管从安平伯府回来了。” “这么快吗?”祁让眉心微蹙,感觉不太对劲,起身对太后施礼道,“儿子先回去了,回头得了空再来给母后请安。” 第77章 要为了她遣散后宫吗 太后乍一听安平伯府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想起安平侯被皇帝降为了安平伯。 怪不得皇帝这么急着回去,闹半天还是为了江晚余家的事。 她也不好说什么,便跟着起身道:“你去忙,不用惦记哀家,自个要保重身子。” 妃嫔们也纷纷起身相送。 祁让抬手制止,叫她们不用跟出去,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一走,大家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了回去。 “太后,您瞧见了,皇上现在对那个哑巴已经走火入魔了,您再不管管,整个后宫只怕都要成为冷宫了。” “是啊太后,皇上这样,叫我们姐妹情何以堪,您问问敬事房,皇上已经多久没翻牌子了,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为那个女人遣散后宫了?” “最过分的是,人家冯贵人还怀着身孕呢,皇上从来到走,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跟忘了这茬似的。” 被突然提起的冯贵人脸色变了变,捂着肚子低下头,一声不吭。 太后叹口气:“你们也瞧见了,皇帝急成那样,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走,哀家能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吗?” “那我们怎么办,那女人还没侍寝呢,就把我们一个个晾了起来,将来有了正经的位份,不得把我们都踩在脚底下呀!”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哀家倒是觉得,还不如让她早点侍寝,说不定皇上过了那新鲜劲儿,觉得不过如此,也就撂开手了。” 这个提议把娘娘们都吓了一跳。 虽说男人大多图一时新鲜,可这个方法也确实冒险,万一皇上试过之后更喜欢了怎么办? 像前朝的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皇帝十几年也没腻味,到死都惦记着她,又怎么说呢? 太后一看众人脸色,就知道她们发自内心的不想让江晚余侍寝,便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们先各自回去,哀家会寻个恰当的时机奉劝皇帝的。” 娘娘们无奈,只得起身告退,不敢怨恨皇帝,暗中把晚余恨得牙痒。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从早晨起来就开始眼巴巴地等着孙良言从江家带回消息。 祁让去了慈宁宫,龙床雪盈一早就带人收拾好了,她眼下没什么正经差事,只得又去茶水房和素锦待着。 素锦趁着四下无人,对她小声道:“掌印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找机会去看你阿娘,只是这几日皇上对他起了疑心,他暂时不能再往你跟前来,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转告你的。” 晚余点点头,打着手势让她转告徐清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保全自身,然后再来帮她。 素锦苦笑:“掌印若要真能做到如此,那就不是他了,为了你,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说到一半猛地打住,讪讪道:“我乱说的,姐姐千万别告诉掌印。” 晚余牵强一笑,拍拍她的手叫她放心。 素锦便将话题扯开,说起了小时候下雪天逮麻雀的事。 晚余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算作回应。 过了一会儿,胡尽忠小跑过来,说皇上回来了,让快点送茶水到南书房。 素锦连忙沏了茶要送去,却被胡尽忠拦住,说晚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素锦跑一趟。 换作平时,晚余又要恼他,这会子急于知道阿娘的消息,便也顾不得许多,从素锦手里接过茶盘,便端着去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祁让一边由着小福子给自己解斗篷,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孙良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晚余她阿娘的事你问了没有?” 孙良言脸色很是不好,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让皱了下眉,沉声道:“有话就说,你是御前的老人儿了,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 孙良言被他训斥,忙定了定神,压着声道:“晚余姑娘她阿娘,死了。” “什么?”小福子惊呼一声,随即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把音量降下来,“真的假的,师父您亲眼看到了吗?” “废话,我自然要亲眼看过才敢禀告皇上。”孙良言瞪了他一眼,“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门口守着去。”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连忙走到门口站定,再不敢插嘴。 孙良言转过头来看祁让,见他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祁让嗯了一声,面上仍是泰山般岿然不动的威严,嗓音也仍旧冷清没有什么变化:“怎么死的?” 孙良言猜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如实回道:“人是悬梁自尽的,至于是为了什么,奴才不得而知,反正奴才去瞧的时候,身子都硬了。” 祁让又沉默下来,左手无意识地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孙良言看到他这个动作,才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所触动的。 因为他只有在情绪激动或者拿不定主意时,才会做这个无意识的动作。 想想也是,皇上原打算借着这件事同晚余姑娘缓和关系的,结果事情没办成,人死了,叫他如何向晚余姑娘交代? “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孙良言提心吊胆道,“晚余姑娘因为她阿娘被砍了手指,都急得吐血了,这回要是知道她阿娘死了,只怕也要活不成了。”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祁让的内心波动只在那一瞬间,转眼便又恢复了帝王的冷漠无情,“你们两个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向她透露半个字,否则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孙良言吃了一惊,心说皇上的心是真狠呀,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要瞒着那可怜的姑娘。 “那,那晚余姑娘要是问起来,奴才该如何回答?” “这还不简单,就说她阿娘不愿意离开江家就行了。”祁让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身为大总管,这种话还要朕教你吗?” “……”孙良言后背一凉,忙躬身道,“是,奴才明白了。” 祁让像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实在犯不着为一个臣子的妾室伤神。 可这个妾室,却是晚余的命,是她唯一的牵挂。 她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阿娘死了,她还能撑得住吗? 万一她一个想不开随她阿娘去了,自己岂非要永远的失去她? 因此,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 至少目前不能让她知道。 将来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是要恨他的。 但那又怎样,恨他的人多了,他不在乎多这一个。 只要人在他身边,爱或恨都无所谓。 他合上奏折,对孙良言吩咐道:“你再去一趟江家,告诉江连海严密封锁晚余阿娘自尽的消息,倘若外面的人听到一点风声,他这个安平伯也不要当了。” “是。” 孙良言答应一声,正要出去,胡尽忠从外面打起棉帘子把晚余让了进来:“皇上,晚余姑娘给您送茶来了。” 祁让拿奏折的手顿了顿,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从未听到她阿娘的死讯。 孙良言和小福子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别过头,不敢去看那可怜的姑娘。 晚余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端着茶走到祁让面前,将茶放在他左手边,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祁让这才抬头与她目光相对,淡淡道:“看什么?” 晚余忙对他福了福身,手上比划道:“我阿娘怎么说?” 祁让将手里的奏折扔在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语气随意道:“朕说了怕你不信,让孙总管和你说!” 第78章 她阿娘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孙良言迅速调整了表情,对晚余露出一个牵强的笑,“你阿娘不同意出去单过,她说她死也不离开江家。” 晚余愣住,眼里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 孙良言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 小福子也心虚地走到墙边的衣架前,欲盖弥彰地去整理祁让的斗篷,手里不停地拍拍打打,假装拍掉灰尘。 大雪天的,哪来的灰尘? 晚余直觉两人的反应有点不对,胡尽忠已经笑着开始了他的说教: “好姑娘,你瞧瞧,你阿娘这样的才是明白人,女户不是那么好立的,一个女人脱离了男人的庇护,根本无法生存。 你有福气被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庇护着,是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你得跟你阿娘好好学学,别再让皇上为你伤神了,知道吗?” 晚余懒得理他,想问问孙良言和她阿娘见面的具体细节,胡尽忠却又抢了先: “我猜你阿娘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她自己身份本就低微,倘若再立了女户,对你肯定会有影响,将来你成了主子娘娘,被人议论有那样一个生母,在人前都抬不起头。 皇上现在不是已经让安平伯抬你阿娘做贵妾了吗,你好好听皇上的话,过一阵子,皇上再让安平伯把你阿娘抬为平妻,你不一下子就从庶女变嫡女了吗? 这样一来,谁还敢瞧不起你?将来升位份承恩宠,前程一片光明,你阿娘也跟着风光,这日子,想想都觉得有奔头,你说是不是?” 他一心想在祁让面前表现,絮絮叨叨个没完。 换作平时,孙良言早就呵斥他了,眼下却巴不得他多说一点,好转移晚余的注意力。 晚余却因为孙良言没有赶胡尽忠出去,越发的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孙良言一直对她不错,应该不会骗她,可是阿娘都被江连海砍掉一根手指了,居然还不肯离开他吗? 是不是江连海拿她来威胁阿娘,不让阿娘离开? 或者祁让只是在哄骗她,压根就没有让孙良言问阿娘的事? 胡尽忠还在絮叨个没完,祁让听得心烦,沉声道:“行了,就你话多,还不快滚出去。” 胡尽忠一片好心,又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了出去。 祁让转而看向晚余:“朕答应你的事已经兑现,你阿娘不同意,朕也不能勉强,朕已经让孙良言警告过你父亲,让他以后对你阿娘好一点。” 晚余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目光,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点欺骗的迹象。 然而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又想,是不是阿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 要不然,让徐清盏暗中去和阿娘见一面,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她,再问问她是不是被江连海威胁了? 这样想着,她又对祁让福了福身,打着手势请他再宽限几日,说阿娘可能一时没想通,说不定过两天就想通了。 祁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头有一瞬间的不忍。 她还在尽力为她阿娘争取,却不知道,她阿娘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有点后悔应下了她这桩事,叫她无端生出这些期盼。 现在,她又眼巴巴地求着他再宽限几日,叫他如何回答? 他默然一刻,冷冷道:“朕是皇帝,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没道理为了你们家的鸡毛蒜皮浪费时间。” 晚余的眼神黯淡下来。 祁让的话像一根针在她心头刺了一下,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眼里天大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 他不过是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给了她一点好脸色,她却当了真。 她垂下眼帘,向他福身告退,打算让素锦去给徐清盏带个话,让徐清盏想办法来见她一面。 谁知祁让却不肯放她走,冷冷道:“你是御前随侍女官,茶水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过来给朕研墨。” 他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知道她阿娘的事,只有让她时刻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这个消息不会传到她耳中。 晚余走不掉,只得留下来为他研墨。 祁让给孙良言递了个眼神,让他抓紧时间去见江连海。 孙良言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耐着性子给祁让研了半天的墨,午膳的时候又尽心地服侍他用膳,等他用完膳再随他回到寝殿,亲自为他铺床宽衣,服侍他睡下。 为了让他快点睡着,趁他不注意,往香炉里多添了两把安神香。 祁让心里有事,原本没什么睡意,随着安神香的香气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晚余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到他彻底睡沉了,才悄悄退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小福子说,自己口渴,去茶水房找素锦讨些茶喝。 到了茶水房,向素锦说明来意,素锦借口有事出去,叫她帮忙看一会儿炉火。 过了一会儿,素锦匆匆而回,让她往御花园去,掌印会在那里假装和她偶遇。 晚余记下,回到正殿和小福子说自己有事要去找雪盈一趟,让小福子和几个值班的太监好生守着皇上,倘若皇上醒了找她,就说她很快回来。 小福子也正为了她阿娘的事对她心怀愧疚,便忙不迭地答应了,殷勤嘱咐道:“雪天路滑,姑姑小心些,皇上这边有我们呢,你不必急着回来。” 晚余谢过他,便离了乾清宫,独自一人往御花园而去。 雪下得实在厚,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劲,也只勉强打扫出一条小道。 晚余怕跌跤,又怕撞见别人,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还没到御花园,就走出一身的汗,倒是一点都不冷了。 她四下里张望,徐清盏还没来,只得一个人先进了园子。 这时节,园子里已经没有什么花草,只剩下一树一树的梅花,红梅,白梅,腊梅,全都迎着风怒放开来,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晚余素来喜欢梅花,此时却无心欣赏,焦急地等着徐清盏的到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好像有不少人。 晚余心下一惊,怕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出来赏梅,万一撞上了肯定要坏事,便急急忙忙往树丛里躲。 下一刻,便有一声娇喝响起:“站住,你是谁,为何见了本宫就跑?” 晚余一下子就听出是淑妃的声音,手指在袖中攥了攥,慢慢转过身来。 “是你!” 淑妃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晚余,冷笑一声,扶着婢女的手向她走了过来,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晚余姑姑好雅兴,亲娘死了,还有闲情在这里赏梅!” 第79章 远走高飞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瞪大眼睛看向淑妃,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看什么,别告诉本宫你还不知道?”淑妃幸灾乐祸道,“孙良言不是去你家了吗,难道他没告诉你,你阿娘半夜里把自个吊死了。” 晚余怔怔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坠着她的心直往深渊里跌去。 难怪她先前一直觉得孙良言和小福子怪怪的,原来阿娘死了 他们却合起伙来蒙骗她,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还有祁让,他当时是那样的淡定,那样的冷漠,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余止不住地颤抖,刚刚因为赶路走出的那一身汗,此时全都变成了冷汗,将里衣整个浸透,冷冰冰地贴在肌肤上,寒意渗透每一个骨头缝,冷得她牙齿打战。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满目雪白刺得她眼睛生疼,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阿娘死了 她再也没有阿娘了! 对面,一棵树被大雪压弯了腰,不堪重负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积雪崩溅,白雾弥漫,她的世界也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淑妃一身,还有一些落在雪地上,斑斑点点的猩红,比枝头的红梅还要艳丽。 “贱婢,你弄脏了本宫的衣裳……” 淑妃破口大骂,扬手就要扇她耳光。 刚碰到她,她的身子就颓然栽倒在雪窝里。 淑妃吓一跳,跟她一起来的几个宫婢也都吓得不轻。 “娘娘,怎么办,她晕倒了。” 淑妃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不正好吗,趁着没人,正好弄死她以绝后患!” “可,可她是皇上的人……” “那又怎样,本宫难道不是皇上的人吗?”淑妃不屑道,“本宫的父亲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 “可,可上回……” “废什么话,还不快给本宫动手!”淑妃厉声道,“把她的脸翻过去朝下埋在雪里,到时候就说她自己被雪闷死的。” 宫婢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好,你们不敢,本宫自己来。”淑妃甩开扶着她的宫婢,在晚余面前蹲下,“本宫早就想弄死你了,今儿个是你自己撞到本宫手里来的。” 她说着就去推晚余,想把她的身子翻过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淑妃娘娘又想弄死谁呀?”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就看到徐清盏一身大红蟒袍,披着纯黑的狐裘披风站在她们身后,那双比女人还要妩媚风情的狐狸眼,此刻正半眯着看向她们,眼底的寒意比冰雪还冷上几分。 “徐掌印?” 淑妃心虚地站了起来。 “徐掌印来得正好,这贱婢说着话说着话突然就吐了本宫一身血,怕不是得了什么痨病,为防传给别人,还是快些处置了才好。” “是吗?”徐清盏缓步上前,低头去看雪窝里昏迷不醒的人,面上大惊失色,“这不是晚余姑娘吗,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宫怎么知道?”淑妃冷哼一声,“本宫真是倒霉,本想踏雪赏梅,好死不死的竟然遇上了她!” 徐清盏目光如刀扫向她:“难道不是娘娘嫉妒她被皇上另眼相待,一路跟踪至此,想趁着没人杀她泄愤?” “一派胡言,本宫是信佛之人,从不杀生,你休要诬蔑本宫。” “最好不是娘娘!否则……皇上饶不了你!” 徐清盏冷冷丢下一句话,解下披风盖在晚余身上,再将人从地上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里,祁让午睡刚醒,正要叫人进来伺候,小福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万岁爷,不好了,晚余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祁让立时从床上坐起,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晚余知道了她阿娘的事。 这件事除了孙良言和小福子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 小福子说:“奴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徐掌印打发人来,说晚余姑娘在御花园遇到了淑妃娘娘,不知怎的就晕倒了,掌印正抱着她往回赶。” 淑妃? 又是淑妃! 祁让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抓起斗篷就往外走。 他早说过,那女人只要离开他的视线就会有危险,可她偏偏不信,得个空就想往外跑。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小命被多少人惦记着吗? 就她这样的,还想出宫,出了宫,回到江家,只怕也是和她阿娘一样的下场! “皇上,您还没更衣呢,当心着凉。”小福子追在后面叫他。 “别管朕,去叫太医,再叫人把淑妃给朕带过来!”祁让直接将斗篷披在寝衣外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就看到徐清盏怀里抱着个人沿着丹陛旁的白玉石阶箭步如飞地跑上来。 祁让的心紧了紧,大步走到月台前。 月台上风很大,鼓起他的玄色斗篷和明黄软缎的寝衣,吹得他浑身都凉透了。 他丝毫未觉,又向前走了几步,打算直接走下台阶。 “皇上不可。”孙良言闻讯而来,拦住了他。 “皇上,玉阶湿滑,小心跌跤,晚余姑娘也当不起您亲自下台阶去迎,这会折煞她的。” 祁让只得硬生生止住脚步,耐着性子等徐清盏将人抱上来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徐清盏抱着晚余往旁边避开:“皇上,这不合规矩,还是臣来!” 祁让的目光落在晚余惨白如纸的脸上,随即就看到她嘴角凝固的血迹。 “怎么回事,不是说晕倒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先进去再说!”徐清盏抱着人径直往里面走去。 祁让原本是打算让晚余睡到龙床上的,不等他开口,徐清盏已经把人抱去了东梢间。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进了东梢间。 徐清盏把人放在床上,亲自帮她脱了鞋子和被雪打湿的外衫,然后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盖起来,又叫孙良言打发人拿几个汤婆子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了一口气,对祁让屈膝行礼:“请皇上恕臣冒昧,当时情况紧急,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 祁让冷眼看着他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意味深长道:“无妨,还好你赶得巧,说说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臣也不知道。”徐清盏说,“臣午后闲暇,想去御花园走走,刚到园子里,就听到淑妃娘娘对晚余姑娘说,她阿娘上吊死了,晚余姑娘随即就吐血晕倒了。” 祁让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和孙良言对了个眼神。 孙良言直接变了脸色,右手砸左手,说了句:“完了!还是叫她知道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阿娘真的上吊死了?”徐清盏一脸茫然地问道,心中却是无比悲痛。 就在今天早上,晚余阿娘的贴身丫鬟悄悄送了一封信给沈长安。 信是晚余阿娘写的,她说她没想到江连海那样绝情,为了逼迫女儿,竟狠心断她一根手指,她说她已经对江连海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拖累女儿,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她让晚余向皇上求个恩典,回江家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借此机会出宫,和沈长安一起远走高飞。 第80章 让淑妃给她陪葬 小福子领着太医匆匆赶来,太医诊断过后,面色凝重地对祁让禀道:“皇上,这回着实严重了。” 祁让眸光一沉,厉声道:“昏厥而已,能有多严重,你少在这唬朕,救不醒她,朕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忙下跪磕头:“皇上息怒,微臣知道皇上着急晚余姑娘,可她昨日才刚吐了血,又在寒风里跪了那么久,身子本就受损严重,今日又一次因为急火攻心而吐血,还晕倒在冰天雪地里,若非平时身体底子还算不错,这一下有可能直接就过去了……” 祁让岂会不知这些,只是不愿听到不好的话,怕晚余真的醒不过来。 当下便冷着脸道:“朕养着你不是叫你吃干饭的,严重也好,不严重也罢,总之人必须给朕救活,还要保证她和先前一样康健,否则朕饶不了你。” 太医战战兢兢,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下,使出自己毕生所学尽力救治。 祁让嫌他一个不够,又叫孙良言多传几个太医过来会诊。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一路小跑过来,说淑妃来了,在乾清宫外听候传召。 祁让眯了眯眼,幽深眼底杀意涌动:“朕现在没空理她,叫她先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人醒了,朕什么时候再发落她,倘若人没了,朕就叫她陪葬!” 胡尽忠被他眼里的杀气吓得一激灵,不敢多嘴,立刻出去传话。 徐清盏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也不能怪淑妃娘娘,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晚余姑娘,兴许您亲口告诉她,她还不至于这样。” 祁让瞥了他一眼,不悦道:“徐掌印是要追究朕的责任吗?” “臣不敢。”徐清盏垂首道,“臣只是想着,眼下最要紧的是人好好的醒过来,否则,就算让淑妃陪葬,又能如何?” 祁让冷笑一声:“朕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淑妃的关系这么好了?” 徐清盏单膝跪地:“皇上息怒,臣只是就事论事,并非为淑妃求情。” “行了,起来!”祁让虚虚抬手,“朕已经下令让江连海封锁消息,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查查淑妃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盏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才因为晚余姑娘削了江连海的爵位,他们父女二人这几日正是各方关注的对象,只要想打听,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 况且江家还有那么多下人,他们家的下人与别家的下人难免有沾亲带故的,想要一点风声都不漏,根本不现实。” 祁让沉默下来,眼底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孙良言带了五六个太医过来,太医院的院正院判都来了。 众人挨个为晚余诊过脉,聚在一起讨论病情。 徐清盏趁机向祁让提议:“这么多太医都在,皇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臣先在这里盯着,您去换了衣裳再来。” “是啊皇上,您身上还穿着寝衣呢,这样着实不太好。”孙良言也跟着劝他。 祁让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晚余,太医们围在床前,他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于是便起身道:“也好,你先在这儿守着,朕过会儿再来。” 祁让走后,徐清盏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把来喜叫过来。 来喜本来是跟着徐清盏去御花园望风的,这会子又跟着来了乾清宫。 小太监出去叫他,他赶紧进来听候差遣。 徐清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听完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南书房外接连来了几位大臣,说有要紧事求见皇上。 书房值守的太监到正殿报与祁让,祁让说不见,让他们先回去。 孙良言劝道:“皇上不可如此,不管到什么时候,朝堂政务都是最要紧的,你过去常说先帝沉迷炼丹误国误民,您若沉迷情爱,和先帝沉迷炼丹有什么区别?” 祁让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朕没有沉迷情爱,朕对她,也不是情爱。” “……”孙良言很想翻他一个白眼,奈何没长那个胆子,哈着腰道,“奴才就是打个比方,皇上能听明白就行,对于帝王来说,对任何一种事物太过痴迷,都是要不得的。” 祁让嘴上不承认,心里面却被他的话猛然惊醒,如同一记当头棒喝。 从听到晚余晕倒就开始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身为一个早已见惯生死,并肩负重任的君王,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却被一个女人扰乱了心神,连朝政都无心处理。 孙良言说得对,他瞧不起自己的父皇,认为父皇沉迷炼丹误国误民,那么他呢? 他若为了一个女人耽误朝政,和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拍了拍孙良言的肩:“这就是你和胡尽忠不一样的地方,朕可以没有胡尽忠,却不能没有你。” 孙良言不觉红了眼圈:“皇上能明白奴才的良苦用心,奴才死而无憾,皇上还记不记得,奴才的名字,是圣母皇太后给取的。” 祁让微微颔首:“朕当然记得,母妃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在朕身边,时刻提醒朕,引导朕,以免朕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孙良言瘪瘪嘴,拿袖子擦眼睛:“皇上还记得圣母皇太后的话,她老人家在天有灵,必会万分欣慰的。” 祁让抬头望了望房顶,又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走,随朕去南书房。” “是。”孙良言欢喜不尽,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扶着他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祁让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忙道:“皇上放心,有徐掌印守着呢,晚余姑娘要是醒了,徐掌印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祁让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沿着西边廊庑大步往南书房而去。 殿前广场的雪还平平整整铺陈在那里,他想起自己特意交代过不要清扫,打算让人做了雪雕给晚余看的。 因着晚余阿娘的事,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方才徐清盏抱着晚余一路跑过,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他怔忡一刻,问孙良言:“你有没有觉得,徐清盏对江晚余很不一样?” 第81章 握着我的手,再坚强一次 孙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的万岁爷,您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徐掌印他跟奴才一样,是个没根的,您怎么连他都疑心起来了?” 祁让沉着脸,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隐隐约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宫里这么多宫女嫔妃,你可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别说主动去抱一个生病的宫女,换作旁人,只怕冻死在雪地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他这样还不是为了皇上吗?”孙良言说,“是因为皇上对晚余姑娘上心,他才会对晚余姑娘上心,就跟胡尽忠一样,那狗东西不也是看着皇上对晚余姑娘不同,才一个劲儿地对她献殷勤吗,换了旁的宫女,您再看他那副嘴脸。” “是这样吗?”祁让挑挑眉,没再往下深究。 一个太监而已,着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徐清盏尚不知皇上又对他起了疑心,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位太医,防止哪个人被后宫的妃嫔收买,暗中对晚余下手。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晚余阿娘写给沈长安的那封信,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晚余出宫和沈长安私奔的可能性。 说实话,可能性不大。 甚至可以说没有。 先不说皇上能不能让晚余回去送葬,就算让她回去,也不可能让她单独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 再者来说,沈长安是平西侯府的小侯爷,抛家舍业地带着皇上看中的人去私奔,他的家人怎么办,他的父母怎么办? 那么大一个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万一皇上一气之下起了杀心,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相比之下,造反都比私奔强。 造反起码还有一点点胜算,私奔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可是,这个机会是晚余阿娘拿命换来的,也是晚余唯一可以出宫的借口。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除非下回江连海自己死了。 就算江连海死了,皇上都未必会同意晚余回去,因为皇上自己也知道,她对江连海没什么感情。 所以,这个机会到底要不要利用? 他们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 实在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正想着,突听太医喊了一嗓子:“醒了!快去告诉皇上,晚余姑娘醒了!” “等一下!” 徐清盏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太医们都被他吓了一跳。 徐清盏解释道:“皇上正在南书房和几位大人议事,此时不宜让他分神,诸位辛苦半天,先到次间稍事休息,喝两杯茶,我让人去南书房外守着,瞅准时机再往里通报。” 几位太医相互对视一眼,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就依掌印之言!” 徐清盏吩咐小太监把他们领到次间去歇息,等人都走完了,才走到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地望向虚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徐清盏弯下腰,低低唤了一声“小鱼”,她才像回了魂似的,转着干涩的眼珠寻找他。 她看到了他,就直直地盯着他,干涩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盏,我没有阿娘了! 她明明没发出一点声音,徐清盏却像是听到了她悲痛的哭声,自己的眼睛也泛起了泪光。 “小鱼。” 他又叫了她一声,单膝跪在她床前,“小鱼,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好好听着,听仔细,听明白,然后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一早,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晚余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忍着满心的悲痛对他眨了眨眼。 一颗泪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滚落下来,像是开启了伤心的闸门,后面的泪水便随之倾泻而出。 她没有阿娘了。 五年来,她做梦都盼着能走出这紫禁城,和阿娘团聚。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阿娘也再不能见到她了。 世间最摧人心肝的便是生离与死别,五年前,她与阿娘生生分离,两不相见,五年后,阿娘终于还是没等到她,就这样撇下她去了。 从此以后,世间又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从此以后,她就是个孤儿了。 从此以后,阿娘的死将会成为她永远的遗憾,哪怕到她死的那一天,也会因此不得瞑目。 她无声地流着泪,又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没有和祁让对着来,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小鱼。”徐清盏又叫了她一声,把自己的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去,摸到了她的手,“小鱼,握着我的手,再坚强一次,好不好?” 晚余哭得喘不上气,在被子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他的手,仿佛此时此刻,这只手就是她全部的依靠。 我好了,你说! 她又对徐清盏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 徐清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阿娘写信给长安,让长安转告你,叫你去求皇上,回江家为她送葬,然后,借着送葬的机会,和长安一起远走高飞。” 晚余愣住,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先是一松,随后又更加用力地握紧,握到微微发抖,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在此之前,她以为阿娘是被江连海伤透了心,不愿意再拖累她,原来阿娘是为了给她创造出宫的机会,才决定赴死的。 这让她如何承受得了? 她渴望自由,渴望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如果这些愿望要用阿娘的生命做代价来实现,叫她如何接受? 徐清盏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阿娘的身体确实已经不行了,在她看来,这是她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她就做了,她认为这样是有价值的死亡,她让你不要为她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晚余已经难过到不能呼吸。 她明白阿娘的心是一回事,能不能承受,又是另一回事。 徐清盏又道:“远走高飞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信我不说你也清楚,所以,我和长安商量了一下,把这个决定权给你,你愿意的话,我们就拼死试一试,你不愿意,我们再另想办法。” “小鱼,现在,我必须得走了,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他撑起身子,抽出手要走,下一刻,手又被晚余抓住。 我愿意! 她用她坚定的眼神告诉他。 不用等明天,她现在就愿意。 这是阿娘拿命换来的机会,无论成败,她都要尽力一试。 第82章 没有私奔,只有逃离 徐清盏弯着腰,低头看着床上满脸泪痕的姑娘,那双凉薄如霜,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狐狸眼,此时此刻只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怜悯。 他从小孤苦无依,颠沛流离,与野狗抢食,以天地为家,看尽了世态炎凉,也尝遍了人情冷暖,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有怜悯之心。 唯独眼前这姑娘是个例外。 只因她曾在他快要被人打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她瘦小的身躯将他护在身下,为他挡下狂风暴雨般的拳脚。 她被打得吐血,也不曾松开他,鲜血喷溅在他身上,也烙印在了他心底。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便是为她而活,也把他对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点温情,全都给了她。 如果没有她,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因为有了她,再糟烂的人生,他也可以甘之如饴的活下去。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冰冷指尖拭去她眼角一滴泪:“小鱼,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送你和长安远走高飞。” 不! 晚余却摇头,手上比划道:“不是我和长安,是我自己。” 徐清盏愕然:“为什么?” “因为长安不能走,他有父母家人,有亲朋好友,还有苦守西北的八万将士,我不能连累他,更不能让皇上知道我和他有牵连。” “因为这个计划很大程度会失败,我不能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赌他的前程与性命。” “所以,没有私奔,只有逃离,我一个人远走高飞,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成,我重获自由,败,我坦然受死。” “如果皇上发怒,就让他灭我满门,如此正合我意,也算是给阿娘报了仇。” 晚余一下一下慢慢比划着,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变得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徐清盏的心被她深深震撼。 刚刚看她哭成那样,如同风暴中被摧残的花,他以为她这次可能真的生无可恋了。 可是没有。 她还是她。 不管经历多少磨难,她还是那个不妥协,不气馁,不认命的江晚余。 天生傲骨,如松如竹,风雪严寒,不可摧折。 这就是她。 这就是他即便永远得不到也永远热爱的姑娘。 “我知道了,我会和长安说的,你等我消息。” 他喉咙堵得难受,嗓音都变得哽咽。 他就着弯腰的姿势,薄唇在女孩子苍白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 而后万般不舍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大步而去。 再晚走一步,他的泪就要滴落在她手上。 他出了门,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挺直了腰身,阔步向殿外走去。 等他出了殿门,便又是那个冷心冷情,杀人不眨眼的掌印大人。 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眯起眼睛,宽大的氅衣在身后飘摇。 他并没有伸手去拢一拢衣襟,就那样迎着风向南书房走去。 他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生命中,已经见识过太多风雨,这点风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如果可能,他愿意用一人之躯,挡下世间所有的风雨,只为让他的小鱼免受风刀霜剑的逼迫摧残。 从来只有弱者让人心疼。 唯有他的小鱼,坚强得让人心疼。 他走到南书房外,那张魅惑众生的美人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皇上,晚余姑娘醒了。”他隔着厚厚的棉帘,躬身低头,语气平淡地向里面禀报。 少顷,帘子挑起,玄色绣金龙的袍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醒了?”祁让的语气同样没什么起伏,可他这样迫不及待地走出来,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徐清盏略微直起身,抬头看向他。 他神色如常,同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各自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却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皇上,晚余姑娘已经醒了,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祁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他脸上扫过,试图从中发现一点对晚余不同寻常的端倪。 见他神色一如往常,便负手道:“朕刚和几位大人议完事,正要回去,你辛苦守了半天,也回去歇着!” “是,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了。”徐清盏没有半分犹豫,躬身退后两步,转身沿着廊庑向东走去。 祁让没有立刻动身,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徐清盏感觉到了祁让落在他身后的目光,挺直着脊背没有回头。 两人明明都很正常,都很平静,周遭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廊下站着的几个小太监都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胡尽忠突然从乾清门外跑了进来,见祁让站在书房门口,大声禀道:“皇上,淑妃娘娘受不住冻,昏过去了。” 一嗓子打破了凝固的气压,徐清盏往旁边撤了一步,给他让道,顺便向祁让看过去。 “那就先抬回去,稍后朕会让孙良言去永寿宫宣读对她的处罚。”祁让丢下一句话,便沿着廊庑大步向西而去。 他是这样的冷漠,丝毫没打算去看一眼那个被他宠了五年的宠妃。 昔日有多纵容,而今就有多绝情。 听到他话的宫人无不唏嘘,帝王的宠爱如同浮云,来得快,散得也快。 只是不知这位晚余姑娘,又能受宠多少时日。 胡尽忠还没跑到皇上跟前,就被一句话打发回去,往回走的时候,又经过徐清盏身边,谄媚道:“掌印要走了吗,咱们一起走啊!” 徐清盏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随他向前走去。 胡尽忠又开始絮絮叨叨:“掌印大人您瞧瞧,淑妃娘娘从前多得宠,多风光,一天天的在紫禁城里横着走,太后都要让她三分薄面,谁能想到,这样宠冠六宫的主儿,如今竟然败在一个铺床丫头的手里呢?您信不信?我敢拿脑袋担保,下一个宠冠六宫的主儿,必定是晚余姑娘。” 徐清盏又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胡二总管长了一根好口条,咱家给你个建议,以后把嘴巴闭紧点,免得被人看上割了去。” 胡尽忠对上他森冷的目光,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捂住了嘴。 掌印什么意思? 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怎么听他话音,想割自己舌头的人就是他呢? “胡总管就这点胆子吗,咱家还以为紫禁城里没有你怕的东西了呢!”徐清盏嗤笑一声,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祁让在一群人的跟随下,已经快要走到正殿。 接下来,晚余又要独自面对他了。 这一场博弈,胜负难料,不知晚余要如何与他应对。 第83章 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 祁让走到晚余的房间门口,在门外停住脚步。 方才明明归心似箭,此刻脚上却像坠了个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迟疑的时候。 哪怕是亲手将带血的剑刺入他父皇胸膛的时候,都没有一丝犹疑。 而今,里面躺着的不过是一个宫婢,却叫他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守在屋里的两个小太监立刻躬身退出,把门从外面关起来。 屋里寂静得像一座坟墓,晚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极了死不瞑目的人,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她在呼吸。 祁让的心提起来,缓步走到床前,弯下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晚余像是没有任何感知一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哀莫大于心死,所谓生无可恋,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她阿娘是她唯一的念想,现在,她阿娘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祁让在床沿坐下,抓起她放在心口的手。 “朕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出宫是为了和你阿娘团聚,如今你阿娘不在了,你就安心的留在宫里,以后朕护着你。” 换作平时,晚余肯定要把手往回抽,眼下却只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祁让用另一只手去摩挲她干裂的唇。 以前,她的唇总是红润润的,透着樱花般粉嫩的光泽,现在却像是干涸的土地,和她的人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祁让拿过床头矮几上的茶盏,用手指沾了水涂抹在她唇上,一遍一遍,动作轻柔,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能给予的温柔,都倾注在她双唇之间。 晚余仍旧没有任何反应,除了睫毛偶尔的轻颤,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祁让叹口气,那双睥睨众生的凤眸难得流露出怜惜之情:“朕让江连海以平妻之名将你阿娘葬入江家祖坟,一切都照正妻的规格,给她风光大办。” 他以为,提到阿娘,晚余多少总会有一点反应,哪怕流一滴泪,或者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瞪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像是在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他不免有些挫败,沉吟一刻,狠狠心道:“你不说话,是不想你阿娘进江家祖坟吗,这样的话,朕就不管了,随便江连海把她埋在哪里,或者扔到乱葬岗也是有可能的。” 晚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眼泪滑落的同时,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她咬得那样用力,带着无边的恨意,仿佛要撕下他一块肉来。 祁让疼得倒吸气,却没有挣脱,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咬,咬狠一点,最好把肉咬下来,等将来这里留了疤,便是你留给朕永久的印记。”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嗓音暗哑带着些受虐的快意。 晚余松了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祁让的笑容一滞,瞳孔收缩,微微抬起身子,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以便他们都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脸。 “这是你第二次打朕耳光了,朕看在你失去亲人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但你给朕听好了,你的命是朕的,别因为你阿娘死了就寻死觅活,否则,朕就让江连海把你阿娘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占有欲,目光狠厉,决绝,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晚余躺在那里不敢再动,任由他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脸上游走,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入凌乱的鬓发之间。 祁让心头莫名一动,仿佛那滴眼泪流进了他心里。 他又忍不住软了心肠,起身靠坐在床头,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搂进怀里,把她流泪的脸压在胸膛上。 “别哭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不会为难你的,朕让江连海厚葬你阿娘。” 晚余身子颤抖,终于失了控,在他怀里绝望地哭出声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她的痛苦无处安放,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也找不到任何寄托。 她哭着将双手从他身前环过,死死抱住他劲瘦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死命抱住一根稻草,明知没用,却还是想在绝望中寻求一丝慰藉。 祁让的身子僵住,低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搂抱他,虽然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心态已经开始转变? 她最后的念想也没了,从此以后,宫墙以外再没有任何牵挂。 她认命了? 放弃挣扎了? 打算留在他身边了? 祁让怔怔一刻,反抱住她,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龙袍,又似乎渗进他的肌肤,渗进他的胸腔,将他那颗冰块一样冷硬的心慢慢融化。 心底深处有喜悦漫上来,仿佛坚冰融化之后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她终于,要向他臣服了吗? “好了,别哭了,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将她本就凌乱的头发蹭得更乱,“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都满足你。” 晚余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心里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死,他也能满足吗?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抽泣着从他怀里抬起头,将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展现在他眼前。 她那双总是澄澈如潮水的眸子,就那样泪水涟涟地望着他,里面写满了祈求。 祁让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你说,朕都答应你。” 晚余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请求:“我想回江家为阿娘送葬,请皇上恩准。” 第84章 只要走出去,死也不会再回来 祁让的手被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抓住,掌心被她纤细的手指划来划去,那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尖。 像只小猫的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抓挠,挠得他呼吸都乱了节奏,眼底有暗潮蔓延上来。 然而,等他将她写的字全部看完之后,却浅浅蹙起了长眉。 她的要求,居然是回家为她阿娘送葬。 她真的只是为了回家送葬吗? 她明明对他避之不及,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 现在,却主动抱了他,在他怀里哭成泪人,把她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坦露在他面前。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回家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他该相信她吗? 晚余写完,得不到祁让的回应,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在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她紧张得要命,却丝毫不敢躲闪回避,怕那样会显得心虚。 祁让实在多疑,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被他看出破绽,想骗过他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晚余以为祁让不会同意的时候,祁让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低沉嗓音夹杂着危险的气息:“跟朕说实话,真的只是想回家送葬吗?”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这人不好骗。 前一刻还温柔如水地说她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下一刻就用这样危险的语气质疑她。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露出一点马脚,他那白皙修长,执掌江山的手指,就会优雅从容地将她掐死。 她望着他,眼底的希冀慢慢退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望,而后垂下眼帘,将那失望之情也遮盖住。 她轻轻扒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躺下,好像在说,就知道会这样。 祁让手上一空,看着她侧躺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从中品出一点赌气的味道。 她居然在跟他赌气? 像个寻常女子跟夫君拌嘴之后耍小性子那样。 这一新奇的发现,让他的心又痒痒起来。 他的手抚上她清瘦如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施恩似的说道:“你想回就回,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晚余身子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看他。 下一刻,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爬起来跪在床上给他磕头。 满头青丝垂落身前,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纤细脖颈。 祁让盯着那截脖颈,凉凉道:“但你最好只是回家送葬,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你知道朕的手段。” 晚余伏着身,借着头发的遮挡调整表情,然后慢慢抬起头,对上他警告的目光,谨慎又乖顺地点了点头。 祁让很满意,再度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瓣上来回摩挲:“你明天要回家奔丧,朕今晚就让你单独睡,等你回来后……”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虽然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的小脸上,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晚余明白,他是说等她回来再让她侍寝的意思。 她假装羞涩地垂下眼睫,心里想着,这一回只要能出去,就算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再回来,想让她侍寝,下辈子! 不,下辈子也不会。 她祈祷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他。 如果轮回都躲不开他,她宁愿放弃轮回,让自己灰飞烟灭。 祁让将她的羞涩尽收眼底。 五年来,这应该是她头一回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害羞的样子。 只是不知这羞涩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愿她真的只是想回去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否则…… 他的手抚过她脸颊,稍作停留:“早点睡,明天走之前来见朕,朕有话要交代。” 说罢,便收回手背在身后,转身缓步离去。 晚余听着他出了门,又听到房门关起,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不会再回来,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虽然很不容易,可祁让到底还是答应了。 天子一诺千金,他既然已经答应,应该不会再反悔了? 她真的很怕他是一时被自己的眼泪蛊惑,明早醒来再反悔。 现在,她只能祈祷这一夜快些过去,不要给祁让太多思考的时间,免得他思来想去的发现哪里不对劲。 因为他实在太敏感,太多疑,心机又是那样的缜密深沉,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光是骗他一回,就得耗费所有的心神。 但愿阿娘在天之灵保佑,让自己这一次能够得偿所愿…… 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在无尽的煎熬中等来了黎明。 天刚蒙蒙亮,晚余便起床洗漱更衣,去向祁让辞行。 祁让也已经起了床,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早朝,见晚余脸色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就知道她晚上肯定没睡好。 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说什么,端着皇帝的架子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小福子送她出宫。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祁让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派小福子。 自己是要逃跑的,不管最终跑不跑得了,只要有这种行为,那就是欺君,跟着自己回去的人肯定要受牵连。 万一祁让发了怒,把跟着自己的人砍了都有可能。 小福子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很照顾,她不能连累到他。 她想让胡尽忠陪她回去,到时候祁让要砍也是砍胡尽忠的脑袋。 于是,她便打着手语请求祁让把胡尽忠派给她,说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伦不类,回到家肯定要受家人的白眼,胡尽忠是御前总管,有他跟着,自己才能免受刁难。 祁让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勾唇道:“你现在都会跟朕提要求了。” 晚余假装难为情地垂下眼帘,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点头。 下一刻,祁让便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么多顾虑,那就让胡尽忠陪你回去!” 晚余心下一松,连忙磕头谢恩。 谁知,祁让却伸手指向旁边等着收拾床铺的雪盈:“你还要在家里住一晚,胡尽忠到底是个男人,不方便照顾,让雪盈也随你一同回去!” 第85章 这宫门,她总算走出来了 晚余大惊,来不及做出反应,祁让已经冷声对雪盈吩咐道:“你要好好服侍,把人照看好,倘若有什么闪失,你的家人都要为你陪葬!” 雪盈战战兢兢地跪下领命。 晚余的心却直往深渊里沉去。 她还是低估了祁让。 这个男人,即使在深情款款的时候,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他知道她没了阿娘,再没什么可牵制她,就让她最好的伙伴来填补这个空缺。 雪盈何其无辜,倘若自己逃跑,就要连累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受死,这样的话,自己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可是,祁让发了话,自己若是拒绝,难免又要引起他的怀疑。 晚余无可奈何,只得向他谢恩告退,在胡尽忠和雪盈的陪伴下往神武门而去。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有徐清盏和沈长安帮忙,总能想到办法的。 雪盈尚且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和晚余的命运挂了钩,路上还兴致勃勃道:“自打进了宫,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今儿个托晚余姑娘的福,出去见一见世面。” 说到这里惊觉不妥,人家晚余没了阿娘,她这样开心算怎么回事? 于是忙向晚余道歉:“对不住你了,我实在是太久没出去,高兴糊涂了,忘了你是回家奔丧,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晚余拉着她的手,险些掉下泪来。 这傻姑娘,明明是自己连累了她,她还傻乎乎的跟自己道歉。 倘若自己真连累她被满门抄斩,给她做八辈子牛马都不能偿还。 胡尽忠也不知道晚余请他作陪是为了害他,还以为他这段时间的苦心总算得到了晚余的认可,心情好的不得了,甚至还拍着胸脯向晚余保证: “姑娘只管放心,有我在,江家没人敢刁难你,谁要是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今天就相当于皇上赐你的尚方宝剑,你想杀谁,我就帮你杀谁。” 晚余懒得理他,雪盈凑到晚余耳边说:“你让他先杀了他自己,看他杀不杀。” “嘿,说什么呢还背着我?”胡尽忠装模作样训斥雪盈,“你这丫头,咱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不能背着我撺掇晚余姑娘做出格的事,你没听皇上刚才说吗,晚余姑娘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雪盈说:“我知道,公公放心,晚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您只要护着她不受江家人的气就行了。” 胡尽忠摇头晃脑:“这还用你说,我自然会护着晚余姑娘,等这趟回来,她就是主子娘娘了,她得宠,咱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晚余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胡尽忠又谄媚道:“姑娘听说了没,昨儿皇上为了替你出气,把永寿宫那位从淑妃降为了齐嫔,还罚了半年的月银,让她每天到御花园,在你晕倒的地方跪一个时辰。 咱家想着,皇上这样做怕不是给你腾位子呢,只要你好好的侍奉皇上,那个妃位早晚是你的,将来升贵妃,皇贵妃都是有可能的。” 晚余闻言愣了愣,这些年淑妃不管怎么专横跋扈,祁让都没动她分毫,这回竟然对她动了真格,可见淑妃父亲的救命之恩,以后是真的不作数了。 没有了父亲光环的庇护,淑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晚余抿了抿嘴,没有给胡尽忠任何回应。 关于祁让的一切,她都不稀罕。 她此生所求,不过是长安与自由。 只是现在,长安遥不可及,自由,也要以她好姐妹的满门性命为代价。 她看着无辜受累的雪盈,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 很快,三个人就到了神武门。 晚余想着上回自己在这里被诬陷偷了祁让的玉佩,被胡尽忠送去了慎刑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如果那天自己能顺利出去,现在是不是已经和长安在一起了? 那样的话,阿娘也不会死,不会和她天人永隔。 胡尽忠递了祁让的手谕给守门的侍卫,侍卫看过之后,立刻就给他们放了行。 “姑娘请!”胡尽忠对晚余伸手作请,让她先行。 自己千辛万苦都走不出的宫门,对祁让来说不过一道手谕的事儿。 晚余心情复杂地挽住雪盈的手,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出了那道门。 门外是宽阔空旷的广场,清晨的冷风携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寒意刺骨,却叫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化作热泪直往眼眶里涌。 这囚禁她五年的宫门,她总算走出来了。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尚未可知,至少这一刻,天地是广阔的,她是自由的。 她闭上眼睛,迎着风,大口呼吸,冷冽的空气吸进肺腑,她整个人都要迎风飞起来。 要是真的能飞起来就好了,这样就能永远地摆脱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晚余,我们真的出来了!”雪盈握住她的手,声音都在因激动而颤抖。 胡尽忠经常出宫办事,实在没什么好兴奋的,指着旁边的一辆马车催促道:“两位姑娘,别光顾着高兴了,快上车,瞧这小风刮得,万一着了凉,皇上可是要怪罪我的。” 一句话成功地将晚余从幻想拉回了现实,她收起激动的心情,和雪盈一起往马车走去。 胡尽忠跟在两人身旁,献宝似的说道:“晚余姑娘,这可是皇上特地为你准备的马车,别看外面普普通通,里面却是另有乾坤,你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跟前,雪盈先把晚余扶上了车,正当她要上车时,拉车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疯,一声嘶鸣,先是高高扬起前蹄,随后便拉着马车向前狂奔而去。 雪盈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胡尽忠吓得惊呼一声,顾不上管她,追着马车冲赶车的太监大喊:“停下,快停下……” 赶车的太监也吓得面无人色,死命拉扯缰绳,大声叫喊,试图让马停下。 马发了疯,岂会听他指挥,一味地拉着马车撒腿狂奔,把他也颠了下来。 胡尽忠大叫一声不好,赶车的都被颠下来了,晚余姑娘在车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脑袋肯定要搬家。 天老爷,原以为这是趟讨巧的差事,没想到竟是送命的差事。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从后面过来,叫了他一声:“胡公公,怎么了这是?” 胡尽忠回头一看,是徐清盏的干儿子来禄,顿时喜出望外:“小禄子,你来得正好,听闻你是驯马的高手,你快帮忙把马制住,晚余姑娘在车里呢!” 第86章 见到了长姐江晚棠 来禄果然是驯马的高手,他追上去,三两下就制住了发疯的马。 马车停下来,胡尽忠念了声“阿弥陀佛”,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查看晚余的情况。 “晚余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他撩起车帘问道。 车厢里,晚余死死抓住头顶上方的把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诚如胡尽忠所言,这马车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设计巧妙,到处都包着松软的棉花,外面裹着精美的绸缎,坐垫也是上好的貂绒。 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最轻薄的瓷器掉上去都不会碎裂。 头顶和两侧还装有用来稳定身体的把手,发生颠簸的时候,可以避免被甩出去的风险。 如此周密的防护措施,即便磕了碰了,也不会伤得很严重。 胡尽忠见晚余没什么大碍,抹了一把冷汗,又不失时机地为祁让卖好: “晚余姑娘你瞧瞧,皇上为你想得多周到,这样的马车整个紫禁城只有一驾,是专为皇上微服私访打造的,太后都没资格用的,皇上却赐给你用,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恩宠?” 晚余早已听够了他的陈词滥调,确认马车停稳后,就钻出车厢去看雪盈。 雪盈被摔得不轻,一直躺在地上没能起来。 晚余拍了拍来禄的肩膀,叫他快去把雪盈扶起来,自己也随后跳下车走过去。 胡尽忠被晾在原地,心说这姑娘真是油盐不进,皇上的心意她一点都不在乎,反倒去在乎一个宫婢。 他摇摇头,也悻悻地走回去。 来禄扶起了雪盈,为她查看伤势,然后告诉随后而来的晚余,说雪盈的一条腿骨折了,恐怕要养上一段时间,不能再陪她回家。 晚余心里明白,这是徐清盏安排的意外,为的就是不让雪盈跟过去,以免自己的逃跑计划受到阻碍。 看着雪盈痛苦的样子,她心里很是愧疚,但不管怎样,起码能避免她和她家人受到牵连。 赶车的小太监也是徐清盏的人,坐在地上抱着脚哀嚎,说自己扭了脚。 胡尽忠听闻雪盈受了伤,急得什么似的:“皇上亲自指派她服侍晚余姑娘的,现在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禀明了皇上,再让皇上另外指派一个?” 来禄出声反对:“皇上这会子正在上朝,胡公公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搅,让满朝文武怎么看皇上? 都察院的那帮御史若知道皇上把自己的马车给一个宫女坐,恐怕又要上折子弹劾,平白给皇上增加烦恼。” “那怎么办?”胡尽忠发愁地摊摊手,“雪盈伤了,赶车的也伤了,就剩我自个了。” 来禄想了想:“这样,干爹打发我往东厂去,刚好和你们顺路,我来帮你们赶车,把你们送到安平伯府,他们府里那么多丫鬟仆妇,还愁没人伺候吗?” “可是,总要跟皇上说一声?”胡尽忠犹豫道。 来禄说:“晚余姑娘归心似箭,皇上又在上朝,不如您先陪她回家,让门口的侍卫送雪盈回宫,顺便告诉孙总管一声。 等皇上下了朝,孙总管自会和皇上说,这样既不耽误事,也免得您老人家被皇上指着鼻子骂,您说好不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胡尽忠笑着弹了来禄一个脑瓜崩,“你小子就是主意多,怪不得能当掌印的干儿子。” 来禄也笑着吹捧他:“胡公公是万岁爷的贴心人,被万岁爷委以重任,小的跟您比可差远了。” 胡尽忠被捧得飘飘然,当下便叫了一个守门的侍卫把雪盈送回去,自己和晚余一起坐着来禄赶的车去安平伯府。 晚余对雪盈满怀愧疚,临走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 雪盈忍着痛劝她:“别哭,我一点都不疼,就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了,怪遗憾的,你别担心我,回家好好安葬你阿娘,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点好吃的就行了。” 晚余心里想着,今日一别,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还上哪儿去给她捎好吃的? 当着胡尽忠的面,连道别都不敢,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徐清盏在宫里多照应她了。 来禄把车赶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的门牌刚换上去,崭新崭新的,因为要按平妻之名给晚余阿娘发丧,门头上还挂着白幡。 胡尽忠抬头瞧了一眼,和来禄调侃道:“江大人真有福气,大女儿把他从安国公变成了安平侯,三女儿把她从安平侯变成了安平伯,听说他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到时候可别把伯爵之位也给他弄丢了。” 来禄提醒他:“人家办丧事呢,胡公公您就别幸灾乐祸了。” 胡尽忠看了晚余一眼,识趣地闭了嘴。 来禄对晚余躬身一礼:“晚余姑娘,小的还有差事要办,这就告辞了,你们府上和东厂离得不远,倘或有紧急事,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我们能帮的尽量帮。” 晚余福身还礼,向他道谢。 胡尽忠看着他走远,感慨道:“好姑娘,你瞧瞧,都知道你将来要飞黄腾达,连东厂的人都来巴结你了,往后啊,你的福气可大着呢!” 晚余不理他,盯着门头上飘摇的白幡红了眼眶。 门前迎客的管事过来询问:“二位可是来吊唁的?” 胡尽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你们家三小姐,特地奉皇命回来奔丧的,还不快叫你家伯爷出来迎接!” 管事的被打懵了,他不认识什么三小姐,见胡尽忠是个公公,又说是奉了皇命,当下也顾不得脸疼,忙不迭地跑进去报信。 晚余对胡尽忠比划道:“用不着这样,我自己进去。” “别呀!”胡尽忠拦住她,“你五年没回来,你们家的下人都不认识你了,你那些嫡母姨娘什么的,只怕也不把你放在眼里,还会因为你父亲被削爵的事怨恨你,所以你进门之前就得先把他们震慑住,免得他们不拿你当回事。” 说罢又讨好道:“你嗓子不方便,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我干这个最在行。” 晚余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由着他折腾。 江连海逼死了阿娘,叫他在胡尽忠手里受点磋磨也好。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江连海一身素衣,领着几个同样素衣戴孝的家眷从里面走了出来。 晚余凝神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江连海身后的长姐江晚棠。 第87章 皇上还是起了疑心 五年不见,江晚棠除了憔悴一点,容貌没有太大变化。 许是因为晋王一直被幽禁冷宫,她心情郁结,身形也比从前更加清瘦,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又因戴了孝,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晚余盯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底恨意翻涌。 就是为着这张脸,自己平白替她受了五年的罪,还连累阿娘因此丧命。 现在她又装腔作势地为阿娘戴孝,做出这般憔悴的模样,还要两个庶妹搀扶着她才能走路,好像她真的在为阿娘的死伤心难过。 她可真叫人恶心! 晚余这样想的时候,江晚棠和两个庶妹也正看向她。 四妹妹江晚清撇嘴小声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铺床丫头,有什么资格叫咱们都来迎接?” “可她铺的是皇上的龙床。”五妹妹江晚心酸溜溜道,“不是谁都有资格给皇上铺床,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奉皇命回家奔丧。” “那又怎样,还不是仗着和长姐有几分相似,否则皇上会看上她?” “别这么说!”江晚棠柔柔道,“三妹妹进宫是替咱们全家挡灾的,咱们应该心怀感恩才对。” “挡什么灾,因为她,父亲都被削爵了。”江晚清翻着白眼道,“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 “行了,都闭嘴!”江连海回头低斥一句,怀着一肚子的憋屈上前对胡尽忠抱拳行礼,“小女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胡总管亲自相送,实在是不应该。” 他本意也是为了捧一捧胡尽忠,谁知胡尽忠今天却不吃他这一套,拉下脸道:“咱家是奉万岁爷之命特地陪晚余姑娘回来的,安平侯怎么能说不应该,难道你在质疑万岁爷的决定吗?” 江连海脸色一变,忙道不敢:“胡总管言重了,下官是说小女的身份当不起……” “当不当得起不是你说了算,是万岁爷说了算!”胡尽忠不等他说完就厉声打断,“晚余姑娘是万岁爷看重的人,你当着咱家的面都敢轻贱于她,可见万岁爷让咱家陪她回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要是她一个人回来,你们不定怎么委屈她呢!” 江连海虽然被降了级,好歹也是伯爵,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太监如此教训,气得差点和他翻脸。 大夫人秦氏及时拉了他一把:“晚余能被万岁爷如此看重,是我们满门的荣耀,就算胡公公不说,我们也断不会怠慢她的,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先请到屋里说话!” “是啊胡公公,外面这么冷,还是先进去!”江晚棠被两个庶妹扶着走上前来,柔柔弱弱道,“梅姨娘过世,我父亲伤心过度,或有言语不到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梅姨娘就是晚余的阿娘,名叫梅玉枝。 晚余听江晚棠提起阿娘,又说父亲伤心过度,不禁在心里冷笑。 江连海能毫不犹豫地砍下阿娘的手指,怎么可能为阿娘的死伤心? 江晚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吗? 胡尽忠翻着眼皮把江晚棠上下打量一番,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奴才见过晋王妃,王妃怕不是也伤心过度,连皇上的旨意都忘了。” 江晚棠明显一愣,捂着嘴咳了两声:“我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胡总管提点。” 胡尽忠皮笑肉不笑:“皇上已经让安平伯把梅姨娘扶为平妻,晋王妃难道不该叫她一声母亲吗?” 江晚棠顿时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四小姐江晚清冷笑一声:“死了才扶正的,有什么意义吗,长姐可是晋王妃,凭什么叫一个死人做母亲。” “清儿,不可……”她的姨娘周氏伸手去拉她,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江连海回身给了她一巴掌,“不会说话就闭嘴,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江晚清捂着脸,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敢掉下来。 其他人都噤了声,再看向默默无语的三小姐时,眼里便多了一些敬畏。 三小姐现在还只是皇上的铺床丫头,就已经这么大的派头,将来要是做着皇上的妃子,那得是如何的威风八面? 只怕到时候老爷夫人都要跪下给她磕头的。 晚余急着见阿娘,给胡尽忠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不多得了。 胡尽忠的三角眼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对自己发威的效果很是满意,便缓和了语气道:“不是咱家有意为难,实在是怕伯爷您有不周到的地方,再惹了皇上不高兴。 比如说,您既然奉命将梅夫人按正妻规格下葬,就该让府上的公子小姐和姨娘们全都披麻戴孝,而不是穿身素衣戴朵白花敷衍了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胡公公提点得极是。”江连海黑着脸瞪了大夫人秦氏一眼,“你怎么回事,连这个都没想到?” 秦氏气得要死,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垂首恭敬道:“是我疏忽了,回去就让他们换上重孝。” “这还差不多。”胡尽忠端着架子点了点头,指着那辆马车道,“这是万岁爷的车驾,下人们毛手毛脚的怕弄坏了,劳烦伯爷亲自找个妥当的地方停放!” “……”江连海被当作车夫使唤,简直屈辱到了极点。 可是有什么办法,胡尽忠当众说了这是万岁爷的车驾,他能拒绝吗? 其他人听闻三小姐乘坐的居然是万岁爷的车驾,对她的敬畏便又多了几分。 万岁爷都把自己的车驾给她坐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皇后的位子也给她? 这么的话,江家是要出个皇后娘娘了? 可她不是哑巴了吗? 哑巴也能当皇后吗? 说起来,这福气原该是大小姐的,偏生老爷非要把大小姐许给晋王。 那时候,老爷和大夫人,大小姐以梅姨娘的性命相逼,硬是把三小姐送到了皇上身边,现在是不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一番折腾之后,全家人把晚余当祖宗似的迎进了府门。 另一边,祁让恰好下了早朝,从后殿走出去。 “安平伯府那边怎么样了?”他出了门,第一时间向孙良言询问。 孙良言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晚余姑娘的马车在宫门外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祁让立刻冷下脸,眉心拧起来。 孙良言就把当时的情形和他说了一遍,安抚道:“皇上别担心,左右晚余姑娘没受伤,暗卫传了消息回来,说人已经平安到家了。” 祁让凤眸微眯,望着虚空处默然一刻:“暗卫没有暴露?” “没有,奴才问过了,他们都没有现身。”孙良言说,“还好小禄子赶上了,否则的话,只怕暗卫就不得不出手了。” “小禄子?”祁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是不是徐清盏的干儿子?” 孙良言一愣,他故意没说来禄,就是怕皇上又怀疑徐清盏,奈何皇上心思敏感,还是起了疑心。 他不敢隐瞒,应声道:“没错,就是他。” 祁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檀木珠串,幽幽道:“朕隐约记得,小禄子很擅长驯马,是吗?” 第88章 皇上要亲自去江家 孙良言一开始并没有往这上面想,被祁让一问,连他也怀疑起了徐清盏。 难不成徐清盏真的对晚余姑娘有意思,想暗中帮助她出宫? 否则来禄怎么这么巧刚好在马受惊的时候出现? 可是,徐清盏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向来只对皇上唯命是从,他明知道皇上对晚余姑娘的心思,自己本身又是个太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和皇上对着来? 或许真的是巧合!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是巧合,如果他真能帮助晚余姑娘出宫,自己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他打打掩护。 因为那姑娘实在太可怜,太让人心疼了。 孙良言这样想着,便笑着对祁让说:“徐掌印的干儿子,个个都身手了得,制服一匹马自然不在话下,不拘是谁,只要晚余姑娘没事,都是大功一件。” 祁让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冷冷看了他一眼,漠然道:“看来你是真的老了。” 孙良言后背一凉,忙将腰又弯了弯,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帝王心,海底针。 皇上前一天还说没有谁都不能没有他,今天就又嫌他老了。 伴君如伴虎,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心里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说他年纪大了,心变软了,想当初也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如今竟对一个小姑娘起了怜悯之心。 其实他的心一点都不软,他也不是对所有的小姑娘都有怜悯之心,晚余姑娘不过是个例外。 因为他欠她一份人情。 只是这人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躬着腰,等着祁让的训斥。 祁让却只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出宫?皇上要去哪儿?”孙良言一句话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皇上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对晚余姑娘起了疑心,要亲自跟过去瞧瞧。 这可真愁人。 “皇上,您三思呀!”他硬着头皮劝道,“那梅氏不过是江连海的一个妾室,即便是江连海的夫人死了,也当不起您亲自去吊唁,这要是让都察院的那帮御史知道了,您还有消停日子吗?” “他们要是知道了,朕就唯你是问。”祁让蛮不讲理道,“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朕还要你何用。” “……” 孙良言有苦难言。 皇帝私自出宫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说是小事。 他要是有正经令人信服的理由也就算了,可他出宫只是为了一个铺床丫头。 如此荒唐的行径,外面那些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皇上,这恐怕不妥……” 祁让蓦地沉下脸:“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把你这身总管的衣裳脱了,到掖庭补赖三春的缺去!” 孙良言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吩咐小福子伺候皇上,自己亲自去准备出宫事宜。 此时的江家,晚余跟着大夫人秦氏和江晚棠姐妹三人进了门,按规矩先去给祖母江老夫人磕了头,敬了茶,才到灵堂去祭拜阿娘。 灵堂确实是按正妻的规格布置的,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的也是亡妻梅氏夫人之灵位。 可那又怎样呢,死了就是死了,身后事办得再风光,阿娘也活不过来了。 晚余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满目的白幡纸钱,脚下像生了根,怎么都抬不起来。 之前那样的归心似箭,眼下却连迈过这道门槛的勇气都没有了。 仿佛她只要不进去,不亲眼看到棺材里的人,她的阿娘就不会离她而去。 棺材前面跪着两个婢女,正哭泣着将纸钱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扔。 许是感觉到门外有异样,两人回头去看,在看到晚余的时候,愣了愣神,其中一个怯怯问:“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另一个已经哭着向晚余冲过来,“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呀,夫人等不到你,至今都不肯闭眼……” 一句话就击溃了晚余所有的坚强,她跨过门槛,抱住冲过来的婢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小姐,小姐……”先前那个也跑过来,主仆三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小姐,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就连夫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夫人想你想得落下一身的病,日夜盼着你出宫回来母女团聚,结果却是到死也没能看你一眼……” “夫人她太苦了,每天掰着指头算着你出宫的日子……” 两个婢女哀哀的哭诉中,晚余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阿娘在外面数着日子等她,她又何尝不是数着日子想阿娘。 而今,深宫苦熬五年换来的相见,却是天人永隔的最后一面。 她松开两个婢女,脚步踉跄地走到阿娘的棺材前。 棺材里,阿娘安静地躺在那里,身子僵硬,面白如纸,两只眼睛圆睁着,空洞却又充满哀伤。 晚余的心像是被一万支箭同时射穿,五脏六腑也都绞在一起,痛得她无法呼吸。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棺材里,滴落在阿娘脸上,她颤抖着手抚上阿娘的双眼。 阿娘,我回来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我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你瞑目! 她在心里默念着,许久,她拿开手,看到阿娘的双眼已然合上。 眼泪再次如洪水决堤,她泪眼模糊地四下张望。 阿娘听到了她的心声。 阿娘还在,阿娘还没走远,阿娘肯定正在哪里看着她。 阿娘。 她那慈悲又狠心的阿娘,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她出宫的希望,却也将她变成了孤儿。 没有了阿娘,这满府的血亲手足,于她不过是陌生人。 不,他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而是她的仇人。 她和阿娘的悲惨遭遇,和这府里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就是她的仇人。 偏偏这时候,江晚棠却弱柳扶风地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别碰我! 晚余心里呐喊,用力甩开她的手,像甩掉一条冰冷的毒蛇。 江晚棠猝不及防,被晚余甩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江晚清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她,冲晚余道:“你阿娘是自己吊死的,你冲长姐撒什么气,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清儿,不得无礼。”江晚清的姨娘周氏连忙上前拉她,“你父亲才打过你,你都忘了吗,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就是看不惯她。”江晚清气哼哼地甩开周氏的手,“她横什么横,一个铺床丫头而已,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下贱活计,回来却给我们摆主子的款儿,我就不信,皇上当真会抬举一个哑巴做妃嫔。” “你……” 周氏还要再去拉她,灵堂外响起轻蔑的一声笑:“江大人教女有方,朕……真让人大开眼界呀!” 第89章 别怕,朕在这儿呢! 清冷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瞬间让灵堂变得鸦雀无声。 晚余浑身的血液也瞬间冷却下来,仿佛有人往她空洞的心房塞了一把碎冰,寒意顺着血液传到四肢百骸。 是祁让。 她才到家,祁让就追了过来。 肯定是宫门口的事又让他起了疑心。 可他即便不放心,大可以派个人过来瞧瞧,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堂堂一国之君,来吊唁一个臣子的妾室,他就不怕言官弹劾,百姓非议吗? 晚余慢慢抬起头,和灵堂里所有人一起向门外看去。 祁让穿一件玄色绣暗金色祥云纹的袍服,外面罩着通体雪白的狐裘披风,乌黑的头发用玉冠束起,白玉般的面容棱角分明,五官立体,那深邃的眉眼,仿佛倒映着星空的深海,神秘莫测,却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他只是姿态随意地站在门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就能令人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于他。 平日里江家上下都敬畏非常的江连海,此时在他面前就像个跑腿的小厮。 一来是他突然的到访让江连海措手不及,二来是江晚清的话被他听了去,江连海实在怕得要死,唯恐他一个不高兴,梅姨娘的葬礼会变成整个江家的葬礼。 他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怪她这个嫡母不作为,由着孩子胡闹。 秦氏看到从天而降的皇帝,也吓得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尽忠正要替晚余发声,突然看到祁让出现在门外,顿时又惊又喜,急忙就要上前跪拜。 祁让一个眼神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他猛地醒悟过来,皇上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今天在场的,知道他身份的人可不少。 除了自己和晚余姑娘,江连海还是安平侯的时候,夫人秦氏每年过年都要进宫给皇上太后拜年,自然也是认识皇上的。 另外还有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这可是皇上当初想娶都没娶到的人。 天老爷! 胡尽忠直到这时才突然回过味来,自己先前就记着江晚棠是晋王妃了,居然把她和皇上的过往给忘了。 在大门口为了帮晚余姑娘立威,自己还挖苦了她几句,倘若皇上对她余情未了,会不会替她教训自己呀? 这脑子,真是糊涂了。 他也没想到皇上会亲自来江家呀! 胡尽忠一时忐忑起来,心虚得直吞口水,而此时的江晚棠,也正心情复杂地向祁让看过去。 外界都传说她和祁让两情相悦被父亲棒打鸳鸯,事实上是把祁让和祁望两兄弟弄混了。 祁让当初确实向她示过好,提过亲,但在祁让之前,她已经结识了祁望。 这其中有很多阴差阳错,如今说来已经无用,她至今也不知道祁让一心求娶她,到底是真心爱慕她,还是为了拉拢父亲? 而她拒了祁让,嫁给祁望,除了父亲的干预,也是她自己忠于内心的选择。 因为祁望从小养在皇后膝下,知书达理,才识渊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祁让却是个她只要看一眼就心生畏惧的人。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她看着门外那张和祁望一模一样的脸,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那时候,她和父亲,以及朝堂上下,都认为祁望继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想到后来竟被祁让夺了江山。 祁让登基五年,祁望也被关在冷宫五年。 五年内,她去求过祁让好多次,祁让却从来没有让她去看过祁望一眼。 人人都说祁让之所以不杀祁望,还保留着祁望的晋王之位,是看在她的份上,不忍心让她成为寡妇,不忍心她孤苦无依。 其实她根本拿不准,祁让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祁让不肯放江晚余出宫,真的是因为放不下她,把江晚余当作她的替身吗? 那他今天突然到访,是为了江晚余,还是打着看江晚余的旗号来看她?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他应对? 江晚棠心里百转千回,祁让却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将视线转向了晚余。 晚余哭得双眼红肿,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泪痕斑斑,又因为他的突然到来受到惊吓,神色凄婉又惶恐。 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差点忍不住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可他还是忍住了,对江连海淡淡道:“死者为大,当存敬畏之心,令千金在灵堂口出狂言,妄议君上,朕……真看不出她有半点敬畏之心,既如此,又何必让她在此惊扰亡灵,给人添堵?” 江连海哈着腰连连点头:“是是是,皇,黄大人说得对,是下官教女无方,让您见笑了,下官这就让她母亲把她领回去好好教导。” 说罢便急急向秦氏使眼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蠢东西带下去家法伺候!” “啊,是。”秦氏吓得腿脚发软,连忙招呼着众人退出灵堂。 江晚棠临走前拉着晚余的手劝她节哀,又被晚余一把甩开。 她便难过地低下头,一脸委屈地从祁让身边经过,对祁让福了福身。 祁让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迈步向灵堂走去。 江晚棠先是愕然,继而臊红了脸。 江连海给她递了个眼神,和她一起离开。 灵堂里只剩下晚余和胡尽忠。 胡尽忠谄笑着就要上前行礼。 祁让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胡尽忠的笑僵在脸上,一刻不敢停留地滚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响,晚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祁让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别怕,朕在这儿呢!” 第90章 朕以后会对你好的 晚余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手握住,心里却阵阵发冷。 他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来了她才害怕的吗? 阿娘的死,有他多半的责任,他凭什么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阿娘面前? 但凡他有点良心,就该对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可怜女人感到愧疚。 可他不会。 他的皇帝宝座就是无数尸骨堆积起来的,怎么会在意一个因为他而间接死掉的女人? 他根本没有心。 更不要说良心。 晚余抽出手,神情疏离地对他比划道:“皇上万金之躯,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祁让手上一空,这明显的躲避让他生出一丝不悦。 但他到底顾念她此时的心情,软和着语气道:“朕听闻你在宫门口出了意外,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你。” 晚余心里冷笑。 他只说放心不下,怎么不说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危,还是怕她跑了? “多谢皇上挂心,奴婢没事。”她又比划道,“死人的地方晦气,皇上还是快回宫,叫人家知道了影响不好。” “朕是真龙天子,百无禁忌。”祁让说,“你不要担心,朕是偷偷出来的,不会有人知道,朕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就回去了。” 晚余说不动他,便也不再强求,走到棺材前跪下,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盆里。 门关着,屋里光线暗淡,照明的东西只有灵位前两根白烛和这一盆跳跃的火焰。 祁让走到侧前方,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看她。 她瘦小的一团跪坐在地上,一身素衣,粉黛未施,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前,头上只有一根素银的簪子,这极致的黑白,衬得她越发可怜。 没娘的孩子,怎么看都可怜。 但她好歹还能给她阿娘烧点纸钱,母妃死在冷宫的时候,自己连一把纸钱都找不到,只能在冰天雪地里,扬起一捧又一捧的雪为母妃送行。 想起那个流着泪站在漫天雪雾中彷徨无助的自己,他忽而对眼前的姑娘生出了一些同命相怜的感觉。 他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也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盆:“不要难过,你没了阿娘,还有朕,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晚余转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说,我不要你陪,你放过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但这话她不能说,祁让找过来,就是因为怀疑她,她真这样说了,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在他面前装可怜,越可怜越好。 她眨眨眼,两行泪便倏忽滚落下来。 她就那样凄婉哀伤地看着他,任由眼泪顺着紧抿的唇缝渗进去。 祁让伸手捧住她的脸,两手的拇指将她的眼泪往两边抹,似乎不想让她品尝眼泪的滋味。 他幽深的凤眸对上她朦胧的泪眼,火光跳跃间,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 “不要怕,朕以后会对你好的。”他身子微微前倾,在她冰凉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 晚余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冲动,假装失控倒在他怀里,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祁让搂着她,几乎不敢用力,感觉这个时候的她,就像一个精美但易碎的瓷器,稍稍用力就会碎裂。 因着她的眼泪,因着她的脆弱,因着她的主动依靠,他这一路上对她的种种怀疑,便渐渐消散了。 她对她阿娘如此感情深厚,断不会丢下还没有下葬的阿娘独自离去。 只要暗卫密切监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等她明天送完葬回了宫,自己再好好的补偿她。 她没了阿娘,和江家的人又没什么感情,以后就只能和自己相依为命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随即,就是胡尽忠惊讶的声音:“沈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晚余心下一惊,明显感觉到祁让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她的眼泪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满心的惶恐。 长安是来看她的,却不知道祁让也在。 祁让如此多疑,看到长安,肯定又要想很多有的没的。 这可如何是好? 她忐忑不安,一时没了主意,就听沈长安问胡尽忠:“胡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胡尽忠说:“咱家是奉皇上之命,陪晚余姑娘回来送葬的。” “哦?晚余姑娘回来了吗?”沈长安惊讶道,“皇上竟然准她回来送葬,真是慈悲为怀。” “是啊,皇上对晚余姑娘好着呢!”胡尽忠说,“沈小侯爷不知道吗,咱家以为你是特地来瞧晚余姑娘的。” “胡公公说笑了,皇上的决定我如何得知,我是听闻晚余姑娘的母亲去世,总觉得这当中有我的责任,心中很是愧疚,想过来烧几捻纸,上一炷香,以表歉意。” “沈小侯爷有心了,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 “可我终究于心不安。”沈长安说,“这灵堂怎么关着门,晚余姑娘在里面吗?” “啊,对……晚余姑娘她……她想和她阿娘单独待一会儿,不,不想让人打扰。”胡尽忠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么一会儿功夫,祁让已经收起了短暂的温情和怜惜,冷漠和猜疑重新回到他脸上。 他将晚余从怀里扶出来,目光灼灼盯着她:“沈长安来了,你们是不是约好的?” 晚余慌忙摇头。 沈长安都说了不知道她回来,祁让还这样问,疑心病真不是一般的重。 她确实没和长安约好,因此也不算撒谎,目光坦荡地和祁让对视。 祁让没再追问,起身躲去了门后。 房门随即打开,将他的身子遮挡起来。 沈长安迈步走进灵堂,在晚余背后停下脚步。 晚余跪坐在地上,转过头向他看过去。 沈长安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袍服,外面罩了件纯黑的斗篷,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束着一根黑色缎带。 在外人眼里,他和晚余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装扮,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再怜惜晚余,再为亡者痛心,也不能穿纯白的衣裳。 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又遮住了光,投下的阴影将女孩子清瘦的身子完全笼罩,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悲悯,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亲手抱抱她,而不是用影子来代替。 “晚余姑娘……”他只能用这样生疏的称呼叫她,虽然他更想唤她一声“晚晚”。 他不叫她小余或者阿余,因为晚余和他说过,这个名字是江连海取的,江连海觉得她的出生很多余,便照着家里其他姐妹的晚字,给她取名为余。 她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却连更改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他便和她阿娘一样叫她晚晚。 像今天这样叫她“晚余姑娘”,还是头一回。 晚余心痛不已,却要强忍泪水,借着起身和他见礼的动作,飞快地向门后看了一眼。 第91章 当着你阿娘的面要了你 沈长安微微一怔,神情变得肃重。 他领会到了晚余的意思,对晚余拱手作揖:“晚余姑娘,你阿娘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当日临时起意向皇上求娶你,你阿娘可能就不会死,我心中愧疚难安,特来祭拜亡灵,希望你和你阿娘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他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隔着一步之遥,说着这般客气疏离的话,心里刀绞般的痛楚。 他知道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门后,他恨上来,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了他。 其实早在他收到那张“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的纸张时,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他写了密信,打算调兵回京,攻入紫禁城。 父亲拦住了他,一瘸一拐地将他拖到祠堂,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我沈家满门从来只有为国捐躯的英烈,从未出过反叛朝廷的逆贼。 想当初先帝那样昏庸无道,我们沈家都没有造反,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治国有方,短短五年就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而你,却要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举兵造反。 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你想救的人,还会连累许多人无辜枉死,倘若有图谋不轨之人趁乱揭杆,再有外邦敌寇趁机来犯,到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沈长安就是大邺的罪人。 你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将来的史书上,我们沈家满门忠烈也会因为你被批成乱臣贼子,落下个千古骂名! 沈长安,难道你活着就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父亲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却也让他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他活着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却是最最重要的。 生命中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割舍,唯独这个女人,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永远不能割舍。 要他舍弃她,除非先把他剜肉剔骨,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将自己的痛苦悉数隐去,只留下满眼坚定的柔情。 就算不造反,不杀祁让,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最终还是没逃脱,成了祁让的女人,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将来生儿育女,垂垂老矣,他也不会放弃她。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还想着离开祁让,他就不会放弃她。 他不能为她一人而活,但他永远为她一人而等待。 “晚余姑娘!”他又叫了她一声,万语千言,都在这一声疏离的称呼里。 他知道她能懂。 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 晚余一声不吭,默默地流下眼泪。 她懂。 她都懂。 他说出口的,和没说出口的,她都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的心和他的心一样坚定,永远都不会改变。 沈长安走到灵位前,为亡灵上了香,烧了纸钱,三拜之后,站起身来,又对晚余躬身一礼:“晚余姑娘,长安告退,望你珍重!” 晚余福身一礼,送他离开。 他的背影尚未远去,胡尽忠又把门关了起来。 光线重新变得暗淡,祁让阴沉着脸从门后走出来。 晚余的手在袖中攥紧,一颗心仿佛从温暖的云端跌进了阴冷的泥潭,心头仅有的一点暖意也随着长安的离去而消失了。 祁让走过来,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你们在演戏给朕看,是吗?” 晚余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双泛红的泪眼无辜又胆怯地看着他。 “你敢说,你们从前真的不认识?”祁让又问。 晚余在他的钳制下轻轻摇头。 “可他和你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祁让眼里有明显的醋意,“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又不是什么温润公子,倘若从未见过你,为什么要对你这样温柔?” 晚余回答不上来,只能无语地看着他。 祁让冷笑:“你是不是就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你觉得他比朕好,是吗?” 这个问题他先前就问过,如今又重新提起。 可见他对沈长安还是很介怀的。 晚余违心地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不喜欢他。 祁让却不肯善罢甘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朕,那你喜欢谁?徐清盏吗?” 晚余愣住,没想到他会提起徐清盏。 可就是这一愣,竟让祁让误以为自己猜对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指用力收紧,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喜欢他?你宁肯喜欢一个太监,也不愿喜欢朕,是吗?” 晚余疼得眼泪汪汪,却不敢挣扎。 下一刻,祁让突然就吻了上来,凉薄的唇不由分说地堵上她的唇,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用满腔的怒火和醋意对她展开野蛮的掠夺。 晚余惊得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灵堂里轻薄于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当着阿娘的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阿娘看到了该有多心疼。 阿娘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晚余又气愤又屈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祁让发了疯,岂容她挣扎,一只手臂像铁钳一样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疯狂地亲吻她,亲得她气喘吁吁,泪如雨下。 那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咸苦的滋味充满两人的唇舌之间。 祁让却像是尝到了世间最甘甜的美酒,对她越发欲罢不能。 “你是朕的,你只能属于朕,你敢喜欢徐清盏,朕就杀了他,你喜欢谁,朕就杀了谁……” 晚余的嘴被他堵着,快要不能呼吸,勒在腰间的手臂那样用力,将她肺腑里最后一点空气也压榨干净。 她眼前开始出现白光,一阵阵的眩晕,情急之下,牙齿用力咬合在一起。 祁让嘶了一声,舌尖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疼痛并没有让他找回理智,却让他更加疯狂。 他漆黑的瞳孔暗潮涌动,抓着女孩子瘦弱的身躯将她抵在了棺材上。 “朕今日就当着你阿娘的面要了你,看你再去喜欢谁!” 第92章 一只手用力扯开了她的衣领 晚余的后背撞在棺材上,脊骨被棺材的棱角硌得生疼,仿佛要断裂一般。 但这疼痛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惶与耻辱来得强烈,她拼了命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 这一刻,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修养,名声都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这恶魔当着阿娘的面羞辱于她,不能让阿娘看到如此不堪的场景。 倘若祁让真的当着阿娘的面强要了她,她情愿一头撞死在棺材上,和阿娘一同死去。 她便是再坚强,再念着长安,也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长安若知道了,又该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她在极度的绝望和屈辱中,像个疯妇一样对祁让又踢又打,指甲从他脸侧抓过,抓出几道血痕。 祁让吃痛,动作更加疯狂,一只手用力扯开了她的衣领。 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女孩子洁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灵堂跳跃的火光里。 祁让眸底满是欲色,俯身向下,薄唇落在她胸前。 晚余竭力想避开他的碰触,身体拼命后仰,腰背在棺材上折出极度弯曲的弧度。 她的头也后仰着,悬空垂下来,泪水滑落的瞬间,阿娘惨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 一滴泪落在阿娘额头,她的心片片碎裂,五脏俱焚,一口气上不来,人便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门外,江连海听着里面激烈的动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过来人,听动静就知道里面此刻在发生着什么。 可那是皇上,他能怎么办? 一声令下就能屠他满门的人,在灵堂里临幸他女儿,他除了感恩戴德,还能怎么办? 一旁的江晚棠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养得一身贵气,不染尘埃,如同华贵娇艳的牡丹花,未经过半点风雨。 嫁给祁望之后,夫妻二人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祁望在床笫之私上向来温柔克制,从不会对她粗鲁放肆。 像里面那种激烈到令人脸热心跳,血脉偾张的动静,从来都不会发生。 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形,更想不到,人前矜贵冰冷的祁让,竟然会如此疯狂地对待一个姑娘。 那姑娘,还是自己的替身。 所以,祁让这样的疯狂,是因为见到了她吗? 此刻的晚余在祁让眼里,到底是晚余还是晚棠?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往下想。 她走到胡尽忠面前,福身道:“胡总管,这里是灵堂,皇上这样实在不妥,您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胡尽忠也没想到皇上居然在灵堂发起了疯,人家晚余姑娘的阿娘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上,他想干什么,谁能管得了? 江连海那个当爹的都只能听着,自己能怎么办? 他摊摊手,对江晚棠道:“王妃说的在理,可我不敢管呀,要不,您进去劝劝?” 江晚棠涨红了脸:“这种事,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出面?” “可您不是一般的女人呀!”胡尽忠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你是被皇上放在这里的人,保不齐就管用呢!” 江晚棠犹豫着,转头看了江连海一眼。 江连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不确定江晚棠能不能行,但就是不确定,才想让她去试一试,看看姐妹两个到底谁在皇上眼里更胜一筹,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接下来该偏重于哪个女儿了。 江晚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灵堂的门。 她自己也想知道,她在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存在。 晋王已经被关了五年,倘若皇上对她有别样的感情,她就有机会劝皇上把晋王放出来。 哪怕为此受些屈辱,她也是愿意的。 她推开门,迈步跨过门槛,叫了一声“黄大人”。 下一刻,她便吃惊地看到,祁让正跪坐在地上,把晚余搂抱在怀里,急切地拍着她的脸,颤着声叫她的名字:“晚余,晚余……” 因着雪天,灵堂的地被人踩来踩去,布满了泥污,他这般矜贵的人儿,九五至尊的天子,就那样不管不顾跪坐在地上,雪白的狐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水,纸钱烧出的灰烬也落了好些在上面,他竟也顾不得了。 “晚余,晚余……”他一遍一遍叫着晚余的名字,对于自己的到来毫无察觉。 江晚棠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走过去,在两人面前跪下:“大人,晚余这是怎么了?” 祁让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神色和看到一个仆人没什么两样:“去叫大夫过来,快些。” 江晚棠从他的话音里只听出了命令,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怔了怔,失望地起身走到门口,对江连海道:“妹妹昏厥了,父亲快叫府医过来。” 江连海吓一跳,不敢多问,连忙大声喊人去请府医。 胡尽忠也吃了一惊,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去:“皇……大人,出什么事了?” 祁让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脱下狐裘铺在地上,把晚余放在上面,对胡尽忠吩咐道:“你到后门去找孙良言,让他打发人回宫去请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大人你小心别着凉。”胡尽忠答应着,出去问了江连海后门的方位,一溜小跑去找孙良言。 孙良言跟着胡尽忠过来时,府医已经先来了,正在给晚余扎针。 祁让脸色铁青地坐在江连海让人搬来的椅子上,江连海战战兢兢地陪在他身旁。 见孙良言过来,祁让皱眉道:“不是叫你请太医吗,你来干什么?” 孙良言上前躬身道:“这个时候,请太医怕是不妥,为免走漏风声,还是先让府医瞧瞧再说!” 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狐裘上的晚余:“奴才听胡二总管说,晚余姑娘就是……就是伤心过度突然昏厥,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以奴才之见,大人不如先回家去,再耽误下去,只怕要出事的。” 祁让冷眼睨他:“能出什么事,我不过出门走一走,哪里就塌了天了?” “……”孙良言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劝,只盼着晚余姑娘快些醒来。 第93章 迫切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江家的老夫人上了年纪,常有晕厥之症,府里便长年养着府医照料她的身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府医先是喂了晚余一颗药丸,几针下去,人便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阿弥陀佛,晚余姑娘醒了……”胡尽忠惊喜地喊道。 祁让立刻就要上前。 孙良言忙伸手拦住,对江连海道:“江大人,令千金醒了,您还不快过去瞧瞧。” 江连海会意,忙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叫了声“晚余”,一脸关切道:“好孩子,你可吓死为父了,现在可好些了?” 晚余的视线越过他,直直对上祁让投来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这一眼仿佛一把刀狠狠扎在祁让心头,他面上强自镇定,心却一阵刺痛。 他抚摸着脸侧被晚余抓挠出来的伤,心中暗自懊恼。 刚刚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知她喜欢的是徐清盏,他的情绪就一下子失了控,迫切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仿佛这样她就能完全地属于自己了。 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就不会再惦记别的男人了。 他没想伤害她,就是想让她属于他。 他贵为天子,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怎么就这么难呢? 晚余在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里有这么多令她恨之入骨的人,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江连海还在恬不知耻地扮演慈父的角色,忧心忡忡地问府医:“三小姐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府医说:“三小姐悲伤过度,气血逆行,眼下虽然醒了,但身体十分虚弱,需要服用汤药卧床静养,灵堂太冷,阴气又重,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就送她回去歇着。”祁让插了一句,起身就要去抱她。 胡尽忠连忙挡在他前面,小声道:“我的爷,这一回,只能奴才替您代劳了。” 祁让顿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胡尽忠把晚余从地上抱了起来。 江连海一身的冷汗,忙吩咐下人带路,送三小姐去梅夫人的院子暂住。 祁让也想跟过去,孙良言劝道:“后院是女眷的住所,外男不方便入内,大人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 江连海也劝:“下官替小女多谢大人关怀,大人请先回府,有什么事下官再让人送信儿给大人。” 祁让只得止步,沉声道:“既是静养,就把你家乱七八糟的人看好了,不要让她们过去打扰,晚余姑娘是皇上的人,倘若有半点闪失,皇上怪罪下来,你们谁都吃罪不起。”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会让人好好照看她的。”江连海连连点头,送祖宗一样把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江晚棠从头到尾都没得到祁让一个正眼,在他走后,默默捡起了被遗忘在地上的狐裘披风抱在怀里,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余则被胡尽忠一路抱回阿娘生前居住的小院,放在了阿娘睡过的床上。 屋里到处都是阿娘生活过的痕迹,被褥上还残留着阿娘惯用的梅花香味的熏香。 悲伤再一次如潮水漫上心头,她侧身面向墙壁,哭得肩膀颤抖。 胡尽忠气喘吁吁地站在床前,看着她即便悲痛欲绝,也透着宁死不屈的背影,暗自摇头叹息。 这姑娘真是太倔了,倔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在宫里这些年,心性高,脾气倔的嫔妃也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一个像晚余姑娘这样,视帝王恩宠如粪土的。 皇上从前多冷静的一个人,从来不在男女之事上费半点心神,而今为了她,都快魔怔了。 堂堂一国之君,差点在灵堂干出那样的荒唐事。 要不是晚余姑娘及时昏厥,这事要如何收场? 以这姑娘倔强的性子,只怕他前脚得到了人家的身子,后脚就能得到一具尸体。 后宫佳丽三千,天天晚上洗干净了盼着他临幸,他偏就和一个铺床丫头耗上了。 想把人留住,又始终不得方法,回回搞得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自己这个太监都快急死了。 晚余哭了一会儿,先前给梅夫人守灵的两个丫头端着温水和汤药进来,奉了江连海的命令伺候她洗漱喝药。 晚余心力交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丫头意有所指的劝她:“小姐纵然再伤心难过,也要顾好自个的身子,否则明日体力不支,没法给夫人送葬,夫人就白死了。” 这丫头叫落梅,和另一个丫头寻梅,是她们母女住在外面时就贴身服侍的。 梅夫人给沈长安的信,就是落梅送去的。 她知道梅夫人是为何而死,因此才这样劝晚余。 晚余听了她的劝,慢慢转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落梅说得对,成败就在明天,她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才有可能逃出去。 倘若因为体力不支没能逃脱,阿娘就白死了。 她洗了手和脸,喝了药,又把江连海让人送来的饭菜吃了大半,略坐了一会儿,便倒头睡去。 原本她今晚是打算给阿娘守灵的,现在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守不守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逃出去。 只要她能逃出去,不守灵阿娘也不会怪她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吃饱睡足,静待时机。 因着祁让临走时的警告,江连海严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许去打扰晚余。 四小姐江晚清因为对晚余出言不逊,被大夫人打了二十戒尺,罚她去祠堂跪着思过。 二小姐江晚月嫁到外地回不来,五小姐江晚心被她姨娘拘在房里不准出门,家里的两个公子负责在前院招待客人,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剩下一个大小姐江晚棠,也不愿去自讨没趣,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里,亲手清洗祁让落下的那件狐裘披风,暗中盘算着她自己的事情。 晚余没时间伤感,让落梅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安安生生地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披麻戴孝地跟随送葬的队伍往城东而去。 江家祖坟在城东玉泉山的山腰处。 玉泉山奇峰异石,山势险峻,春夏秋三季,常有人入山游玩,到了冬天,终日积雪不化,便成了人迹罕至之地。 今年的雪来得早,下得又猛,放眼望去,山上山下皆是白茫茫一片。 送葬的队伍全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一进山,几乎要和漫山遍野的积雪融为一体,倘若有人掉队跌进雪窝里都不会被发现。 山路湿滑难行,虽然江家提前来人清理过,大家仍走得十分艰难。 中途,抬棺的人不小心滑了一脚,差点连人带棺材一起摔下去。 众人都惊呼起来,队伍一阵骚乱。 晚余在徐清盏的人和两个丫头的掩护下,趁乱脱离了人群,匍匐在一块巨石后面的雪窝里静静等待。 等送葬的队伍重新出发后,她便爬起来,借着山石的遮挡向山中逃去。 进山之前,她最后一次含泪看向远处飘摇的白幡。 为了逃跑,她不能送阿娘最后一程了。 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祭拜阿娘。 但她知道,阿娘会原谅她的。 只要她能逃脱,阿娘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上山的路更为难行。 除了道路崎岖陡峭,还有嶙峋的山石和覆盖在冰雪之下的坑洞。 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跌进去摔得头破血流。 好在这些难不倒晚余,因为这座山是她从前和沈长安徐清盏最常来的地方。 那时候,徐清盏还不满十二岁,因为模样生得好,被京城一个好男风的纨绔子掳进了后宅。 小小的少年不堪受辱,一刀捅死了那人,趁夜逃出去,打扮成乞丐躲避那家人的抓捕,刚好躲进她和阿娘居住的偏僻小巷。 那时的她也才十岁,因为父亲不喜欢她,每每父亲来找阿娘时,阿娘就给她几个铜板,叫她出去买零嘴吃。 那天,她买零嘴回来,在巷子里碰到了翻垃圾的徐清盏,见他实在可怜,就把自己买的零嘴都给了他。 徐清盏一开始很警惕,架不住腹中饥饿,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他很孤僻,像个沉默又狠戾的狼崽子,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拿那种凶狠的眼神看着她。 可她就是莫名的心疼他,想帮助他,后面的几天,总是偷偷从家里拿东西来给他吃。 徐清盏渐渐和她熟悉起来,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但依旧不肯说话,害得她以为他是个哑巴。 然而,几天后,徐清盏的行踪还是暴露了,被一群家丁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她从家里拿了馒头来找徐清盏,看到他被人打,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他。 奈何她只是个孩子,和那些家丁力量悬殊,眼看着徐清盏快要被打死,就趴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替他挡下那些致命的拳脚。 后来,她和徐清盏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危急关头,沈长安突然出现,打跑了那群家丁,把他们救了下来。 沈长安问了她家的住址,把她和徐清盏一起送回了家。 阿娘看到遍体鳞伤的她吓了一跳,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徐清盏直到那时才开口说话,说自己捅死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 沈长安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纵然知道事态严重,却丝毫没有慌乱,为防止尚书府的人找到她家,当机立断地雇了一辆马车,拉着他们两个出城逃进了玉泉山。 第94章 你再跑啊! 他们在山里躲了一晚上,第二天,沈长安把徐清盏安置在一个山洞里,带着她回了家。 从那之后,他们每隔一两天,就相约着进山去看徐清盏,给他送吃的穿的。 尚书府的人找徐清盏找了半年,实在找不到才渐渐放弃。 这半年的时间,徐清盏一直住在山里,她和沈长安也有一大半的时间陪徐清盏消磨在山里。 三个人一个是流浪儿,一个是外室女,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小侯爷,性情却出奇的相投,在远离世俗纷拢的山林里,成了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到了第二年,十三岁的沈长安要随父亲去往西北战场历练,临走前特地给徐清盏买了一个身份,送他到一家武馆当学徒,叫他好好学本事,说以后有机会就把他弄到军营去,等他将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然而,几年后的徐清盏却放弃了进军营的机会,在她被父亲送到祁让身边后,毅然决然地以太监之身入宫,陪伴在她左右。 他说他其实早就是废人了,是当初被尚书家的公子废掉的,只是一直没和他们说。 他说他这样的人,或许进宫比进军营更适合, 他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进宫不到一年,就赢得了祁让的青睐,步步高升,不到三年就成了司礼监掌印,并提督东厂。 他得势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户部尚书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证,使得尚书府被满门抄斩。 那天,他亲自去刑场做的监斩官,回来后,找机会见到她,笑着对她说,做奸臣的感觉真好,杀人真痛快。 她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泪光。 如果可以岁月静好,谁又愿意刀尖上舔血? 当初那个沉默孤独的少年,就这样成了谈笑间杀人夺命的掌印大人,让所有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 可他的心,始终有一块柔软之地,留给她,留给长安,留给他们那些年少的时光。 晚余回忆着往昔,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徐清盏为她准备的便于登山的鞋子,还有防身用的匕首,外伤用的金创药等一应物品,穿戴收拾妥当,便向着山顶爬去。 她要爬到山顶,制造出跳崖的假象,然后踩着自己的脚印原路返回,在中途躲进一个山洞。 那个山洞还连接着其他的几个山洞,有好几个出口,她会从其中一个出口,再躲进一个更隐蔽的山洞,只要能保证天黑之前不被找到,这一夜的时间就足够她逃出去。 至于她留下的痕迹,在江家人和祁让发现她不见之后,肯定会派出大量人手寻找,到时候徐清盏的人会混在其中,把她的痕迹全部抹去。 山顶上的脚印,徐清盏的人也会最先找过去乱踩一通,等到上面遍布脚印之后,就没有人能从中辨认出她的脚印了。 或许一天,或许两天,有人会在山崖下找到她被野狼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到那时,江晚余这个人就彻底从这世间被抹去了。 她知道这个计划并不完美,但时间仓促,她和徐清盏沈长安不得相见,根本没条件细细斟酌完善。 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致了。 她沿着山道艰难攀爬,快到山顶的时候,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一半是雪水,一半是她的汗水。 双手因为攀爬磨出了血,双腿也酸痛难忍,止不住地打战。 她不在乎。 这些痛苦,比起她在宫里吃过的苦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重获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头向上看,山顶已经近在眼前。 再坚持一下就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便又振作精神向上爬去。 终于到了山顶,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吹过来,吹得她衣袂飘摇,乱发狂舞。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嘴角上扬,正要张开双臂,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突然惊悚地发现,在那靠近悬崖的陡峭山石上,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负手迎风而立。 白衣如雪,乌发如墨,狭长幽深的凤眸,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怒意望向她,凉薄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似乎在说,你还跑啊! 第95章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呼啸的山风在耳边变成了尖锐的蝉鸣,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立于山岩上的高大身影,眼前一片眩晕,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 还跑呀! 那人嘴角噙着冷笑,仿佛主宰命运的天神,从云端俯瞰人间,冷眼看着卑微如蝼蚁的她垂死挣扎。 又像那法力无边的佛主,玩笑般地看着猴子在他掌心蹦跶。 猴子以为自己翻出了十万八千里,回头一看,却还在佛主的掌心里。 徒劳! 一切都是徒劳! 她脸色惨白,步步后退,然后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冲下去。 她知道她这样会失足滚落下去,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就算这样滚落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好过被他囚于掌中。 她宁肯做自由的亡魂,也不要做他的掌中之物。 然而,祁让不允许,她连死都死不成,刚跑出两步,就被祁让飞身过来抓住后衣领拽进了怀里。 “还想跑?”他隐忍着怒气,双臂从背后将她紧紧圈住,“这天下都是朕的,你逃到哪里,都在朕的手心里!” 高处不胜寒,男人结实的胸膛早被山风吹透,又冷又硬,如同冰冻的岩石。 她的后背撞在上面,疼的却是她的心。 她的心真的好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就同归于尽!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双手用力推他的胸膛,推着他往悬崖边走。 祁让看出了她的意图,却一点都不打算阻止,配合着她的力道一步一步倒退着靠近悬崖。 崖边的风更为凛冽,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能将他们吹落山崖。 祁让说:“你不想知道朕为何会在这里吗?你不想知道那些帮你跑路的人是生是死吗?” 晚余猛地顿住,松了力道,眼泪流下来。 祁让轻嗤一声:“朕只是诈一诈你,原来真的有人帮你呀?” 晚余惊愕地看向他,无法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告诉朕,都是谁在帮你,有没有徐清盏?”祁让一只脚向她迈过来。 晚余下意识后退。 “说呀!”祁让追问,又向她迈出一步,“你不说朕也能查出来。” 晚余再向后退,心底寒意阵阵。 祁让继续迈步:“从你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就有暗卫在跟着你,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走回安全地带,他才停下来,一只手揽在晚余腰间,一只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朕一直以为你很柔弱,没想到你能在这样的天气爬上这么高的山,看来朕以前对你还是太心软了。” 晚余不吭声,流着泪看他。 “别哭。”祁让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山上风大,会结冰的,生了冻疮就不好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比山风还冷。 他又抓起她的手,皱眉道:“手指都磨破了,不疼吗?” 他将那渗血的指尖举到面前,压在凉薄的唇上。 “你不疼,朕也会心疼的。” 晚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朕不会为难你的。”祁让说,“朕只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跑不跑了?” 晚余绝望又无助地摇了摇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祁让微微一笑,“那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又点了点头。 祁让的笑意加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走,朕带你回家。” 回家? 她哪里有家? 哪里是她的家? 她失去了阿娘,也即将失去长安。 纵然她身居世间最华美的宫殿,她的心,又在何处安家? 十几名暗卫如幽灵般出现,护着两个人往山下走去。 祁让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发脾气,连一句重话都没说,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他还会抱着或背着晚余。 仿佛晚余是一缕风,一缕烟,随时都会飘走似的。 他甚至还和晚余说,他以前行军打仗时,遇到下雪天,被困在山里,草根树皮都煮来吃。 “京城的山还是太矮了,什么时候朕带你去西北,去滇南,你才知道什么叫难于上青天,到那时,你若逃进山里,朕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晚余趴在他背上,眼睛亮了一瞬。 祁让又道:“朕知道你喜欢自由,紫禁城并不会让你失去自由,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朕,以后朕不管去哪里巡视都带着你,让你看遍大邺的万里河山,这万里河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晚余心想,她不要万里河山,她只想要一个沈长安。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于她来说,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祁让明明已经拥有了万里河山,为什么还要霸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情,也没给过他一个笑脸,他到底在贪图她的什么? 到了山下,天色已晚。 山下乱哄哄的,江连海正带着所有送葬的人到处找人。 看到祁让牵着晚余的手出现,江连海一头雾水,万分震惊,隐晦地斥责道,“你这丫头,巴巴地求了圣旨回来给你阿娘送葬,她下葬你却跑得没影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余想到自己放弃了给阿娘送葬的机会,最终却没能逃脱,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身子摇摇欲坠。 祁让瞪了江连海一眼:“朕都没舍得说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连海吓一跳,讪讪地闭了嘴。 祁让将晚余拦腰抱起,越过他大步而去。 到了山口,早有马车停在那里,胡尽忠和孙良言正站在车前,伸长脖子张望。 见祁让抱着晚余回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胡尽忠说:“我的好姑娘,你可害死我了,我不过错个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九族的命都没了你知道吗?” “行了,你闭嘴,你看护不力,死有余辜。”孙良言打断他,忙忙地撩起车帘。 祁让抱着晚余钻进车里,仍旧没放开她,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紧紧圈着她,像一个人形的囚笼。 晚余一点都没有挣扎,就那么软绵绵靠在他怀里,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似的,连骨头也没了。 祁让觉得不对劲,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她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登时变了脸色。 “孙良言,快回宫,她发高烧了,快些!”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催促队伍赶紧出发,心里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在山上吹了一天的风,别说是个屡屡吐血昏厥的姑娘,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回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这个时候发高烧,可别把脑子烧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烧成了傻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倒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那样的话,皇上还会霸着她不放吗? 第96章 她的心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 晚余这回病的厉害,回宫后就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三天三夜都没有睁眼。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体出动,谁也没法子让她醒过来。 祁让不知召见了多少回院判院正,除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专业话术,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心死了。 一个人的心死了,就不会再有活着的欲望。 她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方都无济于事。 此番折腾动静太大,纵然孙良言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很快,不止后宫的主子娘娘们得到消息,外面的官员民众也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关于皇帝强占小宫女的传闻。 皇帝为了一个铺床丫头,不仅私自出宫与人在灵堂相会,还追人家追到了祖坟里。 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重点是人家并不喜欢他,一心想要出宫,他使尽百般手段强取豪夺,想要把人留在宫里。 虽说贵为天子,想要哪个女人都不为过,可天子若一心陷在儿女情长里,还如何治理国家? 史书上多少帝王都毁在了儿女情长之上。 多少显赫的王朝,也是因为红颜误国,才走向了灭亡。 言官们岂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上这条不归路,劝诫的奏折如雪片似的往上递,两日功夫,就堆满了皇帝的龙案。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折子劝皇上以国事为重,即便身为天子,也要注意自己的声誉,注意自己的言行对朝野上下造成的影响,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这千辛万苦才稳定下来的基业。 更有激进的臣子,在乾清门外长跪不起,要求皇帝杀了妖女江晚余,防止她日后成为祸国的妖妃。 还有人说应该把江连海和江晚棠一起杀了,因为今日的祸患,皆因他们父女二人而起。 如果江连海当初没有把江晚余送进宫代替江晚棠,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祁让一面为晚余的病愁眉不展,一面被官员们逼的焦头烂额,在南书房里大发雷霆,吓得宫人们都不敢近前伺候。 孙良言请来了太后,太后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时辰,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兰贵妃和几个妃嫔前来相劝,皇帝更是见都不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孙良言觉得,眼下这局面,除非晚余姑娘醒过来,否则谁来都没有用。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守宫门的太监来找他,说晋王妃在外面想要见他。 孙良言这几天也急昏了头,愣了片刻,才想起晋王妃就是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 也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被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你管她呢,去见见呗!”胡尽忠在旁边怂恿道,“晚余姑娘不是她的替身吗,现在正主来了,或许皇上看到她就好了呢!” 孙良言觉得不太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就让胡尽忠小心伺候着,自己到宫门口去见江晚棠。 江晚棠以前不论作为江家大小姐,还是作为晋王妃,都打扮得雍容华贵,明艳端庄,今日却打扮得十分素雅,那张和晚余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甚至都没有施粉黛,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憔悴。 这模样,分明是照着晚余姑娘装扮起来的。 孙良言不禁晃了眼,一时竟分不清这姐妹两个到底谁是谁的替身。 他上前行礼:“晋王妃安好,不知您召见奴才有何吩咐?” “孙总管客气了。”江晚棠受了他的礼,往前一步,小声道,“皇上的狐裘披风落在了我们家,我瞧着上面有些脏污,就拿回去清洗。 狐裘贵重,不好料理,我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将它恢复如初,今日特地来送还给皇上。 此事别人都不知道,因此不敢假他人之手,烦请孙总管带我去见皇上,当面奉还方才稳妥。” 孙良言愣了愣,看向她抱在手里的狐裘披风。 “奴才想起来了,皇上当日确实落了件披风在灵堂,只是这清洗衣物本是浣衣所宫婢的活计,怎好劳王妃亲自动手。” 江晚棠脸上有些发烫,她岂会听不出孙良言在质疑她的目的,可她没有别的理由见皇帝,只能以披风为借口了。 好在孙良言并没有为难她,略一思索后,就对她伸手作请:“王妃请随奴才进去!” “有劳了。”江晚棠松了口气,连忙跟在他身后迈进了宫门。 这几年,她曾多次来这里求见祁让,一次都没见成。 她也曾赶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借着给太后请安为由,想在慈宁宫偶遇祁让,还是没有成功。 上一回,她假装跪得太久昏厥过去,祁让也没露面,只是让人把她送回了王府。 她不知道祁让是在避嫌,还是生她的气不想见她。 如今晚余病倒,祁让正心烦意乱,或许是她和祁让修复关系的最佳时机。 她这样做并非为了爬龙床,而是想伺机为晋王求求情,让祁让放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当然,如果有必要,龙床也不是上不得,只要能救出祁望,她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否则,她此后漫长的人生,就只能守寡守到死了。 她才二十多岁,她的青春尚有余温,怎能长此以往地消磨下去? 她不甘心。 乾清宫的大门外还有一些进谏的臣子跪在那里,孙良言怕被人看到,特地领着江晚棠从西边的月华门进了宫,让她在南书房门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皇上。 江晚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一回祁让会不会见她。 都到这里了,倘若再被赶出去,那真叫一个前功尽弃。 她暗自盘算,祁让要是不让她进的话,她就硬闯一回,无论如何,非得见到祁让不可。 只要见了面,她总有办法让祁让原谅她。 女人想要一个男人心软,还是很容易的,何况还是一个曾经求娶过自己的男人。 正想着,孙良言从里面出来,说皇上让她进去。 江晚棠心中欢喜又紧张,向孙良言道谢,抱着披风走了进去。 她头一回进南书房,垂着头不敢四下张望,看到龙案后面那抹明黄的身影,便走上前去下跪行礼:“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正对着一份奏折出神,抬头见她一身素雅,楚楚可怜地跪在面前,不禁一阵恍惚:“晚余,你醒了?” 第97章 你再不醒来,朕就杀了沈长安 祁让放下奏折就要起身,却听江晚棠道:“皇上,臣妾是晚棠,不是晚余。” 祁让一愣,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晋王妃,你来干什么?” 这态度的转变让江晚棠心下一沉,忙将手中狐裘举过头顶:“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来给皇上送披风的。” “什么披风?”祁让沉声问道。 江晚棠说:“是皇上那日落在我家灵堂的,臣妾见上面有些脏污,特地洗干净了才给皇上送来。” 祁让皱了皱眉。 这种小事,他根本就不记得。 但“灵堂”二字却是提醒了他,让他记起那天在灵堂对晚余的所作所为。 他懊悔地捏了捏眉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江晚棠说话:“朕那天确实有点过分了,她生朕的气,至今不肯醒来,你说朕该怎么办?” 江晚棠愣住。 皇上对晚余上心,不是因为她吗? 现在她本人就在皇上面前,皇上却问她该拿晚余怎么办? 看来这五年的时间,晚余这个替身已经完全取代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所以皇上才一直不愿见她。 不是避嫌,也不是生气,而是有了替代品,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是这样吗? 她不禁着急起来。 要是皇上对她无所谓了,她还怎么求皇上开恩放了晋王? 她心念转动,对祁让道:“臣妾此番前来,其实就是听闻妹妹病重,想借着还披风为由,来看看妹妹,请皇上恩准。” 祁让有些意外,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脸上。 她脸色有些憔悴,看起来好像真的在为她妹妹忧虑。 祁让站起身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朕同你一起去看她。” 江晚棠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希望,忙道谢起身,等祁让从龙案后面走出来后,抖开手里的披风,打算亲自给他披上。 “朕今日不穿这个。” 祁让直接拒绝了她,自己拿起衣架上的玄色斗篷穿上,把她手里那件拿过去,出门后扔给了孙良言:“这个赏你了。” 江晚棠愕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披风她辛辛苦苦打理了几天,还特地用上好的熏香熏过,皇上却半点不领情,随手就赏给了一个太监。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她的心意踩在脚下,叫她情何以堪? 她低着头,尴尬的不敢往孙良言那边看。 孙良言接过披风向祁让道谢,随手递给了小福子,让他先替自己收着,而后问道:“皇上这是去哪里?” “回正殿。”祁让说,“晋王妃要去探望她妹妹。”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吩咐众人跟上。 江晚棠本想在路上和祁让说说话,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晋王的情况,结果竟跟上来一群太监侍卫,她只好闭了嘴,一路沉默不语。 祁让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一路脚步匆匆,把她撇下好远。 进了正殿,到了晚余住的东梢间,迈步走进去,便直奔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眼窝凹陷,唇色苍白,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已经瘦得脱了相。 “你们怎么伺候的,没见她嘴唇都干裂了吗?”祁让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厉声斥责服侍的宫女。 几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 祁让摆手示意孙良言带她们出去,亲自拿起矮几上的茶盏,拿小勺子沾水往晚余唇上抹。 江晚棠在一旁震惊不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已经知道祁让对晚余不同寻常,但祁让的举动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对晚余狠的时候真狠,温柔的时候也是真温柔。 放眼整个后宫,恐怕也没有哪个娘娘能被皇帝如此温柔以待? 如果当初自己嫁给了他,他会这样温柔的对待自己吗? 这个答案她无从知晓,但她知道,现在的她要想取代现在的江晚余在祁让心里的地位,恐怕是不能够的。 她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上前道:“皇上,还是我来,妹妹病成这样,理应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照顾她,恳请皇上恩准臣妾留下来伺疾,直到妹妹康复为止。” “不必了。”祁让没有半分迟疑地拒绝了她,“或许你是好意,但晚余并不一定愿意被你照顾,你看过之后,就尽快出宫去!” 江晚棠失望之余,又不甘心地争取道:“妹妹病得这样重,叫臣妾如何放心得下,倘若妹妹的阿娘还在,或可叫她进宫陪伴,而今妹妹没了娘亲,也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能为她尽一尽心了,皇上就让我留下来!” 祁让听她提起晚余的阿娘,一时没了言语。 江晚棠以为自己说动了他,他却突然问道:“晚余和她阿娘住在外面的时候,你可去看过她,可知她平素都和什么人来往?” 江晚棠不懂他的意思,含糊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祁让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人儿,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她没进宫之前,和沈长安认识吗?” 江晚棠心头一跳:“皇上怀疑妹妹是为了沈小侯爷,才不肯留在宫里的?” 祁让眸光暗了暗,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但这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江晚棠不知道晚余从前认不认识沈长安,但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她说:“妹妹没进宫之前,父亲不许我们和她们那边有来往,因此我不知道她都和什么人有来往,只是依稀记得,父亲把妹妹接回家后,说要送她进宫侍奉皇上,她很是抗拒,哭闹不止,说她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隔天就要上门提亲,求父亲不要把她送进宫。” 祁让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她有没有说那人是谁?” “这倒是没说。”江晚棠道,“不过皇上既然提到了沈小侯爷,我倒是想起,沈小侯爷也是那年去的西北,据说走的时候十分不情愿,是老侯爷求了皇上的圣旨他才不得不从命,皇上自个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祁让沉默不语,脸上的阴霾之色越来越浓。 江晚棠观他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若真有此疑惑,何不让沈小侯爷进宫一趟,当面问个清楚。 太医不是说妹妹没了求生欲吗,假设他真是妹妹的心上人,或许能唤回妹妹的求生欲也未可知。” 祁让重重将手里的茶盏放回矮几上,语调冰冷带着杀气:“何须这般费劲,朕直接杀了沈长安岂不省事?” 他伸手抚上晚余消瘦的脸颊,俯身在她耳边冷冷道:“你再不醒过来,朕就杀了沈长安!” “朕说到做到!” “还有徐清盏,朕也一并杀了!” 第98章 你想要的自由,朕给你 晚余还是没有醒,任凭祁让如何威胁她,她都毫无知觉,跟死了一样。 祁让自然不能因为一些没得到证实的猜测,就杀了沈长安和徐清盏。 沈长安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徐清盏是掌管司礼监和东厂的权宦,也是他自己的心腹,杀了谁都等于自断臂膀。 然而,太医告诉他,一个人不吃不喝,至多撑到七日便是极限,如果七日之内晚余还醒不过来,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祁让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但他自己也清楚,即便他砍了所有太医的脑袋也无济于事。 江晚棠又趁机提议让沈长安来试一试,说成不成的,总归要试了才知道。 祁让内心很抗拒这个提议,不管沈长安是不是晚余入宫前的心上人,他都不想让他们见面。 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晚余这样死去。 他叫来孙良言,让他亲自去平西侯府传召沈长安。 孙良言领命而去,刚走出殿门,就有太监匆匆来报,说都察院的御史陈文泽在乾清门外触柱了。 孙良言吃了一惊,忙问人死了没有。 太监说现在还没死,但脑门撞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孙良言哪里还顾得上去传沈长安,急忙折返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祁让。 自古武死战,文死谏,都察院这帮御史更是抱令守律,宁折不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动不动就用自己的性命来警示皇帝。 皇帝对此也很反感,但治理天下又少不了这样的人,有些时候确实会被他们逼的不得不做出让步。 只是大邺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有御史为了一个女人做出死谏的举动。 他们要求皇上要么放江晚余出宫,要么杀了江晚余以绝后患。 皇上对晚余姑娘执念如此之深,会向他们妥协吗? 祁让听闻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朕看他们就是闲的,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就祸国殃民了? 他们大事小事都以死相逼,朕过去是懒得理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惯得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他想死,就让他去死,你出去问问,还有谁要死,今日一并做个了断,再派两个侍卫守在那里,哪个没死成,就给他补一刀,让他死得痛快些!” 孙良言吓得不轻,还要硬着头皮劝他: “皇上冷静,事关重大,万不可意气用事,您若当真对陈文泽置之不理,这麻烦可就大了,那些官员非但不会被吓退,反倒会前赴后继地跑来劝谏,您难道要把满朝文武都杀了吗?”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摆手示意江晚棠先出去,而后才对孙良言吩咐道: “让人把陈文泽送到太医院救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剩下的人,让侍卫把他们清理出去,打今儿起,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 “可就算不靠近乾清宫,您总要上朝啊!”孙良言说,“他们大不了把事情拿到早朝上去说,只要您一天不表态,他们就不会消停,长此以往,不是把别的朝政都耽误了吗?” “那怎么办?”祁让怒道,“你说来说去,朕就只有放人这一条路可以走,是吗?” “是两条。”孙良言比出两根手指,“皇上也可以选择把人杀了。” 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带着腾腾的杀气:“你到底是哪头的?” 孙良言忙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息怒,奴才这也是没法子了,奴才服侍皇上以来,时刻谨记圣母皇太后的嘱托,要做皇上身边长鸣的警钟。 而今皇上一叶障目,陷入迷途,奴才就算掉了脑袋,也要拉皇上一把,否则将来死了到阴曹地府,都没脸见太后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重重磕了个头:“还有三天,就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了,皇上忍心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还为您担忧吗?” 祁让听他提到圣母皇太后,眼中戾气稍减。 孙良言又道:“皇上还记得吗,圣母皇太后离世那天,天气比这会子还冷,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您冒着大雪到处去求人,把后宫都跑遍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行了,别说了!”祁让厉声打断他,“你烦不烦,回回都要把圣母皇太后搬出来,朕可不会回回都吃你这一套。” 孙良言抹着眼泪道:“除了圣母皇太后,奴才还能搬谁呢? 皇上想想咱们那时候的无助,想想您失去圣母皇太后时的心情,再看看晚余姑娘,她是不是也和您一样无助,她失去母亲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您一样的悲痛? 您是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苦为难一个和您同样命苦的姑娘,又何苦为了一个姑娘,坏了您在天下臣民心中的声望? 您费尽千辛万苦,背着一身的骂名登上皇位是为了什么?这万世的基业和一个姑娘相比,孰轻孰重,您总分得清? 您若强行把人留下,她就会成为祸国的妖妃,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人们都会把责任强加在她头上,好比那吊死在马嵬坡的杨贵妃一样,您的宠爱,于她来说就是催命符呀皇上!” 孙良言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 祁让冷眼看着他,半晌嗤笑一声:“孙大总管给朕当奴才真是屈才了,朕应该把左都御史的位子给你坐,你的口才可比他们好多了。” “奴才不敢。”孙良言趴在地上,大声道,“奴才句句肺腑之言,还请皇上三思。” 祁让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摆手道:“你先出去,替朕看着陈文泽那老东西,别让他死了。” 孙良言心中暗喜,知道皇上这是听进去了,当下不敢再啰嗦,以免适得其反,忙不迭地应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祁让坐回到床沿,看着床上仍旧昏睡不醒的姑娘,手指从她紧闭的眼皮上抚过。 “是朕错了吗,朕不过想让你留下来陪着朕,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来逼朕?” “说什么朕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可朕想要的就是你呀!” “为什么别的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为什么朕执掌这天下,却连一个女人的去留都不能随心所欲?” “罢了,就这样,朕也倦了,朕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朕就放你离开。” “不管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你醒过来,朕都成全你们,朕说到做到。” “晚余。” 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辗转念了几遍。 “醒过来,你想要的自由,朕给你!” 第99章 逐出紫禁城,此生不得入宫 不知道是不是祁让的错觉,在他说到“自由”的时候,晚余的眼睫像是动了一下。 待他再细看的时候,又没了动静。 他靠坐在床头,把人拉起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慢语。 “其实,从你进宫的第一天起,朕就知道你是个倔丫头,你认打认罚,却从不认错,即便嘴上认了,心里也是不认的。” “为了这倔强性子,你吃了多少苦,朕那时根基尚浅,还要依赖后宫妃嫔的母家稳定朝堂,因此,她们找你麻烦时,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袒护你。” “为了让你少受惩罚,朕只能抢在她们前面惩罚你,因为朕充其量只是让你罚跪,你若落在她们手里,只怕命都要没了。” “淑妃毒哑了你,朕一直耿耿于怀,朕遍寻名医为你医治,还不能让人知道,只好以试药为名,陪你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 “朕想着,你在家里不受宠,又成了哑巴,与其出宫受人白眼过苦哈哈的日子,倒不如留在宫里,你虽然不会说话,却是最懂朕的人,朕护着你,你陪着朕,这日子才不会太难熬。” “可是朕却不懂你,从头到尾都不懂你,不懂你的倔强,不懂你的坚持,不懂你为什么一心想要出去。” “或许宫外确实有你想要奔赴的人,是沈长安还是徐清盏,或者别的什么人,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你醒过来,朕就放你离开。”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放弃,无所谓再放弃一个你……” 祁让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几天为着晚余的事,他已经耗尽了心神,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怀里一空。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晚余从他怀里滑下去,栽倒在他身侧。 “晚余。”他连忙起身抱住她的身子将她放平,明知她不会回答,还是紧张地问她,“你怎么样,没摔疼?” 他把她重新放好,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手伸到她面前,打算将她脸上的乱发拨开。 晚余的眼皮突然抖动了几下,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祁让唯恐自己看花了眼,屏住呼吸定睛再看。 晚余转动着干涩的眼珠,视线对上他的视线。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她的眼里已经浮上了恨意。 因着这恨意,祁让便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她是真的醒了,并且没有像太医担心的那样烧坏脑子。 她还知道恨他,就证明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祁让放下心来,唇角不自觉勾起轻微的弧度。 恨他就恨他,他早就习惯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朕……”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缓缓开口,想要对她说,他已经打算放她离开。 刚说了一个字,晚余便厌恶地把脸转向墙壁,不想看他。 祁让的脸瞬间便冷下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转过来:“朕就这么让你厌恶吗,你有什么资格厌恶朕?” 晚余虚弱到了极致,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想反抗都无能为力,只能被迫和他对视。 祁让又道:“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就是朕对你天大的仁慈,否则,在山顶时朕就把你杀了。” 晚余终于想起,自己是被他从山上背回来的。 只是到了山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徐清盏怎么样了? 沈长安怎么样了? 落梅和寻梅怎么样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参与帮她逃跑的人如今是什么境况,祁让会不会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怎么不说话?”祁让又道,“你不想见朕,你想见谁,沈长安吗?” “朕已经让孙良言去传他了,他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朕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晚余心中大惊,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时候,祁让都查到了什么。 因此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祁让见她面无表情,冷笑一声道:“你还要跟朕演到什么时候,你姐姐已经告诉朕,你进宫之前曾说过沈长安会去你家提亲,你姐姐就在外面,要不要朕把她叫进来和你当面对质?” 晚余的双手在被子中紧握成拳,差点情绪失控。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进宫前的情形,她那时确实哭着求江连海不要送她进宫,她说她有心仪的对象,那人会在她及笄当天来提亲。 但她没有说过沈长安的名字,这一点,她是确信的。 所以,要么是祁让在说谎,要么是江晚棠在说谎。 祁让不是一直不愿见江晚棠吗,这回怎么又愿意见她了? 难道见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自己从前的事吗? 她在心里迅速将往事过了一遍,以她和江晚棠少之又少的交集,江晚棠不可能知道她什么事。 她慢慢冷静下来,松开了拳头,仍旧用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和祁让对视。 两人就这么相对着看了半晌,最后,还是祁让先败下阵来,松开她的下巴,后退两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说过的,真相已经不重要,只要她能醒过来,他就放她离开。 虽然这些话没有任何人听见,他仍会遵守诺言。 他拉开门,一脚迈出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或许就是今生最后一眼了。 从现在开始直到她出宫,他不会再见她。 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 他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是怕孤单,想让她陪着他罢了。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 他走出去,看到孙良言和江晚棠都在门外候着。 他负手在身后,左手捏住右手的翡翠扳指,淡淡道:“她醒了,把她挪出乾清宫,送回她以前住的值舍养病,三日后,将她逐出紫禁城,此生不得入宫!” 第100章 一个女人而已,不值什么 孙良言惊愕地看着祁让,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皇上,这是真的吗?”他不敢置信地向祁让确认,唯恐祁让只是一时赌气,转个脸又变卦。 祁让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在质疑朕的决定?”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就是不敢相信晚余姑娘真的醒了。”孙良言避重就轻道,“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是用什么法子把人叫醒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祁让整张脸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自己只是说要放她出宫,给她自由,她就醒了。 可见她对出宫是有多渴望,对自由有多向往。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 祁让不禁自嘲一笑。 身为帝王,却留不住一个小宫女的心,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败?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负手大步而去。 江晚棠也被他的话震惊到,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追上他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侧目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时辰不早了,晋王妃该离宫了。” 江晚棠原本想以照顾妹妹为由留在宫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去冷宫看一眼晋王。 谁知她一来,晚余就醒了。 醒着的晚余肯定不会要她照顾,这样一来,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她还想再和祁让争取一下,可祁让非但不愿意搭理她,似乎对晚余也要放手了。 这个转变让她觉得好突然,她拿不准祁让是真放手,还是假放手。 有没有可能是被言官逼的没办法,想先把人放出去堵悠悠众口,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弄进来? 以祁让的心性,还真有这种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怎样争取留下来的机会,跟在祁让后面不甘心道:“皇上,臣妾好不容易来一回,让臣妾看一眼妹妹再走行吗?” “不必了。”祁让冷冷道,“她过几天就要回家,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看。” “臣妾……” 江晚棠还想再说,祁让已经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吩咐小太监好生送她出去。 江晚棠无奈,只得行礼告退,跟着小太监走了。 孙良言跟做梦似的,迫不及待地进了东梢间,向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出神的晚余道喜:“晚余姑娘,恭喜恭喜,皇上已经答应放你出宫,你终于自由了。” 晚余反应迟钝地看向他,脸上未见任何喜色,甚至以为他说的是个笑话,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真的,千真万确,是皇上亲口说的。”孙良言笑着走到床前,把祁让的话讲给她听,“皇上说了,让你现在就挪出乾清宫,回原来的值舍休养,三日后送你出宫,没有他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许你再踏入紫禁城。” 晚余见他神情认真,总算相信了一些,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些红晕。 她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上比划道:“是真的吗,皇上当真这样说的吗?” 孙良言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晚余惊喜之余,又忐忑不安:“皇上为何突然松口,他不会再改变主意?” “不会的,放心!”孙良言小声道,“这回多亏了那些言官,他们为了让皇上放你出宫以死相谏,陈老御史在乾清门外撞得头破血流,皇上想不答应都不行。” 原来如此。 晚余听到这儿,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如果说朝野内外还有什么人能让祁让改变主意,估计也只有那帮刚正不阿的御史了。 只是没想到,那帮御史会为了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豁得出去。 尤其是陈老御史,如果没有他以死相逼,祁让恐怕没这么容易妥协。 等自己出宫后,一定要找机会向他当面道谢。 沈长安和徐清盏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要是知道祁让的决定,肯定会高兴疯的。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晚余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请求孙良言现在就把她送回值舍去。 孙良言劝她不要着急,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得很,值舍那边又冷,不如等到明天早上再搬过去。 晚余摇头。 她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哪怕现在出不了宫,能够先离开乾清宫也是好的。 至少这样可以离祁让远一点。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孙良言何尝不明白她的急切,心里想着,她不想再见到皇上,皇上也不想再见到她,如此倒是很好,要断就断的干脆。 于是便按照她的意思,叫了几个太监宫女,自己亲自陪同着把她送了回去。 祁让坐在东暖阁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说让她挪出乾清宫,又没说叫她即刻就挪出去,她虚弱成那样却一刻都不能等,好像迫不及待要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行! 走就走! 早走早清静。 这样也省得自己反悔。 一个女人而已。 不值什么。 他阴沉着脸,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宫人们全都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滚!都给朕滚!”他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凸起。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出去,远远躲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整座宫殿都沉寂下来,像一座华丽的坟墓,里面葬着一只孤独的兽。 晚余被送回值舍,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都偷偷盯着她看。 很快,皇上叫她三日后离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司礼监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来喜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徐清盏。 此时的徐清盏和沈长安刚借着夜幕的掩盖从御史陈文泽家的后门走出来。 第101章 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两人都穿着黑衣,裹着黑色的披风,披风的兜帽戴在头上,遮挡了大半张脸,即便熟人遇见,不留神看也认不出来。 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人上了车,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巷子外面走去。 “这一回多亏了陈老御史,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他。”徐清盏小声说道。 沈长安坐在他对面,谨慎地挑起一角车帘向外看。 窗外夜色渐浓,冷清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寒风飒飒而过。 “他也是看在我战场上救过他儿子的份上,他一把年纪,就那么一个儿子,儿子又不肯安安生生走文官的路子,以后少不得要我照应。” 徐清盏轻笑一声,伸展四肢慵懒地靠在迎枕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疲倦:“你没听他说吗,儿子都是讨债鬼,他一生清廉,刚正不阿,老了老了却不得不为儿子弯腰。” 沈长安端正坐着,双手放在膝头,长年在军营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腰背挺直:“你还说他,你这眼高于顶的掌印大人,平时哪里把那些言官放在眼里,如今为了晚余,却欠下这么多的人情。” “欠就欠呗!”徐清盏挑挑眉,不以为然,“当官的哪有人是真正的干净,只要我抓到他们的把柄,这人情说还就还上了,倒是你,你欠下的人情,才是实打实的不好还,冒的风险也是极大的。” “无所谓了。”沈长安俊朗的脸上有苦涩一闪而过,眼神却始终坚如磐石,“只要能迫使皇上放晚余出宫,一切都是值得的。” 顿了顿又道:“不管晚余出不出得来,你都不要让她知道我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不要让她有负担,知道吗?” “还用你教,我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徐清盏幽幽道,“她只要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好了,这些阴暗肮脏的东西她永远不必知道。” “清盏,谢谢你。”沈长安身子前倾,伸手握住他的手。 “谢我干什么?”徐清盏自嘲一笑,“你为你心爱的姑娘,我也为我心爱的姑娘,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幸运能得到姑娘的心罢了。” “……”沈长安一时语塞,满怀歉疚地看着他。 徐清盏抽出手,坐起来,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认识她比你早,要不是我身子废了,哪里轮得到你?” 沈长安被他捶得向后仰了仰,随即笑着还了他一拳:“别这么说,大不了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养老送终。” “嘁,谁稀罕,我有的是干儿子。”徐清盏撇嘴不屑,那双总是冷冷清清的狐狸眼却蒙上一层雾气。 沈长安眼里也泛起了泪光:“清盏,你说我们会有将来吗?” “会,当然会!”徐清盏斩钉截铁道,“只要你想着她,别放弃她,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 “我当然不会放弃。”沈长安说,“不管多久,我总会等着她的,即便她一时出不来,即便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将来生了孩子,年岁渐长,老了,走不动了,只要她还记得我,还记得世上有个沈长安,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徐清盏笑起来,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尖:“好了,别说得这么悲观,兴许明天一觉醒来,皇上就同意放晚余出宫了呢!” “但愿!”沈长安仰头逼退眼里的泪光,“我们沈家世代效忠君王,镇守边关,用我父亲的话说,满门忠烈没有一个异心,可是清盏,你知道吗,我此番回京,却没有一天不想造反的。” 徐清盏看着他,神情也很矛盾,“我当然明白,我又何尝不是,可你父亲说得对,放眼大邺皇室,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皇帝的了,杀了他,遭殃的是百姓,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天下苍生。” 沈长安以手掩面,发出一声长叹。 为什么世事总不能两全? 如果他选择大义,就护不住他心爱的姑娘。 如果他选择心爱的姑娘,就要辜负他拼死守护的百姓。 如果这一次还是没办法救出晚余,他又该何去何从? 正想着,外面有人靠近,轻声唤了一声“干爹”。 徐清盏立时坐直了身子,戏谑道:“听见没,我干儿子来了。” 沈长安收起思绪,从他挑起的车帘看过去。 来喜的脸出现在窗口,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小声道:“干爹,小侯爷,有好消息,晚余姑娘醒了,皇上答应放她出宫了。” “你说什么?”徐清盏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来喜笑嘻嘻道:“干爹没听错,是真的,皇上让晚余姑娘回值舍去将养身体,三日后离宫。” 徐清盏妖孽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坐过去一把搂住了沈长安:“长安,我们成功了!” 沈长安也反手抱住了他:“清盏,我们成功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狂喜过后,两人都冷静下来。 皇上不是立刻放人,而是说三日之后。 但愿这一个三日,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争取让晚余顺顺利利出宫。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好像多虑了,祁让这一次好像是铁了心的要放晚余走,从晚余搬出乾清宫后,祁让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再过问任何有关晚余的事。 到了第二天,他甚至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亲自去皇陵祭拜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的忌日刚好和晚余出宫是同一天,为了让自己死心,他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去皇陵,在那里住上两天再回来。 往年他也曾提出要亲自去皇陵祭拜,都被官员们以各种理由劝阻了。 怕沿途劳民伤财,怕有人半路行刺,怕天气太冷冻坏了他的万金之躯,从而耽误了朝政等等。 然而今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从前朝到后宫,大家都对他的决定大加赞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样就可以避开晚余出宫的日子,以防他临时变卦。 祁让自己也明白大家心中所思所想,对孙良言自嘲道:“朕的前朝后宫,还是头一回这么万众一心,看来朕是惹了众怒了。” 孙良言也巴不得他早点走,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他也怪可怜的。 身为天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姑娘吗,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唉! 晚余姑娘这一走,皇上估计要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要不然,叫胡尽忠四处寻摸寻摸,再给皇上弄一个替身回来? 可是话说回来,皇上好像并没有把晚余姑娘当成晋王妃的替身呀! 他对晚余姑娘和对晋王妃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晋王妃都未可知。 不管怎样,这段孽缘总算要结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孙良言这样想着,第二天一大早,便率队陪同祁让往京城西北的永寿山皇陵而去。 队伍从神武门出宫,祁让站在宫门口,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皇上可千万别又改变主意呀! 第102章 祁让真的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好在祁让并没有多做停留,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迈步走出宫门,上了辇车。 孙良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吩咐队伍出发,唯恐慢一刻就会发生变故。 随着队伍远去,宫门里面为皇帝送行的妃嫔们也都松了口气。 皇上走了,那女人就可以顺利出宫了。 这些时日,皇上净忙着和那女人纠缠,一次牌子都没翻过,再这样下去,后宫真的要成冷宫了。 好在皇上到底还是想通了,愿意放那女人出宫,否则的话,她们真的要对那女人下死手了。 要不是有淑妃的前车之鉴,她们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淑妃因为那个女人被降为齐嫔,每天还要去御花园罚跪,所以她们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好了,这个困扰了整个后宫的女人终于要走了,就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被推开,大家都觉得无比畅快,就连往日的死对头看着都顺眼多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回走,有人向兰贵妃提议,去太后那里坐一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兰贵妃点头应允,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去了慈宁宫。 另一边,素锦借着探病为由,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了晚余。 “皇上走了,你再安心养上一天,明儿一早就可以出宫了。” 晚余的身子还很虚弱,脸色也很苍白,只是静静地躺着,都感觉力不从心。 这还是她五年来头一回病得如此严重,就像是一次把五年没生的病全都补上了一样。 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动,她巴不得现在就出宫。 好在祁让走了,她不用再担心他出尔反尔。 雪盈那天从马车上摔下来,一条腿骨折,至今行动不便,在她对面的床上躺着静养。 听素锦说皇上走了,雪盈也很高兴,一连声地念阿弥陀佛:“好了好了,这回你终于可以放心了,我这几天为你担心得睡不着觉,等你走了,我可要好好的补补觉。” 晚余对她的腿伤始终心怀愧疚,见她这样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高兴,不觉红了眼眶。 她费力地打着手势,把雪盈托付给素锦,请素锦以后多照顾雪盈。 素锦满口答应,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样冷的天,你们这里没有地龙,你快老实躺着,别又冻凉了。” 随即,又借着掖被子的动作在她耳边小声道:“掌印说,为防万一,他和小侯爷不能在宫门外迎接你,明日夜间,他们会去你家看你,到时候再商量你和小侯爷去西北的事。” 晚余心中似有热流奔涌,雪盈就在旁边,她不好说什么,只是喉咙发紧地点了点头。 素锦又和两人闲话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雪盈见晚余眼圈红红的,便安慰她道:“不管怎样,总算能出去了,只是你阿娘不在了,你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了,你不是还有个老祖母吗,没事多去请安,哄着她照应着你,过段时间给你寻个好婆家。” 说到这里,不免又为她担心,她和皇上的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京城还有什么人家敢与她结亲? 要想今后日子过得去,恐怕得嫁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可怜的姑娘,真真是命运多舛。 雪盈这边唏嘘不已,晚余却好心情地给了她一个虚弱的笑,摇了摇头,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雪盈差点被她这一笑勾出两眼泪花。 这姑娘,真是她见过最坚强,最有韧性的姑娘了。 就像荒原上的野草,无比渺小却又无比柔韧,狂风可以将树木连根拔起,却唯独奈它不得。 风暴过后,满目疮痍,也是它第一个迎着朝阳颤颤巍巍地挺起胸膛。 可能经受过苦难的人,生命力都会格外顽强! “晚余,好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雪盈哽咽着说道。 晚余笑着对她比了个手势:“你也一样。” 雪盈强忍泪水,也对她笑了笑:“快睡,好好养养精神,明天我送你出去。” 嗯! 晚余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最要紧的就是养足精神。 明天必定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瞧着她,那道宫门,她要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入宫五年,头一回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美梦。 梦里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春日盛景,她和徐清盏沈长安在山间奔跑嬉戏,山风吹过,野杏花的花瓣落了他们一身。 他们手牵着手,对着空寂的山谷大喊,江晚余,沈长安,徐清盏,是永远的好朋友,一生一世不分离。 他们还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上刻下了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誓言。 年少的时光,是那样的天真又纯粹,幼稚又美好…… 她陷在这温暖的梦境中,久久不愿醒来。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透了。 屋里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在那光晕里看到雪盈的脸,才慢慢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你醒了?”雪盈笑着说,“素锦刚才给咱们送晚饭过来,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你,就让她把你的晚饭放在炉子上热着,你快起来吃!” 晚余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到窗边的炉子上放着一只铜盆,铜盆里装了水,冒着腾腾的热气,里面有两只相扣的碗。 这炉子还是孙良言让小福子拿来的,方便她们烧水煎药。 晚余下了床,站在床前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向窗边走去。 窗外夜色如墨,这个时辰,孙良言他们应该已经到皇陵了? 他们今晚要在皇陵住一晚,明日祭拜了圣母皇太后再回来。 那时候,自己已经出宫回到江家了。 她想着明天的事,感觉像做梦似的,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祁让真的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就算有言官死谏,以他的性情,岂是这么容易被拿捏的? 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只是被逼得太狠吗? 正想得出神,外面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把她和雪盈都吓了一跳。 第103章 这一走,永远别再回来 进来的是一个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以前的淑妃,现在的齐嫔身边的大宫女柑橘。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雪盈知道齐嫔素来对晚余不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柑橘姐姐,天都这样黑了,您这个时候过来,不知有何贵干?” 柑橘没理她,看着晚余说道:“我们娘娘有话要和晚余姑娘说,请晚余姑娘随我往永寿宫走一趟。” “啊?”雪盈惊呼出声,“这么晚了,娘娘有什么话要说?” 柑橘轻蔑地瞪了她一眼:“娘娘的事是你能过问的吗?” “可是……” “多嘴!”柑橘厉声打断她,“这事与你不相干,你最好老实待着,别给自己找麻烦,我们娘娘又不吃人,不过是想和晚余姑娘道个别,等会儿我自会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但你要是到处声张,我就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完好了。” 雪盈脸色发白,心说后宫那么多主子娘娘都没露面,齐嫔恨死了晚余,怎么会好好和她道别,说最后再刁难她一回都比这可信。 可是怎么办? 皇上这会子不在宫里,孙总管小福子也跟他走了,娘娘们不会管晚余的死活,自己又拖着一条瘸腿,还能到哪里去求助呢? 她心中焦急,挣扎着就要下床。 晚余走过去摁住了她,打着手势对柑橘说,现在实在太晚了,自己身体虚弱,行动不便,娘娘有什么话可以让人代为传达。 柑橘面无表情道:“若能代为传达,就不会叫你去了。” 晚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了点头。 雪盈也知道躲不过,便对柑橘道:“娘娘传召,晚余不能不去,但我好歹也是御前的女官,倘若半个时辰内姐姐还没把晚余送回来,我少不得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大家都别想好。” “你倒是对她上心。”柑橘嗤笑一声,“放心,我们娘娘吃不了她。” 雪盈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晚余被她带走。 等到人走远了,雪盈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拖着一条腿下了床,拄着拐棍出了门。 孙总管走了,胡尽忠留在乾清宫看家,这个时候,她只能去找胡尽忠了。 可那胡尽忠不是什么好人,以前对晚余好,是想利用晚余拍皇上的马屁,现在皇上已经放弃了晚余,他还愿意多管闲事吗? 管他呢,行不行的去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她拄着拐棍艰难地往乾清宫去,晚余则被柑橘一路搀扶着到了永寿宫。 这个时辰,各宫各院都已经下了钥,皇上不在宫里,妃嫔们也没什么指望,便都早早地睡下了。 永寿宫各处的灯也都熄灭了,唯独齐嫔的寝殿还亮着,看样子是在等着晚余的到来。 柑橘扶着她走进去,站在寝殿门口向里禀报:“娘娘,晚余姑娘来了。” “叫她进来!”齐嫔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是。”柑橘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吱呀一声关上殿门。 晚余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齐嫔坐在床沿,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宫装,头饰妆容也都没卸,即便降了位份,仍是那样明艳高傲,目空一切。 晚余走到她两步远的距离,屈膝下跪,对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齐嫔看着她,淡淡道:“你都要走了,何必再给我行此大礼。” 晚余比划道:“这几年承蒙娘娘照拂,晚余感激不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齐嫔嗤笑一声:“我照拂你什么了,我毒哑了你,三天两头找你麻烦,打你,骂你,羞辱你,还害你吐血昏迷。” “娘娘都是为我好。”晚余又比划道。 齐嫔定定看她,眼中水雾弥漫:“外面除了柑橘再无旁人,我为你担了五年的罪名,如今你要走了,还不肯与我说句话吗?” 晚余也看着她,泪盈于睫,却是没有开口。 齐嫔说:“我知道你谨慎,和徐清盏独处也不肯开口,但今晚皇上不在,我们是绝对安全的,你还怕什么?” 晚余还是不说话。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都忍了五年了,不能功亏一篑。 若非柑橘一再坚持,她绝对不会冒险来这一趟。 齐嫔叹口气:“罢了,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我照拂了你五年,以后,也请你替我照顾好他,我这一生终究要老死宫中,我没福气拥有的人,就交托给你了,我没福气过的日子,你们替我一并过了!” 她说得这样凄凉,晚余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膝行两步到她脚边,哽咽地叫了一声“齐姐姐”。 她已经五年没说过话,乍一开口,声音干涩又粗哑,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的声音。 “真难听。”齐嫔嘲笑她,眼泪却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晚余伸手去揉她的膝盖:“姐姐跪了这些时日,腿还好吗?” “徐清盏让人送了很多药膏,我跪的时候也带了护膝的。”齐嫔说道。 晚余的泪滴落在她腿上,手上却没停,一下一下帮她按揉膝盖:“是我连累了姐姐。” “别这么说,我也不是为了你。”齐嫔仰起头,骄傲地抹去腮边的泪,“如果不是他,你的死活都不与我相干。” 晚余含泪看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这样嘴硬。 可是她却有着一颗世间最柔软的心。 说到底,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你走,明天我不会去送你。”齐嫔转过头,嗓音哽咽,“我们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今晚冒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替我和他说一声,我齐若萱,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晚余瞬间泪如雨下。 没进宫之前的齐若萱,心里偷偷爱慕着沈长安,只是她还没有机会将这爱恋说出口,就被一纸诏书封为淑妃,进宫做了皇帝的女人。 这个秘密无人知晓,连沈长安本人也不知道。 她比沈长安大半岁,两家是世交,沈长安叫她齐家姐姐。 后来自己被送到祁让身边,一度想要轻生,沈长安便托她给自己捎了“我心匪石”四个字。 也是从那时起,齐若萱才知道沈长安有喜欢的人。 她自知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就想要成全她和沈长安。 于是就假装嫉妒她,给她灌了一碗药,让她失去了做妃嫔的资格,也让皇帝因为愧疚,不再处处刁难于她。 五年来,她每次都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表面上是欺辱她,实际上都是替她解围。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落下一身的骂名。 可她却说,幸亏有她,有送她出宫的信念,这日子才能熬得下去。 现在,她要走了,她却要继续留在这寂寞深宫,艰难度日。 “齐姐姐,我这一走,就剩你一个人了。”晚余哭着抱住她。 “一个人怎么了,以后不为你们操心,我还乐得清静。”齐嫔笑道,“你走了,没有人再和我争宠,我得把我淑妃的位份再挣回来。” 她笑着说出这些话,眼里却泪光闪闪。 “快走,我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 她弯腰把晚余拉起来,拉着她走出去,亲自为她打开殿门:“去,这一走,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祁让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站在门外。 四周皆是黑暗,只有胡尽忠手里一盏灯笼照亮他如杀神般愤怒的脸。 第104章 今夜不会再对她怜悯 晚余刚抬起一只脚,骤然看到灯影里的祁让,脑子轰的一声,如遭雷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祁让一身玄色龙袍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如水,幽深凤眸里燃烧着毁天灭地般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晚余对上他的目光,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脸上血色尽褪,腿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满脑子只回荡着两个字——完了! 五年来的小心翼翼,殚精竭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终于要出宫的期待和喜悦,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甚至能听见心底某个地方传来轰然坍塌的巨响。 祁让继续沉默着,眼神却越发的阴鸷,刀子一般在两个女人脸上来回扫视。 齐嫔和晚余一样面无人色,浑身发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五年来头一回露出胆怯和惊惧的神情。 “皇…上…”她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细如蚊蝇,却打破了这死寂的夜。 “你们,好得很!”祁让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短短的五个字,将帝王的震怒展露无遗。 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发出咔咔的声响。 半晌,他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齐嫔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晚余却是头一回没有退缩,惨白着脸挡在了齐嫔前面。 祁让冷笑,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天天躲着朕,这会子倒是不躲了!” “姐妹情深是?” “亏朕还因着她毒哑了你而心怀愧疚,遍寻名医为你治嗓子!” “朕陪着你喝了五年的药,原来竟是被你们当傻子一样骗了五年!”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晚余脸上,如同愤怒的火焰。 晚余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似乎听到了自己喉咙碎裂的声音。 “说话呀,方才不是说的挺好吗,现在又来跟朕装哑巴了?” 祁让咬牙切齿,五指用力收紧,看着她的脸因窒息而泛起潮红,看着她眼角因痛苦而流下的眼泪。 这凄惨的模样本该让他痛快,可他胸腔烧灼的怒火却愈发猛烈。 这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里,不只装着流不完的眼泪,还装着满满的算计与欺骗。 五年! 她就是用这副柔弱可怜的样子骗了他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她一定很得意? 她成功地骗过了他,获取了出宫的机会。 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天下头一号的傻瓜? 喉咙处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晚余已然放弃挣扎,绝望的眼神如死灰般地望着祁让。 齐嫔终于回过神,扑上来去扒拉祁让的手:“皇上,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教晚余这么做的,您要杀就杀我……” “滚开!” 祁让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厉声道:“胡尽忠,传朕的口谕,齐嫔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刻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此生不得赦免!” “是。” 胡尽忠答应一声,招手叫来两名侍卫,将齐嫔拖了出去。 晚余听闻要将齐嫔打入冷宫,这才挣扎起来,拼命去抓祁让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祁让推着她进入殿内,将她狠狠掼在地上:“胡尽忠,关门!” 殿门吱呀一声关起,晚余猛地打了个寒战,一面剧烈咳喘,一面目光惊惧地看着祁让。 祁让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将她整个笼罩。 “朕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挖空心思的算计朕,欺骗朕,逃避朕?” 晚余惊恐万状,以手撑地,向后退开。 祁让弯腰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到了这会子,你还想逃,不想做朕的妃嫔是,朕现在就要了你,将这个身份永远烙印在你身上,让你到死都摆脱不掉这个身份!\" 晚余连连摇头,泪珠纷纷跌落。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祁让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这是你欺骗朕的代价,从现在直到老死,你都不得再踏出宫门半步!\" 他将她拖进暖阁,用力甩倒在炕上,在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摁住她削瘦的肩,一只手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裳。 “不要!” 布帛撕裂声中,晚余发出凄厉又粗哑的叫喊。 男人深渊般的眼底,怒火和欲火交织,在她战栗的躯体上肆意流连:“不要?五年来你第一次开口和朕说话,就是不要!” “你不要,朕偏要,朕就是要把你留在宫里,就是要你成为朕的女人,这辈子,你休想再逃出朕的手心!” “就算你今晚不来见齐嫔,朕也不会放过你的,朕答应放你走,就是想看看你出宫后会去见谁,会跟谁走。” “现在这样,朕倒是省事了!” “朕猜得没错,这里面果然有徐清盏的事,那个齐嫔无法拥有的男人又是谁?” “说啊!” 衣衫片片破碎飘落,晚余拼命摇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 “好,你不说,朕自有法子叫你说……” 祁让咬着牙,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扯掉了她胸前最后的遮挡。 暖阁里没点灯,只有寝殿那边的光微弱地照进来,朦朦胧胧地照在那起伏的峰峦之上,让那一身凝脂白玉般的肌肤显得更加诱人。 祁让眸底欲色加深,欺身压上,张口咬在她的肩头。 “不要……” 晚余痛呼出声,拼死挣扎,可她病弱的身体,怎能与盛怒中的男人抗衡? 混乱中,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奋力向祁让的脖子刺去。 下一刻,手腕就被祁让用力抓住。 “朕不是赖三春,不会让你得逞。” “你杀赖三春不就是为了让朕心疼你,带你离开掖庭吗,朕不揭穿你,也不追究你杀人的罪过,你却拿朕当傻子耍……” 他恨上来,夺下她的发簪,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她双手捆绑起来,脱下龙袍扔在一旁。 他的心被怒火烧得理智全无。 他不会再对她有一丝怜悯。 今夜不会。 以后也不会。 她这样可恶的骗子,不配得到他的怜悯。 他掐住她柔如柳条的纤腰,积攒在心底的欲念伴着怒火倾泻而出…… 第105章 如同暴雨中零落一地的花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永寿宫外闻讯赶来的各宫妃嫔齐齐打了个寒战。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那个女人彻底走不成了! 匆匆而来的徐清盏也听到了这声惨叫,一颗心直往深渊里沉去。 他停在宫门外,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分毫。 “干爹!” 来禄叫了他一声,他猛地回过神,转身就走。 “干爹,您要去哪儿?”来禄追上他问道。 徐清盏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张妖孽般的脸上此刻除了杀气还是杀气。 来禄不敢再问,默默跟着他。 直到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才恍然大悟,他这是要去冷宫。 可是,这个时候,他放着晚余姑娘不管,跑到冷宫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来看齐嫔的? 冷宫其实就是一处偏僻废弃的宫殿,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死过人,妃嫔们都不愿居住,荒废之后,就成了关押犯罪妃嫔的地方。 祁让登基后,虽然不亲近后宫妃嫔,却也很少责罚她们,这冷宫就一直没用到,齐嫔算是头一个。 至于那个被幽禁冷宫的晋王,其实是关在专供皇子们居住的撷芳殿的偏殿里。 祁让登基至今没有皇子,晋王也就一直关在那里没有挪窝。 徐清盏翻墙而入,点亮火折子,在破败不堪的正殿找到了齐嫔。 齐嫔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把落满灰尘的椅子上,身上华丽的宫装和这破败之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徐清盏走近她,冷声道:“你明知她明天要走,为什么还要无事生非,你都和她说了什么,皇上为什么如此震怒?” 一连串的问题用寒意彻骨的语气问出来,齐嫔木呆呆地转着眼珠看了他一眼。 跳跃的火光照亮徐清盏的脸,齐嫔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怪我,都怪我,是我让柑橘去找她的,我想着她这一走,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就想和她说说话,道个别……” “皇上不在宫里,我以为是安全的,就和她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我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回来,我还让她说话给我听……” “你说什么?” 徐清盏弯腰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她有多谨慎吗,五年来她从未开口和我说过一个字,你为什么要引诱她说话,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天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回来……” 徐清盏冷笑一声:“是没想到皇上会回来,还是你压根就没想让她走?” 齐嫔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承认今晚的事是我的责任,可这几年不都是我在拿命护着她吗,我为什么不想让她走?” “因为你不想让她和长安在一起。”徐清盏冷冷道,“你放不下沈长安,你不想别的女人得到他的爱。” 齐嫔猛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手中挣脱,气愤道:“徐清盏,你怎么可以这样揣测我?你又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因为我也曾和你一样,不想让晚余离开。” 徐清盏的脸在火折子的光亮里忽明忽暗,头一回将自己的阴暗心思坦露出来,“哪怕长安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把晚余留在宫里,我只要一想到她会和长安远走高飞,我就心如刀绞,甚至想做点什么破坏他们。” “但我最终都忍住了,因为我爱她,不忍看她难过,如果我为了一己私欲把她留在宫里,那我和皇上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选择了成全。” “就像最初的你一样,不也是想要成全他们,让他们替你去过你过不了的生活吗?” 齐嫔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嘴张了又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清盏定了定神,收起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又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掌印大人:“皇上不会突然回来,肯定是有人给他送了什么信儿,送信儿的那个人,肯定是不想让晚余走的人,这满宫的妃嫔,你告诉我,哪一个不想让她走?” “那又怎样,就算大家都想让她走,你就可以怀疑我吗?”齐嫔的泪无声而下,“我要是不想她走,不想成全她和长安,这五年我又何苦为她殚精竭虑?” “因为人心易变,你上一刻的想法,未必就是这一刻的想法。” “这么说,你认定是我了?”齐嫔捶着自己的心口绝望哭喊,“那你杀了我,我对不起晚余,对不起长安,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你就当是我,给我一个了断!” 徐清盏不为所动,目光冷冰地看着她:“你们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提起长安,有没有提起我?” 齐嫔想了想:“提了你的名字,没提长安的名字。” 徐清盏嗤笑:“可见你不是不谨慎。” 齐嫔顿时涨红了脸:“徐清盏,我在你这里是洗不清了是吗?你这样侮辱我,不如杀了我。” “我不杀你,因为你对晚余确实有恩,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缓缓道,“别让我查出什么,否则我灭你满门!” 他丢下这句话,熄灭了火折子,转身大步而去。 齐嫔跌坐回黑暗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打战,不知是冷的,是气的,还是吓的。 徐清盏却又折返回来:“记住,这一切都和长安没有关系,你没进宫之前就认识我,你爱慕的人也是我,晚余救过我的命,我和她两情相悦,打算等她出宫后远走高飞,是我求你帮助我们的。” 齐嫔惊诧地看着他,黑暗中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样高大而寂寥,像一棵寂寥的默默承受风雨的树。 徐清盏再次回到永寿宫时,永寿宫的院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兰贵妃和一众嫔妃都站在院子里,太后被两个宫女扶着,望着紧闭的殿门唉声叹气。 殿内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还没停歇,女孩子的哭泣声就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徐清盏的心房。 他默默走上前,向太后行礼。 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徐掌印,你来了,你要不要进去劝一劝皇帝,他刚被群臣弹劾过,陈御史撞得头破血流还在家躺着,明天又是他生母的忌日,他做出这种事,名声还要不要了?” 徐清盏低眉敛目,藏起所有的情绪:“臣知道太后着急,可皇上的火总要撒出来才行,这会子谁进去都不管用。” 太后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摇头一声长叹:“造孽啊!” 又等了不知多久,殿中的风暴总算停歇。 暖阁里已经是狼藉一片,晚余绵软无力地躺在炕上,乌发凌乱,不着寸缕,细白的手腕被绣金线的腰带磨破了皮,白瓷般的身子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香艳靡丽又触目惊心,如同狂风暴雨中零落一地的花。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除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祁让抽身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清理了自己,捡起龙袍罩住她光裸的身子,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胡尽忠,开门!” 这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跳了几跳,齐刷刷跪了下去。 胡尽忠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廊下宫灯照出皇帝只穿着白色中衣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用龙袍包裹的纤弱躯体。 玄色的龙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凌乱的青丝逶迤垂下,一只纤纤玉足裸露在外,白得晃眼。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突,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祁让望着跪了一院子的人,抱着晚余迈步走下台阶:“都来了,很好,朕正好有事要宣布。” 第106章 将她抱进了浴桶里 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太后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被祁让冷声打断:“母后稍等,朕说完您再说。” 太后被他阴冷的眼神吓得心尖一颤,默默闭了嘴,向后退开。 祁让站定在众人面前,目光如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缓缓开口道:“齐嫔犯欺君之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江氏晚余的哑疾已好,且已被朕临幸,现封为采女,赐居咸福宫西配殿。”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齐嫔欺君,难道江晚余就没欺君吗,凭什么一个贬为庶人,一个却给了位分? 可话说回来,采女是最末等的位分,皇上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给她这么低的位分,让她被所有人都压上一头? 况且咸福宫的主位康嫔,以及住在东配殿的赵美人,又都不是什么善茬。 皇上这是打算让她被人欺负死吗? 看来皇上这回是真真切切动了大怒的。 只是不知道这怒火能撑几天? 他若一直这样狠心倒也罢了,咸福宫相对偏僻,这女人在康嫔手里活不了几天。 可他偏偏又把人抱在怀里,还把自己的龙袍给这女人穿,怎么看也不像是绝情到底的样子。 万一转个脸又心软,又把人当宝贝捧着,当菩萨供着,事情可就难办了。 正想着,就听祁让道:“咸福宫主位何在?” “臣妾在。”康嫔连忙起身上前,听候吩咐。 祁让看了她一眼,像是很眼生,一时记不起来的样子,片刻后才道:“你明天带人把西配殿收拾出来,而后亲自到乾清宫接江采女过去。” “臣妾遵旨。”康嫔恭敬应声,暗中磨了磨牙。 她好歹是一宫主位,皇上居然叫她给一个末等采女打扫房间,还要她亲自去接。 皇上什么意思,是要让她给这狐媚子当使唤丫头吗? 其他妃嫔却想,皇上真会给江晚余拉仇恨,他难道不知,他越是这样,康嫔越会嫉恨江晚余? 还是说,皇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是想让江晚余受不了磋磨,从而向他求救,向他服软吗? 可这一身傲骨的女人,会如他所愿吗? 祁让吩咐完,转头看向太后:“母后有何话说?” 太后一脸无奈道,“你已经有了决断,哀家的话不说也罢。” “既如此,母后便早些回宫歇息!” 祁让抱着人就要走,太后又叫住他:“明日是你母妃的忌日,你这个时候回来可如何是好?” 祁让说:“儿子今日已经祭拜过母妃,只要心诚,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关系,朕明日就不去了。” “……”太后欲言又止,点头道,“这倒也是,你去过了,孝心就算尽到了。” 祁让将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举步要走,眼角余光看到一旁伺立的徐清盏,冷冷道:“徐掌印也随朕一起回乾清宫,朕有话问你。” 徐清盏应了一声,做出谦卑的姿态跟在他身后。 太后望着皇帝的背影,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只是众人的视线都在皇帝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胡尽忠直到这会子才猛地回过神,忙打着灯笼,招呼一群侍卫跟上。 灯笼晃晃悠悠的光亮里,晚余垂落在龙袍之外的那只脚,随着祁让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徐清盏盯着那只脚,一颗心如同被万箭穿刺,千疮百孔。 小鱼。 他最终还是没能护住他的小鱼。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他的强大,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跟在皇帝身后,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皇帝抱在怀里。 他多想走上前去,把她裸露在外的脚盖起来。 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念头,他都不能付诸行动。 她的脚一定很冷? 她的心,也一定很冷? 她这会儿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 他宁愿她是昏迷的。 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疼了。 她的心该有多疼? 她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长安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等着他的姑娘明天出宫。 他也不知道,他的齐家姐姐很有可能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 等明天消息传出去,他又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心念转动间,已经到了乾清宫的月华门。 祁让在门口停住脚步,对徐清盏道:“你就在这里跪着,朕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朕不叫你,你就一直跪着。” “是!”徐清盏二话不说,走到大门一侧,屈膝跪了下去。 祁让没再多看他一眼,抱着晚余向里面走去。 乾清宫值夜的宫人都惊呆了,急急忙忙把各处的宫灯点亮,胆战心惊地听候差遣。 祁让一口气把人抱回了寝殿,放在龙床上,对胡尽忠吩咐道:“准备热水。” “是!” 胡尽忠惯会耍嘴皮子拍马屁的人,今晚也吓坏了,一晚上除了应是一个字不敢多说。 他走后,祁让阴鸷的目光转向龙床,落在女孩子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 他恨上来,真想一刀杀了她。 可她骗了他五年,一刀杀了岂非太便宜她? 他要留着她慢慢折磨,把这五年的债一点一点讨回来。 少顷,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浴桶走进来,浴桶里的水热气腾腾冒着白雾,里面飘着红艳艳的花瓣,隐约还有药草的清香。 祁让吸了吸鼻子,微微皱眉。 胡尽忠忙解释道:“是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草,皇上和晚余姑娘,哦不,皇上和江采女这一番伤筋动骨的,泡一泡有助于缓解疲乏。” 祁让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出去。 胡尽忠将两套干净的寝衣搁在床尾,带着几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祁让扯下盖在晚余身上的龙袍,将她抱起来放进了浴桶里。 晚余跟死了一样,不反抗,也不出声,祁让一松手,她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向水底滑去。 祁让冷笑一声:“怎么,想这样淹死自己吗?不想朕和你共浴,就给朕老实坐好!” 晚余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 祁让咬咬牙,弯腰钳住了她的下巴:“你都这样了,还在抗拒朕!” “你以为你抗拒得了吗?” “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妃嫔,给朕生儿育女,陪朕老死宫中!” 他另一只手探进水里,落在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上,语气恶劣道:“这里兴许已经有了朕的孩子。” 晚余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只是手上带了水,打在他脸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祁让狭长的凤眸立刻染上了怒火,脱下中衣进入水中,将她摁在了浴桶上。 “朕本想让你缓一缓的,现在这样,是你自找的!” 第107章 让你亲眼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疼痛袭来,晚余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她的嗓子早在永寿宫的暖阁里就已经哭哑了,这会子更是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使出浑身力气挣扎,那力道对于祁让来说,和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 她的指甲一下一下挠在他赤裸的胸膛,也只是给他带来一道道红痕,连皮肉都伤不到。 浴桶里的水混合着花瓣流了一地。 “很疼是吗?”祁让冷声道“疼就对了,疼你才能长记性,才知道欺骗朕的后果。”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朕就放过你。” 晚余流着泪,却倔强地不肯向他低头,反倒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得那样用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他咬死在这里。 可她即便用上所有的力气,也没有多少力气。 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自己松了口,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仍不肯求他,只拿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说,我死都不会求你。 祁让气恼,把她往死里折腾。 可他直到最后还是没等来她一句求饶的话。 半个时辰后,胡尽忠得到命令带人进去收拾,浴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地上到处是蜿蜒的水流和零落一地的花瓣。 胡尽忠暗叫一声“乖乖!” 他好心弄了药浴给皇上解乏,皇上这乏到底是解了,还是更乏了? 他指挥着小太监打扫战场,自个小心翼翼地抬眼往龙床上看。 龙床被层层叠叠的纱幔遮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皇上面朝里侧躺着,那姑娘的身子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一根脚趾头都看不见。 甭管怎么着,皇上这回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回头风声传出去,言官们肯定又要疯。 好在明儿个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不用上早朝,皇上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想想如何应对。 晚余姑娘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已经被言官们说成是红颜祸水,如今被皇上纳入后宫,真要变成那些人口中的祸国妖妃了。 皇上恨她恨得要死,还会像从前那样护着她吗? 这两个刺猬一样的人,今后又该如何相处? 他摇头叹息,带着打扫完战场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床上的两个人都累到脱力,晚余浑身酸软,某处撕裂般的疼痛,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是那样抵触祁让的怀抱,却连推开他或者挪远一些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认命地被他抱着,男人铁一般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像一把大锁,锁住了她往后的人生,锁死了她下半辈子的命运。 眼泪无声而下。 阿娘死了。 她和长安的缘份也断了。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心如死灰,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幔,直到身边的男人困倦地睡去,发出深沉的呼吸。 要是能杀了他就好了。 和他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可她手无寸铁,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杀死他。 最终的结果,只会得到他更凶狠的惩罚。 她流着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悄悄爬下了龙床。 祁让一天时间从京城到皇陵跑了个来回,加上这半晚上的折腾,实在是累极了,一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胡尽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醒了他:“万岁爷,不好了,江采女爬到房顶上去了!” 祁让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身边果然空无一人。 该死的! 他明明抱得那样紧,还是被她挣脱了。 她要干什么,想从房顶跳下来吗? 祁让猛地坐了起来,脸上睡意未消,却已燃起腾腾怒火。 他撩开帐子下了床,只穿着寝衣就大步向外走去。 “我的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小心冻坏了身子。” 胡尽忠拿着披风追出去,要帮他披上,被他一把夺过去,烦躁地披在肩上:“别管朕,去把徐清盏给朕带过来,她要敢跳,朕就杀了徐清盏。” “是。” 胡尽忠应了一声,吩咐两个小太监伺候着,自己一路小跑去了月华门。 还是皇上脑筋转得快,眼下这光景,也只有拿徐清盏来牵制江采女了。 也难怪皇上动这么大的怒,谁能想到他最上心的女人和最贴心的属下竟然背着他勾搭在一起呢! 只是江采女现在万念俱灰,徐清盏能牵制住她吗? 亲娘哎,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胡尽忠这边跑出去,祁让也到了殿外的月台。 此时已是三更将近,四周漆黑沉寂,宫人们正举着灯笼火把往上照。 乾清宫有双重屋檐,殿内设有二层阁楼,阁楼有通风的小窗可以爬出去。 祁让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两层屋檐中间的匾额前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伸长脖子望向远方。 远方是隐在暗夜里的重重宫殿楼阁,即使她站得这样高,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所有的衣裳都被祁让撕得稀烂,身上只穿着胡尽忠后来为她准备的寝衣。 夜风飒飒,将她的衣袖和裤管吹得鼓起来,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十几名侍卫紧张地分散在她周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屋顶的琉璃瓦本就光滑,如今下了雪,结了冰,更是湿滑难行,纵然侍卫们身手了得,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祁让看得心惊肉跳,冲她厉声喊道:“江晚余,你要做什么?” 晚余听到他的声音,低头向他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交,一个冰冷如刀,一个恨意滔天。 “你终于来了。”女孩子嘶哑的声音带着解脱的笑意,“我要当着你的面跳下去,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 第108章 这招对朕不管用 祁让仰着头,怒视着那个身处危险之地,却还倔强地挺直着腰背的女人,心头火噌噌地往上冒。 他向来高高在上,今天还是头一回以这种姿态仰视一个女人。 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真有这样宁死不回头的女人。 这样千载难逢的女人,竟让他给遇到了。 他气得发出一声嗤笑,漆黑的瞳仁里半是怒火半是讥诮:“江晚余,你越发能耐了,你敢跳一个试试!” “有何不敢?”晚余迎着风展开双臂,乱发在风中狂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祁让,你以为强占了我,就可以将我留在这里吗?”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即便你身为皇帝,也有你得不到的人!” “我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 沙哑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实在不怎么悦耳。 祁让咬紧了牙关,凤眸危险地眯起。 自从登基以来,已经没人敢再直呼他的姓名。 眼下,这女人居然当着整个乾清宫的宫人和侍卫叫他的名字,还对他喊出这些话。 看来她是真没打算活着下来。 祁让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捏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气凉薄如水:“朕自己都没有心,朕要你的心做什么? 在朕眼里,你不过是个暖床的工具,你以为你死了,朕就会后悔,会内疚,会痛断肝肠吗? 那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朕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神情漠然道:“你只管跳一个试试看,看朕会不会为你皱一下眉头……” 话音未落,晚余就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引得底下的宫人们一阵惊呼。 祁让霎时变了脸色,发出一声怒吼:“你给朕站住!” 这一嗓子喊出来,他就后悔了。 他刚说过他不在乎,人家只是迈出一步,他就失了控。 看着那女人视死如归的模样,他黑着脸道:“你说,你要怎样才愿意下来,除了出宫,朕都可以考虑。” 晚余稳住身形,抿了抿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唇:“我已经被你玷污,也没指望你会放我走,我可以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后宫,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不要再追究以前的事,也不要再追究徐清盏和齐嫔的过错,把齐嫔从冷宫放出来,让徐清盏离开京城,全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祁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女人根本就没打算死,而是在用她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徐清盏。 先前他那样的折腾她,她都不肯低一下头,而今却为了徐清盏,爬上这高高的宫檐来和他讲条件。 嫉妒与怒火在心底腾腾升起,祁让气得脸色铁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这天下的主宰,却要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他比不过沈长安也就算了,连徐清盏这样一个太监都比不过吗? 她居然把他对她的临幸说成是玷污。 他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她说他玷污了她。 他冷笑一声,嗓音像是淬了冰,冷到极致:“你自己也是欺君之罪,朕能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居然还要替别人求情。 你知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罪过,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你居然让朕将他们无罪释放。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你父亲送到朕身边的替罪羊,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讲条件? 想用自己的命来逼朕就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招对朕不管用!” “好!”晚余点点头,不再多言,向前一步,踩着湿滑的琉璃瓦从屋顶一跃而下。 祁让倒吸一口气,心脏猛地缩紧,冲着那飘飘落下的身影飞奔而去。 恰好这时,徐清盏跟着胡尽忠从西边廊庑匆匆而来,一眼就看到女孩子单薄的身影,像一只断了线的白色风筝从高空飘摇坠落。 “小鱼!”他惊呼出声,身子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鸟向那边直冲过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祁让赶在他到来之前双手接住了女孩子坠落的身体,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晚余的身子整个砸在祁让身上。 祁让疼得闷哼出声,没等他缓一口气,徐清盏已经到了跟前,弯腰去拉晚余。 祁让立刻收紧双臂将人搂着,厉斥一声:“滚开!” 徐清盏退后一步跪下,目光却一刻都没从晚余身上离开。 胡尽忠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哎哟哟,我的万岁爷,您可吓死奴才了,您这万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说着又去骂那些惊呆了的宫人和侍卫:“你们都是死人吗,万岁爷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他絮絮叨叨,又数落起了晚余:“江采女,不是奴才说你……” “行了,你别说了!”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坐起来,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掐住晚余的下巴,“你到底要怎样,你真当朕不敢杀你吗?” 可他刚刚才拼死把人救下,这句话说得再怎么气吞山河,也没有人相信。 晚余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费力地向徐清盏伸出手:“清盏,你怎么样?” 清盏? 她叫得倒是亲切! 祁让抱着她,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徐清盏给了晚余一个惨淡的笑:“我没事,你要好好活着,别再犯傻,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晚余的眼泪夺眶而出:“已经这样了,还会好吗?” “会的,你相信我,我从不骗你。”徐清盏柔声道,“正因为现在已经是最糟的境地,所以以后的路都是向上的。” 晚余哀哀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祁让气得心肝疼,拉着她站起身,将她和徐清盏隔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在干什么,在当着朕的面公然和一个太监调情吗?” 晚余身子直晃,用尽最后的气力与他对抗:“不管我先前喜欢过谁,但我的身子是清白的,你强占了我,我也认了,我只想让你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放过齐嫔和徐清盏。 你若不同意,我就天天寻死,总有一天我能死成的,你不信,就试试看。” 第109章 朕有的是手段惩罚你 祁让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气到无语。 这该死的女人! 她凭什么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联合别人欺君罔上,她还有理了? 她人在他身边,心里却想着别人,她还有理了? 她为什么敢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忍耐的极限试探,不就是他每次说要杀她都没有杀吗? 眼下众目睽睽,他若答应了她,叫他皇帝的脸面往哪搁? 可她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如果不答应她,她就不会消停,她真的会一直不停的寻死。 他不想她死,也不想被她拿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皇上,出事了,齐嫔娘娘死了!” “什么?”胡尽忠尖着嗓子惊呼一声,“齐嫔死了?怎么死的?” “吊死的。”小太监说,“但不确定是自己吊死的,还是被人吊死的。” 胡尽忠的脸色白了白,感觉后背阴风阵阵:“皇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祁让还没开口,晚余已经一口血吐了出来。 阿娘因为她吊死了。 现在齐嫔也因为她吊死了。 因为她,还要再死多少人?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不管不顾地抓住祁让的衣领,“你不肯答应我,是因为你早就派人把她杀了,是不是?” 宫人们都惊得瞪大眼睛,纷纷转过身背朝皇帝,不敢再看。 他们在乾清宫伺候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揪住皇上的衣领质问皇上。 江采女真的不要命了! 祁让黑着脸将她的手拉下来,冷声道:“朕要杀她,何须偷偷摸摸?” “不是你是谁?”晚余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就算不是你,也是被你逼死的,你已经逼死了我阿娘,逼死了齐嫔,你还要再逼死多少人,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徐清盏了?” 祁让咬了咬牙,怕她摔倒,伸手抓住她一只胳膊,恶狠狠道:“朕看在你吐血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皇上。”徐清盏膝行两步,趴在地上给祁让磕头,“请皇上屏退左右,臣有话要讲。” “你?”祁让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骗了朕五年,你以为你的话朕还会信吗?” 徐清盏跪伏于地,将姿态放到最低:“臣欺骗了皇上,臣罪该万死,皇上宽不宽恕臣都不重要,但臣要说的话事关重大,恳请皇上再信臣一回。” 祁让默默看了他片刻,摆手示意胡尽忠带人退开:“说,让朕听听你的临终遗言。” 徐清盏又磕了个头,缓缓道:“臣先前去冷宫看过齐嫔,齐嫔并没有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皇上赐死了她,必定是有人要杀她灭口,臣一早就怀疑皇上突然回京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今晚的事,只怕我们都是别人的局中人。” 祁让又是一声冷笑:“你去过冷宫?朕前脚把人关进去,你后脚就跟了去,焉知不是你怕齐嫔供出你们的秘密,抢先杀她灭口,然后在这里贼喊捉贼?” “臣没必要那样做。”徐清盏说,“臣与江采女的事已然被皇上知晓,就算杀人灭口也晚了,臣是觉得今晚的事有蹊跷,才到冷宫去问齐嫔。 齐嫔的话颇有漏洞,臣猜想她可能是被人威胁,于是便到永寿宫去找皇上,结果皇上正在……” 他及时打住,又磕头道:“皇上,这件事只有让臣来查方才稳妥,等臣查出真相,皇上要杀要剐,臣都坦然接受。” 祁让冷眼看着他,并没有立刻答应。 徐清盏看了晚余一眼,又道:“外面太冷了,江采女身子亏空,这么冻下去会出事的,皇上让她先进去,剩下的容臣慢慢和您说。” “你倒是会心疼人。”祁让冷哼一声,借着这个台阶,抱起晚余往殿里走去,“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要查就去查,明日天黑之前,朕要听到结果,否则你也不必来见朕,自行了断即可!” “是!”徐清盏大声应是,看着晚余被他抱在怀里进了大殿,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皇上对晚余和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皇上的狠辣,早在永寿宫的时候就把他们三个都杀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没了主意,只能等明天见了长安再说了。 他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缓了缓,便又挺直腰背,大步而去。 祁让一口气将晚余抱回寝殿,扔在龙床上,对跟进来伺候的胡尽忠吩咐道:“去慎刑司给朕拿一副镣铐来,要新的。” “啊?”胡尽忠吃了一惊,“皇上要那东西干什么?” 祁让把眼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胡尽忠吓得心肝直颤,忙不迭地去了慎刑司。 祁让看着他出去,随手解下披风扔在床尾,穿着寝衣上了床。 晚余如同惊弓之鸟,瑟缩着往墙角躲避,双眼戒备地看着他。 “怎么,你终于知道怕了?”祁让嗤笑一声,“你威胁朕的时候怎么不怕,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时候怎么不怕?” 晚余紧抿着双唇瑟瑟发抖。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他做那种事。 他实在太狠,把她弄得好疼,她只要想一想就浑身打颤。 她受不了那种屈辱又疼痛的感觉。 祁让靠坐在床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自己过来,别等朕对你动粗。” 晚余只得挪到他身边,掀开被子坐进去,紧绷着身子,尽量不碰到他。 祁让很是恼火:“你对着徐清盏那个太监浓情蜜意,却把朕这个皇帝当豺狼虎豹是吗?” 晚余低着头不说话。 祁让指指自己的胸膛,命令道:“靠过来。” 晚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祁让越发火大,一把将人拽过来,强行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上。 她身子被冻透了,头发丝都是冰的,贴在他胸口的侧脸也冷得像块冰。 祁让又强行抓过她一只手圈在自己劲瘦的腰上:“抱紧了,好好感受一下,朕和那个太监到底哪个好。” 晚余紧张又屈辱地靠在他怀里,心说他根本不配和徐清盏比。 徐清盏就算是太监,也比他好千倍万倍。 但这话她终究没说出口,她害怕被他那样惩罚。 胡尽忠很快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把一副崭新的镣铐双手捧到祁让面前:“万岁爷,您要的东西。” 祁让接过来,让他退下,打开镣铐对晚余命令道:“把手伸进来。” 晚余脸色一白,立刻就要从他怀里挣脱。 “再动一下试试!”祁让厉声道,“朕有的是手段惩罚你!” 第110章 欢好之事这么难以承受吗 晚余听到惩罚二字就发抖,身体某处痛到收缩。 她不敢再挣扎,乖乖地把手伸进了镣铐里。 祁让盯着那漆黑的镣铐和她细白的手腕看了两眼,幽幽道:“这颜色不衬你,你若再不听话,朕就让人打一副纯金的给你,让你日日戴在手上。” 晚余屈辱地红了眼。 下一刻,祁让将镣铐的另一头铐在了自己手上。 晚余惊愕地看着他,感觉他像个疯子。 祁让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淡淡道:“朕没疯,朕只是想睡个好觉,但前提是你要老实,否则的话……” 他没把话说完,意思却显而易见。 不老实,就会受到更加严酷的惩罚。 晚余此刻不敢不老实,低垂眉眼做出驯服的姿态。 祁让冷眼瞧着她。 她表面柔弱,内里实在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倘若真就这么容易妥协认命,自己也不用为了她费尽周折。 她现在,只不过是怕了那种事而已。 哪种怕都是怕,只要有怕的东西,他就能让她乖乖听话,假装听话也没关系。 他说过,他只是要她留在身边,爱或恨都不重要, 只是…… 他目光从她还沾着血的唇瓣扫过。 男女欢好的事,真就这么让她难以承受吗? 后宫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被他临幸。 说到底,她还是没死心,她的心还在别的男人身上,因此才会觉得和他欢好是折磨。 那个让她和齐嫔同时惦记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可不相信是徐清盏。 比起徐清盏,他还是觉得沈长安更有嫌疑。 沈家和齐家是世交。 齐嫔曾在沈长安的接风宴上建议他把江晚余赐给沈长安。 沈长安当时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就向他求娶了江晚余。 那时他还问过徐清盏的意见,徐清盏说,沈长安只是不想尚公主,顺水推舟而已。 现在看来,他真是个傻子。 被这四个人耍得团团转。 就这,这女人还试图以命相逼,逼迫他饶过齐嫔和徐清盏。 祁让越想越气,拇指碾过她的唇,碾过她唇角干涸的血迹,恨不得将她再蹂躏一回。 连接在两人手腕之间的铁链被他的动作弄得哗啦作响,晚余惊恐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满满的畏惧。 祁让到底没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扬声吩咐外面的人送热水和滋补的汤药过来。 他亲自用帕子沾了热水,擦去晚余唇上的血迹,又将滋补的汤药一勺一勺喂她喝下。 一举一动,温柔至极。 “不管怎样,你成了朕的妃嫔,这辈子只能和朕绑在一起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朕可以答应你,不追究徐清盏,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也不会再伤害你,好不好?” 他突然这样温柔,换作别的妃嫔,可能会受宠若惊,对于晚余来说,却只有惊恐,感觉这样的他,比发脾气的他更让人战栗。 “好。”晚余点了点头,嗓音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做那种事,怎样都行。 祁让很满意她的乖顺,喂完药,便搂着她躺下,一只手从她脖颈下穿过,让她枕着他的手臂。 另一只手本想圈住她的腰,碍于铁链的限制,便在身前握住她的手,一条腿搭在她腿上,将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晚余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像一只受到惊吓寻求安慰的小猫。 两个人看似亲密无间,只是两具身体之间,隔了一条冰冷的铁链。 等到铁链被暖热的时候,两个筋疲力竭的人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乾清宫的宫人和侍卫也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 次日一早,天气放晴,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随着日头的升起,皇宫里兵荒马乱的一夜,以及江家三小姐被皇帝临幸,封了采女的消息也在京城逐渐传开。 沈长安起了个大早,虽然不能去宫门外迎接晚余出宫,他仍旧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要等在她回江家必经的路旁,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和徐清盏约好了,今晚要偷偷前往江家,和晚余商量后面的计划。 然而,他收拾好刚要出门,外面小厮来报,说有个叫来财的小太监在外求见。 沈长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财是徐清盏的干儿子,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难不成,晚余出宫的事又有了什么变故? 可皇上去了皇陵,宫里也没有人不想晚余离开,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他提着一颗心,让小厮把来财带进来,同时屏退了下人。 来财进了门,脸色很是不好,也没跟他寒暄,直接道:“沈小侯爷,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您千万沉住气,听小的把话说完。” 沈长安听他话音,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稳住心神点了点头:“什么事,你说!” 来财说:“齐嫔娘娘昨晚叫晚余姑娘去永寿宫话别,皇上突然回宫撞见了,也听到了晚余姑娘说话,皇上一怒之下将齐嫔娘娘打入冷宫,临幸了晚余姑娘,封了晚余姑娘为采女…… 轰的一声,仿佛有道闷雷在头顶炸响,沈长安的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瞬间血色全退。 “你在说什么?”他一把抓住了来财的肩膀,“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都没错,沈小侯爷,您要冷静。”来财同情地看着他,“齐嫔娘娘死在了冷宫里,干爹也差点被皇上降罪,晚余姑娘拼死保他,皇上暂时没再追究他,让他先查清齐嫔的死因再说,他叫您千万冷静,不要冲动,他会找机会出来见您,和您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沈长安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已经这样了,还如何从长计议?” 来财答不上来,只得安慰他:“天无绝人之路。” 沈长安闭了闭眼,俊朗的脸上慢慢聚起怒意。 天无绝人之路,天子却有。 他效忠的天子,已经把他心爱的姑娘逼入了绝境。 也把他逼入了绝境。 连一个女人都不肯放过的人,不配他沈长安效忠。 他松开了来财,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第111章 昨晚睡得可好,身子还疼吗 “长安,你要去哪里?”平西侯沈闻正在门外拦住了他。 沈长安仍旧一言不发,越过父亲继续往前走。 沈闻正腿脚不好,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拽住他的袖子:“长安,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要去见皇上,你不能这样,你要冷静……”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冷静?”沈长安怒道,“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我兵都调回来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听了你的话,什么世代忠良,满门忠烈,我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要这些虚名有何用?” “这不是虚名,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平西侯说,“他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他也配为君?”沈长安冷笑,“他身为帝王,却在一个姑娘身上用尽了卑劣手段,这样的人,不配我沈长安和边关十万将士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沈闻正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心肝直颤:“沈长安,你在胡说什么,你想造反不成?” “父亲说对了!”沈长安直言不讳,“我这就进宫去问他要人,他若不给,我即刻便反了他!” 沈闻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厉声道:“你胡闹,你这样进了宫,还有命出来吗?” “我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这五年边关苦寒岂非白熬了!”沈长安抽出袖子,大步而去。 沈闻正急出一脑门汗,自己的腿脚追不上,院子里的下人又被他打发走了,眼下能求的人只有来财:“小公公,劳烦你,快些帮我把人拦下,他这样子去见皇上是会掉脑袋的。” 来财应声,撒腿追了上去。 “小侯爷,干爹叫您千万别冲动,越是这种时候,咱越要冷静啊!” 沈长安充耳不闻,直奔马棚,牵了自己的追风战马出来,翻身上马,向大门口而去。 来财被他凛然的气势震慑住,一时竟也不敢拦他。 到了大门口,府里的正门还没开,侧门正有采买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 沈长安勒住缰绳,大声命令门房把正门打开。 门房本想问一句“小侯爷去哪儿”,见他怒气冲冲,一副神挡杀神的架势,什么也没敢问,忙不迭把门打开。 沈长安策马出了门,刚下台阶,恰好一个兵丁骑马飞奔而来。 见了他,兵丁立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道:“将军,边关来的军报,胡人突然出兵犯我边境,战况危急,刘都统八百里加急召您回去!” 沈长安回京时带了一千兵马,兵马不能进城,便驻扎在城外,日常负责传递京城与西北的往来消息。 换作以往,沈长安听到西北的军情,必然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紧急处理,今日却只是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那兵丁一眼,说了声“去找侯爷”,就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乾清宫里,晚余缓缓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原本该在掖庭服役的梅霜和紫苏站在床前。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心下一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随即发现手腕上的镣铐已经不见了。 梅霜和紫苏对视一眼,欣喜道:“太好了,姑姑的嗓子果然好了。” “什么姑姑,该叫小主了。”紫苏纠正她,拉着她给晚余行礼:“奴婢请小主安,奴婢二人奉皇上之命服侍小主,听候小主差遣。” 晚余的心沉了沉。 难怪祁让为她解了镣铐,原来又有了新的挟制她的手段。 她在宫里没几个在乎的人,这两个丫头跟她时间长,还算有点感情。 祁让怕她寻死,怕她不老实,就把这两个丫头安排在她身边,让她投鼠忌器。 为了牵制她,祁让真可谓机关算尽。 但他也真是的想多了,她不会轻易去死的。 她说过,她就算死,也要先把该死的人都弄死再说。 而最该死的,就是祁让本人! 她定了定神,对两个丫头说:“你们起来,先为我更衣。” 两个丫头从前就是给她打下手照顾她起居的,服侍起来自然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衣裳头面都是胡尽忠一早准备好的,梅霜给她上妆的时候,兴奋道:“小主现在位分低,就有这么漂亮的衣裳头面,将来讨得皇上欢心,坐上嫔位妃位,还有更多更好的衣裳头面等着您呢!” 晚余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地问:“皇上呢?” 梅霜说:“皇上一大早就去着南书房处理政务,让小主起床后先用饭用药,等着康嫔来接。” 说到这里又兴奋道:“皇上特地让康嫔来接小主,是高看小主,给小主脸面,省得别人瞧不起您。” “你懂什么,别乱说。”紫苏制止她,让她去拿饭菜过来。 “梅霜没心眼,小主别理她,回头奴婢慢慢说与她听。” 晚余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她脸上的疤,伸手在那道疤痕上摸了摸。 紫苏说:“多亏了小主让人给奴婢送的药膏,这疤好多了。” 说着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小主救了奴婢,又杀了赖三春,奴婢感念小主的大恩大德,愿为小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起来!”晚余说,“我杀赖三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要你肝脑涂地,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好,过两年年纪到了,就出宫去……” 说到出宫,她神情黯淡下来,就此打住。 紫苏知道,出宫是她的执念,如今这执念,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 她心里,只怕恨死了皇上。 梅霜拿来饭菜,其中有一碗燕窝粥,说是皇上特地叫人准备的。 紫苏以为晚余不会喝,谁知她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把饭菜都吃了。 吃饱了,才有精力往前走。 徐清盏说了,现在已经是最糟的境地,以后的路都是向上的。 为了徐清盏,为了沈长安,她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刚放下碗筷,胡尽忠来了。 “江采女安好,万岁爷叫您去南书房。”胡尽忠一进门就满面带笑,对着晚余下跪行礼。 像他这样的御前总管,对低位分的妃嫔本不用行此大礼,但他深知眼前这位不一般,早晚有一天要飞黄腾达,先巴结着准没错。 晚余一下子还不能习惯这个身份,但这不妨碍她让胡尽忠多跪一会儿。 这狗东西是祁让最大的帮凶,她现在动不了他,早晚有一天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皇上不是让我在这里等康嫔吗,又叫我去南书房做什么?” “这个嘛……”胡尽忠迟疑了一下,“方才有侍卫来报,说沈小侯爷在宫外求见,皇上让江采女去给沈小侯爷沏茶。”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差点失控。 她知道这消息瞒不住沈长安,可沈长安跑来求见祁让干什么? 莫不是气昏了头,想刺杀祁让吗? 这怎么能行? 南书房里外都藏着暗卫,他根本不可能得手。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二话不说,便跟着胡尽忠去了南书房。 她走得急,她到的时候,沈长安还没到,书房里只有祁让一个人坐在龙案后面看折子。 今天不上朝,祁让穿了件朱红色云纹团龙交领袍服,这样喜庆又庄重的颜色,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却又不失天子的威严气度,和昨夜那个满身戾气杀神一般的暴君判若两人。 晚余恨毒了他,为了沈长安,不得不向他下跪行礼。 祁让放下笔,幽深的凤眸将她上下打量:“江采女昨晚睡得可好,身上还疼吗?” 晚余顿时涨红了脸,屈辱又难堪。 祁让微微勾唇,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知道朕叫你来干什么吗?” 第1章 出宫嫁个如意郎君 大邺朝,盛和五年冬。 入夜时分,乾清宫里灯火通明,香雾袅袅。 江晚余站在龙床前,教新来的宫女给皇帝铺床。 司寝女官这份差事她已经干了五年,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娴熟优雅,行云流水,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但她到了出宫的年龄,还有三天就要归家,临走前须得把新人教会。 几个宫女看她看得入了迷,其中一个感慨道:“晚余姑姑人长得好,活也干得漂亮,就这么走了怪可惜的。” “别瞎说。”另一个忙道,“出宫是好事,宫外天地广阔,嫁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不比宫里自在多了。”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姑姑终于熬出头了,咱们该恭喜她才对。” 几个女孩子纷纷向晚余道贺,说日后要是嫁了如意郎君,别忘了捎个信儿进来,让大伙高兴高兴。 如意郎君啊? 晚余眼前闪过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英姿,素来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笑意。 只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扩散,眼角余光就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袍角。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忙收起笑容跪在床榻前。 几个宫女也都吓得不轻,在地上跪成一排。 “退下!” 祁让一身龙袍负手而立,天子威严让整个宫殿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几个宫女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晚余跪着没动。 她知道这个命令不包括她。 因为她还没被皇帝羞辱。 每天晚上羞辱她一次,是皇帝睡前必不可少的一件事。 只有把她羞辱够了,皇帝才能睡得安稳。 她跪在地上,脑袋低垂着,静静等待。 祁让迈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光,一大片阴影将她笼罩。 半晌,突然弯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你要出宫了?” 简短的五个字,语气平淡中透着寒意,和帝王的心一样凉薄。 晚余的下巴被他拇指上冷硬的翡翠扳指硌得生疼,眨了眨眼算作回答。 “你是不是做梦都盼着这一天?”祁让又问。 晚余微微抬眼看他,没发出一点声响。 祁让得不到回答,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说话呀!你哑巴了?” 这句话问出口,他嗤笑一声:“朕忘了,你的确是个哑巴。” 晚余长睫抖动,好像早已习惯别人叫她哑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祁让就讨厌她这副生死看淡的模样,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打破她的云淡风轻。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将人揽腰抱起扔在了龙床上。 “给朕铺了五年床,朕都没有碰过你,今晚朕就破个例,赏你在龙床上睡一回。” 晚余一阵头晕眼花,瘦弱的身子在宽大奢华的龙床上显得十分可怜。 像一条濒死的鱼。 看着向她压过来的男人,她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眸子终于露出惊惶之色。 她说不出话,双手合十,以眼神向祁让哀求。 求他放过她。 她已经在这里替家人赎了五年的罪,还有三天就要出宫。 如果这个时候被皇帝临幸,她就走不成了。 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死也要死在宫里。 祁让终于如愿看到她的破防,双手撑在她身侧,幽深凤眸直视她的眼睛,想起刚进门时那几个宫女说的话,以及五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笑容。 她笑得那么好看。 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 出宫嫁个如意郎君? 呵!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从她没有血色的唇瓣上抚过,用力碾了碾:“五年了,你第一次求朕,竟是为了出宫。” “你就这么想走吗?”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离开朕。” “说话呀!” 他的怒火得不到回应,望着身下小兔子般瑟瑟发抖的女人,突然发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极具侵略性的吻掺杂着些许酒气,难怪向来薄情寡欲的他突然如此反常,原来是饮了酒的缘故。 晚余痛得眼泪流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这声音没能唤起祁让的同情心,反倒伴着酒意唤起了他身体里隐藏的兽性。 他把她的樱唇当成猎物,当成到嘴的美味,放肆啃咬研磨,咬出满口的血腥味。 许久,他停下来,看着女孩子红肿渗血的唇,深渊似的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说一个字,朕就放过你。” 晚余躺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一双泪眼哀伤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恨,反倒有一丝怜悯。 她在可怜他? 可怜他是个孤家寡人吗? 她自己都这样了,有什么资格可怜他? 祁让阴沉着脸,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呲啦一声撕开了她的外袍,露出里面雪一样的肌肤和粉色绣桃花的肚兜。 肚兜下面,是起伏的山峦。 晚余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纤细的身子在冷空气中止不住地战栗。 祁让盯着那一身雪白,眸色变得幽暗,如黑夜里波涛汹涌的深海。 “都说江家三小姐冰肌玉骨,人比花娇,朕这些年竟是在暴殄天物。” 他语气轻谩,莹白修长的手指拈起她粉色的肚兜,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撕去她最后的遮羞布。 第2章 晚余姑姑到底什么来头 晚余颤抖着,绝望如潮水将她淹没。 她已经在这深宫熬了五年,中间多少苦痛辛酸无法言说,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就是到了二十岁可以出宫。 而今眼瞅着就剩三天,如果因为被皇帝临幸不得出宫,那简直比死还让她绝望。 如果换做旁人,她可以踢他,挠他,咬他,甚至和他同归于尽。 可他是皇帝。 天下主宰,九五至尊。 反抗皇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这时,殿门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滚开!狗奴才!” 随着一声呵斥,殿门被人推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向内殿而来。 祁让剑眉微蹙,起身下地。 晚余慌乱地爬下床,来不及收拾自己的狼狈,身披雪白狐裘的淑妃娘娘已经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先给了她一记耳光。 “小蹄子,敢勾引皇上,看本宫不打烂你的脸!” 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衣衫不整地跪了下去。 脸是疼的,心里却是庆幸的。 不管怎样,她总算逃过一劫。 皇帝再混账,也不能当着淑妃的面强迫她。 淑妃的父亲当年在战场上为了保护皇帝壮烈牺牲。 皇帝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对淑妃百般纵容。 只要淑妃不跟他抢皇位,把天捅破了他都不会怪罪。 淑妃看着跪在地上的晚余,被她暴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和红肿的樱唇刺了眼,抬脚就往她胸口踹过去。 “狐媚子,下贱东西,仗着这身皮肉就想爬上龙床吗,我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 眼看这一脚就要踹到晚余身上,祁让一把拉住淑妃,搂进了自己怀里。 “行了,别闹了,你嫌她碍眼,让她出去就是了,大晚上的,动了肝火又要睡不着。” 淑妃靠在祁让怀里,明艳张扬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滚!看在皇上的面子,本宫饶你这回,再敢勾引皇上,本宫让你不得好死!” 晚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只手抓住被撕裂的外袍,慢慢退了出去。 祁让的目光追随着她,幽深眸底暗潮涌动。 “皇上,您怎么还看她,臣妾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 淑妃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臣妾气得心绞痛都快犯了,皇上快替臣妾揉一揉。” 晚余已经走到门口,听到祁让在身后低沉又轻快地笑了一声,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淑妃咯咯笑起来。 晚余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 门外,大太监孙良言带着几个小太监候在廊下,见她衣衫不整地出来,都有些尴尬。 入冬的天气,夜风萧瑟,孙良言到底于心不忍,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入冬了,夜里凉,姑姑快些回去,打一桶热水泡泡脚,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个太阳出来,又是新的一天。” 晚余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双手抓住披风,对他深深鞠了一躬,随即挺直腰背走进了夜色里。 她故意走得很慢,回到宫人居住的值舍,所有的房间都已熄了灯。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狼狈。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摸黑往自己房间走。 路过一个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并且提到了她的名字。 “那位晚余姑姑到底什么来头呀,怎么一个哑巴还能在乾清宫当差?” “这你都不知道,她是安平侯府的三小姐。” “不会,好好的侯府千金怎么沦为奴才了?”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咱们万岁爷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安平侯府还是安国公府,万岁爷和他们家大小姐江晚棠两情相悦。 结果安国公认为万岁爷没有潜力,硬生生拆散鸳鸯,把大小姐嫁给了最有希望继位的三皇子。 后来万岁爷逆风翻盘坐了龙位,安国公第一个成了他打压的对象,从安国公降成了安平侯。 无奈之下,安平侯就把外室所生的三小姐送进了宫,明面上说是服侍陛下,实际就是给万岁爷当出气篓子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她是天生的哑巴吗?” “不是,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因为冲撞了淑妃娘娘,被淑妃娘娘灌了一碗药,从那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天呐,淑妃娘娘好狠……” 屋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可她都成哑巴了,皇上为什么还留她在乾清宫,皇上不会喜欢上她了?” “怎么可能,皇上不过是心里有恨,把她当个替身,日日放在跟前羞辱罢了。” “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好在终于熬够了日子,可以出宫了。” “我看没这么顺利,她走了,皇上再找谁撒气去,出不出的,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 晚余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唯独最后这句,像一把匕首直插她的心房。 祁让不会真的不让她走? 如果不让她走,她这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岂不都白熬了? 不行。 她不能留在宫里,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出去。 可是,想什么法子呢? 在这个皇宫里,还有谁能让祁让改变主意?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坐在黑暗里苦思许久,直到身子都冻透了,才摸黑上了床,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她又爬出暖了一夜都没暖热的被窝,从墙角的水桶里舀了些快要结冰的水洗漱梳头。 原本她手底下是有两个使唤宫女的,那二人每天给她打水打饭很是殷勤。 听说她要出宫,二人都想接她的班,私下里相互给对方使绊子,结果一不小心叫孙总管撞见,当场发落去了掖庭,害得她没人使唤,干什么都不方便。 好在还有三天就要出宫了,回到家,父亲再怎么不喜欢她,也得给她拨几个丫头使唤。 她一面想,一面穿好了衣裳,迎着清晨的寒风去往乾清宫当值。 皇帝五更起床去上早朝,她的任务是收拾皇帝睡过的龙床。 经过昨晚的事,她不敢再和祁让打照面,特地算着时辰晚到了一会儿。 原以为祁让已经走了,一进门,刚好和满面寒霜的祁让撞了个正着。 晚余心脏突突直跳,忙跪下给祁让请安。 她是个哑巴,说不出吉祥话,只能将头深深埋下,用最谦卑的姿态表示自己的恭敬。 祁让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白若凝脂的脖颈上,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过了今天,就剩两天了,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躲着朕就能平安度过?” 第3章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晚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祁让要上朝,不能耽误时间,默默盯了她片刻,便越过她跨出了门槛。 晚余一直跪到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才慢慢起身去了内殿。 另外几个宫女跟进来,看着她开窗通风,扫床叠被,收拾房间,把安神香换成清新空气的兰花香。 里里外外收拾妥当,确认无误,再把皇帝换下来的衣物分别送洗记档,才能去用早饭。 用完早饭,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等到快中午时,就要开始为皇帝歇午觉做准备。 兴许今日朝堂上有什么棘手的事,祁让直到午时末才回来。 晚余听到前面传午膳,这边就带着几个宫女整理床铺。 其实床铺早上已经整理好了,出于谨慎起见,还是要从里到外再检查一遍,防止这段时间内有人在龙床上做手脚。 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皇帝的命金贵,查一百遍也不为过。 晚余连比划带示范,认真地把每一个步骤教给几个宫女。 这时,孙良言的徒弟小福子快步走进来,附在晚余耳边小声道:“姑姑,师父说你姐姐惹皇上发了脾气,叫你收拾完了快些出去,免得又和皇上撞上。” 晚余心下一惊,默默点了点头,向他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小福子匆匆离去。 晚余这边也加快了速度。 谁知她刚收拾完带着几个宫女跨出门槛,祁让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晚余暗叫倒霉,连忙和几个宫女退到大门一侧并排跪下,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努力把头垂得更低。 怎么这么巧? 若非知道祁让讨厌她,她都要怀疑祁让是故意来堵她的。 祁让很快上了台阶,脚步在门口略一停顿,目光精准地在几个宫女中搜索到晚余的身影。 晚余抿着唇,身上每一处都紧绷着。 片刻后,祁让收回目光,迈步进了大殿。 晚余松口气,刚要起身离开,就听祁让在里面问:“床是谁铺的?” 孙良言脸色一变,直觉是出了什么差错,第一时间看向晚余。 几个宫女也都战战兢兢地看向她。 晚余心里苦笑。 床是她亲自铺的,那张床她已经铺了五年,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祁让不过又在找借口为难她。 她摆摆手,让几个宫女先退下,自己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握在胸前,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祁让负手站在龙床边,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从听到晚余的脚步声开始,就盯着她过来的方向看。 晚余如芒在背,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距离蹲身行礼,安静地等着他发难。 祁让不说话,视线落在她垂下的眼睫上。 她的睫毛很长,又长又密,仿佛一对蝴蝶栖息在湖水边。 她那双眼睛,就是两汪湖水。 清澈,纯净,波澜不惊。 她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认命的样子。 似乎命运无论给她什么,她都会照单全收,甚至还心怀感激。 但祁让知道,她的内心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隐藏在柔顺外表下的江晚余,从来就没打算认命。 “床上掉了根头发,是谁的?”祁让冷声问。 晚余吃惊地抬起头看他。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故意刁难。 祁让仿佛读懂了她的眼神,冷笑一声:“朕没有那么无聊,你自己去看。” 晚余领命,起身走到床前查看。 龙床很大,今天的被子还是宝石蓝绣富贵团花图案,一根头发掉在上面,简直就是一粒沙沉入海底。 晚余弯着腰在上面仔细寻找。 祁让也不指点,就冷眼看着她找来找去。 她太瘦了,弯腰的动作绷紧了后背的衣服,显得那截纤腰不堪一握,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折断。 她低着头,脖子后面的颈骨也清晰可见,一条瘦骨伶仃的线条延伸到衣领深处,无端叫人心疼。 祁让的心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撩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晚余正全神贯注地找头发,脖子后面突然落下一只手,吓得她“啊”的一声,本能地挥开那只手,受惊的兔子一样远远躲开。 随即她就意识到那是祁让的手,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如一只惊弓之鸟,无措地看着祁让,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祁让冷眼看她,漆黑的瞳仁如同深渊,周身都散发着寒意,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 晚余惊恐又绝望,在他的逼近下一步一步向后退,从他幽深凤眸里看到凛冽的杀气。 这位年轻的帝王,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五年前的夺位之战,四个兄弟被他杀了三个,还有一个和他一母双胞的三皇子,被终身幽禁在冷宫。 那一战的惨烈,用血雨腥风,尸山血海都不足以形容,经历过并且侥幸活命的人,无一不谈虎色变,半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人人都畏惧这位心狠手辣的帝王,父亲也不例外。 所以才会以阿娘的性命相胁,逼她入宫伺候皇帝,以免皇帝的怒火发泄在姐姐身上。 而姐姐的夫君,就是被幽禁在冷宫的三皇子祁望。 晚余有时候也想不明白,皇帝唯独不杀三皇子,是顾念这个孪生哥哥,还是故意折磨姐姐。 可他不管为了什么,自己都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眼看着这位杀神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晚余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随着他的逼近往后退。 乾清宫太大了,大得让她害怕,她不知道退到什么时侯才是尽头。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孙良言的声音:“皇上,晋王妃在宫门外晕倒了。” 第4章 你在嫌弃朕 尖细的嗓音唤醒了祁让的理智,也让他本就阴沉的脸更阴了几分,仿佛暴风雪欲来的天色。 他深深地盯着晚余看了两眼,紧绷着下颌线,迈步向殿外走去。 晚余死里逃生一般,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晋王就是三皇子,晋王妃就是姐姐。 没想到紧要关头,竟是姐姐救了她一命。 看来祁让还是放不下姐姐,听说姐姐晕倒,就迫不及待地去看。 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跪在宫门外? 是为了给晋王求情吗? 小福子说姐姐惹皇上发脾气,也是这个原因吗? 她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等到手脚终于不再发软,爬起来又回到龙床前,把那条被子拿下来,重新换了一条。 不管上面是不是真的有头发,祁让都不会再盖这条被子,直接换下来,免得他又借题发挥。 她把龙床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这才走出大殿。 小福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守在殿门外,见她出来,笑着对她说:“晚余姑姑,皇上今儿个怕是睡不成午觉了,你快回去歇着,晚上再来伺候。” 晚余点头向他道谢,回了值房。 乾清宫的司寝女官本是两个人轮值,这间值房也是她和另一个叫雪盈的女官同住。 前几日雪盈不慎染了风寒,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转,反倒越发严重,为防止传给别人,按宫规挪去了专供宫人养病的太平所。 因此,晚余只能一个人先撑着。 如果雪盈的病能好,等她走后,这几个新来的宫女中,只有一个能留下来。 如果雪盈好不了,就会留下两个。 谁学得好学得快,谁就有胜出的可能。 几个女孩子学得都很认真,晚余知道她们都想留在乾清宫当差,指望着有一天能被皇帝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她们不知道,祁让从来不动身边人,越是近身伺候的,他越不会碰。 因为当年害死他母妃的容嫔,就是个爬了先帝床的司寝女官。 这也是自己在祁让眼皮子底下做了五年司寝女官,每天被他冷嘲热讽,百般刁难,却从未被他临幸的原因。 可祁让这两天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反常,总是一副想把她占为己有的样子,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下离天黑还有好长时间,她在房里枯坐了一会儿,索性往身上加了件半旧的夹袄,去往太平所探望雪盈。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入了冬,太平所里住的全是染了风寒的宫人,一进院子,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雪盈住在离门口最近的房间里,因是圣上跟前的司寝女官,这里的人对她还算照顾,汤药饭菜也都送得及时。 可惜喝了那么多药,病情却不见起色,几天下来,那么标致的人儿已经瘦得脱了相。 见晚余过来,她急得什么似的,拿帕子掩着嘴连声咳嗽:“不是不让你来吗,你怎么又来了,这里住的全是病人,万一过了病气,皇上跟前没人伺候不说,你自己也遭罪。” 晚余笑着在她床前坐下,打着手势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身体一向很好,轻易不会生病。 “哎呀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雪盈连声制止她,“你还有两天就要出宫了,千万不能生病。” 晚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雪盈已经开始替她畅想出宫后的幸福生活:“到时候你阿娘会来接你,五年没见,今年终于可以和家人过个团圆年了。 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让你祖母在春日宴上给你相看一个好女婿,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再生上几个胖娃娃,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晚余笑出两眼泪,手指比划着:“你也快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可以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在外面见面。” 宫女出宫不是按每个人的生辰,而是一年放一次。 之所以赶在年前放人,就是为了让她们和多年不见的家人过个团圆年。 雪盈想着自己明年就可以出去,病恹恹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神采。 “到时候你来接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我看看你有多幸福。” “嗯。”晚余用力点了点头,朝她伸出纤细莹白的尾指。 雪盈笑起来:“你都多大了还拉钩,幼不幼稚。” 嘴上这么说,还是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晚余,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晚余怕自己失控,不敢再待下去,抱了抱她,就起身告辞。 雪盈也怕她染病,催着她快走:“去去,出宫那天再来看我一眼就行了。” 晚余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日暮时分,天越发阴沉起来。 晚余回到乾清宫,伺候皇帝安寝。 经过这两回,她一想到祁让就本能地害怕,可是没办法,再怕也得硬着头皮去。 祁让就像专门让人盯着她似的,她这边一铺完床,祁让就回来了。 不等几个宫女下跪,祁让便摆手将她们挥退,只留晚余一人。 他看起来似乎很烦躁,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江晚棠的事。 晚余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过来,给朕更衣。”祁让在龙床上坐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灯光下看起来竟是罕见的脆弱。 晚余犹豫了一下。 从前的司寝女官确实要替皇帝更衣,但祁让不喜欢被宫女近身伺候,继位后就把更衣的差事派给了太监。 可人家是皇帝,别说让她更衣,就算让她去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晚余膝行两步,挪到祁让脚边,跪直了身子去解他衣领上的金扣子。 皇帝的衣裳被褥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料子,司寝女官的手必须精心养护,时常修剪,以免刮坏了那些金贵的布料。 晚余的手本来就纤细白皙,日日用玉肌膏涂抹着,养得如水葱般又嫩又白,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呈淡淡的柔柔的粉色。 比起后宫嫔妃留那些能戳死人的指甲,这种反倒更清爽,更赏心悦目,让人有种想握在手里揉一揉的冲动。 祁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但也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实际行动。 可是下一刻,晚余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喉结。 那微凉的,柔软的,不经意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低头往女孩子嫣红的嘴唇凑了过去。 昨晚被咬的疼痛还记忆犹新,晚余本能地偏头躲开。 就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祁让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你在嫌弃朕?” 第5章 到龙床上来 晚余慌忙摇头,莹润秀气的耳垂上,两粒素白的珍珠耳坠跟着轻轻晃动。 祁让凤眸半眯,盯着那两粒晃动的珍珠:“朕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朕看。” 晚余微微抬起眼皮,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不知道他要怎么证明。 祁让拍了拍龙床,凉凉道:“上来。” 晚余心下一沉,本能地往后躲。 祁让瞳孔骤缩,目光变得冰冷如刀:“不嫌弃你躲什么?朕平生最讨厌口是心非的女人,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骗子!” 晚余连忙跪下磕头。 “你就知道磕头,除了磕头你还会什么?”祁让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到身前,固定在两腿中间。 晚余的身子骤然被两条强劲有力的腿夹住,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扣着往腹部压,额头猛地撞在男人结实的腹肌上。 懵懵懂懂间,她好像明白了祁让的意图,脑子嗡的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狠狠一口咬在他肚子上,趁他吃痛,拼尽全力从他两腿间挣脱出来,起身就往外跑。 “给朕滚回来!” 身后传来祁让的怒吼。 晚余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心中惶惶然有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眼泪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这华丽却冰冷的宫殿是如此之大,仿佛永远都跑不出去。 身后,祁让追上来,在她冲到门口之前抓住了她后背的衣裳。 他抓的那样用力,仿佛老鹰的爪子,能瞬间刺穿她的皮肉,从里面掏出血淋淋的心脏。 “啊,啊……” 晚余发出惊恐的难听的声音,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这孤注一掷的力量大得惊人,她挣脱了祁让的手,身体也收不住势,整个人朝前趴去。 “晚余!”祁让失控地叫了她的名字。 门外人影一闪,一个身穿玄色绣金蟒袍的身影携着冷风出现在门口,晚余的身子结结实实撞进了那人怀里。 纤细单薄的身体被那人稳稳扶住,一道阴柔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哟,今儿个刮的什么风,晚余姑娘竟然对咱家投怀送抱,莫不是心悦咱家?” 晚余听出这个声音,眼泪瞬间如洪水决堤。 可她不能在皇帝面前哭,贴在那人怀里,让那绣着金线的布料吸干自己的眼泪,慢慢站直了身体,像个受惊的鹌鹑一样低下头。 祁让的手缓缓背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气度。 “徐掌印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年轻的掌印大人徐清盏躬身给皇帝行了个礼:“东厂查到了大皇子余党的线索,臣特地来和皇上说一声。” 言罢看了晚余一眼:“臣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皇上在和晚余姑娘玩老鹰捉小鸡吗?” 祁让板起脸,不悦道:“少胡说,跟朕进来。” “晚余姑娘也进来吗?”徐清盏问。 祁让冷哼一声:“让她到殿外跪着去,朕不叫她起来,就一直跪着。” 晚余立刻领命,走到外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徐清盏又看了她一眼,走进去,关上了殿门。 门外候着的几个人都吓傻了,直到殿门关上,才回了魂儿似的长出一口气。 孙良言迟疑了一下,抱着拂尘走到晚余面前,小声问:“你怎么招惹皇上了?” 晚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孙良言叹口气,摇着头走开。 暮色四合,殿前的宫灯已经点亮,冷风呼啸着从空旷殿前席卷而来,屋檐上的占风铎叮铃作响。 晚余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膝盖阵阵刺痛。 在宫里,宫女太监的膝盖没几个是好的,平时一站就是半天,见到主子就要跪,主子不高兴也要跪,住的地方也不烧地龙,大冬天就生冻着。 她进宫算晚的,十五岁及笄的时候才进来,好多人都是十一二岁就进来了,宫女熬到二十岁出宫,膝盖比四五十岁的人好不到哪去。 太监更惨,进了宫就是一辈子。 晚余胡乱想着,又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渐渐麻木没了知觉。 风一阵紧似一阵,从衣裳的每个缝隙里钻进来,刺骨的冷。 孙良言和几个小太监时不时地看她,都有点于心不忍。 可皇帝罚跪,谁也没办法替她挨罚,只能盼着掌印大人带来的消息能让龙颜大悦,皇上一高兴,或许就免了她的罚。 又等了一阵子,天色完全黑下来,风小了些,天上细细碎碎地落起了雪粒子,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福子悄悄问孙良言:“师父,下雪了,晚余姑姑怎么办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孙良言说,“我除了事后送她两贴膏药,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福子缩缩脖子,闭了嘴。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徐清盏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良言一甩拂尘,笑着迎上去:“掌印和皇上说完话了?” “嗯。”徐清盏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视线落在灯影下那直挺挺跪着的削瘦身影上。 雪粒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雪片,在宫灯的光亮里打着旋飞舞,无声无息地落了她满身,仿佛殿前的一尊雪雕。 “下雪了?”徐清盏抬头望天,白璧无瑕的面容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出一种阴柔的美。 这位天子驾前第一红人,美是真的美,狠也是真的狠,人们私下里都称他为蛇蝎美人儿。 别说,这个用来形容女人的词儿,用在他身上却是再贴切不过。 “是啊,今年的第一场雪。”孙良言应和着他的话,招手叫小福子,“没眼色的,还不快给掌印拿伞。” 小福子连忙应是,屁颠屁颠地拿来了伞,撑开举到徐清盏头上:“掌印大人,小的送您回去。” “不必了,咱家自己来。”徐清盏从他手里接过伞,迈步走进雪里。 “掌印……”孙良言又叫了他一声。 徐清盏回头看:“孙总管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孙良言冲着晚余扬了扬下巴,小声道,“瞧这雪下的,掌印发发慈悲,去和皇上求个情呗?” 徐清盏没说话,转回头,径直往晚余跟前走去。 “晚余姑娘,起来,皇上恩准你回去歇着。” “……” 孙良言和小福子对视一眼。 原来皇上已经开恩了,徐掌印为什么不早说,非让人多跪这半天。 晚余手撑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僵硬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孙良言和小福子皆是一惊。 还好徐清盏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晚余姑娘当心些,摔伤了可就没法伺候皇上了。” 他高声说了一句,又小声道,“再坚持一下,他正日夜兼程往回赶呢,说要赶在你出宫时到宫门口去接你。” 晚余猛地抬起头,冻到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第6章 把她的愿望撕个粉碎 徐清盏没再说什么,把伞塞到她手里,独自迎着风雪大步而去。 晚余冻僵的手握在他握过的那截伞柄上,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那微乎其微的一点温暖,却炙热如火,和他带来的消息一起将晚余浑身的血液点燃。 这一刻,所有的风雪严寒都离她而去,心里只有一个热腾腾的念头——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信守着当年的承诺,赶在她出宫之际回来了。 他说过,五年之期一到,就会回来娶她。 他果然没有食言。 泪水模糊了视线,徐清盏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晚余很想追上去,问问他那个人如今到了哪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可她到底忍住了,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徐清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灯所能照亮的范围,渐渐地,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到后来,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姑姑,这灯给你拿着。”小福子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过来,“雪天路滑,师父怕你摔着,让我给你送盏灯。” 晚余收回视线,向着站在廊下的孙良言躬了躬身子。 孙良言摆摆手,示意她快些回去。 晚余接过灯,对小福子扯唇笑了笑,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身离开。 小福子被她那凄凉的一笑勾出两眼泪花,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走远了,才回到孙良言跟前,拍着身上的雪感慨道:“师父,没想到徐掌印居然也会发善心,这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孙良言叹口气。 连活阎王都动了恻隐之心,皇上却是半点不留情。 可见帝王的心比阎王还狠三分。 过了今晚,就剩两天了,但愿不要再有什么变故,让那可怜的姑娘顺利出宫! 晚余步履蹒跚地回到值房,屋里冷得像冰窖,除了能挡风,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住单间是姑姑级别的待遇,这样的天气,倒不如那些住大通铺的宫女挤在一起暖和。 她搓着手,走到墙角去看,桶里剩下的一点水已经结了冰碴子。 正想着要不要去茶水处弄点热水,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打开门,小福子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抱着一个汤婆子站在门外。 “姑姑,师父让我送来的,这壶水给你今晚用,汤婆子里的水在被窝里暖一晚上,明天早上还有余温,刚好可以用来洗脸。” 晚余感激不尽,连忙接过东西,请他到屋里坐。 小福子又从怀里掏出两贴膏药:“不坐了,我还要赶紧回去伺候皇上,这膏药你睡前贴在膝盖上,很管用的。” 他把膏药塞给晚余,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晚余听着他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眶酸胀酸胀的。 再冰冷的地方也有真情在,再绝望的境地也蕴藏着希望。 比如孙总管,小福子,徐清盏,雪盈,还有那个正日夜兼程向她奔赴而来的人。 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都没停。 整个紫禁城被冰雪覆盖,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第一场雪来势如此凶猛,这个冬天必定难捱。 好在今天恰逢官员休沐日,皇帝不用早起上朝,跟前服侍的人也可以在被窝里偷会儿懒。 晚余却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还在梦乡,洗了脸穿戴整齐,打着徐清盏给她的那把伞,踩着厚厚的积雪出了门。 后宫东北角有一棵百年的柿子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里流传一个说法,说这棵柿子树成了精,每年下第一场雪时对着它许愿,就能心想事成。 晚余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自从入了宫,每年初雪都要过来许个愿。 宫里岁月难熬,甭管真假,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之所以起这么早,就是想赶在别人前面许第一个愿,心里盼着这样或许更灵验一些。 地上的雪实在厚,晚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柿子树下,竟走了一身的汗。 因着是许愿树,树上的柿子没人采摘,上百颗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枝头,与枝桠间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树下架着木梯,不知是谁为了挂香囊放在这里的,大家觉得很方便,就长年累月的放在这里没人挪动。 晚余四下看了看,见附近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脚印,心中很是欢喜。 这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她又是第一个过来的,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她把伞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许下愿望,从怀里掏出自己亲手绣的香囊,手脚并用地踩着梯子往上爬,爬到梯子所能到达的最高处,把香囊挂在树枝上。 一阵风吹来,红艳艳的香囊和几百颗柿子,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哪年哪月挂上去的香囊红绸带一起随风摇晃。 红色,象征着希望,这棵柿子树,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 一群鸟雀呼啸着掠过宫墙,她的目光随着鸟雀向宫墙外远眺。 那被风雪遮挡的远方,有她五年没见的阿娘。 要是能乘着风飞出这高高的宫墙就好了,她抱着树干出神地想。 远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风雪中静静看着她。 她单薄的身影挂在半空中,风吹起她半旧的白色斗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随时都会断线的风筝。 五年了,她终于要飞走了。 晚余算着时间,不敢逗留太久,很快就顺着梯子爬下来,又对着柿子树拜了三拜,捡起伞离开。 等她走后,祁让从另一个方向的松树后面走出来,负手仰望着柿子树,对身后跟着的小福子下令:“去把那个香囊拿下来。” “是。” 小福子应声上前,身手敏捷地爬上去,取下香囊回来双手呈给祁让。 祁让接过来,轻车熟路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两个字——平安。 平安。 又是平安。 五年了,她每年都来许愿,每年的香囊里面都是这两个字。 她真的只想平安吗? 她是希望自己平安,还是希望别的什么人平安? 这平安,只是她的愿望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寓意? 祁让不自觉地想起前天晚上,她听到宫女祝她找到如意郎君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他冷笑一声,撕碎了那张纸条,手一扬,纸片和雪片一起随风飘然而去。 “……”小福子的心莫名地抽了抽,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晚余姑姑每年初雪都来许愿,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每一次愿望都被皇上撕碎扬进了风里。 今天,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同样没有幸免于难。 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晚余姑姑还能顺利出宫吗? 第7章 贵妃娘娘要见你 晚余赶到乾清宫,发现皇帝不在宫里。 当值的小太监告诉她,太后染了风寒,皇上到慈宁宫探望太后去了。 晚余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躲了祁让这几回,今天终于成功躲过一回,是不是柿子神显灵了? 但愿柿子神能保佑自己,接下来的时间也顺顺利利,直到出宫前都平平安安。 慈宁宫里,太后正靠在榻上和皇帝说话。 “哀家就是站在廊下看雪吹了风,喝碗姜汤就好了,你何必顶风冒雪地跑过来,万一染了风寒,朝政都要荒废了。” 祁让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汤匙慢慢搅动:“母后放心,朕的身子骨还不至于风吹就倒,就算病了,有内阁和司礼监掌印把关,也影响不了朝政。” 太后目光闪动,清咳了两声:“说到掌印,听闻徐清盏昨天大晚上的去了乾清宫,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祁让凤眸微敛,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她:“不烫了,母后快些喝!” 太后接过药碗,几口把药喝下。 祁让立刻从宫女端来的糖果盒子里拈了枚蜜饯送到她嘴边。 太后吃了蜜饯,心里却说不出是苦是甜。 皇帝夺位后,有儿子的太妃都被皇帝送去给先帝守陵了。 害死皇帝母妃的容嫔更是给先帝殉了葬。 唯独自己这个抚养过皇帝孪生哥哥的皇后成了太后,被皇帝当亲娘一样敬重着。 所有人都说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属实无可挑剔。 只有她心里清楚,皇帝对她的敬重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都说天家无情,帝王薄幸,这个踩着无数尸骨上位的天子,不仅无情,可以说连心都没有。 “后宫不得干政,方才是哀家多嘴了。”太后主动承认错误。 “母后言重了,您是关心儿子。”祁让站起身,“母后喝了药且睡一会儿,儿子晚上再来看您。” 太后说:“你忙你的,没时间就不要来了。” 祁让不置可否,微微一躬身,转身阔步而去。 一屋子奴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他走了,太后身边的叶嬷嬷才小声道:“娘娘不是要问那个晚余的事吗,怎么却只字未提?” 太后叹口气:“我是想问来着,可皇帝那双眼睛实在叫人害怕,倘或他没有那个心思,我一问,反倒让他上了心,岂非弄巧成拙?” “这倒也是。”叶嬷嬷道,“咱们万岁爷是个别扭性子,专爱跟人反着来,您也不是他亲娘,哪里管得了他。” 太后摆摆手:“行了,别说了,徐清盏的眼线遍布内宫,焉知咱们身边没有他的线人,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他是不会给咱们留情面的。” 叶嬷嬷吓得噤了声。 说去说来,都怪那个江晚余生的太出挑,东西十二宫的主子娘娘,没一个比得过她。 她在宫里一天,娘娘们就提着一天的心,生怕她哪天被皇帝临幸了,把她们所有人都压下去。 因此,各宫的娘娘都在暗地里数着日子盼她出宫,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眼瞅着就剩三天,大伙都觉得要熬出头了,谁知皇帝冷不丁地和她对上了。 消息传到后宫,大伙心里都凉了半截。 前天晚上幸好淑妃去得及时,否则生米可能真煮成了熟饭。 听说昨天晚上皇帝又与她拉扯,还好徐清盏去了。 可她也不能每次都这么好运,剩下这两天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皇帝登基五年没有立后,各宫娘娘为了后位明争暗斗,如今因为这个江晚余,竟是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集体求到了太后这里。 太后于是就装病把皇帝骗了过来,想旁敲侧击地提点提点他,结果愣是被他吓得只字未提。 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待了五年,皇帝要真对她有意思,何至于留到今天? 总不能五年都瞧不上人家,临到人家要出宫,他又后悔了? 叶嬷嬷摇头叹息,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小声嘱咐道:“你去一趟翊坤宫,和兰贵妃说,太后这边使不上劲,叫她们自己想法子。” 认真论起来,太后其实也是帮过忙的。 五年前让江晚余做司寝女官,就是太后的提议。 太后知道皇帝不动身边人,对司寝女官又怀着天然的仇恨和厌恶,于是就铤而走险赌了一把。 事实证明太后赌对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把江晚余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既给皇帝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出气篓子,同时也保全了江晚余的清白。 眼下还剩不到两天的时间,这清白最终能不能保住,就看各宫娘娘的神通了。 晚余不知道自己的去留牵动着整个后宫的心,她收拾完寝殿,第一时间离开了乾清宫,一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面祈求柿子神能继续保佑她。 刚走出西偏门,迎面碰上了翊坤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行了个礼,吸着冻红的鼻子叫她:“晚余姑姑,贵妃娘娘要见你,你赶紧往翊坤宫走一趟!” 晚余吃了一惊,打着手势问他什么事? 小太监摇摇头:“小的只负责跑腿,主子的事不敢瞎打听。”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跟他一道往翊坤宫去。 祁让从慈宁宫出来,直接回了乾清宫,在南书房里批折子处理朝政。 一口气忙到中午,用了午膳,便回到寝殿去休息。 几个司寝的宫女收拾完床铺在殿门外候着,祁让一眼扫过,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呢?”他皱眉问道。 第8章 朕的铺床丫头不见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小福子却麻溜道:“回皇上,晚余姑姑早些时候被贵妃娘娘叫去了。” 祁让剑眉微蹙,小福子以为他要问晚余去贵妃娘娘那里什么事,他却突然冷了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朕说了是谁吗?” 小福子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自作聪明,奴才该死。” 孙良言忙上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竟敢揣测圣心,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祁让冷眼看着师徒两个一唱一和,迈步进了大殿,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他没提名没道姓的,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孙良言见皇帝没说要罚小福子,又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伺候!” 小福子回过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哈着腰跟在祁让后面进了门。 谁知他刚进去,祁让却突然一个转身往回走。 小福子吓一跳,连忙往后退,忘了后面是门槛,被倒着绊了一跤,仰面跌出了门外,疼得哎呦一声惨叫。 宫女们都憋着笑把头使劲往下低。 孙良言简直没眼看,一只手捂着眼睛来回搓。 “没用的东西!”祁让骂了一句,从他身上跨过去,“摆驾翊坤宫!” 孙良言一愣,顾不上小福子那个蠢货,一甩拂尘,扯嗓子喊了声:“摆驾翊坤宫!” 翊坤宫里,兰贵妃正在暖阁窗前画梅花,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娘娘,皇上的圣驾往咱们这边来了。” 兰贵妃手一抖,一滴墨落在不该落的地方,毁了一整幅画。 皇帝登基五年没有立后,贵妃代为打理后宫,人人都说她只要怀上龙种,皇后之位必定是她的。 可皇帝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一年到头也不来看她几回,这回好不容易来了,只怕也不是为了她。 殿里地龙烧得旺,暖阁的窗子开了一点通风。 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跪在雪地里的单薄身影,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对这位江家三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要说喜欢,五年都没碰她。 要说不喜欢,别人碰一碰他就急成这样。 为了稳定朝堂,他登基五年也陆陆续续纳了不少妃嫔。 这些妃嫔们平时也是明争暗斗没个消停,可从来没见他为哪个吃了亏的妃嫔出头。 如今却为着一个快要出宫的大龄女官,顶风冒雪地找了过来。 他到底什么意思? 兰贵妃放下画笔,整了整衣裳鬓发,带着人出去迎接圣驾。 刚迈出殿门,皇帝的龙辇就到了。 抬辇的太监一直把人抬到抱厦前,祁让扶着孙良言的手下了辇,兰贵妃迎上来福身问安:“皇上这会子不该是歇午觉的时候吗,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 “朕倒是想歇,铺床的丫头不见了。” 祁让一点都不打算拐弯抹角,锐利的目光直直投向雪地里跪着的江晚余。 雪早停了,风却很大,她跪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海棠树下,风一吹,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下,落了她满身。 她身上还穿着早上许愿时的半旧斗篷,本来就是白的,落了雪显得更白,一动不动的,像是谁在树下堆了个雪人。 “怪道找不着人,跑到贵妃这里当摆件来了。”祁让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兰贵妃装傻充愣地撒娇:“皇上不是专程来瞧臣妾的呀?” 祁让不接她的茬,直接问:“她犯了什么错?” 兰贵妃的娇撒了一半,笑容僵在脸上:“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天有一批宫女要出宫,按例要向皇后磕头拜别,聆听皇后教诲,宫中无后,太后娘娘就把这事交给臣妾来办。” 祁让说:“这个朕知道,你不必赘述。” 兰贵妃噎了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自己好歹是宫里最高级别的妃嫔,替他打理后宫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听。 夫妻做到这份上,怎不叫人寒心? “回皇上的话,因为江晚余也在这批出宫人员名单里,她就和其他人一块来给臣妾磕头,可她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撞到奉茶的宫女,打碎了茶盏。 那套茶盏是去年臣妾生辰时皇上送的,臣妾喜欢得紧,谁知就这么被她打碎了,皇上说臣妾该不该罚她,若非看在她要出宫的份上,臣妾早就让人打她板子了。” 兰贵妃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去看祁让的脸色。 可惜祁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打算断她这鸡毛蒜皮的官司,只冲着小福子扬了扬下巴:“去把人带过来。” 小福子领命,三步并两步往晚余那边走,还没到跟前,晚余突然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天老爷!”小福子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瞧。 廊下众人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祁让仍是面无表情,双手却在袖中悄悄攥紧。 “皇上,晚余姑姑冻僵了。”小福子大声喊。 祁让的目光冷冷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吓得一激灵:“这也没跪多久啊,臣妾也没想到她这么不禁冻。” 祁让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兰贵妃自知失言,忙吩咐自己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抬到暖阁里去,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你去烧热水,赶紧的,人命关天……” 几个宫人在她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忙起来,晚余很快被抬进了暖阁。 兰贵妃谄媚地对祁让笑道:“皇上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进去瞧瞧!” 祁让原打算进去的,被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进去了。 他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宫女有什么可挂心的? “朕没空。”他板着脸吩咐小福子,“你在这里守着,人若醒了,就让她回去伺候,若是死了,就把尸首发还给江家。” 小福子躬身应是。 兰贵妃欢喜道:“这么说,皇上是不怪罪臣妾了?多谢皇上宽容,臣妾恭送皇上。” 祁让也没想立刻就走,可她已经恭送了,祁让只得上了肩辇,打道回宫。 “福公公要不要进来坐?”兰贵妃看着皇帝一行走远,回过头笑着问小福子。 小福子忙摆手:“奴才这一身的风雪,不好弄脏了娘娘的宝地,奴才在外面等着就行。” “那好,那本宫就先进去了,等会儿人要是醒了,本宫让人告诉你。” 厚厚的棉门帘子掀开又放下,把小福子和寒风一起隔挡在门外。 兰贵妃进了门,径直去了暖阁。 躺在榻上的晚余听到她进来,忍着膝盖的疼痛,爬起来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第9章 不是她铺的床不好睡 兰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哑巴姑娘,表情很是复杂:“起来,本宫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是为了你。” 晚余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疼痛让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兰贵妃道:“皇上对你如此不同,在宫里做一个锦衣玉食,独揽圣宠的娘娘不好吗,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晚余摇摇头,眼神平静且坚定。 兰贵妃见她态度坚决,这才放了心,小声道,“皇上没那么好骗,留了小福子在这里守着,你躲过午歇,晚上只怕还是躲不过,我想想看到时候让谁去救场。” 晚余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 看来柿子神真的显灵了,她上午还在担心午歇时怎么躲过祁让,兰贵妃就主动向她伸出了援手,并且表示,只要她真心想出宫,后宫的娘娘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虽然知道娘娘们的目的并不纯粹,但她仍是感激不尽。 只要能顺利出宫,她愿意把这些娘娘们都当成神仙供奉起来。 不多时,小太监请来了太医院的江太医,晚余听从兰贵妃的安排,又躺回到榻上装昏迷。 江太医一番望闻问切,给她扎了针,又开了驱寒的药方,说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晚余不想醒也得醒,因为祁让给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醒过来回乾清宫伺候,要么死了送回江家。 她不能死,就只能醒过来。 她甚至想,祁让会不会知道她是装的,才故意这么说。 可他若知道她是装的,怎会如此轻飘飘地放过她? 兰贵妃居然说皇上待她不同,还说她留在宫里可以独揽圣宠。 她心里苦笑,如果圣宠就是把人往死里羞辱,往死里践踏,这圣宠不要也罢。 况且她本来就不想要,她要的,是宫外的广阔天地,是有情人长相厮守,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由。 她想起徐清盏的话,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如果一切顺利,后天早上,她就可以在宫门口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 五年不见,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可变了模样? 她相信,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自己都会一眼认出他的。 …… 乾清宫里,祁让在龙床前站了很久,最终也没坐上去。 新来的宫女把床铺得很好,挑不出一点毛病,安神香的味道也恰到好处,不浓也不淡,却不能叫他安神,反叫他心浮气躁。 明明什么都对,却又什么都不对。 他黑着脸回了前殿的东暖阁,在南窗的炕上靠着迎枕假寐。 孙良言什么也不敢说,拿了条毯子帮他盖上,退到殿外,抱着拂尘发愁。 大家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干什么都悄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二总管胡尽忠贼头贼脑地走过来,对孙良言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晚余姑娘还没走呢,皇上已经越来越难伺候,这人要是走了,谁还伺候得了?” “别胡说!”孙良言道,“小福子才挨了训斥,你又皮痒了是吗,谁告诉你皇上是为了晚余姑娘。” “还要人告诉吗,长眼的都能看见。”胡尽忠说,“要说皇上也是奇怪,他是皇帝,不想让谁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可他偏又不说,两下里就这么煎熬着,真愁人。” 孙良言嫌恶地斜了他一眼:“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二总管既这么上心,不如进去宽慰宽慰皇上,或者你想法子解了皇上的心结,皇上一高兴,就把我这大总管的位子换给你了。” “不敢不敢,您老人家言重了,我就这么一说。” 胡尽忠点头哈腰,讪笑着走开,背过身,一双三角眼蓦地亮起来。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兴许他真能帮皇上解了心结,大总管的位子给他也不是不可能。 暖阁里,祁让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孙良言在外面叫他:“皇上,永和宫来人说嘉华公主病了,一直哭闹,什么也吃不下,庄妃娘娘请您去瞧一瞧。” 祁让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色已晚,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淡声道:“怎么又病了?” 皇帝登基五年,膝下总共就这么一位公主,是整个紫禁城的活宝贝,平时有个风吹草动,合宫上下都跟着提心吊胆。 孙良言进来服侍皇帝更衣,叫人备辇,摆驾永和宫。 消息很快送到翊坤宫,兰贵妃对晚余说:“你去,趁着皇上不在,差事做完赶紧回值房,庄妃为了你把小公主都赌上了,你可要争点气,不能再出岔子。” 晚余缓了一下午,身上已经缓过劲来,拜别了兰贵妃,和小福子一起回乾清宫。 小福子对这里面的弯弯绕浑然不知,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唯恐她身子虚弱摔了跤。 “晚余姑姑,再坚持坚持,明天一过,你就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了。” 晚余点点头,心里暖暖的,连吹到脸上的寒风都不觉得冷。 所有人都鼓励她再坚持一下,她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 只要今晚能顺顺利利度过,剩下的一天就好办了。 因为宫里会给出一天的时间让大家交班,办手续,收拾东西,和相熟的姐妹们告别,如果时间富裕,掌事姑姑还会给大家办个送别宴。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明天就不用去乾清宫当值了。 永和宫里,哭闹不止的小公主一到祁让怀里就不哭了,在他怀里哼哼唧唧找奶吃。 祁让把她抱坐在腿上,亲手喂她吃了半碗肉碎鸡蛋羹,又喂了半碗羊乳。 小公主吃饱了,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他龙袍上的金扣子玩。 庄妃和一众宫婢都啧啧称奇:“小公主闹了一下午,怎么一见到皇上就全好了,真是父女情深啊!” 祁让默不作声,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江晚余跪在地上给自己解扣子的情形。 他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扯下金扣子给小公主,再把小公主递还给庄妃:“朕回去了,你小心看着,别让她把扣子吞了。” 庄妃接过孩子,心中着急,面上笑意温存:“公主一见皇上就不哭了,可见是太过思念皇上,皇上何不留宿一晚,你们爷俩儿好好亲近亲近。” 祁让微微皱眉,幽深凤眸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 庄妃吓得腿软,硬着头皮强撑。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祁让伸手捏了捏公主的小脸,迈步向外走,“外面风大,别出来了。” “是,臣妾恭送皇上。”庄妃目送他出了殿门,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去瞧瞧那丫头还在不在乾清宫。” 小太监领命而去,庄妃抱着小公主心有余悸。 为了那个丫头,她这当娘的硬生生饿了公主一下午,行不行的,她已经尽力了。 第10章 最后一天也要把皇上伺候好 乾清宫里,晚余铺好床从内殿出来,正要离开,被满面含笑的胡尽忠叫住。 “晚余姑姑不等皇上回来吗?”胡尽忠笑眯眯道,“皇上中午没见到你,发了好一通脾气,只因床不是你铺的,他连午觉都没睡,你说说,你要是走了,叫皇上如何是好?” 他以为晚余听了这话会想入非非,为自己能得到皇帝的偏宠沾沾自喜。 事实上,晚余却听得心惊胆战,巴不得赶紧离开。 胡尽忠却不罢休,追着她继续诱导:“要我说,晚余姑姑干脆不要出宫了,就在宫里陪着皇上多好,别看皇上平时不吭声,其实片刻都离不开你。” “哎呀我说胡公公,您老人家就少说两句!”小福子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晚余姑姑出宫和家人团聚是好事,你干嘛一个劲儿劝人留下,像你这种没根的人,想出还出不去呢!” “撒手,小兔崽子,你抱着我干什么,我没根你就有根了?” 胡尽忠甩了几下甩不开他,眼睁睁看着晚余走远,气得拿脚往他屁股上踹。 永和宫属于东六宫,晚余想着祁让从永和宫回来,要么走前面的乾清门,要么走东边的日精门,为了不和他撞上,就沿着廊庑一路向西,打算从西边的月华门出去。 谁知,她出去倒是出去了,只是一出门,正好被圣驾堵了个正着。 晚余心下一惊,连忙退到墙边跪下,给他让路。 祁让今日不接待官员,穿了一身玄青色团龙常服,外面罩着纯黑的狐裘斗篷,坐在高高的步辇上,冷眼看向跪在墙边雪窝里的女人。 抬撵的太监对皇帝的意图心知肚明,可祁让不发话,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停下,还是继续往前走。 “孙总管,怎么办呀?”领辇的太监小声问。 孙良言也很发愁。 皇上撇下小公主急急忙忙赶回来,还特地绕了一大圈从月华门走,明显就是为了堵人。 现在人被他堵到了,他又一言不发。 他到底要怎样? 正想着,胡尽忠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祁让,立刻堆着满脸的笑迎上前:“皇上,您可回来了,晚余姑娘正找您呢!”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双手不自觉收紧,抓起两把雪。 刺骨的寒意从掌心传遍全身,却不及祁让扫过来的目光让她战栗。 孙良言也没想到胡尽忠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暗暗把这死太监骂了好几遍。 狗东西溜须拍马,削尖脑袋想往上爬,连一个可怜的哑巴都不放过。 真他娘的不是人。 一片死寂中,祁让压压手,示意抬辇的太监把他放下来,迈步走到晚余跟前,冷声道:“找朕何事?” 晚余抬起头,在白雪映衬下的暮色里仰望他。 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从这个角度看,更像是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带给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晚余垂下眼帘,正打算摇头否认胡尽忠的话,胡尽忠已经抢先开口。 “皇上,晚余姑娘说她后天就要出宫,明天最后一天,不用来乾清宫当值,所以想今晚给皇上磕头辞行。” 晚余愕然看向胡尽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祁让已然冷下脸,沉声道:“最后一天为何不当值?” 胡尽忠说:“按照惯例,最后一天要留给她们收拾东西。” “惯例?”祁让凤眸微眯,视线始终没从晚余身上挪开,“朕怎么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惯例,凡事有始有终,最后一天也当尽心竭力。” 晚余闻言,本就被冻得没有血色的小脸,此时越发的苍白,单薄的身子微微晃动,像风中的蜡烛。 原来胡尽忠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皇帝从不过问这些小事,才特地在皇帝面前提起,好让自己明天继续来乾清宫当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五年来,自己从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在这最后关头给自己使绊子? 孙良言也气得不轻,恨不得把胡尽忠那张破嘴拿狗屎堵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说来也怪自己,可能是自己早先挖苦他的话被他当了真,想借着晚余讨好皇上,把自己这个大总管挤下来。 孙良言歉意地看了晚余一眼,上前帮她打圆场:“皇上有所不知,宫女们出宫的前一天,不光要收拾东西,还得交接,办手续,归还宫装,宫装交上去,就只能穿自己的衣裳了,再到主子们跟前当差显得不伦不类。” 祁让挑了挑眉,目光仍旧停留在晚余身上。 宫女不允许涂脂抹粉,也不允许穿鲜艳的颜色,通常春夏穿深绿,秋冬穿紫褐。 五年来,这老气横秋的宫装,就像长在她身上一样,他还从没见过她穿其他衣服时的样子。 “朕不想听这些理由,即便穿自己的衣裳,也要给朕当好最后一天值。”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背着手大步进了月华门。 他就这么走了,晚余原该感到庆幸,可是一想到明天,又说不出的沮丧。 孙良言没好气地拿食指点了胡尽忠两下,跟在皇帝身后离开。 胡尽忠不以为然,对晚余笑眯眯道:“晚余姑姑听见了,皇上叫你明天穿自己的衣裳过来,最后一天,你也得把皇上伺候好了,这叫有始有终。” 晚余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抓着一团雪,扬手狠狠砸在他脸上,随即无声地走开。 胡尽忠哎呦一声,脸被砸得生疼,狼狈地抹了把脸,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不识好歹,咱家可是为了你好,等你将来当上了主子娘娘,自会感激咱家的良苦用心。” 晚余在宫中磨砺五年,已经很少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今晚着实被胡尽忠气得不轻。 回到值房,打开靠墙的一扇简陋衣柜,里面早已收拾干净,只有一套桃粉色滚白狐毛边绣百蝶穿花的袄裙还挂在那里。 她五年前穿进宫的衣裳已经不能穿了,家里也没人给她送新衣裳来,这身衣裳是前几天徐清盏悄悄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让她出宫的时候穿。 这衣裳是现今时新的样式,她还从未穿过,就想着出宫那天穿上,焕然一新地去见那个人,和他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先穿给另一个人看。 她越想越难过,站在衣柜前,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五年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是如此的难熬? 帝王心,海底针,明天又会是什么光景? 她不敢想。 第11章 明天早上宫门口见 次日一早,天气仍旧阴沉。 晚余准时醒来,怀着沉重的心情,换好衣裳去往乾清宫。 外面起了大雾,十步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令人心生茫然。 她踩着积雪,走在狭长的宫道上,感觉这雾就像一头巨兽,将自己和整座紫禁城都吞噬其中。 她的未来似乎也和前方的道路一样,陷入这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扑朔迷离,看不真切。 到了乾清宫,祁让正好跨出殿门,准备去上朝。 晚余一路走到这里,心绪已然平静,知道躲不过,认命似的上前行礼。 身后是浓雾笼罩的宫院,头顶是昏黄的宫灯,在这阴沉暗淡的五更天里,她一身桃粉衣裙,如同一枝报春的桃花,俏生生立于严寒之中,令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晚余姑姑好美!”小福子很小声地赞叹。 虽然很小声,祁让还是听见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晚余脸上。 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像上好的胭脂,乌黑的头发沾染了白色的雾霜,仿佛红颜一夜白头。 祁让的心没来由地一跳,像是有根针在他心尖上扎了一下。 疼痛并不明显,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姑娘长得确实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她姐姐是公侯之家的嫡长女,天生贵气,一身骄傲,如春日里盛放的牡丹。 而她,则像塞外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野花,看似娇弱,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纵然一时的冰雪严寒摧毁了她,只要来年一缕春风,又会开得漫山遍野。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孙良言出声提醒。 祁让惊觉自己走神,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好好做事,不要因为最后一天就偷懒,朕中午回来若见不到你,就是你玩忽职守。”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留在殿中值守的宫人不知道晚余穿成这样是皇帝的命令,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怎么穿成这样来见皇上?” “谁知道呢,她今天原本可以不用过来的。” “是不是舍不得走,想用美色引诱皇上将她留下。” “一个哑巴,再美有什么用,皇上还没馋到这个份上。” “那倒未必,我听说皇上昨天为了她……” “交头接耳的干什么,还不去干活!”胡尽忠走过来大声呵斥。 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 胡尽忠笑眯眯地看向晚余:“晚余姑姑这么一打扮,九天仙女都要逊色几分。” 晚余见不得他的笑,默不作声往内殿而去。 几个跟她学规矩的宫女神色复杂地跟上。 她们当中谁可以留下,原本昨天就该定下来的。 可她们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两位总管都没有发话,皇上那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眼下,本来不用再来的晚余姑姑又穿成这样出现在乾清宫,让她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晚余姑姑真的不想走? 可她明明一直躲着皇上,对皇上很抗拒的样子。 莫非是欲擒故纵,和皇上玩什么你追我逃的小把戏? 她若当真不走,她们这些天岂不是白学了? 大家各怀心思,对晚余也没了原先的尊重。 晚余无所谓,收拾好寝殿出来,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其他要出宫的姑娘们一起去各处办交接手续了,可是现在,她走不走得了都成了未知。 “晚余,在这里发什么呆?”有人从前殿过来,叫了她一声。 晚余回过神,见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素锦,便对她微微蹲身,算作招呼。 “走,吃早饭去。”素锦走过来,不由分说挽着她的胳膊就走。 胡尽忠像个盯梢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素锦,皇上说了不许晚余姑姑偷懒,你要带她去哪里?” 素锦脆生生道:“吃饭怎么能叫偷懒,皇上说了不让人吃饭吗,胡公公,您就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胡尽忠噎了一下,只得给两人放行。 别看素锦只是个奉茶宫女,可她哥哥是御前侍卫统领,胡尽忠轻易也不敢惹她。 两人沿着廊庑走远,素锦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对晚余说:“掌印让我告诉你,吃过饭该交接交接,该办手续办手续,不要担心出不去,他自有办法。” 晚余心下一喜,从昨晚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徐清盏自打创办了东厂,替皇帝抄了几个权臣的家,越发的被皇帝器重,他的话皇帝十句能听九句半。 既然他专程让素锦带话,想必是有把握的。 晚余放松下来,屈膝向素锦道谢,眼睛里笑盈盈有了神采。 素锦喜欢看她笑,她一笑,再阴霾的天似乎都有了光亮。 “掌印的眼光不错,你穿这身是真的好看。”她扶起晚余,由衷地夸赞。 这衣裳是徐清盏通过她的手交给晚余的,也是那天,晚余才知道皇帝的奉茶宫女都是徐清盏的人。 她一面佩服徐清盏的本事,一面又担心他手伸得太长,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惹祸上身。 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她也曾提醒过徐清盏。 徐清盏让她不要担心,说他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护她周全,等她顺利出宫了,他会把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撤掉,保证不会有事。 可晚余还是不放心,便打着手势让素锦转告徐清盏,千万要谨慎行事,切不可为了她暴露自己。 用过早饭,晚余抽空回了趟值房,带上自己的宫装和出入乾清宫的腰牌,同几个相熟的宫女一起去尚宫局办手续。 几个地方跑下来,顺利拿到了明日出宫的放行条,看着上面准许出宫的字眼和大红的印章,几个姑娘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晚余也被她们抱住,五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连头顶雾蒙蒙的天空似乎都亮堂起来。 那几个姑娘今天不用当差,各自去和关系好的小姐妹话别。 只有晚余最凄惨,还要回到乾清宫继续当差。 大家虽然同情她,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便叮嘱她小心行事,明天一早在宫门口见。 第12章 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晚余回到乾清宫,祁让还在前面的南书房处理朝政。 整个宫殿在尚未散去的大雾里静默着,像一座华丽又冰冷的陵墓,那些站得笔挺的太监侍卫,就像散落在陵墓各处的僵尸。 东配殿的廊庑下,几个跟晚余学规矩的宫女正围着胡尽忠,问他为什么还没决定留下来的人选。 “急什么,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求不到。”胡尽忠惯会打哑谜,“江晚余还没走呢,雪盈那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左右不差这一天,明儿一早就见分晓了。” 宫女们说:“我们也不是非要留下,就是一直没个准信儿,怪煎熬的。” “是啊是啊,晚余姑姑到底怎么回事,大总管又是什么个意思,公公您和我们交个底呗!” “我自个还没底呢,怎么跟你们交?” 胡尽忠眼角余光看到了晚余,立刻扒开几个宫女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晚余姑娘,你吃饭怎么吃了这么老半天,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膳房找你了。” 几个宫女拿不准晚余有没有听到她们说话,全都老老实实蹲身给她行礼。 晚余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跟前走过。 胡尽忠又腆着脸追上来:“晚余姑娘,别走啊,咱俩商量个事儿。” 晚余不理他,脚下步子加快。 胡尽忠在没人的地方小跑几步截在她前头:“晚余姑娘,我是认真的,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你说你一个外室所出,爹不疼主母不爱的,就算回了家,也不招人待见,万一主母一发狠,把你许给几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晚余停下来,嫌恶地看着他。 胡尽忠又笑道:“你再瞅瞅咱们万岁爷,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材有身材,君临天下,江山在握,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比得过他? 后宫里那些主子娘娘,哪个不是爱他爱得发狂,整天眼巴巴地盼着被他宠幸。 现在,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要是不珍惜,那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傻姑娘。” 晚余听不下去,从他身边挤过去又要走。 胡尽忠支棱着两条胳膊将她拦住: “晚余姑娘,我可是掏心窝子为你好呀,我一个缺了嘴的茶壶,又不图你什么,自然也不会害你,不过想帮你谋个好前程,我自己捎带着也在万岁爷跟前讨个巧。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凭你这样貌,凭我这头脑,咱俩前朝后宫打好配合,将来你成了主子娘娘,我就是你的头号功臣。 到时候你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把我升为大总管,这紫禁城咱不得蹚着走啊?” 他越说越兴奋,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一双三角眼贼亮贼亮的,仿佛荣华富贵已经在向他招手。 正说得起劲,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胡二总管好远大的志向!” 胡尽忠吓一跳,回头一看是孙良言,吓得拍了拍心口:“晚余姑娘,你可太坏了,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 “提醒你什么?”孙良言骂道,“你不就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没办法骂你,才跟这满口胡沁吗,就你刚刚那话,我要是告诉皇上,你猜猜你还能活不?” “别别别,大总管千万饶我这一回!”胡尽忠点头哈腰地赔笑,“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就痛快痛快嘴,没别的意思,那什么,您不是在伺候皇上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还有脸问。”孙良言说,“留你在宫里值守,你到处乱跑,皇上回来半天了,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你怎么带的班,怎么管的人?” 胡尽忠一听变了脸色:“肯定是那帮小兔崽子又擅离职守了,我这就回去打断他们的腿。” 说罢一溜烟地跑走了。 孙良言在他背后又骂了两句,回头对晚余说:“别听他胡咧咧,只要皇上不拦着,你该出去就出去,以你的心性,指定能为自己谋个好归宿。” 晚余苦笑。 他也说了只要皇上不拦着,可万一皇上就是发神经要拦着呢? 孙良言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叹息道:“别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也会尽力为你周旋。” 晚余感激地对他深深鞠躬。 孙良言虚扶了一把:“我去给皇上传午膳,你这边也准备着!” 晚余点点头,福身告退。 去内殿铺床的时候,几个宫女提心吊胆地向晚余道歉:“晚余姑姑,我们问胡二总管那些话,不是怕你不走,我们就是想要个准信儿。” 晚余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几张年轻的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难得对她们温和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张放行条给她们看。 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用夹在本子里的木炭条写字:“你们不要担心,我已办完手续,明日一早就走,你们都是好姑娘,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写完正要递给几个姑娘看,几个姑娘却花容失色地跪了下去。 晚余身子一僵,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伸过来,夺走了她的小本子,明黄的衣袖带起一缕龙涎香的气息。 晚余吞了下口水,转身后退两步,跪倒在地。 祁让手里捏着小本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落在那娟秀的字体上。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凉薄如雪:“朕说了不许你偷懒,你怎么还有时间去办手续,你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晚余追悔莫及,恨自己不该一时心软失了警惕之心。 孙良言才刚去传膳,她实在没想到祁让会这个时候回来。 小本子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张放行条,还捏在一个宫女手里。 但愿祁让不要注意到她。 念头刚起,祁让已经对那个宫女弯了弯手:“手里拿的什么,给朕呈上来。”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宫女膝行上前,战战兢兢地把放行条双手奉上。 祁让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那张条子拈了过去。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死死盯着他的手。 第13章 压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 祁让将放行条迅速浏览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下一刻,便作势要将纸条撕掉。 晚余失控地扑过去抓住了他的双手。 几个宫女都被晚余的举动惊呆了,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祁让也没想到她会扑上来,眼中惊诧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气定神闲。 “退下!”他冷冷下达命令。 几个宫女心惊肉跳地退了出去。 晚余比谁都害怕,可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只能颤抖地抓住祁让的手,双眼哀求地看着他,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的手很小,并不能完全将他的手覆盖,却极为用力,以至于手背上的蓝色血管都清晰可见。 因为紧张和恐惧,她手心冰凉,凉意从她的手心传到他的手背。 “你要干什么?”祁让明知故问。 晚余不能说话,也不敢给他打手势,唯恐一松手,那张象征着自由的纸条,就会被他无情地撕个粉碎。 两人以这种怪异的姿态沉默着,仿佛只要没人来打扰,他们就能这样子站到天荒地老。 祁让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暗,突然抽出一只手,绕到晚余身后,五指张开贴着她不堪一握的细腰,用力往自己身上压过来。 晚余猝不及防,猛地撞进他怀里,下意识抓住他两侧的腰身来稳定身体。 祁让趁机将捏着放行条的那只手高高举起。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朕就还给你。” 晚余开不了口,仰着头无助地望着那只高高举起的手。 “不说是?”祁让拽着她走到了炭火盆前,“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晚余摇着头,神情近乎绝望。 祁让手一松,那张纸便轻飘飘地往火盆里落去。 “啊!”晚余发出一声粗哑难听的叫声,奋力挣开祁让的手,扑跪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将手背垫在炭火上。 嗤的一声,是炭火炙烤皮肉的声响,放行条落在她掌心里。 祁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甩开:“你不要命了!” 晚余被甩倒在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 纸张的边角被烤得卷起来,还好没烧到字。 她右手的手背都烫伤了一片,钻心的疼。 祁让的脸色阴沉如水,幽深凤眸里翻涌着怒火。 “你就这么想走吗,你以为保住这张条子,你就能自由了吗?”他冷冰冰地说道,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晚余死死咬住嘴唇,趴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他开恩。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很快就见了红。 祁让咬着牙,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额角青筋凸显。 就在他发怒的前一刻,门外突然响起了徐清盏的声音:“哟,这不是淑妃娘娘吗,怎么这会子来了?” “徐掌印这话问的,许你来就不许本宫来吗?”淑妃的声音依旧嚣张,“小福子,你魂丢了不成,本宫大冷天的过来,你还不快去通传。” 小福子应是,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皇上,淑妃娘娘和李美人求见,掌印大人也来了。” 祁让的视线仍停留在晚余身上,头也不回道:“让他们进来。” “是。”小福子答应一声退出去,捎带着匆匆瞥了晚余一眼。 皇上饭都不吃就要回来,他猜想晚余姑姑肯定又要倒霉,果不其然,真叫他猜中了。 可怜见的,瞧皇上这架势,晚余姑姑明天到底走不走得了啊? 祁让站在原地没动,少顷,一阵香风飘过,淑妃领着娇娇怯怯的李美人走了过来。 徐清盏闲庭信步般地跟在后面,白璧无瑕的一张美人面,瞧着竟是比两位娘娘还美上几分。 “皇上!”淑妃一过来就亲热地挽住了祁让的手,“臣妾原是到前殿找您的,听孙良言说,您午膳都没吃就回来休息了,是不是政务繁忙把您累着了?” “没有,朕只是没胃口。”祁让淡淡道,“你找朕何事?” 淑妃伸手拉过李美人:“今儿个是李美人的生辰,李美人住在臣妾宫里,平日里殷勤服侍,甚合臣妾心意,臣妾就给她张罗了一桌酒席,想着晚上请皇上过去坐坐,皇上您一定要赏脸呀!” 李美人是夏天才进宫的新人,模样生得俏丽,尤其擅长舞蹈,一截酥腰扭动起来柔若无骨,淑妃嫉妒她,一言不合就骂她是专勾男人魂的狐狸精。 这些事祁让略有耳闻,只是懒得理会。 而今淑妃对李美人又这般体贴,不过是找个由头哄自己去她的永寿宫。 祁让没有立刻答应她,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晚余身上。 淑妃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个狐媚子,你都要出宫了,还来皇上跟前现什么眼,穿成这样,是打算勾引皇上吗?” 晚余静静跪着,低垂着头,额头的血红隐约可见。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知道是皇帝在刁难她,可淑妃就是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只要是单独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女人,在她眼里统统都是狐狸精。 晚余没法给自己辩白,祁让显然也不打算替她解释。 淑妃上前踢了她一脚:“一个哑巴,还妄想留在皇上身边,还不快滚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明儿一早赶紧给我滚蛋,晦气的东西,别再让我看见你。” 晚余的身子晃了晃,但祁让不发话,她不敢退下。 淑妃抱着祁让的胳膊撒娇:“皇上,您说话呀,您不会真看上这个哑巴了?” “怎么可能。”祁让淡淡道,“朕有那么不挑食吗?” “就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下主宰,怎么会稀罕一个残废?”李美人娇娇柔柔地说道。 淑妃笑起来:“君无戏言,这可是皇上您亲口承认的,徐掌印也听见了,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徐清盏看了祁让一眼,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淑妃娘娘真是草木皆兵,这丫头日日在乾清宫伺候,皇上若真有心,何至于等到现在,皇上说是不是?” 第14章 送点烫伤膏给她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祁让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冲晚余斥道:“还不退下!” 晚余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将放行条攥在手心里,躬身退了出去。 淑妃顿时眉开眼笑:“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这贱婢一进宫臣妾就看她不顺眼,倘若皇上真的看上她,将她留在宫里,臣妾不得恶心一辈子。” “行了。”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们两个先回去,朕和徐掌印有要事相商。” 淑妃依依不舍:“皇上答应晚上来赴宴臣妾就走,皇上要是不答应,臣妾就不走了。” “朕知道了,朕会去的。”祁让无奈道。 “多谢皇上赏脸。”淑妃和李美人一起向他道谢,心满意足地走了。 徐清盏看了半天戏,这才慢悠悠道:“看来媳妇儿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像臣这样的,倒是省了好些麻烦。” “……”祁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朕打趣,换了旁人,朕让他脑袋搬家。” 徐清盏笑道:“臣还不是仗着皇上的偏爱吗,若非皇上栽培,臣一个阉人,哪有今日的体面?” “你知道就好。”祁让语气随意却充满警告,“好好办你的差,别做对不起朕的事,否则朕绝不轻饶。” 徐清盏单膝跪地:“臣至死效忠皇上。” “起来!”祁让虚虚抬手,“这个时候过来所为何事?” 徐清盏起身道:“前天晋王妃在宫门口长跪不起的事,皇上不是让臣查查是谁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吗,臣查出了一些东西,特地来向皇上禀报。” 祁让听他提起晋王妃,眸光暗了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江晚余那张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 晋王妃的样子,反倒有些模糊了。 他定了定神,走到南窗前坐下,缓缓道:“说,都查到什么了?” 徐清盏跟着他走过去,小声和他讲起了自己查到的情况。 两人在殿里说了许久,不知不觉就过了午歇的时间。 祁让索性也不睡了,又去了南书房批折子。 可不知为何,心绪总是静不下来,接连看了三道建议他早日立后的折子,越发心烦,扔了笔,干坐着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从袖袋里掏出先前从晚余手上抢来的小本子,一页一页翻看。 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全是她用嘴说不出,用手又比划不来的话。 祁让不禁想,如果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音色? 想当初,她刚进宫没几天就冲撞了淑妃,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 五年下来,他早已忘记她的嗓音是什么样的。 他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她写给几个宫女的话。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明天一早就走”那几个字上,眉心不自觉拧成了疙瘩。 他扬手就要把小本子往炭火盆里丢,眼前突然闪过那女人不顾一切去火盆里捞放行条的画面。 他心里更烦了,小本子在掌心攥成一团,到底没扔出去,对一旁伺候的小福子没头没脑地吩咐一句:“去送点烫伤膏给她。” 小福子愣住。 他当时不在殿里,不知道晚余被烫伤的事,小心翼翼道:“皇上说的是谁呀?” 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吓得他激灵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忙躬身道:“奴才这就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小福子出来,就问:“你上哪儿去?” 小福子一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师父,皇上叫我去给她送点烫伤膏,您说说看,这个“她”是谁呀?” 孙良言也愣住,片刻后才道:“八成是她了。” 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小福子又道:“可我也没听说她烫伤了呀,就是额头好像磕破了皮。” “你没听说的多了。”孙良言说,“皇上叫你去你就去,记得到御药房去拿,别去太医院,太医院人多眼杂,你前脚去,后脚满宫的主子娘娘都知道了。” “哎!”小福子应声往御药房而去。 到了傍晚,淑妃早早的打发人来,请皇帝去永寿宫赴宴。 祁让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后宫的嫔妃几乎都来了,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地坐了一屋子。 就连庄妃也带着嘉华公主来凑热闹。 淑妃难得大方一回,把李美人打扮得光彩照人,让她挨着祁让坐在主位,说这是寿星的特殊待遇。 大家都这么赏脸,李美人很是开心,带头给祁让敬酒。 其他妃嫔不甘落后,也纷纷过来给祁让敬酒。 祁让五更就起来上早朝,中午没能休息,也没有吃饭,只在南书房用了几块点心,这会子被一大郡妃嫔轮番敬了十几杯,很快便酒意上头,昏昏欲睡了。 淑妃趁机道:“李美人,皇上不胜酒力,快扶皇上去你寝殿歇息!” 李美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兰贵妃和其他妃嫔。 “去去,好生伺候皇上歇息。”兰贵妃也是难得大方一回。 其余妃嫔的态度更是出奇的统一。 在侍寝这方面,整个后宫头一回如此和谐谦让,不争不抢。 李美人谢过众位姐妹,叫上自己的贴身宫女,扶着祁让离开。 淑妃又吩咐自己跟前的宫女秋禾去帮忙。 孙良言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咱们是不是问问皇上的意思?” “就你话多!”淑妃不悦道,“今儿个是李美人生辰,皇上在她这里留宿一晚有何不可,难道她还能吃了皇上不成?” “可不是吗?”兰贵妃也道,“这天寒地冻的,皇上吃醉了酒,自然是就近歇息方才稳妥,乾清宫那么远,路上受了风寒你担待得起吗?” “奴才担待不起。” 孙良言从善如流地让了步,心说皇上您千万不要怪奴才,奴才也是尽了力的。 过了一会儿,跟去帮忙的秋禾回来,说李美人已经服侍皇上安寝了。 “皇上睡觉惯常要点安神香的,李美人可晓得?”淑妃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秋禾说:“娘娘们请放心,李美人已经点了安神香。” 大伙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心里巴望着皇帝能一觉睡到天明,再不要节外生枝。 第15章 终于要出宫了 夜渐深,晚余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出神。 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本来就没有热气的房间冷得像冰窖。 她却像是一点都感受不到,只是静静地坐着,期盼着黎明快快来临。 这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停在她的窗外。 晚余立刻站起身,将窗子开得更大些。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高大的人影。 “别担心了,皇上喝醉了酒,在李美人那里歇下了。”那人轻声说道,声音清冽中带着几分阴柔,是徐清盏独有的嗓音。 晚余整个人都因为他这句话松弛下来,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徐清盏进了屋,掏出火折子吹亮。 摇曳的火光,映出他白璧无瑕的美人面,那双眼尾上扬的狐狸眼里映出两簇火苗,说不出的魅惑。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床前,把床头的油灯点亮,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打开,葱白的指尖挑出里面的药膏,拉过晚余,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在额头上。 “你怎么这么傻,他若不想放过你,你就是把头磕烂也没用。” 晚余抿着嘴,默不作声。 徐清盏给她抹完额头,又将她的右手抓过来,看着她被烫得脱了皮,渗着血丝的手背,眼里的心疼无以复加。 “坐下。”他将她摁坐在床上,打算给她上药。 晚余指了指床头的一个小药瓶,示意他自己已经上过药了。 徐清盏拿过药瓶看了一下:“御药房的药,小福子送的?” 晚余点了点头。 徐清盏轻嗤一声,随手丢进纸篓,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用自己带来的药给她细细涂抹上去。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在外面呼风唤雨,杀人如麻的掌印大人,竟然会在一个宫女面前如此卑躬屈膝。 晚余下意识要拉他起来,被他抬头一个幽幽的眼神制止。 “当年我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时,你不也是这样给我上药的吗,我身上的哪一道伤疤你没见过?” 晚余便安静下来,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当年那个身负重伤差点死在风雪中的小小少年,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掌印大人呢? 徐清盏一边上药,一边慢悠悠地交代: “明日一早,他会在神武门外等着你,和你一起回家向你父母提亲,你父母同意后,你们就立刻交换庚贴,把亲事定下并且把消息放出去,这样即使皇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他握住晚余的指尖,对着伤处轻轻吹了吹,抬眼看她:“记住了吗?” 晚余点点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砸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打着手势问道。 徐清盏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那滴泪,半晌才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我一个阉人,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宫更适合我吗?况且我如今被皇上重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满京城谁不看我的脸色行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晚余张张嘴,又无从说起。 她不怕他受人欺负,而是怕他孤单。 自己在宫里,两人好歹是个伴。 自己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宫里形单影只…… “行了,我会好好的,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徐清盏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我走了,等你们的亲事定下来,我再出宫去见你们,到时候咱们去老地方痛快喝一场。” 他看到晚余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手指动了动,想帮她擦去,最后却又放弃,转身离开。 “……” 晚余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四周归于安静。 若非那个小药瓶还放在床上,他就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那就等出去以后再说!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到时候再说个痛快。 她把药瓶收起来,熄了灯,上床睡觉。 她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天就亮了。 天亮了,她就可以出宫了。 …… 漫漫长夜过去,黎明终于到来,这一晚,后宫不知有多少人夜不成眠。 晚余在泛白的天色里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夜真的平安过去了。 这会子,祁让应该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一刻不敢耽误,起床洗漱梳头,换好衣裳,拎着提前收拾好的包袱就走。 走了两步,想起在宫门口还要搜身搜包袱,往年常有人因为夹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查出来,非但走不成,还会被送去慎行司受刑。 虽然她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但为防万一,她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就两手空空的出去,避免一切可能的隐患。 于是,她提着包袱去了太平所向雪盈辞行,顺便把东西留给雪盈,让她捡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扔掉。 雪盈的脸色比上回好了些,听说晚余这就要走,拉着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不敢耽误她的时间,略说了几句话,就催她快走。 晚余含泪抱了抱她,便硬着心肠走了。 走到门口,听到她带着哭腔说:“晚余,你一定要好好的,明年这个时候记得来接我。” 晚余嗓子梗得难受,对她用力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一路疾行到了神武门,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有几个太监守在门口检查放行条,还有几个太监和嬷嬷配合着搜身搜包袱。 有的宫女是各宫娘娘跟前当差的,平日里主子们多少会赏赐一些金银首饰。 无论得了什么赏赐,都要去尚宫局登记存档,到了出宫的时候,也要照着单子一一核对,确认无误才能放行。 前面有个宫女的东西对不上,被拉去了旁边仔细盘问。 大家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晚余暗自庆幸这些年祁让从来没赏过自己任何东西,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什么东西都没带。 这样才能从根源上杜绝节外生枝。 眼瞅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她了。 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徐清盏说那个人会在宫门外等她,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等下出去见到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而自己又该作何反应? 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在宫门口相认? 那个阔别了五年的怀抱,要等到没人的时候,才能放肆地扑进去痛哭一场。 第16章 送她去慎行司 “发什么呆呢,到你了!”一个太监出声打断了晚余的思绪,“条子拿出来,包袱打开……哎,你包袱呢?” 晚余摊摊手,示意自己没带包袱。 太监愣了下,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没有包袱,那就搜身!” 嬷嬷上前来,把晚余从上到下,从外到里摸了个遍,怀里,袖子里都不放过。 晚余坦然地接受了这种近乎羞辱的检查,左右是最后一关了,只要能出去,羞辱她也忍了。 这时,嬷嬷突然咦了一声,从她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龙纹玉佩。 “这是什么?”嬷嬷厉声问道,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耳朵里响起尖锐的蝉鸣。 “天呐!这是皇上的玉佩!” “她偷了皇上的玉佩!” 她听到有人惊呼,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不是我。 不是我。 她拼命摇头。 她知道这的确是祁让的玉佩,可她比谁都清楚,这玉佩不是她拿的。 是这个嬷嬷在搞鬼。 她肯定早就把玉佩藏在了袖子里,借着在她怀里搜查的时候栽赃她,说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受了谁的指使? 她是怎么拿到皇帝的玉佩的? 晚余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很多,但这些人根本不给她辩白的机会,以偷盗皇帝贴身玉佩为由,直接将她从队列里拖了出来。 “这是乾清宫的司寝女官,去禀报孙总管,请孙总管示下。” “孙总管随皇上上朝去了。” “那就去禀报胡二总管。” 晚余茫然地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在听到“胡二总管”的时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是他! 是胡尽忠! 是胡尽忠在搞鬼! 皇帝的玉佩,胡尽忠是有机会拿到的。 或者说,这玉佩本来就是祁让给胡尽忠的,祁让不想让她走,就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让胡尽忠找人栽赃她! 晚余想通这些,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不能开口说话,就算她开口,也没人会相信她。 方才她还在同情前面那个宫女,谁知转眼就临到了她的头上。 后面的人也和她刚才一样,全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她刚刚还在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带,却没想到,什么都不带也可以被栽赃。 她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战栗。 她和徐清盏和后宫的主子娘娘们机关算尽,结果却不敌祁让轻飘飘的一个小动作。 她以为自己成功躲过了祁让的纠缠,只要一步跨出宫门,就能重获自由。 事实上,她不过是站在如来掌心的孙猴子,任她怎么翻,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现在怎么办? 宫门外,那个人可能已经在等她了。 她失控地向门口冲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看到他。 刚跑出两步,就被两个太监抓了回来。 “偷了圣上的东西还想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就算你跑得了,你的家人能跑得了吗?不想祸及家人,就给咱们老实待着听候发落!” 晚余被押着往回走,心里的绝望如潮水翻涌。 她极力忍着眼泪环顾四周,希望附近能有徐清盏的人在暗中观察,然后尽快将自己的情况传达给徐清盏。 只要徐清盏能赶在胡尽忠之前到来,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事与愿违,胡尽忠好像早就在一旁待命似的,送信的太监刚走,他就来了。 “哟,晚余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咱家听说你把皇上的玉佩戴出来了?”他走到晚余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道。 晚余简直恨毒了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胡二总管的地位仅次于孙大总管,但他为人奸诈,心胸狭窄,远不及孙大总管的气度,大家都怕他,尽量不招惹他,还从来没见过谁敢打他耳光。 胡尽忠倒是一点也不恼,笑着揉了揉被打疼的半边脸:“晚余姑娘,你打我我可以不计较,但皇上的玉佩确实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少不得要往慎刑司走一趟了。” “来呀,送晚余姑娘去慎行司!” 胡尽忠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太监上来将晚余反剪双手押往慎刑司。 晚余挣扎不得,边走边回头向宫门张望。 宫门外人影绰绰,她想见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已经无比接近那个门口,现在却又离那个门口越来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 柿子神不是显灵了吗? 为什么她还是走不掉? 接下来会怎样,她还能出去吗? 她就像个睁着眼睛的盲人,对前路一无所知。 此时的金銮殿上,早朝还没结束。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昨晚的醉酒让他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眼下,朝臣们又在为了立后一事争论不休。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恨不得把他们统统变成哑巴。 想到哑巴,他凤眸微敛,抬眼看向殿外明晃晃的天色。 下一刻,就看到胡尽忠在大殿外探头探脑。 祁让招手叫来小福子,让他去问问胡尽忠有什么事。 小福子领命,很快去而复返,脸色很是不好,走到祁让跟前,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不好了,晚余姑娘身上搜出了您的玉佩,被送到慎刑司去了。” 祁让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徐清盏在一旁偷眼观察两人,虽然不知道小福子和皇帝说了什么,心里却是莫名地咯噔一下。 祁让已经没耐烦再听那些大臣打嘴巴官司,直接给孙良言比了个手势。 孙良言会意,一甩拂尘,上前大喊一声:“退朝!” 朝臣们的争论声戛然而止,全都惊愕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祁让已经站起身,扶着小福子的手往后殿去了。 “这,这……” 大伙被晾在当场,摊着手面面相觑。 徐清盏则追着皇帝去了后殿。 后殿的门出去就是通往乾清宫的路,刚刚还在前殿探头探脑的胡尽忠,这会子正哈着腰在后门等着。 祁让出门看到他,开口就问:“慎刑司可用刑了?” 第17章 他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胡尽忠一脸谄媚地上前,“事关重大,奴才叫他们先不要用刑,等奴才回禀了皇上再说。” “玉佩呢?”祁让伸出手。 胡尽忠连忙双手将玉佩呈上。 祁让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摩挲,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胡尽忠小心观他脸色,请示道:“晚余姑娘又不会说话,问什么也不说,皇上以为该如何发落?” 刚好这时,徐清盏走过来,听到晚余的名字,脑子嗡的一声,立时变了脸色。 好在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应,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很快调整过来,就听祁让冷冷道:“带她来见朕,朕要亲自审问。” “是。”胡尽忠忙不迭地应了,一溜小跑往慎刑司而去。 祁让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回到乾清宫,没往暖阁里去,直接坐到了正殿的宝座上。 看这架势,还真要升堂问案似的。 孙良言指挥着小福子和素锦去伺候茶水,自个对徐清盏摊手道:“掌印,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晚余姑娘整天盼着出宫,怎么可能在这当口偷皇上的玉佩?” 徐清盏本来糊涂着,听他这么说,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不想让晚余出宫,拿皇帝的玉佩陷害她。 这人是谁? 胡尽忠吗? 可是,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凭胡尽忠的胆子,他怎么敢私自拿走皇帝的玉佩? 徐清盏看向殿中在高位端坐的皇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谁知道呢,等会儿人来了看皇上怎么说!”他对孙良言敷衍了一句,便跨过门槛往祁让跟前去了。 祁让接过素锦奉来的茶,也不喝,只拿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碗沿。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高兴还是生气。 徐清盏上前问:“皇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祁让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那个哑巴,偷了朕的玉佩想带出宫,在宫门口被搜出来了,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徐清盏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皇上觉得她会干这种事吗?” “那不然呢?”祁让反问:“朕贴身的玉佩,有几人能接触到,难不成是搜身的嬷嬷冤枉她?” 徐清盏心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现下整个后宫都巴不得晚余快些走,除了皇帝自己,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皇帝怕不是贼喊捉贼。 徐清盏不敢说太多,怕祁让有所察觉,便道:“臣觉得晚余姑娘不像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具体如何,还是等她来了再问!” 祁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往下也没再说什么。 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比海还要深,便是徐清盏这种极擅长察言观色之人,有时候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不大一会儿,晚余就被胡尽忠带了过来。 她手上捆着麻绳,虽说没有用刑,经过方才的搜身,加上一番挣扎推搡,也是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看到徐清盏也在,晚余瞬间红了眼眶,连忙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 徐清盏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正要开口,祁让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朕单独问她。” 徐清盏无奈,只得和胡尽忠一起退下。 经过晚余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很快走了过去。 殿门关起,祁让穿着朝服,面色沉沉端坐在龙椅之上,天子威压充斥整个殿宇。 他无声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心中隐隐约约竟有那么一点失而复得的感觉。 “你偷了朕的玉佩?”他缓缓开口,虽是询问,语气却像是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晚余在阴冷的慎刑司待了许久,一路走来严寒刺骨,陡然进入这温暖如春的大殿,在祁让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后背不觉渗出细汗。 她跪直了身体,硬着头皮和祁让对视,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没偷?”祁让说,“你没偷,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晚余又摇了摇头,用手比划着,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己确实没偷。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你?”祁让冷笑,“你在朕跟前五年都平安无事,如今要走了,人家却拿朕的东西栽赃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确实没人信。 晚余心想,全后宫的主子娘娘都在舍命助她出宫,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倘若自己因为偷皇帝的玉佩走不成,只怕娘娘们都会以为是她自己不想走。 到那时,娘娘们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留在宫里,她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不能开口,只能用手比划,说她怕节外生枝,连自己的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走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在身上藏一枚玉佩,况且还是皇帝的玉佩。 祁让五年来已经对她的手语很是熟悉,看着她比划,大概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只是越看越不高兴,眉头都皱起来。 她为了出宫,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她就这么想走吗? 她这是巴不得和紫禁城一刀两断吗? 这里的人就这么让她厌恶,一点念想都不留吗? 他起身下了宝座,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明黄锦锻绣云龙纹的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踏踏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晚余的心尖上。 晚余屏住呼吸,不敢躲闪,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高大的身形,威严的朝服,像一座山将她笼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片刻后,祁让弯下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偷盗天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你若承认你爱慕朕,舍不得朕,想拿朕的贴身之物留个念想,朕或许还能保你不死。” 晚余本就怀疑是祁让指使胡尽忠陷害她,此时听祁让这么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里对他又怨又恨,偏头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祁让手上一空,眉心随之皱起,却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动,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含威带怒看向面前一身狼狈也难掩秀色的女人。 她生得实在美丽,美丽中又带着寒梅般的清冷疏离,不像后宫的那些嫔妃,仗着几分颜色整日在他跟前争奇斗艳,矫揉造作。 五年来,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待在乾清宫里,安静得让他时常想不起她,但不管什么时候想起,只要随便一找,就能找见她。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安心。 安心到他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 他甚至都没想过,她也和其他宫女一样拥有到了年纪就出宫的资格。 因此,他才会在突然听到那几个宫女祝贺她即将出宫时乱了方寸,借着酒意把她压在了龙床上。 直到那时,他也没打算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她竟然挣扎,竟然抗拒,竟然求饶。 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个人人争抢的皇帝,在她眼里是一文不值的。 祁让勾了勾唇,缓缓直起身:“两条路,要么承认你爱慕朕,要么去慎刑司受刑,你自己选。” 第18章 对小哑巴动了心 晚余来的路上还想着,不管怎样都要把胡尽忠和那个搜身的婆子指出来,让他们和自己当庭对质。 到此时才发现,祁让根本没打算审讯她,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清白。 在他眼里,她偷没偷玉佩无关紧要,只要她走不成就行。 她想起昨夜徐清盏说的话—— 他若不想放过你,你就是把头磕烂也没用。 所以,肯定是祁让指使的胡尽忠,否则胡尽忠怎么有胆子动皇帝的东西? 晚余恨得咬牙,知道求饶没有用,解释也没有用,索性放弃一切无谓的挣扎,倒要看看这没人性的暴君会如何处置她。 祁让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没有动静,耐心也渐渐耗尽。 只要承认爱慕他,就能免除一切责罚,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台阶吗? 可她宁肯受刑,宁肯出不去,也不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 她怎么这么犟? 她以为她是谁? 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 “朕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祁让眯了眯眼,向外面扬声道,“来人!”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光亮和寒气一同涌进来。 “皇上!” 徐清盏和孙良言胡尽忠全都出现在门口。 祁让目光沉沉从三人脸上扫过,最终指了指胡尽忠:“你,把她给朕押回慎刑司大刑伺候,什么时候招供,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三人皆是一惊,就连胡尽忠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以为皇帝会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留在乾清宫。 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惊愕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晚余。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看她那挺直的倔强的后背,大约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真是倔得可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俗话说哑巴蚊子咬死人,这哑巴姑娘,真真气死人。 胡尽忠有点恨铁不成钢,走上前将晚余拉了起来。 “晚余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有什么话和皇上好好说嘛,你服侍皇上多年,只要你服个软,皇上怎么忍心罚你?” 他话已经说得很明确,奈何晚余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怕说多了惹皇帝不高兴,只好先把人带下去。 只是发愁皇帝说的大刑要多大,这个度该如何把握? 打轻了怕皇帝说他敷衍,打狠了又怕皇帝心疼。 唉! 真是麻烦。 徐清盏站在门口,胡尽忠带着晚余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默默看着胡尽忠把人带走。 孙良言也是束手无策,小声道:“掌印,你瞧瞧这事儿弄的……” 徐清盏瞥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茬,进去问祁让:“皇上,您审出什么了没有?”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她就是个哑巴!” 说完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心里更加烦躁。 徐清盏笑道:“皇上这是气糊涂了,她本来不就是个哑巴吗,这些年要不是皇上怜悯她,就她这又倔又哑的,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未可知。” 祁让冷笑一声:“人家可不这么认为,当朕是洪水猛兽,巴不得早点离开。” 徐清盏又笑,大着胆子道:“皇上怎么还幽怨上了,您可别告诉臣,您对小哑巴动了心。” 祁让心头一跳,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菩提珠串:“胡说什么,朕又不瞎,朕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 徐清盏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是臣多嘴了,不过话说回来,皇上既然没那个意思,何必把个犟种留在宫里,平白惹您生气。” 祁让睨了他一眼,不悦道:“怎么是朕留她,明明是她偷了朕的玉佩,还死不认罪。” 徐清盏还要说话,祁让已然不耐烦:“行了行了,忙你的去,这事不用你管,朕自有主张。” 徐清盏看不出他有什么主张,因怕晚余会受刑,又怕自己说多了显得反常,便行礼告退出去,对站在门口的孙良言道,“孙总管好生伺候皇上,咱家先走了。” “掌印请。”孙良言对他弯了弯身子,又小声道,“请掌印无论如何往慎刑司关照一二,回头我再去谢您。” 徐清盏又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 孙良言不是他的人,却一直对晚余很上心,他私下问过晚余,晚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说他大约就是心善。 徐清盏当然不信。 孙良言只是看着面善,背地里替皇帝弄死了多少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御前第一大总管的位子,可不是靠心善坐上去的。 出了乾清宫,徐清盏没有去往慎刑司,而是直接回了司礼监。 他亲自去的话太惹人注目,只能另外安排人过去打点。 “干爹,您回来了?” 回到司礼监,几个干儿子迎上来,簇拥着他进了正厅,帮他解下厚厚的斗篷,请他在主位落座,递上香喷喷的热帕子给他擦洗手脸,再奉上热腾腾的姜枣茶给他驱寒。 徐清盏无心享受这皇帝般的待遇,径直吩咐奉茶的那个:“来福,你即刻往慎刑司走一趟,晚余姑娘被皇上罚去了慎刑司,你叫他们都收着些,谁要是把人打坏了,我灭他满门。” “好的干爹,儿子马上去。”来福应是,放下茶盏匆匆离去。 徐清盏又叫另一个:“来喜,你去找今天在神武门负责搜身的嬷嬷,不管用什么手段,叫她把实话说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在陷害晚余姑娘。” “是。”来喜也领命而去。 剩下两人一个叫来禄,一个叫来寿,两人对视一眼,来禄问徐清盏:“干爹,皇上那边怎么说?” 徐清盏冷嗤一声:“他能怎么说,他心里只怕高兴着呢!” “那怎么办?”来寿伸手往外指了指,“那位还在神武门外等着接人呢!” 徐清盏抬手拍了下额头:“你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先回去,我晚会儿去东厂一趟,让他在那里等我。” “是。” 来寿应声要走,又被徐清盏叫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他千里迢迢回来,见不到想见的人,只怕要发疯。” “可是,这大白天的,让人看见干爹和他在一处,会不会胡乱猜测?” “无妨,我假装和他偶遇,说几句话而已。”徐清盏说着就往外走。 来寿拦不住,叫上来禄,拿着他的斗篷跟出去。 天老爷,这是造的什么孽? 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第19章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 很快,江晚余没能走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到了后宫每位妃嫔的耳朵里。 大家全都震惊不已,自发地聚到兰贵妃的翊坤宫商量对策。 晚余则被胡尽忠押回慎刑司,关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 牢房狭小逼仄,没有窗户,不点灯的时候,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宫门外等她,想到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颗心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煎。 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徐清盏那里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她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被祁让发现他们是旧相识的关系。 祁让本就多疑,最恨被人欺骗,一旦发现端倪,就算再倚仗徐清盏,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徐清盏为了她已经牺牲太多,她不想再连累他。 可是,徐清盏那样执拗的一个人,只要是他认定的路,绝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想或不想,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那个人,也是天下头一号的倔强,她真怕他们两个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祁让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想放她走,为什么不直说? 他是天子,一言九鼎,不想她出宫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可他偏不说,像戏弄老鼠的猫,冷眼看着她在他面前战战兢兢,惊慌失措,垂死挣扎,他却只当作是消遣的游戏。 他已经消遣了她五年,难道还不够吗,最后的最后,还要用一枚玉佩来断绝她的希望。 他知不知道,对于一只老鼠来说,宁愿被猫一口咬断喉咙,也好过那样漫长的没完没了的戏弄。 她恨那个冷血无情把她送进宫的父亲,恨那个自私自利把她推出来挡刀的嫡姐,甚至恨那个受尽屈辱还对父亲一往情深的阿娘。 可是,这所有的恨加起来,都不及此时此刻她对祁让的恨。 她真是恨毒了他,恨到有种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 如果她出不了宫,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胡尽忠人模狗样地走了进来。 “晚余姑娘,你想好了没有,你这单人牢房的待遇,可是咱家腆着老脸跟人求来的,说到底还不是心疼你,怕你身娇肉贵的受不得刑。 照我说,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就不要再犟了,皇上的心思我比谁都明白,他就是舍不得你走,你只要点个头,今儿个晚上就能成为龙床上的新宠,不比你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强千倍万倍?” 晚余听他这么说,更加确信玉佩的事就是他和祁让合伙做的局。 为了不让她走,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堂堂一国之君,对一个婢女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损了他帝王的尊严。 胡尽忠见晚余没反应,又循循善诱: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晚余姑娘虽为女流,可咱们日常相处,我知道你心性和人品非一般人可比,否则乾清宫那么多宫女,皇上也不能独独对你上了心。 皇上不肯明说,也有他的原因,想当年害死他生母的容嫔,就是先皇的司寝女官,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发誓绝不碰身边伺候的宫人。 可是,感情的事岂能收放自如,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铺床叠被,他怎么可能不动心,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规矩,强忍着罢了。 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想让你看清皇上的心,知道皇上对你的情意。 既然皇上碍于脸面不能主动挑明,这层窗户纸就得你来捅破。”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捅窗户纸的动作:“你呀,只要主动这么一丢丢,紫禁城的头号宠妃就是你了,我的好姑娘,你听懂了没有?”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着就算是再迟钝的姑娘,这时候也该醒悟过来了? 知道自己被英明神武,天下至尊的皇帝这般惦记着,铁石心肠也要动摇了? 奈何晚余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指着门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 滚! 胡尽忠的谄笑僵在脸上,冲她竖起大拇指:“好丫头,你可真是好样的,咱家在紫禁城浮浮沉沉这些年,见过各式各样想爬龙床的女人,像你这么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现如今,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劝,非要和皇上对着干,我也没那个本事保你,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慎刑司伺候人的手段!” 他气哼哼地关上门离开,少顷,便有两个太监进来,将晚余拖去了刑讯室。 慎刑司的主管太监张有道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里,冷眼看着两人把晚余绑在脏兮兮的刑柱上。 刑柱上的血腥气熏得晚余直反胃,细嫩的手腕也被麻绳勒得生疼。 “说,皇上的玉佩你是怎么偷到手的?”张有道阴森森地开口。 晚余知道,无论她承认与否都逃不了这顿皮肉之苦。 因为祁让在乎的不是真相,他只想让她服软。 她熬了五年才熬到今天,怎么可能服软? 祁让要么将她活着放出去,要么就将她打死送出去,总之她绝不会顺他的意,承认自己爱慕与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的心上人,顶天立地,铁血柔肠,有着世间最磊落的胸襟,和最温暖的怀抱。 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宁愿去死! 张有道等了许久,见晚余始终对他爱答不理,不由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吭声就能躲得过去吗,我告诉你,进了咱们慎刑司,哑巴都得给咱们开口说话。” 他缓缓抬手,尖着嗓子道:“来呀,先来五十鞭子,给晚余姑娘松松筋骨。” 长长的条案上,各种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刑具一字排开,其中一个太监走上前来,从中挑出一根不知染了多少人血的皮鞭,扬手甩了一个鞭花,阴阴道,“姑娘,得罪了。” 慎刑司对于紫禁城的宫人来说,就是阳间的阎罗殿,晚余说不害怕是假的。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招呼过来,她吓得双眼紧闭。 第20章 打入掖庭 就听“啪”的一声,晚余的身子一阵紧缩。 随即却发现,落在身上的鞭子只是动静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她愣了下,在第二鞭落下来的时候想到了徐清盏。 行刑的人应该被徐清盏关照过的,对她手下留了情。 可留情归留情,打的多了,照样受不了,她的衣衫很快就被打破,身上也隐隐作痛。 不知打到第几鞭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住手!” 行刑的太监立刻收了鞭子。 紧接着孙良言便抱着拂尘走了进来。 张有道连忙起身相迎:“孙总管,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种腌臜地方来了?” 孙良言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被捆在刑柱上,脸色苍白,衣衫残破,好在自己及时赶到,身上还没有太明显的伤痕。 他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些许怜悯,却又不得不开口宣旨: “传皇上口谕,江晚余盗窃之罪已经查明,无须再审,念在她五年来御前侍驾有功,特免死罪,充入掖庭为奴,此生无诏不得出宫。” 晚余猛地抬起头。 这一道口谕,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若非双手绑在刑柱上,她当场就能瘫坐在地上。 “啊,啊啊……” 挨打都没有反抗的她,此时拼命挣扎起来,想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更想挣脱那个冷血绝情的男人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身为江家女儿,她从未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父亲和嫡姐犯的错,凭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 凭什么? 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嘶喊着,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孙良言于心不忍,摆手示意张有道和那两个太监出去。 房门关上,孙良言亲自上前给她松绑。 晚余手上的绳子被解开,身子直往地上倒去。 孙良言及时扶住她,温声劝道:“晚余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可皇上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你再哭也没有用,不如先冷静下来跟我去掖庭,缓上一缓再做计较,我也会想法子为你周旋的。” 晚余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孙良言叹口气,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好姑娘,我知道你心性坚韧,不会轻易被击垮,只要你振作起来,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晚余接着帕子捂在脸上,双肩不住颤抖。 孙良言默默等了一会儿,直到她放下手,顶着红肿的双眼重新挺直腰杆,这才解下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 “你不要灰心,皇上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你前脚刚被胡尽忠带走,他后脚就下了口谕,分明是不想让慎刑司对你用刑。 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向皇上屈服,而是想告诉你,只要皇上对你还有几分不忍,你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虽然目前不知道突破口在哪,多试几次总能找到的,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想不开寻短见,想想你熬的这几年,你要真死了,我都会替你不值,替你不甘。” 晚余听到“不甘”二字,眼泪险些又掉下来。 她又何尝甘心,可最下等的奴隶想要反抗最高皇权谈何容易? 她能拼的,只有这烂命一条。 她闭了闭眼,忍着心口刀割般的疼痛,迈步出了刑房。 死也好,活也罢,她总要尽力一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在风里打着旋往下落。 慎刑司外,好多双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 孙良言帮她把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细声道:“后宫的娘娘们想必都知道了你没走成的消息,她们肯定比你还急,说不定这会子正帮你想办法呢!” 晚余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并且还没有告诉祁让。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对她好? 晚余打着手语说:“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孙良言微微一笑:“我一个阉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需要,用不着你给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对我好?”晚余又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忍心。”孙良言说,“如果你非得要个理由才安心的话,就当我手上沾了太多血,偶尔做点善事给自己积阴德!” 晚余自是不信的。 但他既然不想说,再问也是徒劳,为今之计,只好先去掖庭再作计较。 掖庭位于紫禁城的西北角,是下等宫婢居住劳作之所,也是关押犯官内眷,惩治犯错妃嫔宫女的地方。 像这样的地方,孙良言这个御前大总管八百年都不会来一次,而今突然亲自送人过来,一下子就惊动了整个掖庭。 掖庭的掌事姑姑吴淑珍和掌事太监赖三春同时前来迎接,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比见了亲爹还亲。 “孙大总管,今儿个是什么香风,竟把您老人家刮到这里来了,快请到正厅就座,喝杯清茶,也好给奴婢们一个服侍您的机会。” 孙良言懒得理会,一甩拂尘,不咸不淡道:“二位省省,咱家和二位一样都是万岁爷的奴才,当不得你们的服侍,此番前来,是奉了万岁爷之命,送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到你们这里服役的。” 吴淑珍和赖三春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看向垂首站在孙良言身侧的晚余。 晚余五年来一直在乾清宫当差,又不爱四处走动,和宫里的人都不怎么熟。 掖庭地处偏僻,又有宫规严禁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往来,因此吴淑珍对她也不太熟悉。 倒是赖三春一看到她,那双鼓得像蛤蟆一样的眼睛顿时冒出精光:“哟,这不是皇上跟前的晚余姑姑吗,这是犯了什么错,竟然被皇上发配到掖庭来了?” 孙良言对他的反应本能不喜,沉下脸道:“赖公公真是见多识广,你一个掌管掖庭的公公,是如何认得御前女官的?” 第21章 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赖三春吓一跳,忙解释道:“大总管言重了,奴才和晚余姑姑算不上认识,就是远远的见过两回,听旁人说她是万岁爷的司寝女官,只是不知她犯了什么罪,怎么就……” “犯什么罪就不劳赖公公操心了,咱家好心提醒一句,与乾清宫有关的事最好不要瞎打听,知道的多了没什么好处。”孙良言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赖三春当众被训斥,老脸有点挂不住,讪讪地闭了嘴。 吴淑珍忙替他打圆场:“大总管莫怪,赖公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充入掖庭的宫婢,咱们都是按罪行轻重来分派活计的,如果事关乾清宫不便透露,大总管不说也是一样的。” 孙良言脸色稍缓,冷冷道:“皇上说了,安排她到浣衣所浆洗衣物,别的不要多问。” “是是是。”吴淑珍连声答应,“奴婢谨遵万岁爷圣命。” 孙良言转头看了晚余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便打着官腔道:“晚余姑娘,咱家已经将你平安送达,这就回去向万岁爷复命了,晚些时候再让人把你的东西送过来,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晚余不声不响地对他福了福身,解下斗篷递还给他。 众人这才知道她身上披的是孙大总管的斗篷。 孙大总管对一个罪奴竟如此照顾,代表的是不是万岁爷的态度? 莫非这个罪奴还有重回御前的可能? 众人心中犯起嘀咕,一时倒是不敢小瞧于她。 孙良言没接那件斗篷,故意大声道:“斗篷脏了,劳烦晚余姑娘替咱家清洗干净,过两天咱家再过来取。” 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众人,他不会放任这姑娘不管,过两天还要再来看她,别人最好别欺负她。 晚余玲珑心窍,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他默默福身一礼。 孙良言不能再耽搁下去,又交代了吴淑珍几句,便告辞而去。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他没了斗篷御寒,就那样迎着风雪渐渐远去。 晚余抱着斗篷站在原地,一颗心随着他的远去慢慢变冷,仿佛生命中最后的温暖也随之远去了。 从此以后,她就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吗? 她还有机会出去吗? 她的人生,就要葬送在紫禁城了吗? “晚余姑娘,别看了,先安置下来再说!”吴淑珍琢磨不透孙良言的意思,对晚余的态度十分谨慎。 晚余回过神,忍着心中绞痛屈膝行礼,表示一切听从她的安排。 吴淑珍正想着让晚余住在哪处,一个宫婢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珍姑姑,奴婢那屋正好还有一个床铺,不如就让晚余姑娘住过去!” 晚余听这声音很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原先在乾清宫当差的小宫女梅霜。 梅霜当时和另一个叫紫苏的宫女都是跟着她的,只因她要出宫,二人都想接她的班,闹得很不像话,惹恼了祁让,被孙良言发落到掖庭,成了最下等的洗衣婢。 晚余突然觉得好讽刺,她们争来争去争到了这里,自己不争不抢同样到了这里。 可见宫中女子的命运,没有一个能由得自己。 上位者只须轻轻一个弹指,就能令她们的世界坍塌。 并且那个上位者丝毫没有人性可言。 但不管怎样,能有个熟人照应总是好的,晚余表示自己愿意和梅霜住到一个屋里。 吴淑珍无所谓晚余住在哪里,反正她现在是罪奴,就算看在孙总管的面子,也没有更好的待遇给她,否则别人就该觉得不公平了。 正要答应下来,赖三春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这人好歹是乾清宫的司寝女官,又是孙总管关照过的,目前咱们还不了解情况,不如先给她一个单间住,看看上头的意思再说,倘若过个十天半月没人管她,再让她搬出去不迟。” 吴淑珍白了赖三春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说你一个缺了嘴的茶壶,哪来这么大的瘾,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人你怕是沾不得的。” 赖三春嘿嘿笑,往她手里塞了锭银子:“沾得沾不得,先观察观察再说,我也不是今晚就要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有个屁的数!”吴淑珍啐他,悄悄接了银子,“我劝了你不听,出了事可别赖我。” “放心,我办事稳得很,这些年哪一回出事了,那些女人还巴不得我罩着她们呢!”赖三春挤眉弄眼地撞了吴淑珍一下,“你不也一样离不开我吗?” “滚滚滚!” 吴淑珍嫌恶地推开他,回到晚余跟前,果然改了口,“你既然是孙总管亲自送来的,今儿我便破个例,先给你安排个单独的住处,等过些时日再作计较。” 晚余尚且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梅霜却是变了脸色,壮着胆子替她争取: “珍姑姑,您瞧这天寒地冻的,一个人住倒不如几个人住一起暖和,您要真看孙总管的面子,不如就让晚余姑娘和奴婢一起住……” 话音未落,赖三春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蹄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滚去干活。” 梅霜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晚余伸手扶住了她,将她护在身后,打着手势对吴淑珍说,自己愿意听她的安排。 吴淑珍也没多说什么,招手叫来一个宫婢嘱咐了几句,让她跟着那个宫婢走。 “晚余姑姑……”梅霜拉住她的袖子。 晚余看着小姑娘左边脸颊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吭声。 梅霜无奈,只得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开。 掖庭的人都知道赖三春是个色中饿鬼,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进来后,都会被他安排到单独的住所,最终的结果不是被他欺辱,就是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晚余姑姑这般皎皎如明月的女子,要是也遭了赖三春的荼毒…… 她实在不敢想象。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跟着那个宫婢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房舍。 掖庭已经是紫禁城最偏僻的地方,这个住处,可算是掖庭最偏僻的地方。 晚余倒是不怕偏僻,她本来就喜欢清静,只是想到梅霜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第22章 那就让她去死吧 晚余被罚入掖庭的消息很快又在后宫传开,各宫的主子娘娘一时间都说不清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的一面是她不会再出现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坏的一面是她终究还是留在了宫里。 只要她一天没出宫,那就是个隐患,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再发神经把人接出来呢? “掖庭那种地方,哪个月不死几个人,实在不行,就让她去死!” 兰贵妃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给翊坤宫小佛堂里供奉的菩萨上香。 她对着菩萨拜了三拜,虔诚道:“求菩萨怜悯,信女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实在是那狐媚子生得太好看,信女怕皇上被她迷惑,荒废了朝政,毁了这百年基业。 因此,为了大邺江山,为了天下苍生,信女不得已要做一回恶人,请菩萨体谅。” 她把香插进香炉,染着大红蔻丹的纤纤十指合在一起,闭目祷告: “菩萨,您若同意我的话,就让这香一直燃尽,您若不同意,就让这香中途断掉,我便明白您的指示了。” 说罢,留了一个宫女在佛堂守着,自行回了寝殿。 一炷香后,宫女来寝殿禀报:“娘娘,香燃尽了。” 兰贵妃闻言,笑得格外舒心:“很好,看来菩萨是应允了,那我就照菩萨的指示办了。” 而此时的司礼监,来福正伸着脖子在门口焦急地眺望。 直到掌灯时分,终于看到来禄和来寿撑着伞护着徐清盏从风雪中走来。 “干爹,您可回来了!” 来喜慌忙迎上去,跑得太快,在雪地里滑了一跤,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急急道:“干爹,不好了,万岁爷把晚余姑姑发落到掖庭去了,还说什么无诏终身不得出宫。” 徐清盏蓦地顿住脚步,妖孽般的眸子闪过一抹寒意,仿佛这漫天的风雪吹进了他眼里。 无诏终身不得出宫? 皇上这是想逼死晚余吗? 她为了出宫,每天数着日子过,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期盼,就这样被一句冷冰冰的无诏不得出宫击得粉碎,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徐清盏伸手推开举在头顶的伞,仰望天空。 风卷着雪花片片如棉絮落下,落在他阴冷的美人面上,瞬间便化成了冰水。 此时此刻,晚余的心会不会比雪花还碎,比雪花还冷? 还有宫外的那个人,自己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劝住他不要冲动,要从长计议,倘若被他知道皇上的旨意,他如何克制得住? “可知道她被分到了哪处?”半晌,徐清盏才开口问道。 “说是分到了浣衣所。”来喜回他。 “浣衣所?” 徐清盏不禁又蹙起长眉,想到晚余烫伤的手。 她的手伤成那样,这冰天雪地的,居然让她去浣衣?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便是一只养了五年的小猫小狗,也不能做得如此绝情,况且是对一个弱女子。 他闭了闭眼,缓缓道:“来寿,去安排一下,二更时分我要去掖庭。” “是。”来寿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掖庭只有一个门可通内宫,天一黑就要落锁,想进去,先得提前买通拿钥匙的那个人。 “回来!” 不等来寿走远,徐清盏又叫住了他。 “干爹还有什么吩咐?”来寿走回来问。 徐清盏说:“让人留意着乾清宫,看皇上今晚翻不翻牌子,不翻的话,咱们就不去了。” 来寿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如果不翻牌子的话,有可能会去掖庭。 皇上出行,哪怕是深夜,也有大量侍卫护驾,干爹也去的话,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况且雪天容易留下脚印,稳妥起见自然要避开皇上。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呀? 他要真看上了晚余姑娘,直接纳入后宫岂不省事,何必这样折磨人? 难不成是看晚余姑娘不肯屈服,故意要磨砺人家? 问题是人家晚余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怎么可能会屈服他? 他后宫佳丽三千,又何必非要强扭这一根苦瓜? 南书房里,祁让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 孙良言连忙叫小福子往炭盆里加火,又拿了狐裘披风给他披上:“雪越下越大了,皇上还是用过晚膳早点歇息,奏折是批不完的,皇上的龙体才最要紧。” 祁让搁下笔,捏了捏眉心,很突兀地问道:“她没有让你帮忙求朕吗?” “谁?” 孙良言一问出口,立刻想到他说的是江晚余,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她听到万岁爷的旨意就懵了,可能暂时还没想到要向奴才求助,等明天缓过来,兴许会想到,要不然,奴才明天去瞧一眼?” “瞧什么,你很闲吗?”祁让翻了他一眼,表情说不上来是反对还是赞同。 “皇上误会了。”孙良言不慌不忙道,“奴才的斗篷落在那儿了,奴才是想着去拿斗篷,顺道瞧一眼。” 祁让哼了一声:“一件斗篷而已,你手下那些人,哪个不能替你跑腿,犯得着你亲自去?” “这……”孙良言左右为难,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就不去了?” “你去不去与朕何干,又不是朕的斗篷。”祁让挑眉看他,“不过朕很好奇,你的斗篷怎么会落在那里?” “……”孙良言很是无语。 皇上两三岁的时候自己就开始伺候他,可从来没见他这么拧巴过。 他这么拧巴,仅仅只是把江晚余当成晋王妃的替身吗? 说实话,他就算对晋王妃,都不见得会如此纠结。 “皇上有所不知,晚余姑娘在慎刑司被打得遍体鳞伤,衣裳都打烂了,奴才想着她一个姑娘家,衣不蔽体的被人看到不好,于是就把斗篷借给了她,结果她身上的血沾到了斗篷上,奴才就让她洗干净了再还给奴才。” 孙良言故意夸大其词,祁让的眉心因着“遍体鳞伤”四个字深深皱起。 又因着“衣不蔽体”四个字,想起了江晚余昨天清晨穿着那身粉色百蝶穿花的袄裙出现在乾清宫时的情形。 他记得那会子大雾弥漫,那女人一身粉色袄裙行走在雾气里,向他款步而来,裙裾上的各色蝴蝶似乎都在随着她的莲步翩然起舞。 那一刻,整个乾清宫的雾霾都被她冲淡,灰蒙蒙的天色仿佛都亮堂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火盆里的炭爆出一簇火星子,祁让猛地回了神。 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想起一件衣裳? 不过话说回来,那衣裳确实很好看,打烂了还真是可惜。 是什么刑罚,能把衣裳都打烂? 莫非慎刑司对她动了鞭刑? 祁让幻想了一下那漆黑腥臭的皮鞭打在粉色蝴蝶衣裙上的画面,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 他蓦地冷下脸,合上奏折站起身来。 第23章 她的如意郎君是谁 孙良言见他起身,忙上前去扶:“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 祁让愣了下,不悦道:“不是你让朕去歇息的吗?”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颇有些失望。 他以为皇上会忍不住去瞧瞧那姑娘,没想到皇上竟是要回去睡觉。 皇上真是铁石心肠。 孙良言暗暗叹气,陪着祁让出了门,吩咐小福子快传晚膳。 祁让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往寝殿而去。 几个司寝的宫女在得知他用晚膳的时候已经铺好了龙床,只等他回来。 祁让知道她们几个是这些天跟着江晚余学习的宫女,不由得想起大前天晚上,她们还曾恭喜江晚余出宫嫁如意郎君什么的。 自己就是在那一刻,从那女人脸上看到了五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笑得那样好看,令满室灯火都黯然失色。 难不成,她心里确实装着一个如意郎君? 她一门心思地想出宫,就是为了那个如意郎君吗? 祁让的眼皮跳了跳,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冲着几个宫女厉声道:“滚下去!” 几个宫女至今还没有得到确切的任命,个个心里都跟油煎似的,想着江晚余被打入掖庭,雪盈的病至今没好,皇上无论如何总要留下两个人先伺候着。 因此,今晚也是铆足了劲,不仅把皇上的寝宫收拾得格外妥帖,还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指望着能入了皇上的眼,从此留在乾清宫陪王伴驾。 结果皇上却根本没拿正眼瞧她们,进门就要她们滚。 为什么会这样? 当初江晚余那样不讨皇上欢心,皇上每晚都要将她留在寝殿很久才放她走。 而今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滚出去”。 几个姑娘面色如土,心中虽有怨言,却是片刻不敢耽搁,急急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正好看到胡尽忠朝里面探头探脑,几个人忙拉着他问:“胡公公,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个准信儿啊?” 胡尽忠的心不在她们身上,伸着脖子问:“江晚余不在,皇上对你们可还满意?” “皇上叫我们滚。”几个姑娘委屈道。 胡尽忠的三角眼顿时睁得溜圆。 这么看来,皇上的心还是在江晚余身上,自己只要想法子说动江晚余跟了皇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那姑娘实在气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比驴还犟三分,真真让他绞尽了脑汁。 眼下皇上把她发落到掖庭,那可是紫禁城最苦的地方,不仅苦,还有一个没了根的老色鬼…… 哎! 他眼睛一亮,突然发觉皇上这个处罚挺好的。 等江晚余在掖庭吃尽了苦头,自然会念及乾清宫的好。 到那时,自己再出面劝她,肯定事半功倍。 那么,为了让她早日省悟,自己少不得要好好安排一番,让她多吃些苦头,皇上才能早日得偿所愿。 对,就这么干! 胡尽忠为自己的聪明头脑拍手叫好,撇下几个宫女匆匆而去。 寝殿里,祁让对着铺得平平整整的龙床皱眉,嫌弃之色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小福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铺得不好,悄悄和孙良言对了个眼神。 孙良言和他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不妥,奈何万岁爷就是不愿意上床,叫他有什么办法? “今晚雪大风寒,实难安寝,皇上要不要翻个牌子,请哪位娘娘小主过来说说话?”他试着提议。 这个提议显然不得圣心,祁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孙良言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真想一咬牙提议他往掖庭走一走。 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外面就有人报:“皇上,淑妃娘娘来了。” 孙良言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见到淑妃,感觉此时此刻的她,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祁让闻言也收敛了情绪,沉声道:“让她进来。” 少顷,淑妃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走了进来,对祁让蹲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祁让淡淡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臣妾想皇上了。”淑妃眉眼含笑,娇滴滴道,“皇上不是应允过臣妾,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您了,就可以来看您吗?” 祁让脸色转暖:“朕是应允过你,可这雪天路滑,万一跌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放心,这么厚的雪,就算跌了也不疼的。”淑妃主动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臣妾一路走来快被冻僵了,皇上快替臣妾暖暖。” 祁让无奈地握住她的手,摆头示意孙良言和小福子退下。 孙良言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带着小福子退了出去。 有淑妃娘娘在,这一夜应该不会再有变故了? 他抬头看向灯影下飞舞的雪花,又转头望向掖庭的方向。 此时的掖庭已经是一片漆黑。 因为这里分到的灯油十分有限,为了省油,天一黑就要睡下,若有需要熬夜赶工的活计,还得掌事姑姑同意才能点灯。 晚余第一天来,别说灯油,屋子里连一盏灯都没有。 晚饭是梅霜给她送来的,两个杂面馒头,一碗清粥,菜倒是有两样,一样白菜,一样萝卜,都是水煮的,看不到一点油星子。 掖庭的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计,吃的却是最差的饭菜,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力气干活。 梅霜说:“这都已经是好的了,因为天冷,怕吃坏肚子没人干活,饭菜都是热的,其他时候想吃口热的都很难。” 晚余不说话,只默默地掰着馒头往嘴里送。 她已经饿了一整天,这会子就算是冷馒头,嚼在嘴里也是香的。 早上她没吃饭,心里想着,见到那人之后,要和他一起去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好好吃一顿再回家。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她连宫门都没能走出去。 梅霜见她不吭声,又小声道:“姑姑,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您听奴婢一句劝,甭管求谁,一定要想法子离开这里,奴婢知道您无意于万岁爷,可要是真出不了宫的话,就算给万岁爷当洗脚婢,都比待在这里强,您明白吗?” 第24章 开门,是我 晚余心里苦笑,放下馒头,打着手势问她怎么没见紫苏。 梅霜迟疑了一下,才红着眼睛道:“紫苏怕是不行了。” 晚余吃了一惊,忙问梅霜怎么回事。 梅霜走到门口去瞧了瞧,关上门回来,小声道:“紫苏比我长得好,一进来就被那个赖公公看上了,要和她做对食。 紫苏本来就心气高,又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怎么会委身那种龌龊之人,躲了几次躲不过,直接当着赖公公的面划破了自己的脸。” 晚余听得心惊肉跳。 紫苏五官生得灵动,一张脸更是白若凝脂,吹弹可破,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她不敢想象,那姑娘是有多绝望,才能下狠心毁掉自己的脸。 “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梅霜说:“后来,赖公公倒是没再觊觎她,却因此对她怀恨在心,百般刁难,总是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她,干不完就对她又打又骂。 前几天下雪,赖公公让她在雪地里洗了一天的脏衣裳,晚上就发起高烧不省人事,赖公公又说她会过病气给别人,就让人把她扔在杂物房里,让她自生自灭。” 梅霜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姑姑,我和紫苏以前确实爱争来争去,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都想往高处走,要说私下里有什么仇怨,那是不存在的,我们再怎么争也没想过要害死对方。 如今眼瞅着她要不中用,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整夜整夜的后悔,悔得肠子都打了结,如果当初我让着她,不跟她争,我们还好好的待在乾清宫,断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 她抓住晚余的手,压抑地哭出声来:“姑姑,快想法子离开,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晚余受她感染,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小姑娘连哭都不敢痛快哭,很快就强行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泪站起来:“姑姑,我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您一个人住,千万要小心。”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磨得很尖的铜簪子递给晚余:“姑姑拿着防身,晚上把门窗闩紧,谁来都不要开门。” 晚余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接过簪子,对她比划道:“你快走,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小心。” 梅霜走后,她匆匆忙忙吃掉了那些饭菜,闩好门窗,把两个空碗分别放在窗下和门后。 万一真有人进来,踩到碗的话,就算不摔倒也会弄出响动,她也能及时醒来。 床上铺着干草,虽有些霉味儿,好歹能保暖,她换上孙良言让人送来的衣裳,发现包袱里还有几双羊毛袜子。 她的东西都给了雪盈,孙良言说让人把她的东西送来,实际上都是重新给她准备的。 她把羊毛袜子穿在脚上,钻进冰凉的被窝,苦思良久,还是想不明白,孙良言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一天过得颠沛流离,虽然很冷,她还是满身疲惫地睡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精力筹谋,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不知睡了多久,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外面风雪大,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想到梅霜和她说的话,心中直发毛,伸手摸到那根铜簪子握在手里。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有个声音小声道:“晚余,开门,是我。” 徐清盏! 晚余心下一松,鞋子都顾不上找,摸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寒风呼啸,徐清盏挤身进来,又飞快地关了门,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亮。 昏黄的光照亮狭小的屋子,徐清盏暗暗皱起眉头,嘴上却只道:“太冷了,你赶紧回床上坐着。” 晚余听话地坐回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打着手势问:“他怎么样?” “他没事。”徐清盏轻描淡写道,“他没能等到你,想进宫来找你,被我劝住了,我带他去见了皇上,皇上因着你的事心烦,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家了,眼下想必正在和家人团聚,他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想法子的。” 晚余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徐清盏说得简单,那人的性子,岂是那么容易劝住的? 等不到自己,他一定很着急,很难过? 他心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煎熬? 晚余的心都碎了,想问一问徐清盏具体的细节,比划出来的却是:“他现在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呀?”徐清盏想了想,“比五年前变老了五岁算不算?” 晚余破涕为笑,又比划道:“你别闹,好好说。” 徐清盏也笑起来:“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比以前结实了,脸看着粗糙了些,不过没关系,养一养就好了。” 晚余在他的描述中,想象那人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怎么样?”徐清盏问她。 晚余收回思绪,摇摇头,抱了抱自己:“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徐清盏摸了摸她的床铺:“明晚我让人给你送两床厚被子。” “不行,被掌事姑姑看到我有新被子,我没法解释。”晚余拍着床上的干草,“你最多给我把干草多垫一些,别的都不要弄。” “好。”徐清盏又问,“你在慎刑司有没有受伤?” “没有。”晚余摇头,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他们打得很有技巧,只是把我的衣裳打破了,身上没事。” “那就好。”徐清盏说,“你且先忍耐几天,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去的。” 晚余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以眼神询问他:“我还能出去吗?” “能,一定能。”徐清盏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像是给她信心,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晚余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心中重又燃起希望的火。 她打着手势问徐清盏:“你在掖庭有人吗?” 徐清盏说:“以前没有,因为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上的。” 晚余试着和他商量:“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个人?” “谁?”徐清盏漠然道,“除了你,我对别人的死活不感兴趣。” “我知道,但这个不一样。” 晚余费了一番功夫,把紫苏的情况告诉徐清盏。 说紫苏就是心气高,人不坏,以前在乾清宫的时候,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是紫苏和梅霜在照顾,自己念她的情,不忍心她就这样没了,拜托徐清盏叫人去瞧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要勉强。 “好,我记下了。”徐清盏说,“如果梅霜说的是真的,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赖三春是个有背景的人,轻易还不能弄死,你可得小心提防。” 晚余面露讶异之色。 一个掖庭的太监,能有什么背景? 第25章 杀人灭口 “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告诉你,总之你要小心,我会尽快安排人到你身边。”徐清盏说着话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起来把门闩好。” 晚余一愣,比划道:“这就走了吗?” “怎么,你舍不得我?”徐清盏邪气一笑,“你说你舍不得我,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晚余推他:“快走,别让人发现了。” 徐清盏从怀里摸出两个瓷瓶递给晚余:“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要接着擦药,这一瓶是伤药,这一瓶是防冻疮的,每天晚上都要擦,别忘了。” 晚余点点头,接过药,珍重地塞在干草底下。 徐清盏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给她:“这是他从西北带回来,让我带给你防身用的,这刀特别锋利,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 晚余愣了下,接过匕首捂在胸口,思念如潮水直往眼眶里涌。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她打着手势问道。 “早点拿出来你就没空理我了。”徐清盏笑着起身向外走去,笑容里藏着的落寞稍纵即逝。 晚余忙下床去送他。 房门打开,寒风又见缝插针地灌进来。 徐清盏出了门,正要把门关起,晚余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搜我身的嬷嬷,你有没有让人问问她?” 徐清盏一顿,几息后才道:“她死了。” 晚余心下一沉:“怎么死的?” 徐清盏说:“屋檐上的冰溜子掉下来,正好从她头顶插了进去。” 晚余打个激灵,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怎么这么巧,怕不是有人杀她灭口。” “我知道,我会查清楚的。”徐清盏推了她一下,“你快回去睡,把门闩好。” 晚余张张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默默地把门从里面闩好,摸黑回到床上躺下,蜷缩成一团在被窝里止不住地发抖。 冰溜子杀人,多歹毒的心思才能想得出来? 为了陷害她,不惜搭上其他人的性命。 除了祁让,还有谁这么不拿人命当回事? 徐清盏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样,天底下谁能治皇帝的罪? 晚余一阵阵发寒,祁让不就是看她和嫡姐有几分相似吗,实在不行,她也学紫苏狠狠心毁了这张脸,看那疯子还有什么念想? 可是,毁了容的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苦等她五年的人呢? 想到那个人,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五脏六腑都疼得绞在一起。 她将那把匕首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刀鞘上的花纹,想着那个人久违的怀抱,枕着哭湿的枕头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雪终于停了,晚余被人叫起来,到伙房吃了些寡淡的饭菜后,就换上下等宫女的衣裳去了浣衣所干活。 以前她虽然也是奴婢,却从未干过浆洗衣裳的活计,如今面对堆成小山的衣物和刺骨的冷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只是一个犹豫的瞬间,领班的宫婢香蕊就一戒尺抽在她后背上:“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干活!” 晚余被打得一颤,后背火辣辣的疼起来,比昨天挨的那几鞭子加起来还要疼。 这时,梅霜走了过来:“香蕊姑姑,晚余姑娘刚来,还不得要领,让我和她一起,我带着她,教她怎么洗。” “姑娘?你叫的倒亲热,她是哪门子的姑娘?” 香蕊手里的戒尺朝梅霜狠狠抽去。 晚余扑上来抱住了梅霜,戒尺再次抽打在她背上。 “姑姑……”梅霜刚一张口,就被晚余捂住了嘴。 这傻丫头,她再不改口,只怕今天一顿好打是跑不了了。 梅霜也不是真傻,她只是叫习惯了,一着急就脱口而出。 这会子被晚余捂住嘴,便省悟过来,再不敢吭声。 晚余松开她,双手合十对香蕊拜了拜,表示自己可以独立完成,不需要别人帮助。 香蕊翻了个白眼,对梅霜骂道:“还不滚回去干你自己的活!” 梅霜只得躬身应是,默默走开。 晚余蹲下来,拿起一件衣裳放进水盆里。 手背上的烫伤遇到刺骨的冷水,疼得她咬紧牙关。 香蕊冷哼一声:“这就对了,甭管先前在哪儿当差,到了这里,就得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干活,别说你一个铺床丫头,在掖庭服役的,千金小姐都不知道有多少,获了罪,就是最下等的奴才,心气再高有什么用,一个馒头都换不来。” 话虽刺耳,也不是没有道理。 晚余默默听着,手上动作一刻不敢停。 香蕊见她不敢还嘴,得意道:“仔细着些,你今儿个要洗的可都是永寿宫的衣裳,永寿宫住的谁知道吗,是紫禁城最得宠的淑妃娘娘,洗坏了淑妃娘娘的衣裳,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满院子的浣衣女都朝晚余这边看过来,有同情的,有庆幸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淑妃娘娘是后宫最难伺候的主子,也是最挑剔的主子,洗她的衣裳要比别人多十万分的小心,但每回还是能被她挑到错处,掌嘴罚跪都是轻的,掉脑袋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眼下,香蕊居然把她的衣裳给新来的江晚余洗,这不是摆明了把人往死里整吗? 听说江晚余是因为偷了万岁爷的玉佩才被发落到掖庭来的,如果消息属实,她受这罪倒也是活该。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等着看淑妃娘娘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天寒地冻的,晚余洗了一天的衣裳后,整个人都冻透了,每个关节每个骨头缝都像结了冰,动一动就咔咔作响。 原以为过去的五年是最难熬的,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这一天还没结束,她就感觉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晚饭仍旧是清粥馒头,萝卜白菜,她和梅霜端着碗坐在角落里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梅霜也累了一天,但那张疲惫的小脸却难掩喜色,对晚余小声说:“姑姑,我刚刚去给紫苏送饭,她的烧竟然退了,气色也比昨天好了很多,瞧着像是要熬过来了。” 晚余闻言松了口气,心里明白是徐清盏的功劳,面上却装着惊讶的样子,打着手势说:“真的吗,这可太好了,肯定是菩萨显灵了。” 梅霜点头:“嗯,紫苏也说是菩萨保佑的,我倒觉得是您给她带来的好福气,她都快死了,您一来,她就好了。” 晚余摆摆手,叫她不要乱说,又提醒她不要再叫自己姑姑,以免又惹事端。 梅霜忙改了口:“那我以后叫你姐姐,我和紫苏说你也来了掖庭,她急得什么似的,要不是病着,非得来看你不可。” 晚余笑了笑,让她转告紫苏不要乱动,先把病养好再说。 两人洗了碗,眼看天要黑,便各自打了一壶热水回去睡觉,否则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人谁都没有留意香蕊一直在暗中盯着她们,等她们一走,香蕊便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偷偷跑出去见胡尽忠。 胡尽忠听说晚余洗了一天衣裳,还能和别人说说笑笑,不禁大失所望。 “我叫你打她骂她,给她派最累的活计,你是不是没照我说的做?” “冤枉呀公公!”香蕊说,“公公的吩咐奴婢都照做了,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奴婢也没有办法。”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没办法了,你收我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胡尽忠拉下脸道,“她不是负责洗淑妃娘娘的衣裳吗,你把衣裳弄烂,就说是她弄的。” 第26章 勾起心底丝丝缕缕的欲望 香蕊吓一跳:“公公,可不敢冒这险呀,淑妃娘娘那脾气,那手段,奴婢真要这么干,自己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不会的,你的小命我留着还有用,不会叫你死的。”胡尽忠说,“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干,事成之后,我把你调去乾清宫当差,怎么样?” 香蕊眼睛一亮:“公公此话当真?” 胡尽忠端起架子:“咱家是堂堂御前二总管,有必要骗你一个小宫女吗?” 香蕊连连点头:“多谢公公,奴婢都听公公的。” 胡尽忠摆手叫她回去,等她走后,自己转身回了乾清宫,边走边摇头叹息:“好一个倔丫头,咱家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回到那间偏僻的屋子,发现床上的干草已经换了新的,又厚又松软,一点霉味都没有。 她知道这又是徐清盏的手笔,只是想不通徐清盏的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干草弄进来的。 她想起自己藏在干草下的药瓶,连忙去找,药瓶仍藏在干草中,位置都和她之前藏的一模一样。 热水只有一壶,先洗手脸后洗脚,她将就着洗完,便坐到床上,把药膏和冻疮膏仔仔细细地抹在手上。 烫伤结的痂早已被冷水泡掉,露出里面红红的肉,药膏抹上去,钻心的疼。 她咬牙忍着,忍出两眼泪花。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想想宫外头那个人。 想着那个人如今正在想办法救她出宫,疼痛似乎都减轻了。 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等着那个人和徐清盏来救她,她自己也要想法子自救,虽然目前的境况很糟,但她只要坚持不懈,总能找到转机的。 她把药瓶重新藏好,钻进被窝,在暮色笼罩大地之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而此时的乾清宫,一盏盏宫灯正次第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宫殿照得如同仙境,和寒冷漆黑的掖庭形成鲜明对比。 祁让刚用过晚膳,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烤着火批折子。 他今晚仍旧没翻任何人的牌子,并且迟迟不肯回寝殿歇息,看样子还是相不中那几个宫女铺的床。 孙良言很是无奈,只能陪他干熬着。 淑妃娘娘昨晚缠了皇上一夜,就算再任性,也不能连着两晚留宿乾清宫。 孙良言想着,要不然明天让人去太平所看一看雪盈。 雪盈的病要是没有大碍,就让她先回来顶着。 毕竟以前是她和晚余轮换班司寝,皇上也没有嫌弃她铺的床不好。 正想得出神,祁让突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的斗篷拿回来没?” 孙良言一惊,忙躬身道:“回皇上,奴才想着那斗篷又厚又重,这大冷天儿的,一天怕是干不了,因此便打算明儿个再去取。” 祁让搁下笔,抬眸扫了他一眼。 祁家男儿好样貌,天下尽人皆知,传到祁让这一辈,更是个顶个的美男子,尤其祁让本人,样貌更在众多兄弟之首,人人都说,就算天上神仙下凡遇上他,也得羞愧低头,遁回天庭。 然而,这样一个美男子,偏偏生就一副冷硬心肠,杀父弑兄,血洗宫廷,踩着累累白骨登上皇位,令人闻风丧胆。 孙良言从他两三岁时就开始服侍他,到如今,可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仍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此时被他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把斗篷拿回来。”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偷偷翻着眼皮观察祁让的反应。 祁让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重新拿起笔批起了折子。 孙良言为难得恨不能去死。 万岁爷这脾气,他越发的不知该如何伺候了。 祁让批折子批得心浮气躁,翻开一本发现又是让他立后的折子,抓起来扔进了火盆里,砸得火星子四溅。 奏折被炭火点燃,呼呼地烧起来。 孙良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滚出去!”祁让怒斥。 孙良言不敢多言,爬起来退了出去。 小福子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孙良言出来,忙小声问:“师父,怎么了?” 孙良言还没说话,胡尽忠跟个鬼魂似的,冷不丁从小福子身后探出头:“孙总管,出什么事了?” 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吓了一跳。 孙良言见他手里握着一枝白梅,三角眼滴溜溜地活像个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骂完他,又让小福子进去伺候。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师父都伺候不好,我能行吗?” “我行,我行,让我去!”胡尽忠举着梅花跃跃欲试。 孙良言张嘴要骂他,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行,你去,小心伺候着。” “好咧!”胡尽忠欢喜应声,屁颠屁颠地进去了。 祁让正盯着那本烧成灰的奏折出神,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胡尽忠,皱眉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胡尽忠跪下磕头,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奴才刚刚路过掖庭,看到掖庭墙内有一树白梅开得正好,奴才进不去,费半天劲才给皇上折了一枝带回来,皇上闻闻,是不是很香?” 祁让的眉头在听到掖庭二字时舒展开来,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他手里那枝白梅,语气不咸不淡道:“为什么进不去?” 胡尽忠说:“掖庭下钥早,奴才路过时宫门已经上了锁,如若不然,奴才定要多折一些回来给皇上插在瓶里,满屋子都是香的。” 祁让招招手。 胡尽忠忙爬起来走到他跟前,双手把花枝呈上。 祁让接过花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梅花的幽香在鼻端萦绕,勾起他心底丝丝缕缕的欲望。 他放下花枝,站起身:“走,朕同你一起去瞧瞧。” 第27章 可能野梅更香吧 胡尽忠喜出望外,连声应着,殷勤地帮祁让换上皮靴,披上厚实的玄色龙纹鹤氅,腰弓得像只大虾,扶着祁让出了门。 祁让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有眼色,比孙良言那个榆木疙瘩机灵。” 胡尽忠闻言心里像是喝了一罐蜜,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了两道缝。 天可怜见,他被孙良言压了这么些年,而今终于要翻身了。 那个江晚余果然是他的福星,他可得抓紧了,死活不能松手。 孙良言和小福子守在外面,见祁让裹着狐裘斗篷走出来,忙躬身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赏梅。”祁让冷冷道,“胡尽忠说掖庭一株野梅开得正好,朕同他前去观赏,你头前开路,别让闲杂人等搅了朕的兴致,若有疏漏,朕就把你这大总管的位子给胡尽忠坐。” 胡尽忠一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大总管的位子正在朝他招手。 孙良言剜了他一眼,心里想着,皇上不是等着江晚余先服软吗,如今人家还没怎么着呢,他倒是先上赶着去了。 还赏梅。 也亏胡尽忠想得出来,竟是给皇上寻了这么好的一个借口。 得,甭管怎么着,这都不是件坏事。 或许皇上去了,见着江晚余在掖庭受苦受难,心一软就开恩放她出宫了呢? 就算不放她出宫,调回乾清宫也是好的,掖庭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越早离了越好。 这样想着,孙良言便和小福子带了一群侍卫去开道。 皇上的意思他明白,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一个获罪的宫女夜探掖庭,传出去多没面子。 “师父,万岁爷想看梅花,御花园里多的是,干嘛非得跑到掖庭去看一株野梅?”小福子小声问。 孙良言摊摊手:“谁知道呢,可能野的更香!” 小福子:“……” 恐怕香的不是野梅,而是某个人? 夜色如墨,一大群侍卫簇拥着皇帝无声无息行走在宫道上,几盏灯笼照亮冷寂的雪夜。 看守掖庭的人提前得到消息,开了锁,远远地避开。 祁让此生头一回进掖庭,一脚踏进来,感觉里面阴森森的,风都似乎比外面更冷几分。 他裹紧身上的鹤氅,跟着胡尽忠拐弯抹角地走了半天,终于在夜风中闻到一阵冷冽的幽香。 那是梅花独有的香气。 “皇上您瞧,奴才说的就是这株白梅,是不是开得很好?”胡尽忠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灯笼,高高举起,照亮前方宫墙下一株梅树。 这株梅树看起来有了年头,枝干粗壮,苍劲虬曲,因为无人修剪,枝桠肆意生长,张牙舞爪地越过宫墙,朵朵梅花在枝头绽放,迎着风雪,颤巍巍开出一树骄傲洁白,比起御花园中精心修剪的梅树,更添几分野蛮的生机。 祁让看着看着,眼前不自觉闪过一张清雅脱俗的脸。 那女人的气质,倒是和这冰天雪地的野梅出奇的相似。 就是倔起来的时候,能把人恨得牙痒。 胡尽忠小心翼翼观他脸色,谄笑道:“万岁爷,如此良宵美景,奴才这没根的人陪着您实在煞风景,不如奴才找个应景的人来陪您赏梅可好?” 祁让睨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胡尽忠便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晚余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听这动静,肯定不是徐清盏,她第一时间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握在手里。 “晚余姑娘,开门,是我。”门外响起一把尖细的嗓音,一听就是个太监。 晚余想到那个赖三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如果真是赖三春,自己就算不开门,他也能破门而入,这小小的一间房,自己躲都没处躲。 这时,外面又叫:“晚余姑娘,开门,我是胡尽忠。” 晚余愣住,细一品,确实是胡尽忠的声音。 她刚刚太害怕,没有听出来。 这个时候,胡尽忠来干什么? 总不会又来劝说她顺从祁让的? 晚余不想开门,奈何胡尽忠一直敲一直敲,她担心惊动了旁人又说不清楚,只得把匕首藏起来,摸黑穿好衣裳前去开门。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急死我了。”胡尽忠提着一盏灯笼,见她出来,不由分说拉着就走,“快走,万岁爷召你伴驾赏梅,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身子本能地往后撤,一只手抓住了门框。 胡尽忠拉她不动,急得直跺脚:“姑奶奶,这都什么光景了,你还犟个什么劲儿,我要是你,就赶紧去跟万岁爷服个软,求他把我带出去,这鬼地方,难不成您还住上瘾了?” 晚余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屋里走。 胡尽忠哪里肯放她走,又抓住她的胳膊正色道:“行,就算你不打算离开掖庭,但皇上的口谕你能违抗吗?皇上叫你去伴驾,你能不去吗?你自己不想活,你宫外头就没有亲人了吗?” 晚余猛地顿住脚步。 胡尽忠又道:“我都听说了,你娘是个外室,你爹为了让你进宫,才把她接回家的,她在正室夫人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的,要是你惹恼了皇上,牵连到你爹,你娘还有活路吗?” 晚余双手紧握成拳,转回身,默默地走进了风雪里。 胡尽忠忙走到她前面,提灯为她引路:“好姑娘,这就对了,人得识时务,知进退,硬着脖子不低头,只会害了自己和家人。” 晚余不理他,跟着他往前走。 胡尽忠又为自己邀功:“你知道万岁爷为何突然驾临吗,是公公我心疼你,不忍心你在这里受苦,特地把万岁爷哄过来的。 好姑娘,机会难得,你可得抓住了,万岁爷可不会每晚都来,这掖庭却是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明白吗?” 晚余听得心烦,停下来,给他打手势:“你要再啰嗦,我就回去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胡尽忠怕她倔脾气上来宁死不去,只得闭了嘴,默默领着她往梅树那边走。 梅树下,祁让正等得不耐烦,听到远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影里向他走过来。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幽深的凤眸盯紧那抹身影,仿佛一错眼,那人就会像一片雪花被夜风吹走。 第28章 要不要跟朕回去 “皇上,奴才把人带来了。”胡尽忠上前说道。 祁让眼里装不下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胡尽忠把灯笼放在地上,识趣地退开。 晚余在离祁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跪在雪地上给他行礼。 祁让看着她瘦小的一团跪在雪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半晌才道:“起来!” 晚余爬起来,就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祁让见她还是对自己如此防备,不悦地皱起眉:“你是怕朕吃了你吗?” 晚余摇摇头,单薄的身子在夜风里颤抖。 祁让那冷硬的心肠到底软了些许,主动走到她跟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她的下巴冰冷,被他火热的指尖碰触,像是被烫到似的,瑟缩了一下。 “你是怕,还是冷?”祁让沉声问道。 晚余垂着眼帘,长睫抖动,如同枝头颤巍巍的花蕊。 想到那个被冰溜子扎死的嬷嬷,心里对他又怕又恨。 祁让最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咬着牙,要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拽进怀里揉弄的冲动。 “听说你伤得很重,现在好些了吗?”他又问。 晚余在他指间轻轻点了点头。 祁让松开她的下巴,伸手捞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举到眼前。 尽管灯笼光线昏暗,他还是看到了她手背上红肿渗血的伤口。 曾经白嫩如春葱的手,不过两日功夫,就变得这般惨不忍睹,让他的心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小哑巴倔强得很,就算是手废了,也不会向他求饶。 他想着,她受的这份罪到底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便主动放低姿态,给她一个台阶下:“后悔了没有,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一惊,没有片刻犹豫地抽回了手。 祁让手心一空,眼神也跟着冷下来:“你不愿意?” 晚余服侍他五年,知道他这是要生气的前兆,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可是,她真的不能跟他回去。 如果她这会子跟他回去,他肯定以为她服了软,愿意屈从于他。 那么下一步,他肯定要让她侍寝,占了她的身子,再用一个不大不小的位份来买断她一生的时光,让她再也不能离开这座紫禁城。 她不要这样。 她要出去和她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她就算死,都不要死在宫里。 祁让观她神色,已然明白她的决心,再次出手擒住了她的下巴,这一次,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他咬牙说道。 晚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疼得眼泪流下来。 温热的泪一流出来就变得冰冷,落在祁让掌心,就像一片雪花落在他心尖,留下湿凉的印记。 “哭什么?既是你自己选的,又何必掉眼泪。” 他又气又恼,又狠不下心,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大手用力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在自己心口。 他此时的心,是为她而跳动的。 晚余猝不及防,又挣扎不得,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端闻到那独属于他的龙涎香气,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就像洪水决了堤,在他怀里呜咽地哭出声来。 祁让身子僵住,怔怔一刻,拉起玄色龙纹鹤氅将她严严实实裹进自己怀里。 寒风呼啸而过,吹落枝头白梅,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许久,祁让才轻声道:“别哭了,朕带你回乾清宫。” 晚余的理智在听到“乾清宫”三个字的瞬间恢复清明,猛地挣脱了祁让的怀抱,向后退开一步。 祁让脸上难得出现的柔情瞬间凝固,眼神重又变得冰冷。 “你还是不愿意?” 晚余泪眼朦胧地跪在雪地上,恭恭敬敬地给他磕头,求他饶恕。 祁让敞着怀,那片刻的温存被风吹散,寒意蔓延到心底。 “你如此执着,莫非宫外真有你的如意郎君?”他冷冰冰地问出这句困扰他已久的疑问。 晚余心头一跳,双手不自觉抓紧了地上的雪。 祁让循循善诱:“你说实话,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朕就成全你。” 晚余摇头。 她还没有傻到真的以为祁让会成全她。 以祁让的心性,一旦她承认有这么一个人,祁让只会以最快的速度杀了那人,切断她的退路,好让她彻底死心。 “既然没有记挂的人,为何非要出宫?”祁让又问。 晚余见他非要个答案,就跪直了身子,打着手势告诉他:“奴婢牵挂娘亲,想出去和娘亲一起生活。” “哦?”祁让挑眉,冷冷道,“只是因为你娘吗,那你娘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出去了?” 第29章 死也能落个清白身子 晚余顿时变了脸色,惊恐地看向祁让。 她知道祁让不是在说笑,他真能做得出来。 他向来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晚余俯身在雪地上,连连给他磕头,求他高抬贵手。 祁让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不肯开一句金口。 晚余狠狠心,对他比划道:“我娘要是死了,我绝不苟活。” 祁让眉心蹙了蹙,心头怒火翻涌。 “朕等着你来求朕的那一天!” 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有半分留恋,仿佛刚刚那个突然之间温情流露的人不是他。 仿佛他从不曾揽那女孩入怀,也没有给过她片刻的温暖。 晚余僵硬地跪着,听着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践踏在她的尊严和希望之上,把她的尊严和希望深深碾进泥土里。 胡尽忠一直在远处瞧着,看到皇上抱住江晚余的时候,他激动得恨不能在雪地上打几个滚。 心想他的大总管之位马上就要到手了。 然而下一刻,情况便急转直下。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又反目成仇般地松开,一个跪在雪地上,一个头也不回地走开。 “万岁爷……”胡尽忠小跑着追上去,“万岁爷,您这就走了吗?” “不走做什么?”祁让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明儿一早就给朕把那棵梅树砍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 胡尽忠栽倒在地,心凉了半截。 皇上是不想再看到梅树呀,还是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呀? 不想看到那个人的话,自己的大总管之位可怎么办呀? 晚余一直跪到祁让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起身往回走。 回到那间小房子,发现门没关,冷风灌了一屋子,跟冰窖没什么两样。 可是屋子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她真的很怕祁让会对她阿娘下手。 胡尽忠说得没错,阿娘自从被接进侯府,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侯夫人把她当眼中钉,每天变着法地折磨她。 她原想着自己出宫后,就和那人带着阿娘远走高飞,如今她没走成,万一再连累阿娘被祁让杀害,叫她还怎么活? 她闩上门,浑浑噩噩地钻进被窝,边流泪边想,实在不行,她就假装顺从祁让,在床笫之间杀了他,然后再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她真的要为了一个暴君,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阿娘之所以在侯府苦苦支撑,就是为了等她出宫团聚。 阿娘死了,她活不成。 她死了,阿娘同样也活不成。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祁让主动放过她? 晚余想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听说有人把西墙根下的野梅树砍了。 晚余联想到祁让昨晚的怒火,心想那树十有八九是祁让叫人砍的。 这算不算杀鸡儆猴,如果她再不识抬举,祁让下一步要砍的就是她了? 晚余默默想着,吃过早饭,又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刚在洗衣盆前坐下,香蕊突然叫她:“江晚余,起来,跟我去熨衣房。” 众人闻言都向晚余看过来。 冬天气温低,衣裳洗好一挂起来就会结冰,娘娘们的衣裳金贵,洗完之后,有专门的熏笼用来烘干,烘干之后还要用熨斗熨平,再叠得整整齐齐等着各宫的宫女来取。 熏衣裳和熨衣裳都要用炭火,还有专门的大房间,里面又干净又暖和,在寒冷的冬天,这是个人人争抢的活计,需要花钱贿赂领班的才能得到。 晚余初来乍到,按理说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可昨天还对她恶语相向的领班,今天就主动调她去熨衣房,大伙都觉得奇怪。 晚余自己也很奇怪,怕香蕊有什么猫腻,便比划着和她说,熏衣裳熨衣裳都是精细活,自己没干过,怕弄坏了主子们的衣裳,请她另行安排别人去。 香蕊把眼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负责熨衣裳的春杏生病了,其他人的手都太粗糙,容易把衣料刮花,我是想着你以前给万岁爷铺床,手保养的好,这才叫你过去顶一顶,你还挑拣上了!” 晚余伸出右手给她看,示意自己手上也有伤。 香蕊见她百般推辞,不由大怒,手中戒尺又向她抽过来:“反了你了,整个浣衣所都没人敢跟我说个不字,你才来两天,就想踩到我头上来吗?” 戒尺没头没脑地打下来,打在晚余身上啪啪作响,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晚余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松口。 旁边的宫婢看不下去,拦住香蕊,好心劝道:“江晚余,香蕊姑姑看重你,才让你去熨衣房顶班,你不会,跟里面的人学着点就是了,何苦惹恼姑姑,弄得大家都不好受。” 梅霜也过来劝她:“姐姐你就去,为这事挨打不值得。” 晚余无奈,只得跟着香蕊去了熨衣房。 香蕊没好气地把她交给一个正在熨衣裳的宫婢,让那宫婢教她怎么做,等她学会以后,就拿了一堆衣裳给她熨。 熨衣房里确实要比外面暖和很多,但晚余心里始终不安,当着那宫婢的面,把衣裳一件一件仔细检查,确认没有破损,才接收下来。 等她把衣裳熨好后,又把衣裳一件一件给那宫婢过目,确认自己并没有损坏衣裳。 那宫婢见她如此仔细,不由得笑了:“你也太小心了,这些都是淑妃娘娘的衣裳,谁不要命了敢拿它们来陷害你,惹恼了淑妃娘娘,从上到下都没得跑,你就放心!” 晚余打着手势说自己初来乍到,谨慎一点总没错。 然而,她都已经谨慎成这样,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下午的时候,永寿宫的两个宫女来取衣裳,发现淑妃娘娘最喜欢的一件袍服上被烫了一个洞。 两个宫女当场在浣衣所闹腾起来,惊动了所有人。 吴淑珍和赖三春全都来了,问怎么回事。 香蕊和熨衣房的宫婢就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都把责任推给了晚余。 晚余千防万防,还是躲不过,不管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为她作证,那个教她的宫婢更是一改先前的和气,成了踩她踩得最狠的一个。 晚余心里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们的算计之中。 至于她们受了谁的指使,要么是祁让想让她低头服软,要么是后宫的娘娘知道她走不成想弄死她以绝后患。 总而言之,她的命被人惦记着,再谨慎都没有用。 赖三春也是个谨慎的人,他这两天一直耐着性子没动晚余,就怕皇上当真转过弯来再把人接回去。 他在掖庭作威作福可以,动了皇上惦记的女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一回江晚余被人诬陷得挺好,他正好可以看看皇上会不会出手。 皇上要真对这姑娘有情,肯定不忍心淑妃罚她,兴许借此机会就把人带回乾清宫了。 要是她最后还是回到了掖庭,那就说明皇上对她没多重视,自己就可以放心下手了。 吴淑珍看着慈眉善目,其实是个眼里只有钱的冷血之人,在掖庭见惯了生死,对她来说谁死谁活都一样。 因此她也懒得细问,直接让香蕊带着晚余,跟永寿宫的两个宫女回去,听候淑妃娘娘发落。 梅霜一听要把晚余带去永寿宫,当场就拉着晚余的手哭起来:“姐姐,我错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劝你去熨衣房。” 不去熨衣房,她们也会想别的招,晚余无所谓地拍了拍梅霜的手,便和香蕊一起跟着那两个宫女走了。 身后,整个浣衣所的人都看着她,心里想着,不知道她这一趟还能不能回得来? 可是,掖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回来又怎样? 像她这般娇滴滴的人儿,回来了也是赖三春嘴里的肉,相比之下,还不如落在淑妃娘娘手里,死也能落个清白身子。 第30章 没人救她?皇上从天而降 到了永寿宫,两个宫女命晚余和香蕊跪在殿外等候,她们进去请淑妃娘娘示下。 香蕊跪在晚余身旁,小声警告她:“你是个聪明人,等会儿见了淑妃娘娘,你自己乖乖认罪,不要扯上我,否则你只会死得更惨。” 晚余端端正正跪着,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香蕊气得骂了声哑巴,还要说什么,一个宫女打起门帘道:“你们两个进来!” 两人便起身进了内殿。 殿里地龙烧得旺,一进门,便有暖意扑面而来,和殿外像是两重天。 淑妃娘娘最得圣心,永寿宫的装潢和一应物件都奢华无比,富贵逼人。 淑妃娘娘坐在殿中间的主位上,上面铺着厚厚的白狐毛,一只毛色同样雪白的波斯猫正乖巧地卧在淑妃怀里,两只大眼睛一蓝一黄,像两颗剔透的宝石,滴溜溜地盯着进来的人看。 两人忙低下头,跪在地上给淑妃请安。 “是谁烫坏了本宫的衣裳?”淑妃抚摸着波斯猫,懒洋洋地开口。 香蕊仗着晚余不会说话,抢先指着晚余道:“回娘娘的话,是这个贱婢毛手毛脚烫坏了娘娘的衣裳,请娘娘责罚。” 淑妃便将目光转移到晚余身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晚余顺从地抬起头,垂着眼帘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江晚余,又是你!”淑妃张嘴叫出了她的名字,“你这贱婢可真是阴魂不散,明知道本宫讨厌你,偏要变着法的往本宫眼里戳,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晚余俯身叩首,打着手势说自己并非有意冒犯,衣裳也不是自己烫坏的,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谁陷害你?”淑妃冷笑,“你一个被皇上亲自打入掖庭的贱婢,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别人有必要陷害你吗? 本宫看你就是不甘心,知道皇上偏宠本宫,就想方设法来永寿宫碰运气,想和皇上偶遇,叫皇上可怜你心疼你。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以为长了一张和你姐姐相似的脸,就能取代你姐姐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吗?做梦你!”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以为别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勾引皇帝。 她平等地嫉恨着皇帝的每一个女人,就连那个被皇上藏在心底深处的女人,也同样是她的情敌。 香蕊明知晚余什么也没做,却昧着良心附和道:“娘娘说得没错,这贱婢就是不甘心,进了掖庭也不安份,总想着再出去勾引皇上。” 淑妃瞥了她一眼:“你又是谁?” 香蕊忙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叫香蕊,是浣衣所的领班。” “领班?”淑妃蹙起两道精心描画的柳叶眉,“这么说,她干什么活都是你分配的?” 香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声音不禁有点发虚:“是的娘娘,浣衣所所有人的活都是奴婢分配的。” 淑妃突然抓起手边的茶盏向她砸过去:“该死的东西,你是来邀功的吗,你明知这贱婢刚入掖庭,什么都不会,竟敢把本宫的衣裳交给她打理,你安的什么心?” 香蕊不敢躲,茶盏正好砸在她脑门上,滚烫的茶水浇了她一脸,脑门瞬间血流如注。 淑妃怀里的波斯猫受到惊吓,嗷一嗓子蹿出去,瞬间跑没了影。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香蕊顾不得疼痛,趴在地上拼命磕头,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她就说淑妃娘娘不是好惹的,胡公公非说没事,现在好了,她害了江晚余,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看淑妃娘娘这架势,只怕自己要死在江晚余前面。 胡公公说会密切关注永寿宫的动静,一旦情况有变,就会现身救她,必要时,还会带皇上一同前来。 可是现在她都要死了,胡公公怎么还不来? 淑妃对香蕊的求饶无动于衷,厉声下达命令:“来人,把这个心怀鬼胎的东西给本宫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有两个太监上前来要把香蕊拖出去。 香蕊吓得面无人色,颤着声地喊:“娘娘饶命,奴婢是听了胡公公的指示,才让江晚余去熨衣房的,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呀!” 淑妃抬手制止了两名太监,冷着脸道:“胡尽忠,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干?” “奴婢不知,但他就是这么交代奴婢的。”香蕊硬着头皮说道,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得罪胡尽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淑妃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吩咐道:“叫胡尽忠来见本宫,小心不要惊动皇上。” “是。”其中一名太监应声而去。 香蕊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胡尽忠等会儿会不会替她说话。 她转头看了眼晚余,发现晚余一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全程都没挪动一下,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贱婢也太淡定了? 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吗? 淑妃也看向晚余,嗤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装这淡定给谁看,你不会还在心里幻想着皇上从天而降?” 晚余才不会做这样的幻想。 如果真有人能从天而降,她宁愿那个人是孙良言。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祁让那个恶魔。 然而,事与愿违,没多久,就听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香蕊顿时喜出望外。 晚余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苍白,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 淑妃冷冷朝她看了一眼:“贱婢,还真叫你赌赢了,本宫倒要看看,皇上为了你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第31章 轮到你了 淑妃被人扶着去迎皇帝,还没到门口,祁让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昨晚那件玄色的龙纹鹤氅,本就颀长挺拔的个头,在这华美气派的氅衣衬托下,更显得高大威严,如山似岳,天子气度充斥整个宫殿,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他身后跟着的不只胡尽忠,还有一个徐清盏。 徐清盏穿着掌印太监的大红曳撒官服,上面绣着五彩的云蟒纹饰,那蟒张牙舞爪的,配上徐清盏妖孽般的美人面,嚣张中透着阴柔,反差强烈又相得益彰。 君臣二人往殿中一站,偌大的宫殿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淑妃上前蹲身行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娇笑道:“徐掌印这张脸,本宫看了都眼红,皇上再来永寿宫千万不要带着他,臣妾会吃醋的。” 祁让伸手扶起她,嗔怪道:“也就你敢在朕面前这么说,换了旁人,朕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徐清盏委屈道:“淑妃娘娘眼红臣,臣还眼红娘娘呢,娘娘什么也不用做,每天抱着猫烤着火听着小曲品茗赏雪。 哪像臣风里来雨里去,提着脑袋给万岁爷办差,吃苦受累不说,还平白被娘娘们记恨,说臣妖孽惑主,臣可真是冤枉死了。” 淑妃被他逗得咯咯笑,花枝乱颤地抱住祁让的胳膊晃了晃:“皇上,您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您要是不狠狠罚他,可就真的坐实了他的宠臣之名了。” “好了,别闹了。” 祁让板着脸制止两人的插科打诨,目光冷幽幽地落在跪着的江晚余身上。 掖庭的衣裳样式最为老气,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美感,纯粹就是耐脏。 然而,即便这样难看的衣裳,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就能美成一幅画。 祁让的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语气凉凉道,“这人怎么回事,朕不是让她在掖庭服役吗,莫非又闯了什么祸?” 徐清盏的笑容也瞬间收起,默默地看向晚余。 淑妃气哼哼地撒起娇来:“皇上,这贱婢烫坏了臣妾最心爱的衣裳,臣妾都快气死了,臣妾看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就是跟臣妾过不去。” 祁让拍拍她的手,拉着她一同走到主位落座,视线却不曾离开晚余片刻:“都到掖庭了还不安分,烫坏了主子的衣裳,你该当何罪?” 晚余跪了半天,膝盖处钻心的疼。 她心里明白,不管她说什么,祁让都不会相信,这样问她不过是拿她当个消遣,绝不会当真为她洗刷冤屈。 可她如果不回答,祁让又会说她无礼,从而迁怒于她,对她百般刁难。 她不想激怒这疯子,便磕了个头,跪直身体,两手比划道:“不是奴婢烫坏的,奴婢仔细检查过,确认无误才交上去的。” “哦,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烫坏淑妃的衣裳来陷害你了?”祁让漫不经心道,“你如今的身份,值得别人冒这样的险吗?” 晚余自知自己如今身份卑贱,可她千真万确是被人陷害的。 她也相信香蕊的话,陷害她的人就是胡尽忠。 胡尽忠是祁让的狗,说到底还是受了祁让的指使,想逼她屈服。 祁让就是贼喊捉贼。 她恨毒了他,若非自己身单力薄,恨不得现在就扑过去和他同归于尽。 祁让望着她泛红的双眼,也读懂了她眼里的恨意。 她认为是他指使人干的? 笑话! 他堂堂一国之君,有必要这么做吗? 他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却在看到晚余那双手时,又把火气硬生生压了回去。 昨夜灯光昏暗,他看得不是很清楚,此时再看,红肿得像胡萝卜的十根手指,加上手背上那块没了皮又泡在水里不能结痂的渗血伤口,竟是那样触目惊心。 他的心不自觉颤了颤,想起梅花树下,女孩子在他怀里短暂的哭泣。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彷徨,仿佛落入陷阱无路可逃的羊羔,绝望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裳…… 祁让深吸一口气,手臂轻轻碰了碰心口。 他今天忘了换衣裳,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女人的气息和泪痕。 他定了定神,捏紧手里的菩提珠串,开口仍是冷漠的嗓音:“那你说说看,究竟是谁陷害你?” 晚余自然不能说是祁让本人,伸手指了指香蕊和胡尽忠。 祁让沉着脸看向胡尽忠:“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 胡尽忠跪下来,装傻充愣地喊冤:“是啊,怎么还有奴才的事呀?奴才忙着伺候万岁爷,一刻都没离开乾清宫,奴才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香蕊一愣,刚要开口,淑妃指着她抢先道:“皇上,就是这个贱婢,臣妾问她为何让一个刚入掖庭什么都不会的人打理本宫的衣裳,她说是胡尽忠让她这么干的,因此臣妾才叫胡尽忠前来和她对质。” 说罢又一指胡尽忠,厉声道:“胡尽忠,你说,你是不是把手伸到掖庭去了?” “冤枉呀娘娘!”胡尽忠看了眼香蕊,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奴才根本不认识这婢子,也从未去过掖庭,娘娘切不可听信她的胡言乱语,平白冤枉了奴才呀!” 香蕊闻言脸色大变:“胡公公,我是香蕊呀,您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明明……” 她想说你明明给了我银子让我刁难江晚余,怎么能不认账。 胡尽忠却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什么香蕊臭蕊,咱家没见过你,你为何胡乱攀扯咱家?” 香蕊被打得嘴角渗血,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胡尽忠的当。 如果她不能证明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可是,如果她证明了自己和胡尽忠私下有交易,私相授受的罪名同样会要了她的命。 她这是横竖都得死呀! 她想通这点,吓得面色如土,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皇上,娘娘,奴婢才是最冤的,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胡公公逼迫奴婢干的,他叫奴婢打骂江晚余,说是要让江晚余多吃苦头……” “一派胡言!” 胡尽忠再次打断她,“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乱咬人,咱家和晚余姑娘共事多年,向来对她照顾有加,这几日更是为了她的事操碎了心,你以为皇上会信你的话吗?” 他对着祁让磕头道:“皇上,奴才这几日做了什么您最清楚,您说句公道话,奴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吗?” 祁让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对徐清盏道:“如此鸡毛蒜皮,朕多问一句都是浪费时间,叫你的人带去审问!” 徐清盏躬身应是,走到门口把来喜和来禄叫了进来,简单吩咐两句后,来喜和来禄便上前把香蕊架了出去。 香蕊当场就吓懵了,要不是来喜和来禄动作快,她差点就当着皇上和淑妃的面尿裤子。 “皇上,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上了胡公公的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啊……”她垂死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可惜没人愿意听她的冤屈,她的嘴很快就被堵上,被人拖死狗一样拖出了永寿宫。 殿中宫女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喘。 晚余低着头,想起香蕊这两天对她的打骂,硬着心肠没有吭声。 她不是铁石心肠,却也不是菩萨心肠,香蕊那样嚣张跋扈,不顾他人死活,死了也是活该。 祁让默默观察着晚余的反应,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轻轻勾了勾唇角,幽幽道:“现在,轮到你了。” 第32章 他是吃人的妖怪吗 晚余瑟缩了一下,垂着头默不作声,等着祁让对她的宣判。 她猜的没错,胡尽忠果然是祁让指使的,祁让这么着急想杀香蕊灭口,就是为了保胡尽忠。 因为他还需要胡尽忠替他干缺德事。 胡尽忠抹了一把汗,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晚余:“晚余姑娘,你就别犟了,快点向皇上服个软,跟皇上回去,你瞧瞧,没有皇上护着你,你在掖庭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只顾着在祁让跟前表现,却忘了现在是在永寿宫。 淑妃一听他要让江晚余跟皇上回去,顿时勃然大怒:“狗东西,你在说什么?” 胡尽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就是说顺嘴了,以为晚余姑娘还在乾清宫。” “你哄谁呢,当本宫是傻子吗?”淑妃不买他的账,怒冲冲道,“本宫先前还觉得你是冤枉的,现在看来,那个香蕊说的只怕是真的,就是你个狗东西出的鬼主意,想让江晚余吃尽苦头,转而念起皇上的好,本宫说得对不对?” 胡尽忠忙跪在地上磕头,死活不能承认:“娘娘冤枉奴才了,奴才不是那样的人。” “我呸!”淑妃啐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不清楚吗,你一肚子的坏水,整天净干缺德事,本宫现在怀疑皇上那块玉佩就是你偷的。” 此言一出,晚余瞬间绷紧了身子。 祁让也下意识捏紧了佛珠。 徐清盏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看向胡尽忠。 胡尽忠脸色大变,大喊冤枉:“娘娘,您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就是长一百个胆,也不敢偷万岁爷的东西呀!” 淑妃冷笑:“你为了讨好皇上,敢拿本宫当垫脚石,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自作聪明的狗东西,老天有眼叫你今日犯在本宫手里,看本宫不剥了你这身狗皮!” 说罢也不管祁让同不同意,厉声吩咐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甘菊:“去给我掌他的嘴!” “是。”甘菊领命上前。 淑妃又道:“拿竹板子打,别让他的狗脸脏了你的手。” 另一个叫铃兰的宫女及时递来竹板子,甘菊接过来,对着胡尽忠的脸就是一板子。 胡尽忠被打得嗷一嗓子,差点没蹦起来。 甘菊示意铃兰摁住他,又左右开弓打了他好几板子。 “万岁爷救命,万岁爷救命啊!”胡尽忠疼得鬼哭狼嚎。 祁让握拳抵在嘴上轻咳了两声,对淑妃道:“他就是嘴贱,胆子没多大,朕相信玉佩不是他偷的,且他好歹是朕的二总管,脸打烂了,不好管教底下的人。” “那也是他活该。”淑妃说,“江晚余这回确实是被冤枉的,臣妾虽然讨厌她,但臣妾是赏罚分明的人,今天便不罚她,单罚胡尽忠个狗东西,臣妾要叫所有人都知道,算计臣妾是什么下场。” “……”祁让意外地看了江晚余一眼,颇有些意犹未尽。 他还没开始审呢,胡尽忠个狗东西就弄巧成拙,先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下好了,淑妃的怒火全发泄在胡尽忠身上,倒叫这丫头逃过一劫。 “随便你!”祁让失了兴致,“你想怎么罚他都行,只是别把人弄死了,朕还要留着使唤。” 淑妃气哼哼道:“那臣妾就给皇上一个面子,罚他当一个月的更夫,这总可以?” 胡尽忠一听,被打得红肿的脸苦哈哈地皱在一起,像个熟透的苦瓜。 白天当差,晚上打更,这天寒地冻的,不熬死也得冻死他。 淑妃娘娘好狠的心! 胡尽忠像条被抛弃的老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望着祁让:“万岁爷,您别不管奴才呀!” 祁让板起脸:“这是淑妃娘娘的恩典,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胡尽忠无奈,只得磕头谢恩。 淑妃难得给了晚余一个好脸色:“滚回你的掖庭去,今日之事本宫不和你计较,记住以后别碰本宫的衣裳!” 晚余也向她磕头谢恩,又给祁让磕了头,爬起来要走,跪久了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疼得她又跌坐在地上。 徐清盏和祁让同时倒吸一口气,却是谁也没动。 晚余坐在地上缓了缓,重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祁让的目光追着她出了门,随即也站起身来。 “皇上要走吗?”淑妃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皇上再陪臣妾说说话,臣妾心里还气着呢!” 祁让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朕还有朝政要处理,晚上再来陪你说话。” “此话当真?皇上可不许骗我。” 祁让本是一句敷衍的话,换作别的妃嫔,这会子已经识趣地谢恩了。 可淑妃不是别人,非缠着他要个准话。 祁让无奈,只得点头道:“朕金口玉言,不会骗你的。” 淑妃这才满意,娇笑道:“那臣妾等着皇上,皇上不来,臣妾就不睡。” “好。” 祁让应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等他出了永寿宫,白茫茫的宫道上已经没有了江晚余的身影。 他闷闷地呼出一口气,低头去看雪地上的脚印,心说不是膝盖疼吗,怎么跑得这么快,眨眼就没了影儿。 跑这么快,明显是在躲他了,难道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 “皇上在找晚余姑娘的脚印吗?”徐清盏跟出来似笑非笑地问,“这么多脚印,只怕是不好找的,要不要臣替皇上效劳?” “你很闲吗?”祁让拂袖上了肩辇,“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抓几个乱党余孽,叫朕安安生生过个年。” “臣谨遵圣命。”徐清盏收起嬉笑,有意无意地往后瞥了一眼,伴着肩辇往乾清宫而去。 胡尽忠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像霜打的茄子。 他们走后,晚余从永寿宫的宫门背后走了出来,看看四下无人,忍着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朝着和祁让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祁让坐在肩辇上,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向后看去。 第33章 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皇上看什么?”徐清盏也跟着回头。 一个灰扑扑的瘦小身影恰好消失在远处的宫墙转角处。 祁让捏紧手里的菩提珠串,气得眯起眼睛。 他就说这人怎么能跑得这么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原来是给他虚晃一枪。 呵! 蠢女人! 总共就长了那么点心眼子,全都用来对付他了。 “皇上?”徐清盏又叫了一声,生怕祁让下一刻就让人追上去。 祁让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蔑地收回了视线。 只要人还在紫禁城,怎么躲怎么藏都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说过的,他等着她来求他的那一天。 晚余回到掖庭,吴淑珍见她一个人回来,问她香蕊去了哪里。 晚余说香蕊惹恼了淑妃娘娘,被司礼监的人带走了。 吴淑珍大吃一惊。 香蕊就算真的犯了错,也该被送到慎刑司才对,怎么会被司礼监的人带走? 司礼监的掌印徐清盏,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他一个人比整个慎刑司还要可怕,香蕊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好? 赖三春也觉得奇怪,鼓着一双蛤蟆眼问吴淑珍:“香蕊不是你干闺女吗,你要不要使些银子捞她出来?” 吴淑珍冷笑:“掖庭想当我干闺女的人一抓一大把,我犯得着为她得罪活阎王吗?” 赖三春撇撇嘴:“你就是个貔貅,只进不出。” 吴淑珍无动于衷,对晚余摆手道:“既然娘娘饶了你,你就接着干活去,以后警醒着些,别再犯错。” 晚余福了福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等她走后,吴淑珍对赖三春说:“我就说这人不能动,你瞧瞧,必死无疑的局她都能躲过去。” “运气罢了。”赖三春不以为然道,“淑妃娘娘本就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罚谁不罚谁全看她的兴致,重点是皇上没有出手,也没有把人留下,这就说明皇上对这个女人没有兴趣。” 吴淑珍不认同他的话,皇上的心比海底的针还难以琢磨,怎能凭一件事就能推断出他的意图。 但赖三春如果非要作死,她也不拦着,真死了,他捞的那些钱就归自己了。 这样想着,她不咸不淡地又提醒了一句:“我看你就是色欲熏心,你不怕死,只管去试试看,别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哭。” “怕什么?”赖三春说,“你忘了,我可是有免死金牌的人。” “行,你就作!”吴淑珍嗤笑,“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你也别忘了那金牌是谁赐你的,他能赐你,就能收回,你可千万别犯在他手里。” 赖三春听不进去,摇头晃脑地走了。 掖庭的女人他想要谁就要谁,这回这个,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今晚高低得去解个馋,否则他非憋死不可。 况且他手里还握着那女人一个大把柄,只要他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不愁那女人不乖乖听话。 就算闹到皇上跟前,那女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吴淑珍看着他走开,哼了一声,转身去了香蕊的住处。 香蕊这几年攒了不少钱,香蕊死了,那些钱自然也归她这个干娘所有。 晚余回到浣衣所,大伙对于她的平安归来都很惊讶。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把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害得大伙都在暗地里咒她当一辈子哑巴。 没多久,永寿宫的大宫女甘菊就来了,说香蕊管理下人无方,弄坏了淑妃娘娘的衣裳,现已畏罪自杀。 为免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淑妃娘娘特命她亲自前来挑选浣衣所的领班人选,并当众告诫江晚余,以后不许碰永寿宫的衣裳。 甘菊当着吴淑珍的面,任命了自己平时打交道最多最信得过的一个宫婢做浣衣所的领班,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掖庭。 吴淑珍气得脸色铁青,奈何淑妃娘娘深得圣宠,后宫无人敢惹,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浣衣所的众人听说香蕊就这么没了,个个吓得心惊胆战,面无人色。 什么畏罪自杀,分明就是淑妃把人打死的。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说打死就打死,以后永寿宫的衣裳就更没人敢洗了。 江晚余倒是因祸得福,不仅捡回一条小命,还不用再洗永寿宫的衣裳。 大家本来还都瞧不起她,现在却对她羡慕不已。 好在新上任的领班很谨慎,对大家都很和气,大家又觉得香蕊死了也好,至少她们能少受些磋磨。 晚上收工时,梅霜趁着没人才来问晚余到底怎么回事。 晚余简单和她说了,叫她不要到处乱说。 梅霜倒是不在意香蕊的死活,反而替晚余可惜:“那么好的机会,姐姐怎么不趁机求求皇上,好歹先离开掖庭再说。” 晚余摇头,打着手势说:“皇上不会同意的。” “那倒未必。”梅霜说,“我觉得皇上对姐姐还是不一样的,否则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专门跑去永寿宫。” “他是去落井下石的。”晚余比划道,“要不是淑妃把矛头偏向胡尽忠,他都要亲自发落我了。” 梅霜不信:“皇上没那么闲,就算亲自发落你,那也是对你不一般,你服侍他五年,可见他亲自发落过哪个奴婢吗?” 晚余苦笑。 这样的不一般她不稀罕,她也不觉得被祁让惦记是什么荣耀。 她不想多说,就比划道:“当着淑妃娘娘的面求皇上怕是不妥。” 梅霜一想也是,淑妃娘娘是个醋坛子,当着她的面求皇上,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算了,那就再等机会,只要皇上心里有你,机会总是有的。” 晚余有苦难言,便转移话题问她紫苏今天怎么样。 梅霜说好多了,能自己起来走几步了。 晚余很欣慰,叫她赶紧去睡,明天要是新领班管得不严格,就抽空和她一起去看看紫苏。 梅霜高兴地和她道别,临走还对她说:“姐姐你看,再艰难的日子也是有希望的,我们都要努力的活着,活着就是希望。” 晚余因着这句话,心情好了很多,回到住处洗漱一番,往手上涂抹了伤药,便躺下睡了。 今晚没下雪,风也停了,四下寂寂无声,很好安眠,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她隐约觉着床前好像站了个人,没等她的意识清醒,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摸到了她脸上。 晚余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没时间思考,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向那人挥过去。 那人惊呼一声抬手去挡,锋利的匕首从他小臂一直划到他掌心,将他的袖子和皮肉全都划开,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是赖三春。 晚余听出那人的声音,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提心吊胆了几天赖三春都没来,今晚终于还是来了。 刚刚她那一下是趁赖三春没防备才能得手,现在再想补刀,恐怕是不行了。 第34章 好狠毒的心肠,好卑鄙的手段 赖三春疼得要死,捂着伤口对晚余破口大骂:“小贱蹄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对老子下黑手,说,你的刀哪来的,在宫中私藏兵器,你该当何罪?” 屋里太黑,他看不清晚余,晚余也看不清他,就握着匕首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 赖三春忌惮晚余手里的刀,也不敢贸然上前,掏出火折子点亮,看到自己的右手从手臂到手掌被划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血滴滴答答直往下淌。 他疼得要死,面目狰狞地对晚余骂道:“把刀扔过来,否则老子弄死你。” 晚余自然不会听他的,握着匕首和他对峙。 “不听话是,信不信老子把你的秘密告诉皇上?”赖三春威胁道。 晚余心头一跳,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秘密,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赖三春见她无动于衷,咬牙道:“你是徐清盏的姘头,你来掖庭的头一晚上,他就来看过你,对不对?” 晚余强忍着没有让自己表情失控,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赖三春如此肯定地说出徐清盏的名字,肯定不是瞎蒙的,可是徐清盏行事如此缜密,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你不承认是?”赖三春狞笑,“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我告诉皇上,皇上就会让人调查你们,只要你们有来往,皇上总会查出来的。” 晚余知道他说的没错,祁让本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人的性子,就算什么都查不出来,凭着空穴来风都能杀了徐清盏。 她紧张地握着匕首,心里暗自盘算着现在下床杀掉赖三春的可能性。 赖三春到底是个男人,男女力量悬殊,万一自己一刀杀不死他,很有可能会被他制住。 就算他受了伤制不住自己,跑出去总没问题。 万一他跑出去后当真去向祁让告密,情况只会对自己和徐清盏更加不利。 赖三春可以什么都不管,自己却不能冒任何风险。 可是,如果把匕首交给赖三春,自己不就要任他宰割了吗? “快点,我数到三,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去见皇上。” “一!” “二!” 赖三春数到二,停下来等她。 晚余紧张得手心出汗,心里也是绝望到了极点。 “三!” 赖三春数到三,转身就走。 晚余咣当一声把匕首扔在他脚边,双手合十向他求饶。 赖三春弯腰把匕首捡起来,冲她笑道:“看来真叫我猜对了,难怪你瞧不上我,原来是傍上了徐清盏那个小白脸。” 晚余不和他争辩,打着手势求他高抬贵手,饶过自己这一回。 赖三春一双蛤蟆眼在她脸上身上来回扫过:“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你知道咱家想要的是什么吗?” 晚余不说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赖三春猥琐道:“从你进掖庭的那天起,咱家就看上你了,咱家是个没根的,破不了你的身子,就想搂着你亲一亲摸一摸过过干瘾。 只要你乖乖听话,把咱家伺候舒服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咱家的心肝宝贝,这掖庭有咱家护着你,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没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晚余恶心得要死,看着他那猥琐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赖三春又发出几声淫笑:“你觉得咱家恶心是,我告诉你,在掖庭,咱家就是土皇帝,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跪着舔我求我疼惜她们,否则她们就只能像条野狗一样死去。 你若想当贞节烈女,索性一刀抹了脖子,你要不敢死不想死,咱家就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也休想逃出咱家的手心。” 如此狂妄的语气,让晚余想起了徐清盏的话。 徐清盏说他有背景,轻易杀不得,可他的背景到底是什么? “你这样,就不怕皇上知道吗?”晚余比划着问他。 “知道了又怎样?”赖三春得意道,“我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只要我不造反,皇上就不会动我。” 晚余大为意外。 祁让居然会给一个太监发免死金牌? 这又是怎么回事? 赖三春有心在晚余面前卖弄,想叫晚余知道他的厉害,便主动说道:“这事原是咱家和万岁爷的秘密,万岁爷不让我往外说,但我喜欢你,不拿你当外人,今日便悄悄告诉你。 想当初,圣母皇太后,也就是万岁爷的生母在世时,被先帝的妃子磋磨,差点饿死在冷宫,是我救了她,还割了自己的血给她喝,她才撑着一口气见了万岁爷最后一面。 她临死交代万岁爷要善待我,万岁爷登基后,就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让我自己挑选想在哪里当差。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唯独好美色这一口,但紫禁城里的女人都是皇帝的,我可不敢动。 掖庭就不一样了,被充入掖庭的女人都是罪奴,没有人管她们的死活,而且她们获罪之前都是官家小姐,个个细皮嫩肉,姿色出众,于是我便向皇上请旨来了掖庭。” 他说着说着就有点忘形,走到床前去摸晚余。 “皇上以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就不给他添麻烦,其实我在掖庭逍遥着呢,我的女人不比他的少,也不比他的丑。 如今你来了,你是这些女人中最美的一个,你只要跟了我,我让你做这掖庭的皇后娘娘,怎么样?” 晚余拼命往后缩,整个身子都贴在后墙上,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 原来他的靠山是祁让,难怪敢在掖庭如此肆无忌惮。 可祁让身为皇帝,紫禁城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有没有可能,祁让早就知道赖三春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就像赖三春说的,充入掖庭的都是罪奴,没有人关心她们的死活。 祁让这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就更不会在意了。 那么,祁让明知赖三春的所作所为,还要把自己打入掖庭,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赖三春的盘中餐? 他说,他等着她求他的那一天,难不成就是要等她受不了赖三春的纠缠转而向他求救? 他好狠毒的心肠,好卑鄙的手段! 第35章 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晚余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反倒被祁让激起了斗志。 祁让想让她屈服,她偏不! 他以为手握无上皇权就能令她低头吗? 她偏要与这无上的皇权抗争到底! 晚余定了定神,眼泪汪汪地对赖三春比划道:“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只要你别向皇上告发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发发慈悲,让我缓两天再伺候你行吗?” 她突然如此卑微,如此顺从,赖三春意外之余,还保持着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缓兵之计,你想先稳住我,然后再叫徐清盏杀了我,是吗?” 他大笑两声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吗,因为徐清盏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了,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回来。” 晚余又是一惊,连忙摇头否认,指着他手上的伤比划道:“您有免死金牌,我怎么敢杀你,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不需要包扎吗?” 赖三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都快忘了自己的伤,被晚余一提醒,才惊觉自己的血一直不停的在流,地上,床上,他自己身上,流得到处都是。 他真怕自己这样下去会血尽人亡,便也不再纠缠,急忙忙回去包扎伤口。 临走丢下一句话:“你最好老实点,别出什么夭蛾子,否则我就把你和徐清盏的事告诉皇上。” 晚余听着他脚步声远去,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徐清盏出远门回不来,就算自己眼下逃过一劫,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办? 赖三春个狗东西拿捏着她的把柄,肯定不会放过她,还会趁着徐清盏不在宫里逼她就范。 她连祁让都不愿委身,难不成却要毁在一个太监手里吗? 晚余想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都没合眼。 五更天,她准时起床,顶着浮肿的双眼吃过早饭去干活。 新领班没叫她再去洗衣,而是让她留在了熨衣房。 理由和香蕊一样,说她手上没有茧子,不会刮花了主子们的衣裳。 晚余服从安排,默不作声地干活。 其他人虽然眼红,也只在私下里说说,大家表面上相安无事。 晚余想着赖三春受了那么重的伤,至少会安生一两天,她也好趁这时间想想对策。 谁知赖三春上午就来了浣衣所,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钻进熨衣房,走到晚余跟前一脸猥琐地问:“小乖乖,一晚上没见,想咱家了没有?” 他的右手从小臂直到手掌都被白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用一根布条吊在胸前。 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使坏,一上来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去捏晚余的脸。 晚余偏头躲过,吓得脸色煞白。 “躲什么,别忘了你的把柄在我手上。”赖三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落在自己陷阱里的小兔子,满脸都写着你是我的,你跑不掉了。 晚余胃里翻腾,对他强装出一个笑脸,手上比划着:“这里人太多了,大家都看着呢!” 赖三春头一回看到她的笑,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乖乖听话,公公给你面子,晚上再去找你。”他没有再强迫晚余,扔下一句话,心情愉悦地走了。 晚余僵硬地坐着,直到赖三春走没了影,才捂着嘴跑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她缓了一会儿,擦掉眼角的泪,慢慢走回去,刚到熨衣房门外,就听到里面一阵窃窃私语—— “难怪她被留在了熨衣房,原来是搭上了赖公公。” “想也想得到,长这么好看,早晚都是赖公公的人。” “之前我还奇怪赖公公怎么没对她下手,原来早就背着咱们勾搭上了。” “嘘,别说了,回来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晚余无声无息地走进去,坐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干活,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这几年她在祁让跟前受尽了羞辱,祁让嘲讽她的话比这些人有过之无不及,她早已练得刀枪不入。 说闲话的几个人却很不自在,极力转移话题。 “哎,你们听说了吗,平西侯府的小侯爷回京了,皇上要在乾清宫设宴给他接风呢!”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握熨斗的手不自觉攥紧。 又有人说:“真的吗,听闻当年老侯爷病重,小侯爷替老侯爷去平定西北战乱,之后便驻守在西北五年未归,怎么今年突然就回来了?” “你也说了五年未归,五年了,小侯爷难道不想家吗,回来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小侯爷当年可是名冠京城的美男子,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待了五年,不知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惜咱们是最下等的掖庭奴,没资格去乾清宫伺候,也无缘得见小侯爷的风姿……”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继续,晚余已经听不真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人要进宫赴宴,她要想办法见那人一面。 可她现在也是最下等的掖庭奴,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乾清宫呢? 况且那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想逃离的地方。 犹记得那人离京之时,说会努力建功立业,将来好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她,让她做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一别五年,斯人一身荣耀归来,自己却成了掖庭的罪奴,当真见了面,又让她情何以堪…… 指尖传来钻心的疼,晚余猛地回神,几根手指被熨斗烫得通红。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已经分不清疼的是手指还是她的心。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他。 哪怕说不上话,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足以慰藉她这些年的辛酸,让她焦躁悬浮的心安定下来。 可是,要怎样才能走出这掖庭呢? 难道真的要她去求祁让吗? 她求了,祁让就会答应吗? 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赖三春,会心甘情愿放她走吗? 实在不行,她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晚余心神不宁地干了一天活,到了晚上,刚回到住处,赖三春就来了。 赖三春还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给晚余拿了好些炭火,还有两根大红的蜡烛和两条崭新的鸳鸯锦被。 “公公爱你,给你足够的体面,把你当正宫娘娘一样看待,这喜烛和喜被,就是为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准备的,你喜不喜欢?” 晚余默默点了点头。 赖三春顿时喜笑颜开,又哄着她说:“你瞧,掖庭不是没有好东西,但谁有资格用,全凭咱家说了算,只要你踏踏实实地跟定咱家,咱家保管你的日子过得不比在乾清宫差。” 他这语气,俨然已经把晚余列入了他的“后宫”,而他就是那温柔多情的皇帝。 晚余又温顺地点了点头。 赖三春见她乖巧柔顺,不禁心痒难耐,想要对她动手动脚。 晚余羞涩躲避,求他再给自己一天时间,明天晚上自己一定布置好洞房恭候他的大驾。 赖三春手上的伤还没好,真要干什么确实不方便,于是就答应了晚余的请求,约好明天晚上再来找她。 左右晚余已经是到了他嘴边的肉,想跑是不可能的。 晚余又逃过一劫,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第36章 她的事朕一点都不想知道 第二天下午,孙良言来了掖庭,说是来拿他的斗篷。 吴淑珍和赖三春殷勤地陪在他左右,脸都快笑僵了。 晚余把洗好的斗篷叠得整整齐齐还给他,再次向他表示感谢。 孙良言接过斗篷,把晚余上下一番打量,温声道:“晚余姑娘这几日过得可还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晚余朝赖三春看了一眼。 赖三春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淡定。 他有江晚余的把柄,他怕什么。 江晚余要是敢在孙总管面前告他的状,他就把她的秘密抖搂出来。 看看到时候是谁倒霉。 晚余淡淡收回视线,对孙良言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在这里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她。 孙良言说:“没有就好,倘若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用有任何顾虑。” 说着也看了赖三春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吴淑珍:“前天浣衣所弄坏淑妃娘娘衣裳的事咱家也听说了,你是宫里的老人儿,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管不好? 咱家奉劝你几句,别以为在掖庭就可以玩忽职守,应付了事,回头要是捅了什么大篓子,别说你资历老,就算有免死金牌,该掉脑袋照样掉脑袋。” 他明明是教训吴淑珍,赖三春却明显感觉他是在指桑骂槐,陪着干笑了几声。 孙良言适可而止,又叮嘱了晚余几句,就拿着斗篷走了。 走出好远,一回头,发现晚余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孙良言心里怪难受的,回到自己在乾清宫的值房,闩上门,把斗篷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张字条,看完之后,半天没有回神。 “师父,皇上找您呢!”小福子在外面叫他。 孙良言忙将那张纸条丢进炭火盆里,调整了一下表情,到南书房去见祁让。 他去拿斗篷是事先请示过祁让的,祁让见他回来,皱眉道:“掖庭才多远,你竟去了这么久,朕瞧着你这老胳膊老腿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孙良言噎了下,心说自己满打满算才三十八岁,怎么就老胳膊老腿了。 分明是皇上急着知道某人的情况,才觉得时间难熬。 他想起晚余夹在斗篷里的那张纸条,不禁有些犹豫。 祁让不耐烦地屈指敲击书案:“你也哑巴了不成?” 孙良言忙定了定神,躬身道:“皇上息怒,奴才想事情走了神。” “什么事?”祁让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低头继续批他的折子。 孙良言说:“是关于晚余姑娘的事,奴才怕皇上不爱听。” 祁让抬起头,冷笑一声:“行啊孙大总管,跟朕玩欲擒故纵是?” “奴才不敢。”孙良言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奴才不是故意吊皇上胃口,是因为奴才听说的这件事和赖三春有关。” “赖三春?”祁让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孙良言往前跪行两步,小声道:“他看上了晚余姑娘,说是今晚就要和晚余姑娘入洞房。” 祁让手一抖,一滴朱砂落在奏折上。 鲜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眯起来。 书房里半天都没有一点声音,孙良言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良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挺好的,她不是想找个如意郎君吗,朕瞧着赖三春挺合适的。” 孙良言吃了一惊,壮着胆子抬头去看祁让:“皇,皇上是当真的吗?” 祁让面色已恢复如常,把方才的奏折扔在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翻开:“下去,关于她的事以后不要再和朕说,朕一点都不想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出去!”祁让厉声道。 孙良言无奈,只得爬起来退了出去。 赖三春是圣母皇太后的救命恩人,当年割过自己的血给圣母皇太后喝,皇上不想对外声张,私下里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 这事儿宫里没几个人知道,赖三春却仗着免死金牌作威作福了这些年。 以前偶尔也有人告到皇上这里,皇上念着他是圣母皇太后临终特地关照过的人,对他也就小惩大诫,没有真把他怎么样。 可如今他要动江晚余,皇上居然也能忍。 难不成一个伺候了他五年的大姑娘的清白,还比不过那点子割血的情分? 他要真不在乎,干嘛要死要活地把人留在宫里? 孙良言摇头叹息,心里急得像蚂蚁爬热锅。 怎么胡尽忠一枝梅花都能把皇上哄去掖庭,自己却不能? 难怪皇上要把大总管的位子给胡尽忠,看来自己确实没那孙子脑筋灵光。 书房里,祁让好半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天黑,才自己走出来,用了晚膳回寝殿歇息。 敬事房趁着他用晚膳的时候端了绿头牌过来请他翻牌子,不知怎的又惹到了他,晚膳也没吃几口。 回到寝殿,正要对着龙床挑剔一番,发现铺床的宫女有点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那个病了多日没来当值的雪盈。 祁让对身边的宫女都不甚在意,只是知道雪盈素来和晚余交好,才对她稍加留意。 这会子见到她,难得缓和了脸色,坐在床边问道:“你的病好了?” “多谢皇上关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雪盈跪在地上回话,“多日不见,皇上圣躬可安?” 祁让没回答,视线被她头上一根镶素色珍珠的银簪子吸引。 “这簪子好像不是你的。”他漫不经心道。 雪盈忙拔下簪子双手呈上:“皇上好眼力,这簪子是晚余的,她出宫之前,把她的东西都给了奴婢,叫奴婢留着做个念想,只是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脸色有些惶恐。 祁让的脸色也冷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把那簪子拈起来,淡淡道:“你先下去!” 雪盈应是,起身退了出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小声问:“怎么样,皇上看到你什么反应?” 雪盈道:“皇上拿走了那根簪子,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出来了。” 孙良言不禁有些失望,抱着拂尘道:“再等等,兴许正酝酿着呢!” 话音未落,寝殿里的灯灭了。 皇上居然就这么睡了。 “孙公公,这可怎么办?”雪盈担忧道。 孙良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福子在一旁犹犹豫豫道:“要不然,找胡二总管讨个主意?” 孙良言瞪了他一眼。 小福子惊觉自己这么说会让师父很没面子,便缩缩脖子退了回去。 孙良言却又瞪他:“站着干什么,你倒是去找他呀!” 小福子很是无语,心说师父的心思快和万岁爷一样不可琢磨了。 寝殿里,祁让躺在床上,将那根簪子握在手里来回摩挲,仿佛那不是一根簪子,而是美人儿的纤纤玉指。 四周一片黑暗,他眼前浮现的却是十根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 那十根手指抚摸过天底下最柔软的绸缎,也解开过天底下最尊贵的龙袍。 如今却要去碰触一个没根的老男人的身体。 这个念头就像火星子一样引燃了他周身的血液。 他心底升起腾腾怒火,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叫人更衣,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根本就没脱。 他穿上鞋,摸黑出了寝殿,猛地拉开了殿门。 第37章 你要连朕一起捅死吗 奉旨打更的胡尽忠刚被小福子叫过来,正贴在门缝上听里面的动静,门突然打开,叫他措手不及,一跟头栽进了祁让怀里。 祁让正上火,突然被一个太监投怀送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他的脖领将他甩了出去:“狗东西,你在做什么?” 胡尽忠摔出老远,打更的梆子铜锣掉在地上咣当响,吓得他顾不上喊疼,爬起来跪在地上直磕头。 孙良言想笑不敢笑,迎上前问道:“皇上怎么起来了?” 祁让压着火气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孙良言大喜,连忙叫小福子去拿皇上的斗篷,又对胡尽忠说:“胡二总管,别磕了,快跟上!” “孙大总管,您可害死我了!”胡尽忠疼得龇牙咧嘴,不敢怠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追祁让。 孙良言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往暗处一招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 晚余今晚没闩门窗,点上大红的喜烛,铺好大红的锦被,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杀时刻。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 她就像个赌徒,用自己的命,赌另一个人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探头进来,压抑着兴奋叫她:“小乖乖,公公来疼你了。” 晚余坐着没动,却瞬间绷紧了全部的神经。 赖三春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向她走来,边走边道:“你别说,这红烛一点,鸳鸯被一铺,还真有点洞房花烛夜的意思。” 晚余仍旧坐在床上,没有吭声。 赖三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去搂她。 晚余一把将他推开,羞涩地指了指床,又指了指他的衣裳,示意他先脱衣上床。 赖三春被她羞答答的模样撩拨得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急不可耐地掀开被子往床上钻:“小乖乖,你也快进来!” 晚余对他笑了笑,没急着解衣裳,抬手抽掉了挽发的铜簪子。 一头青丝如瀑布滑落,赖三春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催促道:“快脱,快脱……” 晚余突然弯下腰,一只手蒙在了他眼睛上。 赖三春一愣,继而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害羞什么,要不然公公亲自帮你……” 那“脱”字还没说出口,一根尖利的东西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啊……”他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扒开蒙住他眼睛的手,正对上晚余充满仇恨的双眼。 他张口想骂人,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贱奴手里,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但他死也要先弄死这个贱人。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晚余先他一步拔出簪子,拉起被子将他蒙住,死命地压在上面,手里的簪子一下一下隔着被子往他头上脸上扎下去。 也不知扎了多少下,起初赖三春还嘶吼着拼命挣扎,慢慢的,声音小了,挣扎的力道也小了。 再后来,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晚余又接连捅了十几下,直到累到无力,才停下来,颤抖着手揭开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张被捅成马蜂窝的脸。 赖三春的眼睛,鼻子,嘴巴,额头,脖子,全都被捅得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晚余浑身抖得像筛糠,哆哆嗦嗦地把被子团成一团扔在一旁,脱掉自己的外衣扔在地上,把里衣撕破,露出半个香肩在外面,然后坐在那里等待。 很快,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灯笼火把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晚余向外看了一眼,抹了一把血在脸上,又拿起簪子对着赖三春的脸扎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祁让大步闯了进来。 孙良言,胡尽忠和小福子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灯光充满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床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祁让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床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看着她像个杀人狂魔一样,握着个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扎。 那尸体只穿了一条亵裤,白花花的一堆肉,像一头刚被宰杀的肥猪,脸已经被扎烂,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行凶的女人似乎已经吓傻了,根本没察觉他的到来,仍然当着他的面,一下一下重复着杀人的动作,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裸露在外的肩膀白如凝脂,血溅在上面,越发的触目惊心。 跟在后面的三个人也吓傻了。 都是见过不少死人的人,这样的杀人现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皇上……”孙良言叫了一声要上前。 祁让摆手制止了他,自己走到床前,在晚余又一次举起手的时候,抓住了她被鲜血染红的手腕。 “啊啊啊……”晚余身子一震,嘴里发出粗哑的嘶吼,拼命挣扎着将手里的簪子向他捅过去。 祁让手上加重力道,钳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看清楚了,是朕,你要连朕一起捅死吗?” 第38章 皇上把人抱走了 晚余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向他看过去。 四目相对,片刻后,晚余眨眨眼,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向下滑落。 祁让冷漠的目光追着那颗泪,在那颗泪即将渗进女孩子颤抖的嘴角时,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截住,指腹向外抹开。 似乎不想让这么脏的血,污了那樱花一样的唇。 他开口,声音还是寒凉如冰:“现在,朕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痴痴看着他,不吭声,只默默流泪。 祁让的心就像是铁做的,仍然不为所动,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还是不吭声。 祁让转身就走。 迈步的瞬间,袖子被人扯住。 祁让回头,就看到女孩子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袖子,全身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祁让眼底的寒凉退去,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整个罩住,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皇上,赖三春怎么办?”孙良言问。 “剁碎了,喂狗!”祁让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孙良言和胡尽忠对视一眼。 胡尽忠惊魂未定地摊了摊手。 床前地上散落着一堆衣服,还有一块黄澄澄的牌子掉在旁边。 孙良言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块牌子。 他认出来,这是皇上私下里赐给赖三春的免死金牌,赖三春每天当命根子似的随身携带。 而今,这个仗着免死金牌作威作福的人,却被人捅成了马蜂窝。 “胡二总管,你回去听候皇上差遣,这里交给我!”孙良言对胡尽忠说道。 胡尽忠巴不得这样,连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就追着祁让跑了出去。 小福子刚回魂似的问孙良言:“师父,这里血滋糊拉的,您干嘛不让胡公公留下来善后,咱们回去伺候皇上多好。” “你懂什么。”孙良言摆手道,“赶紧叫人把这孙子抬出去,按照皇上的旨意,剁碎了喂狗。” “真剁呀?”小福子瞪大眼睛。 “废话,这是皇命,当然要剁。” 孙良言心说,虽然皇上现在很愤怒,可赖三春毕竟对圣母皇太后有救命之恩,万一皇上事后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不如趁着皇上这会子顾不上,先毁尸灭迹再说,反正这命令是皇上自己下的,他总不能回过头来追究自己。 要说晚余姑娘真是个狠人,平时瞧着柔柔弱弱的,谁都能欺负她,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下得去手。 难怪人家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可不是吗,老实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皇上把人抱走了,应该不会再让她回来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通的,竟然主动请自己帮助她回到皇上身边。 难道她真的死了心,不想再出宫了吗? …… 祁让抱着晚余一路疾行出了掖庭,侍卫们打着灯笼火把跟在他身后,狭长的宫道上空旷寂静,只有踏踏的脚步声在夜风里回荡。 掖庭到乾清宫很有一段距离,胡尽忠唯恐累坏了皇帝,追上来问:“万岁爷,您累不累,要不要奴才替您抱一会儿?” 祁让偏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胡尽忠却吓得缩起脖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可真是昏了头,竟敢质疑皇上的体力,还想抱皇上心尖上的人。 虽然他是个太监,到底也是男人,晚余姑娘刚被另一个太监害成这样,皇上这会子肯定看见太监就来气,恨不得再杀几个太监给晚余姑娘出气。 难怪孙良言主动留在掖庭善后,让他跟着皇上回来。 这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亏得自己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 他再不敢吭声,哈着腰跟在祁让后面回了乾清宫。 祁让把人抱进寝殿,径直就往龙床去。 胡尽忠壮着胆子叫住了他:“皇上,晚余姑娘身上有血,就这样睡在龙床上怕是不好,不如先让她在偏殿清洗过后再说。” 祁让略一犹豫,接受了他的提议,又把人抱去了偏殿。 晚余一路上都无声无息的,放在床上之后,还是无声无息。 祁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拿开斗篷,见她脸色发白,双目紧闭,心里咯噔一下。 “晚余?”他叫了一声。 晚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江晚余?”他又叫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晚余还是没有反应。 祁让慌了神,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鼻端尚有微弱的气息,连忙叫胡尽忠去传太医。 胡尽忠跑出去,先吩咐人去太医院,又吩咐人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再准备些容易克化的宵夜备着。 乾清宫的灯火重新点起来,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太医很快过来,给晚余诊了脉,说她身体无碍,可能是惊吓过度引发的昏厥,扎几针就好了。 祁让就坐在那里看着太医扎针。 几针下去,晚余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根本没有昏厥,只是不想面对祁让,可太医的针扎下去,她不醒也得醒。 胡尽忠欢喜道:“好了好了,终于醒了,奴才就说晚余姑娘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祁让自己也松了口气,却嫌弃地瞪了胡尽忠一眼:“你什么时候说的?” 胡尽忠噎了一下,讪讪道:“奴才,奴才在心里说的。” 祁让懒得理他,在晚余失神的目光扫过来时,起身冷冷道:“叫人给她清洗干净,别弄脏了朕的地方。”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胡尽忠领着太医跟出去,不大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了两大桶热水进来,雪盈捧着洗漱用的东西跟在后面。 晚余看到雪盈,眼里有了些许神采,打着手势问她的病好了没有。 雪盈走到床前,看着她支离破碎的模样,心疼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来操心我,这才几天功夫,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晚余想起出宫那日和她道别,两人约好了明年这个时候在宫外相见,不禁悲从中来,满腹心酸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雪盈也忍不住流泪:“我以为你终于熬出头了,怎么临了临了又出了那样的变故呢,那玉佩到底怎么回事,我打死也不相信是你拿的。” 晚余的委屈无法言说,流着泪摇头,叫她别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不问了,我先给你洗澡,别的以后再说。” 雪盈擦掉眼泪,扶她下床,坐进浴桶里。 晚余冰冷的身体被热水包围,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她出了掖庭,却又回到了乾清宫。 她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还是该悲哀自己重回牢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究竟是对是错。 第39章 皇上在龙床上等你 晚余在雪盈的帮助下洗去一身血污,换上雪盈给她准备的干净衣裳。 这衣裳还是她走之前拿给雪盈的,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穿,没承想兜兜转转又穿在了身上。 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亦不知道是该恨祁让绝情,还是该恨天意弄人。 雪盈方才已经大致了解了她今晚的遭遇,温声劝慰她:“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 皇上把你一路从掖庭抱回来,瞧着不像是要追究你杀人的意思,你不如趁他这一时的心软,赶紧去给他磕个头,求他赦免你的罪过,否则等他冷静下来,兴许就改变主意了。” 晚余点点头,叫她帮忙把自己的头发挽起来。 雪盈说:“别挽了,你头发还没干,就这样披散着,更显得可怜。” 晚余从来没有在祁让面前披头散发过,一时有些犹豫。 雪盈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了门,直奔祁让的寝殿。 胡尽忠忙活了半天,这会子正靠着殿门外的廊柱歇气儿,见两人过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晚余身上:“晚余姑娘可好些了?” 晚余点点头,对他福了福身。 雪盈说:“胡公公,晚余想去给皇上磕头谢恩,麻烦您通传一声。” 胡尽忠三角眼一亮,心说这姑娘总算要服软了吗,看来皇上这出英雄救美还是很有成效的,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美人以身相许了? 这样想着,他立刻屁颠屁颠地进去通传,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仿佛美人以身相许的对象是他自己。 不大一会儿,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对晚余笑眯了眼睛:“晚余姑娘,请,皇上在龙床上等您呢!” 许是想着晚余过了今晚就要飞黄腾达,他连尊称都用上了。 晚余听闻祁让在床上等她,心里一阵发慌,紧张地看了雪盈一眼。 “去,没事的。”雪盈轻轻推她,“别怕,皇上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晚余暗自苦笑,雪盈根本不了解祁让,也不知道祁让都对她做过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 这一步跨进去,她的命运将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谁都无法预测。 祁让也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明黄软缎的寝衣,外面披了件石青色的夹袄,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龙床上,左手在右手手臂上缓缓揉捏。 四周点着蜡烛,给他冷峻的眉眼笼上一层暖黄的光晕,看起来竟有了些温润如玉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停下动作,目光漫不经心地向门口瞥过去。 晚余一身素衣款款而来,半干的乌黑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头,脸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苍白中透着几分憔悴,可怜的宛如一颗寒夜里的露珠。 祁让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晚余走到他正对面,停在两三步远的距离,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行大礼。 满头的青丝随着她伏身的动作滑下来,铺了一地。 祁让没叫她起来,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杀了人,不是磕几个头就能免罪的。” 晚余趴在地上,也不争辩,像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宣判。 祁让有种无力感,顿了顿又道:“他强迫你是他不对,但你杀人也不对,你知道你捅了他多少下吗,你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自我防卫。” 晚余还是静静地趴在那里,不声不响。 祁让不禁有些烦躁,拍着龙床道:“朕问你话呢,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 晚余依言抬起头。 一张泪流满面的惨白小脸展现在祁让眼前。 曾几何时,祁让最看不惯她波澜不惊生死看淡的模样,如今,她终于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个女人的脆弱和无助,他却还是看不惯。 他满腔的怒火发不出来,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过来!” 晚余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到床前,怯怯地看着他,身子微微发抖,好像生怕他会吃了她似的。 “坐下!”祁让又挤出两个字。 晚余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床沿上。 祁让突然向她伸出手,把她吓得一激灵,本能地往后躲。 “躲什么,朕是叫你帮朕捏捏胳膊!”祁让没好气道,“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朕这一路抱你回来,胳膊都要累断了。” 晚余愣了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什么,快点!”祁让命令。 晚余只得往前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慢慢揉捏。 祁让闭上眼靠回到床头,像是已经忘了她杀人的事,专心地享受起来。 晚余拿不准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也不敢吭声,就低着头默默地为他揉捏。 祁让悄悄把眼睛睁开一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轻轻颤动的长睫。 她半干的黑发像丝绸一样滑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掖庭那株白梅的香气。 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开口问道:“那野梅树还在吗?” 晚余动作停顿,茫然地看向他,随即摇摇头,比划了一个被砍掉的动作。 祁让皱了皱眉,骂胡尽忠:“狗东西,他倒是快。” 晚余搞不懂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一棵梅树,就比划道:“一棵野梅树罢了,皇上想看梅花,御花园多得是。” 祁让却冷了脸,哼声道:“你懂什么。” 晚余怕惹他生气,便又低下头去给他揉胳膊。 祁让抽回手道:“换一只。” 晚余看看他放在床里侧的那只胳膊,面色为难。 祁让瞥了她一眼:“够不着就上来,朕又不是赖三春,你还怕朕强迫你不成?” 第40章 睡朕的龙床还委屈你了 晚余看着宽大奢华的龙床,内心十分抗拒。 明明换个姿势就能解决的问题,祁让却非要她到床上去,谁知道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就怕这龙床好上不好下,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 “吓成这样,朕的床是什么龙潭虎穴吗?”祁让不悦道,“朕还没有饥渴到要临幸一个杀人凶手!”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选择相信他一回,脱了鞋,硬着头皮从床尾爬了上去。 祁让看着她小心翼翼爬行的姿势,闲闲道:“淑妃整日骂你想爬龙床,今日总算实至名归了。” 晚余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什么叫实至名归? 她又不是自己想的。 她这是被迫爬龙床。 她忍辱抿唇,一言不发地爬到祁让里侧,跪坐下来,抱起他的胳膊开始揉捏。 祁让哼了一声:“哑巴就这点好,说什么都不还嘴。” 晚余的手稍稍一顿,又低着头继续揉捏。 祁让大约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伤人,便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地龙把整个殿宇烘得暖融融如同春日,窗边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熏炉里升腾着袅袅的香雾。 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杀戮,这可真是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祁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脖子又酸又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发现晚余正抱着他的胳膊歪倒在床里侧睡得深沉。 祁让身子僵住,心尖上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没有抽出那只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拉过被子将人盖了起来。 晚余浑然未觉,连动都没动一下,秀气的眉纵然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让凝神看了会儿,发出一声冷嗤:“睡朕的龙床,还委屈你了?” 可惜陷在昏睡中的人根本没听见。 门外,孙良言处理完赖三春,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发现殿门关着,胡尽忠正像个贼一样蹲在南窗的墙根下往里偷听。 “干什么呢?”孙良言走过去踢了他一脚。 “嘘,小声点。”胡尽忠站起来,拉着他走远了些,狡辩道,“您老人家不在,我正发愁要不要提醒皇上节制。” 宫里有规定,皇上召幸妃嫔,不能太过放纵,要是超出时间还没完事,外面的太监就要提醒他时辰到了,以免他累坏了龙体。 但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不须人提醒,自己就很节制。 因此他继位五年,后宫妃嫔也只有三人诞育过龙嗣,其中两位小皇子还没养活,早早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嘉华公主一个。 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孙良言自然巴不得他多召幸妃嫔,多生几个皇子公主,可是眼下,听闻皇上在里面行房事,孙良言心里却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了胡尽忠的领子。 “皇上今晚没翻牌子,谁在里面侍寝?” “瞧您这话问的。”胡尽忠嘿嘿笑,“皇上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抱走的吗?” “你说晚余姑娘?她就这么从了皇上吗?”孙良言已经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从能怎样?”胡尽忠说,“慎刑司的牢房和万岁爷的龙床,叫您选,您选哪个?” 孙良言沉默下来,想着那姑娘披头散发杀人的画面,怎么也不相信她就这么屈服了。 胡尽忠扯了扯他的袖子:“大总管,您说句话呀,到底要不要提醒皇上?” 孙良言没好气地甩开他:“要提你提,我还想多活两年。” “谁不想多活两年?”胡尽忠耸耸肩,“你不提我也不提,我的命也是命,也就赖三春那蠢货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说到这里一激灵,又拉着孙良言问:“您真把赖三春剁碎喂狗啦?” “嗯,碎得不能再碎了。”孙良言说,“你不是爱吃饺子吗,小福子在那看着呢,我叫他给你捎两斤回来包饺子。” “呕……”胡尽忠一阵反胃,捂着嘴就跑。 “出息!”孙良言翻了个白眼,正要回自己的值房换身衣裳,殿门突然打开,祁让从里面探出头,把他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自个起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叫奴才一声就成……” “嘘,小声点。”祁让打断他,沉声道,“朕去东暖阁睡,叫人进来伺候。” 孙良言愣了下,硬着头皮问:“皇上不是和晚余姑娘一起睡吗?” “谁告诉你的?”祁让翻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你就不怕她半夜把朕扎成马蜂窝?” “……”孙良言想笑没敢笑,跟在他身后去了东暖阁。 皇上就是嘴巴毒,实际上是不想趁人之危? 晚余姑娘毕竟刚经过生死,这会子把人临幸了,确实非君子所为。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这种大杀四方的杀神,算是君子吗? …… 皇帝寝宫的安神香实在好用,晚余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 醒来后,她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帐和身上明黄色的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祁让已经不在床上,她先检查了自己的衣裳和身子,确认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 看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祁让应该去上早朝了,她从床上爬下来,略微整理了衣裳头发,便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看到雪盈候在门外,她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醒了?”雪盈笑着招呼她,“皇上去上朝了,吩咐我在这里守着你,不许旁人来打扰。” 晚余红了脸,急切地想要解释。 雪盈笑道:“你别急,我知道皇上没有碰你,早上敬事房的人问皇上要不要记档,被皇上骂了一顿,你瞧,我就说皇上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晚余没法反驳,只是懊恼自己怎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睡过去,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走,先去洗漱更衣!”雪盈挽起她的手,“皇上叫你不要到处走动,一切都等他下朝回来再说。” 晚余的心沉了沉,猜不透祁让到底会如何处置她。 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回到乾清宫,就是为了见那人一面,但愿祁让不要再把她打回掖庭去。 第41章 是不是要给她赐号封妃了 天亮后,江晚余被皇上从掖庭带回乾清宫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 后宫嫔妃们给兰贵妃请安向来都不积极,这天早上,却是前所未有的积极,前所未有的齐整。 “娘娘,您听说了没,皇上又把那个铺床丫头从掖庭带回乾清宫了。” “不是带回,是抱回,听说皇上一路将人抱回去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是抱回去的,还说那个管掖庭的赖三春,直接被皇上下旨喂狗了。” “没错,是剁碎了喂的,皇上这得是动了多大的怒呀!” 妃嫔们不知道人是晚余杀的,都想着是赖三春欺负晚余被皇上撞见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她们也不在意赖三春怎么死,她们在意的是皇上对待别的女人的态度。 兰贵妃一言不发地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如临大敌,心里也是恨得牙痒。 她已经物色好了可靠的人,这几日就要对晚余动手,没想到竟被赖三春那个死太监搅了局。 死太监,短命鬼,掖庭那些女人还满足不了他一个残废吗,偏生要作死去招惹江晚余。 本来皇上对江晚余的态度也就是无可无不可,被那倒霉催的一闹腾,反倒非她不可了。 堂堂天子,把个罪奴一路抱回宫。 放眼整个后宫,哪个妃嫔有这待遇? 就算是最得宠的淑妃,只怕也没被皇上这样抱过? 听说抱回来就留宿在了龙床上,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她赐号封妃了? 这后宫以后是不是就是那铺床丫头的天下了? “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众人见贵妃一言不发,纷纷催促。 “你们想要本宫说什么?”兰贵妃压着怒火道,“人都已经回了乾清宫,再说什么还有用吗,除了静观其变,本宫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 庄妃道:“以我看,她压根就没想出宫,亏得咱们当初还冒那么大的风险帮她出宫,敢情咱们都让人当傻子耍了。” “是啊,出宫有什么好,她亲爹嫡母都不待见她,兄弟姐妹也当她是耻辱,这些年也没见谁来瞧过她一眼,与其回去被嫡母配给歪瓜裂枣,不如留在宫里做个宠妃来得快活,要我我也不走。” 李美人附和着庄妃的话,也是忿忿不平。 为了帮那女人出宫,庄妃不惜饿了嘉华公主一整天,自己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皇上点了迷香。 到如今,这些统统成了无用功,那女人往掖庭里走上一遭,归来还是皇上的心尖宠。 叫她们找谁说理去?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瞪了李美人一眼,“娘娘们都在呢,轮不到你跳脚,你还不够格。” 李美人面露尴尬,悻悻地闭了嘴。 兰贵妃看着淑妃,眼睛亮起来:“李美人不够格,妹妹你是够格的呀,皇上一向最疼你,要不然,你去乾清宫给姐妹们蹚蹚路?” “我才不去。”淑妃一脸傲娇,“姐姐也说了,皇上最疼我,我犯得着为一个铺床丫头上火吗,她又没有舍身救主的爹,我还怕她踩到我头上不成?” “……”兰贵妃气得直翻白眼,“你既然不想管,你来干什么的?” “来凑热闹呀!”淑妃说,“你们都在这儿,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大伙都被她气得不轻。 庄妃道:“妹妹心真大,那丫头的嗓子可是你毒哑的,你就不怕她得了宠,第一个找你报仇吗?” 淑妃变了脸色,却嘴硬道:“那又怎样,本宫还怕她不成,有本事叫她来找我,我正愁没借口要她的命。” 庄妃笑起来:“我倒不是怀疑妹妹的本事,也不是挑拨离间,你现在都不敢去,将来她羽翼丰满,独占圣宠,你又拿什么与她抗衡?” 淑妃柳眉倒竖,起身道:“去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激将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贱婢能奈我何!” 说罢傲娇地转身,昂首挺胸地出了翊坤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众人纷纷称赞庄妃:“还是姐姐有本事,把淑妃娘娘拿捏得死死的。” 乾清宫里,晚余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祁让下朝回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差事,也没处可去,就待在茶水房里给素锦打下手。 素锦瞧着周围没人,小声叹道:“偏生掌印不在,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掌印要是知道你又回了乾清宫,不定怎么难受呢!” 她并不了解徐清盏和晚余的关系,只是见徐清盏不遗余力地帮晚余出宫,以为徐清盏会在晚余出宫之后把人娶回家。 宫里很多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在外面置办宅子,娶妻纳妾和寻常人一样过日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还想着,徐掌印这样的好人品,除了不能生孩子,和晚余姑娘实在般配。 不承想费了半天劲人没走成,如今兜兜转转又回了乾清宫,将来要真是被皇上纳入后宫,对掌印来说还真挺遗憾的。 晚余望着茶壶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水,感觉自己就像个吃了黄连的哑巴,苦得肠子都绿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说,也没人可说,只有自己慢慢消化,苦苦煎熬。 身边对她好的人也不少,可她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别人只能做她的拐杖,却不能代替她行走。 怎么走,往哪走,还得她自己来选择。 事态总在变化,想得太远也没用,眼下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想办法留在乾清宫,先见那人一面再说。 当初想尽办法离开,现在却要想尽办法留下来。 她想起祁让说等着她来求他的那天,自己都觉得讽刺,现在,她可不就来求他了吗?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人叫她:“江晚余,快出来,淑妃娘娘来了,点名要见你。” 素锦一听,比晚余还要紧张,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淑妃娘娘肯定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来找你麻烦的,眼下皇上还没回来,咱们该怎么办?” 晚余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便整理了衣裳向外走去。 人都来了,怕也没用,先见了再说。 第42章 皇上救命!淑妃要毁了她的脸 素锦跟着晚余走出去,远远就看到淑妃娘娘披着雪白狐裘站在正殿的廊庑下。 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这位主子可以不经过皇上允许随意出入乾清宫。 现在皇上不在,晚余还不得任她拿捏? 素锦心里着急,一错眼看到胡尽忠从乾清门那边走来,连忙快步向他迎上去。 “胡公公,淑妃娘娘来了,点名要见晚余,我瞧着来者不善,您要不要想法子知会皇上一声?” 胡尽忠一听,三角眼顿时亮起来。 这种向皇上邀功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你先过去照应着,咱家这就去告诉皇上。”他嘱咐了素锦一句,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素锦回过头,看见晚余已经走到淑妃跟前,向淑妃下跪行礼。 淑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知和她说了什么。 晚余垂着头,默不作声。 淑妃突然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晚余被打得身子一晃向一边歪倒。 原本就站得很远的两个小太监见状躲得更远了些。 淑妃打了那一巴掌还不罢休,又抬脚踹了晚余一脚。 素锦看得着急,撒腿就往那边跑。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地方,晚余已经被淑妃打倒在地,单薄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淑妃娘娘息怒。” 素锦跑过去挡在晚余前面,跪下来向淑妃求情,“娘娘,晚余她不会说话,又因昨晚受了惊吓精神不济,若有怠慢之处,请您千万担待,奴婢替她给您磕头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现眼!”淑妃明艳的脸上满是怒火,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素锦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不敢反抗,只能连连磕头求饶。 淑妃又将她也踹倒在地上,一连踢了好几脚。 素锦咬着牙不敢喊疼,索性把晚余护在自己身下,承受淑妃野蛮的踢打。 晚余拼命推开她,叫她不要管自己。 淑妃冷笑道:“两个贱婢,还在这里给本宫演姐妹情深,本宫可不吃这套,本宫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假惺惺的东西。” 她弯下腰,一把将晚余拖起来,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变成哑巴都挡不住你勾引皇上,那本宫就划花你这张脸,让你变成丑八怪,看皇上还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说着便将尖利的指甲往晚余脸上戳去。 “娘娘,不要……”素锦扑过去要救晚余,又被淑妃一脚踢出好远。 这时,乾清门外传来胡尽忠尖细的声音:“皇上回宫!” 淑妃闻声转头去看。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皇上救命,皇上救命……”素锦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星,不管不顾地大声向他求救。 晚余姑娘是徐掌印在意的人,徐掌印是她兄长的救命恩人。 就算事后皇上要问她失仪之罪,她也不能看着淑妃划花了晚余姑娘的脸。 祁让听到素锦的叫声,丢下一群人,大步流星地向正殿而来,玄色云龙纹的鹤氅在他身后迎风翻飞。 “淑妃,你要干什么?”他人还没到跟前,就先出声呵斥,唯恐自己慢了一步,那个小哑巴就会死在淑妃手里。 “贱人,算你走运!”淑妃恨恨地丢开晚余,瞬间就换上了娇滴滴又委屈的表情。 “皇上,您可回来了,这两个贱婢对臣妾不敬,臣妾气得心绞痛都犯了。” 她根本没有心绞痛,但每每闯了祸,就装心绞痛,好让祁让怜惜她,饶恕她。 祁让念着她父亲舍身救主的功劳,总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祁让这回却是真的动了怒,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迈步上了月台,冲淑妃怒斥道:“淑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跑到朕的乾清宫撒野来了,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该到金銮殿上垂帘听政了?” 淑妃脸色一变,伸手去拉他的手:“皇上,您冤枉臣妾了,臣妾没有撒野,是这个贱婢仗着皇上的宠爱冲撞臣妾在先。” “放肆!” 祁让一把甩开她的手,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她不过区区一个奴才,配得上朕的宠爱吗,你在乾清宫撒野也就算了,捕风捉影都捉到朕的头上来了,看来朕平时太惯着你,竟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淑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彻底收起了撒娇卖乖的心思,屈膝下跪磕头请罪:“臣妾知错了,皇上饶命。” 祁让并不理会,大声道:“孙良言!” “奴才在。”孙良言答应着走上来。 祁让一指淑妃:“你亲自押她回去,并晓喻各宫,淑妃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罚她即日起在永寿宫禁足一个月,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和她一同受罚!” “奴才遵旨。”孙良言单膝跪地领了旨意,起身对淑妃伸手作请,“淑妃娘娘,请!” “皇上。”淑妃委屈巴巴地看向祁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皇上,您真的要为了一个贱婢惩罚臣妾吗?” 祁让冷着脸不为所动:“再多嘴一句,加罚一个月。” 淑妃的眼泪倏忽滚落下来,却还倔强道:“臣妾可以走,也可以领罚,臣妾就想知道一件事,皇上罚臣妾是因为臣妾坏了规矩,还是因为臣妾打了这贱婢?” 祁让的目光直到此时才落在晚余身上。 只一瞬,便又漠不关心地移开。 “做奴才的惹了你,你换个地方,要打要罚都可以,但乾清宫是什么地方,你怎能在这里撒野?也是朕平时太纵容你,从今往后,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得擅入乾清宫。” 能够自由出入乾清宫是淑妃一直以来最大的骄傲,如今皇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收回了她的特权。 帝王的喜怒,就是这般不可捉摸。 “好,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回去领罚。”淑妃抽泣道,“只要皇上不是为了这贱婢,臣妾挨罚也心甘情愿。” 到了现在,她在意的竟还是这种事,祁让很是无奈,摆手叫孙良言把人带走。 直到淑妃走远了,才负手对跪在地上的晚余说道:“跟朕进来。” 第43章 在龙床上睡一觉就能万事大吉了 晚余和素锦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匆匆把素锦上下查看了一番,确认她没事,这才跟在祁让身后进了大殿。 胡尽忠冲素锦比了个大拇指:“好丫头,你今天的功劳可大了,赶紧去给皇上准备茶水,趁着这热乎劲儿,皇上指定重重赏你。” “谢公公提点。”素锦道谢,躬身退了下去。 祁让径直走进东暖阁,解下鹤氅看也不看就扔给晚余。 晚余连忙伸手接住,帮他挂在墙边的黄花梨雕龙纹朝服架上。 祁让脱了鞋,在南窗的炕上落了座,屈起右腿,右胳膊搭在腿上,手里一下一下地拨弄他的菩提珠串。 晚余挂好鹤氅,走回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跪下。 祁让狭长的凤眸冷幽幽落在她脸上。 一张素净瓷白的小脸上,左边脸颊的五个手指印,以及下巴处被捏出来的红痕全都清晰可见。 祁让眯了眯眼,漠然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做什么?” 晚余跪直了身子,打着手语说自己没有招惹淑妃,是淑妃一上来就不由分说打她。 祁让哼了声:“那么多奴才,她怎么不打别人,肯定是你没眼色非要往她跟前凑。” “……”这话说的真叫人无语,晚余默默垂下头不再争辩。 祁让又眯了眯眼,很不满意她的沉默:“就算这一回你是无辜的,你杀人的事又怎么说?” 晚余心头一跳,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说话呀!”祁让敲敲炕桌,阴阳怪气道,“你不会以为在龙床上睡一觉就能万事大吉了?” 一句话臊得晚余满脸通红。 那龙床虽然不是她自愿爬上去的,可她却结结实实地在上面睡了一觉,并且一觉睡到了天亮。 这一觉,让她之前所有的抗争都变成了欲擒故纵,也让她接下来的抗争显得矫情无力。 不管她以后再表现得如何贞烈,别人都会说,龙床都爬了,还装什么装? 总之,这一觉,把她所有的反抗全都一笔勾销了。 在祁让眼里,这一觉甚至成了她妥协讨饶的表现。 所以祁让才会说出这样讥讽的话。 她甚至怀疑,祁让是不是提前在熏香里放了别的东西,故意让她昏睡过去,好叫她无地自容,无可辩驳。 事到如今,她也确实无可辩驳,只能认命地跪在那里听候发落。 祁让见她如此温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默默地拨弄着珠串,像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她。 这时,胡尽忠领着素锦走进来,指挥着她把沏好的茶水放在炕桌上。 祁让看了眼素锦红肿的半边脸,淡淡道:“你方才在殿前大喊大叫有失体统,念在你无辜受牵连的份上,朕不罚你,孙良言说茶水房的掌事要调到别处去,以后这活就归你了,另外再去内务府领十两银子,两盒珍珠粉,再去御药房领两盒消肿化瘀的药膏……” 顿了顿,瞥了晚余一眼,往下也不说了,等着素锦自己领会。 素锦刚挨了打,脑子还乱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尽忠脑子转得快,提醒道:“还不快谢万岁爷恩典,晚余姑娘也受伤了,你领了药膏和珍珠粉记得分她一份。” 素锦恍然大悟,忙跪下磕头:“奴婢谢皇上隆恩。” 祁让仍是那样漠不关心的神情,又对晚余说:“以后你就做御前随侍女官,省得朕一眼没看住你就惹是生非,朕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天天给你救场!” 晚余也没问这随侍女官具体要干什么,直接俯身磕头谢了恩。 她故意激怒淑妃娘娘,挨了这顿打,就是为了让祁让放心不下,随时随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跟着祁让去接风宴上见那个人了。 现在,她的目的达成,就是害素锦无辜挨打,叫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可她又不能和素锦解释,只能找别的机会补偿她了。 胡尽忠见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把晚余留在身边,笑得嘴巴咧到了后脑勺,好像是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封赏。 祁让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顺手将自己把玩了许久的菩提珠串扔给了他:“这个赏你了,你比孙良言年纪小,什么时候他死了,大总管的位子就归你。” “……”胡尽忠于巨大的喜悦中感到巨大的绝望,脸色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孙良言今年不到四十,就算他活到六十岁,那也还有二十多年呢! 况且谁也没规定年纪大的必须先死,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死在他前面,岂非这辈子都当不上大总管了? 皇上好偏的心,拿一串珠子就把自己打发了,看来孙良言在他心里的地位实在不好撼动。 难怪人家背地里都说流水的后宫,铁打的孙公公,孙良言才是万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 胡尽忠心情复杂地跪下谢恩,问祁让:“淑妃娘娘禁了足,奴才是不是不用打更了?” “怎么不用,一码归一码。”祁让正色道,“你打更朕也是应允了的,朕不能出尔反尔。” “……是,奴才遵旨。”胡尽忠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越发觉得这回亏大了。 好在皇上这串珠子是无价宝,拿到外面去,买半条街都绰绰有余,对他来说多少算个安慰。 祁让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心眼子,生怕一个不慎会让人察觉出他对某人有特殊照顾。 眼下事情解决完了,他自认为自己也没有暴露,便摆摆手,对胡尽忠道:“下去,叫人把奏折搬过来,朕就在这里批阅。” 胡尽忠躬身应是,吩咐晚余好生伺候,自己带着素锦退了出去。 晚余跪在地上,拿不准要不要起来,起来之后要做点什么。 她很怕这样和祁让单独相处,感觉只要他们单独相处,这男人就会散发出让她窒息的压迫感。 相比做点什么,她宁愿安安静静的罚跪。 祁让手里没了珠串,就端起茶碗,用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茶叶,然后浅浅地抿一口,再接着刮。 一副朕倒要看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的架势。 晚余如芒在背,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两人谁也不肯主动打破僵局。 好在胡尽忠很快就让人把奏折送了过来。 祁让也终于找到一个台阶,等人退出去后,对晚余冷声道:“过来研墨。” 晚余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往前走了两步,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趴去。 前面就是炕沿,头要是撞在上面,准能撞得头破血流。 “啊!”她惊呼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额头重重撞在一块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体上面。 第44章 她除了气人还能做什么 晚余慌忙睁开眼睛,待看清自己的脸紧贴着祁让的大腿时,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祁让明明是盘腿坐在炕上的,什么时候把腿放下来了? 他不会特地替她挡这一下的? 他有这么好心吗? “还不起来?等朕扶你吗?”祁让动了下腿,语气冷冰冰很不耐烦。 晚余红着脸爬起来,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有了答案。 他果然没这么好心。 “研墨。”祁让再次命令,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晚余定了定神,挽起袖子,拿起朱砂墨锭,往砚台里倒了点水,研磨出红艳艳的墨汁。 她在乾清宫铺了五年的床,从来没伺候过笔墨,动作却十分熟练。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因袖子挽起而裸露出的一截皓腕上,久久没法收回到奏折上来。 晚余研好了墨,不见他动笔,不由停下来抬头看他。 祁让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你在家经常写字?” 晚余点点头。 祁让又问:“你写字跟谁学的?” 晚余比划说跟阿娘学的。 祁让挑眉:“你阿娘一个外室,居然还懂笔墨?” 晚余回说只是略懂一点。 祁让来了兴趣,又问:“你阿娘还教了些什么?” 晚余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 其实她阿娘当年就是因为才学出众,容貌脱俗,才被父亲看上养在了外面。 阿娘生下她之后,父亲养外室的事情被大夫人发现,两人大闹了一场,父亲渐渐的就很少去看阿娘了。 阿娘日夜思念父亲,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便将一身才学都教给了她。 但这些事她不想让祁让知道。 她的目标是出宫,而不是引起祁让的兴趣,自然是越平庸越好。 祁让静静看她,凤目幽暗如同深海。 想当初,安平侯江连海把她献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说过她深得其母真传,一身才学远在京中贵女之上。 她却说她阿娘除了写字什么也没有教她。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她却连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要骗他。 真打量他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菩萨吗? 他怒上心头,挥手拂落了砚台。 “咣当”一声响,刚研好的朱砂墨汁洒了一地,点点滴滴如零落一地的红梅。 晚余一个激灵,又要屈膝下跪。 祁让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猛地用力将她拉进怀里,翻身压在了炕上。 晚余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他压在了身下,鼻端闻到他专属的龙涎香气,惊惶的眼眸对上他愤怒与情欲交织的目光。 冷情帝王在这一刻化身为一头被激怒的兽,呼吸间都充斥着令人战栗的侵略性,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拆吃入腹。 他向她俯身下来,凉薄的唇去掠夺她樱花般娇艳欲滴的唇。 晚余心慌如擂鼓,偏头躲过。 “躲什么,赖三春都可以,朕为什么不可以。”祁让字字诛心,刻薄至极,大手钳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眼前闪过那对大红的喜烛,他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疯了似的在女孩唇舌之间吮咬厮磨,疼得她发出难耐的呻吟。 晚余无法承受,羞愤之下,狠狠一口咬了回去,又借着挣扎的动作,用脚将炕桌踢到了地上。 “咣当!” “哗啦!” 炕桌掉在地上,茶盏摔得粉碎,桌上的奏折散落一地。 门外,孙良言送完淑妃回来,正拉着胡尽忠在廊庑下问晚余的情况,就听到东暖阁乒乒乓乓一阵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肯定是这倔丫头又跟皇上拗着来了。”胡尽忠抚额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倔,皇上已经给她天大的脸面了,换她个笑脸就这么难吗?” “行了,闭嘴你!”孙良言打断他,“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我也去。”胡尽忠不肯放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把小福子留在外面,自己屁颠屁颠跟在孙良言身后。 孙良言走到暖阁外,没敢贸然进去,先试探着朝里面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舔着渗血的唇,望着身下可怜又无助的小羊羔,见她的嘴唇也和自己一样渗了血,眼中情欲退去,松开她坐了起来。 “既然这么喜欢跪,就给朕去墙角好好跪着,跪到天黑为止。”他指着墙角冷声命令。 晚余逃过一劫,抿着唇下了炕,顺从地走到墙角跪下。 跪下的瞬间,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这才是祁让原本该有的态度。 对她来说,罚跪远比应付一头随时都会吃人的野兽要容易得多。 “皇上?”孙良言又在外面叫了一声。 “进来。”祁让整理了龙袍,端坐在炕上,又是一派清冷内敛的君王气度。 仿佛刚刚那个为非作歹的人不是他。 孙良言走进来,看到那一地的狼藉,以及跪在墙角发髻凌乱的女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再看祁让,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唇上的血色却出卖了他。 孙良言假装没看见,垂下眼帘,走上前跪地行礼:“皇上,奴才送完淑妃娘娘回来了。” “嗯。”祁让嘴疼不想说话,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孙良言又道:“奴才听胡二总管说皇上让晚余姑娘做御前随侍女官,奴才想问问皇上这御前随侍女官都干些什么,回头好给晚余姑娘派差。” 祁让没好气地看了晚余一眼:“她除了气人,还能干什么?” “……” 这话孙良言真不知道怎么接,回头看了胡尽忠一眼。 胡尽忠就装傻充愣,对晚余斥责道:“江晚余,你怎么回事,头一回伺候笔墨就闯这么大的祸,你瞧瞧,奏折都被你弄坏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你知道吗?” 说罢又向祁让提议:“万岁爷,这丫头确实挺气人的,以奴才之见,应该立刻推出午门斩首。” 祁让蹙了蹙眉,幽幽道:“怎么,朕在你眼里就是个暴君吗?” 胡尽忠忙磕头:“万岁爷宅心仁厚,胸襟宽广,奴才就是觉得这丫头太气人,太不识抬举,奴才是替万岁爷生气,就算万岁爷慈悲,不砍她的脑袋,那也得杖责八十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祁让一记眼刀子扫过来。 胡尽忠赶紧改口:“要不然,就罚她和奴才一样打更,叫她尝尝紫禁城四更天的冷风……” “滚出去!”祁让一声怒斥。 胡尽忠转头看向晚余:“听见没有,皇上叫你滚出去。” “朕是叫你滚!”祁让忍无可忍,“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第45章 你知道随侍的意思吗 孙良言忍着笑,对胡尽忠摆手:“去,皇上该用午膳了,你叫人准备着。” 胡尽忠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 孙良言捡起炕桌重新摆好,对晚余吩咐道:“你也别跪着了,先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 晚余看了祁让一眼,祁让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晚余就爬起来,跟孙良言一起拾捡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把碎掉的茶碗扫走,拿了抹布擦拭地上的红墨水。 祁让冷眼瞧着她忙忙碌碌,心到底还是软和下来,自己穿鞋下了炕,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要去哪儿?”孙良言问。 “不是你说该用午膳了吗?”祁让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良言也得跟着,就对晚余说:“你留在这里打扫,我先服侍皇上用完膳再说。” 晚余点点头,双手合十向他表示感谢。 孙良言追出去,小心翼翼跟在祁让身后。 祁让出了门,一回头,没看到晚余,冷声道:“人呢?” 孙良言说:“奴才叫她在暖阁打扫。” 祁让皱眉:“你知道随侍是什么意思吗?” 孙良言摇头:“奴才愚钝,请皇上指点。” 祁让的脸色又有些不好。 小福子及时凑过来:“奴才知道,随侍就是随时随地的服侍,要和皇上寸步不离。” 祁让嫌弃地看了孙良言一眼:“朕看你是真的老了,连你徒弟都不如。” 孙良言无语。 他当然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就是觉得那丫头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出事,所以才想出随侍女官这么个差事,好叫人家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确保万无一失吗? 可问题是,皇上为了一个宫婢,硬生生想出来这么一个本朝压根没有的职务,叫后宫的娘娘们知道了,岂不又要恨得牙痒。 她们又不敢恨皇上,最终还是晚余姑娘一个人承担所有人的怒火。 再者来说,晚余姑娘心心念念想出宫,如今成了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再想出宫只怕更加难如登天了。 孙良言叹口气,只好折返回去叫晚余。 晚余还跪在地上擦地砖,孙良言说:“别擦了,起来,去服侍皇上用膳。” 晚余抬头看他,眼里有本能的抗拒。 “我知道你不想去,可皇上的脾气你也知道。”孙良言弯腰将她扶起来,“好姑娘,既然你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掖庭,就该想到会面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咬牙撑下去。” 晚余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她知道孙良言是真心对她好,她却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他。 她想好了,就算不为了见那人,她也不能一直待在掖庭。 在掖庭固然能避开祁让,可她如果想出宫,最不能避开的就是祁让。 只有祁让点头,她才有希望离开,只有待在祁让身边,才有可能找到让他点头的契机。 因此,现在的乾清宫对自己来说,即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看到希望的地方。 孙良言说得没错,路是她自己选的,咬着牙也要撑下去。 祁让发了一通脾气后,用膳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不少,也没有再刁难晚余。 乾清宫本就有司膳的宫女,祁让也不用她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行。 用过午膳,祁让回到寝殿午歇。 雪盈已经提前铺好了床,见晚余跟着祁让一起过来,担忧地和晚余对视了一眼。 皇上让晚余做随侍女官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雪盈也和孙良言一样,担心晚余会成为后宫娘娘们的活靶子。 晚余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叫她不要担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有用。 她现在只盼着徐清盏快点回来,看他能不能帮自己在接风宴上和那人单独见一面。 祁让今天终于没有嫌弃床铺的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晚余在旁边守着的缘故,他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并且睡得十分深沉。 晚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想着,要是一簪子扎下去,他是不是就没命了? 可他没命的话,自己也会同样没命,整个江家都会被株连九族。 她倒不在乎江家人的命,但江家还有她的阿娘。 她也还要留着这条命,和她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哪怕祁让贵为天子,也不配自己为他赔上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祁让倒是睡得安心,自己才捅死了一个人,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对于自己杀赖三春这件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赖三春不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吗,他怎么说喂狗就喂狗了? 看来那割血的情义,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他是一个连亲爹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的人。 晚余想得出神,忽听寝殿门口有人轻声叫她,一抬眼,就看到素锦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晚余连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问她什么事。 素锦说:“我给你打了饭,你去吃了饭再回来。” 晚余往床上看了一眼,担心祁让醒来看不到她又会发脾气。 “没事的,皇上也不会叫人饿着肚子当差。” 素锦拉着她往外走,出了大殿,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守在门外。 “去吃饭,这里有我呢!”孙良言说,“今儿个奏折多,皇上又荒废了半日,只怕晚上要连夜批阅,你这儿吃饱了,晚上才能熬得住。” 晚余听他这么说,便放心地跟着素锦走了。 素锦打了饭放在茶水房,两人围着炉子吃饭。 素锦说:“掌印传了信回来,明儿一早回宫,你今儿个先忍一忍,在皇上跟前软和一点,其余的,等掌印回来再帮你拿主意。” 晚余点点头,心下稍觉安慰。 不就一晚上吗,她会尽量迁就祁让,一切都等徐清盏回来再说。 然而,一碗饭没吃完,小福子就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晚余姑姑,快,皇上醒了没看到您,正发火呢!” 晚余连忙放下碗站起来,打着手势对素锦说辛苦她帮忙收拾。 “快去,就两个碗,我洗了就是。”素锦推着她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皇上怎么跟那睡醒了就闹着找娘的小孩子一样?” 晚余:“……” 第46章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晚余回到寝殿,祁让就冷着脸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寝衣。 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龙袍,一个捧着腰带,战战兢兢地弓着腰不知所措。 以前都是他们为皇上更衣,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好像看他们很不顺眼的样子。 孙良言站在床尾处,也是一脸的无奈。 见晚余进来,孙良言对那两个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小太监把龙袍搭在衣架上,便弯腰退了出去。 孙良言笑着叫了晚余一声:“两个小子毛手毛脚惹了皇上不高兴,这回就有劳晚余姑娘为皇上更衣!” 晚余偷眼看祁让,内心很不情愿,想着素锦嘱咐她的话,才勉强地点点头,拿起龙袍走到祁让跟前。 孙良言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晚余对祁让福了福身,请他站起来穿衣裳。 祁让坐着没动,目光冷冷从她脸上扫过:“你干什么去了?” 晚余把龙袍放在床上,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其实孙良言刚才已经和祁让解释过了,就算是随侍女官,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再说人还有三急呢,哪能真的做到寸步不离。 祁让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突然醒来没看到晚余,本能地以为她跑了。 那一刻,他心里有多慌,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见晚余完好无损地回来,还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便收敛了怒火,淡淡道:“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经过朕的同意,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晚余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祁让这才站起来,让她帮自己穿衣裳。 晚余拿起龙袍给他穿上,把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祁让垂眸看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伤,觉得很是扎眼。 “等会儿朕去南书房看折子,你自个到御药房领一盒祛疤的药膏,把你的手赶紧养好,省得朕看着闹心。” 晚余的手微微一顿,点头应下,又拿起镶着宝石的金腰带,示意他把手抬起来。 祁让张开双臂,晚余弯着腰,双手从他腰后环过。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祁让的手跟着心跳动了一下,想要抱住她。 转念想到她每回受惊躲闪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抗拒会让他生气,他下午要批折子,还要接见官员,没功夫和她怄气。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留在了宫里,自己也犯不着急于一时。 两人一个想着忍气吞声,一个想着循序渐进,一下午的时间倒是难得的和谐,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很满意这样的氛围,他也不需要晚余做什么,只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成。 今天的折子有点多,还时不时有官员来请示汇报朝政,果然如孙良言所料,祁让一直忙到了天黑透还没忙完,晚膳都是在南书房吃的。 敬事房向来是在晚膳的时候请皇上翻牌子,但不出意外地又被祁让骂了回去。 “不长眼的东西,朕忙成这样,哪有功夫翻牌子,还不快滚!”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领着人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叫苦:“大总管,您瞧瞧,我们这差事是越发的不好当了,到底该怎么着,您老人家倒是提点几句呀!” 孙良言说:“请皇上翻牌子是你们的职责,皇上只是骂两句,又没治你们的罪,下回接着请他翻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奴才的哪个不挨骂?” “……”总管太监很是无语,只得带着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后宫那些天不黑就眼巴巴等消息的娘娘们听闻皇上又没翻牌子,失望之余,自然又把账算到了晚余头上。 可皇上为了那铺床丫头把淑妃都禁足了,她们再气又能怎样? 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杀人都无从下手,顶多明儿个一早去翊坤宫请安时,大伙坐在一处发发牢骚罢了。 晚余晚上没吃饭,陪着祁让熬到了将近二更,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叫起来。 御前伺候是不允许发出这样的动静的,她只能努力站远一点,避免被祁让听到。 奈何书房里太安静,祁让还是听到了,皱着眉搁下了笔,向她看过来。 晚余顿时紧张起来,已经做好了下跪的准备,祁让却道:“朕饿了,让他们送宵夜进来。” 晚余松口气,出去和孙良言说皇上要用宵夜。 孙良言立刻叫人把早已备好的宵夜送进去。 祁让却没有立刻去吃,一边看折子,一边对孙良言吩咐道:“给她一双筷子,叫她试膳。” 孙良言愣了下。 皇上的膳食有专门的试膳太监负责试吃,太监经过严苛的训练,菜里有没有毒,菜味正不正,食材新不新鲜,有没有相克,他们一试就能知道。 晚余姑娘又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能尝出什么? 可是皇上发了话,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把碗筷递给晚余,让她把那些宵夜挨个尝一遍。 尝了一遍,祁让还不罢休,说她没经验,叫她再尝一遍。 一旁的试膳太监十分无语,有经验的他不用,非要用一个没经验的,这不没事找事吗? 晚余饭量小,两遍菜试下来,已经吃了个五分饱,放下筷子对孙良言比划着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良言回了祁让,祁让这才放下折子,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在晚余的服侍下,把剩下的宵夜吃了大半。 孙良言看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当皇上就是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愿意,吃人家的剩菜也吃得香。 宵夜撤下去,祁让被晚余伺候着洗了手,漱了口,没有忙着回去看折子,懒懒地坐在炕上,叫晚余给他捏肩。 晚余时刻记着素锦的话,不管祁让叫她干什么,她都顺从接受。 正捏着肩,听到乾清门外响起二更的梆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胡尽忠的吆喝声:“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声音本来就尖,又因为太冷打着颤,听起来就像打鸣的公鸡被人握住了脖子,十分的滑稽。 晚余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祁让听到笑声回头看,正好看到一抹笑容在她素白的脸上绽放,如同一朵开在寒夜里的白梅。 祁让的心因着这个笑容微微颤动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之情溢满胸腔。 “去,叫他再大点声。”他对孙良言吩咐道。 第47章 半夜兽性发作,想逃逃不掉 孙良言微怔,立刻领命退出,亲自去乾清门外找胡尽忠。 胡尽忠手里拿着梆子,腰里挂着铜锣,正在寒风里缩着脖子喊号子。 孙良言招手叫他:“胡二总管,过来,万岁爷有话吩咐。” 胡尽忠连忙跑过来,把梆子夹在胳肢窝里,搓着手跺着脚问:“孙大总管,是不是万岁爷发慈悲,叫我回去呢?” 孙良言说:“不是,是万岁爷嫌你声音小,叫你再大点声。” “啊?为什么呀?万岁爷不好好批折子,操心这个干嘛?”胡尽忠一头雾水,苦哈哈地问道。 孙良言实话告诉他:“因为晚余姑娘听到你喊号子笑了一下,皇上想看她笑,就让你再大点声。” 胡尽忠冻僵的脸立时皱成了苦瓜:“多大是大呀,这大冷天儿的,您瞧瞧,我这一张嘴,风直往嗓子眼儿里灌。” “那你怪得了谁?”孙良言摊摊手,“你巴巴的要拿人家当垫脚石往上爬,而今自己沦为供人取乐的工具,也是你活该。” “……”胡尽忠哑口无言,只能认命。 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盛和帝为博美人一笑半夜戏弄他这苦命的打更人。 这事要能被史官记上一笔,他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无奈地迈进寒风里,扯着嗓子大喊:“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有心讨好皇帝,这一嗓子喊得更是拿腔作调。 南书房里,晚余又忍不住笑起来。 一来是胡尽忠的声音太滑稽,二来这都下多少天的雪了,他还在喊天干物燥,就更滑稽了。 想必他这临时上任的更夫,也就会喊这么一句了。 祁让看着晚余笑,自己的唇角也渐渐压不住。 他不想在晚余面前失态,便站起身,又回到书案后面看折子。 不管怎样,他心里终归是高兴的,自从当了这个皇帝,像今晚这样纯粹的开心还是头一回。 他时不时地从奏折中抬起头去看晚余,万千情绪都藏在眼底。 二更将近时,祁让终于看完了折子,回到寝殿歇息。 晚余很怕祁让会留她在里面值夜,万一祁让半夜兽性发作,她想逃都逃不掉。 好在祁让发了慈悲,没有留她值夜,让孙良言收拾了离他最近的梢间给晚余住,值夜的差事仍交给小太监。 孙良言说:“皇上还是有分寸的,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记得早点起来给皇上更衣。” 晚余庆幸之余,又很无奈。 祁让从前是不准宫女近身伺候的,现在什么都让她做。 分明就是变着法的折腾她。 她以为祁让这样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祁让居然还要带她去上早朝。 晚余当场惊呆。 她眼下已经是整个后宫的敌人,如果跟着祁让去上朝,只怕连朝臣都要认为她是个狐媚惑主之人。 都察院的御史都得上折子弹劾她。 孙良言也认为祁让此举不妥,苦口婆心地劝他三思。 祁让不以为然:“怕什么,朕又不让她露面,让她在后殿口站着,只要能让朕看见就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晚余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没办法,晚余只好跟着去了承天殿,就在祁让退朝时要走的那条通道口站着,祁让坐在龙椅上,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她。 孙良言悄悄和晚余打趣:“这里要是放把椅子,再挂个帘子,你都能垂帘听政了。” 晚余苦笑。 她可不稀罕什么垂帘听政,她只想出宫,出宫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她站在那里,听着前面的官员对皇上山呼万岁,接着便开始按照品级向皇上奏事。 她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正听得出神,忽然之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自从将她送进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便宜爹,安平侯江连海的声音。 她的心不自觉收紧,恨意从眼底蔓延开来。 这人就是她苦难生活的罪魁祸首,拿她的幸福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却从未真心将她当成女儿看待。 五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被陷害不得出宫,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要出宫,还拖家带口在宫门外等着盼着,他却至今没过问一句。 他肯定巴不得她留在宫里? 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而已,留在宫里可以替他当皇上的出气篓子,出去了还要赔一副嫁妆。 他是那样的铁石心肠,就算自己死在宫里,只怕他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种对亲生骨肉都冷血绝情之人,怎会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根本就不配为官。 祁让听着安平侯奏事,想起他是晚余的父亲,下意识转头看了晚余一眼。 见她紧抿着唇,脸色很是不好,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不像是听到了亲生父亲的声音,倒像是听到了杀父仇人的声音。 她是不是还为着安平侯送她进宫的事怀恨在心? 可见这皇宫,进也不是她自愿进的,留也不是她自愿留的。 她真的这么讨厌这里吗? 祁让郁闷地收回视线,对安平侯冷下脸道:“行了,朕知道了,此事日后再议。” 安平侯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一个字不敢多说,躬着身子退回到队列里。 接下来又有别的官员站出来说话,祁让又去看晚余,见晚余脸色稍有缓和,他自己对官员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晚余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留意到祁让的情绪变化。 这时,忽听殿前太监高声通传:“启禀皇上,司礼监掌印徐清盏和平西侯府小侯爷在殿外求见。”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她浑身颤抖,手脚发软,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是他。 是他来了。 她满脑子都回荡着一个名字。 那个在她心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 第48章 是他,他来了! 心慌意乱间,晚余似乎听到祁让说了声“宣”,殿前太监得令往外通传,不大一会儿,安静的大殿里便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是皂靴踏在金砖上的声响,那声响,也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晚余的心房。 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不顾一切跑到前面去看一眼。 可是她不能。 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把那个在心尖上辗转了五年的名字叫出声。 可她如今是个哑巴。 她在一个男人的监视下,为着另一个男人心潮澎湃,还要死命克制着,不能让人看出一点端倪。 她忍得那样辛苦,五脏六腑都扭成一团,嗓子里像塞满了棉花,哽得她无法呼吸。 她想了他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他此刻是什么模样?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他知不知道她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着他的脚步声肝肠寸断? 她咬着牙,交握在身前的双手死命地攥紧,恨恨地看向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男人。 她恨他! 她一直都恨他,这一刻,这恨意却是达到了顶峰。 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她浑浑噩噩地站着,直到听见那一声久违的悦耳音色—— “臣沈长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安康。” 她的心又跳着疼起来。 他明知皇上对她做了什么,还要违心地祝他万岁,他不配,他应该现在就死了,化成灰,被风吹散了,连魂魄也一起烟消云散,免得再缠着她不放。 “臣徐清盏,也祝皇上万岁安康。” 徐清盏阴柔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如一道清洌的山泉流过,晚余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己如今身处金銮殿上,再怎么相思成灾,再怎么恨意滔天,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她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那个人。 她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松开交握的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又借着拨头发的动作,揉了揉自己的脸,让面部肌肉也放松下来,然后挺了挺腰身,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样子。 紧接着,她听到祁让笑着叫两人平身,朗声道:“朕叫你们两个去剿灭藏匿在清河的反贼,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回皇上的话,有沈小侯爷的帮助,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徐清盏笑着说道,“臣在京中常听闻沈小侯爷的美名,奈何山高水远,无缘得见。 此番皇上命小侯爷协助臣往清河办差,臣才算见识了小侯爷的雄姿英发,用兵如神,臣与小侯爷相见恨晚,若非自己是个阉人,真想和他拜个把子。” 祁让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嘴里却骂道:“金銮殿上说什么拜把子,朕看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别以为差事办得漂亮,朕就不舍得罚你。” 徐清盏叫屈:“皇上,您瞧臣这风刀霜剑,日夜兼程的,您要是还罚我,盛世明君的名号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大殿里一片寂静,他如此口无遮拦,叫满朝文武都跟着捏一把冷汗。 祁让却也没恼,只骂道:“这话也就你敢说,换个人,朕砍了他的脑袋挂到午门外示众。” “那还不是皇上纵容的。”徐清盏说,“皇上自己惯坏了臣,便是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往自个身上找原因了。” “行了,你闭嘴!”祁让喝止了他,和颜悦色地叫沈长安:“沈将军刚一回京就替朕外出办差,此行辛苦你了。” 晚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就听那人道:“皇上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五年不见,他的声音其实是有变化的,比起年少时的轻快悠扬,更添了些沉稳内敛,仿佛被大漠风沙磨砺过一般,一开口,便有西北边塞的广袤苍茫扑面而来。 一句话说完,似乎还有余音在殿中回荡。 只是不管如何变化,只要他一开口,晚余就能听出是他。 因为那声音,是藏在她记忆深处,刻在她骨血里的。 无数个不成眠的夜晚,她就是靠着一遍一遍回忆他说过的话熬过来的。 眼下,她只盼着祁让能把那人留下来,等到散朝后带回南书房说话。 这样她就可以好好看看他了。 她真的真的好想看他一眼。 然而,和过去无数次那样,祁让从来没有哪一次叫她心想事成。 在她迫切的期盼中,祁让开口道:“沈将军的忠心自不必说,你的功劳朕也都记在心里,你辛苦奔波几日,且先回去好生歇息,明天晚上朕在乾清宫给你办接风宴,到时诸位臣工都来,咱们君臣开怀畅饮一回。” 晚余失望地叹了口气。 就听那人道:“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既如此,臣便告退了!” “去!”祁让摆手,“徐清盏,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到南书房见驾。” “臣遵旨,臣告退。”徐清盏应了一声,和沈长安一起退了出去。 晚余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颗心似乎也被他们带走了。 接下来,朝会照常进行,陆陆续续又有很多官员上折子奏事,晚余却是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前面退了朝,祁让从侧面的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她还没缓过来。 “怎么了,丢了魂似的?”祁让问道。 方才徐清盏和沈长安过来,祁让只顾着和他们说话,忘了留神这边,因此并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的时间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晚余回过神,摇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只是有点困了。 祁让心情好,挑眉戏谑道:“昨晚又没让你侍寝,怎么还困成这样?” 他这话说得有歧义,晚余假装没听懂,恭敬地撤了撤身,请他先行。 回乾清宫的路上,祁让想到什么,又问晚余:“你五年未见你父亲,刚刚在朝上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 晚余心头一跳,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略一思索后,摇了摇头。 祁让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又开始不爽。 她真是撒谎成了性,大事小事都要骗他。 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好骗吗? 想得到她一句真话就这么难吗? 祁让心里有气,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到了乾清门,意外地看到徐清盏抄着手等在门口。 徐清盏已经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掌印太监的红色云蟒袍服,外面披着件灰鼠皮的斗篷。 好些天没露头的太阳在云层里穿行,几缕阳光从云彩缝里挤出来,恰好落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 那张美人面,真真比宫里最美的美人还美三分。 “不是叫你休息好了再来吗?”祁让问道。 徐清盏上前来给他行礼:“臣不累,臣知道皇上急于知道清河此行的细节,索性先和皇上说了,皇上安心,臣才好回去安睡。” “也好。”祁让抬手叫他平身,“你还没用早饭,正好陪朕一起吃些,咱们边吃边说。” “谢皇上。”徐清盏起了身,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晚余,眼底万千情绪流转,“哟,这不是晚余姑娘吗,您什么时候从掖庭出来了?” 第49章 让皇上放她出宫 晚余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因他这一句话夺眶而出,连忙低下头,对他福身一礼。 徐清盏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却笑着和祁让打趣道:“皇上这是心想事成了?” “别胡说。”祁让模棱两可地斥了一句,对晚余摆手道:“你自个去用饭,用完饭再来伺候。” 晚余行礼退下,临走匆匆瞥了徐清盏一眼,万语千言都在其中。 徐清盏倒是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几眼。 “看什么,走啊!”祁让叫他。 徐清盏收回视线,意味深长道:“臣不过离宫几日,皇上是用了什么手段,竟叫这小哑巴转了性子。” 祁让也不恼,只嗔他:“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徐清盏笑着求饶:“皇上饶命,臣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跟你有关系吗?”祁让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径直往里面走去,“你一个太监,怎么还这样六根不净?” 徐清盏跟在他身侧,脸上还带着笑,心却冷得像宫檐下垂挂的冰溜子。 刚刚等皇上回来的时候,素锦已经假装偶遇,和他说了晚余出掖庭的事。 他明明在掖庭安排了人手,晚余有难,为什么不向他的人求助,竟然独自一人冒死刺杀赖三春。 尽管素锦没说,他却能想到,晚余杀赖三春刚好被皇上赶上,肯定是事先算计好的。 可晚余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躲皇上都来不及,为什么又主动回到皇上身边?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清盏心急如焚,相比和祁让汇报差事,他更想去找晚余问个清楚。 奈何乾清宫到处都是眼睛,祁让又不许晚余离他左右,想找个单独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容易。 两人各自煎熬着,直到祁让睡午觉的时候,晚余才借着去吃饭,在宫道上偶遇了徐清盏。 “晚余姑娘服侍皇上辛苦了,到现在才吃上饭。”徐清盏先和她半真半假地客气了一句,然后再借着搭话的由头和她并肩而行。 “我不是安排了人在掖庭吗,你为什么不找他们,杀人这么大的事,你也敢一个人动手,你胆子也太大了,你就没想过万一失手怎么办?” 晚余此时无心谈论这些,打着手势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叫他不要担心。 徐清盏叹气:“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听说你杀了赖三春,吓得心肝都要炸裂,你这是为什么呀,就算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就不能等我回来吗?” “不能。”晚余打着手势说,“他知道你去看过我,他威胁我说要去告诉皇上,我不杀他,我们就暴露了,为防万一,你的人我也不敢联系,怕被发现。” 徐清盏愣了下:“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问完又自己推论道:“我的人是不可能走漏风声的,问题八成出在看守掖庭的太监身上,等我回去请人拿了他来好好审一审,若当真是他,就别怪我心狠了。” 晚余有片刻的犹豫。 自从她要出宫,已经死了一个嬷嬷,一个香蕊,一个赖三春,虽说几个人各有各的错处,人到底是因她而死的。 她不想再造杀戮,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出宫去,从今后与这紫禁城里的人再不相干。 可如果不解决那个人,对自己和徐清盏来说始终是个隐患,要保全自己,就不能心慈手软。 紫禁城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再干净的人进到这里来,也会染上满手血腥。 她叹口气,默许了徐清盏的做法,又打着手势和他交代:“你的人若是留在掖庭不撤回来,劳烦他们照顾一下梅霜和紫苏,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知道了。”徐清盏最听她的话,不管她说什么,总是满口答应。 随后又问她:“你躲皇上还来不及,为什么又自己回来?” 晚余便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一来是为了在明晚的接风宴上见沈长安一面,二来是想着待在祁让身边寻找机会。 徐清盏看着她平静的脸,想不出她先前站在后殿,听到沈长安的名字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幸好沈长安当时并不知道她就在后殿,否则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直接冲进去。 想着两个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徐清盏心里也不好受,长叹一声道:“你且再忍一忍,明天晚上就能见到他了。” 晚余点点头,垂下长睫遮住泛红的双眼。 徐清盏又道:“他也念着你的,这几日我们在一起,讲的都是从前的事情,他至今仍在后悔,如果早知道你父亲会把你送进宫,他就不会非要等到你及笄之后再去提亲。” 晚余拼命忍耐,眼泪还是从长睫下渗了出来。 那年他们说好的,等到她一及笄,沈长安就上门去提亲。 结果父亲却在她及笄的前一天把她送到了祁让身边。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尝到从云端跌落的痛,那种摧心折肝的绝望,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时,远处望风的来喜发出信号,告知他们有人过来了。 晚余慌忙抹掉眼泪,对徐清盏福身告退。 徐清盏也端正了身形,清咳两声道:“晚余姑娘快去,别让万岁爷等急了。” 跟着又小声嘱咐:“再忍一忍,明晚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宫的。” 第50章 她的心从未向他臣服 晚余回到寝殿,恰好祁让醒过来。 祁让睁开眼睛看到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仿佛一睁眼就能看到她,是件很要紧的事。 “可用过饭了?”他甚至好声好气地问了晚余一句。 晚余点点头,算作回答。 “那就过来更衣!”祁让说。 晚余顺从地拿着龙袍走过去,相比前两次,动作已经很熟练,可谓是轻车熟路。 祁让张着双臂,垂首看着她又一次将双手从自己腰间环过,心里想着,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习惯了。 只要她别总想着离开,他愿意给她足够的耐心,让她慢慢习惯,慢慢适应。 安平侯府有什么好的,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纪,还是个哑巴,回去又能怎样? 难道她嫡母还能给她寻到什么好人家吗? 左不过是和她那软弱无能的娘亲一起受苦罢了。 他看着她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整理着龙袍上的褶皱,她手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上面还结着褐色的痂。 不过去了掖庭几天,就弄成这样,当真出了宫,嫁个不三不四的人,只怕比掖庭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想得出神,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晚余自己也在想心事,想着明晚见到沈长安之后要和他说些什么。 冷不防一只手被祁让握住,吓得她一个激灵,本能地甩开。 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请罪。 祁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碰一下就把你吓成这样,可见你这两天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 晚余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下,姿态放低到尘埃里。 祁让气她顽固,像块暖不热的石头,又气她软弱,出了事只会往地上一跪。 可她就算跪在地上,她的心也从未向他臣服。 这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做了五年皇帝,后宫嫔妃,前朝官员,从来没有哪个人让他这样无法掌控。 他恨上来,真想当场赐死她算了,如此大家都落个干净。 可是,他若真能狠得下心,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拿不起,放不下,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这女人,真真可恶之极! 他不想再理会她,怒冲冲拂袖而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躬身道:“皇上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祁让咬牙道,“除了去批折子,朕还能去哪儿,朕哪里是什么皇上,分明是这天下人的奴才!” “……” 孙良言被骂懵了,搞不懂他这起床气从何而来,悄悄地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皇上去书房,自个打算进里面瞧瞧。 刚一抬脚,祁让就厉声道:“不许去看她,她喜欢跪,就让她长长久久地跪着!” 孙良言硬生生收住脚,一颗心倒是落了地。 看样子,又是江晚余惹到他了。 这两个前世的冤家,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晚余在里面听到了祁让的话,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没动。 这样挺好的,不用跟过去服侍他,也不用看他脸色,承受他忽冷忽热的脾气。 除了膝盖疼点儿,至少她身心是可以放松的,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事。 徐清盏说了,叫她再忍一忍。 只要最终能有个好结果,她愿意再忍一忍。 她受了这么多罪,老天爷总要怜悯她一回? 不知跪了多久,小福子突然进来叫她:“晚余姑姑,皇上叫您去南书房。” 晚余哀叹一声,心说到底还是躲不过,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和小福子一同往南书房去。 小福子走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偏头瞄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晚余就停下来,以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小福子叹口气,小声道:“晚余姑娘,您只怕又要受苦了。” 晚余像只惊弓之鸟一样提起了心,等着他往下讲。 小福子说:“方才,太医院的陈院判又给皇上举荐了一位外面来的神医,开了个方子给皇上调理身子,皇上叫您去试药。” 晚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他这么说,提着的心又放下来。 祁让小时候被先皇的妃嫔暗算,中过几次毒,虽然大难不死保住了性命,有些毒性却一直残留体内没清干净,时不时发作起来就会痛不欲生。 这几年,宫里的太医一直在帮他调理,江湖上的神医也看过不少,始终没能根治。 太医们怕有些药性太霸道伤了他的身子,每每换了新药方,都要先找个体弱的人替他试药。 如果体弱的人都能承受得住,再给他喝就不会出问题。 晚余不知道以前都是什么人替祁让试药,反正自从她被淑妃一碗药毒哑了嗓子之后,试药的差事就落在了她头上。 一来她那时身体确实虚弱,二来可能祁让想着她反正已经哑了,再喝出什么毛病也无所谓了。 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出气篓子,替他试药再合适不过。 晚余对小福子笑了笑,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早就习惯了。 小福子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 到了南书房,晚余看到门外跪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人。 这种事情很常见,她也没放在心上,正要进去,那人却叫住了她:“晚余姑娘,我妹妹不是故意为难你的,她已经知道错了,请你高抬贵手,让皇上免了她的禁足!” 晚余吃了一惊。 小福子也吓一跳,连忙摆手使眼色叫那人住口。 “齐大人,您怎么这般没有分寸,什么话都敢说,叫皇上听见只怕会适得其反。” 晚余听闻他姓齐,结合他的话,便猜到他是淑妃的兄长。 淑妃娘家姓齐,她本名叫齐若萱,她唯一的兄长叫齐若谷。 她父亲替皇上挡箭而亡,皇上追封她父亲为忠义伯,把她接进宫封了妃,又任命她兄长为户部侍郎,还给她母亲封了诰命,可谓恩宠无限。 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有这样的背景,但凡收敛一点,贤惠一点,便是后位也能争上一争。 可惜她是个不消停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把她的好人缘都败完了。 小福子拦下齐若谷,晚余默不作声地进了书房。 “晚余姑娘,你可来了,我正要出去找你。”孙良言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见她进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药熬好了,快趁热喝,凉了更苦。” 晚余看了眼药碗,又无声无息地看向祁让。 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仍旧不好:“看朕做什么,还不快喝。” 第51章 是不是想让朕喂你 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 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 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 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 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 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 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 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 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 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陈院判来给晚余诊脉,询问她服药之后的感觉,确认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才放心地让人给祁让煎药。 黑乎乎的一碗药端过来,祁让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哪怕身为九五至尊,也是怕喝药的。 晚余盯着药碗,幻想这是一碗毒药,心里有了点复仇的快感,嘴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朕就不能怕苦吗?”祁让眼尖地捕捉到她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晚余连忙低下头。 祁让冷哼一声,端起药喝了个干净。 动作倒是利索,嘴巴却苦得受不了。 孙良言赶紧把蜜饯碟子端到他面前。 祁让伸手去拿,想起自己刚说过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这会子再吃,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收回手,嫌弃道:“拿走,喝个药而已,哪里就苦死朕了。” 说罢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孙良言很是无语。 一颗蜜饯而已,真不知道皇上逞的什么强。 不怕苦他倒是连茶也别喝呀! 真服了。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齐大人还在外面跪着呢,怎么劝都不肯走。” 自从晚余进来,祁让已经完全忘了外面还跪着个人,听小福子一说,自个愣了一下:“叫他进来!” 小福子领命,出去把齐若谷带了进来。 齐若谷跪了半天,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进门,又咬牙跪了下去。 “皇上,臣妹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宽宏大量,饶她这一回!” 祁让掀眼皮看他,凉凉道:“你只知道心疼你妹妹,就不想想她这个性子给你给朕带来了多少麻烦? 朕罚她禁足,就是要让她警醒,改改她那不可一世的臭脾气。 朕不怕跟你说句实话,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她长十个脑袋也该被朕砍完了。” 齐若谷连连磕头:“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妹妹犯了错,臣也是有责任的,她在家时臣对她太过纵容,缺少管束,才导致她目中无人,骄纵跋扈,请皇上看在亡父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 祁让面色有所缓和,朝晚余看了一眼。 晚余始终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祁让自然不能在臣子面前去征求一个宫女的意见,沉吟片刻道:“你父亲舍身救主,义薄云天,朕念着他的好,也愿意对你们兄妹多加照拂。 但你要记住,天大的恩情也经不住日日消磨,回回出事都把老父亲搬出来,总有一天会失效的。 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想让你妹妹今日就解禁,以后便不能再借着你父亲的恩情向朕求任何事情。 你若还想留着这恩情在紧要时刻用,那就让你妹妹老老实实禁满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解了禁,朕仍和先前一样待她。 你自己选!” 齐若谷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皇帝的话也让他羞愧难当。 皇上说得对,他们家确实是靠着父亲的救主之情才有今日的荣光,这恩情用得多了,迟早要消磨完的。 可妹妹被禁足,绿头牌也要跟着撤下来,一个月期满后,敬事房未必会立刻给她放上去,况且还有别的妃嫔使绊子。 这里外里的耽误上两个月,要是皇上勤快点,别的妃嫔连孩子都能怀上了。 到时候,妹妹还拿什么和人争? 他思前想后,咬咬牙道:“臣想好了,臣确实不能一直借着父辈的荣耀过日子,请皇上解了臣妹的禁足,臣今后定当发愤图强,建功立业,让妹妹以臣为荣。” “好,就依你。” 祁让很满意他的选择,当即让孙良言去把淑妃带来。 晚余一直都知道祁让处罚淑妃不是为了给自己伸张正义,却是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祁让只用一个月的禁足,就把齐父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并且这是齐若谷自己的选择,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非议皇帝,只会说是淑妃娘娘自己作的。 这可真是一笔好买卖。 淑妃很快被带了过来,不过才两三日,她就熬得面容憔悴,人也消瘦许多。 进门看到晚余站在祁让身边,她立刻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拿眼刀子杀了晚余。 齐若谷生怕她再惹事,忙拉着她跪下给祁让磕头。 淑妃磕了头,对着祁让哭得梨花带雨。 祁让不为所动,又将方才和齐若谷说的话和她说了一遍,说她父亲的恩情已经不作数了,叫她以后收收性子,不可再任性妄为。 淑妃抹着眼泪,又拿眼刀子把晚余杀了一回。 “只要皇上还能像从前那样对臣妾好,父亲的恩情没了就没了,臣妾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皇上,请皇上务必应允。” “你还敢跟朕讲条件?”祁让不悦地皱起眉头。 淑妃忙道:“不是条件,是请求,臣妾听闻皇上明晚要在乾清宫设宴给沈小侯爷接风,届时太后和各宫姐妹都会出席,臣妾也想凑个热闹,请皇上恩准。” 她眼巴巴地看着祁让,腮边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铁石心肠都能为之融化。 祁让却瞬间冷了脸,啪的一拍书案:“朕说过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你是如何得知朕要在乾清宫设宴的?” 晚余被他的怒火吓到,也狐疑地看向淑妃。 淑妃怎么知道皇帝要设宴给沈长安接风? 她要求参加宴席,又打的什么主意? 第52章 你是朕的人 淑妃面对祁让的怒火,娇娇怯怯地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臣妾这几年把后宫的人都得罪完了,哪有人来探望臣妾,是臣妾宫里的人到御膳房取餐食时听说的。” 祁让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把人都得罪完了,你这脾气若不改,后宫日后必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是,臣妾知错了,臣妾一定改。”淑妃抹着眼泪道,“求皇上给臣妾个面子,让臣妾出席宴会,也好让人知道皇上没有厌弃臣妾,否则臣妾往后的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倒是挺会为自己打算,都这样了还顾着你的面子。”祁让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想去就去,左右不差你这一双筷子,但你若再敢惹是生非,那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 “多谢皇上,臣妾谨记皇上教诲。”淑妃得到应允,破涕为笑。 别的妃嫔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她不一样,她的喜怒哀乐全在脸上,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骂,受委屈了就哭,从来不加掩饰。 祁让这种心思深沉的人,还就喜欢她这种透明的心肠,因此才会对她宠爱有加。 说白了,跟养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要的就是她的没心眼。 “行了,你先回去歇着,朕还有正事要忙。”祁让摆摆手,又对齐若谷道,“你也去,顺道再警告你妹妹几句,叫她日后安分守己。” “多谢皇上,臣告退。”齐若谷起身把妹妹搀扶起来,“走!” 淑妃不想走,对祁让撒娇道:“臣妾留下来伺候皇上好不好,臣妾歇了这几天,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祁让转头看了晚余一眼,拒绝了淑妃的请求:“朕这里有人服侍,用不着你。” 淑妃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晚余,气得撅起嘴:“皇上……” “下去!”祁让加重了语气。 齐若谷连忙将淑妃拉了出去。 淑妃临出门又狠狠瞪了晚余一眼,一副不打算放过她的样子。 晚余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 “你怕她?”祁让问道。 晚余默不作声。 祁让缓和了语气:“你是朕跟前的人,只听命于朕,以后不管在哪里,遇到什么人,都给朕把腰杆挺直了,除了太后,谁敢刁难你,你只管打回去就是,别丢了朕的脸面。” 晚余还是不吭声,顺从地点了点头。 祁让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她不听话的时候,气得他心肝疼,如今她事事顺从,他又觉得她像是在敷衍。 横竖都不得劲儿。 这种感觉就像握了一把沙子,不管你用力与否,它都会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流失干净。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坐拥天下,手握万里河山,却握不住一捧沙。 他是这紫禁城的王,后宫佳丽如云,却不能令一个女人臣服。 他不喜欢! 不甘心! 不接受!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女人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对他敞开心扉。 晚余有惊无险地又熬过一天,第二天是休沐日,祁让不用上朝,比平时起得晚一些,起来后就安排人着手准备晚上的接风宴。 阴了多日的天,也在今天彻底放晴,阳光驱散雾霾,万道霞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把整座皇宫映得如同天上仙境。 天一晴,人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晴朗起来,晚余站在乾清宫的月台上,望着东边那一轮红日,感觉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阴了这些天,正好她今天要见到那个人,天就晴了,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愿上天垂怜,不要再让她失望。 服侍祁让用过早膳,陈院判又来给两人请脉,和昨天一样,先让晚余喝了一碗药,一个时辰后,晚余没有不良反应,再煎药给祁让服用。 到了下午,又照原样来一遍。 每次都要这样试上好多天,直到祁让认为没什么效果,不愿再吃,才算作罢。 晚余苦不堪言,只能靠着对故人重逢的期盼才能忍受下去。 这样殷切的期盼中,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乾清宫的晚宴即将开始。 除了今天的主角沈长安,祁让还邀请了沈长安的父母,现任的平西侯沈闻正夫妇,以及朝中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并请了太后和后宫嫔位以上的娘娘来给沈夫人作陪。 天色渐渐黑下来,乾清宫彩灯高悬,丝竹声声,受到邀请的宾客陆续到场。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叩拜,天子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晚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一颗心却像是油锅里的麻团,上下起伏,备受煎熬。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朝她多看两眼,然后再心照不宣地和身边人对个眼神。 换作平时,晚余肯定会浑身不自在,眼下她却已经顾不上许多,一门心思地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祁让客气地与宾客们寒暄,偶尔看她一眼,见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便小声道:“别怕,朕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朕知道你不想见你父亲,今晚没让他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隐约有些期待,他如此为这女人着想,这女人总该念他一点好? 结果晚余只是敷衍地福了福身,脸上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祁让期望落空,气得咬牙。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好在淑妃随后而来,被禁足几日的她一出场就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祁让也随之朝她看过去。 淑妃锦衣华服,打扮得明艳张扬,举手投足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目中无人,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祁让心想,自己的话她怕是一点都没记住。 兰贵妃和其他妃嫔瞧淑妃这架势,知道她是铆足了劲要压她们一头,个个都把白眼翻上了天。 “瞧她那张狂样儿,禁足是白禁了,皇上都要奈她不得了。” “让她狂,我听说她这回出来,是她哥哥拿她爹的功劳跟皇上换的,从今往后,那劳什子的救主之恩就不作数了,再有下次,她爹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保不了她。” “就是,她最好今天晚上就闯个祸,让咱们瞧瞧皇上是不是言出必行。” 嫔妃们小声嘀咕着,就听太监在外面唱报:“太后娘娘驾到,永乐公主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相迎,给太后和公主见礼。 永乐公主是先帝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儿。 祁让夺位时弄死了所有的兄弟,对几个成年的姐妹也打压得很厉害,唯独对这位从小就没了生母的小妹妹还算疼惜,让她安安生生住在宫里,日常也颇为照顾。 今日设宴,几位姐妹中,祁让也只邀请了永乐公主一人。 两相见过礼,永乐公主陪太后坐在祁让的右手边,左边的位置,要留给平西侯父子。 平西侯府世代为朝廷镇守西北,劳苦功高,祁让也愿意给他们最高的体面。 太后落座后,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侍立在祁让身侧的晚余。 关于祁让从掖庭把人抱回来的事,她早就听说了,但祁让一直没去和她讲,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眼下当着众多宾客,这个话题更是不能提,她便将视线转向祁让左手边空着的位子,笑着问道:“哀家和皇上都来了,平西侯父子怎么还没来?”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怎么这么大的架子,倒叫哀家和皇上等着他们。 这话其他人不好接,只有祁让淡淡道:“不急,平西侯身子不好,腿脚不便,来得慢些也正常,朕已经派徐清盏到宫门外去接他们了。” “哦?”太后又笑,“徐掌印眼高于顶,竟然愿意干这种跑腿的活?” 祁让也笑了一下:“母后有所不知,他对沈长安很是喜欢,要和人家拜把子呢!” “是吗,这倒稀奇了。” 太后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传来徐清盏的声音:“启禀皇上,平西侯夫妇和沈小侯爷到了。” 第53章 那一眼,隔着五年的光阴 随着这一声喊,殿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 晚余站在祁让身后,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跳如同擂鼓,手脚却因紧张而变得冰凉,发抖。 大殿里烛火摇曳,晃了她的眼,一片朦胧的光亮里,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如梦幻般地出现在眼前。 那人身形高大,身姿挺拔,穿一件宽袍广袖的绯色官服,胸前绣着麒麟,腰间束着玉带,脚踏牛皮皂靴,在头顶的宫灯映照下,整个人如一团炽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殿内的沉寂。 宫灯暖黄的光晕将他俊朗的面容镀上一层梦幻般的色泽,眉似剑锋,目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举手投足间,铁血将军的气势与威严扑面而来。 众人都看直了眼,心说当年名满京城的沈小侯爷,如今名震西北的沈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道道钦佩的目光注视下,沈长安阔步走入殿中,步履从容,气度非凡,即使面对帝王,也丝毫不显局促。 晚余屏住呼吸,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感觉陌生又熟悉。 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美少年,怎么一下子就长成了高大威武,丰神俊朗的大将军,行走间裹挟着塞外的风沙狼烟,又给人一种天地高远的辽阔之感,仿佛天与地都藏在他胸怀之间。 这就是她爱的人。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他是这样的优秀卓绝,在晚余眼里,只要他一出现,万事万物都隐去了形踪,一切繁华喧嚣都成了他的陪衬。 天上地下,亘古万代,只有一个沈长安。 沈长安目光如炬,扫过殿内众人,最终在看向皇帝时,不经意地和晚余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那一眼,隔着五年的光阴,包含着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思念,直直望进晚余眼底,仿佛一瞬间就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煎熬。 晚余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十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成拳,掌心一片潮湿。 沈长安走到殿中,单膝下跪,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承蒙皇上厚爱,盛宴相邀,臣携父母前来赴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祁让含笑看他,幽深凤眸中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五年前你替父出征,远赴西北平乱,立下赫赫战功,又甘愿驻守边塞,保我西北边境安稳,如此劳苦功高,朕便是为你牵马,你也是当得起的。” “皇上言重了,小儿不过是尽了一个武将应尽的义务,当不起皇上如此厚爱,皇上切莫折煞了他。” 平西侯沈闻正和侯夫人谢氏被徐清盏搀扶着走进来,跪在沈长安身侧给祁让磕头。 祁让看到他,神情更加温和,抬手道:“平西侯身有旧伤,行动不便,勿须多礼,沈长安,快扶你父亲起来,等会儿朕还有份大礼要送你们。” 一家三口谢了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孙良言忙引领父子二人在祁让左手边落座,又让晚余去搀扶平西侯夫人坐在太后旁边。 晚余一动,沈长安就借机向她看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与思念,又迅速被冷漠掩盖。 晚余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深吸气,强迫自己藏起那澎湃如潮水般的心思,上前扶住平西侯夫人。 平西侯夫人起初还没在意,只看到是个面容姣好的宫婢向自己这边走来。 等晚余到了跟前,她看清了晚余的脸,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但她是极有修养的高门贵妇,只一瞬,脸色就恢复如常,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有劳姑娘了。”她甚至对晚余道了声谢。 晚余冲她微微颔首,心里却很紧张。 想当年,这位夫人是极其反对沈长安和她在一起的,沈长安得知她被送进宫,曾试图向平西侯求助,求他帮忙向祁让讨个人情。 平西侯夫人却认为她的出身配不上沈长安,怕沈长安因为她得罪了皇帝,便以命相逼,让沈长安去了西北战场。 她说,宁愿沈长安战死沙场,也不要沈长安娶一个外室之女。 而今五年过去,不知她可有改变初衷? 晚余想着,自己如今被祁让强行留在宫里,只怕这位夫人更不愿沈长安和自己有任何瓜葛了。 太后见平西侯夫人过来,满面带笑地招呼她,又对身旁的永乐公主说:“侯夫人是贵客,你要替哀家好生招待。” “是。”永乐公主起身扶了平西侯夫人一把,俏生生的小脸浮现些许红晕,一副小女儿的羞涩。 她是公主,对着一个命妇羞涩什么? 晚余心念转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一时间又抓不住这种感觉,便默默地退回到祁让身边。 祁让看着众人都落了座,便吩咐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宫女太监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殿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祁让举杯与众官员同饮,太后和妃嫔们也举杯邀平西侯夫人同饮。 大家又热热闹闹地相互敬酒,推杯换盏。 晚余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此刻却希望越热闹越好。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就可以多看那人几眼。 沈长安与同僚对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殿内,假装不经意地与晚余对视一眼,再迅速移开,回头又笑着饮下别人敬来的酒。 烈酒入喉,呛得他咳了几声,眼睛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晚余心里既欣慰又痛苦。 欣慰的是,他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痛苦的是,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连一句问候都无法传达。 她真的好难过,也忍得好辛苦。 如果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今晚她的眼泪将流成汪洋。 徐清盏自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坐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两人。 两人的每一次眼神交流,他都看在眼里,看得满嘴苦涩。 可是能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永远不能见光,他愿意将这份心思深埋在心底,拼尽全力成全他最好的兄弟和最爱的姑娘。 他看得出神,却没发觉,还有一双眼睛也在注视着他们。 酒过三巡,气氛正浓,祁让突然叫停了众人,说自己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晚余看着他的视线在沈长安和永乐公主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又有了那种不好的预感。 第54章 将公主赐他为妻 大殿里安静下来,丝竹声也消失,所有人都向祁让看过去,恭敬又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祁让为表示郑重,特地站起身来,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沈将军驻守边塞五年未归,婚姻大事一直耽搁至今,今日朕就做一回媒人,将朕的皇妹永乐公主赐他为妻,诸位卿家以为这桩婚事般不般配?”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终于弄明白自己那个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只是祁让话已出口,她明白也晚了。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五年内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不及这一刀来得狠,来得痛。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皇帝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吗? 她的克制,她的忍耐,在这一刻都失了控,脸色惨白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和她一样,完全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赐婚,若非他早已在西北战场磨炼出处变不惊的心性,此刻只怕早已失控。 他看向晚余,看她脸色惨白,双眼泛红,樱唇微微颤抖,单薄的身形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朵小花,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香消玉殒。 他的心都疼得揪起来。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她身边,揽她入怀,为她抵挡一切的风暴。 可他却只能僵硬地坐着,看着她在风雨中飘摇。 他又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不需要伪装,所有的震惊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人,赐婚的事,他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不知道皇帝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想在宴席上给大家一个惊喜。 可这哪里是什么惊喜? 分明就是惊吓。 对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这道霹雳,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饶是他这个最擅长随机应变的人,此时也没了应对之策。 他心疼地看着那个已经溃不成军,还在拼命强撑着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些年,为了保护她,他拼命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坐到了掌印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堂呼风唤雨,横行无忌。 可是,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们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却抵不过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 皇权之下,众生皆蝼蚁。 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他捏紧拳头,对着沈长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的大殿已经一片沸腾,众人意外之余,纷纷高声赞美这桩天赐良缘,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是如何的痛苦煎熬。 “皇上这媒做得实在是好,永乐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沈小侯爷年轻有为,英武不凡,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美好姻缘,再般配不过了。” “是啊是啊,公主和小侯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连名字都是成双成对的,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合该做夫妻。” 一片赞扬声中,永乐公主羞红了脸。 太后含笑点头:“可不是吗,他们二人一个永乐,一个长安,他们的结合,意喻我大邺皇朝长治久安,永享太平,皇帝呀,这个驸马,哀家满意得很!” “太后满意,朕更满意。”皇帝笑着看向沈闻正,“不知平西侯意下如何,侯夫人对我们永乐可还满意?” 平西侯夫妇也是满脸震惊,皇帝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儿子一直不成亲,确实是他们全家人的心病,可他们再怎么着急,也不想儿子和皇家结亲。 尚公主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风光。 因为驸马不能领要职,任你再有本事,再有抱负,成了亲也只能安分守己地做个闲散官员。 愿意尚公主的,要么是有才有貌但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要么是贵族世家一些空有皮囊但不上进,家里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的人。 还有一种就是功高盖主,让皇帝有所忌惮,特地借着尚公主的名义来削弱他的实力。 夫妻二人都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家儿子属于第三种。 儿子这些年在西北威名远扬,日渐壮大,深受百姓爱戴,先前就有传言说西北百姓只知沈大将军的名号,却不知当今圣上的年号。 虽然这传言多半是政敌故意散布,可帝王生性多疑,听得多了难保不往心里去。 此番儿子回来,他们本来也打算让儿子辞去西北军务,在京城过一过闲散日子,好让皇帝看到他的态度,对他放下戒备之心。 可这种自愿的闲散和尚公主后的闲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谁家大好的男儿,愿意将一生消磨在一个女人身上? 平西侯夫人心急如焚,当着满堂宾客,又不能直接拒绝皇帝,看着站在皇帝身后面如死灰的晚余,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她知道儿子此番回京城多半是为了这个丫头,在她看来,这丫头和公主全都配不上她的儿子。 可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非要从两人中间选一个,她宁愿是这丫头。 至少这丫头好拿捏,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不用每回见到她都得下跪磕头。 女人的青春很短暂,等过个几年,儿子过了新鲜劲再作计较也不迟。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年就让儿子娶了她,说不定儿子的新鲜劲早就过了,早就不拿她当回事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想这些也不起任何作用,皇帝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们的答复,难道他们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皇帝不成? 侯夫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闻正的心情不比夫人好到哪里去,自从皇帝说要给儿子办接风宴,他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只怕皇上把儿子抬举得太高,让儿子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的是让他儿子尚公主的主意。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也没了主意。 太后等得不耐烦,冷下脸道:“你们夫妻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嫌弃我们永乐?” 夫妻二人连忙离座,走到殿中跪下:“太后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我们怎敢嫌弃公主。”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太后不悦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长安起身离座,走到两人身旁跪了下去:“皇上,太后,臣有话要说。” 第55章 请皇上割爱,将她赐予臣为妻吧! 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长安身上,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虽说他这些年确实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也对他十分看重,可他也不敢仗着军功公然拒绝皇上的赐婚? 先不说皇上会怎么想他,永乐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被一个臣子当众拒绝,叫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今后还怎么再和别人议亲? 还有太后,公主虽不是她亲生的,好歹叫她一声母后,自己的女儿被人拒了婚,做母亲的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沈家若真敢拒婚,只怕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祁让早料到沈家会犹豫,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相信他们不敢拒绝。 他坐下来,端着君王的从容气度,对沈长安道:“男婚女嫁,两情相悦方能美满,皇妹对沈将军早有倾慕之心,因此母后才托了朕为你二人牵线搭桥,也是朕的疏忽,事先忘了征求你的意见,不知沈将军这边意下如何?” 永乐公主羞答答低下了头。 晚余的心却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烤。 众目睽睽之下,沈长安挺直腰身,冲祁让抱拳道:“承蒙皇上与公主厚爱,但臣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永乐公主吃惊地抬起头,失望代替了羞涩。 晚余并没有因为沈长安的话好受一点,反倒更加替他揪起了心。 出于私心,她当然不希望沈长安答应这门亲事,可如果沈长安不答应,违抗皇命的代价只怕整个沈家都承受不起。 为什么他们总要面临这样两难的境地,为什么上天就是不肯对他们施舍一点怜悯? 这无上的皇权,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后气愤地拍了下桌子:“沈长安,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们永乐是吗?” “太后息怒。”沈长安不慌不忙道,“臣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公主的意思,只是臣立志驻守边境,此生都不打算留居京城。 然西北苦寒,风沙狼烟,战事不断,公主千金之躯,怎能随臣到那种地方受苦,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要误了公主一生。” 他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沈闻正松口气,连忙点头附和: “皇上明鉴,小儿确实多次提起长驻西北是他此生志向,臣虽有不舍,也愿成全他报销国家,守护边境黎民之志。 诚如小儿所言,西北苦寒,战事不断,公主金尊玉贵,万不能到那荒芜之地受苦,还请皇上太后三思。” 祁让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幽深的凤眸微微眯起,在父子两个脸上来回扫视。 宾客们看不透他此刻心情,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良久,祁让轻笑一声,像自嘲,又像是冷笑:“沈将军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朕是为了嘉奖你,才将公主许给你,你们全家吓成这样,怎么倒像朕强人所难似的?” “皇上这么说,臣实在惶恐。”沈长安伏身叩首,“皇上对臣的厚爱臣感激不尽,臣并非不识抬举,实在是西北条件恶劣,不忍心让公主跟着臣吃苦受罪。 皇上若真怜惜臣身边无人,不如将您跟前的婢女赐一个给臣做妻子,如此既可彰显皇上的天恩浩荡,也免得公主背井离乡,与太后骨肉分离之苦,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祁让愣住。 殿中宾客也都愣住。 晚余瞬间明白了沈长安的意思,紧张得快要喘不上气。 平西侯夫人显然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紧张程度和晚余不相上下。 她不想儿子尚公主,假如儿子真能顺利向皇上讨来那个丫头,她也认了。 可是,如果儿子公然提出要那个丫头,皇上会不会怀疑他们从前就认识? 侯夫人的心都纠结成一团,这时,忽听妃嫔坐席中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 众人都朝着那个笑声看过去,只见一直安静吃席的淑妃娘娘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 “皇上,臣妾觉得沈小侯爷这个提议很好,历朝历代不乏君王收干女儿替公主和亲的例子,皇上不妨收个干妹妹替公主嫁给沈小侯爷,如此一来,既嘉奖了小侯爷,公主也不用去西北受苦,岂不两全其美?” 她显然觉得自己的提议也很好,不等祁让开口,便指着晚余道:“晚余姑娘是皇上跟前最漂亮也最吃苦耐劳的婢女,臣妾以为将她赐给沈小侯爷再合适不过,不知皇上,太后,和诸位姐妹以为如何?” 晚余突然被提起,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装作害怕跪在了地上,把头深深埋下。 宾客们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皇帝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以兰贵妃为首的众位妃嫔震惊于淑妃的大胆,又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个赶江晚余出宫的绝佳时机,于是便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淑妃说得对,咱们公主多娇贵的人儿,怎能到西北荒凉之地受苦,晚余姑娘长得好看,性情也温和,臣妾也觉得她和沈小侯爷挺般配的。” “是啊是啊,晚余姑娘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婢女,将她赐给小侯爷,既可彰显皇上的恩典,又能免除公主背井离乡之苦,确实更合适不过了。” “没错,臣妾也认为晚余姑娘比公主更合适,皇上就把她赐给沈小侯爷!” 娘娘们说得热闹,永乐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差。 太后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等皇帝开口。 祁让心头火腾腾地往上窜,恨不得立刻叫人把淑妃拉出去砍头。 他原就不想让她来的,怕她当着众人的面找江晚余麻烦。 不承想,她最后找的竟是自己的麻烦。 她明知自己对江晚余的态度,竟然当场提议把江晚余赐给沈长安,不用想也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看来自己还是对她太宽容了。 祁让气得咬牙,孙良言站在他身旁,都能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 淑妃娘娘真是不要命了,为了把晚余姑娘弄走,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皇上架起来。 还有各宫的娘娘,怎么都疯了似的,跟着淑妃娘娘瞎起哄,她们就不怕皇上和她们秋后算账吗?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们真能说动皇上把晚余放出去,对于晚余姑娘来说,倒是天大的恩情。 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松这个口? 沈长安借机向晚余那边看了一眼:“皇上,臣也觉得这位姑娘挺好的,就请皇上割爱,将她赐予臣为妻!” 第56章 沈将军以前见过这丫头吗 一句话让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殿中众人的目光在祁让和沈长安之间来回穿梭,紧张的气氛让人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晚余跪在祁让身后,被桌子和祁让的身体遮挡,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反应。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跳得有多么剧烈,她的血液流得有多快,她紧张到快要昏厥,必须死死咬住嘴里的肉,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太用力,咬出了满口的血腥。 她想起五年前,沈长安决定在她及笄当天上门提亲,怕自己到时候发挥失常,提前几天就开始练习。 他让徐清盏假扮成安平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安平侯”深深鞠躬,求“安平侯”割爱,将晚余小姐许他为妻。 那时的沈长安十七岁,徐清盏十六岁,那时的自己即将满十五岁。 那时的他们,天真地以为,美好的愿望一定能实现,沈长安一定能娶到江晚余。 他们把提亲的场景演练了无数遍,每一遍都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们从没想过会失败,因为他们势在必得。 然而,少年的美好心思,最终却败给了世事无常,当沈长安怀着激动的心情登门求娶时,自己已经被父亲送进了皇宫。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演练,最后的那一句“请将晚余小姐许我为妻”,也成了一个没有说出口的遗憾,像一根刺,一道疤,永远地留在他们心里,看不见,却忘不掉,也碰不得。 碰一下就钻心的疼。 而今,隔着五年的光阴,面对着满堂宾客,当年的少年再次说出了这句话,当年的甜蜜,欢喜,期待,却在这一刻变成了心酸,忐忑,煎熬。 她期盼着一个好的结果,心里却隐隐觉得,可能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祁让从来不会让她心想事成。 他只会一次又一次撕碎她的愿望。 她埋着头,和所有人一起,等待着那个结果。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她听到祁让冷漠的声音响起。 “朕说了,男婚女嫁,要两情相悦方才美满,既然沈将军有所顾虑,不愿接受朕的好意,朕绝不强人所难,只是你求娶的这位姑娘,乃安平侯府的三小姐,朕不能私自做主,要先问过安平侯才能给你答复。”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达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晚余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父亲巴不得她老死宫中,便是为了讨好祁让,也不会同意她嫁给沈长安。 所以,这不过是祁让的缓兵之计,用来堵众人的嘴而已。 淑妃和其他妃嫔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他没有反对她们的提议,也没有拒绝沈长安,更没有对江晚余表示出丝毫不舍。 可事情巧就巧在安平侯今天刚好不在场,她们再如何心急如焚,也不能逼着皇上现在就把安平侯叫过来。 一切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所谓夜长梦多,明天会发生怎样的变故,谁又能说得准? 皇上真是太狡猾了,不动声色地来了一招缓兵之计,让人想再争取都无从下手,也让她们的自作聪明在他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众人都很气馁,不约而同地看向沈长安。 然而,不等沈长安开口,太后却抢先道:“沈将军刚回京不了解情况,晚余这丫头五年前入宫服役,一场高烧烧坏了嗓子,至今不能开口说话。 加上她今年刚好到了年纪要出宫,前几天因为一些原因没走成,她嫡母安平侯夫人已经找哀家问过好几回,哀家也和皇帝说了,要安排她尽快出宫。 哀家想着,她年纪不小了,又有这么个病,她家里对她有什么安排尚未可知,这个时候皇帝贸然把人许给你确实不太好。 所以你就再等一等,等明天皇帝问过安平侯再说,倘若她家里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人家,就让皇帝再另外挑选一个给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堂堂一国太后,如此和颜悦色地向臣子解释情况,征求意见,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敢不给她面子? 平西侯唯恐儿子一门心思想着江晚余,驳了太后的颜面,忙替他答应道:“皇上和太后不计较我们家拒婚公主的罪过,我们已经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余下的就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左右不过再等一晚,有什么等不得的。” “是啊是啊,我们不着急的。”侯夫人附和道,“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姑娘,个顶个都是拔尖的人品,就算这位姑娘不成,皇上再赐别人也是一样的,无论是谁,都是皇上给我们家天大的恩典,天大的荣耀。” 说罢便拉着沈长安给皇上太后磕头谢恩,生怕慢一步儿子就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 沈长安无奈,只得磕头谢恩,求皇上太后和永乐公主宽恕他的莽撞和无礼。 永乐公主羞愧难当,可太后和皇帝都轻飘飘地原谅了沈长安,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多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说一句没关系。 “本宫虽然仰慕小侯爷人品,但也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不同意,此事就算作罢,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对对对,既然亲事没成,大家就不要再提了,回去之后也不可到处乱说,倘或有不好的话传出去,在座的哀家一个都饶不了。”太后指着众人说道。 众人齐声应是,保证不会乱说。 “沈长安,扶你父母入座!”祁让轻描淡写地宽恕了沈长安,举起酒杯向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也是朕考虑不周,咱们大家共饮一杯,就此揭过!” 众人忙又举杯与他共饮,将此事揭过不提。 祁让饮尽杯中酒,眼角余光瞥见晚余还跪在地上,淡淡道:“起来斟酒。” 晚余忙起身上前,端起酒壶替他将酒杯斟满。 祁让再次邀众人同饮。 酒杯举到嘴边,突然随口问了一句:“沈将军以前见过这丫头吗?” 沈长安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向晚余。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57章 朕今晚就要了你 沈长安盯着晚余看了两眼,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应该没见过,臣离京五年,回来后,许多年纪小的同辈或晚辈都认不得了。” “巧了,你离京五年,她正好也入宫五年。”祁让掐指算了下时间,“你们前后脚,她入宫没几天你去的西北。” “是吗?”沈长安微微一笑,“皇上连这位姑娘入宫的时间都记得如此清楚,想必这位姑娘深得圣心,臣确实鲁莽了。” “这不怪你,是淑妃鲁莽。”祁让说道,自动跳过了“深得圣心”那句。 淑妃忙起身告罪:“臣妾多嘴了,但臣妾是打心底里觉得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很般配。” 她告罪还不忘加把火,祁让面上平静无波,暗地里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其他嫔妃都佩服淑妃的勇气,却不敢和她一样直言不讳。 祁让不想理她,目光扫视一圈,落在角落里的徐清盏身上:“掌印今晚怎么如此安静?” 徐清盏刚饮尽一杯酒,突然被祁让点名,呛得咳了两声。 “臣一个阉人,谈婚论嫁的事和臣没有半文钱关系,大伙说得越热闹,就显得臣越可怜,臣何苦凑这个趣,不如一醉解千愁。” “哈哈哈,好一个一醉解千愁。”祁让笑道,“来来来,朕与诸位臣工陪你一杯。” “多谢皇上,还是皇上心疼臣。”徐清盏委屈又感动地说道。 祁让和他打趣了几句,便让孙良言安排歌舞乐伎上场为宾客助兴。 大殿中一片欢声笑语,之前种种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抛到了脑后。 宴席到二更方歇,祁让安排孙良言送宾客出宫,自己带着晚余回了寝殿。 他面色很平静,即便饮了酒,步伐也很沉稳,帝王气度丝毫不减,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越是这样,晚余心里越是没底,总觉得前面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自己。 她知道沈长安在看她,她也很想回头去看一眼,理智却告诉她,打死都不能回头。 她就这样僵硬着身体,挺直着脊背,跟在祁让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沈长安的视线。 沈长安看着那一抹瘦如纸片的背影朝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双手在袖中紧握,心如刀绞,鲜血淋漓。 “快走!”他母亲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拉着他随其他宾客向宫门而去。 一口气走出乾清宫,再回首时,偌大的宫殿已经安静下来,只剩下满院子阑珊的宫灯,和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夜风。 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风从空洞的胸腔穿过,寒意渗透每一寸肌肤。 这一夜,他的姑娘将如何度过? 这五年,他的姑娘又是如何度过的?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这吃人的皇宫,他一定要带她离开,以命相搏也在所不惜。 …… 祁让回到寝殿,并没有第一时间让晚余为他更衣。 他穿着龙袍,坐在床沿,狭长凤眸带着些许醉意盯着晚余,似要将她身上盯出一个洞。 晚余垂手侍立,心中忐忑不安,来自帝王的凝视让她感到窒息。 “你以前见过沈长安吗?”祁让突然开口问道。 晚余指尖微动,摇了摇头,垂着眼皮不敢看他。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沈长安,现在又来问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 他真的很多疑,很敏感,心理阴暗到令人发指。 晚余不禁庆幸,幸好让她嫁给沈长安是淑妃先提出来的,要是沈长安主动提起,后果将不堪设想。 “抬起头来,看着朕。”祁让命令道,声音阴冷如寒夜里刮过深巷的风。 晚余只好抬起头,谨慎地向他看过去。 祁让盯着她的眼睛,锐利的目光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朕再问你一遍,你和他从前当真没见过吗?” 晚余又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没进宫之前,我和阿娘住在很偏僻的巷子里,父亲怕人知道,不许我们出门。” 祁让看了她一会儿,又问:“假如沈长安非要娶你,你愿意嫁给他吗?” 晚余身子僵住。 她当然愿意嫁,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嫁。 可她若说愿意,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若说不愿意,就等于彻底切断了她和沈长安的路。 祁让甚至都不用再征求父亲的意见,只要和沈长安说她不愿意就行了。 方才在宴席上,那么多人发表意见,祁让都没问她一句,就是怕她会当众答应,难以收场? 现在,他窝着一肚子火,背着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如果答案令他满意也就罢了,如果不能令他满意…… 晚余不敢想那会是什么后果。 她陷入这左右两难之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祁让已然冷了脸:“怎么不说话,莫非你看上他了?” 晚余濒临崩溃,硬着头皮比划道:“小侯爷身份高贵,奴婢配不上他。” “配得上你就愿意了是吗?”祁让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晚余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斟酌着回他:“方才太后说会安排奴婢出宫,奴婢这样的哑巴,出了宫,若能跟着小侯爷,对奴婢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那就是愿意了?”祁让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你不愿跟着朕,却愿意跟着他,在你眼里,他比朕好是吗?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他这样的,是吗?” 晚余见他动怒,连忙就要往地上跪,跪到一半,被祁让一把捞起,猛地拽进怀里。 “他比朕好?他哪点比朕好?你说,他怎么就是好的归宿了,跟着朕就是坏的归宿吗?” 他将她死命禁锢在怀里,一只手如同铁钳钳住她的下巴,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她的骨头。 “你们都嫌弃朕,你和你姐姐一样,都嫌弃朕,朕明明和祁望长得一模一样,父皇偏说他是福星,朕是灾星,你姐姐偏说他好,朕不好,现在,在你眼里,朕连沈长安都比不上了是吗?” “成王败寇,朕再不好,如今也是这天下的主宰,祁望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至于沈长安,他不过是朕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和朕比?” “你觉得他好,你想跟着他,朕偏不让你如愿,朕今晚就要了你,让你成为朕的女人,朕倒要看看他沈长安长了几个胆,连朕的女人都敢接手!” 他恨上来,双目泛起血丝,回身将晚余扔上龙床,不管不顾地欺身压上,一只手野蛮地去扯她的衣襟。 晚余吓得面无人色,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得逞。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的长安,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光亮,她不能让人毁掉她的希望。 哪怕皇帝也不行。 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绝不妥协! 可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祁让很轻松就挣脱了她的手,反将她双手抓住压在头顶,曲起一条腿抵住她的小腹,一只手狠狠撕开了她的衣裳。 刺啦一声,雪堆般耀眼的肌肤暴露在灯光之下,也暴露在男人赤红的目光之下。 第58章 好丫头,咬紧了,别松口 祁让被那战栗着的雪白晃了眼,眼底涌动出深海一般汹涌的情欲。 晚余发出嘶哑的哀鸣,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想要躲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可她根本躲不开,她娇小的身躯在男人绝对的力量掌控之下,如同一只折翼的鸟,任她再怎么扑腾,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她衣衫零落,冰肌玉骨如同剥了壳的荔枝,美丽的色泽,甜蜜的汁液,对男人来说是那样致命的诱惑。 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俯身下去,强势地去采撷她樱花般的唇。 他体内像是有团火。 在这一刻,他不想温柔,只想摧毁,他不想亲吻,只想吞噬。 他已经忍她很久了。 他咬住她的唇,疼得她呜咽出声。 他就是要让她疼。 疼才能顺服,疼才能长记性。 他是帝王,这世间就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土地,也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 他压着她,龙袍上金线绣成的盘龙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磨出一片绯红。 他张口咬在她不停摆来摆去的修长脖颈上,咬在她玲珑的锁骨上,再向下…… 突然,他耳后传来一阵刺痛。 晚余情急之下狠狠咬住了他耳后的筋管。 她快被逼疯了,已经顾不得两人的身份。 什么皇帝不皇帝,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她咬得那样用力,咬出满口的血腥,像嗜血的狼崽,咬住了就不松口。 祁让疼得倒吸气,却凉凉地笑出声来。 “好丫头,咬紧了,千万别松口……”他贴在她耳边低语,热热的气息吹进她耳朵里,引起她阵阵战栗。 他的手报复性地捏她的酥软,疼得她一声痛呼,自己松了口。 “不是叫你咬紧些吗?怎么?舍不得?”他语气讥讽地羞辱她,叫她无地自容。 她想,如果终究还是逃不过,她宁可咬舌自尽。 念头刚起,门外传来孙良言战战兢兢的声音:“皇上……” “滚!”祁让怒斥。 门外静了一瞬,孙良言又道:“皇上,是喜事,钟粹宫的冯贵人诊出了喜脉,太后请您过去瞧瞧。” 祁让微怔,眉头轻轻蹙了蹙,眼底情欲渐渐退散,理智也逐渐回归。 他一只手撑着身子,望着身下支离破碎的姑娘,像是大梦方醒一般回过神来。 他眼里闪过一丝歉意,起身整了整龙袍,向外走去:“躺着别动,朕叫人进来服侍你。” 晚余想动也动不了,浑身像虚脱了一样,提不起一丝力气。 刚刚那样恐怖绝望的时候,她都没有掉眼泪,此刻听着祁让的脚步声到了门外,眼泪终于如洪水般奔涌而出。 但她仍然不敢放松警惕,怕祁让去而复返,捂着嘴忍着眼泪听外面的动静。 “确定是喜脉吗,怎么偏在这个时候诊出来?”她听到祁让在外面问。 紧接着,孙良言解释道:“方才宴席散后,贤妃娘娘回宫,冯贵人到正殿伺候贤妃娘娘安寝,闻到贤妃娘娘身上的酒气就吐了。 贤妃娘娘想着她两个月前被翻过一次牌子,这才叫太医去诊脉,结果还真叫贤妃娘娘猜对了,皇上您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祁让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欢喜,语气淡淡道:“朕去瞧瞧,朕的床乱了,叫雪盈重新来铺。” 说罢脚步声就沿着廊庑渐渐走远了。 晚余像是捡回了一条命,眼泪顺着眼角直往两边鬓角里淌。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雪不是停了吗? 天不是晴了吗? 长安不是回来了吗? 为什么一切却没有如她希望变得好起来,反倒陷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叫她犯在这样一个暴君手里? 她已经在他面前忍辱负重了五年,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若压根就没打算放她走,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明明白白地切断她的念想,叫她死心,叫她认命,叫她放弃一切天真的幻想。 他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这样恶毒,这样无情地摧毁别人的人生? 或许在他眼里,她这样的人,根本不算是人? 是玩物,是囚鸟,是他一个指尖就能碾碎的蝼蚁。 她恨他的冷血无情,也恨自己的软弱渺小。 这一刻,她满心的绝望,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雪盈抱着干净的床单和衣裳匆匆而来。 进门看到晚余破碎的模样,雪盈心疼的红了眼圈:“真造孽,皇上又发什么疯,怎么把你折腾成这样?” 晚余看着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流泪。 雪盈的心都碎了,把她扶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抚:“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皇上今晚要留宿钟粹宫,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忘了,千万别想不开,别自己作贱自己。” 晚余听说祁让今晚不回来,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她窝在雪盈怀里哭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后,就退出来,擦掉眼泪,自己把破碎的衣裳脱下来,换上雪盈带来的干净衣裳。 雪盈瞧见她脖子上,锁骨上全是红红紫紫的印迹,除了心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施暴的人是皇帝,她们都是皇家的奴才,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要拿什么反抗? 她知道晚余一心想出宫,可是,就冲皇上这态度,她能出得去吗? 这样鲜活水灵的一朵娇花,到最后,会不会枯萎在紫禁城高高的宫墙里? 她不忍,也不敢去想。 晚余换好衣裳,拿帕子擦了一把脸,又变回了宠辱不惊的样子。 她甚至像个没事人一样帮着雪盈重新铺好了龙床,然后拉着雪盈的手把她送出去,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回去好好歇息。 小福子就守在门外,见晚余出来,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又极力掩饰着,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在同情她。 “晚余姑姑,您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晚余对他笑了笑,打着手语说自己没事,就是有点口渴,请他帮忙叫素锦送些茶水过来。 小福子巴不得为她做点什么,叫她回梢间等着,别冻凉了,自己忙不迭地去了茶水房。 不大一会儿,素锦端着一壶茶进了梢间,看着安静坐在桌边的晚余,也是满眼的心疼。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她倒了一盏茶,递给晚余。 晚余却没喝,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素锦一字一字看完,点点头,匆匆离去。 晚余擦掉桌上的水渍,喝了一盏茶,平静地上床躺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不认命。 她为什么要认命。 就算人总有一死,也要拼一把再死! 第59章 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钟粹宫的偏殿里,除了皇帝,太后和贤妃,还坐着闻讯赶来的兰贵妃和淑妃。 庄妃要照顾嘉华公主,不能亲自前来,就派了自己宫里的林才人过来打探情况。 冯贵人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吐过,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看着虚弱又可怜。 太后说时辰不早了,叫大家各自回去,好让冯贵人和皇上早些安寝。 又嘱咐祁让说:“你膝下子嗣单薄,冯贵人这胎千万要照顾好,平时多来看看她,陪陪她,她心情好了,对孩子也有益处。” 祁让来得急,没顾上处理伤口,这会子耳朵后面疼得厉害,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便起身送太后离开。 几位娘娘跟在他后面,都看到了他耳朵后面那圈紫红的牙印,上面还渗着血。 不用想,肯定是江晚余咬的。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敢咬皇上了。 可是怎么办呢? 皇上都被咬出血了,也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要不是冯贵人突然有孕,恐怕这会子已经成事了。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女人留在宫里有多可怕。 她现在还羽翼未丰,就已经能左右皇帝的情绪,等到将来她生了儿子,长出野心,只怕皇帝都要被她操控,成为她的提线木偶。 到那时,谁还压得住她? 所以,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那女人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最终结果,只等明天揭晓。 明天一过,她若走不成,那就得死! 送走太后,祁让回到冯贵人房里。 冯贵人挣扎着要起来服侍他更衣,被他拦住:“躺着,朕说句话就走。” 冯贵人脸上的娇羞退去,愕然看着他:“皇上不是答应太后要留在嫔妾这里吗?” “你精神不好,朕留在这里反倒影响你休息。”祁让说,“你好生养着,明日朕让人送些补品来给你补身子,等你胎像稳定了,朕再留宿不迟。” “这……”冯贵人还想挽留,他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冯贵人看着他没有半分迟疑的背影,幽怨地叹了口气,慢慢躺回到床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自己怀了他的孩子,都不能让他留宿一晚。 那女人把他伤成这样,他还要巴巴的回去找她。 难怪后宫的娘娘们提起那女人就如临大敌,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宠妃,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 祁让回到乾清宫,并没有再去找晚余,而是一个人去了南书房。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塞了一团麻,总觉得今晚的事有哪里不对劲,就是理不出头绪。 正想得烦燥,听到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 胡尽忠那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祁让眉心跳了跳,对着外面大声道:“孙良言,去把胡尽忠叫来。”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就把胡尽忠带了进来。 “哎哟喂,我的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不歇息呀,熬坏了龙体,奴才可要心疼死了。” 胡尽忠一进门就把马屁拍的山响,祁让几天没听到他这腔调,乍一听,竟觉得有点亲切:“胡二总管这几日在忙什么,朕都见不着你的面。” 胡尽忠顿时委屈起来:“万岁爷,您是不知道,奴才每天晚上打更,白天还要管着那帮小兔崽子,奴才这身子骨都要熬坏了,今晚原打算去宴席上伺候的,熬得太狠,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就给耽误了。” “如此说来,倒是辛苦你了。”祁让漫不经心道。 胡尽忠的眼泪差点掉出来:“皇上能体恤奴才的辛苦,奴才就是累死也高兴。” 祁让知道他惯会装腔作势,也不去理会,摆摆手叫孙良言出去,然后才对他说:“你近前来,朕有话问你。” 胡尽忠连忙低头哈腰地凑过去,谄媚道:“万岁爷请讲。” 祁让就把宴席上的事简要地和他说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古怪?” 胡尽忠的三角眼骨碌一转:“沈小侯爷和晚余姑娘该不会从前就认识?” 祁让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胡尽忠说:“奴才不知道当时具体情况,但沈小侯爷连公主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个宫婢,以皇上对他的了解,他是个愿意将就的人吗?” 祁让没回答他的反问,拧眉道:“你接着说。” 胡尽忠说:“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人称京城第一美男……” 说到这里打了个补丁:“皇上别生气,奴才说的这个第一,是因为没有人敢拿皇上出来选美,否则皇上肯定是第一……” “行了,朕不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赶紧说正事!”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 胡尽忠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沈小侯爷没去西北之前已经名满京城,多少人家上门提亲他都看不上,后来去了西北,又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将军,几年下来仍旧孑然一身,皇上想想,这样的人怎么会平白看上一个哑巴宫女?” 祁让心念转动,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有了些头绪,食指轻叩桌面,示意胡尽忠接着往下说。 胡尽忠观他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因着我朝驸马不得干政,像沈小侯爷那样的人物,不愿意尚公主也在情理之中,但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他想娶谁不行?他随便提一个请皇上指婚,皇上难道会不答应吗,怎么偏偏就只要个宫女呢?他若要其他宫女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晚余姑娘呢?” “他也不是非要她,是淑妃先提起的。”祁让公允地说了一句,“淑妃一直容不下那丫头,这你是知道的。” “奴才知道,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淑妃歪打正着了?”胡尽忠说道。 祁让蓦地坐直了身子,凤眸微微眯起:“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意思就是,沈小侯爷本来就想求娶晚余姑娘的,恰好淑妃当众提起,他就来了一个顺水推舟。” 祁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些他看不清的,以及被他忽略的细节,在他脑海里慢慢串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真相。 沈长安和江晚余是旧相识。 江晚余一直想出宫,就是为了沈长安。 平西侯府,沈长安。 她每年初雪许下的那个“平安”的愿望,其实就是平西侯府的沈长安。 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很好! 他们真的很好! 他们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傻子一样戏耍! 他们真是太好了! 第60章 皇上要杀晚余姑娘? “去把徐清盏给朕叫来。”祁让压着满腔的怒火对胡尽忠吩咐道。 胡尽忠一愣:“万岁爷,都这个时辰了,您找掌印干什么,有什么事您交给奴才办也是一样的。” “杀人,你行吗?”祁让冷冷道。 胡尽忠吓得一激灵,腰子都弯成了虾米:“皇上稍候,奴才这就去请徐掌印。” 出了门,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小声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胡尽忠又把腰杆挺了起来,得意道:“大总管,不是我说你,你跟了皇上这么些年,怎么一点都不懂皇上的心思? 但凡你脑筋灵活些,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你瞧瞧,我就两天没在皇上跟前伺候,你们就把皇上气成这样……” “行了,差不多得了。”孙良言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能好好说人话吗?” 胡尽忠意犹未尽,眨巴着三角眼说道:“我就这么跟您说,皇上心里只有晚余姑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晚余姑娘出宫的。 咱们做奴才的,就是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主子想要哪个女人,咱们就得想方设法地给他送到床上。” “所以呢,你现在是要把人给皇上背过来吗?”孙良言沉下脸,语气也冷了。 胡尽忠到底还是有点忌惮他,嘿嘿笑道:“那倒不是,皇上叫我去找徐掌印。” 孙良言心头一跳:“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帮着办?” “杀人,你行吗?”胡尽忠学着祁让的语气说道。 孙良言也是激灵一下:“杀谁?” “保密!”胡尽忠带着一种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骄傲,摇头晃脑地走了。 孙良言直觉事情不妙,想进去问问祁让,又怕祁让正在气头上,一句话说不对,再把他给处置了,他这大总管的位子真就要落到胡尽忠头上了。 他斟酌再三,决定先不进去,若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问徐清盏都比问皇上来得保险。 徐清盏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还是愿意和他说点实话的。 正想着,小福子从正殿那边过来,往里面瞧了一眼,小声问他:“师父,怎么回事,不是说皇上留宿钟粹宫吗,怎么大半夜跑书房来了?” 孙良言摇摇头:“皇上只怕还在为宴席上的事生气,晚余姑娘这会子怎么样了?” 小福子说:“已经睡下了,要是知道皇上回来,准又吓得睡不着。” 孙良言叹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下来。 诚如胡尽忠所言,皇上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人留在宫里,别说沈小侯爷,就算天王老子想要人,只怕他也不会放手。 这种情况下,所有跟皇上逆着来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皇上这会子叫徐清盏来,还说要杀人,也不知道他想杀谁。 沈小侯爷? 淑妃娘娘? 还是晚余姑娘? 晚余姑娘应该不至于? 这五年来,晚余姑娘不知道惹皇上生了多少气,皇上要杀早杀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至于淑妃娘娘,皇上真要杀她,根本用不着徐清盏。 那就只剩下沈小侯爷了? 皇上先前在宴会上还说明天给他答复,怎么今晚还没过去,就要杀人了呢? 难不成是胡尽忠为了讨好皇上,又向皇上进了什么谗言? 这狗东西,不得好死! 孙良言暗中把胡尽忠骂了一通,对小福子说道:“皇上的伤口还没处理,你去御药房取些伤药来,等会儿让徐掌印拿进去。” 小福子领命而去,等他拿药回来,胡尽忠刚好领着徐清盏过来。 孙良言把药给了徐清盏,小声道:“皇上的脖子受了伤,劳烦掌印劝他上点药。” 徐清盏接过药,挑眉道:“怎么伤的?” 孙良言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清盏何等玲珑心思,眼珠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孙良言向里通传,得到祁让允许后,推门走了进去。 “皇上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臣有什么急事吗?” 祁让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很不好:“把门关上,朕有话和你说。” 徐清盏关上门,走到他面前,躬身道:“皇上要和臣说什么?” 祁让说:“朕怀疑沈长安和江晚余之前就认识,你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徐清盏呼吸一滞,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个问题皇上不是已经问过沈长安了吗,怎么现在又怀疑上了?” “朕是问过他,你以为他会和朕说实话吗?”祁让捏了捏眉心,把胡尽忠和他说的话大致讲了一遍,“朕觉得胡尽忠说得有道理,他们就是在合伙欺骗朕。” 徐清盏听完就笑了:“胡尽忠就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他能有什么道理,他一天到晚不干人事,专门研究皇上的心思,知道您对晚余姑娘不一般,可不得拣着您爱听的说吗?” “朕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他的为人?” 祁让不禁有点烦躁,“就算他是为了讨好朕,也不能凭空瞎扯,比如沈长安那样的家世人品,为什么偏要娶个哑巴宫女,你告诉朕,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当时皇上跟前只有小哑巴呀!”徐清盏说,“皇上向来不许宫女近身伺候,这些年宫中设了多少回宴,您哪一回带宫女了,偏偏今晚带了江晚余,可不就让她成了娘娘们的活靶子吗?” 祁让微微一怔,眉头跟着拧起来:“只是这样吗?” “那不然呢?”徐清盏又笑道,“建议是淑妃提的,又有娘娘们在底下拱火,沈长安不过是顺水推舟,只要不是公主,别说哑巴,聋子瘸子他都愿意。” “哼!”祁让冷哼一声,思路被他带偏,“他竟敢拒婚公主,可见他野心不小。” “这不很正常吗?”徐清盏一摊手,“人家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娶了公主,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跟告老还乡有什么区别? 再者来说,西北那么乱的地方,皇上真把他换下来,放眼朝野,还有谁能顶上去,谁能像他沈长安一样甘愿守在那苦寒之地?” “他未必是甘愿。”祁让幽幽道,“以他如今在西北的威望,你敢保证他没有野心吗?” 徐清盏无奈一笑:“西北百姓日子过得苦,但凡是个差不多的好官,在他们眼里那就是神,就是青天大老爷,换了谁去都是一样,除非是那种鱼肉百姓,不干人事的,那种人皇上愿意用吗?” 祁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啪”一拍桌子:“怎么,人家还没跟你拜把子呢,你就先护上了,你不会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第61章 朕来帮你上药 徐清盏眉心跳了跳,随即跪下喊冤:“皇上,您不能不讲理呀,臣对您的心您还不知道吗,臣说的哪句话,办的哪件事不是为了您好? 如今大局初定,朝堂未稳,正是用人之际,臣替沈长安说话,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皇上的江山安稳吗? 祁让冷眼审视他,半晌才道:“行了,起来,朕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朕给他和公主赐婚,也是为了试探他,朕压根就知道他不会同意,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更没想到淑妃会横插一脚。” 徐清盏松了口气,谢恩起身,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冷汗:“皇上吓死奴才了,奴才以后可不敢再和皇上讨论这些臣子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祁让睨了他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且得活着呢!” 徐清盏笑起来:“皇上别以为臣听不出来,您这是变着法的骂臣。” 祁让也勾了勾唇角,脸色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 想了想又道:“她每年初雪都要去柿子树上许愿,每回的香囊里都放着平安二字,你说,平安是不是平西侯沈长安的意思?” 徐清盏愕然看向他,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震惊:“皇上怎么知道人家香囊里写了什么?” 祁让不说话,拉开书案下的抽屉,抓出五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扔在桌上。 徐清盏倒吸一口气,心说堂堂一国之君,年年顶风冒雪去偷小宫女的香囊,他可真是闲得慌。 他拿起一个香囊,打开往里面瞧:“哪有什么平安,臣怎么没瞧见?” “撕了。”祁让漠然道。 徐清盏很是无语,眼珠子转了几转,说:“人家也许就是求个平安,照皇上这么推理的话,她家还叫安平侯府呢,她就不能是想家,把安平倒过来写成平安吗?” “……你倒是会为她开脱。”祁让冷笑一声,倒是没否定这种可能性,语气也明显缓和下来,“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查一查,查清楚了,朕才能放心。” “臣遵旨。”徐清盏说,“皇上放心好了,臣把他们两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少一代臣就提头来见。” “行了,别贫了,跪安!”祁让摆摆手,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徐清盏从袖子里掏出那瓶药膏:“孙总管说皇上受了伤,让臣替您上点药。” 祁让被他一提醒,这才觉得脖子后面还在隐隐作痛。 “用不着你,朕自己来。”他站起身,伸手示意徐清盏把药给他,拿着药向外走去。 徐清盏忙又道:“皇上,臣有个建议,明天您要问安平侯的意见,不如在早朝上当着沈长安的面问。” “为什么?”祁让停住脚步问道。 徐清盏说:“安平侯知道皇上的心思,肯定不会答应沈长安,让他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拒绝沈长安,既能叫沈长安无话可说,又能避免安平侯自己反悔,还能叫小哑巴死心,如此岂非一举三得?” 祁让的眼睛亮了亮,没有正面答应他这么缺德的主意,旁敲侧击道:“你果然一肚子坏水,朕就说你要遗千年的。” 徐清盏笑起来:“臣即便是个祸害,也是替皇上祸害别人,断不能让别人算计了皇上。” 祁让很满意,叫他回去休息,自个拿着药往寝殿而去。 孙良言本来想等着徐清盏出来问问情况,结果两人一起出来,他没法再问,只得跟着祁让往寝殿去。 胡尽忠自以为立了功,也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你跟着干什么,接着打你的更去!”祁让冷声道。 胡尽忠后脚踩前脚,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皇上什么意思? 他刚刚表现得这么好,皇上怎么还叫他去打更? 皇上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呀! 祁让回到寝殿,孙良言叫小福子伺候他更衣,被他拒绝,反叫小福子去把晚余叫过来。 小福子一听,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偷偷看向师父。 孙良言也没办法,只能叫他快去。 小福子领命,不大一会儿,就把晚余带了过来。 晚余先前听说祁让留宿钟粹宫,就放心地睡了,这会子突然被叫醒,脸上睡意和恐惧交织,搭配着没来得及盘起的长发,看起来就像从噩梦中惊醒似的。 祁让不悦地皱了皱眉。 难道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噩梦吗,竟把她吓成这样? 他摆摆手,示意孙良言和小福子出去。 晚余本来就怕,两人一走,更是吓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过来!”祁让坐在床上对她招手。 晚余躲不掉,只得胆战心惊地走到他面前。 祁让突然对她伸出手,把她吓得激灵一下。 “怕什么,朕又不吃人。”祁让摊开手掌,掌心托着一个小药瓶,“给朕上药。” 晚余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不为难你,你很失望吗?”祁让问道。 晚余连忙摇头,接过药瓶打开,往他跟前凑过去。 他坐着不动,晚余也不敢要求他配合,自己歪着头往他脖子后面寻找伤口。 当时情急之下,晚余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咬在哪里,看看左边没有,就又绕到右边去。 祁让冷哼:“怎么,自己咬的都不记得了?” 晚余登时涨得小脸通红,指尖颤巍巍挑起一些药膏,往那伤处抹去。 她咬得确实挺狠,一圈紫红的牙印,上面破了皮,血迹斑斑的,还肿了起来,看着很是吓人。 她心想,幸好这地方祁让自己看不到,否则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她? 这药膏要是毒药就好了,抹上去,叫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正想着,祁让嘶了一声,吓得她连忙缩回手。 祁让瞥了她一眼:“怕什么,疼的是朕,又不是你。” 晚余也不敢跟他犟,低眉顺眼地又挑了些药膏抹上去。 她头发披散着,有几缕垂落在祁让身前。 祁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悄悄的伸手挑起一缕,绕在指间。 凉凉的,滑滑的,像水,又像丝绸,散发着不知名的清香。 他窝了一晚上的怒火,因着一缕头发,就这般神奇的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可是怎么办呢,但凡他能狠得下心,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熬到四更天还没合眼。 晚余上完了药,向后退开,不妨自己的头发被祁让绕在手指上,头皮一阵牵扯的痛。 祁让的小动作暴露,不禁有些尴尬。 好在他城府深沉,不会将这点小情绪表现在脸上。 他伸出手,淡淡道:“你不也伤着了吗,要不要朕帮你上药?” 第62章 想把她再蹂躏一番 不要! 晚余本能地在心里喊了一句,脚也下意识往后退。 但她随即想到这样肯定又会激怒祁让,硬生生收住了脚。 她藏起所有的抗拒,对祁让轻轻福了福身表示感谢,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伤得不重,并且已经上过药了。 “上过了?”祁让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的脖子和锁骨。 斑斑点点的红痕还在,因着她肌肤白皙,仿佛片片红梅落在冰雪之中,可怜中又透着几分靡靡风情,让人怜爱,又让人气血上涌。 祁让深吸气,不动声色地压下那点想再把她蹂躏一番的冲动。 他知道她在假装顺服,但今晚他已经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子天都快亮了,就先放过她! 明天的早朝上,先断了她和沈长安的念想再说。 不管他们从前到底认不认识,她都休想离开紫禁城。 沈长安根本不适合她。 她比公主还要娇弱,公主不能去的地方,她更不能去。 这样想着,祁让便摆了摆手,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去睡,明早不用来服侍,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起。” 晚余有点意外,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直接拒绝他,否则他这会子肯定又在发火。 他就是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要顺服于他。 想当初,自己刚进宫的时候,既不懂规矩,也不懂顺服,因为不能和沈长安在一起,心里对他又怨恨又抗拒,每次面对他,都像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 因此也不知道挨了他多少训斥,多少磋磨,罚跪罚饿是他惯用的手段,言语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还是徐清盏劝她说,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熬不到出宫就会死在他手里,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长安了。 因着这句话,她收起了浑身的刺,开始试着向祁让低头,敬畏他,顺从他,察言观色地揣摩他的心思,同时用心地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学着怎样才能把他服侍得更好。 祁让感觉到她的变化,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虽然仍会对她恶语相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拿她撒气,却很少再对她进行体罚。 她摸透了他的心理和习惯,总是抢在他开口之前,就把他想要的东西准备好,把他想吩咐的事情做好,这样又能避免他临时起意的挑刺。 她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进入了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祁让仍旧对她冷漠,却又习惯于她的服侍,大事小事都让她做,只有她做的才能让他满意。 她日复一日地想着她的长安,却每天服侍在君王身侧,做他最温驯最体贴的奴才。 如果不是出宫前三天,祁让突然发疯要强占她,她可能会一直保持着温驯的样子,直到彻底远离皇宫,彻底摆脱祁让。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五年都没对她生出一丝妄念的人,会突然发疯不肯放她离开。 而今他们闹到今天这步田地,祁让恐怕也已经知道,她这几年的顺服都是假装。 不过好在他就是吃这一套,只要她顺服,哪怕是假装,对他也是有用的。 素锦应该已经把她的计划告诉了徐清盏,现在,她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天亮,等着那个结果。 …… 五更天,祁让准时起床去上朝。 抛开私下的行为不谈,他确实是个勤勉的帝王,在他登基之前,他的父皇沉迷炼丹,长年累月的不上朝,导致朝堂混乱,贪官横行。 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人人野心勃勃想要夺位,为了招兵买马,在各自封地增加赋税,强征兵役,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后来,他杀父弑兄抢了皇位,把叔伯兄弟也斩尽杀绝,除了被他囚禁在冷宫的孪生兄弟,一个活口没留。 人人都说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可他登基五年,除了生病和休沐,从未缺席一次早朝。 在他近乎没有人性的铁腕之下,朝堂清明,百姓安居,官员之间的不良风气也得到了有力遏制,虽然还不能称之为盛世,相比先皇时期,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不管各级官员,世家大族对他评价如何,百姓倒是打心底里认可他的。 因为百姓所求就是世道太平,生活安定,谁让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其他的都不重要。 午门外响起官员进宫的钟声,祁让在孙良言和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走出寝宫,临出门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晚余就睡在离他最近的稍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不让她起来服侍,她还真就不起来了。 别的话怎么没见她记这么清楚? 算了,让她睡,睡饱了才有力气哭。 等她一觉醒来,听说她父亲拒绝了沈长安,肯定会伤心的。 这个消息,他一定要亲自告诉她,好看清楚她的反应。 他就是要亲眼见证她的崩溃,她的死心,亲手摧毁她的希望。 就像他每年初雪撕碎她的愿望那样。 他要亲口告诉她,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身边。 因着这个念头,他对即将到来的时刻充满了期待,头一回在听朝臣奏事的时候走了神。 他甚至不耐烦听他们说些什么,只想让他们快点说完,别耽误他询问安平侯的意见。 他看到沈长安一身绯色袍服站在武官的队列里,那么多人,比他官大的,比他官小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的相貌和气度。 难怪公主心悦他,那女人也愿意跟着他。 可那又怎样? 祁让心里冷笑。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嫁给沈长安,唯独江晚余不行。 因为她是他的,或生或死,都只能属于他! 好不容易等到官员奏事结束,祁让不动声色地向徐清盏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向安平侯发问。 徐清盏接到指示,上前一步道:“安平侯,沈小侯爷在昨日的接风宴上向皇上求娶你家三小姐江晚余,皇上说他不能私自做主,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可愿将你女儿许给沈小侯爷为妻?” 第63章 接你女儿回家吧 朝臣们为了上朝,四更天就要起身往宫里赶,又冷又饿的,站着开了半天的会,早已是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眼下突然听到徐清盏问出这么一句,大家顿时精神一振,睡意全消,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昨晚似乎没睡好,眼下有很明显的乌青。 听到徐清盏叫他,他惊得一个激灵,连忙整了下衣袍,手持笏板走出队列,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 “皇上圣明,沈小侯爷人才出众,年少有为,为保我大邺边境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臣女相貌平平,无才无德,能得小侯爷青眼,实乃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因此,臣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请皇上下旨赐婚,成全二人美好姻缘。”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 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黑着脸向徐清盏看过去。 徐清盏也变了脸色,冲安平侯喊道:“侯爷说什么,咱家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安平侯吓一跳,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臣对沈小侯爷十分满意,请皇上为臣女和沈小侯爷赐婚。” 祁让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失控从龙椅上站起来。 孙良言在身旁叫了他一声,他才咬牙忍住,双手用力握住龙椅的扶手,握得骨节泛白。 不等他冷静下来开口,沈长安已经阔步出了队列,先向他躬身一礼,又对着安平侯长揖到底: “多谢皇上恩赐,多谢侯爷成全,长安感激不尽,愿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之下承诺,此生只专心晚余小姐一人,一生一世尊重她,呵护她,与她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不辜负皇上的美意,不辜负侯爷的爱重。” 他这样急不可耐,又满腔赤诚,惹得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都笑起来。 大家纷纷抱拳向他祝贺,同时也恭喜安平侯喜得佳婿,喜事临门。 安平侯强颜欢笑,对上皇帝想要杀人的目光,心里有苦难言。 他也不想答应的,可是昨天半夜有人往他床头射了一支箭,箭上带着一封信,信上说,他必须在早朝上答应沈长安和江晚余的婚事,否则就会有人把他和三皇子勾结干的那些事昭告天下,到时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悔之晚矣。 他当时正抱着小妾睡得迷迷糊糊,那支箭就直直射在他床头上,差点没把他当场吓死。 他立刻去找相熟的官员打听接风宴上的事,才知道沈长安为了拒婚永乐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向皇上求娶了他女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女儿,就算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他也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可晚余不一样,晚余是他送给皇上当出气篓子的。 这几年,正是因为有晚余在皇上跟前伺候,皇上才没有对江家下死手,皇上有了她,也没再为难她姐姐,大家都相安无事。 因此,他从来就没打算让晚余出宫。 可那封信真真把他吓到了,信里不但有威胁的话,还列举了好几件他和三皇子做的事,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怀疑这是沈家干的,沈家不想尚公主,就逼着他嫁女儿,只是他想不通,沈家是怎么挖到他和三皇子的秘密的。 虽说三皇子如今已经被皇上囚禁在冷宫,可这些事皇上并不知晓,以皇上的手段,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灭他满门的。 他思前想后,衡量再三,不得不按照信上的指示行事。 他能预料到皇上会生气,大不了他到时候装聋作哑,就说自己不知道皇上不打算放晚余离开,反正皇上也没提前和他通气儿。 甭管皇上信不信,总不能为了这事杀他全家。 大不了,事后再让晚棠亲自去向皇上求情。 皇上看中晚余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晚棠,晚棠本人亲自出马,皇上不可能不答应。 抱着这样的思想,他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再次恳请皇上赐婚。 祁让听着大殿里此起彼伏的恭喜声,看着沈长安喜笑颜开向同僚们致谢,仿佛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再无悬念,仿佛这桩婚事是众望所归,天赐良缘。 他铁青着脸,气得想杀人。 即便他当初求娶江晚棠,安平侯拒绝了他,转眼又把江晚棠嫁给祁望,他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生气。 不,他已经不只是生气,而是愤怒。 是被人摆了一道的愤怒。 是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愤怒。 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平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出一个完全违背他意愿的答复。 这该死的老东西,他竟然想要把他女儿嫁给沈长安! 他做梦! 他以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他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他大概是忘了,他是怎么从国公爷变成侯爷的。 既然他这么没眼色,那就连侯爷也不要当了,到阴曹地府当个无头鬼,才是他该得的下场! “皇上,怎么办,安平侯这老滑头,实在太可恶了!”徐清盏凑过来小声说道。 祁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要不是徐清盏提议,他本来可以把人叫到南书房私下询问的,那样的话绝对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失控的场面。 他也是昏了头,才会接受徐清盏的提议。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叫沈长安无话可说,分明是叫他无话可说! 这哪里是叫安平侯不能反悔,分明是叫他不能反悔! 这哪里是叫江晚余死心,分明是叫他死心! 当着满朝文武,人家又是同意,又是请求赐婚,叫他还有什么话说? “朕看你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他怒视徐清盏,咬牙切齿地说道。 徐清盏诚惶诚恐:“皇上,臣冤枉呀,臣也没想到安平侯他敢忤逆皇上呀,皇上的心思他明明再清楚不过……” “行了,闭嘴!”祁让喝止了他,满腔怒火都隐藏在冷沉的面色之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既然安平侯没有意见,朕自然乐见其成,稍后朕回南书房亲自拟旨,再让人将圣旨分别送到江沈两家,安平侯散朝后不要走,直接随朕去乾清宫接你女儿回家!” 殿中一片寂静,安平侯和沈长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不敢置信。 皇帝答应得太爽快了。 不会有什么猫腻? 第64章 让她亲自来求朕 退朝后,祁让带着安平侯回乾清宫。 徐清盏不放心,打算跟过去瞧瞧,却被祁让冷着脸赶走:“你忙你的去,这儿没你的事了。” 徐清盏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甚至已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怀疑,他不敢强行跟随,只得先回了司礼监。 晚余的这个计划确实挺好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皇帝逼到了不得不点头的份上。 现在,皇帝答应赐婚,也答应让安平侯带晚余回家,这是所有朝臣有目共睹的,他总不能再反悔? 身为帝王,一言九鼎,倘若在一个宫女的事情上出尔反尔,还如何令百官信服?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得顾及一下自己的名誉。 徐清盏想是这样想,但晚余一刻不出宫,他就不能完全放心,回到司礼监,立刻安排人去打探乾清宫的消息。 祁让带着安平侯回到乾清宫后,并没有立刻让他去见晚余,而是把他叫进了南书房。 一路走来,祁让一直都很平静,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同安平侯说了一路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决定放手了,只有孙良言知道,他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进了书房,祁让示意孙良言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书房的门一关上,他便抓起一只花瓶,狠狠砸在了安平侯身上。 花瓶正中安平侯的心口,又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祁让脸色如同暴风雨欲来的天色,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冷冷道:“跪下!” 安平侯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心口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碎瓷片在他膝盖下发出咔嚓的声响,瞬间刺透了他的皮肉,疼得他倒吸气,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江连海,你长本事了!”祁让坐到书案后面,咬着后槽牙叫他的名字,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怒火一触即发。 安平侯双手撑地,伏身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你摆了朕一道,还叫朕息怒?你说,朕该如何息怒?”祁让冷笑,狭长凤眸中有掩不住的杀意。 安平侯浑身发抖,声音发颤,硬着头皮装傻充愣:“皇上折煞臣了,臣怎么敢冒犯天威,臣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呀,请皇上明示?” “你不知道?”祁让又是一声冷笑,“你把朕的人都许给旁人了,你还跟朕在这装傻。” 安平侯假装震惊地抬起头:“皇上什么意思,皇上是在说晚余吗,让晚余嫁给沈长安,难道不是皇上的意思吗,否则,皇上为何让徐掌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臣的意见?” 他越说越委屈:“皇上不想让晚余出宫,只要私下里和臣说一声就行,何必费那个周章,反倒弄得咱们都下不来台。” “……”祁让噎了一下,心里更加窝火,他能和安平侯说,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吗? 都怪徐清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很简单的事,叫他弄成现在这样,害得自己竟被江连海这老滑头问得哑口无言。 “你倒来教朕做事。”他怒道,“你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朕满意,朕还要你何用,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国公之位是怎么丢的,你耍朕耍上了瘾是,两个女儿轮着番的耍!” 安平侯心里直扑腾。 他因为把大女儿嫁给三皇子而得罪了皇上,丢了国公之位,现如今,又要因为把小女儿嫁给沈长安,再丢掉侯爵之位吗? 不不不,看皇上这愤怒的样子,恐怕他要丢的是脑袋,而不仅仅是爵位。 “皇上饶命啊!” 他拖着流血的膝盖往前爬了几步,对祁让连连磕头,“昨晚的宫宴臣没有参加,臣根本不知道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这一大早的来上朝,徐掌印突然在朝堂那样问臣,臣当时也懵了,臣真的没想到皇上是想让臣拒绝沈长安呀!” “哼!”祁让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地砖上的血迹,丝毫不为所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你不能想法子让朕收回成命,你女儿和沈长安的婚礼,就是你的葬礼!” “……” 安平侯吓得面无人色:“请皇上恕臣愚钝,皇上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下旨赐婚,臣这个时候反悔的话,岂不成了出尔反尔,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你还知道你欺君罔上?”祁让不想和他多说,冷冷道,“你自己不能反悔,那就叫你女儿反悔,她身为当事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发表过意见的人,你去和她说,叫她来求朕,就说她不想出宫,求朕不要把她赐给沈长安。” “啊?”安平侯吃惊地瞪大眼睛。 晚余有多想出宫,自己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 如今有沈长安这样的郎君愿意娶她为正妻,还不嫌弃她是个哑巴,她巴不得明天就嫁过去,怎么可能来求皇帝不要赐婚? 以她那倔强的性子,只怕把她浑身的骨头都敲碎了,她都不会同意。 皇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皇上,臣只怕她不会答应……” “朕不管,她不答应,你就得死!”祁让不容置喙地说道。 安平侯看看他,再想想昨天晚上那支射在自己床头的箭,真真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这可如何是好,不听皇上的话,自己立刻就要脑袋搬家,不听沈家的话,自己和三皇子的秘密爆出来,全家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都说红颜祸水,他现在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别人家的女儿是小棉袄,他这两个女儿,就是夺命的刀。 说到底也怪自己押错了宝,谁能想到,深得帝后宠爱,占尽天时地利的三皇子会败给这个从小像杂草一样长在冷宫里的四皇子呢? 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先按照皇上的指示去见一见小女儿了。 但愿那丫头能看在父女的情分上,别让他这个当爹的为难,主动求皇上收回成命。 可是,那丫头不恨他就是好的,还能和他讲什么父女情分? 他叹口气,又对祁让磕了个头:“臣不敢打包票小女会同意,请皇上先让臣和她见一面!” 第65章 低估了他的无耻和狠毒 晚余其实醒得很早,祁让起床上朝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躲在房里没出来,怕祁让见到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走后,她就开始了焦急而漫长的等待,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希望这次能有一个好结果。 刚刚,小福子过来告诉她,说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她和沈长安赐婚,并准许她父亲今天就把她领回家。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向小福子确认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心想事成了一回。 虽然过程艰难,但总算有了好的结果,只要她能顺利出宫,未来等待她的,一定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她愿意去西北,更苦的地方她也愿意去。 她要去一个离祁让最远最远的地方,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个疯子,这个恶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她流着泪,心却已经雀跃起来。 她甚至想,为免祁让出尔反尔,她今天出宫,明天就和沈长安一起回西北,婚礼什么的都不重要,早走早安心。 就是不知道平西侯夫人同不同意。 不同意也没用,长安不会听她的。 长安虽然孝顺,但很有主见,并非那种对父母唯命是从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也没有什么挫折能把他打倒。 总之,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晚余姑姑,您瞧,安平侯往这边来了。”小福子叫她,指着西边廊庑下缓缓走来的人影给她看,“安平侯肯定是得了皇上的允许,来接您回家的。” 晚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安平侯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晚余的心跳得很快,恨了他这么多年,平生头一次如此期待他的到来。 可他走得很慢,腿一瘸一拐的,像是受了伤。 晚余有点等不及,生怕他晚来一步,南书房里就会传来什么不好的旨意。 小福子安慰她:“姑姑别急,这回肯定稳了,您要不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晚余摇摇头。 上回因为玉佩被留下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什么都不要,就这样空着手走,紫禁城的一针一线她都不会带出去。 这回有父亲领着她,她应该不会再被搜身了? 在她急切的期盼中,安平侯终于一瘸一拐地到了跟前。 晚余手心冒汗,主动对他福了福身,眼神期待地望着他,等着听他说一句“走!” 安平侯脸色很是不好,膝盖上的疼痛让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小福子笑着向他行礼:“侯爷,您是来接晚余姑姑回家的吗?” 安平侯看了小福子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而问晚余:“你住哪间房,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晚余直到这时,还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以为他不希望自己出宫,所以才不高兴。 可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他不高兴也没用。 晚余假装乖顺地把他领到了自己住的东梢间里,关上门,请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静地等他开口。 安平侯没有坐,就站在她面前,仗着身高的优势,眼皮向下俯视着她,开口冷冷道:“你不能嫁给沈长安,你和他不合适。” 晚余心下一惊,雀跃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为什么,皇上不是下旨了吗?”她打着手势问道。 安平侯冷笑一声:“皇上说了,你走的话,我就掉脑袋,你不想你爹我掉脑袋,就去求皇上,让他收回成命。” 晚余整个人都僵住,脸上血色全退。 不! 她猛地摇头,手上比划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安平侯沉下脸:“你没听到吗,你出去,我就得死,难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爹吗?” 那你就去死!晚余在心里呐喊,急得红了眼睛:“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我不会去求皇上的。” “啪!” 安平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这个不孝女!亲爹的命都不管了吗?” 晚余被打得一个趔趄,耳朵响起尖锐的蝉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 “啪!”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敬了安平侯一记耳光。 她实在太恨了,恨的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 这种卖女求荣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人父? 他不配,他连当个畜生都不配! 安平侯被晚余一巴掌打懵了。 身为一家之主,他在家里说一不二,只有他打别人的份,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狠话? 而今,这个不孝女,竟敢打他耳光。 简直倒反天罡! 他恼羞成怒,又对着晚余扬起巴掌。 晚余拔下头上的簪子向他刺过去,正中他手掌心。 安平侯疼得发出一声惨叫,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晚余道:“好,你这遭雷劈的不孝女,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也不管你娘的死活了吗,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回去一根绳子把你娘勒死?” 晚余的手僵在半空,周身的血液都凉了。 这禽兽般的男人,他的心有多狠,她最清楚不过。 她知道他不只是吓唬她,如果她不听话,他是真的下得去手。 在他眼里,阿娘不过就是一个养在外面的玩意儿,把阿娘接回府里,也是为了牵制她,好让她乖乖地代替姐姐在宫里赎罪。 最初她不愿意进宫的时候,他就拿阿娘的性命威胁她。 如今她不愿意留在宫里,他又拿阿娘的性命来威胁她。 他这种人,才应该遭天打雷劈。 安平侯知道这招对晚余有效,便进一步威胁道:“我说到做到,你敢不听话,我明天就让你听到你阿娘的死讯!” 晚余恨恨地看着他,眼泪流下来。 安平侯叹口气,缓和了脸色道:“我也不想这样,都是皇上逼我的,他是天子,咱们得罪不起,惹怒他的下场,不只我一人掉脑袋,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你和你阿娘,也是江家的一份子,你得为大局着想,明白吗?” 晚余呆呆地站着,之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绝望。 她以为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能得偿所愿的,可她还是低估了祁让的无耻与狠毒。 他不想放她走,还要逼她亲自求他让自己留下。 他们都来逼她,就不怕把她逼死吗? 她咬咬牙,把心一横,手中的簪子往自己脖子上刺去。 第66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要干什么?” 安平侯吓了一跳,上前一步抓住了晚余的手。 簪子刺破皮肉,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安平侯气得脸色铁青:“你想死是吗,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 你要知道,在宫里,无论妃嫔还是奴才,自戕都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你死了,你阿娘同样好不了。” 晚余流着泪,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 安平侯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把将她甩坐在床上,又气又无奈地说道:“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跟皇上拧着来? 你知道多少女人想爬皇上的龙床吗? 你知道多少人家倾全族之力想培养出一个宠妃吗? 如今这天大的幸运落在你头上,你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外推,你说你是不是傻?” 晚余稳住身形,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冲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若成了宠妃,第一个就让皇上杀了你!” 安平侯愕然看着她,她那双美丽又澄澈的眼睛,此刻全是滔天的恨意。 仿佛自己不是她父亲,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毫不怀疑,假如她成了宠妃,真的会向皇上进谗言杀了他。 所以,他现在要怎么办? 不让女儿出宫,沈家会揭发他。 让女儿出宫,皇上会杀了他。 就连他女儿都惦记着要他的命。 他这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女儿?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拿她阿娘威胁她:“我死了,你阿娘也活不成,她这几年一直生病吃药,为了能活着再见你一面,才苟延残喘到现在,你却罔顾她的性命,将她置于危险之地,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晚余的心都碎了。 阿娘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想见阿娘,她苦苦支撑到现在,除了长安,仅有的念想就是阿娘。 阿娘落下一身的病,明明都是这个男人害的,这男人却反过来指责她,说她罔顾阿娘的性命。 他不是人! 他都不是人了,自己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阿娘活着也是苟延残喘,那你干脆给她一个解脱。”她狠着心肠比划道,“无论如何,这一回我必须出宫,谁死了我都不会妥协!” 安平侯其实并不能看懂晚余的每一个手势,但她眼里那种视死如归,甚至同归于尽的决绝,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这个女儿是个倔强性子,却从来不知道,她狠下心肠的时候,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她居然连她阿娘都不要了。 安平侯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威胁她。 可是,如果不能让她妥协,皇上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成全你。”他气急败坏道,“我现在就回去杀了你阿娘,你可不要后悔。” 晚余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戳破了掌心,硬是咬紧牙关不肯向他服软。 安平侯无奈,怒冲冲甩门而去。 晚余怔怔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她怎么可能不后悔,如果阿娘真的被江连海杀掉,她会后悔死的。 可她没办法,江连海已经拿阿娘的性命威胁了她五年,她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她必须硬起心肠,才能和这些没有心的恶魔周旋。 阿娘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再怎么卑贱,江连海也不能说杀就杀,他也应该清楚,杀了阿娘,自己将彻底不受他掌控。 所以,他应该不会真的对阿娘下死手。 这回,她就和他赌一把。 赌赢了,以后他就再也不能拿阿娘威胁她。 赌输了,她就随阿娘一起去死,下辈子再做阿娘的孩子。 她整理了衣裳头发,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五年来,她总是在等,在这寂寞深宫,等一个又一个日升月落,等来一个希望,再亲眼看着它破灭,然后再接着等。 除了等,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她相信,只要她坚持,她总能等到她想要的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本能地警惕起来,以为是祁让来找她算账。 房门打开,来的却是胡尽忠。 胡尽忠手里端着一碗药,笑眯眯走到她面前:“晚余姑娘,该喝药了。” 事情都闹到这步田地了,祁让还没忘了让她试药。 谁能相信,这样绝情的他,和头天晚上要给她擦药,还叫她好好休息睡到自然醒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呢? 晚余觉得好讽刺,男人是怎么做到一面毫不留情,一面深情款款的? 他们似乎天生拥有这种天赋,在绝情和深情之间自如转换,驾轻就熟,毫不费力。 就像有些人,前一刻还抱着亡妻哭得痛断肝肠,下一刻就能和别人欢欢喜喜入洞房。 前一刻还将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宝,下一刻就能将人碾进尘埃挫骨扬灰。 晚余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伸手接过胡尽忠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胡尽忠没想到她这么爽快,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献宝似的捧到她眼前:“瞧,皇上怕你苦,让我悄悄带来给你的,快吃一颗,尝尝甜不甜。” 晚余一听他这话音,就知道他又要替祁让当说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巴掌将蜜饯打翻在地。 胡尽忠哎呦一声,连忙弯腰捡起来,惋惜道:“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这可是皇上的一片心意,甜着呢!” 晚余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偏过头不去理他。 胡尽忠把蜜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好姑娘,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你出宫的事,这都闹了多少天了,弄得前朝后宫都不安生,皇上也气得无心处理朝政,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晚余懒得理他,假装没听见。 胡尽忠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又道:“那沈小侯爷确实不错,可他再好,能好过咱们万岁爷吗? 万岁爷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你觉得他不好,无非就是他不苟言笑,不知道体贴,有时候还会苛责你。 但你仔细想想,这五年来,你陪伴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陪伴着你,守护着你? 要是没有他护着,只怕后宫的娘娘们早把你吃得渣都不剩了。” 呵! 晚余心里冷笑,他这么说,好像自己哭着求着要进宫似的,祁让要真是个好人,当初大可以不接收她,让江连海把她带回家去。 可他没有,他默许她留在宫里,要不是淑妃一碗药把她毒哑,太后坚持残疾女子不能做妃嫔,只怕她早就成为后宫中的一员了。 再者来说,后宫娘娘们不也是看祁让不拿她当回事,才敢欺辱她的吗? 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好人? 胡尽忠见晚余油盐不进,叹口气道:“我说这些你都不信,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知道皇上对你用心良苦了。” 第67章 晚余姑娘去求皇上了 晚余不想听,厌烦地捂住耳朵。 就算胡尽忠把祁让说得天花乱坠,也抵消不了对她的伤害。 就算祁让有天大的苦衷,自己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胡尽忠被她的倔强气得心口疼,心说难怪皇上生这么大的气,这人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都气成这样,皇上一心对她好,她还不领情,皇上能不气吗? 皇上身为九五至尊,被一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叫他颜面何存? 皇上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叫自己来当说客。 自己少不得要使出浑身解数,为皇上排忧解难。 他端起那个空药碗,举到晚余面前,大声道:“你知道你喝这药到底是什么药吗?” 晚余虽然捂着耳朵,也能听到他说话。 听他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药不是给祁让调理身子的吗,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祁让总不会给她下毒? 胡尽忠知道她在听,紧接着说道:“这是给你治嗓子用的,这几年,所有你为皇上试的药,都是给你治嗓子的。 皇上不想让人知道,才说让你试药,事实上,不是你给他试药,是他为了掩人耳目,陪着你喝了几年的药。” 晚余有点不敢置信地放下手。 虽然她不会为了这事就改变对祁让的看法,但这事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胡尽忠小心观她脸色,赶紧乘胜追击: “因为淑妃把你毒哑的事,皇上一直都很自责,一来他没有保护好你,二来看在淑妃父亲的情分上,皇上不能处置她,只能暗中叫人寻访名医给你治病。 你要是不相信,就想想你刚进宫时身体是什么样子,风一吹就倒,天一冷就咳,跪一会儿就晕倒,小日子一来就疼得死去活来。 这几年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虽说嗓子没好,你的身体是不是好起来了? 你这几年生过病吗?再冷的天得过一次风寒吗?小日子还疼过吗?雪盈生病传给好几个宫女,你和她住一屋都没染上,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晚余之前确实想过这些问题。 进宫之前,她和阿娘的日子过得不好,母女两个都是一身的病,为什么进宫后天天被祁让折磨,她的身体反倒越来越好,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只是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只能归功于她每年都拜的柿子神。 要不是胡尽忠告诉她,她做梦也想不到祁让头上去。 可那又怎样? 祁让这种行为在她看来,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他非要把她留在宫里,她怎么会和长安分离,怎么会被淑妃灌药,怎么会受这么多罪? 祁让若当真还有一点残存的良心,就该现在痛痛快快地放她出宫,而不是不择手段逼迫她留在宫里。 胡尽忠说得口干舌燥,见她还是没有一丝动摇,简直气得想打人。 忍了又忍才道:“好姑娘,你相信我,皇上对你的心是好的,但他是天子,不可能像寻常男子那样,整天对着一个小姑娘说甜言蜜语。 他没说出口的,全都放在了行动上。 我敢说,整个紫禁城,包括太后和小公主在内,他对你都算是最上心的。 这可是天底下头一份的恩宠,你要是辜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了。” 晚余听得心烦,起身赶他走,强行把他推出门外,咣当一声关了门。 天下头一份的恩宠,对于想要的人来说自然是好的,对于不想要的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不想要天子的恩宠,她只想和她的长安在一起。 如果不能和长安在一起,便是将皇帝的宝座给她,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 胡尽忠回到南书房复命,祁让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是无功而返。 胡尽忠生怕挨罚,挤着笑脸道:“皇上别着急,奴才和晚余姑娘说了皇上对她的好,她显然也听进去了,就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皇上就再给她一点时间!” 祁让冷笑。 他给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五年的时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暖热了,可她呢? 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这样顽固不化的女人,真乃他平生仅见。 说到底,还是他不想用强,他想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 否则的话,他有一百种法子能得到她的身子。 胡尽忠见他不说话,陪着小心劝道:“安平侯不也说了让皇上再给他一点时间吗,皇上就耐着性子再等等,当爹的总有办法降得住女儿,否则这爹岂不是白当了。”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 胡尽忠又道:“皇上要不先睡一会儿,这熬女人就跟熬鹰一样,拼的是个耐力,您自个养足精神,才能接着熬。” 他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言论,祁让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听从他的建议,丢开奏折,到炕上眯了一会儿。 司礼监里,来寿带回消息,说晚余没有跟安平侯出宫,安平侯是一个人走的。 徐清盏一听,顿觉大事不妙,连忙叫来财出宫去跟着安平侯,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有心想去乾清宫看看晚余,又怕引得皇上对他更加怀疑,只能耐着性子再等一等,让来寿接着到那边守着。 他又想,他都急成这样,不知道沈长安在外面会急成什么样儿,于是又打发来喜去告诉沈长安一声。 四个干儿子出去了三个,就剩下来禄一个人守着他。 来禄见他愁眉不展,小心翼翼劝他:“干爹,您想开点儿,晚余姑娘若能出去自然是再好不过,她若真出不去,在宫里给您做个伴不也挺好吗?” 徐清盏心头一跳,盯着来禄半晌没说话。 他对晚余的心思,几个干儿子都知道,可是,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来禄就像是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把他藏在心底深处的阴暗想法挖了出来。 他的确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虽说他和晚余之间没有可能,但晚余要是跟沈长安走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晚余要是最终没有走成,留在了宫里,他却可以天天见到她。 相比前者,后者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他甚至不用刻意搞破坏,他只要稍微放一点点水,别那么拼尽全力地帮助他们两个,就有可能实现这个愿望。 所以,他要这样做吗? 他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晚余留在身边吗? 他纠结万分,这些想法像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在他心头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每想一次,血痕就会增加一道,痛苦也会增加一分。 正当他陷在这痛苦之中无法抽身之际,来寿突然神色慌张地跑回来。 “干爹,不好了,晚余姑娘去求皇上了!” 第68章 自愿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胡尽忠走后,晚余的情绪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没有因为祁让五年来一直坚持给她请医看病,就改变对他的看法。 因为无论这个人好与不好,她都不爱他,她心里只有沈长安,除了沈长安,她谁都不要。 她打定了主意,不会向祁让低头,也不会向江连海妥协,她倒要看看,祁让当着满朝文武应允下来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反悔。 她安静地等着,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等着等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 晚余本能的以为是祁让,蓦地惊醒过来,紧张地盯着房门。 片刻后,敲门声又响起,一个小太监在外面叫她:“晚余姑姑,开门,有人送东西给您。” 晚余松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太监没敢进去,只将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到她面前。 晚余没接,打着手势问他是谁送的。 小太监说,是安平侯叫人送来的。 晚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盒子回了屋。 盒子是紫檀木的,做工很精致,看起来像是装手镯用的。 江连海在搞什么鬼,不会以为送只镯子给她就能哄得她改变心意? 晚余冷笑着打开了盒子。 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赫然映入眼帘,吓得她嗷一嗓子扔了出去。 盒子掉在地上,那根手指也随之滚落,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静静地躺在冷硬的地砖上。 她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让她无法呼吸,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耳朵嗡嗡作响,四周一片模糊,视线里就只剩下那一根血红的手指。 手指上还套着一枚梅花形状的银戒指。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扑过去,捡起了手指,颤颤巍巍将那枚戒指摘了下来。 戒指摘下,手指根部露出一块明显的疤痕。 她的眼泪瞬间如雨落下。 这是阿娘的手指。 有一年冬天,阿娘烧炭火为她取暖,不小心烫伤了手,从此留下了疤痕。 后来,她就让人打了一枚梅花形状的戒指送给阿娘,让她戴在手上遮挡疤痕。 阿娘甚是喜欢,自从戴上就再也没有取下来。 而今,这枚银戒指却和阿娘的手指一起,被装在精美的盒子里送到了她面前。 她浑身冰凉,心如刀绞,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溅在地上,绽放成朵朵红梅,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滚滚而下。 她爬起来,将那根手指攥在手里,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守在殿门外的几个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她已经向西沿着廊庑向南书房跑去。 上午还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云,乌沉沉地悬在头顶,仿佛要将天空压塌。 狂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呼啸着从殿前广场掠过,吹得她发丝狂舞,衣带翻飞。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长长的一道走廊,像是永远都跑不到头。 眼泪随着她的奔跑,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有的还没落地,就被狂风卷走,不知吹向了何方。 这一刻,乾清宫所有的宫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在廊庑下发足狂奔。 那身影瘦得像一页纸,仿佛随时都会在大风中飘摇而去。 一道道或同情或讥讽或麻木的目光追随下,晚余终于跑到了南书房的门外,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她:“晚余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晚余推开他的手,泪水涟涟地指着面前那道门,请他帮忙向里通传。 孙良言会意,点头道:“你别哭,冷静一下,我去和皇上说。” 他打起厚厚的棉帘走进去,祁让正好睡醒,被胡尽忠服侍着用温水漱口。 “皇上,晚余姑娘在门外求见。”孙良言躬着身子说道。 祁让的动作停下来,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片刻后,将漱口水吐在胡尽忠端着的纯金漱盂里,拿起托盘上的热帕子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她不是宁死都不来求朕吗,怎么这会子又主动过来?” “奴才不知,就看她哭得厉害。” “哭了?”祁让眉头蹙了蹙,“哭什么,朕又没怎么着她。” 孙良言噎了一下,心说你都快把人逼疯了,还没怎么着呢? 胡尽忠的三角眼亮起来:“怕不是听了奴才的劝告,这会子回过味来,来求皇上把她留在宫里呢!” 祁让凤眸微眯,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孙良言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让她进来,皇上问问她?” “不急!”祁让抬手制止,略一沉吟后,淡淡道,“先前不是说谁谁谁要来向朕奏事吗,把他们都叫过来!” “……”孙良言很是无语。 先前几位大人过来,他为着晚余姑娘的事心情不好,不肯召见,如今晚余姑娘来了,他又要见几位大人。 他这是唱的哪出? 胡尽忠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先前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应给晚余姑娘和沈小侯爷赐婚,如今晚余姑娘主动拒绝赐婚,自然也要有人见证。 皇上要让人知道,这桩婚事是晚余姑娘自己不愿意,而不是他强迫的。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说皇上言而无信了。 “孙总管,您快去呀,别让皇上等急了。”胡尽忠笑着向孙良言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孙良言见他就有气,根本懒得理他,抱着拂尘出去了。 晚余还跪在地上,见他出来,双目通红地看着他。 这一眼,差点把孙良言的眼泪勾出来。 “皇上要召见军机大臣,这会子没空见你,只怕你还要再等一等。”他满怀歉疚地说道。 晚余愣住,随即就明白了祁让的意思。 她不得不承认,她终究还是狠不过他们。 她以为她可以狠下心和他们赌一把,可是,阿娘的一根手指,就将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击得粉碎。 她说得再绝情,也没办法当真不顾阿娘的生死。 只要一想到阿娘断指的痛,她就已经后悔得肝肠寸断,倘若阿娘真的因她而死,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或许她该早点妥协,早点屈服的,这样,阿娘就不会被砍掉一根手指。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将她单薄的衣衫吹透,冻得她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相比她心里的寒意和绝望,身上的冷根本不值一提。 这辈子,她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笔墨纸砚,那墨还是皇帝批折子用的朱砂。 “晚余姑娘,皇上让你把自己的诉求写出来。” 他走到晚余对面跪坐下来,把托盘放在地上,拿了一张白纸摊开在晚余面前,双手按住两边以免被风吹走,小声道: “你就写,你不愿嫁沈长安为妻,自请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第69章 有一种爱叫做成全 晚余冻到麻木的身子晃了晃,失神的目光向他看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或者说,不敢相信祁让会卑鄙到这个地步。 让她跪在这里让大臣们看到也就算了,还要让大臣们看到她写的字。 他是不是还打算把这字拿给沈长安看,好叫沈长安彻底死心? 他真是太卑鄙了! “好姑娘,听话,快写!”胡尽忠循循善诱,“皇上说了,只要你写出来,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 晚余心痛得无法呼吸,胳膊似有千金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眼前蘸饱了朱砂的毛笔,让她想起阿娘那根血淋淋的手指。 她流着泪,用尽全身的力气拿起那支笔,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了鲜红的字迹—— 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自请留居宫中,请皇上恩准!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割得她鲜血淋漓。 胡尽忠看着她一字一字写完,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好姑娘,这就对了,现在,你举着这张纸跪在这里,等皇上接见完几位大人,你就可以进去了。” 晚余的心已经痛到失去知觉,神情麻木地举起那张纸,在冷风中跪得笔直。 不大一会儿,孙良言领着几位军机大臣和六部尚书回来,一眼就看到了晚余举在胸前的那张纸。 纸上鲜红的朱砂字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 皇上这一招真是太绝了。 是绝情的绝。 赶尽杀绝的绝。 令人绝望的绝。 他这是要把他杀父弑兄的狠劲儿全都用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吗? 他就不怕他逼得太狠,把人给逼死了? 孙良言暗中叹气,打开门帘,请几位大人进去。 几位大人也都看清了那张纸上的字,彼此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明明都答应赐婚了,安平侯也对沈小侯爷很满意,她本人居然不同意。 她看不上沈小侯爷,难不成想留在宫里做皇上的妃嫔? 可她也不想想,她身有残疾,哪有资格进皇上的后宫? 就算强行留在宫里,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奴才。 何苦来着? 几位大人摇头露出讽刺的笑。 看来皇上还是对底下人太仁慈了,一个奴婢都敢在南书房外写血书。 晚余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就像个冰冷的石雕一样定定地跪着,任由这些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几位大人进去之后,徐清盏匆匆赶来。 一进乾清宫的大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左边看,果然在南书房的廊庑下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熟悉身影。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先前的种种阴暗想法,都在看到晚余的瞬间化为乌有。 这可怜的姑娘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却还在想着把她留在宫里的可能性。 他忘了,她生来就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强行将她留在宫里,等同于将她的翅膀生生折断。 就算她真的走不成,他天天看到的,也只会是她以泪洗面的样子。 那样的话,往后的每一次相见,对他来说都将是一次凌迟之刑,用来惩罚他的阴暗和自私。 他喉咙发紧,眼泪差点冲出眼眶。 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刮得宫檐上的占风铎叮铃作响,刮得人心都凉透了。 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干爹,变天了,小心着凉。”来禄追上来,把灰鼠皮的斗篷给他披上,借机在他耳边小声道,“干爹,到乾清宫了,您快醒醒神!” 徐清盏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汹涌的情绪,整了整斗篷,昂首阔步地向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走去。 他想好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要让他心爱的姑娘得偿所愿。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成全也是其中一种。 他忍着排山倒海般的心痛,一步一步向着他永远得不到的姑娘走去。 等他终于走到跟前,看到晚余手里举着的那张纸,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江晚余不愿嫁给沈长安! 血一样的字迹,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着他的心。 怎么可能? 江晚余怎么可能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就算海水会枯竭,山岳会崩塌,江晚余也不可能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这肯定是皇上逼她写的,只是不知道皇上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这倔强的姑娘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折腰。 他不敢相信,晚余在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心该有多痛。 他看着她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也无法伪装疏离,颤抖着手去解自己的斗篷,打算给她披在身上。 “干爹,不可!”来禄在一旁小声提醒。 话音未落,晚余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向里面大声禀报:“皇上,不好了,晚余姑娘昏厥了!” 徐清盏的心一阵紧缩,正要上前,被来禄一把拉住。 就听里面脚步声响,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棉帘后面冲了出来。 晚余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那张纸的一角攥在她手心里,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祁让脸色变了变,弯腰将人抱起就走:“孙良言,传太医!” 他是那样焦急,竟然没发现徐清盏在场。 徐清盏也没有上前,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他脚步匆匆往正殿而去。 那张纸还攥在晚余手里,像一只想要努力挣脱束缚,却徒劳无功的风筝。 祁让一口气把人抱回寝殿,直接放到了龙床上,喘着气一连声地叫人瞧太医来了没有。 满殿的宫人全都紧张得如临大敌,唯恐晚余姑姑有个好歹,他们也要受到牵连。 好在乾清宫的御药房里一直有太医值守,太医很快就背着药箱跑了过来。 进门要磕头,被祁让制止,让他赶紧过来看诊。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先探了鼻息,又扒开晚余的眼皮瞧了瞧,然后又半跪在地上,抓过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谁知她手掌突然摊开,一截血迹干涸的断指滚落在地。 太医吓了一跳,差点没当场叫出来。 祁让也大吃一惊,盯着那截断指瞳孔骤缩,随即拉过晚余的两只手仔细检查,确认不是她的手指,才松了口气,脸色铁青道:“谁来告诉朕,这东西是哪来的?” 第70章 她不会要死了吧? 一屋子人全都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就连胡尽忠那个马屁精这会子也闭紧了嘴巴不敢吭声。 徐清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走到床前捡起那根手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蹙眉道:“是不是安平侯叫人送来的?” 祁让心里正乱着,没注意到是他,听到他的声音,才往他脸上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徐清盏躬身行了个礼,面上牵出一丝笑意:“皇上叫臣查那个祖宗十八代的事,臣查过了,来给皇上回个话。” 祁让愣了下,想起他说的是自己让他查沈长安和江晚余的事,便淡淡道:“这个等会儿再说,先说这手指是哪来的。” 徐清盏说:“晚余姑娘在宫外除了一个亲娘,似乎也没什么记挂的人,臣想着,这手指会不会是她阿娘的,安平侯为了吓唬她,把她阿娘的手指砍了来送给她。” 祁让顿时变了脸色,看看那手指,再转头看看龙床上昏迷不醒的姑娘,心头一阵发紧。 他身为天子,冷不防看到一截断指都难免受惊,可想而知,她一个姑娘家,突然看到自己母亲的断指,心里会是怎样的恐惧和悲痛。 难怪她突然就妥协了。 他还以为她当真是听了胡尽忠的劝告,回过味来了,原来是为了她阿娘。 祁让不免有些懊恼,他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她跪在书房门外痛断肝肠的时候,他想的却是他在早朝上丢掉的面子,想着让那些大臣们来见证他的胜利,想着怎样才能让沈长安彻底死心。 于是才听了胡尽忠的建议,让她写下了那样一句话。 他有点不敢想,她是如何忍着巨大的悲痛,跪在寒风里写下那些字的。 她一只手握着亲娘的断指,一只手握着朱砂御笔,那一刻,那只笔,既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射向她心口的箭。 她肯定恨死他了。 他不应该让她跪在外面的。 他应该在得知她求见的第一时间让她进去,这样的话,他就能发现一些端倪。 他承认,他确实是窝着火的,在早朝上被安平侯和沈长安联手算计,又听到朝臣们向沈长安道贺的话,什么佳偶天成,什么白头到老。 她是他的人,是五年来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心安的人,沈长安凭什么和她白头到老? 那一刻,他是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当场砍了那些人的脑袋。 他发落安平侯,让安平侯劝她主动留下,可他真的没想到安平侯会用这样血腥的方式来吓唬她。 “皇上,奴才在晚余姑娘房里发现了这个。”小福子走上前来,将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双手呈到祁让面前。 盒子敞开着,里面有斑斑血迹,祁让眯了眯眼,伸手拿过来。 小福子又道:“那根手指应该是装在这个盒子里送给晚余姑娘的,晚余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吐了好大一摊血。” “什么,她还吐血了?”祁让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啪的一声将盒子摔在地上,“徐清盏,去给朕查,东西是经谁手送进来的,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朕砍了!” “还有,让安平侯来见朕!立刻!马上!” 天子之怒,吓得满屋子人心惊肉跳,呼啦啦跪了一地。 就连正在给晚余扎针的太医都吓得一哆嗦,差点扎错地方。 下一刻,祁让就向他看过来:“怎么还没醒,你到底能不能行,朕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还醒不过来,你的脑袋也别要了!” 太医吓得两腿发软,单膝跪地直接变成了双膝跪地。 “皇上息怒,先让太医施针,您这么唬他,扎错了地方就不好了。”孙良言小声劝道。 祁让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疲倦地摆手道:“叫他们都出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以眼神示意小福子把人都带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祁让扫了一眼,见屋里只剩下孙良言和胡尽忠,便皱眉道:“徐清盏呢?” “已经走了。”孙良言说,“皇上不是叫他去查盒子经谁手送进来的吗,顺便还要传召安平侯。” 祁让沉默下来,揉着太阳穴默默地看太医施针。 施完针,晚余还是没有醒,太医又喂了几颗丸药给她,战战兢兢对祁让禀道:“晚余姑娘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又在寒风里跪了半天,虽然性命无碍,也不能一下子就醒过来,皇上且耐心等一等,臣再开个方子让人煎药给她服下。” 祁让冷冷睨了他一眼:“为什么让别人煎,你是太医,你自己亲自去煎。” “……”太医很是无语,很想告诉他,那个药谁煎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自己是太医就凭空多出一些效果。 可是眼下这情形,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敢再跟皇上理论,只得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祁让转头去看晚余,见她的手还放在被子外面,就掀开被子帮她放进去。 她的手冷得像冰块,祁让一碰之下,眉头深深蹙起,连忙又去摸了摸她的脸,脸上同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祁让的心揪起来,又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发现她的身子也是同样的冰凉。 “怎么回事,她怎么是冰的?她……” 她不会要死了? 祁让硬生生收回这句快到嘴边的话,脸上浮现一抹慌乱。 “不会的皇上,太医都说没事的。”孙良言忙安抚他,“想必是在寒风里冻狠了,暖一暖就好了,奴才这就叫人送几个汤婆子过来。” “要什么汤婆子?”一直没吭声的胡尽忠突然开了口,“老话说得好,盖得厚,不如肉贴肉,皇上是真龙天子,身上阳气足,可比汤婆子好使多了。” “少胡说。”孙良言瞪了他一眼,“皇上是天子,你竟敢拿皇上和汤婆子比。” “我说的是实话,汤婆子才多大点,要暖到什么时候去?”胡尽忠一本正经道,“皇上身高腿长,火力旺盛,把晚余姑娘整个往怀里一包,一会儿就暖热了。” “你……”孙良言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恨不得一拂尘甩在他脸上。 “行了,都别说了!”祁让抬手制止了两人的争执,“去外面候着,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孙良言脸色一变:“皇上,您不会真的要……” “出去!” 第71章 在他胸肌上咬了一口 孙良言无奈,只得和胡尽忠一起退了出去。 祁让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自己脱下龙袍,只穿着里衣上了龙床,又掀开被子,把晚余的衣裳一层一层剥下来。 直到剥得只剩下贴身的衣裤,修长的手指在她饱满的胸口停下来。 他知道这薄薄的衣料下面是怎样旖旎的风光,他只要闭上眼睛想一想,就能想到凝脂白玉,皑皑雪山…… 但他最终还是停了手,拉起被子,将两人严严实实盖住,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把她冰冰的身子搂进自己温热的怀抱里,把自己发烫的脸贴上她冰冷的脸颊,与她呼吸相闻,四肢交缠。 怀里的人儿安静得没有一点反应,连那双总是微微颤抖的长睫都一动不动,仿佛飞累的蝴蝶,安静地栖息在湖边。 “蝴蝶都累了,你还不累吗,你一直这样折腾,真的不累吗?” 他蹭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为什么非要走,留下来陪着朕不行吗,只有你才能让朕安心,你铺的床,像母妃的怀抱,有你在,朕才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他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将她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心口,将她冻到僵硬的双脚夹在自己两腿之间,一只手在她背后用了些力气揉搓。 他就像抱着一块毫无反应的大冰坨,用自己所有的温暖去暖它。 可他心里明白,这冰即便化成了水,也还是会从他手指缝里流走,流得一滴不剩。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无力感,他贵为天子,却在一个女人面前卑微如斯,可笑的是,别人却都以为他才是强势的那一个。 孰不知,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强势,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才是最强势的。 她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但她的内心,从不曾向他低过一次头。 每一次的僵持,到最后低头的都是他。 他幽怨地想着,不知不觉中,晚余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惨白冰冷的小脸也渐渐有了血色,呼出来的气息也变得温热起来。 再后来,她身上开始出汗,光洁的额头,玲珑的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有点难耐,小手用力想要推开祁让的胸膛,夹在他两腿之间的双脚也想要挣脱出去。 “没良心的,刚好一点就想逃。”祁让双腿用力夹紧,不许她逃脱。 她休想离开他,这辈子都休想! 晚余挣不开,身子在祁让怀里腻来腻去。 祁让被她腻出一身的汗,身体渐渐起了一些变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女孩子身上的香气被热气蒸腾,暖烘烘地在他呼吸之间萦绕,勾得他喉结上下滚动,不受控制地吞咽口水。 所谓温香软玉满怀,大抵就是如此了。 “老实点,别再动了!”他警告她,嗓音也染上了情欲的味道。 奈何晚余的意识并不清醒,根本不听他的。 他想,她就算清醒,也照样不听他的。 如果醒来看到被他搂在怀里,只怕会比现在挣扎得更加激烈。 总之她就是避他如蛇蝎。 他恨上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唔……”晚余发出无意识的音节,突然的窒息感让她张开嘴想要呼吸,却给了祁让长驱直入的机会,在她唇舌之间贪婪掠夺。 晚余陡然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之中,是男人放大的深邃眼眸,那幽暗的黑色,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蕴藏着慑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晚余用力推开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殿中宁静,也打破了一室旖旎。 祁让的眸光顿时冷沉下来,带着危险的气息看向她。 晚余这才看清他的脸,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龙床上。 她立刻就要爬起来,被祁让一把摁住:“怎么,打了朕就想跑吗?” 晚余又惊又惧,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慌张又哀求地看着他,胸前峰峦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祁让的视线落在她因挣扎而敞开的衣襟处,凤眸微微眯起。 晚余紧张极了,生怕他接下来就会像上次那样撕碎自己的衣裳。 这时,有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走到内室的门外停下:“皇上,晚余姑娘的药煎好了。” 晚余听到孙良言的声音,眼底燃起一抹希望。 下一刻,这希望就被祁让打破:“不用了,她现在好得很。” 好到都可以扇皇帝耳光了,还喝什么药? 脚步声停下,孙良言站在门外不敢再往前。 祁让将晚余圈进怀里,斥道:“还不退下。” 孙良言只得端着药退了出去。 晚余的心也随之下沉。 然而,不等祁让再有动作,徐清盏又走了过来,在门外大声道:“皇上,替安平侯送东西的几个太监都找出来了,具体细节请容臣当面禀报。” “不必了,直接砍了!”祁让将晚余不安分的脑袋压在胸口,感受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 晚余被闷得喘不上气,用力在他胸肌上咬了一口。 “嘶!”祁让疼得倒吸气。 徐清盏隔着月亮门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刺痛,双手不自觉攥紧,不敢想象,此刻的龙床上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进宫就是为了保护晚余,可是如今,一门之隔,晚余被人囚在床笫之间,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她从那人的魔爪中救出来。 可那样的话,他们两个都得死。 他咬咬牙,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接着道:“启禀皇上,臣把安平侯也带来了,他正在外面等着见皇上。” “不见,叫他先在外面跪两个时辰再说。”祁让冷冷道。 徐清盏默了默,又道:“两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 “你哪来这么多话?出去!”祁让耐心耗尽,厉声呵斥。 徐清盏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祁让不免有点扫兴,松开晚余坐起来,低头去看自己胸肌上那两排鲜红的牙印。 “你不是属羊吗,怎么跟狗似的,动不动就咬人?” 晚余也坐起来,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他。 祁让嗤笑一声,向她凑过来。 晚余一只手撑着床向后退。 祁让不肯放过她,又向她逼近。 直到她的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再躲呀!”祁让一只手撑在墙上,冷冷看着她,“朕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第72章 再不听话,朕就对你用强了 晚余被堵在墙角,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在和掌控她生死的猎人对峙。 可这对峙毫无用处,因为猎人不会对猎物起怜悯之心。 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杀父弑兄,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高位的帝王。 他是世间最无情的猎人,只要他想,没有一个猎物可以从他手中逃脱。 所以呢? 因为知道逃不脱,她就该这样认命吗? 如果她认命了,那她之前的坚持算什么? 她这五年的忍辱负重算什么? 她的长安怎么办? 认命了,这辈子就真的和长安无缘了。 她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洇出一个一个圆圆的水印。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就这么缩在墙角,对着咫尺之间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绝望的痛哭出声。 祁让愣住,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不知所措。 “哭什么,朕又没怎么着你。”他不悦地皱眉,语气却不自觉软下来。 晚余不理他,哭得更加悲切,泪水在苍白的脸颊蜿蜒成河。 祁让慌了手脚,跪坐在她面前,伸手去擦她的泪:“朕好心给你暖身子,你不领情还咬了朕一口,朕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晚余偏头躲开他的手,不想被他碰触。 她都哭成这样了,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祁让不禁有些生气,落空的手指停在那里没有收回,声音带了些惯常的冷意:“你再这样,朕就真的要对你用强了。” 晚余瑟缩了一下,又往墙角躲了躲。 可她已经是在墙角,再躲也挪不动分毫,可就是这下意识的动作,又惹到了祁让。 短暂的温和从他脸上消失,那张明明俊美到令无数女人心动痴迷的脸,此刻散发出的冷冽气场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过来!”他大手一捞,轻轻松松就把晚余从墙角拽了出来,强势地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圈进怀里,手臂用力圈紧。 “不许哭,不许躲着朕,不许再想着出宫的事,否则,朕会叫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后悔。”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惩戒性地在她玲珑剔透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晚余又惊又痛,像一只惊弓之鸟,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还躲,朕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是吗?” 祁让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了晚余写的那张纸,举到她面前:“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你自愿留在宫里伺候朕……” 晚余看到那张纸,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想把它抢过来撕掉。 祁让手臂高举,不让她得逞,冷着脸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反悔是吗?” 晚余流着泪,用力去拉扯他的手臂。 祁让彻底被激怒,扬声向外面喊道:“来人!” 孙良言闪电般地出现,随即被龙床上的情形惊呆:“皇上,您这是……” 祁让不等他说完,就把手里的纸扔过去:“你亲自把这个送到沈家,亲手交到沈长安手里!” 纸张飘飘落下,落在孙良言脚边。 不! 不要! 晚余心中呐喊,疯了似的向外爬,想赶在孙良言之前把那张纸抢过来。 不能让长安看到这个。 长安要是看到她亲笔写下不愿嫁他为妻的话,肯定会难过死的。 可是,不等她爬出去,祁让就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死死压在怀里。 “你再敢抢,朕就让人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朕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再来求娶朕的女人!” 晚余的身子猛地僵住。 她毫不怀疑,祁让真敢这么干。 他是真的敢把这张纸贴到菜市口去。 那样的话,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江晚余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很快,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江晚余不愿意嫁给沈长安。 她僵在祁让怀里,不敢再动,心像是被绞碎了一样,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孙良言弯腰捡起那张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皇上从小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根本就不懂得如何爱人,也不懂得如何才能真正得到一个女人的心。 他以为女人们都会像他后宫那些妃嫔一样,每天等着他去临幸,争着抢着想得到他的爱。 如今偏偏遇到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一门心思想逃离他的,他哪里接受得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人留下,只能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 可他就算真的成功留下了晚余姑娘,也只会让晚余姑娘更加恨他。 他以为把人留在了身边,其实是把她的心推得更远。 他甚至不知道,他这样对待一个姑娘,真的很过分了。 “皇上,这样怕是不妥,请您三思……” “废什么话,叫你去你就去,现在连你也要和朕对着干了吗?” “是!” 孙良言无奈,只好拿着那张纸退了出去。 不要! 晚余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带着那张纸离开,心底的绝望如山呼海啸。 “现在,你满意了,这都是你逼朕的。”祁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都已经答应留在宫里了,为什么还要这样逆着朕,你到底想怎样?” 晚余被迫和他对视,眼中恨意翻涌。 明明是他要逼死她,却反过来说是她逼的他。 他还问她想怎样。 她想怎样? 她能怎样? 她从头到尾想的不就是出宫这一桩吗? 他不肯放过她,还来明知故问。 卑鄙! 无耻! 他简直不是人! 祁让感受到了她的恨意,勾唇发出凉凉的一声嗤笑。 “你恨!恨得越深,越忘不掉,朕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被你记住,一辈子被你铭记在心底,等将来你老了,死了,要闭眼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也还是朕。” 晚余彻底绝望,像个会流泪的木头人,默默地靠在他怀里,不再有任何动作。 祁让见她放弃了抗争,眼中厉色也渐渐退散。 搂着她靠坐在床头,默不作声地靠了一会儿,理智慢慢回归,隐约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伤害了她? “你父亲还在殿外跪着呢,朕不知道他会用那种方式吓唬你,朕叫他过来给你赔罪,你想让朕如何处置他?” 他弥补性地向晚余示好,“你说,只要你开口,朕都依你,杀了他都行。” 第73章 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圆房了 晚余像是没听到一样,就那样靠在他怀里,像一只木偶娃娃,没有任何反应。 祁让不禁有些懊悔,不知道事态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明明好意想帮她暖暖身子的。 他以为她醒来后会给他一些正面的回馈,哪怕不是感谢,不是心动,至少也应该软和一点? 毕竟自己堂堂天子,纡尊降贵给一个宫婢暖身子,换了谁,不得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可这女人偏不。 她根本就不领他的情,还把他当成仇人一样,恨不得杀了他。 她怎么就这么犟? 怎么就这么不知变通? 难道要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跪下来求她吗? 他夺皇位都没这么费劲! 他很挫败,低头看看怀里了无生趣的女人,叹了口气,把她扶坐起来,亲自将自己先前帮她脱下来的衣裳,又一件一件帮她穿了回去。 “朕没想把你怎么样,朕就是想给你暖暖身子,朕要真有别的想法,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完好无损吗?” “你别闹了行吗,除了出宫,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皇后的位子还空着呢,只要你开口,朕照样能给你。” “沈长安不是你的良配,你不要看他长得好,就以为嫁给他能幸福美满,他只是不想尚公主,才拿你做挡箭牌。” “你说你一个哑巴,真的嫁过去,他们家人能拿你当人看吗?朕还怕你嫁过去受人白眼呢,你以为人人都像朕这样惯着你吗?” 他苦口婆心地哄劝,把穿好衣服的晚余抱坐在床沿,自己下了床,半蹲在床边,亲自帮她穿上鞋子。 然后又自己把龙袍穿上,把晚余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去:“别闹了,咱们去见你父亲,朕替你和你阿娘讨回公道。” 晚余木木的跟着他走,心里却充满了讽刺。 江连海固然心狠,可要不是被他逼迫,怎么会砍下阿娘的手指? 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却说要帮她讨回公道。 这样的公道,简直可笑! 两人出了大殿,果然看到江连海跪在殿前的月台上。 天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江连海身上已经覆了白白一层,脸冻得发白,嘴唇都紫了。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 看到祁让牵着晚余的手走出来,他先是一惊,随即面露喜色。 看来他这招很有效果,晚余已经和皇上手牵手了。 他们在里面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圆房了。 既然如此,皇上为什么还要罚他跪在这里? 难道不应该将他当成岳父老泰山来招待吗?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膝行两步上前给祁让磕头:“臣江连海叩见皇上,不知皇上叫臣来有何吩咐?” 祁让抬脚将他踹倒在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那样的东西送到宫里来,朕只是叫你劝劝你女儿,你竟然切下她生母的手指来吓唬她,江连海,你可真叫朕刮目相看,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杀人了?” 江连海仰面栽倒,后脑勺磕在冷硬的地砖上,疼得他面容扭曲,却不敢喊叫,又爬起来磕头:“皇上息怒,臣这样做,也是为了给皇上排忧解难呀!” “这么说,朕还要感谢你了?”祁让抬腿又是一脚,恨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将朕置于何地,倘若你因此杀了人,朕岂不成了教唆犯?事情传出去,你让朕颜面何存?” 江连海终于意识到自己非但没有立功,还因此惹恼了皇帝,连忙爬起来磕头求饶:“皇上饶命,臣一时糊涂,会错了圣意,臣有罪,臣知错了,请皇上饶恕!” “饶恕?”祁让冷笑一声,“朕饶了你,岂不是纵容你行凶吗,包庇你伤人吗,你觉得,这样对晚余,对她生母公平吗?” 江连海愣了愣,怯怯道:“她生母不过是个贱妾,她也……” “你还敢狡辩?”祁让怒道,“可见你根本不知悔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向朕认错也不是发自肺腑。” “不不不,臣是发自肺腑的,臣真的知道错了,请皇上恕罪。” 江连海一连声地请罪,转而又去叫晚余,“好孩子,你快和皇上说说,为父这也是为了你好呀,皇上如此厚待于你,为父是怕你糊涂,辜负了皇上的好意,这才一时情急,做了过激的行为,你就原谅为父这一回,行不行?” 祁让也看向晚余:“你不必听他的,朕说过,你想怎么处置他都行,只要你开口。” 晚余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就是在她面前演戏,演一场恩威并施的苦肉计。 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强行把手从祁让手里抽出来,转身就走。 祁让下意识要追过去,被胡尽忠拦住:“皇上,让晚余姑娘自己待一会儿,追得太紧反倒不好。” 祁让只能生生忍住:“那你叫人照看好她,别让她想不开。” “奴才知道,皇上放心!”胡尽忠谄媚道。 孙良言出宫去了,皇上这会子正焦头烂额,正是他显身手的时候,他可得好好表现,只要能让皇上得偿所愿,大总管的位子早晚是他的。 晚余回到自己住的东梢间,看到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那个首饰盒也不见了。 她想起自己刚打开盒子时的情形,身子仍是不可抑制地发抖。 阿娘的手断了。 她也向祁让妥协了。 那张纸也送到长安手里了。 这就是她拼命抗争的结果。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她的命运从进宫那一刻就注定了,从那时起,她就不该再有任何幻想。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坚持,足够忍耐,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 事实上,这坚持和忍耐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命运也从来没打算怜悯她,也不会因为她遭受了足够多的磨难,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想出宫,可能只有等死了以后被人抬出去了。 这一刻,她是真的动了寻死的念头。 她流着泪四下张望,想找到一个能结束她生命的利器。 可这里所有坚硬一点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那高高的屋顶,她就算想悬梁都够不着。 她还能怎么办?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撞墙而死的时候,房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第74章 被她的美色迷昏了头 进来的是素锦,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 “晚余姑姑,皇上怕你饿着,叫我送些茶点来给你充饥。”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晚余不说话,红着眼睛看她。 素锦向外看了一眼,大声道:“快吃,别饿坏了。” 说完,又迅速拉过晚余的手,将一个小纸团塞进她手里。 晚余一愣,来不及多问,素锦已经退了出去:“姑姑快吃,我过会儿再来收拾。” 她说着话就带上门走了。 晚余攥紧那个纸团,心扑通扑通直跳,跑到门后,将后背抵在门上,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纸团。 上面只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心匪石! 晚余喉咙一阵发紧,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长安的笔迹。 肯定是长安知道她被迫写下了请愿书,才冒险写了这四个字让徐清盏帮忙送进来。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是在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心都不会动摇,也让她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不要被一时的挫折打倒。 只要坚定信念,不改初心,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她刚进宫的时候,也曾一度心灰意冷,想一死了之。 沈长安似乎感知到她的心境,让人捎了纸条给她,上面写的也是这四个字。 她懂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她懂他的意思。 他们心意相通,无须多言,短短四字便胜过万语千言。 从那时起,她再也没动过轻生的念头,她怀揣着对长安的思念,每天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看日升月落,度春夏秋冬,数着日子,等待和她的长安重逢的那一天。 现在,日子到了,他们也重逢了,可结果并不如人意。 难道因为这样,她就要去死吗? 她死了,前面那一千多个日夜,不就白熬了吗? 不。 她不能死。 她还是得活着。 就算她一时不能出去,不代表她一世都不能出去。 就算她现在争不过祁让,她熬也要熬到祁让先死。 皇帝都短命,祁让整天为国事操劳,说不准年,十来年,他就死了。 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况且沈长安和徐清盏还在外面积极地为她想办法,她若突然放弃,叫他们情何以堪? 哪怕出不去,三个人都活着,对彼此也是个念想。 她流着泪,走回到床边,倒了一盏茶,把那张纸浸泡在茶杯里,泡到字迹模糊,泡到纸张软烂,然后放进嘴里,混合着眼泪吞入腹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念着这两句话,擦掉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她不死! 她就不死! 该死的人都还没死,她凭什么死? 她就算死,也要先把该死的人弄死再说。 她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那该死的爹! 祁让不是说她想怎样处置江连海都行吗? 那她就让祁让杀了江连海,看祁让会不会答应。 她站起来,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正要出去找祁让,胡尽忠又来了。 “晚余姑娘,你好点儿了没有?”胡尽忠满脸带笑地问道。 晚余瞪视着他,厌恶之情不加掩饰。 胡尽忠就像没看到一样,仍旧对她笑得灿烂:“晚余姑娘,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皇上为了给你出气,把你父亲从安平侯降为安平伯了,明儿一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这回你心里痛快了?” 晚余略微一怔,随即冷笑。 还说杀了他都行,到最后竟然只是削爵。 虽然削爵对于江连海来说,确实是个很严重的处罚,可这样就能弥补阿娘受到的伤害吗? 他削了爵,照样锦衣玉食,阿娘却没了一根手指。 阿娘盼了五年,就等着女儿出宫团聚,如今没等到女儿,还受到这样的伤害。 阿娘心里的伤痛又怎么算? 她那可怜的阿娘,此时想必也正在以泪洗面? 说不定江连海被削了爵恼羞成怒,还会迁怒到阿娘头上。 还有大夫人,家里的其他姨娘,不知道要怎样作贱阿娘。 既然祁让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置了江连海,应该是江连海对他还有用,让他杀江连海应该是不可能了。 那么,求他下道旨,让江连海放阿娘自由,应该还是可以的? 只要阿娘能离开江家,到时候让沈长安和徐清盏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她,等自己将来出去了,也不用再回江家,直接去和阿娘团聚就行了。 她觉得这样是可行的,虽然不确定祁让会不会答应,她总要去试试看。 她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对着胡尽忠福了福身。 胡尽忠没想到她转变这么快,简直受宠若惊:“哎哟哟,我的好姑娘,我可当不起你的礼,以后你成了主子娘娘,我还要给你磕头呢!” 晚余忍着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打着手势说自己想去见皇上,亲自向皇上谢恩。 胡尽忠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姑娘,你总算想开了,你是得好好谢谢皇上,皇上登基五年,向来大公无私,还是头一回因为私事削了一个侯爷的爵。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皇上被美色迷昏了头,可是没办法,皇上为了你,被人说嘴也顾不得了。 满宫的主子娘娘,谁有你这个待遇,可见皇上对你的心,比真金还真!” 晚余心里不屑一顾,对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带路。 胡尽忠心里那个乐呀! 他还想着这回来劝说,只怕又是枉费一番唇舌无功而返,没想到这姑娘自己想通了。 这敢情好,就算他没费什么劲,这功劳也是他的,回头皇上肯定重重的赏他。 他喜不自胜地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领着晚余出了门,嘴里絮絮叨叨: “皇上这会子在西暖阁呢,他处置了安平侯,哦,不,他处置了安平伯,自个心里也不痛快,正在暖阁里生闷气呢! 等会儿你过去,可要好好哄一哄,皇上生气的时候谁哄都不管用,就你管用。 你还记得不,前两年,皇上因为南边官员私吞赈灾粮款的事发脾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口气砍了十几个官员。 大伙吓得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最后还是孙总管求到你这里,你一出马,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好了……” 晚余原不想听他絮叨的,被他这么一提醒,心里想着,祁让就是个顺毛驴,等会儿见了面,自己好歹先向他服个软,顺着他,哄着他,先让阿娘脱离了江家再说。 一路琢磨着到了西暖阁,果然看到祁让面沉如水地靠坐在炕上,确实是生闷气的样子。 第75章 时辰不早了,随朕歇息吧 晚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恭恭敬敬地垂首走上前,在他两三步远的地方跪下磕头。 祁让没想到她会来,心下微动,乌沉沉的凤眸锁住她,将她上下打量。 半晌,哼了一声道:“不是不想理朕吗,又来干什么?” 晚余还没动,胡尽忠先笑着邀功道:“奴才跟晚余姑娘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安平侯,给她们母女出了气,晚余姑娘听了奴才的劝告,特地来感谢皇上的。” “当真?”祁让一百个不相信,动了动身子,曲起一条腿,习惯性的将手臂搭在上面,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小叶紫檀的珠串。 上回那串菩提珠串赏了胡尽忠,他便换了这串小叶紫檀的,刚把玩了没几天。 “真的,奴才不敢欺骗皇上,晚余姑娘真的是来道谢的。”胡尽忠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不信,可以自己问问晚余姑娘。” “朕本来就要问她的,你偏要插嘴!”祁让白了他一眼,“你出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是,奴才告退。”胡尽忠讨巧没讨到,笑容僵在脸上,失望地退了出去。 “你当真是来感谢朕的?”祁让看着晚余问道,手中珠串一下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晚余点点头,目光诚恳中又带着几分怯意,像是刚受了惊吓的小猫,还没有完全对人类放下戒备之心,但又期期艾艾地想要接近。 祁让不由得想起自己从前在冷宫里养的那只小猫,心头莫名一软。 “过来,给朕倒茶。”他淡淡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回头人还没老,膝盖先不中用了。” 他居然还知道关心别人的膝盖? 晚余觉得讽刺,面上恭敬地谢了恩,站起来,走到炕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盏茶,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祁让坐直了身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慢悠悠道:“你父亲已经知道错了,朕本想重罚他的,考虑到你今后在宫里的身份,娘家地位低了,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便对他手下留情,先降为伯爵,以观后效。” 他动作优雅地拿碗盖一下一下刮着碗沿,又道:“至于你阿娘,手指断了,再怎么着也接不回去了,朕让你父亲将她抬为贵妾,算作对她的补偿。” 晚余一愣,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一心想让阿娘脱离江家,祁让居然要父亲抬她为贵妾。 抬了贵妾,就更走不成了。 可能在他们男人看来,给女人一个好的名份,就算是天大的恩宠了? 只是他们从没想过,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怎么,你不满意?”祁让观她脸色,温声道,“朕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些了,总不能让你父亲休了结发妻子,把她扶正?” 晚余忙摇头,比划道:“求皇上准我阿娘离开江家。” “你说什么,朕没明白。”祁让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你写给朕看。” 晚余便就着茶水,在桌上写道:“阿娘在江家的日子不好过,求皇上准她脱离江家,另立女户。” “另立女户?为什么?”祁让有些诧异,“立女户也不是不行,但立了女户的女人日子只会更加艰难,再者来说,你又没问过你阿娘的意思,怎么知道她愿意出去,兴许她还舍不得你父亲呢?” “……”晚余张张嘴,又合上。 日子艰难倒是不怕,怕就怕阿娘真的舍不得江连海。 阿娘是个痴情的女子,并且认定了女人一生要从一而终,不管江连海如何苛待于她,她都始终如一地把江连海当成她的天,当成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祁让见晚余这样,就知道她也不确定,难得耐心道:“孙良言明天要往你家传降爵的圣旨,到时候朕让他问问你阿娘的意见。 如果你阿娘愿意脱离江家,朕便为她做主,如果她不愿意,朕就让孙良言告诫江家众人,不许任何人欺负她,这样总行了?” 晚余原本还想着要费些心思哄他,结果什么都还没做,祁让就主动放下了姿态,对她温言软语。 身为一国之君,能为一个臣子家的妾室考虑如此周全,晚余确实不能要求更多,只得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 她这样乖巧温顺,祁让很高兴,一肚子的火气也随之消散。 火气一散,方觉饥肠辘辘,便扬声向外面吩咐胡尽忠传晚膳。 “朕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他揉着肚子道,“你也饿了,等会儿陪朕一起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下了朝,朕就让孙良言去你家。” 晚余顺从点头。 祁让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你一直这样多好,朕这几天被你气得,没睡过一个好觉。” 晚余心想,他没睡好,难道别人就睡好了吗,明明是他自己折磨人,还反过来怪别人。 想归想,晚余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惹怒他,因此,不管他说什么都乖巧答应,一切都等阿娘的事有了定论再说。 于是,这些天来,祁让难得吃了顿舒心的饭,饭后,又兴致勃勃地让晚余陪他在月台上赏了一会儿雪。 这次的雪来势更加凶猛,遮天蔽日的,不过一个时辰,便已下得满目雪白。 祁让说:“照这样下一夜的话,明天就要埋过脚脖子了,殿前广场的雪朕叫他们不要清扫,等朕下了朝,召几个手巧的人过来做雪雕给你瞧。” 晚余偏头看他。 他换下了龙袍,穿着居家的月白色云纹锦锻棉袍,外面罩着石青色的鹤氅,乌黑发亮的狐狸毛领上落了洁白的雪,高大挺拔的身条,姿态随意地站在宫灯暖黄的光晕里,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 不生气的时候,瞧着倒有些温润如玉的意思。 可那又怎样? 纵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掩盖不住他的冷血心肠。 晚余想起,他之前发脾气,问沈长安有什么好,他哪里比不过沈长安。 他当然比不过。 沈长安的好不仅仅在俊朗的相貌和英武不凡的身手,还因为他是个温暖的,性情稳定的人,铁血将军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世间最柔软的心。 不管什么时候,他从来不会失控发脾气,天大的事,只要他说一句“没关系,交给我”,这事就必定能摆平。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他,可以为了救一个小乞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可以亲手埋葬一只冻死在风雪里的小狗。 他总是会用世间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也会在她闯祸的时候揉揉她的头发,说一声“小麻烦精”,然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还会大热天专程从侯府带一碗冰酪给她,见到她的时候,只剩一个空碗,说路上怕化,自己吃了。 他是那样的鲜活,生动,透着红尘烟火气,却又不沾染半点尘埃。 比起眼前这个阴晴不定,暴虐成性的冷血帝王,他的人品越发显得珍贵。 “看什么呢?”祁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难得风趣一回,“看得这么出神,是才发现朕很好看吗?” “……”晚余回过神,默不作声地将视线转向漫天飞舞的大雪。 祁让伸手牵住她的手:“走,时辰不早了,随朕去歇息!”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他什么意思? 不会想让她侍寝? 虽然她是打算先顺着他,可侍寝是万万不能的。 如果她反抗,他会不会又生气? 那样的话,阿娘的事还有指望吗? 第76章 即便强要了她又能怎样 祁让感觉到握在掌心的小手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想往外抽,又怯怯的没敢真的抽出去。 看来她还是排斥他的。 但这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闹成那样,他也不指望她一下子就能完全接受她。 胡尽忠说了,要循循善诱。 反正他多的是时间,不在乎多等一等。 这样想着,他便温声道:“朕只是怕你冻着,叫你早点回去歇息,放心,咱们各睡各的。” 晚余内心不可谓不惊讶,自从认识祁让以来,他就没有这般和颜悦色过。 管他呢,只要不让她侍寝,怎么着都行。 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她顺从地跟着祁让进了寝殿,伺候他洗漱更衣,到龙床上躺下。 祁让这会子还没有睡意,又不想她一直待在自己跟前提心吊胆,就随便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翻看,对她说:“你回去歇着,天冷,明早不用起来伺候,等孙良言从你家回来,朕再叫你到南书房说话。” 晚余求之不得,连谦虚一下都没有,立刻就跪安退了出去。 祁让看着她像逃跑一样的背影,不免又有些郁闷。 什么时候,她才能不再对他避如蛇蝎? 他堂堂一国之君,至于要对一个女人这般低声下气吗? 即便真的强要了她,她又能怎样? 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留在他的后宫? 算了! 他留下她又不单单是为了床笫之欢。 他就是想要她陪着他。 相比用强,他还是想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从他。 等明天,妥善安置了她阿娘再说! 胡尽忠说女人的心是要一点一点慢慢融化的。 那他就等着她一点一点慢慢融化。 大雪下了一夜,到四更方歇,乾清宫的殿前广场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下去直接没过了脚踝。 按照惯例,这么大的雪是不用上早朝的,怕官员们起早摸黑赶路发生意外。 即便如此,祁让也只比平时起得稍晚了两刻钟,起来后便立刻命孙良言前往江家传旨。 晚余还没起床,祁让也不着急叫她,洗漱更衣用过早膳,自个带着一群随从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到了慈宁宫一看,各宫妃嫔竟然一个不缺全都来了。 见祁让进来,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 祁让免了众人的礼,又给太后行了礼,在太后的左手边落了座。 “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都来了?” 他今天心情好,和妃嫔们说话也多了几分温和。 妃嫔们其实是听说了昨天乾清宫发生的事,心里不痛快,到太后这里来发牢骚讨主意的,不承想皇上也来了,一时都有些慌张。 最后还是兰贵妃先开了口:“姐妹们原是到翊坤宫给臣妾请安的,臣妾瞧着这雪下得实在大,挂念太后的身子,便和姐妹们一起过来瞧瞧。” 祁让微微颔首:“你们有心了,挂念太后的同时,也要保重自个的身体,这样的天气着了风寒,可是要缠绵许久的。” 他向来很少对后宫说这样的体己话,今天突然转了性子,可见心情不错。 娘娘们暗地里对着眼神,都认为他是因为降服了江晚余,才会如此高兴。 这可真叫人沮丧,她们为了弄走那个哑巴,费了多少心思,提着脑袋跟皇上周旋,把小公主都用上了,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凭她们怎么蹦哒,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们不客气了。 那哑巴现在在乾清宫,她们没处下手,等她被皇上宠幸之后,就得住到后宫里来,到时候,不拘分在哪个娘娘宫里,都有好果子等着她吃。 太后作为上一界的皇后,也是从后宫的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一看妃嫔们的神色,就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 皇帝为了那个哑巴都快魔怔了,这会子谁劝谁死。 她也不是皇帝的亲娘,又因为曾经抚养过皇帝的孪生哥哥,皇帝对她一直怀恨在心,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才和她扮演母慈子孝给人看。 因此,她可没有那个本事明晃晃的跟皇帝硬着来。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那个一出生就养在自己膝下,如今被皇帝幽禁在冷宫的晋王祁望,她又忍不住心酸。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祁望明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到最后怎么会功败垂成,成了祁让的阶下囚。 自从祁望被关进冷宫,她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因为祁让不允许,她也不敢总是提起,怕提的多了,反倒给祁望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他的其他兄弟都死在祁让手里了。 太后心里叹气,面上对祁让笑得慈祥:“你连日辛劳,好不容易今儿个不用上朝,你该多睡一会儿的,何苦又顶风冒雪地跑过来。” 祁让也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就是因为平时太忙,没空来看母后,正好趁着这个空闲来坐一坐,陪母后说说话。” 太后点头:“哀家知道你孝顺,你自个也要当心身体。”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还是提到了江晚余:“江家的那个丫头怎么回事,你不都已经答应为她赐婚了吗,她怎么又闹那一出?” 娘娘们一听太后提起这个话题,全都坐直了身子,支棱起耳朵。 祁让拨弄着檀木珠串,漫不经心道:“都怪淑妃乱点鸳鸯谱,那丫头根本不喜欢沈长安,因此才求朕不要给她赐婚。” 呵! 娘娘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心说皇上怕不是拿她们当傻子哄呢? 那丫头若真不喜欢沈长安,宴会上就该拒绝了,何至于等到第二天再写血书跪在南书房外求皇上。 她那样倔强的性子,若非安平侯砍了她阿娘一根手指,她能服软吗? 皇上分明是铁了心的要折断她一身傲骨,让她不得不向他低头。 大家心照不宣,但谁也不敢说出来。 淑妃被皇帝点名,便起身行了一礼,说:“臣妾一片好心,她不领情就算了,皇上不也说了吗,男婚女嫁要你情我愿,不能强买强卖,这强扭的瓜呀,它永远都不会甜。” 祁让岂会听不出她意有所指,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甜就不甜,谁说瓜一定要甜了? 他有的是甜瓜,就想扭个苦瓜来尝尝。 不行吗?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孙总管从安平伯府回来了。” “这么快吗?”祁让眉心微蹙,感觉不太对劲,起身对太后施礼道,“儿子先回去了,回头得了空再来给母后请安。” 第77章 要为了她遣散后宫吗 太后乍一听安平伯府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想起安平侯被皇帝降为了安平伯。 怪不得皇帝这么急着回去,闹半天还是为了江晚余家的事。 她也不好说什么,便跟着起身道:“你去忙,不用惦记哀家,自个要保重身子。” 妃嫔们也纷纷起身相送。 祁让抬手制止,叫她们不用跟出去,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一走,大家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了回去。 “太后,您瞧见了,皇上现在对那个哑巴已经走火入魔了,您再不管管,整个后宫只怕都要成为冷宫了。” “是啊太后,皇上这样,叫我们姐妹情何以堪,您问问敬事房,皇上已经多久没翻牌子了,这样下去,他是不是要为那个女人遣散后宫了?” “最过分的是,人家冯贵人还怀着身孕呢,皇上从来到走,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跟忘了这茬似的。” 被突然提起的冯贵人脸色变了变,捂着肚子低下头,一声不吭。 太后叹口气:“你们也瞧见了,皇帝急成那样,话还没说两句就要走,哀家能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吗?” “那我们怎么办,那女人还没侍寝呢,就把我们一个个晾了起来,将来有了正经的位份,不得把我们都踩在脚底下呀!”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哀家倒是觉得,还不如让她早点侍寝,说不定皇上过了那新鲜劲儿,觉得不过如此,也就撂开手了。” 这个提议把娘娘们都吓了一跳。 虽说男人大多图一时新鲜,可这个方法也确实冒险,万一皇上试过之后更喜欢了怎么办? 像前朝的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皇帝十几年也没腻味,到死都惦记着她,又怎么说呢? 太后一看众人脸色,就知道她们发自内心的不想让江晚余侍寝,便没好气道:“行了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你们先各自回去,哀家会寻个恰当的时机奉劝皇帝的。” 娘娘们无奈,只得起身告退,不敢怨恨皇帝,暗中把晚余恨得牙痒。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从早晨起来就开始眼巴巴地等着孙良言从江家带回消息。 祁让去了慈宁宫,龙床雪盈一早就带人收拾好了,她眼下没什么正经差事,只得又去茶水房和素锦待着。 素锦趁着四下无人,对她小声道:“掌印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找机会去看你阿娘,只是这几日皇上对他起了疑心,他暂时不能再往你跟前来,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转告你的。” 晚余点点头,打着手势让她转告徐清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保全自身,然后再来帮她。 素锦苦笑:“掌印若要真能做到如此,那就不是他了,为了你,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说到一半猛地打住,讪讪道:“我乱说的,姐姐千万别告诉掌印。” 晚余牵强一笑,拍拍她的手叫她放心。 素锦便将话题扯开,说起了小时候下雪天逮麻雀的事。 晚余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算作回应。 过了一会儿,胡尽忠小跑过来,说皇上回来了,让快点送茶水到南书房。 素锦连忙沏了茶要送去,却被胡尽忠拦住,说晚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素锦跑一趟。 换作平时,晚余又要恼他,这会子急于知道阿娘的消息,便也顾不得许多,从素锦手里接过茶盘,便端着去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祁让一边由着小福子给自己解斗篷,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孙良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晚余她阿娘的事你问了没有?” 孙良言脸色很是不好,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让皱了下眉,沉声道:“有话就说,你是御前的老人儿了,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 孙良言被他训斥,忙定了定神,压着声道:“晚余姑娘她阿娘,死了。” “什么?”小福子惊呼一声,随即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把音量降下来,“真的假的,师父您亲眼看到了吗?” “废话,我自然要亲眼看过才敢禀告皇上。”孙良言瞪了他一眼,“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门口守着去。”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连忙走到门口站定,再不敢插嘴。 孙良言转过头来看祁让,见他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祁让嗯了一声,面上仍是泰山般岿然不动的威严,嗓音也仍旧冷清没有什么变化:“怎么死的?” 孙良言猜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如实回道:“人是悬梁自尽的,至于是为了什么,奴才不得而知,反正奴才去瞧的时候,身子都硬了。” 祁让又沉默下来,左手无意识地转了转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孙良言看到他这个动作,才知道他心里也是有所触动的。 因为他只有在情绪激动或者拿不定主意时,才会做这个无意识的动作。 想想也是,皇上原打算借着这件事同晚余姑娘缓和关系的,结果事情没办成,人死了,叫他如何向晚余姑娘交代? “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孙良言提心吊胆道,“晚余姑娘因为她阿娘被砍了手指,都急得吐血了,这回要是知道她阿娘死了,只怕也要活不成了。”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祁让的内心波动只在那一瞬间,转眼便又恢复了帝王的冷漠无情,“你们两个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向她透露半个字,否则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孙良言吃了一惊,心说皇上的心是真狠呀,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要瞒着那可怜的姑娘。 “那,那晚余姑娘要是问起来,奴才该如何回答?” “这还不简单,就说她阿娘不愿意离开江家就行了。”祁让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身为大总管,这种话还要朕教你吗?” “……”孙良言后背一凉,忙躬身道,“是,奴才明白了。” 祁让像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实在犯不着为一个臣子的妾室伤神。 可这个妾室,却是晚余的命,是她唯一的牵挂。 她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阿娘死了,她还能撑得住吗? 万一她一个想不开随她阿娘去了,自己岂非要永远的失去她? 因此,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 至少目前不能让她知道。 将来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是要恨他的。 但那又怎样,恨他的人多了,他不在乎多这一个。 只要人在他身边,爱或恨都无所谓。 他合上奏折,对孙良言吩咐道:“你再去一趟江家,告诉江连海严密封锁晚余阿娘自尽的消息,倘若外面的人听到一点风声,他这个安平伯也不要当了。” “是。” 孙良言答应一声,正要出去,胡尽忠从外面打起棉帘子把晚余让了进来:“皇上,晚余姑娘给您送茶来了。” 祁让拿奏折的手顿了顿,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从未听到她阿娘的死讯。 孙良言和小福子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别过头,不敢去看那可怜的姑娘。 晚余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端着茶走到祁让面前,将茶放在他左手边,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祁让这才抬头与她目光相对,淡淡道:“看什么?” 晚余忙对他福了福身,手上比划道:“我阿娘怎么说?” 祁让将手里的奏折扔在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语气随意道:“朕说了怕你不信,让孙总管和你说!” 第78章 她阿娘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孙良言迅速调整了表情,对晚余露出一个牵强的笑,“你阿娘不同意出去单过,她说她死也不离开江家。” 晚余愣住,眼里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 孙良言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 小福子也心虚地走到墙边的衣架前,欲盖弥彰地去整理祁让的斗篷,手里不停地拍拍打打,假装拍掉灰尘。 大雪天的,哪来的灰尘? 晚余直觉两人的反应有点不对,胡尽忠已经笑着开始了他的说教: “好姑娘,你瞧瞧,你阿娘这样的才是明白人,女户不是那么好立的,一个女人脱离了男人的庇护,根本无法生存。 你有福气被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庇护着,是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你得跟你阿娘好好学学,别再让皇上为你伤神了,知道吗?” 晚余懒得理他,想问问孙良言和她阿娘见面的具体细节,胡尽忠却又抢了先: “我猜你阿娘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她自己身份本就低微,倘若再立了女户,对你肯定会有影响,将来你成了主子娘娘,被人议论有那样一个生母,在人前都抬不起头。 皇上现在不是已经让安平伯抬你阿娘做贵妾了吗,你好好听皇上的话,过一阵子,皇上再让安平伯把你阿娘抬为平妻,你不一下子就从庶女变嫡女了吗? 这样一来,谁还敢瞧不起你?将来升位份承恩宠,前程一片光明,你阿娘也跟着风光,这日子,想想都觉得有奔头,你说是不是?” 他一心想在祁让面前表现,絮絮叨叨个没完。 换作平时,孙良言早就呵斥他了,眼下却巴不得他多说一点,好转移晚余的注意力。 晚余却因为孙良言没有赶胡尽忠出去,越发的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孙良言一直对她不错,应该不会骗她,可是阿娘都被江连海砍掉一根手指了,居然还不肯离开他吗? 是不是江连海拿她来威胁阿娘,不让阿娘离开? 或者祁让只是在哄骗她,压根就没有让孙良言问阿娘的事? 胡尽忠还在絮叨个没完,祁让听得心烦,沉声道:“行了,就你话多,还不快滚出去。” 胡尽忠一片好心,又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了出去。 祁让转而看向晚余:“朕答应你的事已经兑现,你阿娘不同意,朕也不能勉强,朕已经让孙良言警告过你父亲,让他以后对你阿娘好一点。” 晚余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目光,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点欺骗的迹象。 然而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又想,是不是阿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 要不然,让徐清盏暗中去和阿娘见一面,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她,再问问她是不是被江连海威胁了? 这样想着,她又对祁让福了福身,打着手势请他再宽限几日,说阿娘可能一时没想通,说不定过两天就想通了。 祁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头有一瞬间的不忍。 她还在尽力为她阿娘争取,却不知道,她阿娘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有点后悔应下了她这桩事,叫她无端生出这些期盼。 现在,她又眼巴巴地求着他再宽限几日,叫他如何回答? 他默然一刻,冷冷道:“朕是皇帝,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没道理为了你们家的鸡毛蒜皮浪费时间。” 晚余的眼神黯淡下来。 祁让的话像一根针在她心头刺了一下,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眼里天大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 他不过是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给了她一点好脸色,她却当了真。 她垂下眼帘,向他福身告退,打算让素锦去给徐清盏带个话,让徐清盏想办法来见她一面。 谁知祁让却不肯放她走,冷冷道:“你是御前随侍女官,茶水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过来给朕研墨。” 他打定了主意不让她知道她阿娘的事,只有让她时刻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这个消息不会传到她耳中。 晚余走不掉,只得留下来为他研墨。 祁让给孙良言递了个眼神,让他抓紧时间去见江连海。 孙良言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耐着性子给祁让研了半天的墨,午膳的时候又尽心地服侍他用膳,等他用完膳再随他回到寝殿,亲自为他铺床宽衣,服侍他睡下。 为了让他快点睡着,趁他不注意,往香炉里多添了两把安神香。 祁让心里有事,原本没什么睡意,随着安神香的香气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晚余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到他彻底睡沉了,才悄悄退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小福子说,自己口渴,去茶水房找素锦讨些茶喝。 到了茶水房,向素锦说明来意,素锦借口有事出去,叫她帮忙看一会儿炉火。 过了一会儿,素锦匆匆而回,让她往御花园去,掌印会在那里假装和她偶遇。 晚余记下,回到正殿和小福子说自己有事要去找雪盈一趟,让小福子和几个值班的太监好生守着皇上,倘若皇上醒了找她,就说她很快回来。 小福子也正为了她阿娘的事对她心怀愧疚,便忙不迭地答应了,殷勤嘱咐道:“雪天路滑,姑姑小心些,皇上这边有我们呢,你不必急着回来。” 晚余谢过他,便离了乾清宫,独自一人往御花园而去。 雪下得实在厚,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劲,也只勉强打扫出一条小道。 晚余怕跌跤,又怕撞见别人,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还没到御花园,就走出一身的汗,倒是一点都不冷了。 她四下里张望,徐清盏还没来,只得一个人先进了园子。 这时节,园子里已经没有什么花草,只剩下一树一树的梅花,红梅,白梅,腊梅,全都迎着风怒放开来,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晚余素来喜欢梅花,此时却无心欣赏,焦急地等着徐清盏的到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好像有不少人。 晚余心下一惊,怕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出来赏梅,万一撞上了肯定要坏事,便急急忙忙往树丛里躲。 下一刻,便有一声娇喝响起:“站住,你是谁,为何见了本宫就跑?” 晚余一下子就听出是淑妃的声音,手指在袖中攥了攥,慢慢转过身来。 “是你!” 淑妃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晚余,冷笑一声,扶着婢女的手向她走了过来,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晚余姑姑好雅兴,亲娘死了,还有闲情在这里赏梅!” 第79章 远走高飞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瞪大眼睛看向淑妃,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看什么,别告诉本宫你还不知道?”淑妃幸灾乐祸道,“孙良言不是去你家了吗,难道他没告诉你,你阿娘半夜里把自个吊死了。” 晚余怔怔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坠着她的心直往深渊里跌去。 难怪她先前一直觉得孙良言和小福子怪怪的,原来阿娘死了 他们却合起伙来蒙骗她,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还有祁让,他当时是那样的淡定,那样的冷漠,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余止不住地颤抖,刚刚因为赶路走出的那一身汗,此时全都变成了冷汗,将里衣整个浸透,冷冰冰地贴在肌肤上,寒意渗透每一个骨头缝,冷得她牙齿打战。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满目雪白刺得她眼睛生疼,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阿娘死了 她再也没有阿娘了! 对面,一棵树被大雪压弯了腰,不堪重负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积雪崩溅,白雾弥漫,她的世界也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淑妃一身,还有一些落在雪地上,斑斑点点的猩红,比枝头的红梅还要艳丽。 “贱婢,你弄脏了本宫的衣裳……” 淑妃破口大骂,扬手就要扇她耳光。 刚碰到她,她的身子就颓然栽倒在雪窝里。 淑妃吓一跳,跟她一起来的几个宫婢也都吓得不轻。 “娘娘,怎么办,她晕倒了。” 淑妃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不正好吗,趁着没人,正好弄死她以绝后患!” “可,可她是皇上的人……” “那又怎样,本宫难道不是皇上的人吗?”淑妃不屑道,“本宫的父亲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 “可,可上回……” “废什么话,还不快给本宫动手!”淑妃厉声道,“把她的脸翻过去朝下埋在雪里,到时候就说她自己被雪闷死的。” 宫婢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好,你们不敢,本宫自己来。”淑妃甩开扶着她的宫婢,在晚余面前蹲下,“本宫早就想弄死你了,今儿个是你自己撞到本宫手里来的。” 她说着就去推晚余,想把她的身子翻过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淑妃娘娘又想弄死谁呀?”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就看到徐清盏一身大红蟒袍,披着纯黑的狐裘披风站在她们身后,那双比女人还要妩媚风情的狐狸眼,此刻正半眯着看向她们,眼底的寒意比冰雪还冷上几分。 “徐掌印?” 淑妃心虚地站了起来。 “徐掌印来得正好,这贱婢说着话说着话突然就吐了本宫一身血,怕不是得了什么痨病,为防传给别人,还是快些处置了才好。” “是吗?”徐清盏缓步上前,低头去看雪窝里昏迷不醒的人,面上大惊失色,“这不是晚余姑娘吗,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宫怎么知道?”淑妃冷哼一声,“本宫真是倒霉,本想踏雪赏梅,好死不死的竟然遇上了她!” 徐清盏目光如刀扫向她:“难道不是娘娘嫉妒她被皇上另眼相待,一路跟踪至此,想趁着没人杀她泄愤?” “一派胡言,本宫是信佛之人,从不杀生,你休要诬蔑本宫。” “最好不是娘娘!否则……皇上饶不了你!” 徐清盏冷冷丢下一句话,解下披风盖在晚余身上,再将人从地上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里,祁让午睡刚醒,正要叫人进来伺候,小福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万岁爷,不好了,晚余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祁让立时从床上坐起,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晚余知道了她阿娘的事。 这件事除了孙良言和小福子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 小福子说:“奴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徐掌印打发人来,说晚余姑娘在御花园遇到了淑妃娘娘,不知怎的就晕倒了,掌印正抱着她往回赶。” 淑妃? 又是淑妃! 祁让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抓起斗篷就往外走。 他早说过,那女人只要离开他的视线就会有危险,可她偏偏不信,得个空就想往外跑。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小命被多少人惦记着吗? 就她这样的,还想出宫,出了宫,回到江家,只怕也是和她阿娘一样的下场! “皇上,您还没更衣呢,当心着凉。”小福子追在后面叫他。 “别管朕,去叫太医,再叫人把淑妃给朕带过来!”祁让直接将斗篷披在寝衣外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就看到徐清盏怀里抱着个人沿着丹陛旁的白玉石阶箭步如飞地跑上来。 祁让的心紧了紧,大步走到月台前。 月台上风很大,鼓起他的玄色斗篷和明黄软缎的寝衣,吹得他浑身都凉透了。 他丝毫未觉,又向前走了几步,打算直接走下台阶。 “皇上不可。”孙良言闻讯而来,拦住了他。 “皇上,玉阶湿滑,小心跌跤,晚余姑娘也当不起您亲自下台阶去迎,这会折煞她的。” 祁让只得硬生生止住脚步,耐着性子等徐清盏将人抱上来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徐清盏抱着晚余往旁边避开:“皇上,这不合规矩,还是臣来!” 祁让的目光落在晚余惨白如纸的脸上,随即就看到她嘴角凝固的血迹。 “怎么回事,不是说晕倒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先进去再说!”徐清盏抱着人径直往里面走去。 祁让原本是打算让晚余睡到龙床上的,不等他开口,徐清盏已经把人抱去了东梢间。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进了东梢间。 徐清盏把人放在床上,亲自帮她脱了鞋子和被雪打湿的外衫,然后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盖起来,又叫孙良言打发人拿几个汤婆子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了一口气,对祁让屈膝行礼:“请皇上恕臣冒昧,当时情况紧急,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 祁让冷眼看着他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意味深长道:“无妨,还好你赶得巧,说说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臣也不知道。”徐清盏说,“臣午后闲暇,想去御花园走走,刚到园子里,就听到淑妃娘娘对晚余姑娘说,她阿娘上吊死了,晚余姑娘随即就吐血晕倒了。” 祁让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和孙良言对了个眼神。 孙良言直接变了脸色,右手砸左手,说了句:“完了!还是叫她知道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阿娘真的上吊死了?”徐清盏一脸茫然地问道,心中却是无比悲痛。 就在今天早上,晚余阿娘的贴身丫鬟悄悄送了一封信给沈长安。 信是晚余阿娘写的,她说她没想到江连海那样绝情,为了逼迫女儿,竟狠心断她一根手指,她说她已经对江连海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拖累女儿,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她让晚余向皇上求个恩典,回江家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借此机会出宫,和沈长安一起远走高飞。 第80章 让淑妃给她陪葬 小福子领着太医匆匆赶来,太医诊断过后,面色凝重地对祁让禀道:“皇上,这回着实严重了。” 祁让眸光一沉,厉声道:“昏厥而已,能有多严重,你少在这唬朕,救不醒她,朕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忙下跪磕头:“皇上息怒,微臣知道皇上着急晚余姑娘,可她昨日才刚吐了血,又在寒风里跪了那么久,身子本就受损严重,今日又一次因为急火攻心而吐血,还晕倒在冰天雪地里,若非平时身体底子还算不错,这一下有可能直接就过去了……” 祁让岂会不知这些,只是不愿听到不好的话,怕晚余真的醒不过来。 当下便冷着脸道:“朕养着你不是叫你吃干饭的,严重也好,不严重也罢,总之人必须给朕救活,还要保证她和先前一样康健,否则朕饶不了你。” 太医战战兢兢,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下,使出自己毕生所学尽力救治。 祁让嫌他一个不够,又叫孙良言多传几个太医过来会诊。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一路小跑过来,说淑妃来了,在乾清宫外听候传召。 祁让眯了眯眼,幽深眼底杀意涌动:“朕现在没空理她,叫她先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人醒了,朕什么时候再发落她,倘若人没了,朕就叫她陪葬!” 胡尽忠被他眼里的杀气吓得一激灵,不敢多嘴,立刻出去传话。 徐清盏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也不能怪淑妃娘娘,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晚余姑娘,兴许您亲口告诉她,她还不至于这样。” 祁让瞥了他一眼,不悦道:“徐掌印是要追究朕的责任吗?” “臣不敢。”徐清盏垂首道,“臣只是想着,眼下最要紧的是人好好的醒过来,否则,就算让淑妃陪葬,又能如何?” 祁让冷笑一声:“朕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淑妃的关系这么好了?” 徐清盏单膝跪地:“皇上息怒,臣只是就事论事,并非为淑妃求情。” “行了,起来!”祁让虚虚抬手,“朕已经下令让江连海封锁消息,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查查淑妃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盏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才因为晚余姑娘削了江连海的爵位,他们父女二人这几日正是各方关注的对象,只要想打听,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 况且江家还有那么多下人,他们家的下人与别家的下人难免有沾亲带故的,想要一点风声都不漏,根本不现实。” 祁让沉默下来,眼底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孙良言带了五六个太医过来,太医院的院正院判都来了。 众人挨个为晚余诊过脉,聚在一起讨论病情。 徐清盏趁机向祁让提议:“这么多太医都在,皇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臣先在这里盯着,您去换了衣裳再来。” “是啊皇上,您身上还穿着寝衣呢,这样着实不太好。”孙良言也跟着劝他。 祁让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晚余,太医们围在床前,他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于是便起身道:“也好,你先在这儿守着,朕过会儿再来。” 祁让走后,徐清盏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把来喜叫过来。 来喜本来是跟着徐清盏去御花园望风的,这会子又跟着来了乾清宫。 小太监出去叫他,他赶紧进来听候差遣。 徐清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听完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南书房外接连来了几位大臣,说有要紧事求见皇上。 书房值守的太监到正殿报与祁让,祁让说不见,让他们先回去。 孙良言劝道:“皇上不可如此,不管到什么时候,朝堂政务都是最要紧的,你过去常说先帝沉迷炼丹误国误民,您若沉迷情爱,和先帝沉迷炼丹有什么区别?” 祁让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朕没有沉迷情爱,朕对她,也不是情爱。” “……”孙良言很想翻他一个白眼,奈何没长那个胆子,哈着腰道,“奴才就是打个比方,皇上能听明白就行,对于帝王来说,对任何一种事物太过痴迷,都是要不得的。” 祁让嘴上不承认,心里面却被他的话猛然惊醒,如同一记当头棒喝。 从听到晚余晕倒就开始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身为一个早已见惯生死,并肩负重任的君王,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却被一个女人扰乱了心神,连朝政都无心处理。 孙良言说得对,他瞧不起自己的父皇,认为父皇沉迷炼丹误国误民,那么他呢? 他若为了一个女人耽误朝政,和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拍了拍孙良言的肩:“这就是你和胡尽忠不一样的地方,朕可以没有胡尽忠,却不能没有你。” 孙良言不觉红了眼圈:“皇上能明白奴才的良苦用心,奴才死而无憾,皇上还记不记得,奴才的名字,是圣母皇太后给取的。” 祁让微微颔首:“朕当然记得,母妃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在朕身边,时刻提醒朕,引导朕,以免朕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孙良言瘪瘪嘴,拿袖子擦眼睛:“皇上还记得圣母皇太后的话,她老人家在天有灵,必会万分欣慰的。” 祁让抬头望了望房顶,又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走,随朕去南书房。” “是。”孙良言欢喜不尽,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扶着他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祁让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忙道:“皇上放心,有徐掌印守着呢,晚余姑娘要是醒了,徐掌印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祁让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沿着西边廊庑大步往南书房而去。 殿前广场的雪还平平整整铺陈在那里,他想起自己特意交代过不要清扫,打算让人做了雪雕给晚余看的。 因着晚余阿娘的事,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方才徐清盏抱着晚余一路跑过,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他怔忡一刻,问孙良言:“你有没有觉得,徐清盏对江晚余很不一样?” 第81章 握着我的手,再坚强一次 孙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的万岁爷,您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徐掌印他跟奴才一样,是个没根的,您怎么连他都疑心起来了?” 祁让沉着脸,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隐隐约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宫里这么多宫女嫔妃,你可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别说主动去抱一个生病的宫女,换作旁人,只怕冻死在雪地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他这样还不是为了皇上吗?”孙良言说,“是因为皇上对晚余姑娘上心,他才会对晚余姑娘上心,就跟胡尽忠一样,那狗东西不也是看着皇上对晚余姑娘不同,才一个劲儿地对她献殷勤吗,换了旁的宫女,您再看他那副嘴脸。” “是这样吗?”祁让挑挑眉,没再往下深究。 一个太监而已,着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徐清盏尚不知皇上又对他起了疑心,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位太医,防止哪个人被后宫的妃嫔收买,暗中对晚余下手。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晚余阿娘写给沈长安的那封信,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晚余出宫和沈长安私奔的可能性。 说实话,可能性不大。 甚至可以说没有。 先不说皇上能不能让晚余回去送葬,就算让她回去,也不可能让她单独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 再者来说,沈长安是平西侯府的小侯爷,抛家舍业地带着皇上看中的人去私奔,他的家人怎么办,他的父母怎么办? 那么大一个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万一皇上一气之下起了杀心,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相比之下,造反都比私奔强。 造反起码还有一点点胜算,私奔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可是,这个机会是晚余阿娘拿命换来的,也是晚余唯一可以出宫的借口。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除非下回江连海自己死了。 就算江连海死了,皇上都未必会同意晚余回去,因为皇上自己也知道,她对江连海没什么感情。 所以,这个机会到底要不要利用? 他们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 实在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正想着,突听太医喊了一嗓子:“醒了!快去告诉皇上,晚余姑娘醒了!” “等一下!” 徐清盏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太医们都被他吓了一跳。 徐清盏解释道:“皇上正在南书房和几位大人议事,此时不宜让他分神,诸位辛苦半天,先到次间稍事休息,喝两杯茶,我让人去南书房外守着,瞅准时机再往里通报。” 几位太医相互对视一眼,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就依掌印之言!” 徐清盏吩咐小太监把他们领到次间去歇息,等人都走完了,才走到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地望向虚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徐清盏弯下腰,低低唤了一声“小鱼”,她才像回了魂似的,转着干涩的眼珠寻找他。 她看到了他,就直直地盯着他,干涩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盏,我没有阿娘了! 她明明没发出一点声音,徐清盏却像是听到了她悲痛的哭声,自己的眼睛也泛起了泪光。 “小鱼。” 他又叫了她一声,单膝跪在她床前,“小鱼,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好好听着,听仔细,听明白,然后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一早,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晚余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忍着满心的悲痛对他眨了眨眼。 一颗泪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滚落下来,像是开启了伤心的闸门,后面的泪水便随之倾泻而出。 她没有阿娘了。 五年来,她做梦都盼着能走出这紫禁城,和阿娘团聚。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阿娘也再不能见到她了。 世间最摧人心肝的便是生离与死别,五年前,她与阿娘生生分离,两不相见,五年后,阿娘终于还是没等到她,就这样撇下她去了。 从此以后,世间又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从此以后,她就是个孤儿了。 从此以后,阿娘的死将会成为她永远的遗憾,哪怕到她死的那一天,也会因此不得瞑目。 她无声地流着泪,又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没有和祁让对着来,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小鱼。”徐清盏又叫了她一声,把自己的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去,摸到了她的手,“小鱼,握着我的手,再坚强一次,好不好?” 晚余哭得喘不上气,在被子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他的手,仿佛此时此刻,这只手就是她全部的依靠。 我好了,你说! 她又对徐清盏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 徐清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阿娘写信给长安,让长安转告你,叫你去求皇上,回江家为她送葬,然后,借着送葬的机会,和长安一起远走高飞。” 晚余愣住,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先是一松,随后又更加用力地握紧,握到微微发抖,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在此之前,她以为阿娘是被江连海伤透了心,不愿意再拖累她,原来阿娘是为了给她创造出宫的机会,才决定赴死的。 这让她如何承受得了? 她渴望自由,渴望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如果这些愿望要用阿娘的生命做代价来实现,叫她如何接受? 徐清盏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你阿娘的身体确实已经不行了,在她看来,这是她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她就做了,她认为这样是有价值的死亡,她让你不要为她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晚余已经难过到不能呼吸。 她明白阿娘的心是一回事,能不能承受,又是另一回事。 徐清盏又道:“远走高飞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信我不说你也清楚,所以,我和长安商量了一下,把这个决定权给你,你愿意的话,我们就拼死试一试,你不愿意,我们再另想办法。” “小鱼,现在,我必须得走了,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他撑起身子,抽出手要走,下一刻,手又被晚余抓住。 我愿意! 她用她坚定的眼神告诉他。 不用等明天,她现在就愿意。 这是阿娘拿命换来的机会,无论成败,她都要尽力一试。 第82章 没有私奔,只有逃离 徐清盏弯着腰,低头看着床上满脸泪痕的姑娘,那双凉薄如霜,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狐狸眼,此时此刻只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怜悯。 他从小孤苦无依,颠沛流离,与野狗抢食,以天地为家,看尽了世态炎凉,也尝遍了人情冷暖,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有怜悯之心。 唯独眼前这姑娘是个例外。 只因她曾在他快要被人打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用她瘦小的身躯将他护在身下,为他挡下狂风暴雨般的拳脚。 她被打得吐血,也不曾松开他,鲜血喷溅在他身上,也烙印在了他心底。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便是为她而活,也把他对这个世界仅有的一点温情,全都给了她。 如果没有她,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因为有了她,再糟烂的人生,他也可以甘之如饴的活下去。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冰冷指尖拭去她眼角一滴泪:“小鱼,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送你和长安远走高飞。” 不! 晚余却摇头,手上比划道:“不是我和长安,是我自己。” 徐清盏愕然:“为什么?” “因为长安不能走,他有父母家人,有亲朋好友,还有苦守西北的八万将士,我不能连累他,更不能让皇上知道我和他有牵连。” “因为这个计划很大程度会失败,我不能用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赌他的前程与性命。” “所以,没有私奔,只有逃离,我一个人远走高飞,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成,我重获自由,败,我坦然受死。” “如果皇上发怒,就让他灭我满门,如此正合我意,也算是给阿娘报了仇。” 晚余一下一下慢慢比划着,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变得坚定,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徐清盏的心被她深深震撼。 刚刚看她哭成那样,如同风暴中被摧残的花,他以为她这次可能真的生无可恋了。 可是没有。 她还是她。 不管经历多少磨难,她还是那个不妥协,不气馁,不认命的江晚余。 天生傲骨,如松如竹,风雪严寒,不可摧折。 这就是她。 这就是他即便永远得不到也永远热爱的姑娘。 “我知道了,我会和长安说的,你等我消息。” 他喉咙堵得难受,嗓音都变得哽咽。 他就着弯腰的姿势,薄唇在女孩子苍白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 而后万般不舍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大步而去。 再晚走一步,他的泪就要滴落在她手上。 他出了门,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挺直了腰身,阔步向殿外走去。 等他出了殿门,便又是那个冷心冷情,杀人不眨眼的掌印大人。 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眯起眼睛,宽大的氅衣在身后飘摇。 他并没有伸手去拢一拢衣襟,就那样迎着风向南书房走去。 他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生命中,已经见识过太多风雨,这点风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如果可能,他愿意用一人之躯,挡下世间所有的风雨,只为让他的小鱼免受风刀霜剑的逼迫摧残。 从来只有弱者让人心疼。 唯有他的小鱼,坚强得让人心疼。 他走到南书房外,那张魅惑众生的美人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皇上,晚余姑娘醒了。”他隔着厚厚的棉帘,躬身低头,语气平淡地向里面禀报。 少顷,帘子挑起,玄色绣金龙的袍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醒了?”祁让的语气同样没什么起伏,可他这样迫不及待地走出来,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徐清盏略微直起身,抬头看向他。 他神色如常,同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各自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却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皇上,晚余姑娘已经醒了,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祁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他脸上扫过,试图从中发现一点对晚余不同寻常的端倪。 见他神色一如往常,便负手道:“朕刚和几位大人议完事,正要回去,你辛苦守了半天,也回去歇着!” “是,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了。”徐清盏没有半分犹豫,躬身退后两步,转身沿着廊庑向东走去。 祁让没有立刻动身,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徐清盏感觉到了祁让落在他身后的目光,挺直着脊背没有回头。 两人明明都很正常,都很平静,周遭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一般,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廊下站着的几个小太监都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胡尽忠突然从乾清门外跑了进来,见祁让站在书房门口,大声禀道:“皇上,淑妃娘娘受不住冻,昏过去了。” 一嗓子打破了凝固的气压,徐清盏往旁边撤了一步,给他让道,顺便向祁让看过去。 “那就先抬回去,稍后朕会让孙良言去永寿宫宣读对她的处罚。”祁让丢下一句话,便沿着廊庑大步向西而去。 他是这样的冷漠,丝毫没打算去看一眼那个被他宠了五年的宠妃。 昔日有多纵容,而今就有多绝情。 听到他话的宫人无不唏嘘,帝王的宠爱如同浮云,来得快,散得也快。 只是不知这位晚余姑娘,又能受宠多少时日。 胡尽忠还没跑到皇上跟前,就被一句话打发回去,往回走的时候,又经过徐清盏身边,谄媚道:“掌印要走了吗,咱们一起走啊!” 徐清盏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随他向前走去。 胡尽忠又开始絮絮叨叨:“掌印大人您瞧瞧,淑妃娘娘从前多得宠,多风光,一天天的在紫禁城里横着走,太后都要让她三分薄面,谁能想到,这样宠冠六宫的主儿,如今竟然败在一个铺床丫头的手里呢?您信不信?我敢拿脑袋担保,下一个宠冠六宫的主儿,必定是晚余姑娘。” 徐清盏又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胡二总管长了一根好口条,咱家给你个建议,以后把嘴巴闭紧点,免得被人看上割了去。” 胡尽忠对上他森冷的目光,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捂住了嘴。 掌印什么意思? 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怎么听他话音,想割自己舌头的人就是他呢? “胡总管就这点胆子吗,咱家还以为紫禁城里没有你怕的东西了呢!”徐清盏嗤笑一声,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祁让在一群人的跟随下,已经快要走到正殿。 接下来,晚余又要独自面对他了。 这一场博弈,胜负难料,不知晚余要如何与他应对。 第83章 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 祁让走到晚余的房间门口,在门外停住脚步。 方才明明归心似箭,此刻脚上却像坠了个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迟疑的时候。 哪怕是亲手将带血的剑刺入他父皇胸膛的时候,都没有一丝犹疑。 而今,里面躺着的不过是一个宫婢,却叫他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守在屋里的两个小太监立刻躬身退出,把门从外面关起来。 屋里寂静得像一座坟墓,晚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极了死不瞑目的人,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她在呼吸。 祁让的心提起来,缓步走到床前,弯下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晚余像是没有任何感知一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哀莫大于心死,所谓生无可恋,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她阿娘是她唯一的念想,现在,她阿娘死了,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祁让在床沿坐下,抓起她放在心口的手。 “朕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出宫是为了和你阿娘团聚,如今你阿娘不在了,你就安心的留在宫里,以后朕护着你。” 换作平时,晚余肯定要把手往回抽,眼下却只是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祁让用另一只手去摩挲她干裂的唇。 以前,她的唇总是红润润的,透着樱花般粉嫩的光泽,现在却像是干涸的土地,和她的人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祁让拿过床头矮几上的茶盏,用手指沾了水涂抹在她唇上,一遍一遍,动作轻柔,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能给予的温柔,都倾注在她双唇之间。 晚余仍旧没有任何反应,除了睫毛偶尔的轻颤,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祁让叹口气,那双睥睨众生的凤眸难得流露出怜惜之情:“朕让江连海以平妻之名将你阿娘葬入江家祖坟,一切都照正妻的规格,给她风光大办。” 他以为,提到阿娘,晚余多少总会有一点反应,哪怕流一滴泪,或者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瞪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就像是在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他不免有些挫败,沉吟一刻,狠狠心道:“你不说话,是不想你阿娘进江家祖坟吗,这样的话,朕就不管了,随便江连海把她埋在哪里,或者扔到乱葬岗也是有可能的。” 晚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眼泪滑落的同时,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她咬得那样用力,带着无边的恨意,仿佛要撕下他一块肉来。 祁让疼得倒吸气,却没有挣脱,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咬,咬狠一点,最好把肉咬下来,等将来这里留了疤,便是你留给朕永久的印记。” 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嗓音暗哑带着些受虐的快意。 晚余松了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祁让的笑容一滞,瞳孔收缩,微微抬起身子,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以便他们都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脸。 “这是你第二次打朕耳光了,朕看在你失去亲人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但你给朕听好了,你的命是朕的,别因为你阿娘死了就寻死觅活,否则,朕就让江连海把你阿娘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占有欲,目光狠厉,决绝,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晚余躺在那里不敢再动,任由他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脸上游走,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入凌乱的鬓发之间。 祁让心头莫名一动,仿佛那滴眼泪流进了他心里。 他又忍不住软了心肠,起身靠坐在床头,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搂进怀里,把她流泪的脸压在胸膛上。 “别哭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不会为难你的,朕让江连海厚葬你阿娘。” 晚余身子颤抖,终于失了控,在他怀里绝望地哭出声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鸣,她的痛苦无处安放,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也找不到任何寄托。 她哭着将双手从他身前环过,死死抱住他劲瘦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死命抱住一根稻草,明知没用,却还是想在绝望中寻求一丝慰藉。 祁让的身子僵住,低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搂抱他,虽然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心态已经开始转变? 她最后的念想也没了,从此以后,宫墙以外再没有任何牵挂。 她认命了? 放弃挣扎了? 打算留在他身边了? 祁让怔怔一刻,反抱住她,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龙袍,又似乎渗进他的肌肤,渗进他的胸腔,将他那颗冰块一样冷硬的心慢慢融化。 心底深处有喜悦漫上来,仿佛坚冰融化之后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她终于,要向他臣服了吗? “好了,别哭了,你把朕的心都哭碎了。”他下巴抵在她头顶,将她本就凌乱的头发蹭得更乱,“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都满足你。” 晚余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心里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死,他也能满足吗?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抽泣着从他怀里抬起头,将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展现在他眼前。 她那双总是澄澈如潮水的眸子,就那样泪水涟涟地望着他,里面写满了祈求。 祁让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你说,朕都答应你。” 晚余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请求:“我想回江家为阿娘送葬,请皇上恩准。” 第84章 只要走出去,死也不会再回来 祁让的手被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抓住,掌心被她纤细的手指划来划去,那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尖。 像只小猫的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抓挠,挠得他呼吸都乱了节奏,眼底有暗潮蔓延上来。 然而,等他将她写的字全部看完之后,却浅浅蹙起了长眉。 她的要求,居然是回家为她阿娘送葬。 她真的只是为了回家送葬吗? 她明明对他避之不及,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 现在,却主动抱了他,在他怀里哭成泪人,把她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坦露在他面前。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回家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他该相信她吗? 晚余写完,得不到祁让的回应,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在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时,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她紧张得要命,却丝毫不敢躲闪回避,怕那样会显得心虚。 祁让实在多疑,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可能被他看出破绽,想骗过他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晚余以为祁让不会同意的时候,祁让突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低沉嗓音夹杂着危险的气息:“跟朕说实话,真的只是想回家送葬吗?”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就知道这人不好骗。 前一刻还温柔如水地说她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下一刻就用这样危险的语气质疑她。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露出一点马脚,他那白皙修长,执掌江山的手指,就会优雅从容地将她掐死。 她望着他,眼底的希冀慢慢退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望,而后垂下眼帘,将那失望之情也遮盖住。 她轻轻扒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躺下,好像在说,就知道会这样。 祁让手上一空,看着她侧躺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从中品出一点赌气的味道。 她居然在跟他赌气? 像个寻常女子跟夫君拌嘴之后耍小性子那样。 这一新奇的发现,让他的心又痒痒起来。 他的手抚上她清瘦如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施恩似的说道:“你想回就回,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晚余身子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来看他。 下一刻,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爬起来跪在床上给他磕头。 满头青丝垂落身前,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纤细脖颈。 祁让盯着那截脖颈,凉凉道:“但你最好只是回家送葬,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你知道朕的手段。” 晚余伏着身,借着头发的遮挡调整表情,然后慢慢抬起头,对上他警告的目光,谨慎又乖顺地点了点头。 祁让很满意,再度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瓣上来回摩挲:“你明天要回家奔丧,朕今晚就让你单独睡,等你回来后……”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虽然憔悴却难掩天生丽质的小脸上,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晚余明白,他是说等她回来再让她侍寝的意思。 她假装羞涩地垂下眼睫,心里想着,这一回只要能出去,就算死在外面,她也不会再回来,想让她侍寝,下辈子! 不,下辈子也不会。 她祈祷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他。 如果轮回都躲不开他,她宁愿放弃轮回,让自己灰飞烟灭。 祁让将她的羞涩尽收眼底。 五年来,这应该是她头一回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害羞的样子。 只是不知这羞涩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但愿她真的只是想回去送她阿娘最后一程。 否则…… 他的手抚过她脸颊,稍作停留:“早点睡,明天走之前来见朕,朕有话要交代。” 说罢,便收回手背在身后,转身缓步离去。 晚余听着他出了门,又听到房门关起,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确信他不会再回来,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虽然很不容易,可祁让到底还是答应了。 天子一诺千金,他既然已经答应,应该不会再反悔了? 她真的很怕他是一时被自己的眼泪蛊惑,明早醒来再反悔。 现在,她只能祈祷这一夜快些过去,不要给祁让太多思考的时间,免得他思来想去的发现哪里不对劲。 因为他实在太敏感,太多疑,心机又是那样的缜密深沉,自己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光是骗他一回,就得耗费所有的心神。 但愿阿娘在天之灵保佑,让自己这一次能够得偿所愿…… 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夜,终于在无尽的煎熬中等来了黎明。 天刚蒙蒙亮,晚余便起床洗漱更衣,去向祁让辞行。 祁让也已经起了床,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早朝,见晚余脸色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就知道她晚上肯定没睡好。 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说什么,端着皇帝的架子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小福子送她出宫。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祁让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派小福子。 自己是要逃跑的,不管最终跑不跑得了,只要有这种行为,那就是欺君,跟着自己回去的人肯定要受牵连。 万一祁让发了怒,把跟着自己的人砍了都有可能。 小福子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很照顾,她不能连累到他。 她想让胡尽忠陪她回去,到时候祁让要砍也是砍胡尽忠的脑袋。 于是,她便打着手语请求祁让把胡尽忠派给她,说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伦不类,回到家肯定要受家人的白眼,胡尽忠是御前总管,有他跟着,自己才能免受刁难。 祁让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勾唇道:“你现在都会跟朕提要求了。” 晚余假装难为情地垂下眼帘,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点头。 下一刻,祁让便点头道:“既然你有这么多顾虑,那就让胡尽忠陪你回去!” 晚余心下一松,连忙磕头谢恩。 谁知,祁让却伸手指向旁边等着收拾床铺的雪盈:“你还要在家里住一晚,胡尽忠到底是个男人,不方便照顾,让雪盈也随你一同回去!” 第85章 这宫门,她总算走出来了 晚余大惊,来不及做出反应,祁让已经冷声对雪盈吩咐道:“你要好好服侍,把人照看好,倘若有什么闪失,你的家人都要为你陪葬!” 雪盈战战兢兢地跪下领命。 晚余的心却直往深渊里沉去。 她还是低估了祁让。 这个男人,即使在深情款款的时候,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他知道她没了阿娘,再没什么可牵制她,就让她最好的伙伴来填补这个空缺。 雪盈何其无辜,倘若自己逃跑,就要连累她和她的家人一起受死,这样的话,自己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可是,祁让发了话,自己若是拒绝,难免又要引起他的怀疑。 晚余无可奈何,只得向他谢恩告退,在胡尽忠和雪盈的陪伴下往神武门而去。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有徐清盏和沈长安帮忙,总能想到办法的。 雪盈尚且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和晚余的命运挂了钩,路上还兴致勃勃道:“自打进了宫,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今儿个托晚余姑娘的福,出去见一见世面。” 说到这里惊觉不妥,人家晚余没了阿娘,她这样开心算怎么回事? 于是忙向晚余道歉:“对不住你了,我实在是太久没出去,高兴糊涂了,忘了你是回家奔丧,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晚余拉着她的手,险些掉下泪来。 这傻姑娘,明明是自己连累了她,她还傻乎乎的跟自己道歉。 倘若自己真连累她被满门抄斩,给她做八辈子牛马都不能偿还。 胡尽忠也不知道晚余请他作陪是为了害他,还以为他这段时间的苦心总算得到了晚余的认可,心情好的不得了,甚至还拍着胸脯向晚余保证: “姑娘只管放心,有我在,江家没人敢刁难你,谁要是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我今天就相当于皇上赐你的尚方宝剑,你想杀谁,我就帮你杀谁。” 晚余懒得理他,雪盈凑到晚余耳边说:“你让他先杀了他自己,看他杀不杀。” “嘿,说什么呢还背着我?”胡尽忠装模作样训斥雪盈,“你这丫头,咱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不能背着我撺掇晚余姑娘做出格的事,你没听皇上刚才说吗,晚余姑娘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雪盈说:“我知道,公公放心,晚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您只要护着她不受江家人的气就行了。” 胡尽忠摇头晃脑:“这还用你说,我自然会护着晚余姑娘,等这趟回来,她就是主子娘娘了,她得宠,咱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晚余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胡尽忠又谄媚道:“姑娘听说了没,昨儿皇上为了替你出气,把永寿宫那位从淑妃降为了齐嫔,还罚了半年的月银,让她每天到御花园,在你晕倒的地方跪一个时辰。 咱家想着,皇上这样做怕不是给你腾位子呢,只要你好好的侍奉皇上,那个妃位早晚是你的,将来升贵妃,皇贵妃都是有可能的。” 晚余闻言愣了愣,这些年淑妃不管怎么专横跋扈,祁让都没动她分毫,这回竟然对她动了真格,可见淑妃父亲的救命之恩,以后是真的不作数了。 没有了父亲光环的庇护,淑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晚余抿了抿嘴,没有给胡尽忠任何回应。 关于祁让的一切,她都不稀罕。 她此生所求,不过是长安与自由。 只是现在,长安遥不可及,自由,也要以她好姐妹的满门性命为代价。 她看着无辜受累的雪盈,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 很快,三个人就到了神武门。 晚余想着上回自己在这里被诬陷偷了祁让的玉佩,被胡尽忠送去了慎刑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如果那天自己能顺利出去,现在是不是已经和长安在一起了? 那样的话,阿娘也不会死,不会和她天人永隔。 胡尽忠递了祁让的手谕给守门的侍卫,侍卫看过之后,立刻就给他们放了行。 “姑娘请!”胡尽忠对晚余伸手作请,让她先行。 自己千辛万苦都走不出的宫门,对祁让来说不过一道手谕的事儿。 晚余心情复杂地挽住雪盈的手,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出了那道门。 门外是宽阔空旷的广场,清晨的冷风携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寒意刺骨,却叫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化作热泪直往眼眶里涌。 这囚禁她五年的宫门,她总算走出来了。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尚未可知,至少这一刻,天地是广阔的,她是自由的。 她闭上眼睛,迎着风,大口呼吸,冷冽的空气吸进肺腑,她整个人都要迎风飞起来。 要是真的能飞起来就好了,这样就能永远地摆脱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晚余,我们真的出来了!”雪盈握住她的手,声音都在因激动而颤抖。 胡尽忠经常出宫办事,实在没什么好兴奋的,指着旁边的一辆马车催促道:“两位姑娘,别光顾着高兴了,快上车,瞧这小风刮得,万一着了凉,皇上可是要怪罪我的。” 一句话成功地将晚余从幻想拉回了现实,她收起激动的心情,和雪盈一起往马车走去。 胡尽忠跟在两人身旁,献宝似的说道:“晚余姑娘,这可是皇上特地为你准备的马车,别看外面普普通通,里面却是另有乾坤,你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到了跟前,雪盈先把晚余扶上了车,正当她要上车时,拉车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疯,一声嘶鸣,先是高高扬起前蹄,随后便拉着马车向前狂奔而去。 雪盈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胡尽忠吓得惊呼一声,顾不上管她,追着马车冲赶车的太监大喊:“停下,快停下……” 赶车的太监也吓得面无人色,死命拉扯缰绳,大声叫喊,试图让马停下。 马发了疯,岂会听他指挥,一味地拉着马车撒腿狂奔,把他也颠了下来。 胡尽忠大叫一声不好,赶车的都被颠下来了,晚余姑娘在车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脑袋肯定要搬家。 天老爷,原以为这是趟讨巧的差事,没想到竟是送命的差事。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有人从后面过来,叫了他一声:“胡公公,怎么了这是?” 胡尽忠回头一看,是徐清盏的干儿子来禄,顿时喜出望外:“小禄子,你来得正好,听闻你是驯马的高手,你快帮忙把马制住,晚余姑娘在车里呢!” 第86章 见到了长姐江晚棠 来禄果然是驯马的高手,他追上去,三两下就制住了发疯的马。 马车停下来,胡尽忠念了声“阿弥陀佛”,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查看晚余的情况。 “晚余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着碰着?”他撩起车帘问道。 车厢里,晚余死死抓住头顶上方的把手,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诚如胡尽忠所言,这马车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设计巧妙,到处都包着松软的棉花,外面裹着精美的绸缎,坐垫也是上好的貂绒。 脚下铺着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最轻薄的瓷器掉上去都不会碎裂。 头顶和两侧还装有用来稳定身体的把手,发生颠簸的时候,可以避免被甩出去的风险。 如此周密的防护措施,即便磕了碰了,也不会伤得很严重。 胡尽忠见晚余没什么大碍,抹了一把冷汗,又不失时机地为祁让卖好: “晚余姑娘你瞧瞧,皇上为你想得多周到,这样的马车整个紫禁城只有一驾,是专为皇上微服私访打造的,太后都没资格用的,皇上却赐给你用,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恩宠?” 晚余早已听够了他的陈词滥调,确认马车停稳后,就钻出车厢去看雪盈。 雪盈被摔得不轻,一直躺在地上没能起来。 晚余拍了拍来禄的肩膀,叫他快去把雪盈扶起来,自己也随后跳下车走过去。 胡尽忠被晾在原地,心说这姑娘真是油盐不进,皇上的心意她一点都不在乎,反倒去在乎一个宫婢。 他摇摇头,也悻悻地走回去。 来禄扶起了雪盈,为她查看伤势,然后告诉随后而来的晚余,说雪盈的一条腿骨折了,恐怕要养上一段时间,不能再陪她回家。 晚余心里明白,这是徐清盏安排的意外,为的就是不让雪盈跟过去,以免自己的逃跑计划受到阻碍。 看着雪盈痛苦的样子,她心里很是愧疚,但不管怎样,起码能避免她和她家人受到牵连。 赶车的小太监也是徐清盏的人,坐在地上抱着脚哀嚎,说自己扭了脚。 胡尽忠听闻雪盈受了伤,急得什么似的:“皇上亲自指派她服侍晚余姑娘的,现在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禀明了皇上,再让皇上另外指派一个?” 来禄出声反对:“皇上这会子正在上朝,胡公公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搅,让满朝文武怎么看皇上? 都察院的那帮御史若知道皇上把自己的马车给一个宫女坐,恐怕又要上折子弹劾,平白给皇上增加烦恼。” “那怎么办?”胡尽忠发愁地摊摊手,“雪盈伤了,赶车的也伤了,就剩我自个了。” 来禄想了想:“这样,干爹打发我往东厂去,刚好和你们顺路,我来帮你们赶车,把你们送到安平伯府,他们府里那么多丫鬟仆妇,还愁没人伺候吗?” “可是,总要跟皇上说一声?”胡尽忠犹豫道。 来禄说:“晚余姑娘归心似箭,皇上又在上朝,不如您先陪她回家,让门口的侍卫送雪盈回宫,顺便告诉孙总管一声。 等皇上下了朝,孙总管自会和皇上说,这样既不耽误事,也免得您老人家被皇上指着鼻子骂,您说好不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胡尽忠笑着弹了来禄一个脑瓜崩,“你小子就是主意多,怪不得能当掌印的干儿子。” 来禄也笑着吹捧他:“胡公公是万岁爷的贴心人,被万岁爷委以重任,小的跟您比可差远了。” 胡尽忠被捧得飘飘然,当下便叫了一个守门的侍卫把雪盈送回去,自己和晚余一起坐着来禄赶的车去安平伯府。 晚余对雪盈满怀愧疚,临走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 雪盈忍着痛劝她:“别哭,我一点都不疼,就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就要回去了,怪遗憾的,你别担心我,回家好好安葬你阿娘,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点好吃的就行了。” 晚余心里想着,今日一别,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还上哪儿去给她捎好吃的? 当着胡尽忠的面,连道别都不敢,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徐清盏在宫里多照应她了。 来禄把车赶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的门牌刚换上去,崭新崭新的,因为要按平妻之名给晚余阿娘发丧,门头上还挂着白幡。 胡尽忠抬头瞧了一眼,和来禄调侃道:“江大人真有福气,大女儿把他从安国公变成了安平侯,三女儿把她从安平侯变成了安平伯,听说他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到时候可别把伯爵之位也给他弄丢了。” 来禄提醒他:“人家办丧事呢,胡公公您就别幸灾乐祸了。” 胡尽忠看了晚余一眼,识趣地闭了嘴。 来禄对晚余躬身一礼:“晚余姑娘,小的还有差事要办,这就告辞了,你们府上和东厂离得不远,倘或有紧急事,打发个人过去说一声,我们能帮的尽量帮。” 晚余福身还礼,向他道谢。 胡尽忠看着他走远,感慨道:“好姑娘,你瞧瞧,都知道你将来要飞黄腾达,连东厂的人都来巴结你了,往后啊,你的福气可大着呢!” 晚余不理他,盯着门头上飘摇的白幡红了眼眶。 门前迎客的管事过来询问:“二位可是来吊唁的?” 胡尽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你们家三小姐,特地奉皇命回来奔丧的,还不快叫你家伯爷出来迎接!” 管事的被打懵了,他不认识什么三小姐,见胡尽忠是个公公,又说是奉了皇命,当下也顾不得脸疼,忙不迭地跑进去报信。 晚余对胡尽忠比划道:“用不着这样,我自己进去。” “别呀!”胡尽忠拦住她,“你五年没回来,你们家的下人都不认识你了,你那些嫡母姨娘什么的,只怕也不把你放在眼里,还会因为你父亲被削爵的事怨恨你,所以你进门之前就得先把他们震慑住,免得他们不拿你当回事。” 说罢又讨好道:“你嗓子不方便,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我干这个最在行。” 晚余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由着他折腾。 江连海逼死了阿娘,叫他在胡尽忠手里受点磋磨也好。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江连海一身素衣,领着几个同样素衣戴孝的家眷从里面走了出来。 晚余凝神去看,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江连海身后的长姐江晚棠。 第87章 皇上还是起了疑心 五年不见,江晚棠除了憔悴一点,容貌没有太大变化。 许是因为晋王一直被幽禁冷宫,她心情郁结,身形也比从前更加清瘦,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又因戴了孝,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晚余盯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底恨意翻涌。 就是为着这张脸,自己平白替她受了五年的罪,还连累阿娘因此丧命。 现在她又装腔作势地为阿娘戴孝,做出这般憔悴的模样,还要两个庶妹搀扶着她才能走路,好像她真的在为阿娘的死伤心难过。 她可真叫人恶心! 晚余这样想的时候,江晚棠和两个庶妹也正看向她。 四妹妹江晚清撇嘴小声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铺床丫头,有什么资格叫咱们都来迎接?” “可她铺的是皇上的龙床。”五妹妹江晚心酸溜溜道,“不是谁都有资格给皇上铺床,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奉皇命回家奔丧。” “那又怎样,还不是仗着和长姐有几分相似,否则皇上会看上她?” “别这么说!”江晚棠柔柔道,“三妹妹进宫是替咱们全家挡灾的,咱们应该心怀感恩才对。” “挡什么灾,因为她,父亲都被削爵了。”江晚清翻着白眼道,“我看她就是个扫把星。” “行了,都闭嘴!”江连海回头低斥一句,怀着一肚子的憋屈上前对胡尽忠抱拳行礼,“小女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胡总管亲自相送,实在是不应该。” 他本意也是为了捧一捧胡尽忠,谁知胡尽忠今天却不吃他这一套,拉下脸道:“咱家是奉万岁爷之命特地陪晚余姑娘回来的,安平侯怎么能说不应该,难道你在质疑万岁爷的决定吗?” 江连海脸色一变,忙道不敢:“胡总管言重了,下官是说小女的身份当不起……” “当不当得起不是你说了算,是万岁爷说了算!”胡尽忠不等他说完就厉声打断,“晚余姑娘是万岁爷看重的人,你当着咱家的面都敢轻贱于她,可见万岁爷让咱家陪她回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要是她一个人回来,你们不定怎么委屈她呢!” 江连海虽然被降了级,好歹也是伯爵,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太监如此教训,气得差点和他翻脸。 大夫人秦氏及时拉了他一把:“晚余能被万岁爷如此看重,是我们满门的荣耀,就算胡公公不说,我们也断不会怠慢她的,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先请到屋里说话!” “是啊胡公公,外面这么冷,还是先进去!”江晚棠被两个庶妹扶着走上前来,柔柔弱弱道,“梅姨娘过世,我父亲伤心过度,或有言语不到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梅姨娘就是晚余的阿娘,名叫梅玉枝。 晚余听江晚棠提起阿娘,又说父亲伤心过度,不禁在心里冷笑。 江连海能毫不犹豫地砍下阿娘的手指,怎么可能为阿娘的死伤心? 江晚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吗? 胡尽忠翻着眼皮把江晚棠上下打量一番,不咸不淡地行了个礼:“奴才见过晋王妃,王妃怕不是也伤心过度,连皇上的旨意都忘了。” 江晚棠明显一愣,捂着嘴咳了两声:“我说错了什么话,还请胡总管提点。” 胡尽忠皮笑肉不笑:“皇上已经让安平伯把梅姨娘扶为平妻,晋王妃难道不该叫她一声母亲吗?” 江晚棠顿时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四小姐江晚清冷笑一声:“死了才扶正的,有什么意义吗,长姐可是晋王妃,凭什么叫一个死人做母亲。” “清儿,不可……”她的姨娘周氏伸手去拉她,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江连海回身给了她一巴掌,“不会说话就闭嘴,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江晚清捂着脸,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敢掉下来。 其他人都噤了声,再看向默默无语的三小姐时,眼里便多了一些敬畏。 三小姐现在还只是皇上的铺床丫头,就已经这么大的派头,将来要是做着皇上的妃子,那得是如何的威风八面? 只怕到时候老爷夫人都要跪下给她磕头的。 晚余急着见阿娘,给胡尽忠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不多得了。 胡尽忠的三角眼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对自己发威的效果很是满意,便缓和了语气道:“不是咱家有意为难,实在是怕伯爷您有不周到的地方,再惹了皇上不高兴。 比如说,您既然奉命将梅夫人按正妻规格下葬,就该让府上的公子小姐和姨娘们全都披麻戴孝,而不是穿身素衣戴朵白花敷衍了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胡公公提点得极是。”江连海黑着脸瞪了大夫人秦氏一眼,“你怎么回事,连这个都没想到?” 秦氏气得要死,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垂首恭敬道:“是我疏忽了,回去就让他们换上重孝。” “这还差不多。”胡尽忠端着架子点了点头,指着那辆马车道,“这是万岁爷的车驾,下人们毛手毛脚的怕弄坏了,劳烦伯爷亲自找个妥当的地方停放!” “……”江连海被当作车夫使唤,简直屈辱到了极点。 可是有什么办法,胡尽忠当众说了这是万岁爷的车驾,他能拒绝吗? 其他人听闻三小姐乘坐的居然是万岁爷的车驾,对她的敬畏便又多了几分。 万岁爷都把自己的车驾给她坐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皇后的位子也给她? 这么的话,江家是要出个皇后娘娘了? 可她不是哑巴了吗? 哑巴也能当皇后吗? 说起来,这福气原该是大小姐的,偏生老爷非要把大小姐许给晋王。 那时候,老爷和大夫人,大小姐以梅姨娘的性命相逼,硬是把三小姐送到了皇上身边,现在是不是悔得肠子都绿了? 一番折腾之后,全家人把晚余当祖宗似的迎进了府门。 另一边,祁让恰好下了早朝,从后殿走出去。 “安平伯府那边怎么样了?”他出了门,第一时间向孙良言询问。 孙良言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晚余姑娘的马车在宫门外出了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祁让立刻冷下脸,眉心拧起来。 孙良言就把当时的情形和他说了一遍,安抚道:“皇上别担心,左右晚余姑娘没受伤,暗卫传了消息回来,说人已经平安到家了。” 祁让凤眸微眯,望着虚空处默然一刻:“暗卫没有暴露?” “没有,奴才问过了,他们都没有现身。”孙良言说,“还好小禄子赶上了,否则的话,只怕暗卫就不得不出手了。” “小禄子?”祁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是不是徐清盏的干儿子?” 孙良言一愣,他故意没说来禄,就是怕皇上又怀疑徐清盏,奈何皇上心思敏感,还是起了疑心。 他不敢隐瞒,应声道:“没错,就是他。” 祁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檀木珠串,幽幽道:“朕隐约记得,小禄子很擅长驯马,是吗?” 第88章 皇上要亲自去江家 孙良言一开始并没有往这上面想,被祁让一问,连他也怀疑起了徐清盏。 难不成徐清盏真的对晚余姑娘有意思,想暗中帮助她出宫? 否则来禄怎么这么巧刚好在马受惊的时候出现? 可是,徐清盏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向来只对皇上唯命是从,他明知道皇上对晚余姑娘的心思,自己本身又是个太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和皇上对着来? 或许真的是巧合!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是巧合,如果他真能帮助晚余姑娘出宫,自己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他打打掩护。 因为那姑娘实在太可怜,太让人心疼了。 孙良言这样想着,便笑着对祁让说:“徐掌印的干儿子,个个都身手了得,制服一匹马自然不在话下,不拘是谁,只要晚余姑娘没事,都是大功一件。” 祁让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冷冷看了他一眼,漠然道:“看来你是真的老了。” 孙良言后背一凉,忙将腰又弯了弯,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帝王心,海底针。 皇上前一天还说没有谁都不能没有他,今天就又嫌他老了。 伴君如伴虎,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心里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说他年纪大了,心变软了,想当初也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如今竟对一个小姑娘起了怜悯之心。 其实他的心一点都不软,他也不是对所有的小姑娘都有怜悯之心,晚余姑娘不过是个例外。 因为他欠她一份人情。 只是这人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躬着腰,等着祁让的训斥。 祁让却只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出宫?皇上要去哪儿?”孙良言一句话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皇上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对晚余姑娘起了疑心,要亲自跟过去瞧瞧。 这可真愁人。 “皇上,您三思呀!”他硬着头皮劝道,“那梅氏不过是江连海的一个妾室,即便是江连海的夫人死了,也当不起您亲自去吊唁,这要是让都察院的那帮御史知道了,您还有消停日子吗?” “他们要是知道了,朕就唯你是问。”祁让蛮不讲理道,“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朕还要你何用。” “……” 孙良言有苦难言。 皇帝私自出宫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说是小事。 他要是有正经令人信服的理由也就算了,可他出宫只是为了一个铺床丫头。 如此荒唐的行径,外面那些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 “皇上,这恐怕不妥……” 祁让蓦地沉下脸:“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把你这身总管的衣裳脱了,到掖庭补赖三春的缺去!” 孙良言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吩咐小福子伺候皇上,自己亲自去准备出宫事宜。 此时的江家,晚余跟着大夫人秦氏和江晚棠姐妹三人进了门,按规矩先去给祖母江老夫人磕了头,敬了茶,才到灵堂去祭拜阿娘。 灵堂确实是按正妻的规格布置的,棺材前的牌位上写的也是亡妻梅氏夫人之灵位。 可那又怎样呢,死了就是死了,身后事办得再风光,阿娘也活不过来了。 晚余呆呆地站在门外,看着满目的白幡纸钱,脚下像生了根,怎么都抬不起来。 之前那样的归心似箭,眼下却连迈过这道门槛的勇气都没有了。 仿佛她只要不进去,不亲眼看到棺材里的人,她的阿娘就不会离她而去。 棺材前面跪着两个婢女,正哭泣着将纸钱一把一把地往火盆里扔。 许是感觉到门外有异样,两人回头去看,在看到晚余的时候,愣了愣神,其中一个怯怯问:“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另一个已经哭着向晚余冲过来,“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呀,夫人等不到你,至今都不肯闭眼……” 一句话就击溃了晚余所有的坚强,她跨过门槛,抱住冲过来的婢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小姐,小姐……”先前那个也跑过来,主仆三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小姐,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就连夫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夫人想你想得落下一身的病,日夜盼着你出宫回来母女团聚,结果却是到死也没能看你一眼……” “夫人她太苦了,每天掰着指头算着你出宫的日子……” 两个婢女哀哀的哭诉中,晚余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阿娘在外面数着日子等她,她又何尝不是数着日子想阿娘。 而今,深宫苦熬五年换来的相见,却是天人永隔的最后一面。 她松开两个婢女,脚步踉跄地走到阿娘的棺材前。 棺材里,阿娘安静地躺在那里,身子僵硬,面白如纸,两只眼睛圆睁着,空洞却又充满哀伤。 晚余的心像是被一万支箭同时射穿,五脏六腑也都绞在一起,痛得她无法呼吸。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棺材里,滴落在阿娘脸上,她颤抖着手抚上阿娘的双眼。 阿娘,我回来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我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你瞑目! 她在心里默念着,许久,她拿开手,看到阿娘的双眼已然合上。 眼泪再次如洪水决堤,她泪眼模糊地四下张望。 阿娘听到了她的心声。 阿娘还在,阿娘还没走远,阿娘肯定正在哪里看着她。 阿娘。 她那慈悲又狠心的阿娘,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她出宫的希望,却也将她变成了孤儿。 没有了阿娘,这满府的血亲手足,于她不过是陌生人。 不,他们连陌生人都算不上,而是她的仇人。 她和阿娘的悲惨遭遇,和这府里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就是她的仇人。 偏偏这时候,江晚棠却弱柳扶风地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三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别碰我! 晚余心里呐喊,用力甩开她的手,像甩掉一条冰冷的毒蛇。 江晚棠猝不及防,被晚余甩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江晚清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她,冲晚余道:“你阿娘是自己吊死的,你冲长姐撒什么气,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清儿,不得无礼。”江晚清的姨娘周氏连忙上前拉她,“你父亲才打过你,你都忘了吗,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就是看不惯她。”江晚清气哼哼地甩开周氏的手,“她横什么横,一个铺床丫头而已,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下贱活计,回来却给我们摆主子的款儿,我就不信,皇上当真会抬举一个哑巴做妃嫔。” “你……” 周氏还要再去拉她,灵堂外响起轻蔑的一声笑:“江大人教女有方,朕……真让人大开眼界呀!” 第89章 别怕,朕在这儿呢! 清冷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瞬间让灵堂变得鸦雀无声。 晚余浑身的血液也瞬间冷却下来,仿佛有人往她空洞的心房塞了一把碎冰,寒意顺着血液传到四肢百骸。 是祁让。 她才到家,祁让就追了过来。 肯定是宫门口的事又让他起了疑心。 可他即便不放心,大可以派个人过来瞧瞧,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堂堂一国之君,来吊唁一个臣子的妾室,他就不怕言官弹劾,百姓非议吗? 晚余慢慢抬起头,和灵堂里所有人一起向门外看去。 祁让穿一件玄色绣暗金色祥云纹的袍服,外面罩着通体雪白的狐裘披风,乌黑的头发用玉冠束起,白玉般的面容棱角分明,五官立体,那深邃的眉眼,仿佛倒映着星空的深海,神秘莫测,却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他只是姿态随意地站在门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就能令人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不自觉地想要臣服于他。 平日里江家上下都敬畏非常的江连海,此时在他面前就像个跑腿的小厮。 一来是他突然的到访让江连海措手不及,二来是江晚清的话被他听了去,江连海实在怕得要死,唯恐他一个不高兴,梅姨娘的葬礼会变成整个江家的葬礼。 他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怪她这个嫡母不作为,由着孩子胡闹。 秦氏看到从天而降的皇帝,也吓得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尽忠正要替晚余发声,突然看到祁让出现在门外,顿时又惊又喜,急忙就要上前跪拜。 祁让一个眼神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他猛地醒悟过来,皇上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今天在场的,知道他身份的人可不少。 除了自己和晚余姑娘,江连海还是安平侯的时候,夫人秦氏每年过年都要进宫给皇上太后拜年,自然也是认识皇上的。 另外还有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这可是皇上当初想娶都没娶到的人。 天老爷! 胡尽忠直到这时才突然回过味来,自己先前就记着江晚棠是晋王妃了,居然把她和皇上的过往给忘了。 在大门口为了帮晚余姑娘立威,自己还挖苦了她几句,倘若皇上对她余情未了,会不会替她教训自己呀? 这脑子,真是糊涂了。 他也没想到皇上会亲自来江家呀! 胡尽忠一时忐忑起来,心虚得直吞口水,而此时的江晚棠,也正心情复杂地向祁让看过去。 外界都传说她和祁让两情相悦被父亲棒打鸳鸯,事实上是把祁让和祁望两兄弟弄混了。 祁让当初确实向她示过好,提过亲,但在祁让之前,她已经结识了祁望。 这其中有很多阴差阳错,如今说来已经无用,她至今也不知道祁让一心求娶她,到底是真心爱慕她,还是为了拉拢父亲? 而她拒了祁让,嫁给祁望,除了父亲的干预,也是她自己忠于内心的选择。 因为祁望从小养在皇后膝下,知书达理,才识渊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祁让却是个她只要看一眼就心生畏惧的人。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她看着门外那张和祁望一模一样的脸,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那时候,她和父亲,以及朝堂上下,都认为祁望继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想到后来竟被祁让夺了江山。 祁让登基五年,祁望也被关在冷宫五年。 五年内,她去求过祁让好多次,祁让却从来没有让她去看过祁望一眼。 人人都说祁让之所以不杀祁望,还保留着祁望的晋王之位,是看在她的份上,不忍心让她成为寡妇,不忍心她孤苦无依。 其实她根本拿不准,祁让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祁让不肯放江晚余出宫,真的是因为放不下她,把江晚余当作她的替身吗? 那他今天突然到访,是为了江晚余,还是打着看江晚余的旗号来看她?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他应对? 江晚棠心里百转千回,祁让却在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将视线转向了晚余。 晚余哭得双眼红肿,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泪痕斑斑,又因为他的突然到来受到惊吓,神色凄婉又惶恐。 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差点忍不住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可他还是忍住了,对江连海淡淡道:“死者为大,当存敬畏之心,令千金在灵堂口出狂言,妄议君上,朕……真看不出她有半点敬畏之心,既如此,又何必让她在此惊扰亡灵,给人添堵?” 江连海哈着腰连连点头:“是是是,皇,黄大人说得对,是下官教女无方,让您见笑了,下官这就让她母亲把她领回去好好教导。” 说罢便急急向秦氏使眼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蠢东西带下去家法伺候!” “啊,是。”秦氏吓得腿脚发软,连忙招呼着众人退出灵堂。 江晚棠临走前拉着晚余的手劝她节哀,又被晚余一把甩开。 她便难过地低下头,一脸委屈地从祁让身边经过,对祁让福了福身。 祁让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迈步向灵堂走去。 江晚棠先是愕然,继而臊红了脸。 江连海给她递了个眼神,和她一起离开。 灵堂里只剩下晚余和胡尽忠。 胡尽忠谄笑着就要上前行礼。 祁让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胡尽忠的笑僵在脸上,一刻不敢停留地滚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响,晚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祁让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冰冷的手:“别怕,朕在这儿呢!” 第90章 朕以后会对你好的 晚余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手握住,心里却阵阵发冷。 他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来了她才害怕的吗? 阿娘的死,有他多半的责任,他凭什么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阿娘面前? 但凡他有点良心,就该对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可怜女人感到愧疚。 可他不会。 他的皇帝宝座就是无数尸骨堆积起来的,怎么会在意一个因为他而间接死掉的女人? 他根本没有心。 更不要说良心。 晚余抽出手,神情疏离地对他比划道:“皇上万金之躯,不该到这种地方来。” 祁让手上一空,这明显的躲避让他生出一丝不悦。 但他到底顾念她此时的心情,软和着语气道:“朕听闻你在宫门口出了意外,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你。” 晚余心里冷笑。 他只说放心不下,怎么不说放心不下的是什么? 是放心不下她的安危,还是怕她跑了? “多谢皇上挂心,奴婢没事。”她又比划道,“死人的地方晦气,皇上还是快回宫,叫人家知道了影响不好。” “朕是真龙天子,百无禁忌。”祁让说,“你不要担心,朕是偷偷出来的,不会有人知道,朕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就回去了。” 晚余说不动他,便也不再强求,走到棺材前跪下,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盆里。 门关着,屋里光线暗淡,照明的东西只有灵位前两根白烛和这一盆跳跃的火焰。 祁让走到侧前方,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看她。 她瘦小的一团跪坐在地上,一身素衣,粉黛未施,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前,头上只有一根素银的簪子,这极致的黑白,衬得她越发可怜。 没娘的孩子,怎么看都可怜。 但她好歹还能给她阿娘烧点纸钱,母妃死在冷宫的时候,自己连一把纸钱都找不到,只能在冰天雪地里,扬起一捧又一捧的雪为母妃送行。 想起那个流着泪站在漫天雪雾中彷徨无助的自己,他忽而对眼前的姑娘生出了一些同命相怜的感觉。 他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也抓了一把纸钱扔进火盆:“不要难过,你没了阿娘,还有朕,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晚余转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说,我不要你陪,你放过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但这话她不能说,祁让找过来,就是因为怀疑她,她真这样说了,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在他面前装可怜,越可怜越好。 她眨眨眼,两行泪便倏忽滚落下来。 她就那样凄婉哀伤地看着他,任由眼泪顺着紧抿的唇缝渗进去。 祁让伸手捧住她的脸,两手的拇指将她的眼泪往两边抹,似乎不想让她品尝眼泪的滋味。 他幽深的凤眸对上她朦胧的泪眼,火光跳跃间,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 “不要怕,朕以后会对你好的。”他身子微微前倾,在她冰凉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 晚余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冲动,假装失控倒在他怀里,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祁让搂着她,几乎不敢用力,感觉这个时候的她,就像一个精美但易碎的瓷器,稍稍用力就会碎裂。 因着她的眼泪,因着她的脆弱,因着她的主动依靠,他这一路上对她的种种怀疑,便渐渐消散了。 她对她阿娘如此感情深厚,断不会丢下还没有下葬的阿娘独自离去。 只要暗卫密切监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等她明天送完葬回了宫,自己再好好的补偿她。 她没了阿娘,和江家的人又没什么感情,以后就只能和自己相依为命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随即,就是胡尽忠惊讶的声音:“沈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晚余心下一惊,明显感觉到祁让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她的眼泪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满心的惶恐。 长安是来看她的,却不知道祁让也在。 祁让如此多疑,看到长安,肯定又要想很多有的没的。 这可如何是好? 她忐忑不安,一时没了主意,就听沈长安问胡尽忠:“胡公公,你怎么也来了?” 胡尽忠说:“咱家是奉皇上之命,陪晚余姑娘回来送葬的。” “哦?晚余姑娘回来了吗?”沈长安惊讶道,“皇上竟然准她回来送葬,真是慈悲为怀。” “是啊,皇上对晚余姑娘好着呢!”胡尽忠说,“沈小侯爷不知道吗,咱家以为你是特地来瞧晚余姑娘的。” “胡公公说笑了,皇上的决定我如何得知,我是听闻晚余姑娘的母亲去世,总觉得这当中有我的责任,心中很是愧疚,想过来烧几捻纸,上一炷香,以表歉意。” “沈小侯爷有心了,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 “可我终究于心不安。”沈长安说,“这灵堂怎么关着门,晚余姑娘在里面吗?” “啊,对……晚余姑娘她……她想和她阿娘单独待一会儿,不,不想让人打扰。”胡尽忠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么一会儿功夫,祁让已经收起了短暂的温情和怜惜,冷漠和猜疑重新回到他脸上。 他将晚余从怀里扶出来,目光灼灼盯着她:“沈长安来了,你们是不是约好的?” 晚余慌忙摇头。 沈长安都说了不知道她回来,祁让还这样问,疑心病真不是一般的重。 她确实没和长安约好,因此也不算撒谎,目光坦荡地和祁让对视。 祁让没再追问,起身躲去了门后。 房门随即打开,将他的身子遮挡起来。 沈长安迈步走进灵堂,在晚余背后停下脚步。 晚余跪坐在地上,转过头向他看过去。 沈长安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袍服,外面罩了件纯黑的斗篷,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束着一根黑色缎带。 在外人眼里,他和晚余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装扮,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再怜惜晚余,再为亡者痛心,也不能穿纯白的衣裳。 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又遮住了光,投下的阴影将女孩子清瘦的身子完全笼罩,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悲悯,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亲手抱抱她,而不是用影子来代替。 “晚余姑娘……”他只能用这样生疏的称呼叫她,虽然他更想唤她一声“晚晚”。 他不叫她小余或者阿余,因为晚余和他说过,这个名字是江连海取的,江连海觉得她的出生很多余,便照着家里其他姐妹的晚字,给她取名为余。 她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却连更改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他便和她阿娘一样叫她晚晚。 像今天这样叫她“晚余姑娘”,还是头一回。 晚余心痛不已,却要强忍泪水,借着起身和他见礼的动作,飞快地向门后看了一眼。 第91章 当着你阿娘的面要了你 沈长安微微一怔,神情变得肃重。 他领会到了晚余的意思,对晚余拱手作揖:“晚余姑娘,你阿娘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当日临时起意向皇上求娶你,你阿娘可能就不会死,我心中愧疚难安,特来祭拜亡灵,希望你和你阿娘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他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隔着一步之遥,说着这般客气疏离的话,心里刀绞般的痛楚。 他知道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门后,他恨上来,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了他。 其实早在他收到那张“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的纸张时,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他写了密信,打算调兵回京,攻入紫禁城。 父亲拦住了他,一瘸一拐地将他拖到祠堂,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我沈家满门从来只有为国捐躯的英烈,从未出过反叛朝廷的逆贼。 想当初先帝那样昏庸无道,我们沈家都没有造反,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治国有方,短短五年就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而你,却要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举兵造反。 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你想救的人,还会连累许多人无辜枉死,倘若有图谋不轨之人趁乱揭杆,再有外邦敌寇趁机来犯,到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沈长安就是大邺的罪人。 你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将来的史书上,我们沈家满门忠烈也会因为你被批成乱臣贼子,落下个千古骂名! 沈长安,难道你活着就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父亲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却也让他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他活着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却是最最重要的。 生命中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割舍,唯独这个女人,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永远不能割舍。 要他舍弃她,除非先把他剜肉剔骨,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将自己的痛苦悉数隐去,只留下满眼坚定的柔情。 就算不造反,不杀祁让,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最终还是没逃脱,成了祁让的女人,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将来生儿育女,垂垂老矣,他也不会放弃她。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还想着离开祁让,他就不会放弃她。 他不能为她一人而活,但他永远为她一人而等待。 “晚余姑娘!”他又叫了她一声,万语千言,都在这一声疏离的称呼里。 他知道她能懂。 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 晚余一声不吭,默默地流下眼泪。 她懂。 她都懂。 他说出口的,和没说出口的,她都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的心和他的心一样坚定,永远都不会改变。 沈长安走到灵位前,为亡灵上了香,烧了纸钱,三拜之后,站起身来,又对晚余躬身一礼:“晚余姑娘,长安告退,望你珍重!” 晚余福身一礼,送他离开。 他的背影尚未远去,胡尽忠又把门关了起来。 光线重新变得暗淡,祁让阴沉着脸从门后走出来。 晚余的手在袖中攥紧,一颗心仿佛从温暖的云端跌进了阴冷的泥潭,心头仅有的一点暖意也随着长安的离去而消失了。 祁让走过来,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你们在演戏给朕看,是吗?” 晚余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双泛红的泪眼无辜又胆怯地看着他。 “你敢说,你们从前真的不认识?”祁让又问。 晚余在他的钳制下轻轻摇头。 “可他和你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祁让眼里有明显的醋意,“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又不是什么温润公子,倘若从未见过你,为什么要对你这样温柔?” 晚余回答不上来,只能无语地看着他。 祁让冷笑:“你是不是就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你觉得他比朕好,是吗?” 这个问题他先前就问过,如今又重新提起。 可见他对沈长安还是很介怀的。 晚余违心地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不喜欢他。 祁让却不肯善罢甘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朕,那你喜欢谁?徐清盏吗?” 晚余愣住,没想到他会提起徐清盏。 可就是这一愣,竟让祁让误以为自己猜对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指用力收紧,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喜欢他?你宁肯喜欢一个太监,也不愿喜欢朕,是吗?” 晚余疼得眼泪汪汪,却不敢挣扎。 下一刻,祁让突然就吻了上来,凉薄的唇不由分说地堵上她的唇,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用满腔的怒火和醋意对她展开野蛮的掠夺。 晚余惊得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灵堂里轻薄于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当着阿娘的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阿娘看到了该有多心疼。 阿娘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晚余又气愤又屈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祁让发了疯,岂容她挣扎,一只手臂像铁钳一样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疯狂地亲吻她,亲得她气喘吁吁,泪如雨下。 那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咸苦的滋味充满两人的唇舌之间。 祁让却像是尝到了世间最甘甜的美酒,对她越发欲罢不能。 “你是朕的,你只能属于朕,你敢喜欢徐清盏,朕就杀了他,你喜欢谁,朕就杀了谁……” 晚余的嘴被他堵着,快要不能呼吸,勒在腰间的手臂那样用力,将她肺腑里最后一点空气也压榨干净。 她眼前开始出现白光,一阵阵的眩晕,情急之下,牙齿用力咬合在一起。 祁让嘶了一声,舌尖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疼痛并没有让他找回理智,却让他更加疯狂。 他漆黑的瞳孔暗潮涌动,抓着女孩子瘦弱的身躯将她抵在了棺材上。 “朕今日就当着你阿娘的面要了你,看你再去喜欢谁!” 第92章 一只手用力扯开了她的衣领 晚余的后背撞在棺材上,脊骨被棺材的棱角硌得生疼,仿佛要断裂一般。 但这疼痛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惶与耻辱来得强烈,她拼了命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 这一刻,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修养,名声都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这恶魔当着阿娘的面羞辱于她,不能让阿娘看到如此不堪的场景。 倘若祁让真的当着阿娘的面强要了她,她情愿一头撞死在棺材上,和阿娘一同死去。 她便是再坚强,再念着长安,也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长安若知道了,又该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她在极度的绝望和屈辱中,像个疯妇一样对祁让又踢又打,指甲从他脸侧抓过,抓出几道血痕。 祁让吃痛,动作更加疯狂,一只手用力扯开了她的衣领。 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女孩子洁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灵堂跳跃的火光里。 祁让眸底满是欲色,俯身向下,薄唇落在她胸前。 晚余竭力想避开他的碰触,身体拼命后仰,腰背在棺材上折出极度弯曲的弧度。 她的头也后仰着,悬空垂下来,泪水滑落的瞬间,阿娘惨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 一滴泪落在阿娘额头,她的心片片碎裂,五脏俱焚,一口气上不来,人便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门外,江连海听着里面激烈的动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过来人,听动静就知道里面此刻在发生着什么。 可那是皇上,他能怎么办? 一声令下就能屠他满门的人,在灵堂里临幸他女儿,他除了感恩戴德,还能怎么办? 一旁的江晚棠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养得一身贵气,不染尘埃,如同华贵娇艳的牡丹花,未经过半点风雨。 嫁给祁望之后,夫妻二人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祁望在床笫之私上向来温柔克制,从不会对她粗鲁放肆。 像里面那种激烈到令人脸热心跳,血脉偾张的动静,从来都不会发生。 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形,更想不到,人前矜贵冰冷的祁让,竟然会如此疯狂地对待一个姑娘。 那姑娘,还是自己的替身。 所以,祁让这样的疯狂,是因为见到了她吗? 此刻的晚余在祁让眼里,到底是晚余还是晚棠?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往下想。 她走到胡尽忠面前,福身道:“胡总管,这里是灵堂,皇上这样实在不妥,您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胡尽忠也没想到皇上居然在灵堂发起了疯,人家晚余姑娘的阿娘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上,他想干什么,谁能管得了? 江连海那个当爹的都只能听着,自己能怎么办? 他摊摊手,对江晚棠道:“王妃说的在理,可我不敢管呀,要不,您进去劝劝?” 江晚棠涨红了脸:“这种事,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出面?” “可您不是一般的女人呀!”胡尽忠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你是被皇上放在这里的人,保不齐就管用呢!” 江晚棠犹豫着,转头看了江连海一眼。 江连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不确定江晚棠能不能行,但就是不确定,才想让她去试一试,看看姐妹两个到底谁在皇上眼里更胜一筹,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接下来该偏重于哪个女儿了。 江晚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灵堂的门。 她自己也想知道,她在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存在。 晋王已经被关了五年,倘若皇上对她有别样的感情,她就有机会劝皇上把晋王放出来。 哪怕为此受些屈辱,她也是愿意的。 她推开门,迈步跨过门槛,叫了一声“黄大人”。 下一刻,她便吃惊地看到,祁让正跪坐在地上,把晚余搂抱在怀里,急切地拍着她的脸,颤着声叫她的名字:“晚余,晚余……” 因着雪天,灵堂的地被人踩来踩去,布满了泥污,他这般矜贵的人儿,九五至尊的天子,就那样不管不顾跪坐在地上,雪白的狐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水,纸钱烧出的灰烬也落了好些在上面,他竟也顾不得了。 “晚余,晚余……”他一遍一遍叫着晚余的名字,对于自己的到来毫无察觉。 江晚棠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走过去,在两人面前跪下:“大人,晚余这是怎么了?” 祁让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神色和看到一个仆人没什么两样:“去叫大夫过来,快些。” 江晚棠从他的话音里只听出了命令,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怔了怔,失望地起身走到门口,对江连海道:“妹妹昏厥了,父亲快叫府医过来。” 江连海吓一跳,不敢多问,连忙大声喊人去请府医。 胡尽忠也吃了一惊,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去:“皇……大人,出什么事了?” 祁让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脱下狐裘铺在地上,把晚余放在上面,对胡尽忠吩咐道:“你到后门去找孙良言,让他打发人回宫去请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大人你小心别着凉。”胡尽忠答应着,出去问了江连海后门的方位,一溜小跑去找孙良言。 孙良言跟着胡尽忠过来时,府医已经先来了,正在给晚余扎针。 祁让脸色铁青地坐在江连海让人搬来的椅子上,江连海战战兢兢地陪在他身旁。 见孙良言过来,祁让皱眉道:“不是叫你请太医吗,你来干什么?” 孙良言上前躬身道:“这个时候,请太医怕是不妥,为免走漏风声,还是先让府医瞧瞧再说!” 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狐裘上的晚余:“奴才听胡二总管说,晚余姑娘就是……就是伤心过度突然昏厥,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以奴才之见,大人不如先回家去,再耽误下去,只怕要出事的。” 祁让冷眼睨他:“能出什么事,我不过出门走一走,哪里就塌了天了?” “……”孙良言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劝,只盼着晚余姑娘快些醒来。 第93章 迫切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江家的老夫人上了年纪,常有晕厥之症,府里便长年养着府医照料她的身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府医先是喂了晚余一颗药丸,几针下去,人便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阿弥陀佛,晚余姑娘醒了……”胡尽忠惊喜地喊道。 祁让立刻就要上前。 孙良言忙伸手拦住,对江连海道:“江大人,令千金醒了,您还不快过去瞧瞧。” 江连海会意,忙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叫了声“晚余”,一脸关切道:“好孩子,你可吓死为父了,现在可好些了?” 晚余的视线越过他,直直对上祁让投来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这一眼仿佛一把刀狠狠扎在祁让心头,他面上强自镇定,心却一阵刺痛。 他抚摸着脸侧被晚余抓挠出来的伤,心中暗自懊恼。 刚刚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知她喜欢的是徐清盏,他的情绪就一下子失了控,迫切地想要把她占为己有。 仿佛这样她就能完全地属于自己了。 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就不会再惦记别的男人了。 他没想伤害她,就是想让她属于他。 他贵为天子,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怎么就这么难呢? 晚余在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默默闭上了眼睛。 这里有这么多令她恨之入骨的人,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江连海还在恬不知耻地扮演慈父的角色,忧心忡忡地问府医:“三小姐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大碍?” 府医说:“三小姐悲伤过度,气血逆行,眼下虽然醒了,但身体十分虚弱,需要服用汤药卧床静养,灵堂太冷,阴气又重,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 “那就送她回去歇着。”祁让插了一句,起身就要去抱她。 胡尽忠连忙挡在他前面,小声道:“我的爷,这一回,只能奴才替您代劳了。” 祁让顿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胡尽忠把晚余从地上抱了起来。 江连海一身的冷汗,忙吩咐下人带路,送三小姐去梅夫人的院子暂住。 祁让也想跟过去,孙良言劝道:“后院是女眷的住所,外男不方便入内,大人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 江连海也劝:“下官替小女多谢大人关怀,大人请先回府,有什么事下官再让人送信儿给大人。” 祁让只得止步,沉声道:“既是静养,就把你家乱七八糟的人看好了,不要让她们过去打扰,晚余姑娘是皇上的人,倘若有半点闪失,皇上怪罪下来,你们谁都吃罪不起。”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会让人好好照看她的。”江连海连连点头,送祖宗一样把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江晚棠从头到尾都没得到祁让一个正眼,在他走后,默默捡起了被遗忘在地上的狐裘披风抱在怀里,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余则被胡尽忠一路抱回阿娘生前居住的小院,放在了阿娘睡过的床上。 屋里到处都是阿娘生活过的痕迹,被褥上还残留着阿娘惯用的梅花香味的熏香。 悲伤再一次如潮水漫上心头,她侧身面向墙壁,哭得肩膀颤抖。 胡尽忠气喘吁吁地站在床前,看着她即便悲痛欲绝,也透着宁死不屈的背影,暗自摇头叹息。 这姑娘真是太倔了,倔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在宫里这些年,心性高,脾气倔的嫔妃也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一个像晚余姑娘这样,视帝王恩宠如粪土的。 皇上从前多冷静的一个人,从来不在男女之事上费半点心神,而今为了她,都快魔怔了。 堂堂一国之君,差点在灵堂干出那样的荒唐事。 要不是晚余姑娘及时昏厥,这事要如何收场? 以这姑娘倔强的性子,只怕他前脚得到了人家的身子,后脚就能得到一具尸体。 后宫佳丽三千,天天晚上洗干净了盼着他临幸,他偏就和一个铺床丫头耗上了。 想把人留住,又始终不得方法,回回搞得两个人都遍体鳞伤。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自己这个太监都快急死了。 晚余哭了一会儿,先前给梅夫人守灵的两个丫头端着温水和汤药进来,奉了江连海的命令伺候她洗漱喝药。 晚余心力交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丫头意有所指的劝她:“小姐纵然再伤心难过,也要顾好自个的身子,否则明日体力不支,没法给夫人送葬,夫人就白死了。” 这丫头叫落梅,和另一个丫头寻梅,是她们母女住在外面时就贴身服侍的。 梅夫人给沈长安的信,就是落梅送去的。 她知道梅夫人是为何而死,因此才这样劝晚余。 晚余听了她的劝,慢慢转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落梅说得对,成败就在明天,她要尽可能地保存体力,才有可能逃出去。 倘若因为体力不支没能逃脱,阿娘就白死了。 她洗了手和脸,喝了药,又把江连海让人送来的饭菜吃了大半,略坐了一会儿,便倒头睡去。 原本她今晚是打算给阿娘守灵的,现在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守不守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逃出去。 只要她能逃出去,不守灵阿娘也不会怪她的。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吃饱睡足,静待时机。 因着祁让临走时的警告,江连海严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许去打扰晚余。 四小姐江晚清因为对晚余出言不逊,被大夫人打了二十戒尺,罚她去祠堂跪着思过。 二小姐江晚月嫁到外地回不来,五小姐江晚心被她姨娘拘在房里不准出门,家里的两个公子负责在前院招待客人,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剩下一个大小姐江晚棠,也不愿去自讨没趣,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里,亲手清洗祁让落下的那件狐裘披风,暗中盘算着她自己的事情。 晚余没时间伤感,让落梅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安安生生地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披麻戴孝地跟随送葬的队伍往城东而去。 江家祖坟在城东玉泉山的山腰处。 玉泉山奇峰异石,山势险峻,春夏秋三季,常有人入山游玩,到了冬天,终日积雪不化,便成了人迹罕至之地。 今年的雪来得早,下得又猛,放眼望去,山上山下皆是白茫茫一片。 送葬的队伍全都穿着白衣,戴着白帽,一进山,几乎要和漫山遍野的积雪融为一体,倘若有人掉队跌进雪窝里都不会被发现。 山路湿滑难行,虽然江家提前来人清理过,大家仍走得十分艰难。 中途,抬棺的人不小心滑了一脚,差点连人带棺材一起摔下去。 众人都惊呼起来,队伍一阵骚乱。 晚余在徐清盏的人和两个丫头的掩护下,趁乱脱离了人群,匍匐在一块巨石后面的雪窝里静静等待。 等送葬的队伍重新出发后,她便爬起来,借着山石的遮挡向山中逃去。 进山之前,她最后一次含泪看向远处飘摇的白幡。 为了逃跑,她不能送阿娘最后一程了。 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祭拜阿娘。 但她知道,阿娘会原谅她的。 只要她能逃脱,阿娘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上山的路更为难行。 除了道路崎岖陡峭,还有嶙峋的山石和覆盖在冰雪之下的坑洞。 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跌进去摔得头破血流。 好在这些难不倒晚余,因为这座山是她从前和沈长安徐清盏最常来的地方。 那时候,徐清盏还不满十二岁,因为模样生得好,被京城一个好男风的纨绔子掳进了后宅。 小小的少年不堪受辱,一刀捅死了那人,趁夜逃出去,打扮成乞丐躲避那家人的抓捕,刚好躲进她和阿娘居住的偏僻小巷。 那时的她也才十岁,因为父亲不喜欢她,每每父亲来找阿娘时,阿娘就给她几个铜板,叫她出去买零嘴吃。 那天,她买零嘴回来,在巷子里碰到了翻垃圾的徐清盏,见他实在可怜,就把自己买的零嘴都给了他。 徐清盏一开始很警惕,架不住腹中饥饿,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他很孤僻,像个沉默又狠戾的狼崽子,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拿那种凶狠的眼神看着她。 可她就是莫名的心疼他,想帮助他,后面的几天,总是偷偷从家里拿东西来给他吃。 徐清盏渐渐和她熟悉起来,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但依旧不肯说话,害得她以为他是个哑巴。 然而,几天后,徐清盏的行踪还是暴露了,被一群家丁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 她从家里拿了馒头来找徐清盏,看到他被人打,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他。 奈何她只是个孩子,和那些家丁力量悬殊,眼看着徐清盏快要被打死,就趴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替他挡下那些致命的拳脚。 后来,她和徐清盏都被打得奄奄一息,危急关头,沈长安突然出现,打跑了那群家丁,把他们救了下来。 沈长安问了她家的住址,把她和徐清盏一起送回了家。 阿娘看到遍体鳞伤的她吓了一跳,连声问出了什么事。 徐清盏直到那时才开口说话,说自己捅死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 沈长安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纵然知道事态严重,却丝毫没有慌乱,为防止尚书府的人找到她家,当机立断地雇了一辆马车,拉着他们两个出城逃进了玉泉山。 第94章 你再跑啊! 他们在山里躲了一晚上,第二天,沈长安把徐清盏安置在一个山洞里,带着她回了家。 从那之后,他们每隔一两天,就相约着进山去看徐清盏,给他送吃的穿的。 尚书府的人找徐清盏找了半年,实在找不到才渐渐放弃。 这半年的时间,徐清盏一直住在山里,她和沈长安也有一大半的时间陪徐清盏消磨在山里。 三个人一个是流浪儿,一个是外室女,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小侯爷,性情却出奇的相投,在远离世俗纷拢的山林里,成了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到了第二年,十三岁的沈长安要随父亲去往西北战场历练,临走前特地给徐清盏买了一个身份,送他到一家武馆当学徒,叫他好好学本事,说以后有机会就把他弄到军营去,等他将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然而,几年后的徐清盏却放弃了进军营的机会,在她被父亲送到祁让身边后,毅然决然地以太监之身入宫,陪伴在她左右。 他说他其实早就是废人了,是当初被尚书家的公子废掉的,只是一直没和他们说。 他说他这样的人,或许进宫比进军营更适合, 他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进宫不到一年,就赢得了祁让的青睐,步步高升,不到三年就成了司礼监掌印,并提督东厂。 他得势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户部尚书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证,使得尚书府被满门抄斩。 那天,他亲自去刑场做的监斩官,回来后,找机会见到她,笑着对她说,做奸臣的感觉真好,杀人真痛快。 她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泪光。 如果可以岁月静好,谁又愿意刀尖上舔血? 当初那个沉默孤独的少年,就这样成了谈笑间杀人夺命的掌印大人,让所有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胆战心惊。 可他的心,始终有一块柔软之地,留给她,留给长安,留给他们那些年少的时光。 晚余回忆着往昔,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徐清盏为她准备的便于登山的鞋子,还有防身用的匕首,外伤用的金创药等一应物品,穿戴收拾妥当,便向着山顶爬去。 她要爬到山顶,制造出跳崖的假象,然后踩着自己的脚印原路返回,在中途躲进一个山洞。 那个山洞还连接着其他的几个山洞,有好几个出口,她会从其中一个出口,再躲进一个更隐蔽的山洞,只要能保证天黑之前不被找到,这一夜的时间就足够她逃出去。 至于她留下的痕迹,在江家人和祁让发现她不见之后,肯定会派出大量人手寻找,到时候徐清盏的人会混在其中,把她的痕迹全部抹去。 山顶上的脚印,徐清盏的人也会最先找过去乱踩一通,等到上面遍布脚印之后,就没有人能从中辨认出她的脚印了。 或许一天,或许两天,有人会在山崖下找到她被野狼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到那时,江晚余这个人就彻底从这世间被抹去了。 她知道这个计划并不完美,但时间仓促,她和徐清盏沈长安不得相见,根本没条件细细斟酌完善。 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致了。 她沿着山道艰难攀爬,快到山顶的时候,全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一半是雪水,一半是她的汗水。 双手因为攀爬磨出了血,双腿也酸痛难忍,止不住地打战。 她不在乎。 这些痛苦,比起她在宫里吃过的苦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重获自由,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头向上看,山顶已经近在眼前。 再坚持一下就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便又振作精神向上爬去。 终于到了山顶,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吹过来,吹得她衣袂飘摇,乱发狂舞。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嘴角上扬,正要张开双臂,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突然惊悚地发现,在那靠近悬崖的陡峭山石上,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负手迎风而立。 白衣如雪,乌发如墨,狭长幽深的凤眸,带着三分讥诮,七分怒意望向她,凉薄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似乎在说,你还跑啊! 第95章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呼啸的山风在耳边变成了尖锐的蝉鸣,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立于山岩上的高大身影,眼前一片眩晕,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 还跑呀! 那人嘴角噙着冷笑,仿佛主宰命运的天神,从云端俯瞰人间,冷眼看着卑微如蝼蚁的她垂死挣扎。 又像那法力无边的佛主,玩笑般地看着猴子在他掌心蹦跶。 猴子以为自己翻出了十万八千里,回头一看,却还在佛主的掌心里。 徒劳! 一切都是徒劳! 她脸色惨白,步步后退,然后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冲下去。 她知道她这样会失足滚落下去,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就算这样滚落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好过被他囚于掌中。 她宁肯做自由的亡魂,也不要做他的掌中之物。 然而,祁让不允许,她连死都死不成,刚跑出两步,就被祁让飞身过来抓住后衣领拽进了怀里。 “还想跑?”他隐忍着怒气,双臂从背后将她紧紧圈住,“这天下都是朕的,你逃到哪里,都在朕的手心里!” 高处不胜寒,男人结实的胸膛早被山风吹透,又冷又硬,如同冰冻的岩石。 她的后背撞在上面,疼的却是她的心。 她的心真的好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就同归于尽!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双手用力推他的胸膛,推着他往悬崖边走。 祁让看出了她的意图,却一点都不打算阻止,配合着她的力道一步一步倒退着靠近悬崖。 崖边的风更为凛冽,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能将他们吹落山崖。 祁让说:“你不想知道朕为何会在这里吗?你不想知道那些帮你跑路的人是生是死吗?” 晚余猛地顿住,松了力道,眼泪流下来。 祁让轻嗤一声:“朕只是诈一诈你,原来真的有人帮你呀?” 晚余惊愕地看向他,无法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告诉朕,都是谁在帮你,有没有徐清盏?”祁让一只脚向她迈过来。 晚余下意识后退。 “说呀!”祁让追问,又向她迈出一步,“你不说朕也能查出来。” 晚余再向后退,心底寒意阵阵。 祁让继续迈步:“从你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就有暗卫在跟着你,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走回安全地带,他才停下来,一只手揽在晚余腰间,一只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朕一直以为你很柔弱,没想到你能在这样的天气爬上这么高的山,看来朕以前对你还是太心软了。” 晚余不吭声,流着泪看他。 “别哭。”祁让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山上风大,会结冰的,生了冻疮就不好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比山风还冷。 他又抓起她的手,皱眉道:“手指都磨破了,不疼吗?” 他将那渗血的指尖举到面前,压在凉薄的唇上。 “你不疼,朕也会心疼的。” 晚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朕不会为难你的。”祁让说,“朕只问你一句话,你以后还跑不跑了?” 晚余绝望又无助地摇了摇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祁让微微一笑,“那你要不要跟朕回去?” 晚余又点了点头。 祁让的笑意加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走,朕带你回家。” 回家? 她哪里有家? 哪里是她的家? 她失去了阿娘,也即将失去长安。 纵然她身居世间最华美的宫殿,她的心,又在何处安家? 十几名暗卫如幽灵般出现,护着两个人往山下走去。 祁让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发脾气,连一句重话都没说,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他还会抱着或背着晚余。 仿佛晚余是一缕风,一缕烟,随时都会飘走似的。 他甚至还和晚余说,他以前行军打仗时,遇到下雪天,被困在山里,草根树皮都煮来吃。 “京城的山还是太矮了,什么时候朕带你去西北,去滇南,你才知道什么叫难于上青天,到那时,你若逃进山里,朕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晚余趴在他背上,眼睛亮了一瞬。 祁让又道:“朕知道你喜欢自由,紫禁城并不会让你失去自由,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朕,以后朕不管去哪里巡视都带着你,让你看遍大邺的万里河山,这万里河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晚余心想,她不要万里河山,她只想要一个沈长安。 只要能和长安在一起,于她来说,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祁让明明已经拥有了万里河山,为什么还要霸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情,也没给过他一个笑脸,他到底在贪图她的什么? 到了山下,天色已晚。 山下乱哄哄的,江连海正带着所有送葬的人到处找人。 看到祁让牵着晚余的手出现,江连海一头雾水,万分震惊,隐晦地斥责道,“你这丫头,巴巴地求了圣旨回来给你阿娘送葬,她下葬你却跑得没影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余想到自己放弃了给阿娘送葬的机会,最终却没能逃脱,不禁悲从中来,万念俱灰,身子摇摇欲坠。 祁让瞪了江连海一眼:“朕都没舍得说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江连海吓一跳,讪讪地闭了嘴。 祁让将晚余拦腰抱起,越过他大步而去。 到了山口,早有马车停在那里,胡尽忠和孙良言正站在车前,伸长脖子张望。 见祁让抱着晚余回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胡尽忠说:“我的好姑娘,你可害死我了,我不过错个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九族的命都没了你知道吗?” “行了,你闭嘴,你看护不力,死有余辜。”孙良言打断他,忙忙地撩起车帘。 祁让抱着晚余钻进车里,仍旧没放开她,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紧紧圈着她,像一个人形的囚笼。 晚余一点都没有挣扎,就那么软绵绵靠在他怀里,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似的,连骨头也没了。 祁让觉得不对劲,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她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登时变了脸色。 “孙良言,快回宫,她发高烧了,快些!” “是。”孙良言在外面应了一声,催促队伍赶紧出发,心里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在山上吹了一天的风,别说是个屡屡吐血昏厥的姑娘,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 回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这个时候发高烧,可别把脑子烧坏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烧成了傻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倒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那样的话,皇上还会霸着她不放吗? 第96章 她的心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 晚余这回病的厉害,回宫后就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三天三夜都没有睁眼。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体出动,谁也没法子让她醒过来。 祁让不知召见了多少回院判院正,除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专业话术,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心死了。 一个人的心死了,就不会再有活着的欲望。 她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方都无济于事。 此番折腾动静太大,纵然孙良言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很快,不止后宫的主子娘娘们得到消息,外面的官员民众也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关于皇帝强占小宫女的传闻。 皇帝为了一个铺床丫头,不仅私自出宫与人在灵堂相会,还追人家追到了祖坟里。 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 重点是人家并不喜欢他,一心想要出宫,他使尽百般手段强取豪夺,想要把人留在宫里。 虽说贵为天子,想要哪个女人都不为过,可天子若一心陷在儿女情长里,还如何治理国家? 史书上多少帝王都毁在了儿女情长之上。 多少显赫的王朝,也是因为红颜误国,才走向了灭亡。 言官们岂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上这条不归路,劝诫的奏折如雪片似的往上递,两日功夫,就堆满了皇帝的龙案。 其他官员也纷纷上折子劝皇上以国事为重,即便身为天子,也要注意自己的声誉,注意自己的言行对朝野上下造成的影响,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这千辛万苦才稳定下来的基业。 更有激进的臣子,在乾清门外长跪不起,要求皇帝杀了妖女江晚余,防止她日后成为祸国的妖妃。 还有人说应该把江连海和江晚棠一起杀了,因为今日的祸患,皆因他们父女二人而起。 如果江连海当初没有把江晚余送进宫代替江晚棠,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祁让一面为晚余的病愁眉不展,一面被官员们逼的焦头烂额,在南书房里大发雷霆,吓得宫人们都不敢近前伺候。 孙良言请来了太后,太后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时辰,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 兰贵妃和几个妃嫔前来相劝,皇帝更是见都不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孙良言觉得,眼下这局面,除非晚余姑娘醒过来,否则谁来都没有用。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看守宫门的太监来找他,说晋王妃在外面想要见他。 孙良言这几天也急昏了头,愣了片刻,才想起晋王妃就是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 也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被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 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 “你管她呢,去见见呗!”胡尽忠在旁边怂恿道,“晚余姑娘不是她的替身吗,现在正主来了,或许皇上看到她就好了呢!” 孙良言觉得不太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于是就让胡尽忠小心伺候着,自己到宫门口去见江晚棠。 江晚棠以前不论作为江家大小姐,还是作为晋王妃,都打扮得雍容华贵,明艳端庄,今日却打扮得十分素雅,那张和晚余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甚至都没有施粉黛,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憔悴。 这模样,分明是照着晚余姑娘装扮起来的。 孙良言不禁晃了眼,一时竟分不清这姐妹两个到底谁是谁的替身。 他上前行礼:“晋王妃安好,不知您召见奴才有何吩咐?” “孙总管客气了。”江晚棠受了他的礼,往前一步,小声道,“皇上的狐裘披风落在了我们家,我瞧着上面有些脏污,就拿回去清洗。 狐裘贵重,不好料理,我花了几天的功夫才将它恢复如初,今日特地来送还给皇上。 此事别人都不知道,因此不敢假他人之手,烦请孙总管带我去见皇上,当面奉还方才稳妥。” 孙良言愣了愣,看向她抱在手里的狐裘披风。 “奴才想起来了,皇上当日确实落了件披风在灵堂,只是这清洗衣物本是浣衣所宫婢的活计,怎好劳王妃亲自动手。” 江晚棠脸上有些发烫,她岂会听不出孙良言在质疑她的目的,可她没有别的理由见皇帝,只能以披风为借口了。 好在孙良言并没有为难她,略一思索后,就对她伸手作请:“王妃请随奴才进去!” “有劳了。”江晚棠松了口气,连忙跟在他身后迈进了宫门。 这几年,她曾多次来这里求见祁让,一次都没见成。 她也曾赶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借着给太后请安为由,想在慈宁宫偶遇祁让,还是没有成功。 上一回,她假装跪得太久昏厥过去,祁让也没露面,只是让人把她送回了王府。 她不知道祁让是在避嫌,还是生她的气不想见她。 如今晚余病倒,祁让正心烦意乱,或许是她和祁让修复关系的最佳时机。 她这样做并非为了爬龙床,而是想伺机为晋王求求情,让祁让放了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当然,如果有必要,龙床也不是上不得,只要能救出祁望,她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否则,她此后漫长的人生,就只能守寡守到死了。 她才二十多岁,她的青春尚有余温,怎能长此以往地消磨下去? 她不甘心。 乾清宫的大门外还有一些进谏的臣子跪在那里,孙良言怕被人看到,特地领着江晚棠从西边的月华门进了宫,让她在南书房门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皇上。 江晚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一回祁让会不会见她。 都到这里了,倘若再被赶出去,那真叫一个前功尽弃。 她暗自盘算,祁让要是不让她进的话,她就硬闯一回,无论如何,非得见到祁让不可。 只要见了面,她总有办法让祁让原谅她。 女人想要一个男人心软,还是很容易的,何况还是一个曾经求娶过自己的男人。 正想着,孙良言从里面出来,说皇上让她进去。 江晚棠心中欢喜又紧张,向孙良言道谢,抱着披风走了进去。 她头一回进南书房,垂着头不敢四下张望,看到龙案后面那抹明黄的身影,便走上前去下跪行礼:“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正对着一份奏折出神,抬头见她一身素雅,楚楚可怜地跪在面前,不禁一阵恍惚:“晚余,你醒了?” 第97章 你再不醒来,朕就杀了沈长安 祁让放下奏折就要起身,却听江晚棠道:“皇上,臣妾是晚棠,不是晚余。” 祁让一愣,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晋王妃,你来干什么?” 这态度的转变让江晚棠心下一沉,忙将手中狐裘举过头顶:“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来给皇上送披风的。” “什么披风?”祁让沉声问道。 江晚棠说:“是皇上那日落在我家灵堂的,臣妾见上面有些脏污,特地洗干净了才给皇上送来。” 祁让皱了皱眉。 这种小事,他根本就不记得。 但“灵堂”二字却是提醒了他,让他记起那天在灵堂对晚余的所作所为。 他懊悔地捏了捏眉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江晚棠说话:“朕那天确实有点过分了,她生朕的气,至今不肯醒来,你说朕该怎么办?” 江晚棠愣住。 皇上对晚余上心,不是因为她吗? 现在她本人就在皇上面前,皇上却问她该拿晚余怎么办? 看来这五年的时间,晚余这个替身已经完全取代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所以皇上才一直不愿见她。 不是避嫌,也不是生气,而是有了替代品,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是这样吗? 她不禁着急起来。 要是皇上对她无所谓了,她还怎么求皇上开恩放了晋王? 她心念转动,对祁让道:“臣妾此番前来,其实就是听闻妹妹病重,想借着还披风为由,来看看妹妹,请皇上恩准。” 祁让有些意外,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脸上。 她脸色有些憔悴,看起来好像真的在为她妹妹忧虑。 祁让站起身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朕同你一起去看她。” 江晚棠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希望,忙道谢起身,等祁让从龙案后面走出来后,抖开手里的披风,打算亲自给他披上。 “朕今日不穿这个。” 祁让直接拒绝了她,自己拿起衣架上的玄色斗篷穿上,把她手里那件拿过去,出门后扔给了孙良言:“这个赏你了。” 江晚棠愕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披风她辛辛苦苦打理了几天,还特地用上好的熏香熏过,皇上却半点不领情,随手就赏给了一个太监。 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将她的心意踩在脚下,叫她情何以堪? 她低着头,尴尬的不敢往孙良言那边看。 孙良言接过披风向祁让道谢,随手递给了小福子,让他先替自己收着,而后问道:“皇上这是去哪里?” “回正殿。”祁让说,“晋王妃要去探望她妹妹。” “是。”孙良言应了一声,吩咐众人跟上。 江晚棠本想在路上和祁让说说话,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晋王的情况,结果竟跟上来一群太监侍卫,她只好闭了嘴,一路沉默不语。 祁让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一路脚步匆匆,把她撇下好远。 进了正殿,到了晚余住的东梢间,迈步走进去,便直奔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眼窝凹陷,唇色苍白,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已经瘦得脱了相。 “你们怎么伺候的,没见她嘴唇都干裂了吗?”祁让的手抚过她的唇瓣,厉声斥责服侍的宫女。 几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 祁让摆手示意孙良言带她们出去,亲自拿起矮几上的茶盏,拿小勺子沾水往晚余唇上抹。 江晚棠在一旁震惊不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已经知道祁让对晚余不同寻常,但祁让的举动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对晚余狠的时候真狠,温柔的时候也是真温柔。 放眼整个后宫,恐怕也没有哪个娘娘能被皇帝如此温柔以待? 如果当初自己嫁给了他,他会这样温柔的对待自己吗? 这个答案她无从知晓,但她知道,现在的她要想取代现在的江晚余在祁让心里的地位,恐怕是不能够的。 她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上前道:“皇上,还是我来,妹妹病成这样,理应由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照顾她,恳请皇上恩准臣妾留下来伺疾,直到妹妹康复为止。” “不必了。”祁让没有半分迟疑地拒绝了她,“或许你是好意,但晚余并不一定愿意被你照顾,你看过之后,就尽快出宫去!” 江晚棠失望之余,又不甘心地争取道:“妹妹病得这样重,叫臣妾如何放心得下,倘若妹妹的阿娘还在,或可叫她进宫陪伴,而今妹妹没了娘亲,也只有我这个做姐姐的能为她尽一尽心了,皇上就让我留下来!” 祁让听她提起晚余的阿娘,一时没了言语。 江晚棠以为自己说动了他,他却突然问道:“晚余和她阿娘住在外面的时候,你可去看过她,可知她平素都和什么人来往?” 江晚棠不懂他的意思,含糊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祁让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人儿,又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她没进宫之前,和沈长安认识吗?” 江晚棠心头一跳:“皇上怀疑妹妹是为了沈小侯爷,才不肯留在宫里的?” 祁让眸光暗了暗,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但这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江晚棠不知道晚余从前认不认识沈长安,但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她说:“妹妹没进宫之前,父亲不许我们和她们那边有来往,因此我不知道她都和什么人有来往,只是依稀记得,父亲把妹妹接回家后,说要送她进宫侍奉皇上,她很是抗拒,哭闹不止,说她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隔天就要上门提亲,求父亲不要把她送进宫。” 祁让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她有没有说那人是谁?” “这倒是没说。”江晚棠道,“不过皇上既然提到了沈小侯爷,我倒是想起,沈小侯爷也是那年去的西北,据说走的时候十分不情愿,是老侯爷求了皇上的圣旨他才不得不从命,皇上自个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祁让沉默不语,脸上的阴霾之色越来越浓。 江晚棠观他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若真有此疑惑,何不让沈小侯爷进宫一趟,当面问个清楚。 太医不是说妹妹没了求生欲吗,假设他真是妹妹的心上人,或许能唤回妹妹的求生欲也未可知。” 祁让重重将手里的茶盏放回矮几上,语调冰冷带着杀气:“何须这般费劲,朕直接杀了沈长安岂不省事?” 他伸手抚上晚余消瘦的脸颊,俯身在她耳边冷冷道:“你再不醒过来,朕就杀了沈长安!” “朕说到做到!” “还有徐清盏,朕也一并杀了!” 第98章 你想要的自由,朕给你 晚余还是没有醒,任凭祁让如何威胁她,她都毫无知觉,跟死了一样。 祁让自然不能因为一些没得到证实的猜测,就杀了沈长安和徐清盏。 沈长安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徐清盏是掌管司礼监和东厂的权宦,也是他自己的心腹,杀了谁都等于自断臂膀。 然而,太医告诉他,一个人不吃不喝,至多撑到七日便是极限,如果七日之内晚余还醒不过来,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祁让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但他自己也清楚,即便他砍了所有太医的脑袋也无济于事。 江晚棠又趁机提议让沈长安来试一试,说成不成的,总归要试了才知道。 祁让内心很抗拒这个提议,不管沈长安是不是晚余入宫前的心上人,他都不想让他们见面。 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晚余这样死去。 他叫来孙良言,让他亲自去平西侯府传召沈长安。 孙良言领命而去,刚走出殿门,就有太监匆匆来报,说都察院的御史陈文泽在乾清门外触柱了。 孙良言吃了一惊,忙问人死了没有。 太监说现在还没死,但脑门撞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孙良言哪里还顾得上去传沈长安,急忙折返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祁让。 自古武死战,文死谏,都察院这帮御史更是抱令守律,宁折不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动不动就用自己的性命来警示皇帝。 皇帝对此也很反感,但治理天下又少不了这样的人,有些时候确实会被他们逼的不得不做出让步。 只是大邺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有御史为了一个女人做出死谏的举动。 他们要求皇上要么放江晚余出宫,要么杀了江晚余以绝后患。 皇上对晚余姑娘执念如此之深,会向他们妥协吗? 祁让听闻这个消息,气得脸色铁青:“朕看他们就是闲的,一个女人而已,哪里就祸国殃民了? 他们大事小事都以死相逼,朕过去是懒得理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惯得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他想死,就让他去死,你出去问问,还有谁要死,今日一并做个了断,再派两个侍卫守在那里,哪个没死成,就给他补一刀,让他死得痛快些!” 孙良言吓得不轻,还要硬着头皮劝他: “皇上冷静,事关重大,万不可意气用事,您若当真对陈文泽置之不理,这麻烦可就大了,那些官员非但不会被吓退,反倒会前赴后继地跑来劝谏,您难道要把满朝文武都杀了吗?” 祁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摆手示意江晚棠先出去,而后才对孙良言吩咐道: “让人把陈文泽送到太医院救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剩下的人,让侍卫把他们清理出去,打今儿起,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乾清宫。” “可就算不靠近乾清宫,您总要上朝啊!”孙良言说,“他们大不了把事情拿到早朝上去说,只要您一天不表态,他们就不会消停,长此以往,不是把别的朝政都耽误了吗?” “那怎么办?”祁让怒道,“你说来说去,朕就只有放人这一条路可以走,是吗?” “是两条。”孙良言比出两根手指,“皇上也可以选择把人杀了。” 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带着腾腾的杀气:“你到底是哪头的?” 孙良言忙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息怒,奴才这也是没法子了,奴才服侍皇上以来,时刻谨记圣母皇太后的嘱托,要做皇上身边长鸣的警钟。 而今皇上一叶障目,陷入迷途,奴才就算掉了脑袋,也要拉皇上一把,否则将来死了到阴曹地府,都没脸见太后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重重磕了个头:“还有三天,就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了,皇上忍心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还为您担忧吗?” 祁让听他提到圣母皇太后,眼中戾气稍减。 孙良言又道:“皇上还记得吗,圣母皇太后离世那天,天气比这会子还冷,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您冒着大雪到处去求人,把后宫都跑遍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行了,别说了!”祁让厉声打断他,“你烦不烦,回回都要把圣母皇太后搬出来,朕可不会回回都吃你这一套。” 孙良言抹着眼泪道:“除了圣母皇太后,奴才还能搬谁呢? 皇上想想咱们那时候的无助,想想您失去圣母皇太后时的心情,再看看晚余姑娘,她是不是也和您一样无助,她失去母亲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您一样的悲痛? 您是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苦为难一个和您同样命苦的姑娘,又何苦为了一个姑娘,坏了您在天下臣民心中的声望? 您费尽千辛万苦,背着一身的骂名登上皇位是为了什么?这万世的基业和一个姑娘相比,孰轻孰重,您总分得清? 您若强行把人留下,她就会成为祸国的妖妃,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人们都会把责任强加在她头上,好比那吊死在马嵬坡的杨贵妃一样,您的宠爱,于她来说就是催命符呀皇上!” 孙良言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 祁让冷眼看着他,半晌嗤笑一声:“孙大总管给朕当奴才真是屈才了,朕应该把左都御史的位子给你坐,你的口才可比他们好多了。” “奴才不敢。”孙良言趴在地上,大声道,“奴才句句肺腑之言,还请皇上三思。” 祁让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摆手道:“你先出去,替朕看着陈文泽那老东西,别让他死了。” 孙良言心中暗喜,知道皇上这是听进去了,当下不敢再啰嗦,以免适得其反,忙不迭地应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祁让坐回到床沿,看着床上仍旧昏睡不醒的姑娘,手指从她紧闭的眼皮上抚过。 “是朕错了吗,朕不过想让你留下来陪着朕,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来逼朕?” “说什么朕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可朕想要的就是你呀!” “为什么别的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为什么朕执掌这天下,却连一个女人的去留都不能随心所欲?” “罢了,就这样,朕也倦了,朕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朕就放你离开。” “不管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你醒过来,朕都成全你们,朕说到做到。” “晚余。” 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辗转念了几遍。 “醒过来,你想要的自由,朕给你!” 第99章 逐出紫禁城,此生不得入宫 不知道是不是祁让的错觉,在他说到“自由”的时候,晚余的眼睫像是动了一下。 待他再细看的时候,又没了动静。 他靠坐在床头,把人拉起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慢语。 “其实,从你进宫的第一天起,朕就知道你是个倔丫头,你认打认罚,却从不认错,即便嘴上认了,心里也是不认的。” “为了这倔强性子,你吃了多少苦,朕那时根基尚浅,还要依赖后宫妃嫔的母家稳定朝堂,因此,她们找你麻烦时,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袒护你。” “为了让你少受惩罚,朕只能抢在她们前面惩罚你,因为朕充其量只是让你罚跪,你若落在她们手里,只怕命都要没了。” “淑妃毒哑了你,朕一直耿耿于怀,朕遍寻名医为你医治,还不能让人知道,只好以试药为名,陪你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药。” “朕想着,你在家里不受宠,又成了哑巴,与其出宫受人白眼过苦哈哈的日子,倒不如留在宫里,你虽然不会说话,却是最懂朕的人,朕护着你,你陪着朕,这日子才不会太难熬。” “可是朕却不懂你,从头到尾都不懂你,不懂你的倔强,不懂你的坚持,不懂你为什么一心想要出去。” “或许宫外确实有你想要奔赴的人,是沈长安还是徐清盏,或者别的什么人,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你醒过来,朕就放你离开。”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放弃,无所谓再放弃一个你……” 祁让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几天为着晚余的事,他已经耗尽了心神,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怀里一空。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晚余从他怀里滑下去,栽倒在他身侧。 “晚余。”他连忙起身抱住她的身子将她放平,明知她不会回答,还是紧张地问她,“你怎么样,没摔疼?” 他把她重新放好,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手伸到她面前,打算将她脸上的乱发拨开。 晚余的眼皮突然抖动了几下,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祁让唯恐自己看花了眼,屏住呼吸定睛再看。 晚余转动着干涩的眼珠,视线对上他的视线。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她的眼里已经浮上了恨意。 因着这恨意,祁让便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她是真的醒了,并且没有像太医担心的那样烧坏脑子。 她还知道恨他,就证明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祁让放下心来,唇角不自觉勾起轻微的弧度。 恨他就恨他,他早就习惯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朕……”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缓缓开口,想要对她说,他已经打算放她离开。 刚说了一个字,晚余便厌恶地把脸转向墙壁,不想看他。 祁让的脸瞬间便冷下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转过来:“朕就这么让你厌恶吗,你有什么资格厌恶朕?” 晚余虚弱到了极致,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想反抗都无能为力,只能被迫和他对视。 祁让又道:“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就是朕对你天大的仁慈,否则,在山顶时朕就把你杀了。” 晚余终于想起,自己是被他从山上背回来的。 只是到了山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徐清盏怎么样了? 沈长安怎么样了? 落梅和寻梅怎么样了?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参与帮她逃跑的人如今是什么境况,祁让会不会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怎么不说话?”祁让又道,“你不想见朕,你想见谁,沈长安吗?” “朕已经让孙良言去传他了,他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朕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晚余心中大惊,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时候,祁让都查到了什么。 因此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异常。 祁让见她面无表情,冷笑一声道:“你还要跟朕演到什么时候,你姐姐已经告诉朕,你进宫之前曾说过沈长安会去你家提亲,你姐姐就在外面,要不要朕把她叫进来和你当面对质?” 晚余的双手在被子中紧握成拳,差点情绪失控。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进宫前的情形,她那时确实哭着求江连海不要送她进宫,她说她有心仪的对象,那人会在她及笄当天来提亲。 但她没有说过沈长安的名字,这一点,她是确信的。 所以,要么是祁让在说谎,要么是江晚棠在说谎。 祁让不是一直不愿见江晚棠吗,这回怎么又愿意见她了? 难道见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自己从前的事吗? 她在心里迅速将往事过了一遍,以她和江晚棠少之又少的交集,江晚棠不可能知道她什么事。 她慢慢冷静下来,松开了拳头,仍旧用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和祁让对视。 两人就这么相对着看了半晌,最后,还是祁让先败下阵来,松开她的下巴,后退两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说过的,真相已经不重要,只要她能醒过来,他就放她离开。 虽然这些话没有任何人听见,他仍会遵守诺言。 他拉开门,一脚迈出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或许就是今生最后一眼了。 从现在开始直到她出宫,他不会再见她。 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 他本来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是怕孤单,想让她陪着他罢了。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 他走出去,看到孙良言和江晚棠都在门外候着。 他负手在身后,左手捏住右手的翡翠扳指,淡淡道:“她醒了,把她挪出乾清宫,送回她以前住的值舍养病,三日后,将她逐出紫禁城,此生不得入宫!” 第100章 一个女人而已,不值什么 孙良言惊愕地看着祁让,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皇上,这是真的吗?”他不敢置信地向祁让确认,唯恐祁让只是一时赌气,转个脸又变卦。 祁让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在质疑朕的决定?”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就是不敢相信晚余姑娘真的醒了。”孙良言避重就轻道,“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是用什么法子把人叫醒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祁让整张脸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自己只是说要放她出宫,给她自由,她就醒了。 可见她对出宫是有多渴望,对自由有多向往。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 祁让不禁自嘲一笑。 身为帝王,却留不住一个小宫女的心,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败?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负手大步而去。 江晚棠也被他的话震惊到,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追上他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侧目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时辰不早了,晋王妃该离宫了。” 江晚棠原本想以照顾妹妹为由留在宫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溜去冷宫看一眼晋王。 谁知她一来,晚余就醒了。 醒着的晚余肯定不会要她照顾,这样一来,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她还想再和祁让争取一下,可祁让非但不愿意搭理她,似乎对晚余也要放手了。 这个转变让她觉得好突然,她拿不准祁让是真放手,还是假放手。 有没有可能是被言官逼的没办法,想先把人放出去堵悠悠众口,之后再偷偷摸摸地弄进来? 以祁让的心性,还真有这种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怎样争取留下来的机会,跟在祁让后面不甘心道:“皇上,臣妾好不容易来一回,让臣妾看一眼妹妹再走行吗?” “不必了。”祁让冷冷道,“她过几天就要回家,到时候你可以好好的看。” “臣妾……” 江晚棠还想再说,祁让已经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吩咐小太监好生送她出去。 江晚棠无奈,只得行礼告退,跟着小太监走了。 孙良言跟做梦似的,迫不及待地进了东梢间,向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出神的晚余道喜:“晚余姑娘,恭喜恭喜,皇上已经答应放你出宫,你终于自由了。” 晚余反应迟钝地看向他,脸上未见任何喜色,甚至以为他说的是个笑话,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真的,千真万确,是皇上亲口说的。”孙良言笑着走到床前,把祁让的话讲给她听,“皇上说了,让你现在就挪出乾清宫,回原来的值舍休养,三日后送你出宫,没有他的命令,这辈子都不许你再踏入紫禁城。” 晚余见他神情认真,总算相信了一些,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些红晕。 她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手上比划道:“是真的吗,皇上当真这样说的吗?” 孙良言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晚余惊喜之余,又忐忑不安:“皇上为何突然松口,他不会再改变主意?” “不会的,放心!”孙良言小声道,“这回多亏了那些言官,他们为了让皇上放你出宫以死相谏,陈老御史在乾清门外撞得头破血流,皇上想不答应都不行。” 原来如此。 晚余听到这儿,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如果说朝野内外还有什么人能让祁让改变主意,估计也只有那帮刚正不阿的御史了。 只是没想到,那帮御史会为了她一个小女子如此豁得出去。 尤其是陈老御史,如果没有他以死相逼,祁让恐怕没这么容易妥协。 等自己出宫后,一定要找机会向他当面道谢。 沈长安和徐清盏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要是知道祁让的决定,肯定会高兴疯的。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晚余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请求孙良言现在就把她送回值舍去。 孙良言劝她不要着急,她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得很,值舍那边又冷,不如等到明天早上再搬过去。 晚余摇头。 她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哪怕现在出不了宫,能够先离开乾清宫也是好的。 至少这样可以离祁让远一点。 她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孙良言何尝不明白她的急切,心里想着,她不想再见到皇上,皇上也不想再见到她,如此倒是很好,要断就断的干脆。 于是便按照她的意思,叫了几个太监宫女,自己亲自陪同着把她送了回去。 祁让坐在东暖阁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是说让她挪出乾清宫,又没说叫她即刻就挪出去,她虚弱成那样却一刻都不能等,好像迫不及待要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行! 走就走! 早走早清静。 这样也省得自己反悔。 一个女人而已。 不值什么。 他阴沉着脸,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吓得宫人们全都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滚!都给朕滚!”他咬牙切齿,额角的青筋凸起。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出去,远远躲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整座宫殿都沉寂下来,像一座华丽的坟墓,里面葬着一只孤独的兽。 晚余被送回值舍,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都偷偷盯着她看。 很快,皇上叫她三日后离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司礼监那边自然也听到了风声,来喜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徐清盏。 此时的徐清盏和沈长安刚借着夜幕的掩盖从御史陈文泽家的后门走出来。 第101章 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两人都穿着黑衣,裹着黑色的披风,披风的兜帽戴在头上,遮挡了大半张脸,即便熟人遇见,不留神看也认不出来。 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人上了车,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巷子外面走去。 “这一回多亏了陈老御史,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动他。”徐清盏小声说道。 沈长安坐在他对面,谨慎地挑起一角车帘向外看。 窗外夜色渐浓,冷清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寒风飒飒而过。 “他也是看在我战场上救过他儿子的份上,他一把年纪,就那么一个儿子,儿子又不肯安安生生走文官的路子,以后少不得要我照应。” 徐清盏轻笑一声,伸展四肢慵懒地靠在迎枕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疲倦:“你没听他说吗,儿子都是讨债鬼,他一生清廉,刚正不阿,老了老了却不得不为儿子弯腰。” 沈长安端正坐着,双手放在膝头,长年在军营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时候都腰背挺直:“你还说他,你这眼高于顶的掌印大人,平时哪里把那些言官放在眼里,如今为了晚余,却欠下这么多的人情。” “欠就欠呗!”徐清盏挑挑眉,不以为然,“当官的哪有人是真正的干净,只要我抓到他们的把柄,这人情说还就还上了,倒是你,你欠下的人情,才是实打实的不好还,冒的风险也是极大的。” “无所谓了。”沈长安俊朗的脸上有苦涩一闪而过,眼神却始终坚如磐石,“只要能迫使皇上放晚余出宫,一切都是值得的。” 顿了顿又道:“不管晚余出不出得来,你都不要让她知道我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不要让她有负担,知道吗?” “还用你教,我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徐清盏幽幽道,“她只要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好了,这些阴暗肮脏的东西她永远不必知道。” “清盏,谢谢你。”沈长安身子前倾,伸手握住他的手。 “谢我干什么?”徐清盏自嘲一笑,“你为你心爱的姑娘,我也为我心爱的姑娘,只不过我没你那么幸运能得到姑娘的心罢了。” “……”沈长安一时语塞,满怀歉疚地看着他。 徐清盏抽出手,坐起来,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认识她比你早,要不是我身子废了,哪里轮得到你?” 沈长安被他捶得向后仰了仰,随即笑着还了他一拳:“别这么说,大不了我们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养老送终。” “嘁,谁稀罕,我有的是干儿子。”徐清盏撇嘴不屑,那双总是冷冷清清的狐狸眼却蒙上一层雾气。 沈长安眼里也泛起了泪光:“清盏,你说我们会有将来吗?” “会,当然会!”徐清盏斩钉截铁道,“只要你想着她,别放弃她,总有一天会梦想成真的。” “我当然不会放弃。”沈长安说,“不管多久,我总会等着她的,即便她一时出不来,即便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将来生了孩子,年岁渐长,老了,走不动了,只要她还记得我,还记得世上有个沈长安,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徐清盏笑起来,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尖:“好了,别说得这么悲观,兴许明天一觉醒来,皇上就同意放晚余出宫了呢!” “但愿!”沈长安仰头逼退眼里的泪光,“我们沈家世代效忠君王,镇守边关,用我父亲的话说,满门忠烈没有一个异心,可是清盏,你知道吗,我此番回京,却没有一天不想造反的。” 徐清盏看着他,神情也很矛盾,“我当然明白,我又何尝不是,可你父亲说得对,放眼大邺皇室,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当皇帝的了,杀了他,遭殃的是百姓,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抛头颅洒热血保护的天下苍生。” 沈长安以手掩面,发出一声长叹。 为什么世事总不能两全? 如果他选择大义,就护不住他心爱的姑娘。 如果他选择心爱的姑娘,就要辜负他拼死守护的百姓。 如果这一次还是没办法救出晚余,他又该何去何从? 正想着,外面有人靠近,轻声唤了一声“干爹”。 徐清盏立时坐直了身子,戏谑道:“听见没,我干儿子来了。” 沈长安收起思绪,从他挑起的车帘看过去。 来喜的脸出现在窗口,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小声道:“干爹,小侯爷,有好消息,晚余姑娘醒了,皇上答应放她出宫了。” “你说什么?”徐清盏不敢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来喜笑嘻嘻道:“干爹没听错,是真的,皇上让晚余姑娘回值舍去将养身体,三日后离宫。” 徐清盏妖孽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坐过去一把搂住了沈长安:“长安,我们成功了!” 沈长安也反手抱住了他:“清盏,我们成功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狂喜过后,两人都冷静下来。 皇上不是立刻放人,而是说三日之后。 但愿这一个三日,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空欢喜一场。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争取让晚余顺顺利利出宫。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好像多虑了,祁让这一次好像是铁了心的要放晚余走,从晚余搬出乾清宫后,祁让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再过问任何有关晚余的事。 到了第二天,他甚至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亲自去皇陵祭拜圣母皇太后。 圣母皇太后的忌日刚好和晚余出宫是同一天,为了让自己死心,他决定提前一天出发去皇陵,在那里住上两天再回来。 往年他也曾提出要亲自去皇陵祭拜,都被官员们以各种理由劝阻了。 怕沿途劳民伤财,怕有人半路行刺,怕天气太冷冻坏了他的万金之躯,从而耽误了朝政等等。 然而今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从前朝到后宫,大家都对他的决定大加赞赏,甚至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样就可以避开晚余出宫的日子,以防他临时变卦。 祁让自己也明白大家心中所思所想,对孙良言自嘲道:“朕的前朝后宫,还是头一回这么万众一心,看来朕是惹了众怒了。” 孙良言也巴不得他早点走,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他也怪可怜的。 身为天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姑娘吗,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唉! 晚余姑娘这一走,皇上估计要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要不然,叫胡尽忠四处寻摸寻摸,再给皇上弄一个替身回来? 可是话说回来,皇上好像并没有把晚余姑娘当成晋王妃的替身呀! 他对晚余姑娘和对晋王妃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的。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过晋王妃都未可知。 不管怎样,这段孽缘总算要结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孙良言这样想着,第二天一大早,便率队陪同祁让往京城西北的永寿山皇陵而去。 队伍从神武门出宫,祁让站在宫门口,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皇上可千万别又改变主意呀! 第102章 祁让真的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好在祁让并没有多做停留,那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迈步走出宫门,上了辇车。 孙良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吩咐队伍出发,唯恐慢一刻就会发生变故。 随着队伍远去,宫门里面为皇帝送行的妃嫔们也都松了口气。 皇上走了,那女人就可以顺利出宫了。 这些时日,皇上净忙着和那女人纠缠,一次牌子都没翻过,再这样下去,后宫真的要成冷宫了。 好在皇上到底还是想通了,愿意放那女人出宫,否则的话,她们真的要对那女人下死手了。 要不是有淑妃的前车之鉴,她们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淑妃因为那个女人被降为齐嫔,每天还要去御花园罚跪,所以她们才没敢轻举妄动。 现在好了,这个困扰了整个后宫的女人终于要走了,就像是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被推开,大家都觉得无比畅快,就连往日的死对头看着都顺眼多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回走,有人向兰贵妃提议,去太后那里坐一坐,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兰贵妃点头应允,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去了慈宁宫。 另一边,素锦借着探病为由,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了晚余。 “皇上走了,你再安心养上一天,明儿一早就可以出宫了。” 晚余的身子还很虚弱,脸色也很苍白,只是静静地躺着,都感觉力不从心。 这还是她五年来头一回病得如此严重,就像是一次把五年没生的病全都补上了一样。 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动,她巴不得现在就出宫。 好在祁让走了,她不用再担心他出尔反尔。 雪盈那天从马车上摔下来,一条腿骨折,至今行动不便,在她对面的床上躺着静养。 听素锦说皇上走了,雪盈也很高兴,一连声地念阿弥陀佛:“好了好了,这回你终于可以放心了,我这几天为你担心得睡不着觉,等你走了,我可要好好的补补觉。” 晚余对她的腿伤始终心怀愧疚,见她这样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高兴,不觉红了眼眶。 她费力地打着手势,把雪盈托付给素锦,请素锦以后多照顾雪盈。 素锦满口答应,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样冷的天,你们这里没有地龙,你快老实躺着,别又冻凉了。” 随即,又借着掖被子的动作在她耳边小声道:“掌印说,为防万一,他和小侯爷不能在宫门外迎接你,明日夜间,他们会去你家看你,到时候再商量你和小侯爷去西北的事。” 晚余心中似有热流奔涌,雪盈就在旁边,她不好说什么,只是喉咙发紧地点了点头。 素锦又和两人闲话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雪盈见晚余眼圈红红的,便安慰她道:“不管怎样,总算能出去了,只是你阿娘不在了,你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了,你不是还有个老祖母吗,没事多去请安,哄着她照应着你,过段时间给你寻个好婆家。” 说到这里,不免又为她担心,她和皇上的事情闹得这般沸沸扬扬,京城还有什么人家敢与她结亲? 要想今后日子过得去,恐怕得嫁到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可怜的姑娘,真真是命运多舛。 雪盈这边唏嘘不已,晚余却好心情地给了她一个虚弱的笑,摇了摇头,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雪盈差点被她这一笑勾出两眼泪花。 这姑娘,真是她见过最坚强,最有韧性的姑娘了。 就像荒原上的野草,无比渺小却又无比柔韧,狂风可以将树木连根拔起,却唯独奈它不得。 风暴过后,满目疮痍,也是它第一个迎着朝阳颤颤巍巍地挺起胸膛。 可能经受过苦难的人,生命力都会格外顽强! “晚余,好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你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雪盈哽咽着说道。 晚余笑着对她比了个手势:“你也一样。” 雪盈强忍泪水,也对她笑了笑:“快睡,好好养养精神,明天我送你出去。” 嗯! 晚余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最要紧的就是养足精神。 明天必定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瞧着她,那道宫门,她要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入宫五年,头一回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美梦。 梦里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春日盛景,她和徐清盏沈长安在山间奔跑嬉戏,山风吹过,野杏花的花瓣落了他们一身。 他们手牵着手,对着空寂的山谷大喊,江晚余,沈长安,徐清盏,是永远的好朋友,一生一世不分离。 他们还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上刻下了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誓言。 年少的时光,是那样的天真又纯粹,幼稚又美好…… 她陷在这温暖的梦境中,久久不愿醒来。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透了。 屋里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在那光晕里看到雪盈的脸,才慢慢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你醒了?”雪盈笑着说,“素锦刚才给咱们送晚饭过来,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你,就让她把你的晚饭放在炉子上热着,你快起来吃!” 晚余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到窗边的炉子上放着一只铜盆,铜盆里装了水,冒着腾腾的热气,里面有两只相扣的碗。 这炉子还是孙良言让小福子拿来的,方便她们烧水煎药。 晚余下了床,站在床前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向窗边走去。 窗外夜色如墨,这个时辰,孙良言他们应该已经到皇陵了? 他们今晚要在皇陵住一晚,明日祭拜了圣母皇太后再回来。 那时候,自己已经出宫回到江家了。 她想着明天的事,感觉像做梦似的,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祁让真的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就算有言官死谏,以他的性情,岂是这么容易被拿捏的? 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只是被逼得太狠吗? 正想得出神,外面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把她和雪盈都吓了一跳。 第103章 这一走,永远别再回来 进来的是一个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以前的淑妃,现在的齐嫔身边的大宫女柑橘。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雪盈知道齐嫔素来对晚余不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柑橘姐姐,天都这样黑了,您这个时候过来,不知有何贵干?” 柑橘没理她,看着晚余说道:“我们娘娘有话要和晚余姑娘说,请晚余姑娘随我往永寿宫走一趟。” “啊?”雪盈惊呼出声,“这么晚了,娘娘有什么话要说?” 柑橘轻蔑地瞪了她一眼:“娘娘的事是你能过问的吗?” “可是……” “多嘴!”柑橘厉声打断她,“这事与你不相干,你最好老实待着,别给自己找麻烦,我们娘娘又不吃人,不过是想和晚余姑娘道个别,等会儿我自会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但你要是到处声张,我就不敢保证她能不能完好了。” 雪盈脸色发白,心说后宫那么多主子娘娘都没露面,齐嫔恨死了晚余,怎么会好好和她道别,说最后再刁难她一回都比这可信。 可是怎么办? 皇上这会子不在宫里,孙总管小福子也跟他走了,娘娘们不会管晚余的死活,自己又拖着一条瘸腿,还能到哪里去求助呢? 她心中焦急,挣扎着就要下床。 晚余走过去摁住了她,打着手势对柑橘说,现在实在太晚了,自己身体虚弱,行动不便,娘娘有什么话可以让人代为传达。 柑橘面无表情道:“若能代为传达,就不会叫你去了。” 晚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了点头。 雪盈也知道躲不过,便对柑橘道:“娘娘传召,晚余不能不去,但我好歹也是御前的女官,倘若半个时辰内姐姐还没把晚余送回来,我少不得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大家都别想好。” “你倒是对她上心。”柑橘嗤笑一声,“放心,我们娘娘吃不了她。” 雪盈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晚余被她带走。 等到人走远了,雪盈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拖着一条腿下了床,拄着拐棍出了门。 孙总管走了,胡尽忠留在乾清宫看家,这个时候,她只能去找胡尽忠了。 可那胡尽忠不是什么好人,以前对晚余好,是想利用晚余拍皇上的马屁,现在皇上已经放弃了晚余,他还愿意多管闲事吗? 管他呢,行不行的去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她拄着拐棍艰难地往乾清宫去,晚余则被柑橘一路搀扶着到了永寿宫。 这个时辰,各宫各院都已经下了钥,皇上不在宫里,妃嫔们也没什么指望,便都早早地睡下了。 永寿宫各处的灯也都熄灭了,唯独齐嫔的寝殿还亮着,看样子是在等着晚余的到来。 柑橘扶着她走进去,站在寝殿门口向里禀报:“娘娘,晚余姑娘来了。” “叫她进来!”齐嫔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是。”柑橘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吱呀一声关上殿门。 晚余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齐嫔坐在床沿,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宫装,头饰妆容也都没卸,即便降了位份,仍是那样明艳高傲,目空一切。 晚余走到她两步远的距离,屈膝下跪,对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齐嫔看着她,淡淡道:“你都要走了,何必再给我行此大礼。” 晚余比划道:“这几年承蒙娘娘照拂,晚余感激不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齐嫔嗤笑一声:“我照拂你什么了,我毒哑了你,三天两头找你麻烦,打你,骂你,羞辱你,还害你吐血昏迷。” “娘娘都是为我好。”晚余又比划道。 齐嫔定定看她,眼中水雾弥漫:“外面除了柑橘再无旁人,我为你担了五年的罪名,如今你要走了,还不肯与我说句话吗?” 晚余也看着她,泪盈于睫,却是没有开口。 齐嫔说:“我知道你谨慎,和徐清盏独处也不肯开口,但今晚皇上不在,我们是绝对安全的,你还怕什么?” 晚余还是不说话。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都忍了五年了,不能功亏一篑。 若非柑橘一再坚持,她绝对不会冒险来这一趟。 齐嫔叹口气:“罢了,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我照拂了你五年,以后,也请你替我照顾好他,我这一生终究要老死宫中,我没福气拥有的人,就交托给你了,我没福气过的日子,你们替我一并过了!” 她说得这样凄凉,晚余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膝行两步到她脚边,哽咽地叫了一声“齐姐姐”。 她已经五年没说过话,乍一开口,声音干涩又粗哑,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的声音。 “真难听。”齐嫔嘲笑她,眼泪却也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晚余伸手去揉她的膝盖:“姐姐跪了这些时日,腿还好吗?” “徐清盏让人送了很多药膏,我跪的时候也带了护膝的。”齐嫔说道。 晚余的泪滴落在她腿上,手上却没停,一下一下帮她按揉膝盖:“是我连累了姐姐。” “别这么说,我也不是为了你。”齐嫔仰起头,骄傲地抹去腮边的泪,“如果不是他,你的死活都不与我相干。” 晚余含泪看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这样嘴硬。 可是她却有着一颗世间最柔软的心。 说到底,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你走,明天我不会去送你。”齐嫔转过头,嗓音哽咽,“我们这辈子都无缘相见了,今晚冒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替我和他说一声,我齐若萱,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晚余瞬间泪如雨下。 没进宫之前的齐若萱,心里偷偷爱慕着沈长安,只是她还没有机会将这爱恋说出口,就被一纸诏书封为淑妃,进宫做了皇帝的女人。 这个秘密无人知晓,连沈长安本人也不知道。 她比沈长安大半岁,两家是世交,沈长安叫她齐家姐姐。 后来自己被送到祁让身边,一度想要轻生,沈长安便托她给自己捎了“我心匪石”四个字。 也是从那时起,齐若萱才知道沈长安有喜欢的人。 她自知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皇宫,就想要成全她和沈长安。 于是就假装嫉妒她,给她灌了一碗药,让她失去了做妃嫔的资格,也让皇帝因为愧疚,不再处处刁难于她。 五年来,她每次都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表面上是欺辱她,实际上都是替她解围。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落下一身的骂名。 可她却说,幸亏有她,有送她出宫的信念,这日子才能熬得下去。 现在,她要走了,她却要继续留在这寂寞深宫,艰难度日。 “齐姐姐,我这一走,就剩你一个人了。”晚余哭着抱住她。 “一个人怎么了,以后不为你们操心,我还乐得清静。”齐嫔笑道,“你走了,没有人再和我争宠,我得把我淑妃的位份再挣回来。” 她笑着说出这些话,眼里却泪光闪闪。 “快走,我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 她弯腰把晚余拉起来,拉着她走出去,亲自为她打开殿门:“去,这一走,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祁让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站在门外。 四周皆是黑暗,只有胡尽忠手里一盏灯笼照亮他如杀神般愤怒的脸。 第104章 今夜不会再对她怜悯 晚余刚抬起一只脚,骤然看到灯影里的祁让,脑子轰的一声,如遭雷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祁让一身玄色龙袍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如水,幽深凤眸里燃烧着毁天灭地般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晚余对上他的目光,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脸上血色尽褪,腿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满脑子只回荡着两个字——完了! 五年来的小心翼翼,殚精竭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终于要出宫的期待和喜悦,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幻想,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甚至能听见心底某个地方传来轰然坍塌的巨响。 祁让继续沉默着,眼神却越发的阴鸷,刀子一般在两个女人脸上来回扫视。 齐嫔和晚余一样面无人色,浑身发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五年来头一回露出胆怯和惊惧的神情。 “皇…上…”她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声音细如蚊蝇,却打破了这死寂的夜。 “你们,好得很!”祁让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短短的五个字,将帝王的震怒展露无遗。 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发出咔咔的声响。 半晌,他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齐嫔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晚余却是头一回没有退缩,惨白着脸挡在了齐嫔前面。 祁让冷笑,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天天躲着朕,这会子倒是不躲了!” “姐妹情深是?” “亏朕还因着她毒哑了你而心怀愧疚,遍寻名医为你治嗓子!” “朕陪着你喝了五年的药,原来竟是被你们当傻子一样骗了五年!”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晚余脸上,如同愤怒的火焰。 晚余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似乎听到了自己喉咙碎裂的声音。 “说话呀,方才不是说的挺好吗,现在又来跟朕装哑巴了?” 祁让咬牙切齿,五指用力收紧,看着她的脸因窒息而泛起潮红,看着她眼角因痛苦而流下的眼泪。 这凄惨的模样本该让他痛快,可他胸腔烧灼的怒火却愈发猛烈。 这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里,不只装着流不完的眼泪,还装着满满的算计与欺骗。 五年! 她就是用这副柔弱可怜的样子骗了他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她一定很得意? 她成功地骗过了他,获取了出宫的机会。 在她眼里,他是不是天下头一号的傻瓜? 喉咙处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晚余已然放弃挣扎,绝望的眼神如死灰般地望着祁让。 齐嫔终于回过神,扑上来去扒拉祁让的手:“皇上,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教晚余这么做的,您要杀就杀我……” “滚开!” 祁让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厉声道:“胡尽忠,传朕的口谕,齐嫔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刻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此生不得赦免!” “是。” 胡尽忠答应一声,招手叫来两名侍卫,将齐嫔拖了出去。 晚余听闻要将齐嫔打入冷宫,这才挣扎起来,拼命去抓祁让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祁让推着她进入殿内,将她狠狠掼在地上:“胡尽忠,关门!” 殿门吱呀一声关起,晚余猛地打了个寒战,一面剧烈咳喘,一面目光惊惧地看着祁让。 祁让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山将她整个笼罩。 “朕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挖空心思的算计朕,欺骗朕,逃避朕?” 晚余惊恐万状,以手撑地,向后退开。 祁让弯腰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到了这会子,你还想逃,不想做朕的妃嫔是,朕现在就要了你,将这个身份永远烙印在你身上,让你到死都摆脱不掉这个身份!\" 晚余连连摇头,泪珠纷纷跌落。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祁让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这是你欺骗朕的代价,从现在直到老死,你都不得再踏出宫门半步!\" 他将她拖进暖阁,用力甩倒在炕上,在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摁住她削瘦的肩,一只手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裳。 “不要!” 布帛撕裂声中,晚余发出凄厉又粗哑的叫喊。 男人深渊般的眼底,怒火和欲火交织,在她战栗的躯体上肆意流连:“不要?五年来你第一次开口和朕说话,就是不要!” “你不要,朕偏要,朕就是要把你留在宫里,就是要你成为朕的女人,这辈子,你休想再逃出朕的手心!” “就算你今晚不来见齐嫔,朕也不会放过你的,朕答应放你走,就是想看看你出宫后会去见谁,会跟谁走。” “现在这样,朕倒是省事了!” “朕猜得没错,这里面果然有徐清盏的事,那个齐嫔无法拥有的男人又是谁?” “说啊!” 衣衫片片破碎飘落,晚余拼命摇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 “好,你不说,朕自有法子叫你说……” 祁让咬着牙,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扯掉了她胸前最后的遮挡。 暖阁里没点灯,只有寝殿那边的光微弱地照进来,朦朦胧胧地照在那起伏的峰峦之上,让那一身凝脂白玉般的肌肤显得更加诱人。 祁让眸底欲色加深,欺身压上,张口咬在她的肩头。 “不要……” 晚余痛呼出声,拼死挣扎,可她病弱的身体,怎能与盛怒中的男人抗衡? 混乱中,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奋力向祁让的脖子刺去。 下一刻,手腕就被祁让用力抓住。 “朕不是赖三春,不会让你得逞。” “你杀赖三春不就是为了让朕心疼你,带你离开掖庭吗,朕不揭穿你,也不追究你杀人的罪过,你却拿朕当傻子耍……” 他恨上来,夺下她的发簪,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她双手捆绑起来,脱下龙袍扔在一旁。 他的心被怒火烧得理智全无。 他不会再对她有一丝怜悯。 今夜不会。 以后也不会。 她这样可恶的骗子,不配得到他的怜悯。 他掐住她柔如柳条的纤腰,积攒在心底的欲念伴着怒火倾泻而出…… 第105章 如同暴雨中零落一地的花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永寿宫外闻讯赶来的各宫妃嫔齐齐打了个寒战。 完了! 这回真的完了! 那个女人彻底走不成了! 匆匆而来的徐清盏也听到了这声惨叫,一颗心直往深渊里沉去。 他停在宫门外,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分毫。 “干爹!” 来禄叫了他一声,他猛地回过神,转身就走。 “干爹,您要去哪儿?”来禄追上他问道。 徐清盏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张妖孽般的脸上此刻除了杀气还是杀气。 来禄不敢再问,默默跟着他。 直到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才恍然大悟,他这是要去冷宫。 可是,这个时候,他放着晚余姑娘不管,跑到冷宫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来看齐嫔的? 冷宫其实就是一处偏僻废弃的宫殿,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死过人,妃嫔们都不愿居住,荒废之后,就成了关押犯罪妃嫔的地方。 祁让登基后,虽然不亲近后宫妃嫔,却也很少责罚她们,这冷宫就一直没用到,齐嫔算是头一个。 至于那个被幽禁冷宫的晋王,其实是关在专供皇子们居住的撷芳殿的偏殿里。 祁让登基至今没有皇子,晋王也就一直关在那里没有挪窝。 徐清盏翻墙而入,点亮火折子,在破败不堪的正殿找到了齐嫔。 齐嫔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把落满灰尘的椅子上,身上华丽的宫装和这破败之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徐清盏走近她,冷声道:“你明知她明天要走,为什么还要无事生非,你都和她说了什么,皇上为什么如此震怒?” 一连串的问题用寒意彻骨的语气问出来,齐嫔木呆呆地转着眼珠看了他一眼。 跳跃的火光照亮徐清盏的脸,齐嫔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怪我,都怪我,是我让柑橘去找她的,我想着她这一走,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就想和她说说话,道个别……” “皇上不在宫里,我以为是安全的,就和她说了一些从前的事,我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回来,我还让她说话给我听……” “你说什么?” 徐清盏弯腰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她有多谨慎吗,五年来她从未开口和我说过一个字,你为什么要引诱她说话,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天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回来……” 徐清盏冷笑一声:“是没想到皇上会回来,还是你压根就没想让她走?” 齐嫔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承认今晚的事是我的责任,可这几年不都是我在拿命护着她吗,我为什么不想让她走?” “因为你不想让她和长安在一起。”徐清盏冷冷道,“你放不下沈长安,你不想别的女人得到他的爱。” 齐嫔猛地推了他一把,从他手中挣脱,气愤道:“徐清盏,你怎么可以这样揣测我?你又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因为我也曾和你一样,不想让晚余离开。” 徐清盏的脸在火折子的光亮里忽明忽暗,头一回将自己的阴暗心思坦露出来,“哪怕长安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把晚余留在宫里,我只要一想到她会和长安远走高飞,我就心如刀绞,甚至想做点什么破坏他们。” “但我最终都忍住了,因为我爱她,不忍看她难过,如果我为了一己私欲把她留在宫里,那我和皇上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选择了成全。” “就像最初的你一样,不也是想要成全他们,让他们替你去过你过不了的生活吗?” 齐嫔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嘴张了又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清盏定了定神,收起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又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掌印大人:“皇上不会突然回来,肯定是有人给他送了什么信儿,送信儿的那个人,肯定是不想让晚余走的人,这满宫的妃嫔,你告诉我,哪一个不想让她走?” “那又怎样,就算大家都想让她走,你就可以怀疑我吗?”齐嫔的泪无声而下,“我要是不想她走,不想成全她和长安,这五年我又何苦为她殚精竭虑?” “因为人心易变,你上一刻的想法,未必就是这一刻的想法。” “这么说,你认定是我了?”齐嫔捶着自己的心口绝望哭喊,“那你杀了我,我对不起晚余,对不起长安,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你就当是我,给我一个了断!” 徐清盏不为所动,目光冷冰地看着她:“你们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提起长安,有没有提起我?” 齐嫔想了想:“提了你的名字,没提长安的名字。” 徐清盏嗤笑:“可见你不是不谨慎。” 齐嫔顿时涨红了脸:“徐清盏,我在你这里是洗不清了是吗?你这样侮辱我,不如杀了我。” “我不杀你,因为你对晚余确实有恩,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才又缓缓道,“别让我查出什么,否则我灭你满门!” 他丢下这句话,熄灭了火折子,转身大步而去。 齐嫔跌坐回黑暗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打战,不知是冷的,是气的,还是吓的。 徐清盏却又折返回来:“记住,这一切都和长安没有关系,你没进宫之前就认识我,你爱慕的人也是我,晚余救过我的命,我和她两情相悦,打算等她出宫后远走高飞,是我求你帮助我们的。” 齐嫔惊诧地看着他,黑暗中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那样高大而寂寥,像一棵寂寥的默默承受风雨的树。 徐清盏再次回到永寿宫时,永寿宫的院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兰贵妃和一众嫔妃都站在院子里,太后被两个宫女扶着,望着紧闭的殿门唉声叹气。 殿内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还没停歇,女孩子的哭泣声就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徐清盏的心房。 他默默走上前,向太后行礼。 太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徐掌印,你来了,你要不要进去劝一劝皇帝,他刚被群臣弹劾过,陈御史撞得头破血流还在家躺着,明天又是他生母的忌日,他做出这种事,名声还要不要了?” 徐清盏低眉敛目,藏起所有的情绪:“臣知道太后着急,可皇上的火总要撒出来才行,这会子谁进去都不管用。” 太后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摇头一声长叹:“造孽啊!” 又等了不知多久,殿中的风暴总算停歇。 暖阁里已经是狼藉一片,晚余绵软无力地躺在炕上,乌发凌乱,不着寸缕,细白的手腕被绣金线的腰带磨破了皮,白瓷般的身子布满青青紫紫的痕迹,香艳靡丽又触目惊心,如同狂风暴雨中零落一地的花。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除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祁让抽身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清理了自己,捡起龙袍罩住她光裸的身子,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胡尽忠,开门!” 这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跳了几跳,齐刷刷跪了下去。 胡尽忠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廊下宫灯照出皇帝只穿着白色中衣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用龙袍包裹的纤弱躯体。 玄色的龙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凌乱的青丝逶迤垂下,一只纤纤玉足裸露在外,白得晃眼。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突,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祁让望着跪了一院子的人,抱着晚余迈步走下台阶:“都来了,很好,朕正好有事要宣布。” 第106章 将她抱进了浴桶里 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太后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被祁让冷声打断:“母后稍等,朕说完您再说。” 太后被他阴冷的眼神吓得心尖一颤,默默闭了嘴,向后退开。 祁让站定在众人面前,目光如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缓缓开口道:“齐嫔犯欺君之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江氏晚余的哑疾已好,且已被朕临幸,现封为采女,赐居咸福宫西配殿。”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齐嫔欺君,难道江晚余就没欺君吗,凭什么一个贬为庶人,一个却给了位分? 可话说回来,采女是最末等的位分,皇上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给她这么低的位分,让她被所有人都压上一头? 况且咸福宫的主位康嫔,以及住在东配殿的赵美人,又都不是什么善茬。 皇上这是打算让她被人欺负死吗? 看来皇上这回是真真切切动了大怒的。 只是不知道这怒火能撑几天? 他若一直这样狠心倒也罢了,咸福宫相对偏僻,这女人在康嫔手里活不了几天。 可他偏偏又把人抱在怀里,还把自己的龙袍给这女人穿,怎么看也不像是绝情到底的样子。 万一转个脸又心软,又把人当宝贝捧着,当菩萨供着,事情可就难办了。 正想着,就听祁让道:“咸福宫主位何在?” “臣妾在。”康嫔连忙起身上前,听候吩咐。 祁让看了她一眼,像是很眼生,一时记不起来的样子,片刻后才道:“你明天带人把西配殿收拾出来,而后亲自到乾清宫接江采女过去。” “臣妾遵旨。”康嫔恭敬应声,暗中磨了磨牙。 她好歹是一宫主位,皇上居然叫她给一个末等采女打扫房间,还要她亲自去接。 皇上什么意思,是要让她给这狐媚子当使唤丫头吗? 其他妃嫔却想,皇上真会给江晚余拉仇恨,他难道不知,他越是这样,康嫔越会嫉恨江晚余? 还是说,皇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是想让江晚余受不了磋磨,从而向他求救,向他服软吗? 可这一身傲骨的女人,会如他所愿吗? 祁让吩咐完,转头看向太后:“母后有何话说?” 太后一脸无奈道,“你已经有了决断,哀家的话不说也罢。” “既如此,母后便早些回宫歇息!” 祁让抱着人就要走,太后又叫住他:“明日是你母妃的忌日,你这个时候回来可如何是好?” 祁让说:“儿子今日已经祭拜过母妃,只要心诚,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关系,朕明日就不去了。” “……”太后欲言又止,点头道,“这倒也是,你去过了,孝心就算尽到了。” 祁让将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举步要走,眼角余光看到一旁伺立的徐清盏,冷冷道:“徐掌印也随朕一起回乾清宫,朕有话问你。” 徐清盏应了一声,做出谦卑的姿态跟在他身后。 太后望着皇帝的背影,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只是众人的视线都在皇帝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胡尽忠直到这会子才猛地回过神,忙打着灯笼,招呼一群侍卫跟上。 灯笼晃晃悠悠的光亮里,晚余垂落在龙袍之外的那只脚,随着祁让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徐清盏盯着那只脚,一颗心如同被万箭穿刺,千疮百孔。 小鱼。 他最终还是没能护住他的小鱼。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他的强大,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跟在皇帝身后,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皇帝抱在怀里。 他多想走上前去,把她裸露在外的脚盖起来。 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念头,他都不能付诸行动。 她的脚一定很冷? 她的心,也一定很冷? 她这会儿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 他宁愿她是昏迷的。 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疼了。 她的心该有多疼? 她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长安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等着他的姑娘明天出宫。 他也不知道,他的齐家姐姐很有可能在最后关头摆了他一道。 等明天消息传出去,他又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心念转动间,已经到了乾清宫的月华门。 祁让在门口停住脚步,对徐清盏道:“你就在这里跪着,朕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朕不叫你,你就一直跪着。” “是!”徐清盏二话不说,走到大门一侧,屈膝跪了下去。 祁让没再多看他一眼,抱着晚余向里面走去。 乾清宫值夜的宫人都惊呆了,急急忙忙把各处的宫灯点亮,胆战心惊地听候差遣。 祁让一口气把人抱回了寝殿,放在龙床上,对胡尽忠吩咐道:“准备热水。” “是!” 胡尽忠惯会耍嘴皮子拍马屁的人,今晚也吓坏了,一晚上除了应是一个字不敢多说。 他走后,祁让阴鸷的目光转向龙床,落在女孩子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 他恨上来,真想一刀杀了她。 可她骗了他五年,一刀杀了岂非太便宜她? 他要留着她慢慢折磨,把这五年的债一点一点讨回来。 少顷,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浴桶走进来,浴桶里的水热气腾腾冒着白雾,里面飘着红艳艳的花瓣,隐约还有药草的清香。 祁让吸了吸鼻子,微微皱眉。 胡尽忠忙解释道:“是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草,皇上和晚余姑娘,哦不,皇上和江采女这一番伤筋动骨的,泡一泡有助于缓解疲乏。” 祁让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出去。 胡尽忠将两套干净的寝衣搁在床尾,带着几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祁让扯下盖在晚余身上的龙袍,将她抱起来放进了浴桶里。 晚余跟死了一样,不反抗,也不出声,祁让一松手,她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向水底滑去。 祁让冷笑一声:“怎么,想这样淹死自己吗?不想朕和你共浴,就给朕老实坐好!” 晚余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 祁让咬咬牙,弯腰钳住了她的下巴:“你都这样了,还在抗拒朕!” “你以为你抗拒得了吗?” “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妃嫔,给朕生儿育女,陪朕老死宫中!” 他另一只手探进水里,落在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上,语气恶劣道:“这里兴许已经有了朕的孩子。” 晚余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只是手上带了水,打在他脸上,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祁让狭长的凤眸立刻染上了怒火,脱下中衣进入水中,将她摁在了浴桶上。 “朕本想让你缓一缓的,现在这样,是你自找的!” 第107章 让你亲眼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疼痛袭来,晚余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她的嗓子早在永寿宫的暖阁里就已经哭哑了,这会子更是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使出浑身力气挣扎,那力道对于祁让来说,和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 她的指甲一下一下挠在他赤裸的胸膛,也只是给他带来一道道红痕,连皮肉都伤不到。 浴桶里的水混合着花瓣流了一地。 “很疼是吗?”祁让冷声道“疼就对了,疼你才能长记性,才知道欺骗朕的后果。” “你求朕,只要你开口,朕就放过你。” 晚余流着泪,却倔强地不肯向他低头,反倒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她咬得那样用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他咬死在这里。 可她即便用上所有的力气,也没有多少力气。 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自己松了口,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仍不肯求他,只拿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说,我死都不会求你。 祁让气恼,把她往死里折腾。 可他直到最后还是没等来她一句求饶的话。 半个时辰后,胡尽忠得到命令带人进去收拾,浴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地上到处是蜿蜒的水流和零落一地的花瓣。 胡尽忠暗叫一声“乖乖!” 他好心弄了药浴给皇上解乏,皇上这乏到底是解了,还是更乏了? 他指挥着小太监打扫战场,自个小心翼翼地抬眼往龙床上看。 龙床被层层叠叠的纱幔遮挡,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皇上面朝里侧躺着,那姑娘的身子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一根脚趾头都看不见。 甭管怎么着,皇上这回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是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回头风声传出去,言官们肯定又要疯。 好在明儿个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不用上早朝,皇上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想想如何应对。 晚余姑娘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已经被言官们说成是红颜祸水,如今被皇上纳入后宫,真要变成那些人口中的祸国妖妃了。 皇上恨她恨得要死,还会像从前那样护着她吗? 这两个刺猬一样的人,今后又该如何相处? 他摇头叹息,带着打扫完战场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床上的两个人都累到脱力,晚余浑身酸软,某处撕裂般的疼痛,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是那样抵触祁让的怀抱,却连推开他或者挪远一些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认命地被他抱着,男人铁一般的手臂将她紧紧圈住,像一把大锁,锁住了她往后的人生,锁死了她下半辈子的命运。 眼泪无声而下。 阿娘死了。 她和长安的缘份也断了。 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心如死灰,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幔,直到身边的男人困倦地睡去,发出深沉的呼吸。 要是能杀了他就好了。 和他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可她手无寸铁,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杀死他。 最终的结果,只会得到他更凶狠的惩罚。 她流着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悄悄爬下了龙床。 祁让一天时间从京城到皇陵跑了个来回,加上这半晚上的折腾,实在是累极了,一合上眼就沉沉睡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胡尽忠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醒了他:“万岁爷,不好了,江采女爬到房顶上去了!” 祁让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身边果然空无一人。 该死的! 他明明抱得那样紧,还是被她挣脱了。 她要干什么,想从房顶跳下来吗? 祁让猛地坐了起来,脸上睡意未消,却已燃起腾腾怒火。 他撩开帐子下了床,只穿着寝衣就大步向外走去。 “我的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小心冻坏了身子。” 胡尽忠拿着披风追出去,要帮他披上,被他一把夺过去,烦躁地披在肩上:“别管朕,去把徐清盏给朕带过来,她要敢跳,朕就杀了徐清盏。” “是。” 胡尽忠应了一声,吩咐两个小太监伺候着,自己一路小跑去了月华门。 还是皇上脑筋转得快,眼下这光景,也只有拿徐清盏来牵制江采女了。 也难怪皇上动这么大的怒,谁能想到他最上心的女人和最贴心的属下竟然背着他勾搭在一起呢! 只是江采女现在万念俱灰,徐清盏能牵制住她吗? 亲娘哎,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胡尽忠这边跑出去,祁让也到了殿外的月台。 此时已是三更将近,四周漆黑沉寂,宫人们正举着灯笼火把往上照。 乾清宫有双重屋檐,殿内设有二层阁楼,阁楼有通风的小窗可以爬出去。 祁让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两层屋檐中间的匾额前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伸长脖子望向远方。 远方是隐在暗夜里的重重宫殿楼阁,即使她站得这样高,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所有的衣裳都被祁让撕得稀烂,身上只穿着胡尽忠后来为她准备的寝衣。 夜风飒飒,将她的衣袖和裤管吹得鼓起来,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十几名侍卫紧张地分散在她周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屋顶的琉璃瓦本就光滑,如今下了雪,结了冰,更是湿滑难行,纵然侍卫们身手了得,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祁让看得心惊肉跳,冲她厉声喊道:“江晚余,你要做什么?” 晚余听到他的声音,低头向他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交,一个冰冷如刀,一个恨意滔天。 “你终于来了。”女孩子嘶哑的声音带着解脱的笑意,“我要当着你的面跳下去,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 第108章 这招对朕不管用 祁让仰着头,怒视着那个身处危险之地,却还倔强地挺直着腰背的女人,心头火噌噌地往上冒。 他向来高高在上,今天还是头一回以这种姿态仰视一个女人。 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真有这样宁死不回头的女人。 这样千载难逢的女人,竟让他给遇到了。 他气得发出一声嗤笑,漆黑的瞳仁里半是怒火半是讥诮:“江晚余,你越发能耐了,你敢跳一个试试!” “有何不敢?”晚余迎着风展开双臂,乱发在风中狂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祁让,你以为强占了我,就可以将我留在这里吗?” “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即便你身为皇帝,也有你得不到的人!” “我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 沙哑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实在不怎么悦耳。 祁让咬紧了牙关,凤眸危险地眯起。 自从登基以来,已经没人敢再直呼他的姓名。 眼下,这女人居然当着整个乾清宫的宫人和侍卫叫他的名字,还对他喊出这些话。 看来她是真没打算活着下来。 祁让双手背在身后,用力捏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气凉薄如水:“朕自己都没有心,朕要你的心做什么? 在朕眼里,你不过是个暖床的工具,你以为你死了,朕就会后悔,会内疚,会痛断肝肠吗? 那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朕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神情漠然道:“你只管跳一个试试看,看朕会不会为你皱一下眉头……” 话音未落,晚余就猛地向前迈出一步。 引得底下的宫人们一阵惊呼。 祁让霎时变了脸色,发出一声怒吼:“你给朕站住!” 这一嗓子喊出来,他就后悔了。 他刚说过他不在乎,人家只是迈出一步,他就失了控。 看着那女人视死如归的模样,他黑着脸道:“你说,你要怎样才愿意下来,除了出宫,朕都可以考虑。” 晚余稳住身形,抿了抿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唇:“我已经被你玷污,也没指望你会放我走,我可以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后宫,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不要再追究以前的事,也不要再追究徐清盏和齐嫔的过错,把齐嫔从冷宫放出来,让徐清盏离开京城,全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祁让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女人根本就没打算死,而是在用她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徐清盏。 先前他那样的折腾她,她都不肯低一下头,而今却为了徐清盏,爬上这高高的宫檐来和他讲条件。 嫉妒与怒火在心底腾腾升起,祁让气得脸色铁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这天下的主宰,却要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他比不过沈长安也就算了,连徐清盏这样一个太监都比不过吗? 她居然把他对她的临幸说成是玷污。 他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她说他玷污了她。 他冷笑一声,嗓音像是淬了冰,冷到极致:“你自己也是欺君之罪,朕能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居然还要替别人求情。 你知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罪过,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你居然让朕将他们无罪释放。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你父亲送到朕身边的替罪羊,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讲条件? 想用自己的命来逼朕就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招对朕不管用!” “好!”晚余点点头,不再多言,向前一步,踩着湿滑的琉璃瓦从屋顶一跃而下。 祁让倒吸一口气,心脏猛地缩紧,冲着那飘飘落下的身影飞奔而去。 恰好这时,徐清盏跟着胡尽忠从西边廊庑匆匆而来,一眼就看到女孩子单薄的身影,像一只断了线的白色风筝从高空飘摇坠落。 “小鱼!”他惊呼出声,身子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鸟向那边直冲过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祁让赶在他到来之前双手接住了女孩子坠落的身体,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晚余的身子整个砸在祁让身上。 祁让疼得闷哼出声,没等他缓一口气,徐清盏已经到了跟前,弯腰去拉晚余。 祁让立刻收紧双臂将人搂着,厉斥一声:“滚开!” 徐清盏退后一步跪下,目光却一刻都没从晚余身上离开。 胡尽忠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哎哟哟,我的万岁爷,您可吓死奴才了,您这万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说着又去骂那些惊呆了的宫人和侍卫:“你们都是死人吗,万岁爷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他絮絮叨叨,又数落起了晚余:“江采女,不是奴才说你……” “行了,你别说了!”祁让不耐烦地打断他,坐起来,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掐住晚余的下巴,“你到底要怎样,你真当朕不敢杀你吗?” 可他刚刚才拼死把人救下,这句话说得再怎么气吞山河,也没有人相信。 晚余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费力地向徐清盏伸出手:“清盏,你怎么样?” 清盏? 她叫得倒是亲切! 祁让抱着她,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徐清盏给了晚余一个惨淡的笑:“我没事,你要好好活着,别再犯傻,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晚余的眼泪夺眶而出:“已经这样了,还会好吗?” “会的,你相信我,我从不骗你。”徐清盏柔声道,“正因为现在已经是最糟的境地,所以以后的路都是向上的。” 晚余哀哀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祁让气得心肝疼,拉着她站起身,将她和徐清盏隔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在干什么,在当着朕的面公然和一个太监调情吗?” 晚余身子直晃,用尽最后的气力与他对抗:“不管我先前喜欢过谁,但我的身子是清白的,你强占了我,我也认了,我只想让你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放过齐嫔和徐清盏。 你若不同意,我就天天寻死,总有一天我能死成的,你不信,就试试看。” 第109章 朕有的是手段惩罚你 祁让有生以来,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气到无语。 这该死的女人! 她凭什么向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联合别人欺君罔上,她还有理了? 她人在他身边,心里却想着别人,她还有理了? 她为什么敢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忍耐的极限试探,不就是他每次说要杀她都没有杀吗? 眼下众目睽睽,他若答应了她,叫他皇帝的脸面往哪搁? 可她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如果不答应她,她就不会消停,她真的会一直不停的寻死。 他不想她死,也不想被她拿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皇上,出事了,齐嫔娘娘死了!” “什么?”胡尽忠尖着嗓子惊呼一声,“齐嫔死了?怎么死的?” “吊死的。”小太监说,“但不确定是自己吊死的,还是被人吊死的。” 胡尽忠的脸色白了白,感觉后背阴风阵阵:“皇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祁让还没开口,晚余已经一口血吐了出来。 阿娘因为她吊死了。 现在齐嫔也因为她吊死了。 因为她,还要再死多少人?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不管不顾地抓住祁让的衣领,“你不肯答应我,是因为你早就派人把她杀了,是不是?” 宫人们都惊得瞪大眼睛,纷纷转过身背朝皇帝,不敢再看。 他们在乾清宫伺候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揪住皇上的衣领质问皇上。 江采女真的不要命了! 祁让黑着脸将她的手拉下来,冷声道:“朕要杀她,何须偷偷摸摸?” “不是你是谁?”晚余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摇摇欲坠,“就算不是你,也是被你逼死的,你已经逼死了我阿娘,逼死了齐嫔,你还要再逼死多少人,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徐清盏了?” 祁让咬了咬牙,怕她摔倒,伸手抓住她一只胳膊,恶狠狠道:“朕看在你吐血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皇上。”徐清盏膝行两步,趴在地上给祁让磕头,“请皇上屏退左右,臣有话要讲。” “你?”祁让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骗了朕五年,你以为你的话朕还会信吗?” 徐清盏跪伏于地,将姿态放到最低:“臣欺骗了皇上,臣罪该万死,皇上宽不宽恕臣都不重要,但臣要说的话事关重大,恳请皇上再信臣一回。” 祁让默默看了他片刻,摆手示意胡尽忠带人退开:“说,让朕听听你的临终遗言。” 徐清盏又磕了个头,缓缓道:“臣先前去冷宫看过齐嫔,齐嫔并没有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皇上赐死了她,必定是有人要杀她灭口,臣一早就怀疑皇上突然回京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今晚的事,只怕我们都是别人的局中人。” 祁让又是一声冷笑:“你去过冷宫?朕前脚把人关进去,你后脚就跟了去,焉知不是你怕齐嫔供出你们的秘密,抢先杀她灭口,然后在这里贼喊捉贼?” “臣没必要那样做。”徐清盏说,“臣与江采女的事已然被皇上知晓,就算杀人灭口也晚了,臣是觉得今晚的事有蹊跷,才到冷宫去问齐嫔。 齐嫔的话颇有漏洞,臣猜想她可能是被人威胁,于是便到永寿宫去找皇上,结果皇上正在……” 他及时打住,又磕头道:“皇上,这件事只有让臣来查方才稳妥,等臣查出真相,皇上要杀要剐,臣都坦然接受。” 祁让冷眼看着他,并没有立刻答应。 徐清盏看了晚余一眼,又道:“外面太冷了,江采女身子亏空,这么冻下去会出事的,皇上让她先进去,剩下的容臣慢慢和您说。” “你倒是会心疼人。”祁让冷哼一声,借着这个台阶,抱起晚余往殿里走去,“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要查就去查,明日天黑之前,朕要听到结果,否则你也不必来见朕,自行了断即可!” “是!”徐清盏大声应是,看着晚余被他抱在怀里进了大殿,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皇上对晚余和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皇上的狠辣,早在永寿宫的时候就把他们三个都杀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没了主意,只能等明天见了长安再说了。 他撑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缓了缓,便又挺直腰背,大步而去。 祁让一口气将晚余抱回寝殿,扔在龙床上,对跟进来伺候的胡尽忠吩咐道:“去慎刑司给朕拿一副镣铐来,要新的。” “啊?”胡尽忠吃了一惊,“皇上要那东西干什么?” 祁让把眼一瞪:“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胡尽忠吓得心肝直颤,忙不迭地去了慎刑司。 祁让看着他出去,随手解下披风扔在床尾,穿着寝衣上了床。 晚余如同惊弓之鸟,瑟缩着往墙角躲避,双眼戒备地看着他。 “怎么,你终于知道怕了?”祁让嗤笑一声,“你威胁朕的时候怎么不怕,从房顶上跳下来的时候怎么不怕?” 晚余紧抿着双唇瑟瑟发抖。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是怕他做那种事。 他实在太狠,把她弄得好疼,她只要想一想就浑身打颤。 她受不了那种屈辱又疼痛的感觉。 祁让靠坐在床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自己过来,别等朕对你动粗。” 晚余只得挪到他身边,掀开被子坐进去,紧绷着身子,尽量不碰到他。 祁让很是恼火:“你对着徐清盏那个太监浓情蜜意,却把朕这个皇帝当豺狼虎豹是吗?” 晚余低着头不说话。 祁让指指自己的胸膛,命令道:“靠过来。” 晚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祁让越发火大,一把将人拽过来,强行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上。 她身子被冻透了,头发丝都是冰的,贴在他胸口的侧脸也冷得像块冰。 祁让又强行抓过她一只手圈在自己劲瘦的腰上:“抱紧了,好好感受一下,朕和那个太监到底哪个好。” 晚余紧张又屈辱地靠在他怀里,心说他根本不配和徐清盏比。 徐清盏就算是太监,也比他好千倍万倍。 但这话她终究没说出口,她害怕被他那样惩罚。 胡尽忠很快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把一副崭新的镣铐双手捧到祁让面前:“万岁爷,您要的东西。” 祁让接过来,让他退下,打开镣铐对晚余命令道:“把手伸进来。” 晚余脸色一白,立刻就要从他怀里挣脱。 “再动一下试试!”祁让厉声道,“朕有的是手段惩罚你!” 第110章 欢好之事这么难以承受吗 晚余听到惩罚二字就发抖,身体某处痛到收缩。 她不敢再挣扎,乖乖地把手伸进了镣铐里。 祁让盯着那漆黑的镣铐和她细白的手腕看了两眼,幽幽道:“这颜色不衬你,你若再不听话,朕就让人打一副纯金的给你,让你日日戴在手上。” 晚余屈辱地红了眼。 下一刻,祁让将镣铐的另一头铐在了自己手上。 晚余惊愕地看着他,感觉他像个疯子。 祁让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淡淡道:“朕没疯,朕只是想睡个好觉,但前提是你要老实,否则的话……” 他没把话说完,意思却显而易见。 不老实,就会受到更加严酷的惩罚。 晚余此刻不敢不老实,低垂眉眼做出驯服的姿态。 祁让冷眼瞧着她。 她表面柔弱,内里实在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倘若真就这么容易妥协认命,自己也不用为了她费尽周折。 她现在,只不过是怕了那种事而已。 哪种怕都是怕,只要有怕的东西,他就能让她乖乖听话,假装听话也没关系。 他说过,他只是要她留在身边,爱或恨都不重要, 只是…… 他目光从她还沾着血的唇瓣扫过。 男女欢好的事,真就这么让她难以承受吗? 后宫那些女人,哪个不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被他临幸。 说到底,她还是没死心,她的心还在别的男人身上,因此才会觉得和他欢好是折磨。 那个让她和齐嫔同时惦记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可不相信是徐清盏。 比起徐清盏,他还是觉得沈长安更有嫌疑。 沈家和齐家是世交。 齐嫔曾在沈长安的接风宴上建议他把江晚余赐给沈长安。 沈长安当时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就向他求娶了江晚余。 那时他还问过徐清盏的意见,徐清盏说,沈长安只是不想尚公主,顺水推舟而已。 现在看来,他真是个傻子。 被这四个人耍得团团转。 就这,这女人还试图以命相逼,逼迫他饶过齐嫔和徐清盏。 祁让越想越气,拇指碾过她的唇,碾过她唇角干涸的血迹,恨不得将她再蹂躏一回。 连接在两人手腕之间的铁链被他的动作弄得哗啦作响,晚余惊恐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澄澈如湖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满满的畏惧。 祁让到底没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扬声吩咐外面的人送热水和预防风寒的汤药过来。 他亲自用帕子沾了热水,擦去晚余唇上的血迹,又亲自拿小勺子舀了汤药喂到她嘴边。 晚余不想让他喂,伸手去接药碗。 “怎么,嫌弃朕?”祁让蓦地冷下脸,“朕陪着你这个骗子喝了五年药,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朕?” 晚余只得张开嘴,喝下了那一勺药,苦得皱起眉头。 “苦吗?苦就对了。”祁让又舀了一勺喂过去,冷声道,“朕留着你的命,就是为了惩罚你,再苦你也要受着。” 晚余默不作声,一口一口喝掉这苦涩的药汤。 本来可以一口气喝完的药,祁让硬是分几十下才给她喂完,说是对她的惩罚。 晚余已经无所谓,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做那种事,怎样都行。 祁让很满意她的乖顺,喂完药,便搂着她躺下,一只手从她脖颈下穿过,让她枕着他的手臂。 另一只手本想圈住她的腰,碍于铁链的限制,便在身前握住她的手,一条腿搭在她腿上,将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晚余无力挣扎,默默闭上眼睛,任由他摆布。 两个人看似亲密无间,只是两具身体之间,隔了一条冰冷的铁链。 等到铁链被暖热的时候,两个筋疲力竭的人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乾清宫的宫人和侍卫也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 次日一早,天气放晴,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随着日头的升起,皇宫里兵荒马乱的一夜,以及江家三小姐被皇帝临幸,封了采女的消息也在京城逐渐传开。 沈长安起了个大早,虽然不能去宫门外迎接晚余出宫,他仍旧精心打扮了一番,想要等在她回江家必经的路旁,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和徐清盏约好了,今晚要偷偷前往江家,和晚余商量后面的计划。 然而,他收拾好刚要出门,外面小厮来报,说有个叫来财的小太监在外求见。 沈长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财是徐清盏的干儿子,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难不成,晚余出宫的事又有了什么变故? 可皇上去了皇陵,宫里也没有人不想晚余离开,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他提着一颗心,让小厮把来财带进来,同时屏退了下人。 来财进了门,脸色很是不好,也没跟他寒暄,直接道:“沈小侯爷,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您千万沉住气,听小的把话说完。” 沈长安听他话音,已经知道大事不妙,稳住心神点了点头:“什么事,你说!” 来财说:“齐嫔娘娘昨晚叫晚余姑娘去永寿宫话别,皇上突然回宫撞见了,也听到了晚余姑娘说话,皇上一怒之下将齐嫔娘娘打入冷宫,临幸了晚余姑娘,封了晚余姑娘为采女…… 轰的一声,仿佛有道闷雷在头顶炸响,沈长安的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瞬间血色全退。 “你在说什么?”他一把抓住了来财的肩膀,“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都没错,沈小侯爷,您要冷静。”来财同情地看着他,“齐嫔娘娘死在了冷宫里,干爹也差点被皇上降罪,晚余姑娘拼死保他,皇上暂时没再追究他,让他先查清齐嫔的死因再说,他叫您千万冷静,不要冲动,他会找机会出来见您,和您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沈长安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已经这样了,还如何从长计议?” 来财答不上来,只得安慰他:“天无绝人之路。” 沈长安闭了闭眼,俊朗的脸上慢慢聚起怒意。 天无绝人之路,天子却有。 他效忠的天子,已经把他心爱的姑娘逼入了绝境。 也把他逼入了绝境。 连一个女人都不肯放过的人,不配他沈长安效忠。 他松开了来财,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第111章 昨晚睡得可好,身子还疼吗 “长安,你要去哪里?”平西侯沈闻正在门外拦住了他。 沈长安仍旧一言不发,越过父亲继续往前走。 沈闻正腿脚不好,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拽住他的袖子:“长安,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要去见皇上,你不能这样,你要冷静……”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冷静?”沈长安怒道,“要不是你一直拦着我,我兵都调回来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听了你的话,什么世代忠良,满门忠烈,我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要这些虚名有何用?” “这不是虚名,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平西侯说,“他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他也配为君?”沈长安冷笑,“他身为帝王,却在一个姑娘身上用尽了卑劣手段,这样的人,不配我沈长安和边关十万将士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沈闻正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心肝直颤:“沈长安,你在胡说什么,你想造反不成?” “父亲说对了!”沈长安直言不讳,“我这就进宫去问他要人,他若不给,我即刻便反了他!” 沈闻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厉声道:“你胡闹,你这样进了宫,还有命出来吗?” “我若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这五年边关苦寒岂非白熬了!”沈长安抽出袖子,大步而去。 沈闻正急出一脑门汗,自己的腿脚追不上,院子里的下人又被他打发走了,眼下能求的人只有来财:“小公公,劳烦你,快些帮我把人拦下,他这样子去见皇上是会掉脑袋的。” 来财应声,撒腿追了上去。 “小侯爷,干爹叫您千万别冲动,越是这种时候,咱越要冷静啊!” 沈长安充耳不闻,直奔马棚,牵了自己的追风战马出来,翻身上马,向大门口而去。 来财被他凛然的气势震慑住,一时竟也不敢拦他。 到了大门口,府里的正门还没开,侧门正有采买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 沈长安勒住缰绳,大声命令门房把正门打开。 门房本想问一句“小侯爷去哪儿”,见他怒气冲冲,一副神挡杀神的架势,什么也没敢问,忙不迭把门打开。 沈长安策马出了门,刚下台阶,恰好一个兵丁骑马飞奔而来。 见了他,兵丁立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道:“将军,边关来的军报,胡人突然出兵犯我边境,战况危急,刘都统八百里加急召您回去!” 沈长安回京时带了一千兵马,兵马不能进城,便驻扎在城外,日常负责传递京城与西北的往来消息。 换作以往,沈长安听到西北的军情,必然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紧急处理,今日却只是坐在马上,冷冷地看了那兵丁一眼,说了声“去找侯爷”,就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乾清宫里,晚余缓缓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原本该在掖庭服役的梅霜和紫苏站在床前。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心下一惊,向两人伸出手去,随即发现手腕上的镣铐不见了。 梅霜和紫苏对视一眼,欣喜道:“太好了,姑姑的嗓子果然好了。” “什么姑姑,该叫小主了。”紫苏纠正她,拉着她给晚余行礼:“奴婢请小主安,奴婢二人奉皇上之命服侍小主,听候小主差遣。” 晚余的心沉了沉。 难怪祁让为她解了镣铐,原来又有了新的挟制她的手段。 她在宫里没几个在乎的人,这两个丫头跟她时间长,还算有点感情。 祁让怕她寻死,怕她不老实,就把这两个丫头安排在她身边,让她投鼠忌器。 为了牵制她,祁让真可谓机关算尽。 她四下看了看,嗓音干涩地问:“皇上呢?” “皇上一大早就去了南书房处理政务,让小主起床后先用饭用药,等着康嫔来接。”梅霜兴奋道,“皇上特地让康嫔来接小主,是高看小主,给小主脸面,省得别人瞧不起您。” “你懂什么,别乱说。”紫苏制止她,问晚余,“小主可要起床,奴婢们服侍您更衣可好?” 晚余点了点头,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刚一动,身下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又重重地跌回去。 “小主小心。”紫苏忙上前扶她,隐晦道,“小主身子不爽利,慢慢来。” 晚余被她扶着慢慢坐起,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 梅霜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寝衣,见她白如凝脂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由得惊呼出声:“天爷,这是怎么弄的?” 紫苏也吃了一惊,心说皇上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把人弄成这样,到底是爱呀还是恨呀? 这话她不好说出来,斥责梅霜道:“你小点声,别大惊小怪的,赶紧给小主把衣裳穿好,别着了凉。” 梅霜心疼地看了晚余,默默闭了嘴。 两人从前就是给晚余打下手照顾她起居的,服侍起来自然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衣裳头面都是胡尽忠一早准备好的,梅霜见晚余情绪低落,便哄她道:“小主现在位分低,就有这么漂亮的衣裳头面,将来讨得皇上欢心,坐上嫔位妃位,还有更多更好的衣裳头面等着您呢!” 晚余知道她好心,对她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里是满满的苦涩。 紫苏示意梅霜别多嘴,让她去拿饭菜过来,等她走后,对晚余说:“梅霜没心眼,小主别理她,回头奴婢慢慢说与她听。” 晚余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她脸上的疤,伸手在那道疤痕上摸了摸。 紫苏说:“多亏了小主让人给奴婢送的药膏,这疤好多了。” 说着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小主救了奴婢,又杀了赖三春,奴婢感念小主的大恩大德,愿为小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起来!”晚余说,“我杀赖三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要你肝脑涂地,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好,过两年年纪到了,就出宫去……” 说到出宫,她神情黯淡下来,眼里泛起泪光。 紫苏知道,出宫是她的执念,如今这执念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 她心里,只怕恨死了皇上。 这样的一对怨偶,以后能好的了吗? 梅霜拿来饭菜,其中有一碗燕窝粥,说是皇上特地叫人准备的。 紫苏以为晚余不会喝,谁知她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把饭菜都吃了。 吃饱了,才有精力往前走。 徐清盏说了,现在已经是最糟的境地,以后的路都是向上的。 为了徐清盏,为了沈长安,她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刚放下碗筷,胡尽忠来了。 “江采女安好,万岁爷叫您去南书房。”胡尽忠一进门就满面带笑,对着晚余下跪行礼。 像他这样的御前总管,对低位分的妃嫔本不用行此大礼,但他深知眼前这位不一般,早晚有一天要飞黄腾达,先巴结着准没错。 晚余一下子还不能习惯这个身份,缓了一会儿才道:“皇上不是让我在这里等康嫔吗,又叫我去南书房做什么?” “这个嘛……”胡尽忠迟疑了一下,“方才有侍卫来报,说沈小侯爷在宫外求见,皇上让江采女去给沈小侯爷沏茶。” 晚余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疼得她差点失控。 她知道这消息瞒不住沈长安,可沈长安跑来求见祁让干什么? 莫不是气昏了头,想刺杀祁让吗? 这怎么能行? 南书房里外都藏着暗卫,他根本不可能得手。 晚余心急如焚,强忍着浑身的酸痛,随胡尽忠去了南书房。 她到的时候,沈长安还没到,南书房里只有祁让一个人坐在龙案后面看折子。 今天不上朝,又逢圣母皇太后的忌日,祁让穿了件黑色云纹团龙交领袍服,这样纯粹又庄重的颜色,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却又不失天子的威严气度,和昨夜那个满身戾气杀神一般的暴君判若两人。 晚余恨毒了他,为了沈长安,却不得不向他下跪行礼。 身上实在疼得厉害,下跪的时候,差点栽倒在地。 祁让放下笔,幽深的凤眸意味深长地将她上下打量:“怎么,身上还疼吗?” 晚余顿时涨红了脸,屈辱又难堪。 祁让微微勾唇,从龙案后面走出来,弯腰将她扶起,莹白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知道朕叫你来干什么吗?” 第112章 让沈将军瞧瞧朕新得的美人儿 晚余本能地抗拒他的碰触,又怕他突然发疯,强忍着不敢躲避,低垂眼帘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说话,你现在不是哑巴了。”祁让的拇指从她涂了口脂的唇上抚过,指腹蹭下一抹嫣红。 宫女不允许涂脂抹粉,过度装扮,晚余为了不引起祁让的注意,又刻意打扮得寡淡,因此,这样艳丽的色彩,五年来还是头一回出现在她唇上。 祁让不由细细打量起她的妆容。 眉若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色艳艳如樱桃,肌肤莹白如春雪,两腮的胭脂红便恰似雪中桃花,粉嫩娇俏。 她本就是美丽至极的容颜,施在脸上的粉黛已不能再为她加分更多,却让她显出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妩媚风情,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江采女果然是个美人儿。” 祁让挑眉,唇角勾起一丝风流笑意,手指随意拨弄她耳垂上颤巍巍的珍珠耳坠,低头向她凑过去,像是要亲吻她的耳垂。 晚余没忍住,下意识偏头躲闪,嫣红的口脂便蹭到了他白色的衣领上。 “你又躲朕!”祁让一手绕到她背后,用力压着她的细腰贴在自己身上。 晚余涨红着脸,无声地挣扎。 长安就要来了,她不想让长安看到她被祁让羞辱的模样。 祁让像是看透了她的心,在她头顶凉凉道:“怎么,怕沈小侯爷看到会难过吗?” 晚余身子一僵,摇了摇头。 “既然不怕,你躲什么?”祁让追问。 晚余只好道:“皇上不是叫奴婢来沏茶吗,沈小侯爷就到了,奴婢先去准备。” “沏茶用不着你,朕叫你来,就是想让沈将军瞧瞧朕新得的美人儿。” “还有,你如今是朕的后宫,从现在开始,要自称嫔妾。” 祁让压在她腰上的手猛一用力,警告的语气道:“记住了吗?” 晚余昨晚被他两次摧残,腰身本就酸痛不已,现在被他这样用力压着,忍不住皱眉发出一声呻吟。 她已然明白祁让特地叫她来给沈长安沏茶是何用意。 他就是要当着沈长安的面与她亲热,好试探他们两个的反应。 说到底,他还是怀疑沈长安。 他根本做不到既往不咎,也没办法将她的过往真正翻篇儿。 他上了当,受了骗,觉得自己被戏耍,觉得自己帝王的尊严受到了侮辱。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折磨人了。 晚余又恨又无助,心里油煎似的,只盼着沈长安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偏偏这时候,胡尽忠打起帘子把沈长安放了进来。 “万岁爷,沈小侯爷到了。” 这一嗓子又尖又细,像一根针扎在晚余心口,不等她做出反应,祁让已经揽着她的腰迫使她转向门口。 沈长安一脚跨进来,就看到晚余被祁让亲昵地揽在怀里,祁让的手圈在她不堪一握的腰间,像是怕她挣脱,手上使了些力气,疼得她柳眉紧蹙。 她的脸被人精心描画过,云鬓高挽,珠翠闪耀,衣裳也换成了宫嫔的装束,和她平时的清丽脱俗相比,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可是这美,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看着她在皇帝怀里羞辱又难堪的模样,胸膛仿佛被一把利剑刺穿。 他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下颌线绷出锋利的棱角。 晚余喉咙发紧,鼻子发酸,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意,几不可察地对他轻轻摇头,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长安攥着拳头,迈步向两人走过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祁让唇角还勾着笑意,眼神却已经变得锋利无比。 他就那样搂着晚余,看着沈长安一步一步走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晚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长安走到近前,看到了祁让雪白的衣领上一抹嫣红,那嫣红,和晚余的唇色如出一辙。 怒意在胸腔翻涌,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皇上!” 他开口,正要说话,外面突然有声音抢在他前面喊道:“皇上,西北八百里加急!” 祁让脸色一变,立刻松开了晚余,阔步坐回到龙案之后,沉声道:“呈上来!” 只一瞬间,他就已经从轻佻浪荡的风流公子,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气势逼人的威严天子。 送信的士兵被胡尽忠领着匆匆而入,行至御前,把军报双手呈上:“启禀万岁,胡人集十万大军突袭我西北边境,我军伤亡严重,边境三镇眼看就要失守,总兵刘卓请求朝廷火速派兵增援,并请沈将军火速返回西北抗敌。” 突如其来的军情,把晚余也吓了一跳,此时已顾不上掩饰,忧心忡忡地看向沈长安。 祁让接过军报,迅速浏览一遍,面色凝重道:“胡尽忠,传六部尚书军机大臣来南书房议事。” “是!”胡尽忠答应一声,和传信兵一起退下。 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祁让目光如炬看向沈长安:“沈将军进宫见朕所为何事?” 沈长安神情肃重,眼里闪过痛苦与纠结,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正是为着西北军情告急,特来向皇上辞行,请皇上准臣即刻启程赶赴西北!” 一字一句,大义凛然,又锥心刺骨。 没有人知道,他在说出这些话时,是怎样的痛断肝肠。 临出门前,他还在抱怨父亲愚忠,为了所谓的忠孝,害了他心爱的姑娘。 而今,他却还是在儿女情长和紧急军情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对不起他的姑娘,可他却不得不这么选。 他效忠的,不只是君王,更是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苍生黎民,是他自己心中的信仰。 晚余的心像被刀绞着一样痛,低着头,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因着极力的克制,双肩都在微微颤抖。 她知道她的长安会这么选。 她理解他的选择,也明白他的痛苦与纠结。 因为她自己的心也是和他一样的。 她不怪他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 她只是遗憾,从他回来至今,他们都没有好好的说一回话。 当初要出宫的时候,徐清盏说长安会在宫门外等她。 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幻想着一个属于他的拥抱。 只可惜,这个拥抱,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拥有了。 祁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最后又落在沈长安身上,对于他的决定似在意料之外,又似在意料之中,很多话在腹中来回打转,最终出口的只有淡淡一句:“你去,此番平定了西北,朕封你为大将军。” “臣遵旨!”沈长安起身,抱拳,先向祁让,又向晚余,“皇上保重,江采女保重,臣告退!” 他带着满腔的愤怒而来,想要讨回他心爱的姑娘,最后的最后,却只能说一句“江采女保重”。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棉帘挑起又放下,那沉稳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南书房外。 晚余仍旧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祁让转眸看向她,语气不明:“江采女,是在哭吗?” 晚余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嫔妾和皇上一样忧心西北战事,担心边镇失守,百姓受难。” 祁让挑眉:“没想到江采女还如此忧国忧民,朕以为你是舍不得沈小侯爷。” “皇上说笑了……”晚余正要否认,门帘一响,沈长安又大步走了进来。 第113章 江采女去送一送沈将军 晚余和祁让皆是一怔,齐齐向他看过去。 “沈将军还有事?”祁让沉声问道。 沈长安走上前来,重又在他面前跪下:“臣有罪,臣欺骗了皇上,臣和江采女徐掌印很早以前就认识。” 晚余实在没想到他突然回来说出这样的话,脑子嗡的一声,脸上血色尽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只得跟着他跪了下去。 祁让也被沈长安这招一回马枪给惊呆了,半晌才道:“你都已经走了,又突然回来和朕说这些,是何用意?” 沈长安道:“皇上圣明,臣自知这事瞒不过皇上,为免君臣之间相互猜疑,臣还是决定向皇上坦白,倘若皇上不能原谅臣,即刻把臣推出午门斩首,臣也认了。” 祁让眯着凤眸瞥了眼已经花容失色的晚余:“你就不怕朕把她也一并砍了?” 沈长安神情坦然,目光坦荡:“皇上真要杀她,昨夜已经杀了,不会留她到现在,臣知道皇上很在意这件事,不和皇上说清楚,将来死在战场上也不会瞑目。” 祁让食指轻叩书案,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片刻后,抓起书案上的菩提珠串握在手里,身子向后重重靠在龙椅上。 “你说,朕确实也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样把朕戏耍了五年的,等你说完,朕自会让你瞑目!”他拨弄着珠串冷声道。 “多谢皇上。” 沈长安对他磕了一个头,跪直了身子,将往事娓娓道来。 从他们三人的初相识,一直讲到晚余被父亲送进宫,自己被父亲送到西北,徐清盏追随晚余入宫,再到淑妃假装灌了晚余一碗毒药,让她变成了哑巴。 祁让全程安静听着,没发出一点声响,眼底的情绪却是越来越复杂,拨弄珠串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沈长安没有去看他的脸色,缓了口气,又接着道:“后面的事,不用臣再赘述,皇上都已知晓,臣此番回京述职,正是为了接江采女出宫,不料她却被人诬陷偷了皇上的玉佩,最终连宫门都没出去。 臣心急如焚,便打算在接风宴上请皇上赐婚,没想到皇上却打算把公主赐于臣,臣拒绝了公主,求娶江采女,皇上没有应允。 那夜之后,江采女的阿娘就出了事,臣和徐清盏借机协助她逃跑,结果又被皇上识破,没能成功。 到这里,我们都已束手无策,皇上却发了慈悲,主动愿意放她离开,不料最后关头又横生枝节,导致她最终还是留在了皇上身边。” 他伏身叩首,神情凝重而恳切:“皇上,臣以上所言句句属实,这件事的责任全在臣,徐清盏和齐嫔都只是从中协助。 徐清盏十年前已是残疾之身,虽然在宫中与江采女有接触,两人实无半点男女之情。 臣与江采女虽有情义,五年来一直在边关没有回京,与她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往来。 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年少时的执念,如今这执念也成了空,江采女几次三番都没能出宫,或许是天意要让她留在皇上身边。 臣罪犯欺君,皇上要杀要剐,臣皆无怨言,只求皇上饶了江采女和徐清盏,也饶了已经死去的齐嫔,不要追究她娘家的罪责,如此臣便是死,也死得心安。” 他的话音落下,晚余的眼泪也跟着落下,一滴一滴砸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无声无息,却令人心碎。 至此,她已然明白沈长安向祁让坦白的用意。 沈长安知道祁让生性多疑,无论如何也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他鞭长莫及,根本护不住自己和徐清盏。 倒不如借着边关战事这个契机,把前因后果彻底向祁让坦白,祁让还要仰仗他上战场杀敌,总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现在宽恕了,过后自然不能再旧事重提,重新责罚他们。 为了撇清自己,他又着重说明,徐清盏是残疾之身,他驻守边关五年未归,与自己也无书信来往,彼此都是清白的。 因此,只要祁让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感情,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自己是安全的,他纵死也无憾。 可是,他已经是她最后的念想,万一祁让不照他预想的来,直接把他杀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祁让一时没有说话,冷眼看着晚余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真是没想到,她和沈长安徐清盏之间已经是十年的旧相识。 这十年,明明他也参与了五年,却是他完全不知道的十年。 他以为江晚余在宫里陪伴他的五年,至少是完全属于他的,到头来,他竟然是他们感情的破坏者,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怒上心头,将手中菩提珠串重重摔打在书案边缘。 “哗啦”一声,珠串断裂,噼噼啪啪滚落一地。 “沈长安,你以为你向朕坦白,朕就会对你网开一面吗,你以为西北有战事,朕就不得不放过你们吗,你以为没有你,朕的将士们就打不赢这场仗吗?” “臣没有这样想,臣只是不想再这么错下去,再为这件事去撒无数的谎。” 沈长安挺直脊背,坦然与他对视,“臣一身坦荡,做任何事都无愧于天地良心,唯独这一件事,五年来一直折磨着臣,叫臣日夜难安。 臣向皇上坦白,没有任何逼迫皇上的意思,我大邺精兵强将无数,不差一个沈长安,皇上要杀臣,臣坦然赴死,皇上若要臣代罪立功,臣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只求皇上饶恕江采女和徐清盏,哪怕将他们当成一个牵制臣的筹码,有他们二人在宫里,臣会永远效忠皇上,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南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上气。 君臣二人沉默地看着对方,像是在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对峙。 许久,祁让屈指弹飞一枚落在书案上的菩提珠,漠然开口道:“那就立个军令状!此去西北,你胜,他们活!你败,他们死!” 菩提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压抑的氛围。 晚余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方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沈长安也是一手心的汗,伏地大声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臣拼死也会打赢这场仗。” “好,这可是你说的。”祁让抬手道,“你先行一步赶赴西北,朕随后调派兵马增援。” 沈长安起身抱拳:“臣遵旨,臣告退!” 祁让看了眼一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晚余,忽而道:“战场凶险,生死难料,江采女,去送一送沈将军!” 晚余一愣,抬头错愕地看向他。 他是真心想让她去送,还是又在试探她? 说什么战场凶险,生死难料,他是不是没打算让沈长安活着回来? 第114章 光天化日的能干什么 无论祁让是出于什么心态让晚余去送沈长安,这个决定本身都对晚余有着无法抵挡的诱惑。 她太想和长安单独相处一会儿了,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陪他走一段路也是好的。 她想了他五年,他们加上今天,总共也只见了三次面,话都没说上两句。 如今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如祁让所说,战场凶险,刀剑无眼,还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 可是,祁让这种人,嘴上说的大方,她若真去送了,他会高兴吗? 万一又生气,猜疑,惩罚她…… 尤其是床笫之间的惩罚,她想想都觉得疼。 她迟疑着,纠结着,红着眼睛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虽然极力忍耐,眼里也隐有水雾弥漫:“外面风大,江采女身子虚弱,不必相送,待臣得胜还朝,再来给采女请安。” 晚余的泪几乎要忍不住冲出眼眶。 她咬着唇,瞬息之间下了决断:“过往种种皇上已然明了,你我之间皆是清白身,沈将军此番出征重任在肩,皇上让我送你,是宽恕,是期许,也是恩典,那我便去送一送将军,全当和往事做个了断!” 沈长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祁让。 祁让沉着脸,摆手道:“去,江采女说得很好,沈将军也不必顾虑太多,朕没那么小气。” “多谢皇上。”沈长安道谢,对晚余躬身道,“采女请!” 两人便在祁让的注视下,一前一后出了南书房。 门帘挑起又放下,脚步声渐远,祁让咬着后槽牙,拂落了案上的奏折。 胡尽忠听到动静,硬着头皮走进来,见他脸上阴云密布,随时都要狂风大作,大雨倾盆的样子,吞了吞口水道:“万岁爷,您,您是怎么想的呀,怎么就让江采女去送沈将军呢?” “朕魔怔了,行了?”祁让咬着牙,赌气似的说道。 胡尽忠一愣,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真新鲜! 这样子的万岁爷,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也不敢多说,蹲在地上把奏折一本一本捡起来:“皇上息怒,军机大臣马上就到,咱们先紧着正事来,等沈小侯爷离京后,皇上有的是时间和江采女相处,到时候奴才教皇上几招,保管让她的身心都转向皇上。” 祁让狠狠瞪了他一眼,“朕倒要你一个太监来教?” 胡尽忠吓得一缩脖子:“奴才错了,那要不,奴才让人偷偷跟着他们?” “怎么跟?”祁让没好气道,“以沈长安的身手,有谁能偷偷跟着他不被发觉,朕自己答应的事,又派人暗中监视,朕成什么了?” “那,那怎么办?”胡尽忠也没辙了,苦哈哈地看着他。 “还能怎么办?”祁让冷哼一声,“光天化日的,他们能干什么,左不过哭一哭……” 说是这样说,一想到那女人会在旧情人面前掉眼泪,他心里却又猫抓似的难受。 好在这时,几位军机大臣相继赶来,他便也无暇再去理会。 晚余跟在沈长安身后,沿着长长的廊庑往乾清门外走,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出了乾清门,走上往承天殿去的甬道,沈长安才放缓了脚步,等着晚余跟上来。 今日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皇上不上朝,整个前殿都很安静,连个路过的宫人都没有。 晚余想,兴许就是这个缘故,祁让才让她来送沈长安,换作平时,官员内侍往来频繁,他断不会让自己走到前面来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跟得太近,在离沈长安两三步远的地方,缓缓开口道:“战场凶险,打胜仗固然重要,也要先保全自身,切不可贪功冒进,更不可为私事分神,心无杂念,方能时刻保持清醒。” “好,我知道了。”沈长安没回头,尽量语气平静地答应她,“我会保重自己的,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晚余嗯了一声,嗓子哽得难受。 沈长安说:“你不要想不开,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好好活着,如果没有你,我此生都没有勇气再回京城。” 晚余终是忍不住掉了泪:“我已经拖累了你五年,以后不要再为我费神了,遇到合适的,就成家,你父母也老了……” 沈长安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晚余收势不住,险些撞到他怀里。 两人的衣角相碰,晚余连忙向后退开。 从身后吹来的风,却把她的长发吹到了沈长安脸上。 冰冷的发丝拂过脸颊,沈长安伸手压住,让她不能再往后退。 战场上负伤流血都不皱一下眉头的铁血将军,此时却无声落下泪来。 眼泪弄湿了那一缕头发,他的手压在那里,全当那缕头发是她的手指在抚摸他的脸。 “晚晚,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爱上别人。” “我已经等了五年,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能等。” “我如今在皇上眼里,还没到不可替代的地步,今日对他坦白,也是为了稳住他,给自己争取时间,等我有了足够的实力能与之抗衡的时候,如果你的心还没改变,我就……” “别说了!”晚余哭着制止他,“长安,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更重要的是和你一起好好活着。”沈长安眼中含泪,目光却无比坚定,“晚晚,这是我毕生所愿,我永远不会放弃。” “可是……” “别劝我,晚晚,别劝我娶别的女人,别劝我放手。”沈长安急急打断她,“如果就这样放手,我们这五年的坚持算什么,那些年少的时光又算什么,还有清盏,齐家姐姐,还有你阿娘的牺牲,又算什么?” 晚余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眼泪如雨点在风中跌落。 沈长安又道:“我不相信齐家姐姐会害我们,如果真的是她,也必定有她不得已的原因。 所以,我坦白自己,保住清盏,也是为了消除皇上对他的猜疑,让他有机会查清楚这件事。 我走后,只有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便是为了他,你也不要消沉,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等着我……” 晚余以袖掩面,一声无法抑制的哭腔从袖子后面传出来。 “好,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等着你。” 她已经等了五年,不介意再等多久。 等的结果,无非是等到,或者等不到,无论如何,总归有个盼头,有个活下去的理由。 沈长安将那缕头发在脸上揉搓了两下,而后松开手,看着那沾着他泪痕的发丝滑落。 “那我走了,天冷,你就送到这儿!”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慢慢向后退开。 他不想她送他到宫门口,不想让她在五年都没走出的宫门里面看着他远去。 第115章 将她推倒在龙案上 晚余却还是坚持把他送到了宫门口。 虽然站在自己出不去的宫门里面,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远去,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折磨,但她就是要让自己痛。 痛得越狠,越能记得长久。 她要长长久久地记住这痛,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时刻记得祁让带给她的伤害。 她恨他! 无论将来和长安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恨他! 她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恨他! 纵然他今后会千百次地占有她的身体,也休想占有她的心。 她站在宫门里面,看着沈长安上了马。 红衣,白马,飞扬的发丝,在冬日冷清的阳光里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往回走去。 这段路明明这样漫长,她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走出去,为什么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走到了头? 她沿着空旷的宫道慢慢走,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 到了乾清宫门外的时候,她的脸上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异样,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这道无数人都想迈进来的门槛,对她来说就像是通往地狱的门,里面住着最冷酷无情的阎罗王。 这座天下最华丽的宫殿,对她来说,就是阎罗殿。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在从前那个偏僻的宅院里,和阿娘共度余生。 那个宅院,长安和清盏也常去,阿娘很喜欢他们,会做好吃的点心给他们吃。 阿娘说,长安是值得托付的人,将来你要能嫁给他,我死也会笑着死…… “哟,江采女,您回来了?”胡尽忠笑着迎出来,点头哈腰地去扶她,“万岁爷在和几位大人议事,奴才瞧你半天不回来,正想着去找您呢!” 晚余拂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胡尽忠扶了个空,尴尬一笑,也不在意,又跟上来道:“皇上叫您在南书房隔壁先等一等,他议完事再见您。” “不必了,皇上有政务要忙,我自行去咸福宫即可。” 晚余实在不想见祁让,怕祁让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又怕祁让揪住她送沈长安的事不放。 胡尽忠却不肯放她走,假模假样地装可怜:“小主别难为奴才,这是皇上的命令,您要是走了,奴才就该挨板子了。” “挨板子?那正好。”晚余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走得更快了。 胡尽忠忙拦住她,别有深意道:“奴才皮糙肉厚,挨几板子不打紧,小主身娇肉贵的,万一皇上生气惩罚小主,那可就不是挨几板子的事了。” 晚余听到惩罚二字,身子就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昨夜那狂风骤雨般的疼痛与折辱又浮现在眼前。 双手在袖中紧攥成拳,她闭了闭眼,掩下眼中愤恨与不甘,一言不发地去了南书房隔壁。 胡尽忠立马喜笑颜开,跟着她进了屋,又开始絮絮叨叨:“这就对了,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主是明白人,当知凡事要顺势而为,不可逆天而行,万岁爷呀,就是咱们的天,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和老天爷拧着来不是?” 晚余一面为长安的离去肝肠寸断,一面又要想着等下如何应对祁让,心情本就纷乱不安,听他絮絮叨叨,更觉厌烦。 心里想着,早晚有一天,拔了他这条舌头,看他还怎么巧舌如簧? 胡尽忠不知道自己的舌头又被人惦记上了,殷勤地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了擦椅子,请她坐下,又叫人上了茶点给她享用。 晚余本不想吃,转念想起长安临走前的叮咛,便拿心吃起来。 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等她的长安。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大臣们议完事离开,胡尽忠过来叫她往书房去。 书房里,祁让正靠在椅子上疲倦地捏着眉心,见她进来,就放下手,面色冷沉地盯着她看。 晚余瑟缩了一下,走到书案对面,正要下跪,祁让敲了敲桌面:“别跪了,过来!” 晚余只得绕过书案,走到他跟前,福了福身。 “又哭了?”祁让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凉凉道,“这一次,也是因为忧国忧民吗?”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晚余垂着眼皮,没有回答。 她也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说话呀!”祁让手指加重力道,“还要朕提醒你多少遍,你现在不是哑巴了。” “嫔妾不知该如何回答。”晚余只得实话实说,“嫔妾若说是忧国忧民,皇上会说嫔妾是骗子,嫔妾若说是因为故人别离,皇上又会生气。” “你倒是会揣度朕的心思。”祁让嗤笑一声,“你难道不是骗子吗,直到此时此刻,你还在骗朕,为了去送人,编出那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晚余下颌骨被他捏得生疼,倔强道:“是皇上让嫔妾去送的。” “朕让你去你就去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祁让心头火起,“你现在是朕的妃嫔,就该自觉和外男保持距离,朕不过随口一说,你就那样迫不及待,连装都不装一下,你是有多想他,多想和他在一起,嗯?” 我就是想他,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晚余想着长安骑马离去的身影,对他的恨到达了顶点,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当场捅进他胸膛。 可她没有刀,即便有,也伤不了他分毫。 为了长安,她只能暂时忍耐,低眉顺眼道:“君无戏言,嫔妾以为皇上是认真的。” 祁让噎了下,只觉她在讽刺自己,心里的火气和醋意无处发泄,起身将她推倒在书案上,撞倒了一大摞奏折。 “唔……”晚余的惊呼声刚起,就被他的唇强势堵住,变成了含糊的呜咽。 晚余羞愤难当,紧抿着唇,咬紧牙关,不肯让他进入。 祁让冷哼一声,一只手在她胸前用力一握。 晚余吃痛,不受控制地张嘴叫出声来。 祁让的舌便趁机攻进去,在她唇齿间疯狂纠缠研磨。 晚余用力想要挣脱,被他整个压在书案上,动弹不得。 她的腰本就酸痛,此时更是像断了一样,脊椎被硬邦邦的桌沿硌得疼痛难忍,痛得她眼泪都流下来。 她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一只手拼命将祁让的身子往外推,一只手在书案上胡乱地摸索,摸到一个什么东西,抓起来就往祁让头上砸去。 “咚”的一声闷响,祁让吸着气松开了她,看着她手里金丝楠木的镇尺,眼底怒意翻涌。 晚余一下子清醒过来,惊恐地丢开了镇尺。 幸好她身子虚弱,手上没什么力气,否则这一镇尺下去,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她脸色发白,唇上嫣红的口脂已经被祁让吃得所剩无几,露出苍白的底色,一双哭红的泪眼,怯生生地映出男人盛怒的脸。 绝望与凄惶漫上心头,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念头刚起,祁让便拂落书案上的东西,将她腾空抱起扔了上去。 第116章 你要为沈长安守身如玉吗 晚余挣扎着不肯就范,祁让一只手压住她的肩,一只手扯开了她的衣衫。 “你已经是朕的妃嫔,却不让朕碰,你想干什么?” “为沈长安守身如玉吗?” “不是说和往事做了断吗,为什么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你这样子,叫朕怎么相信你们断得了,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沈长安现在还没走远,朕随时都可以砍了他的脑袋。” “你说,是不是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男人发狠的质问,一字一句如刀子从心头划过。 晚余停止了挣扎,绝望地闭上双眼。 屈辱的眼泪从两边的眼角流出来,濡湿了鬓发,像两条源源不绝的溪流。 然而,那令她恐惧的时刻却迟迟没有到来,身上的男人突然变得安静,动作也停了。 若非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她都要以为他已经离开。 她身子战栗着,不知道他又要使什么手段折磨她,也不敢睁眼去瞧。 而此时的祁让,正盯着她战栗的身体,盯着她雪白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半晌,他的目光向上,从她身上移到她脸上,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冲花,眼角的泪水正如溪水潺潺流淌。 祁让身体里的燥热冷却下来,心也跟着冷下来。 他弄伤了她,这何尝不是她反抗的结果? 她反抗,是因为她的心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只因为他不是那个男人,她就哭成这样。 昨夜她在他身下时,心里是不是也在想着那个男人? 呵! 他冷笑一声,向后退开,狭长凤眸如同结了冰霜,寒意彻骨。 恰好这时,胡尽忠在外面禀道:“万岁爷,康嫔来接江采女了。” “让她等着。”祁让瞬间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气度,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袍服,对晚余冷声道,“去,到你该待的地方去!朕等着你主动来求朕的那一天!” 晚余如同劫后余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手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的衣裳穿起来。 头发是没功夫重新梳了,她只能用手理了理,把乱发别在耳后,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痕,跪在地上拜别祁让,便起身向外走去。 她的腰很痛,便越发挺直了腰身,从祁让的角度看,简直比宁死不屈还宁死不屈。 祁让用力捏着扳指,把后槽牙磨了又磨。 行。 宁死不屈是? 守身如玉是? 他倒要看看,她这倔驴脾气,在后宫能活几日。 他就把话放这儿了,他等着她主动来求他的那一日。 晚余出了南书房,第一眼对上的便是康嫔刀子似的目光。 “江采女好大的派头,竟叫本宫等了这么久!”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视线落在晚余散乱的发髻和雨打梨花般的小脸上。 贱人,居然在南书房勾引皇上! 康嫔攥了攥手指,恨不得立刻赏她一记耳光。 到底念着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敢造次,又想着既然来了,好歹见皇上一面,便扒开晚余向里面娇声道:“皇上,臣妾能进去吗?” 晚余被她扒得一个趔趄,幸好梅霜和紫苏也过来了,及时扶了她一把。 就听祁让在里面沉声道:“不必了,朕忙得很,先把人带回去!” 康嫔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敌当前,皇上还有闲情和江晚余颠鸾倒凤,自己巴巴的跑来,他却又忙得顾不上了。 她转过身,怨毒地瞪了晚余一眼:“走,还要本宫亲自扶你不成?” 晚余一言不发地福了福身,跟着她往月华门的方向走去。 咸福宫属于西六宫,在西六宫的西北角,位置相对偏僻。 康嫔的肩辇在月华门外停着,出了门,她便坐上了肩辇,晚余只能和其他宫女一起跟在她后面。 队伍浩浩荡荡走过,引得各宫的宫人争相观看。 妃嫔们自持身份,不能站在宫门口看热闹,自然有心腹把情况说与她们听。 听说江晚余是被康嫔从南书房接出来的,出来时还鬓发散乱,妆容不整,便知道她和皇上在南书房没干好事。 果真是个狐媚子,今儿个可是圣母皇太后的忌日,她还勾引皇上做那种事。 有她在宫里,东西十二宫还能好日子过吗? 这样的祸害,还是趁早弄死干净。 到了咸福宫,康嫔直接回了正殿,让晚余自行去西配殿安置。 因着是皇上特地吩咐,康嫔不敢打马虎眼,确实让人把西配殿收拾的十分妥帖。 只是晚余位分低,一应用品也都不是多好的东西。 晚余无所谓,咸福宫离乾清宫最远,她很满意这个地方。 她就是想在离祁让最远的地方安静待着。 经过昨晚和刚刚在南书房吃过的亏,她已然明白,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与祁让对抗,对抗他的后果,只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她得好好想想别的应对之策。 长安走了,她住进后宫,再想见徐清盏也没那么容易,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摸索着走了。 还有齐嫔的死,她也不能束手旁观,她总要做点什么,暗中协助徐清盏查清此事。 但她现在脑子很乱,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她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可她想睡却也没那么容易,刚洗了把脸,被梅霜和紫苏扶着躺到床上,康嫔身边的大宫女青萝就过来了,叫她去正殿服侍康嫔用午膳。 梅霜说:“我们小主身子不爽利,刚睡下。” 青萝冷哼一声:“大白天的睡什么睡,勾搭皇上时生龙活虎,这会子又不爽利了,这是摆明了不把我们娘娘放在眼里吗?” 梅霜气极:“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小主勾搭皇上了?” 话音未落,青萝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蹄子,敢跟我顶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梅霜脸上立刻浮现五个手指印,疼得两眼含泪。 紫苏忙上前把她拉到身后:“青萝姐姐,大家都是奴才,我们初来乍到的,您且高抬贵手。” “奴才和奴才也是不一样的。”青萝傲慢道,“快些叫你们小主去伺候,误了我们娘娘用膳,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正说着话,晚余扶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姑娘别吵了,我这就过去。” 青萝见她卸了钗环,洗去了妆容,一副清水芙蓉般的素雅模样,眼里闪过嫉妒的光。 “说什么身子不爽利,这不好好的吗,赶紧的,饿着娘娘,你们谁都吃罪不起。” 晚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梅霜和紫苏一左一右去搀扶。 梅霜小声道:“小主,您这身子能行吗,奴婢去告诉皇上?” “不许去!”晚余立刻出声制止她。 祁让就等着自己去求他呢,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倘若真去求他,他肯定会说:“看,朕就知道,你离开了朕,一刻都活不下去。”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以及那揶揄的语气。 她宁愿被康嫔刁难,也不会去求他的。 她却不知道,她前脚进了正殿,后脚就有人把这边的情况禀报给了祁让。 第117章 实在不行,给江采女下点药吧 祁让这会子也在用午膳。 听闻晚余被康嫔叫去伺候午膳,他只是无动于衷地嗯了一声。 不愿意伺候他,就只能去伺候别的妃嫔了。 这是她自己选的。 她不是想躲他吗? 不是想为沈长安守着吗? 那就让她守着! 胡尽忠在一旁冷眼瞧着,大约也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想让江采女在康嫔那里多受些磋磨,等她受不了的时候,就会主动放下身段向他求救。 说到底,就是觉得江采女骨头太硬,想折了她这一身傲骨,让她彻底臣服于他。 可傲骨之所以称之为傲骨,就是因为不肯低头,不肯折腰呀! 江采女真要向他臣服了,他还未必喜欢呢! 他喜欢的,不就是人家那股子劲儿吗? 唉! 这可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偏生皇上又死要面子,不肯听自己这个智多星给他出招。 岂不知,他折磨江采女的时候,也是在折磨他自己。 这傻万岁爷哟! 情爱的苦,他就慢慢尝! 正胡思乱想,外面有小太监来报:“皇上,孙大总管从皇陵回来了。” 胡尽忠立时垮下脸。 孙大总管不在宫里这两天,他可是出尽了风头,如今孙大总管一回来,他又要被压下去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他什么时候才能压过孙良言,当上大总管呀? 看来还是得从江采女那里找出路,只要能想法子哄得江采女对皇上转变心意,不愁皇上不对他另眼相看。 实在不行,给江采女下点药? 下点猛的。 没有男人就缓解不了的那种。 宫里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到时候,她想不要皇上都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这想法是不是太缺德了? 缺德又怎样,他又不是没干过缺德事,他这也是为了急主子所急,想主子所想,一切都是为了主子。 门帘一响,孙良言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皇上。”孙良言屈膝下跪行礼,“皇上,奴才听说……” “听说什么?”祁让放下筷子问道。 孙良言想说,自己听说晚余姑娘被封了采女,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奴才听说西北起了战事,怕皇上着急,皇上千万保重龙体。” “嗯。”祁让点点头,“起来,你也辛苦了,朕已经让兵部户部调兵筹粮赶赴西北增援,沈将军也已经出发前往西北,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回去好好收拾一番再来伺候!” “多谢皇上,奴才告退。” 孙良言起身要走,负责在咸福宫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又来了:“启禀皇上,康嫔娘娘嫌江采女服侍的不好,让她到院子里罚跪。” 祁让刚夹了一个鱼丸往嘴里送,闻言手一抖,鱼丸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桌子底下。 孙良言便趁机问道:“哪来的江采女?” “哎哟,孙大总管还不知道,咱们晚余姑娘已经被皇上临幸,封了采女,赐居咸福宫了。”胡尽忠笑着跟他显摆。 “啊?”孙良言做出惊讶的表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晚上的事。”胡尽忠冲他挤眉弄眼道,“恰好您不在,没赶上。” “……”孙良言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没赶上,这事跟我有关系吗?” 转脸又向祁让道:“皇上怎么给晚余姑娘封了这么低的位分?” “不然呢?”祁让没好气道,“她欺君罔上,还对朕以死相逼,朕没砍了她的脑袋就是她的造化,难不成还给她封个皇后当当?” “……”孙良言噎了一下,又道,“就算封了采女,那咸福宫也不是个好去处呀,康嫔娘娘脾气向来不好,江采女性子软糯……” 祁让不禁冷笑一声:“她性子软糯,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你难道不知道她骨头有多硬吗?” “所以呢,皇上是叫她去咸福宫磨性子吗?”孙良言问道。 祁让黑着脸,没了言语。 孙良言好言相劝:“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但凡事要有个度,磨性子的法子有很多种,这一种未必适合江采女。” “你倒来教朕!”祁让不悦地站起身,饭也不吃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挺懂啊,都来给朕当老师了是?” “……”孙良言和胡尽忠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吭声。 祁让怒冲冲地回了寝殿,看到腿脚没好利索还坚持来给他铺床的雪盈,不禁又想起徐清盏设计让马车在宫门口出意外的事。 他们多厉害呀,一个个的挖空心思,把他这个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相比他们的背叛与欺骗,他对他们的惩罚实在太轻了。 除了上吊的齐嫔,他甚至连一顿板子都没打过他们。 他都这样容忍他们了,那个可恶的女人还想怎样? 既然她宁愿受别人的磋磨也不愿待在他身边,那就让她跪着! 看看到底是她的膝盖硬,还是咸福宫的地砖硬! 祁让上了床,郁闷地闭上眼睛。 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不知怎的,他却从中闻到了那女人身上的香气。 想着她昨晚手戴镣铐被自己搂在怀里的情形,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向外面扬声喊道:“胡尽忠!” “万岁爷,奴才在呢!”胡尽忠小跑着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咸福宫有什么动静吗?”祁让问。 胡尽忠摇摇头:“没有。” “她那两个丫头呢?”祁让又问。 言下之意是,那两个丫头怎么一个都没来求救? 胡尽忠说:“可能不敢来,或者江采女不让来。” “那就让她接着跪。”祁让翻了个身,“你出去!” 胡尽忠叹口气,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祁让又在里面问:“还没动静吗?” “没有。”胡尽忠说,“万岁爷你放心睡,有动静了奴才就告诉您。” 里面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祁让自己穿好衣裳走了出来。 胡尽忠吓一跳,忙问:“万岁爷,您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摆驾咸福宫!”祁让冷着脸说道。 胡尽忠很是无语,心说就这样还磨人家的性子呢? 只怕人家的性子还没磨好,他的性子倒是磨出来了。 当下不敢多说,忙叫人抬了肩辇来,送他去咸福宫。 到了咸福宫,一进门,就看到晚余和两个丫头跪在院子当中的地砖上。 难怪没一个人去求救,原来都跪着呢! 祁让下了肩辇,一步一步向着那个倔强的身影走过去。 第118章 她到底还是要低头了吗 康嫔听到通传,急急忙忙从正殿迎出来,陪着笑,心虚地问道:“皇上,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祁让伸手拉住康嫔的手,冷冰冰的目光却落在晚余不施粉黛的惨白小脸上:“朕听说江采女伺候不周,惹你生了气,特地过来为你做主的!” 康嫔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冷峻却又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试探性地往他怀里靠去:\"皇上是说真的吗?\" \"当然。\"祁让的目光仍旧没从晚余脸上移开,一字一顿道,\"君无戏言。\" 晚余安静地跪在地上,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冻得发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君无戏言。 这句话是她之前在南书房说过的。 祁让眼下用强调的语气说出来,可见在南书房生的气到现在都还没消。 此时突然到咸福宫来,肯定也不是巧合,是有人给他报了信儿。 她都这样了,他还是不放心,专门派人监视着她。 这会子过来,是想看她笑话,还是想落井下石? 不管是哪种,总归是想看她低头。 可她不想低头。 低头的下一步就是侍寝。 她不想侍寝。 她暗自思忖着,就听祁让温声问康嫔:“她怎么招惹你了?” 康嫔见祁让没有推开自己,胆子就大了些,撒着娇道: “臣妾想着江妹妹刚入后宫,有些规矩还不懂,就想趁着午膳的时候,教她一些规矩,顺便把明日去拜见太后和贵妃的礼仪教给她。 谁知她心不在焉,不听臣妾教诲也就算了,还把一碗热汤洒在臣妾身上,皇上您说说看,她如此失礼,臣妾罚她跪一会儿有错吗?” 祁让即使在听康嫔说话的时候,眼睛仍在晚余身上。 康嫔很会挑地方,专门让人跪在风口上,晚余之前因要伺候她用膳,披风什么的都不能穿,只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袄裙,此时早已冻透了,尽管极力克制,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打战。 那张本来就洗尽铅华的小脸也早已冻得发白,嘴唇都变成了乌紫色。 祁让盯着她的唇,想起两个时辰前,这唇还红润润如带水的樱桃,一口就能咬出甜美的汁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跳,有种想把她拉进怀里的冲动。 可他怀里此刻还腻着一个康嫔,他只得清了清嗓子,语气凉凉道:“江采女,康嫔说的是真的吗?” 他想,只要她说一句不是真的,他就能叫她先起来,带到殿里去审,免得她在这里受冻。 或者她哭一哭,掉两滴眼泪也是好的,这样至少说明她受了委屈,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再不济,她主动认了错,求自己宽恕,自己也能借着这个台阶,给她一个轻松些的惩罚。 可是晚余却没有如他所愿,没有争辩,也没有掉眼泪,错倒是认了,说的却是:“嫔妾蠢笨无礼,冲撞了康嫔娘娘,嫔妾知错,嫔妾认罚。” 祁让一口气堵在心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气得脸色都变了。 她怎么就这么倔? 怎么就这么犟? 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专门来给她解围的吗? 求他一下会死吗? 之前不是挺能哭的吗,碰一碰就哭,亲一亲就哭,现在怎么不哭了? 晚余确实不打算再哭了。 这些时日,她已经在祁让面前流了太多眼泪,可帝王的心冷硬如铁,眼泪对他不起任何作用,还会让自己显得特别软弱。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轻易掉眼泪,更不会在祁让面前掉眼泪。 紫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眼泪,最没用的也是眼泪。 康嫔以为晚余会在皇上面前哭诉一番,说她故意刁难之类的,以此来博取皇上的同情。 皇上对她正是新鲜的时候,保准三两下就被她哭得心软,带回殿里好生安抚。 说不定还会为了给她出气惩罚自己。 谁知她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直接承认了。 康嫔很是意外,拉着祁让的手道:“皇上您瞧,她自己也承认了,可见臣妾并没有冤枉她,就这样罚她跪一跪很过分吗?” “不过分。”祁让心中的火撒不出来,恨恨道,“以朕看,你实在心慈手软,罚得太轻了” 康嫔眼睛一亮:“那以皇上的意思,该如何责罚?” 胡尽忠在一旁急得要死。 皇上这是干嘛? 他大老远的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英雄救美吗? 眼下三句话没说到头,他又气性上头,要帮着康嫔惩罚江采女。 他难道不知道江采女是什么脾气吗? 他越是罚得狠,越是把人推得更远呀!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话真没错,他这个太监真的要急死了。 正急着,祁让转头向他看过来:“胡尽忠,你主意多,你说该怎么罚?” 胡尽忠顿时两腿一软。 皇上真会坑人。 亏得自己替他急成这样,他转脸就把自己拉进了火坑。 问他怎么罚。 他怎么知道怎么罚? 罚得轻了,皇上认为他故意放水。 罚得狠了,人要是有个好歹,皇上第一个饶不了他,江采女也会恨他。 他里外不是人。 这时,梅霜突然膝行上前,对祁让磕头道:“皇上明鉴,不是我们小主的错,我们小主一直在认真聆听康嫔娘娘教诲,那碗汤也是康嫔娘娘故意没接住才弄洒的。” 康嫔脸色一变,指着她厉声道:“大胆,你这贱婢信口雌黄,本宫一宫主位,若真想刁难一个小小的采女,有的是理由,何至于故意烫伤自己。” 说罢又抱着祁让的胳膊晃了晃:“皇上,臣妾没必要这么做,您不要听这贱婢胡说八道。” 祁让没理会她,直直看向晚余:“你的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晚余的膝盖被冷硬的地砖硌得生疼,手指在身侧不自觉攥起。 她知道梅霜是为她好,可这丫头真的太莽撞了。 她若说是这丫头说的真的,她们主仆得罪了康嫔,今后在咸福宫会更加艰难。 她若说不是真的,梅霜就会挨罚,甚至有可能因为诬告主子丢了性命。 如此一来,横竖都没有化解之法,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她向祁让低头。 所以,她到底还是要低头了吗? 第119章 她死了,朕还罚谁去? 胡尽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三角眼顿时亮起来。 皇上之所以让自己把这两个丫头从掖庭调出来,不就是为了用她们来挟制江采女吗,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他上前一步,大声道:“皇上,主子失误,都是做下人的提点不到,奴才觉得该罚的不是江采女,而是这两个没眼色的丫头,不如将这两个丫头各打五十杖以儆效尤!” 晚余心下一紧,表情无法再保持平静。 祁让看着她已经开始动容的脸,漠然道:“那就打!” “是。”胡尽忠应声,立刻吩咐人拿刑杖过来。 梅霜和紫苏都变了脸色,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康嫔对这个惩罚却不满意。 不罚主子罚奴才,皇上明显还是舍不得这狐媚子挨打。 但那碗汤确实是她故意没接稳的,她也怕说多了把自己坑进去,只得默默闭了嘴,不敢质疑皇上的决定。 祁让弯下腰,最后一次问晚余:“你还有申辩的机会,你到底要不要和朕说实话?” 晚余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终于抬头向他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交织在一起,祁让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怨恨,也看到了她眼中的自己。 他想,恨他也没关系,他就是要让她眼里时时刻刻都有他的身影。 而不是沈长安。 或者徐清盏。 然而,下一刻,晚余的眼睛突然合起,人也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祁让的心猛地收紧,手上没有片刻迟疑,甩开还抱着自己胳膊的康嫔,蹲下去将晚余捞起来搂进了怀里。 胡尽忠也吓了一跳,随即又想,这样也好,对两人来说都是个台阶。 当下便大声道:“皇上快把江采女抱进去,奴才这就叫人传太医过来。” 祁让阴沉着脸,把人抱起来往西配殿而去。 紫苏连忙拉起梅霜跟在他身后。 康嫔被他甩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借着青萝的搀扶稳住身子,看着他急急远去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 皇上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特地来为她做主。 结果那贱人一晕倒,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可见根本就不是来为她做主的,是怕那贱人受委屈才专程过来的。 祁让一口气把人抱进西配殿,在紫苏的引领下走进内室,把人放置在床上。 小小的一张床,只有两条花色陈旧的薄被子。 祁让皱眉道:“被子怎么这么薄,再拿两条过来。” “没有了。”紫苏说,“我们小主位分低,按例就只能分到这些。” 祁让的脸色变了变,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把这女人放在咸福宫的目的。 他是为了惩罚她,为了让她反省自己的错误,为了让她向他臣服。 可他现在在干什么? 从昨晚到现在,他在干什么? 他本该直接将她扔在这里不闻不问的,可是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围着她转。 一个骗子而已。 一个心里没有他的骗子而已。 他为什么要围着她转? 他这卑微又紧张的样子,哪里还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再这样下去,到底是他在驯服这个女人,还是这个女人在驯服他?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胡尽忠正要进去,见他出来,忙躬身道:“皇上要去哪儿?” “摆驾,回乾清宫。” “啊?”胡尽忠往里面看了一眼,“皇上不管江采女了吗?” “她不配!”祁让冷冷吐出三个字,负手大步而去。 胡尽忠人都傻了,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皇上这是怎么了,刚刚还紧张成那样,怎么转个脸又变了? “皇上,那太医还请吗?” “请啊,怎么不请,她死了,朕还罚谁去?” “……” 好! 胡尽忠已经无话可说,默默地跟着他离开。 康嫔也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走,怯怯地迎上去问:“皇上,您这就走了吗,江采女……还罚不罚了?” 祁让顿住脚步,冷冽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康嫔后背一阵发凉,忙福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祁让上了肩辇,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离去。 胡尽忠到底不放心,叮嘱了康嫔一句: “江采女的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娘娘便是要罚,也让她先缓两日再说,万一有个好歹,到时候都是您的责任。” “本宫知道了,多谢胡二总管提点。” 康嫔僵笑着应了一声,等祁让的队伍走出宫门,心有不甘地往西配殿看了一眼,恨恨地扶着青萝的手回了正殿。 西配殿里,晚余缓缓睁开眼睛。 梅霜正守在床前掉眼泪,看到她醒来,惊喜道:“小主,您醒了?” 紫苏闻言忙也凑过来看:“小主,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您坚持一下,太医很快就来了。” 晚余缓了缓,对梅霜道:“你去给我倒杯热水来。” 梅霜应是,出去倒水。 晚余招手示意紫苏上前,小声道:“我没事,我装的。” 紫苏愣了下,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甭管怎么着,小主到底还是被逼着做出了转变,知道不能和皇上硬着来,就学会了耍心眼。 她也说不上来这样是好是坏,就是觉得挺心酸的。 小主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主,奴婢知道您心思玲珑,只要您愿意,这后宫未必不能混出一片天地,奴婢说这话不是要劝您妥协,咱就算受气,也不能谁的气都受,小主懂奴婢的意思吗?” “我懂。”晚余拉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好。”紫苏含泪道,“不论小主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奴婢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嗯。”晚余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紫苏说:“梅霜也很好,她就是没心眼,奴婢会好好教她的。” “不。”晚余摇头,“她不是没心眼,她只是装的没心眼。” 紫苏吃了一惊,转头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小主,您什么意思,难不成,梅霜她……” 话没说完,梅霜端着茶水走回来,紫苏便打住了话头。 没多久,太医来了,给晚余诊了脉,说她气血亏损严重,开了方子让每天两次服用,连喝七日看看效果再说。 康嫔得了胡尽忠的提点,接下来的时间没有再为难晚余。 主仆三个总算有惊无险地把这一夜熬了过去。 次日一早,刚用过早饭,康嫔就打发青萝来通知晚余,让晚余赶紧收拾收拾,随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晚余位分低,也不愿张扬,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她去了。 到了地方一看,所有的妃嫔都来了。 晚余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冲她来的。 她定了定神,挨个给太后和各位妃嫔行礼问安。 在座的每一个位分都比她高,又都存了心的刁难她,冷嘲热讽的话说了一大堆,一圈下来,简直比罚跪还累。 太后倒还好,没怎么为难她,眼见着她被妃嫔们刁难得差不多了,就及时出声制止道:“罢了,哀家乏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且先回去,江采女留下,哀家还有话嘱咐你。” 众人想着,太后当着她们的面不好表现的太刻薄,这会子怕是要单独训斥江采女,于是便纷纷起身告辞而去。 等人都走完了,太后向晚余伸出手:“走,扶哀家到暖阁去躺一会儿。” 晚余心中忐忑,不知她此举何意,温顺地应了一声,扶着她去了暖阁。 一进门,就看到南窗下的炕上坐着一个人。 第120章 只要你想出宫,什么时候都不晚 晚余看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不自觉松开了太后的手,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走。 太后看看她,又看看已经站起来迎接的江晚棠,笑着解释道:“你姐姐听说你被皇帝纳入后宫,很担心你,特地央求哀家把你带过来,想和你说说话。” “是啊晚余,姐姐听说了你的事,都快心疼死了。”江晚棠快步迎上来,伸手去拉晚余的手,“快进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晚余猛地把手背在身后,眼里的厌恶和抵触不加掩饰。 阿娘不在了,她和江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无须再给江家人好脸色。 这个害了她一辈子的长姐,更是让她打心底里厌烦。 她对她的恨,和对祁让的恨是一样的。 她屈膝对太后福了福身:“嫔妾病体未愈,精神不济,请太后恩准嫔妾先行告退。” 太后细细打量她眉眼,明明生得一副娇花照水的可怜模样,瞧着比她姐姐还娇软几分,怎么偏是这般宁折不弯的性子,浑身长了刺一样。 难怪皇帝那样手段强硬的人,都不能叫她服软。 太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语气还算和蔼:“你就略微坐一坐,不但你姐姐想和你说话,哀家也想和你说说话,你不会不给哀家这个面子?” 晚余一怔,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她们两个如此刻意地把她哄到这里来,绝不只是说说话这么简单。 可太后都拿自己的面子说事了,她也不能强行离开,只得跟着进了暖阁。 “好妹妹,快坐。”江晚棠俨然此间的主人,先扶着太后坐下后,又殷勤把晚余也让到炕上落座,自个挨着她坐下来。 晚余不习惯她的碰触,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江晚棠见她如此,脸色又尴尬又难过:“好妹妹,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不愿意和我亲近,可我当初也是有苦衷的。”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皇上对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想必你也应该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了? 他就是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暴君,我那时只要一看到他,就本能地感到害怕……” “所以你就把我弄进来代替你吗?” 晚余打断她的话,红着眼睛质问她,“你自己一看到就害怕的人,难道我就不害怕吗? 你不愿嫁的人,难道我就愿意吗? 如今我被你害成这样,你又来我面前假惺惺的抹眼泪,有意思吗?” 她本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 只是一想自己这五年来所受的煎熬,想到自己在祁让手里所受的屈辱,想到长安临走前的眼泪,想到被连累的齐嫔和徐清盏,再看江晚棠这张假惺惺的脸,心中的怨恨就怎么也压不住。 要不是太后在,她真想往这张假惺惺的脸上扇两巴掌。 江晚棠被她一连声的质问惊住,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晚余,你别激动,听我说,咱们都是受害者。” “咱们?”晚余自嘲一笑,“我不过是外室所生的贱丫头,哪有资格和你这金尊玉贵的嫡长女相提并论? 你这个罪魁祸首,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自称受害者?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和我拐弯抹角装可怜,不是可怜人,再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江晚棠没想到她态度如此生硬,讪讪地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叹口气,一脸慈爱劝她:“你不要怪你妹妹,你妹妹心里苦,便是埋怨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江晚棠哽咽着点了点头:“是我害了妹妹在先,我怎么有脸怪她,别说她埋怨几句,便是打我骂我,往我身上捅几刀,那也是我该得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年的事不全怪你。”太后安抚着她,又对晚余语重心长道,“你虽然替你姐姐受了几年的苦,可当年把你送进宫的是你父亲,你姐姐事先并不知情。 这几年,她因为愧对你,暗中一直托哀家照拂于你。 你被淑妃毒哑后,是哀家坚持说你身有残疾不能做妃嫔,才保你这几年没被皇帝临幸。 你出宫的事,哀家也曾多次奉劝皇帝,让他好生放你离开,奈何皇帝生性执拗,独断专行,不肯听哀家的话。 说去说来,还是因为他和哀家不亲近,不像三皇子,从小养在哀家膝下,什么都听哀家的。 可惜,三皇子被哀家教得太单纯,太善良,才落到如今的下场……” 太后说到伤心处,也掏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晚余听她突然提起三皇子,心里激灵一下,直觉太后把她留下的原因,肯定和三皇子有关。 可她又不认识三皇子,太后和她说这个干什么? 她们到底意欲何为? 晚余心念转动,面上感激地向太后道谢,神情哀凄道:“太后娘娘对嫔妾的照拂,嫔妾感激不尽,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晚了。” “不晚!”江晚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只要妹妹还想出宫,什么时候都不晚。” 这一次,晚余没有躲开她,只是语气仍旧疏离:“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晚棠盯着她的眼睛,像是从她眼里看到了某种希望,小声道:“晚余,你先告诉姐姐,你恨不恨皇上?” 晚余嗤笑一声:“你说呢?” “有多恨?”江晚棠又问。 晚余没有给她正面回答,只是警惕地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联手,扳倒皇上。”江晚棠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妹妹,不管咱们从前有什么过结,现在都应该同仇敌忾。 他夺走了你的清白,生生拆散了你和沈小侯爷,他同样也囚禁了我的夫婿,让我一日日地守着活寡。 我希望你能和我联手,把晋王殿下救出来,等将来晋王殿下登基后,我就让他给你和沈小侯爷赐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说好不好?” 晚余其实已经隐约猜到她要干什么,可她就这样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还是让晚余一阵心惊。 听她的语气,这应该是一个筹谋了很久的计划。 太后就这样在一旁听着,可见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 那她们为什么现在才找上她? 她以前是祁让的司寝女官,要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 她们为什么不早点说,非要等到她被祁让临幸之后才说? 是因为她以前对祁让的恨还不够深吗? 因为不够深,所以不敢轻易相信她,现在,知道她已经被祁让逼入了绝境,对祁让的恨达到了顶点,就来拉她入伙? 那么,在此期间,她们就一直等待观望吗? 她们会不会暗中做一些事,来加深她对祁让的恨? 长安说,齐嫔有可能是被人逼迫的。 逼迫她的人,会是太后吗? 第121章 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想他死 晚余越想越心惊,没想到这个一直在祁让面前小心谨慎的太后,暗中居然在谋划着扳倒祁让。 她当然希望祁让能被扳倒,她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祁让。 可是,这件事既然有江晚棠参与,是不是说明江连海也参与其中? 她恨透了他们,难道现在却要和这两个罪魁祸首联手吗? 就算他们现在信任她,她也不信任他们。 他们已经卖了她一次,如果计划失败,他们肯定会毫不手软地再卖她一次。 可她如果不答应,太后会放心地让她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走出慈宁宫吗? 她若答应得太爽快,太后照样也会不放心,认为她只是想尽快离开。 晚余左思右想,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里,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着太后慈祥的笑脸,以及江晚棠殷切的目光,许久,才缓缓道:“你们想要我具体做什么?” 江晚棠和太后对视了一眼。太后微微点头,她才敢开口: “晋王殿下已经被关在撷芳殿五年了,皇上从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包括我和太后都没有见过他。 我们目前想要你做的,就是想法子去撷芳殿看一看晋王殿下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现在是什么状况。” 晚余闻言发出一声嗤笑:“你们都见不到,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江晚棠急切道,“你聪明灵巧,又得皇上喜爱,只要你愿意,肯定能想到办法的,这也是你能离开皇宫最后的希望了,你难道不想摆脱那个暴君吗?” 晚余当然想,做梦都想,可这样的盟友,她不信任。 她低下头,又思索良久,认真道:“事关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江晚棠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 太后说:“事关重大,你慎重考虑也是应该的,哀家给你三天时间让你想清楚,但有句话要和你提前说明。” 她脸上慈爱的笑容消失,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无论你愿不愿意和我们结盟,这个秘密都不能向第二个人透露,否则的话,哀家随时都可以让你和沈长安徐清盏死于非命!” 晚余不自觉攥起了拳头,很想问一句齐嫔是不是你害死的? 但她深知,今日要想完好无损地走出慈宁宫,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不能问的。 她捏着两手心的冷汗,起身告辞:“太后放心,不管我加不加入,我对皇上的恨都是一样的,我至多是袖手旁观,绝不会去向他告密,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想他死了。” “好,哀家信你!”太后微笑颔首,又恢复了那慈祥的模样,“你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等着你。” 晚余福了福身,告退出去。 暖阁里安静下来,太后和江晚棠都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个弯消失不见,江晚棠才道:“母后觉得她会答应吗?” “她会的。”太后胸有成竹道,“为了这一刻,哀家等了她五年,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她也成了后宫妃嫔的公敌,除了加入咱们,她别无选择,这几日我会留意着她,她若犹豫,我就再给她加一把火。” “母后这样说,儿臣就放心了。”江晚棠殷勤地倒了一盏茶,双手捧给太后,“也不知道殿下这五年到底过得怎样,但愿咱们能早点得到他的消息。” 太后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缓缓道:“不着急,慢慢来,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两日。” 晚余走出慈宁宫,被头顶的日光晃了眼,感觉一阵头晕眼花,手脚发软,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幸好梅霜和紫苏就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别的主子娘娘早就走了,小主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为难您了?”梅霜小声问道。 晚余浑身无力,被两人搀扶着往前走:“别瞎想,太后只是留我说了一会儿话,教了我一些规矩。” “哦。”梅霜应了一声,“小主身子不好,太后便是教规矩,就不能缓一缓吗?” “你在胡说什么?”紫苏厉声喝止她,“太后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早晚惹祸上身,我看你还是回掖庭待着更好。” 梅霜连忙闭了嘴:“好姐姐,你别恼,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乱说了。” 紫苏瞪了她一眼,想起昨天小主没说完的话,不禁也对梅霜产生了怀疑。 只是眼下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等到回去之后再做计较。 主仆三人一时都没了言语,默默地往咸福宫走。 半道上,雪盈突然出现,叫住了晚余。 “我听闻你来给太后请安,特地在这里等你,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你和齐嫔……”她拉着晚余的手,不觉红了眼眶。 “我实在担心你,才去找胡二总管帮忙的,谁知道皇上突然就回来了,听胡二总管说你被齐嫔叫了去,他就急慌慌的去了永寿宫。 晚余,咱们姐妹一场,我最后再僭越一次叫你的名字,我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后悔,没睡过一个好觉。 我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她一面说,眼泪一面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要是知道你和齐嫔认识,打死也不会去找胡二总管的,是我害你没能走成,我真是后悔死了。” “别哭,这不怪你。” 晚余对她虚弱地笑了笑,伸手帮她擦去眼泪,“就算没有那天晚上的事,皇上也没打算放我离开,你不要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反倒是我一直在连累你,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 雪盈哭得更凶了:“你都这样了,还来安慰我,可怜见的,你今后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去求皇上,让他把我拨到你跟前伺候,我也不出宫了,这辈子都留在宫里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晚余立刻摇头,“你别犯傻,别说这样的傻话,我已经出不去了,何苦再连累你和我一起苦熬,你就好好当你的差,到了时间就出去,咱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是幸福的。” 她想起当初要走的时候,去和雪盈道别,两人还拉了钩,说她们以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眼泪冲得眼眶酸涨难受,她抬手挡了挡,把眼泪逼回去。 “阴了这些天,冷不丁一放晴,这日头竟晃得眼睛疼,我身子不爽利,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快回去,有空到咸福宫陪我说说话就好。” 雪盈含泪看她,看她强忍着眼泪假装坚强,看她像没事人一样说着天气,心里别提有多难过。 只是怕被别人撞见,也不好和她多说什么,便点头道:“你去,我有空就去找你。” “好,那我先走了。”晚余红着眼睛转开脸。 雪盈屈膝行礼:“奴婢恭送小主。” 这一句,险些又让晚余失了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走得头也不回。 此时的南书房里,早有人将她被太后留下说话的事告知了祁让。 祁让面色冷沉地坐在龙案后面,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深渊似的眼底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半晌,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向来人问道:“先前你说,晋王妃今早也去给太后请安了是吗?” “是。”那人躬身应答。 祁让剑眉微蹙,默然一刻,又问:“江采女被留下的时候,晋王妃走了没有?” 第122章 朕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晋王妃没走,目前仍在慈宁宫。”那人回道。 祁让嗯了一声,眉眼舒展开,露出些许了然的神情,像是在说果然如此。 那人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上要去瞧瞧吗?” “不必了,你们盯着就行。” “可奴才们只能在外面盯着,万一太后关起门来为难江采女,奴才们看不到,也没法出手的。” “看到了也不必出手,那是她应得的。” 祁让想到那女人宁肯罚跪到昏厥,也不肯向自己求助的倔强模样,就是一阵气血翻涌,冷下脸来,摆手道,“出去,继续盯着,死不了就行。” “是。” 那人应声退下,一出门,正好撞见了缓步而来的徐清盏。 两人目光相接,那人迅速低下头,装作寻常的小太监,对徐清盏弯腰行礼,道了一声:“徐掌印安好。” 徐清盏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走了。 孙良言眸光闪动,笑着迎上来:“掌印可是来见皇上的,咱家这就为你通传。” “有劳孙总管了。”徐清盏对他微微颔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从没见过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一看就是个高手,气息稳,脚步轻,眉宇间也没有寻常太监的畏缩感,应该是皇上暗中豢养的亲卫。 身为天子心腹,他以为自己已经对皇上身边所有的亲卫了如指掌,没想到皇上暗中还有一支自己所不知道的亲卫。 正是这一支自己所不知道的亲卫,导致晚余逃跑失败,在山顶被皇上抓了回来。 可见皇上心思之缜密,性情之多疑,即便对自己这样的心腹,也不能完全信任。 那时皇上应该已经察觉到他对晚余有些许不同,才会瞒着他,动用那支亲卫去跟踪晚余。 从那天起,他一直在暗中探寻那支亲卫的情况,奈何他们隐藏得太深,几乎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今天这个无意间撞见的小太监,算是第一个被他看到真面目的人。 他闭了闭眼,又把那张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打算回去后让人画出来,将此人作为突破口。 “掌印,皇上叫您进去。”孙良言亲自为他打起帘子。 “多谢。” 徐清盏迈步进了书房,走到祁让对面,屈膝下跪行礼:“皇上万安,皇上让臣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原该昨日天黑之前来向皇上禀报的,但孙大总管说皇上不得空,臣只好今日才来。” 祁让定定看他,感觉他短短两日时间变了许多。 以前他每次面圣,都是笑嘻嘻的,哪怕很要紧的事情,也会耍几句贫嘴再说话。 像今天这样严肃,并且正儿八经解释自己的行为,还是头一回。 祁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看他那张妖孽般的美人面,都透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沧桑。 昨日下午,徐清盏确实来过,他没见他。 一来是为了江晚余的事情生气,二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发落他。 他帮助江晚余欺骗他五年,即使真如沈长安所言,他和江晚余之间是清白的,他也不能轻飘飘揭过不提。 留下他的性命,便是自己这个做君上的,对他最大的仁慈。 祁让清了清嗓子,漠然开口道:“平身,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谢皇上。”徐清盏站起来,弯着腰恭敬道,“臣提审了齐嫔身边的大宫女柑橘,以及永寿宫一干人等,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当天上午,曾有一个英华殿的尼姑去见齐嫔,说齐嫔托她在城外相国寺为她父亲供奉的长明灯出了些问题,两人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尼姑走后,齐嫔用过午饭,又单独出去了一会儿,不许任何人跟着,天黑后,就打发了柑橘把江采女叫去了永寿宫。” 江采女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生硬又晦涩,不知道他是不习惯,还是不愿承认,晚余已经是祁让的后宫之一。 祁让似乎也听出了他别扭的语气,眉心微微蹙了蹙,并未揭穿他。 英华殿历来是太后太妃以及太嫔们礼佛的地方,殿里常年住着几个尼姑,负责打点香火,侍奉那些年迈的太妃太嫔礼佛,日常并不往后宫走动。 祁让听徐清盏提到英华殿的尼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后。 自他登基以后,宫里有儿子的太妃太嫔都被他送去皇陵为先帝守陵,剩下这些年纪大又无儿无女的,早已心如死灰,远离权势争斗。 如果还有谁不死心还想再掀起风浪的,那就只有太后了。 因为幽禁在撷芳殿的三皇子是太后一手养大的,他一天不死,太后就一天不会甘心。 祁让勾了勾唇,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徐清盏观他神色,便知他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 身为帝王,他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以及敏锐的政治嗅觉,也有着足够强硬的手腕。 这样的人,很适合站在权力的中心搅动风云。 但是,他把这些手腕用在一个姑娘身上,实在太残忍,太无情。 徐清盏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向祁让问道:“皇上能否告诉臣,您去皇陵的时候,是否接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 祁让还是不习惯他过分恭谨的模样,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才道:“朕心里已经有数,余下的你就不要再管,也不要再接着查了。” “为什么?”徐清盏诧异道,“皇上不想要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吗,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算计了咱们所有人吗?” “朕已经不需要知道。”祁让语气淡淡,却透着凉薄,“你现在,也不配再与朕论‘咱们’,是你亲手把朕对你的信任弄丢了。” 徐清盏面色一凛,立刻跪倒在地:“臣有罪,臣欺骗了皇上,皇上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 祁让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凉薄:“朕答应了沈长安要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免去你司礼监掌印和东厂提督的职务,你自己去慎刑司领五十鞭刑,再到直殿监当差去!” 直殿监是内廷十二监之一,日常负责皇宫内各处殿宇、廊道的日常清洁与维护,在十二监中地位较低,工作环境更为辛苦,成员多为底层宦官。 皇上让他去直殿监当差,等于是收回了他所有的权力,只让他老老实实在宫里当一个杂役,再也不能掀起任何水花。 说白了,就是再也不会信任他,重用他。 “臣遵旨,臣谢主隆恩!”徐清盏没有半分迟疑,伏身磕头谢恩。 他犯了欺君之罪,皇上能饶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只要能留在宫里守着晚余,做什么他都愿意。 然而,他念头刚起,祁让便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道:“想活命,朕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第123章 除了求皇上,没有别的法子了 徐清盏心头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就听祁让沉声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与江采女有任何接触,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许!倘若让朕知道你们私下仍有往来,朕的手段你最清楚。” 徐清盏撑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觉抠住地面,心中苦涩难言。 免职他不怕,鞭刑他也不怕,只是从今后再不许他和小鱼相见,叫他如何忍受得了? 他不禁想起昨日在城外十里长亭送别时,沈长安对他的叮嘱。 沈长安应该早就想到,他今后在宫里的日子会不好过,特地嘱咐他,不管怎样都要忍耐,忍到他打了胜仗再说。 忍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晚余,想想他们这些年的坚持,想想如果没有他,晚余一个人在宫里是多么的孤苦无依。 就算为了晚余,也要咬牙撑下去。 因为这是他们年少的誓言,江晚余,徐清盏,沈长安,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不离不弃。 徐清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苦涩,再抬头,面上只余感恩和恭敬:“奴才领旨谢恩。” 从此后,他便是负责洒扫的杂役了,不配再自称为臣。 祁让听他这么快就改了称呼,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片刻后,摆手道:“你去!” “奴才告退!”徐清盏磕了个头,起身,后退三步,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尽管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仍将腰身挺得笔直,那骄傲的背影,仿佛他还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掌印大人。 祁让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怔怔地出了一会神,扬声叫孙良言进来。 “方才徐清盏过来时,可曾见到冯伦?” “见到了。”孙良言说,“他来的时候,冯伦刚好出去,两人撞了个正着。” “那就把冯伦调出京城,立刻,马上。”祁让说道。 孙良言一愣:“皇上是怕徐清盏顺藤摸瓜吗,可您免了他的职,他一个杂役,身边再无人可用。” “你太小瞧他了。”祁让不想多做解释,“照朕说的办,不要耽搁,要确保冯伦安全离京。” “是,奴才这就去办。”孙良言应声而去。 徐清盏到慎刑司领了五十鞭子,行刑太监得知是皇上的旨意,手下半点没留情,将他整个后背打得血肉模糊。 换做旁人,这一顿鞭子就能丢了性命,徐清盏硬是咬牙撑了下来,次日一早,鞭伤不再流血之后,就去了直殿监报到。 不出意外的,他分到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掌印大人,掌握着内监所有人的生死,而今突然从高空跌落,成了最下等的杂役太监,人人都跑去看稀奇,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 徐清盏不以为意,不管有多少人看着,他都能泰然自若地干他的活。 别人刁难他,把他扫起来的枯叶扬了一地,他就默默地再扫一遍,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仿佛他是个天生的哑巴。 晚余对此毫不知情,直到第二天,梅霜去膳房打饭,听说了此事,慌慌张张地回来告诉她:“小主,不好了,徐掌印被皇上罚去直殿监做杂役了,听说还挨了五十鞭刑,差点没死,后背都打烂了。” 晚余刚从紫苏手里接过一盏茶,闻言手一抖,茶盏落地,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紫苏吓一跳,立刻黑着脸呵斥梅霜:“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好歹也是在御前伺候过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咋咋呼呼,小主现在自身都难保,你告诉她这些干什么,除了让她着急,有一丁点用处吗?” 梅霜缩了缩脖子,懊悔道:“我错了,我也是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我看你是……” “行了,先别怪她了。”晚余脸色惨白地叫住紫苏,把梅霜拉到自己跟前,“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梅霜怯怯地看了紫苏一眼。 紫苏左边脸颊那道疤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虽然抹药变淡了许多,但是一生气的时候,气血上涌,就会变成紫红色,看起来很是吓人。 所以梅霜很怕她发脾气。 “你现在知道看我眼色了,早干什么去了?”紫苏没好气道,“左右已经瞒不住,还不快一五一十告诉小主。” “哦。”梅霜应了一声,小声道,“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听人说,皇上罚了徐掌印五十鞭刑,免去他所有的职务,将他贬去了直殿监做洒扫的杂役,直殿监那些人捧高踩低,见他失势,全都欺负他,让他干最脏最累的活。 奴婢不相信,听说他正在宝华殿打扫,特地绕了个道从那边路过,果然看到他在那里扫地,后背的伤把衣裳都染红了。” 晚余的心顿时揪成一团,针扎似的疼起来。 祁让不是答应长安会饶了他吗,怎么又给他这么重的惩罚? 如今是冬天,那么厚的衣裳,血还能把衣裳染红,可见他伤得有多严重。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如今却沦为一个最下等的杂役,被人欺辱践踏…… 晚余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掉眼泪,此时此刻,泪水还是模糊了视线。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宝华殿是,我要去看他。” “小主不可。”紫苏拦住她,“奴婢知道您担心掌印,可您擅自跑去看他,叫皇上知道了,只怕又要生气,到时候再连累他受更重的惩罚,岂非得不偿失?” “是啊小主,您去不得。”梅霜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奴婢嘴贱,不该把这事告诉您,您就当没听见,千万别去找掌印,别再惹皇上生气。” “你已经说了,叫我如何假装没听见?”晚余哽咽道,“他是因为我才遭的罪,我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那,那您要不然去求求皇上。”梅霜说,“皇上对小主与众不同,只要小主开口,皇上肯定会开恩的。” 紫苏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能不能闭嘴,你明知小主不想见皇上,还给小主出这样的馊主意。” “我知道,可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梅霜说,“掌印都这样了,除了去求皇上,还有别的法子吗?” 晚余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你说得对,眼下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给我更衣,我这就去见皇上。” 第124章 皇上怎么可能翻别人的牌子 眼下是晚膳时分,主仆三人出了门,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轻纱,将原本明亮的天光变得灰暗朦胧。 西六宫的娘娘们都在用晚膳,宫女太监往来传膳,为主子们准备晚膳后洗漱的热水,门里门外进进出出,难免会撞见她们。 晚余说自己不想被人看见,不愿走西六宫中间的甬道,出了门先往西再往南,走了咸福宫西边的甬道。 宝华殿就在这条甬道的西边,紫苏心里明白,她还是惦记着在宝华殿打扫的徐掌印,想从那边路过瞧一眼。 不过这都好半天了,徐掌印未必还在,绕这么一大圈子,也不一定能看见。 见不到或许更好,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若真见到了,自己少不得要警醒着些,不能让小主失了控。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不该让梅霜跟着,这丫头最近很反常,稍不留神就会胡言乱语。 小主说她背后另有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现今小主身边只有她们两个服侍的人,就是想把她换掉都不能够。 小主这次主动去见皇上,倘若能讨得皇上欢心,让皇上给她升一升位分,或者多拨两个服侍的人也是好的。 只是小主和皇上一个倔强,一个心狠,等下见了面,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正发愁,晚余突然顿住了脚步,向左边看过去。 紫苏心下一惊,忙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此时的天色越发黯淡,只余西边一些零散的晚霞,仿佛一群玩累的孩童,正意兴阑珊地各自归家 宝华殿就在那片零散的晚霞底下,门口处,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正拖着一把大扫帚缓缓走出来。 许是受了重伤的缘故,他走路的姿势很僵硬,每一步都走得痛苦而忍耐。 “清盏……” 晚余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声音很小,怕被人听到,极力在克制。 徐清盏还是听见了。 转头看到她,只一瞬的呆滞,便拖着扫帚迅速往回走去。 他在躲她? 晚余喉咙哽住,又叫了一声“清盏”,快步向他追过去。 “小主不可!”紫苏急忙拉住了她,“小主,隔墙有耳,您要冷静。” 紫苏拉得用力,晚余挣了一下没挣脱,徐清盏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明明那样疼,还走得那么快,可见是真的在躲她。 晚余的手死死按压在心口,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 从那晚乾清宫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难道不想见见她,不想和她说句话吗? 他不可能不想,唯一的可能,是祁让不允许。 肯定是祁让不许他见她,不许他和她说话,不许他再和她有任何交集。 她含泪四下张望,兴许此时此刻,正有人藏在暗处看着他们,只要他们说一句话,对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去禀报祁让。 晚余仰起头,一只手蒙住眼睛,静静地缓了片刻,而后放下手,轻轻呼出一口气:“走!” 她重又挺起腰身,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里,祁让也正在用晚膳,听宫人禀报说江采女在月华门外求见,他只是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不见!” 孙良言侍立一旁,小心翼翼道:“这么晚了,江采女这会子过来,兴许有什么要紧事。” 祁让冷笑一声。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 她就算有要紧事,那要紧事也是和沈长安徐清盏有关。 若非如此,她只怕到死都不会主动来看他一眼。 以前是他昏了头,回回上赶着去倒贴她。 以后他不会再那样了,他要让她知道,在紫禁城,跟皇帝对抗是什么样的下场。 孙良言见他不说话,缓了一会儿,又道:“怪冷的,皇上既然不见,奴才叫人打发江采女回去。” “不用。”祁让冷冰冰道,“她愿意站就让她站着,她自己都不怕冷,你怕什么?” “……” 孙良言很是无语,很想说一句我怕她晕倒了你又心疼。 话到嘴边,到底不敢说出口,讪讪地闭了嘴。 恰好这时,敬事房的人来了,捧着几个摆满了绿头牌的托盘,请皇上翻牌子。 孙良言想说这不是找死吗,江采女还在外面站着,皇上怎么可能翻别人的牌子? 念头刚起,就见祁让向那几个太监招了招手。 皇上自打和江采女杠上之后,已经很久没翻牌子,敬事房的人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走个过场,没想到皇上今晚突然开了窍,让他们都有点措手不及。 当下忙低头哈腰地走过去,把托盘举到头顶。 祁让眼光慵懒地看过去,修长的手指从一个个绿头牌上掠过,来回扫了几遍后,翻起了康嫔的牌子:“就她!” “……”孙良言看得嘴角直抽抽。 皇上什么意思? 他不见江采女也就算了,居然还翻了康嫔的牌子。 康嫔和江采女同住咸福宫,他这不是存心让江采女难堪吗? 可他是皇帝,他想翻谁就翻谁,有什么办法? 孙良言无奈叹气,只得吩咐人准备肩辇,晚膳后送皇上去咸福宫,又打发人去咸福宫报信,叫康嫔准备迎接圣驾。 晚余站在月华门外,听说皇上翻了康嫔的牌子,心里只觉得讽刺。 祁让不愿见她,又翻了康嫔的牌子,明显是要给她难堪。 很快,整个后宫都会知道,她巴巴的送上门来,皇上看都不看一眼,反而要去临幸和她同住一宫的康嫔。 他要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笑话。 晚余不在乎这些,永寿宫那一晚,她就已经是整个后宫的笑话。 那一晚,祁让在里面折腾她,整个后宫的主子娘娘都在外面听着呢! 她的尊严早就被祁让糟践完了,现在,她只想用她的尊严,来换徐清盏的尊严。 祁让显然也知道她的来意,或许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来意,才不肯见她。 他不会宽恕徐清盏,也不会宽恕为徐清盏求情的她。 “走!” 她转身离去,打算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时,一个小太监叫住了她:“江采女留步!” 第125章 为了别的男人来讨好她真正的男人 晚余忙停住脚步,以为祁让改了主意要见她。 下一刻,就听小太监说:“皇上虽然不见采女,但也没让采女离开,采女还是再等等!” 梅霜顿时不干了:“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不见我家小主,又翻了别人的牌子,还让我家小主等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吗?” 紫苏不想她乱说话,但她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皇上都已经翻了别人的牌子,还不让小主离开,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主,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就等一等!”晚余早已习惯祁让的无情,语气十分平静。 紫苏无奈,只得帮她拉了拉披风的兜帽,陪她在冷风里等着。 等了不知多久,一大群宫人簇拥着祁让的肩辇往这边而来。 灯笼的光亮晃晃地照过来,照亮了门口那个削瘦笔挺的身影。 祁让坐在高高的肩辇上,身穿明黄的龙袍,外面裹着厚厚的狐裘,一只手臂屈起,懒懒撑在额角。 灯笼被甬道的风吹得摇晃,男人锐利的剑眉,狭长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以及刀刻般的轮廓,在灯影里若隐若现,硬冷,寡情,如同这完全被暮色笼罩的寒夜。 晚余退后两步,和梅霜紫苏一起跪在地上。 肩辇从她面前走过,祁让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幽冷,漠然,如锋利的刀刃,落在她低垂的后脖颈上。 晚余感到一阵窒息的威压,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就在肩辇转弯的瞬间,冷冰冰的两个字随风传来:“跟上。” 这命令下得没头没脑,所有人却都知道他是在命令谁。 晚余爬起来,被梅霜和紫苏搀扶着跟了上去。 孙良言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队伍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探头探脑。 等到队伍进了咸福宫,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各宫妃嫔嘲笑晚余的同时,又都酸溜溜地想,康嫔真是走了狗屎运,皇上和江采女赌气,倒叫她捡了大便宜,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康嫔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翻了她的牌子,虽然心里明白皇上多半是为了气江晚余,但那有什么关系? 后宫人人都想得到皇上的心,可皇上只有一颗心,怎么挤得下这许多人? 相比之下,还是得到人更为要紧,只要皇上留宿她床上,就是她的圣眷,倘若再有幸怀上身孕,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像冯贵人那样,皇上十年八辈子不去看她一回,可她肚子里有皇上的种,谁也不敢怠慢了她。 皇上子嗣单薄,将来不论她生的皇子还是公主,都能一飞冲天。 庄妃娘娘不就是因为生了嘉华公主才爬上去的吗? 别人为了争宠打破头,她只要把公主照看好,就是皇上眼里天大的功臣,兰贵妃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康嫔这样想着,又觉得江晚余住在咸福宫也没什么不好,自己从前难得见皇上一次,她一住进来,自己见皇上的次数都增加了。 肩辇在正殿门前落下,祁让扶着孙良言的手走下来,康嫔行了礼,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皇上冷不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臣妾准备了热牛乳,皇上喝一碗暖暖身子。” 她伸手去拉祁让的手,祁让却转身看向晚余:“进来伺候!” 康嫔的笑僵在脸上:“臣妾没留神,江妹妹也在呀,臣妾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一切,倒也不用劳烦江妹妹服侍。” “叫她去铺床。”祁让幽幽道,“这是她的老本行。” “可是,床已经铺好了。”康嫔一脸为难。 “那就再铺一遍。”祁让说,“她铺的床睡着舒适,以前你享受不到,现在你是她的主位,理应叫她伺候,你今晚先感受一下,要是觉得她铺的好,以后让她天天给你铺。” 康嫔只得干笑两声:“那就有劳妹妹了。” 晚余低垂着头,恭敬道:“服侍皇上娘娘是嫔妾的职责。” 三人进了寝殿,祁让在窗下的炕上落了座,冷眼看着晚余把已经铺好的床单被褥都揭下来,再一样一样重新铺上去。 她比前些天更瘦了,后背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像一页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纸。 她的动作还是那样娴熟优雅,纤长白皙的手指从被褥上一寸一寸抚过,抚平上面所有的褶皱,一如这五年来的每一天,每一次。 她要是从没想过离开该多好。 这些时日的事情,要是从没发生过该多好。 他伤害了她,她自己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她为何非要把事情闹到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一直不肯低头,今天好不容易主动去见他,却是为了别的男人。 他恨上来,真想把她扔在床上,死命的折腾一回,叫她在他身下哭泣,求饶,说她再也不敢想别的男人。 他起身向她走过去。 晚余听到动静,转头看到祁让阴沉着脸目光幽暗地向她走过来,吓得脸色一白。 这个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那天在永寿宫,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叫喊,残暴地撕烂了她的衣裳。 晚余下意识往后退,可后面是床,她根本无路可退。 祁让是不是疯了? 这是康嫔的寝殿,康嫔还在呢! 他已经疯到这样不管不顾的地步了吗? 晚余心里一阵惶恐,随着祁让的靠近,将身子尽力往后缩。 康嫔也懵了,端起炕桌上的牛乳走了过来:“皇上,喝了牛乳再歇息!” 祁让像是突然惊醒,回过神,没接牛乳,目光也没从晚余脸上移开。 念头在抱她回西配殿和留在正殿之间转了几转,开口冷冷道:“给朕更衣。” 康嫔忙放下牛乳:“皇上,还是臣妾来!” “不用,就让她来。”祁让态度强硬。 晚余知道躲不过,只得微微弯腰,去解他龙袍上的腰带。 康嫔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刚刚她还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只要皇上留宿在她床上就行。 可是现在,皇上居然在她寝殿里,当着她的面,和江采女腻歪起来。 皇上明着看是在刁难江采女,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羞辱自己。 自己这样一个大活人在他面前,却被他赤裸裸地忽视。 既然如此,他怎么不干脆翻江采女的牌子? 眼瞅着他的衣裳被江采女一件一件地脱下来,下一步,自己是不是该退到外面去给他们守夜了? 祁让全然不顾康嫔什么感受,冷幽幽的目光始终落在晚余脸上,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些羞愤,屈辱,不甘的情绪,或者,哪怕一点点的醋意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她脸上除了逆来顺受,什么也没有。 而她的逆来顺受,也是因为徐清盏。 她为了一个没根的男人,来讨好她真正的男人。 祁让气得心口疼,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朕叫你伺候更衣,你摆个死人脸什么意思,给朕笑,朕不想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第126章 把她带回乾清宫 晚余的下巴被祁让捏得生疼,眼泪都快疼出来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可她不笑,祁让就不肯放过她,非要看她笑一个才罢休。 她望向他,含着两汪疼出的泪花,对他绽放出笑颜。 满室烛火在她的泪光中流转,暖黄的光晕映着她苍白的小脸,这一笑,如同凄风苦雨里颤巍巍绽放的野花。 眼中的泪落下来,如同打在娇嫩花蕊上的雨点,让人的心都跟着颤抖,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 可祁让的心就像是铁打的,冷眼看着那颗滑至她腮边的泪,如泰山般岿然不动,眼底也没有半分怜悯之色。 他又想起她要出宫前,听到宫女们祝她嫁个如意郎君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笑容。 那大概是她五年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那样甜美的笑。 她心里只有沈长安。 她只有在想到沈长安时,才会笑得那样好看。 祁让眯了眯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比哭还难看!” 康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说了句:“皇上息怒。” 祁让用力甩手,把晚余的头甩得偏向一边:“滚出去候着,等下送水进来!” 康嫔惊得瞪大眼睛。 送水是指房事之后送给皇上和妃嫔清洗用的水,但这通常是妃嫔身边二等宫女的差事,皇上居然叫江采女来做。 皇上要干什么? 想把江采女往死里羞辱,还是想看江采女嫉妒吃醋? 换作别的妃嫔,可能真的会嫉妒到发疯,可江采女会吗? 皇上这招,对她管用吗? 康嫔默不作声地向晚余看过去。 晚余抬手在腮边抹了一下,福身道:“嫔妾遵旨,嫔妾告退。” 说罢便垂首退了出去。 她走得那样快,仿佛在逃离龙潭虎穴。 祁让盯着她的背影,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康嫔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皇上气成这样,还能和自己鱼水之欢吗? 可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一回,要是错过了,下回不知什么时候轮到她。 她想怀上孩子,这鱼水之欢就必须进行下去。 她走上前,对祁让绽放出她最美丽的笑颜,伸手去解他的衣带:“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服侍您上床歇息!” 祁让看着她笑成一朵花的脸,再对比晚余含泪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抬手挡开了她的手:“你先上去,朕自己来。” 康嫔只得应了一声,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件轻纱寝衣,娇羞不已地上了床,将锦被半盖在自己身上,将一双玉臂和傲人的酥胸露在外面,娇滴滴道:“皇上,臣妾躺好了,您也快些上来!” 祁让默然看着她透明纱衣下若隐若现的春色,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满脑子想的都是掖庭那株野梅树。 天越冷,雪越大,那梅花开得越好。 他想起那棵野梅树下,那女人在他怀里失控痛哭的样子。 风吹过,花瓣如雪一样落了他们满身…… 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起一株野梅树。 这满宫的娇艳春色,他却只想着雪中的寒梅。 他定然是病了,疯魔了。 他为什么要为了一株野梅树,错过满宫的春色? 可是,当他真的钻进被子里,康嫔的手臂像蛇一样缠过来的时候,他却像被烫到似的迅速躲开。 “皇上?怎么了?”康嫔半撑着身子问他,两团雪球在他眼前晃动。 “没什么,你先睡,朕想起一件要紧事。”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了回去,“这回算朕欠你的,下回给你补上。” “……” 康嫔郁闷的要死。 皇上真行,这种事还能欠账? 他说补上就能补上吗? 难道自己还要给他记着账,时不时的催他还债吗? 她心有不甘,爬起来幽怨道:“这么晚了,皇上能有什么要紧事,皇上是不是嫌弃臣妾?” “没有,你不要多想,朕确实有要紧事。” 祁让取下衣架上的狐裘披风抖开,利落地披在身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行走间的风带动衣角飘摇,留下一室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康嫔泄气地坐在床上,目光幽怨望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出自己的视线。 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年轻又俊美的帝王,谁能忍住不对他动心呢? 她说不要他的心,只要他的身,不过是求而不得之后的自欺欺人罢了。 孙良言守在门外,见祁让出来,吃了一惊:“皇上怎么这么快?” 这话问的。 祁让冷冷睨了他一眼,视线随即落在安静侍立一旁的晚余身上:“把她带回乾清宫,朕有话问她。” 孙良言愣了下,转头看向晚余,大概明白皇上今晚为什么这么快了。 皇上心里惦记着别人,只怕对康嫔都没能下得去手。 “皇上,您今晚翻的是康嫔娘娘的牌子,却跑到她宫里来带走了江采女,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祁让冷声反问,微微皱起的眉心显示出他的不悦与不耐。 “……”孙良言心下一惊,连忙闭了嘴。 他是皇帝,他的后宫,他想怎样就怎样,哪有什么合不合适? 更轮不到自己一个做奴才的来质疑。 “江采女,那就劳烦您往乾清宫走一趟!”孙良言无奈地对晚余说道。 晚余也没想到祁让会这么快出来,更没想到祁让会带她回乾清宫。 她都已经做好了送水进去给祁让清洗的心理准备,心里想着,到时候祁让肯定又会借机羞辱她。 只要不让她侍寝,只要能给她个机会,让她替徐清盏求个情,羞辱她也认了。 可是现在,预想的羞辱没有发生,祁让却要把她带走。 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人又要出什么夭蛾子。 一行人往廊外走,敬事房的当值太监跟在祁让身边,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问道:“皇上,康嫔今晚侍寝可要记档?” 皇上每次临幸妃嫔,敬事房都要记档,将来妃嫔若有身孕,要照着记录核对时间,确保皇室血脉的纯正。 这是敬事房的职责,也是最不能马虎的工作,因此他们每次都要在事后亲自问过皇上,确认皇上是真的和妃嫔行了房事。 祁让今晚出来的太快了,敬事房唯恐皇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职责所在又不能不问,真的很怕伤了皇上的自尊,被皇上一气之下砍了脑袋。 祁让也不是不理解敬事房的工作,可这不长眼的什么时候问不行,偏要赶在他刚出来的时候问。 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默默跟在身后的江晚余,对孙良言淡淡道:“敬事房的人越发会当差了!” 孙良言忙给那个太监使眼色,叫他退到后面去,不要再不知死活的乱问。 那太监吓白了脸,退到后面瑟瑟发抖。 回到乾清宫,祁让阴沉着脸去了寝殿。 晚余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怯生生的样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孙良言看着两人的背影叹口气,默默地守在外面。 祁让径直走到床前坐下,漆黑的双眼如同被冬夜的寒气浸透,没有一丝温度地落在晚余身上:“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 第127章 今晚朕就好好的教教你 “嫔妾不知,请皇上赐教。”晚余走到他两步远的地方跪下,垂着眼帘不敢和他对视。 他近来越发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实在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祁让嘴角噙着一抹讥诮,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静静看她。 直到她受不住他的威压,长而卷翘的睫毛开始频频抖动,才缓缓开口:“先说说你晚膳时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晚余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祁让又道:“你最好想好了再说,有些话,朕未必喜欢听。” 晚余闻言,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说呀,怎么不说了?”祁让明知故问。 晚余只能实话实说:“嫔妾要说的大约都是皇上不喜欢听的。” 祁让冷笑:“原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些朕喜欢听的?” 晚余又将眉眼低垂,语气平静道:“皇上不喜欢的是嫔妾这个人,所以嫔妾说什么皇上都不会喜欢。” 祁让攥了攥手指,拇指压在食指上,发出咔一声轻响。 “你说得对,朕就是不喜欢你,朕看到你就来气,朕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一个人,朕恨不得把你全身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看你还怎么在朕面前硬着脖子说话!” 晚余听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知道他又到了爆发的边缘。 她不想激怒他,怕事情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她是为了徐清盏而来,她要忍耐。 “嫔妾错了,请皇上息怒。”她温顺地向他认错。 她竟然肯认错,祁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语带嘲弄道:“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惹皇上生气。”晚余说道。 祁让却不满意:“太笼统,说具体的。” 晚余摇头:“嫔妾只知道皇上生气了,实在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但不管为了什么,只要是因为嫔妾生的气,就是嫔妾的错。” 祁让咬了咬牙,胸中怒意升腾。 她这错认的,还不如不认。 他都分不清她是在认错,还是在讽刺他了。 她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他气她眼里没有他,心里没有他。 气她人在皇宫,心在西北。 气她为了别的男人在他面前宁死不屈,却又为了别的男人在他面前低三下四。 她的欢笑是为了别的男人,她的眼泪也是为了别的男人。 如此种种,她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祁让深吸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她招手道:“过来,朕告诉你。” 晚余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跪在那里没有动:“嫔妾有罪,只配跪着。” 祁让焉能不知,她是怕被他碰触。 她宁愿跪着,也不愿被他碰触。 他变换了一下姿势,手指轻轻敲击床沿,语气寒凉却又透着些许蛊惑:“你来见朕,不就是想为徐清盏求情吗,就你这态度,你觉得朕会对他网开一面吗?” 那蛊惑让晚余从中嗅到一丝希望,鼓起勇气,抬头向他看过去:“嫔妾要怎么做,皇上才肯饶恕徐清盏?” 看! 她果然还是为了徐清盏! 进来半天都不拿正眼瞧他,一说到徐清盏,她就来劲了。 祁让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 他说过,他等着她来求他的那一天。 可她当真来求他了,却是为了徐清盏。 他怒到极致,恨不得现在就把徐清盏抓过来,当着她的面大卸八块。 “是你主动来求朕的,难道还要朕教你怎么求吗?”他压着火气说道。 晚余迟疑了片刻,起身走到几案前,倒了一盏茶,双手捧到他面前:“皇上请用茶。” “就这?”祁让看着那盏茶在她手里晃晃荡荡,气得发出一声嗤笑,“这就是你的诚意?徐清盏犯了欺君之罪,你想用一盏茶就让朕饶恕他?” 晚余抿了抿唇,小声道:“可皇上先前明明答应了沈将军……” “朕只答应饶他一命,可没说免了他所有的惩罚。”祁让冷冷打断她,“难道你还想让朕保留他司礼监掌印的身份,你觉得他配吗,你觉得他做下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朕还能放心把他留在那个位子上吗?” 晚余连忙摇头:“嫔妾没有这样想,但直殿监的杂役实在太委屈他了,他伤得很严重,人人都欺负他……” “他活该,那是他应得的!”祁让突然提高了音量,眼中似有杀机一闪而过。 晚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水晃得更加厉害。 “皇上这么说,是不管嫔妾怎么求情都没有用了是吗?”她颤声问道。 祁让冷眼看着她,半晌,才幽幽道:“朕渴了,先喂朕喝口茶。” 晚余忙将茶盏送到他嘴边。 祁让却不动,也不张嘴。 晚余又将茶盏往前送了送。 茶盏的边缘已经碰到他的嘴唇,他还是不张嘴,只拿那双狭长黑沉的丹凤眼看着她。 晚余愣了愣,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他的意图,小脸涨得通红。 内心几经挣扎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自己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在一旁,双手捧着他的脸,微微轻颤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生涩的碰触令祁让心头一颤,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两人相贴的唇传到了四肢百骸。 他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起,却仍旧没有张口。 下一刻,贴在唇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她不懂得如何才能让他开口,只是笨拙地加重力道。 恰恰也是这份笨拙让祁让失了控,一面被她撩拨得呼吸紊乱张开了嘴,一面又因为她是为了徐清盏才这样勾引自己而生气。 茶水已经凉透,却浇不灭他的愤怒,滑落喉间的同时,仿佛烈酒点燃了他的心头火,双手掐住她绵若柳条的细腰,转身将她压倒在了龙床上。 “唔……”晚余惊呼,刚出声就被他强势的唇堵了回去。 “被朕亲了这么多次,居然什么都没学会,今晚朕就好好教教你!” “不,不要……” 晚余挣扎着想要逃离,被祁让用力压住。 “跑什么,你忘了你是为谁而来吗,这就要放弃了?” 晚余浑身的力气都因着这一句话泄了个干净,认命地在他身下停止了挣扎。 祁让却又受不了她的屈服,双手撑在她身侧,眼底怒火似要将她焚烧:“徐清盏就这么好?好到你愿意用身体来和朕做交换?” 第128章 这不是皇上想要的吗 盛怒之下的男人,说出的话都带着刀子,字字句句扎人心窝。 晚余平静地与他对视,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嫔妾与徐清盏相识十年,在嫔妾心里,他就是嫔妾的亲人,为了他,嫔妾愿意做任何事。” 她缓缓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扯开衣襟,将一身冰肌玉骨坦露在他面前。 “只要皇上能宽恕徐清盏,嫔妾以后都会尽心服侍皇上。” 满目的雪白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闯入眼帘,祁让仿佛被晃了眼,漆黑的凤眸微微眯起。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已经完全消退,整个身子完美得如同一尊白玉雕像,虽然清瘦,却有着玲珑的曲线,该长肉的地方一点没少长。 没有男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即便他身为帝王,也同样不能。 他的身体不争气地发生着变化,心里的火却也越烧越旺。 他是想要她来求他,在他面前低头,服软,哭泣,请求他的怜惜。 可他要的不是这种。 不是这种破罐子破摔,不是这种献身似的交换。 她的身子在他面前轻颤,她的胸膛在他面前起伏,她的眼睛却像一潭死水,她的心,想必也是一潭死水。 她把他当什么了? 祁让冷笑,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尖从她瓷白的脸颊缓缓滑过,一路向下,滑过她天鹅般的脖颈,滑过她瘦伶伶的锁骨,滑过她雪堆似的饱满,滑过她平坦紧致的小腹。 他的目光尖锐又刻薄,带着满满的嘲讽,随着手指的移动而移动,仿佛一个挑剔的恩客,在审视他重金买来的尤物。 晚余受不了这样轻贱的打量,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双颊泛起潮红,身子在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中战栗。 相比这样的羞辱,她宁愿他毫不留情的占有,宁愿承受那非人的疼痛。 她咬紧唇瓣,眼中水汽弥漫。 下一刻,她抓住祁让的手臂,借力仰起身子,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如同赴死般地吻上他的唇。 祁让身子一僵,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仿佛被那两片柔唇吸起了所有的思想。 他顺着她的力道压下来,压在她身上。 她娇弱的身躯经不住他的重量,被压得发出一声轻吟。 这一声轻吟,让祁让彻底失了控,反客为主把她搂进怀里,强势的吻密不透风地攻占了她的唇齿之间。 她头一次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还动作生涩地配合他。 身子也主动去贴他,在他怀里扭动,用腿去勾缠他强劲的腰。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顺从吗?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臣服吗, 祁让却没有一点征服的快感,反倒说不出的愤怒。 他猛地停下来,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从床上扯起来扔到了地上。 晚余扑倒在冷硬的地砖上,凌乱的衣衫和乌黑的秀发铺了一地,雪白的春光半隐半现,抬起一张还残留着红晕的小脸看向祁让。 祁让已经坐起来,除了胸膛在急剧的起伏,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凌乱狼狈,眸光仍是那样暗沉沉的透着与生俱来的威压,仿佛刚刚那个与她唇舌纠缠的人不是他。 晚余拢了拢衣襟,慢慢跪直了身子:“皇上不喜欢?这不是皇上想要的吗?” 祁让咬着牙,额角青筋浮现。 就那样默默看了她半晌后,身体里的欲望才渐渐消沉下去。 “朕叫你来,不是为了这档子事,朕也不会将这档子事和前朝的政事混为一谈,后宫妃嫔众多,倘若谁都能通过和朕睡觉来为亲人换取利益,朕的朝堂成什么了?” 晚余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垂下的青丝遮住了她的脸。 祁让看不清她的神情,又冷冷道:“徐清盏说到底不过是个太监,是个奴才,朕抬举他,才给了他掌印的身份,并让他提督东厂,是他自己不识抬举,枉费朕的信任与器重。 后宫不得干政,徐清盏是朕的臣子,他的任免关乎朝政,轮不到你一个后宫妃嫔来插手,你也不要妄想对朕献一次身,就能换回他昔日的荣光。 朕没杀他,就是在给他机会,他是个聪明人,他自己知道如何把握机会,他能用五年的时间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就能抓住一切机会东山再起。” 他顿了顿,缓缓起身走到晚余面前,弯腰挑起她的下巴:“至于你,你若想他好,只须劳记一句话,以后离他远点!” 晚余的下巴被挑起,不得不抬头仰视于他。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那样冷酷无情,那样凛然不可撼动。 又是那样的让她恨之入骨。 他轻描淡写地定义着别人的命运,像猫戏老鼠一样将她玩弄与股掌之间。 他摧毁了她的人生,却把一切的过错都归结在她头上。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他是这天下的主宰。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非黑白,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成为帝王。 因为帝王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说一不二,万众臣服。 而祁让,刚好足够幸运,坐上了这个位置。 如果他没有这么幸运呢? 如果这个位子换了人呢? 如果他也像徐清盏一样,一夕之间从高空跌落呢? 晚余不禁想起了太后,想起了被幽禁的三皇子。 太后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明天,就是太后给她的最后期限。 祁让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朕今晚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这个问题,刚进门时他就问过。 现在,他又重复提起。 晚余大约猜到了一些,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话题,她不能主动说起。 祁让似乎也不想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前天,太后把你留在慈宁宫,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果然是要问这个。 晚余心想,他等了两天才来问她,也是够能忍的。 这两天,他是不是已经把那天在慈宁宫的所有人都查了一遍? 所以,他现在才来问她,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第129章 过来,陪朕睡觉 晚余思前想后,决定实话实说:“那天,晋王妃去给太后请安,想见嫔妾,太后就把嫔妾留下来和她见了一面。” “哦?” 祁让挑眉,不知是在意外江晚棠的到来,还是在意外她这么爽快供出江晚棠。 “晋王妃都和你说了什么?”祁让又问。 晚余迟疑了一下:“她说她对不起我,我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都是她害的。” 祁让蓦地冷下脸:“什么叫沦落到这步田地?你跟着朕,就是沦落吗?” 晚余长睫轻颤:“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 “那你呢?”祁让穷追不舍,“你也认为跟着朕是沦落吗?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入住紫禁城吗?” 这个问题是个送命题,晚余不想回答,反问道:“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入住的地方,我姐姐为什么不想? 她为什么要把我送进来代替她? 皇上喜欢的明明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晋王,将她据为己有? 别说没有办法,只要皇上您想,有的是办法……” “给朕闭嘴!” 祁让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气得脸色铁青。 “朕方才就不该放过你。”他咬牙道,“朕就该把你折腾个半死,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和朕伶牙俐齿!” 晚余顺从地闭了嘴,不再吭声。 祁让却又命令道:“接着说,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她还说她和我一样可怜,我被囚禁在宫里不得自由,她的夫婿也被囚禁在宫里不得自由,她说她这样和守寡没什么两样。” “可怜?”祁让冷笑一声,“照她这么说,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因为朕才变得这样可怜吗?” 晚余嘴上没回答,心里却说,难道不是吗? 这一切的根源,难道不是因为他执意要娶江晚棠才引起的吗? 既然喜欢的是江晚棠,求娶的也是江晚棠,又何必自欺欺人弄一个什么替身? 如果自己不能和长安在一起,绝对不会寻一个人来代替长安。 长安也不会接受另一个人当自己的替身。 所有得不到就找替身的人,他的爱,根本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深。 充其量不过是执念,是不甘,是爱而不得的报复。 真正的爱,从来不会是退而求其次。 “她还说了什么?”祁让又问。 晚余抬眼看他,摇了摇头:“请皇上恕罪,后面的话,嫔妾不敢再说。” “为什么不敢?” “因为会死。” “你还怕死?”祁让嗤笑,“你不用跟朕卖关子,是朕让你说的,朕恕你无罪便是。” “谢皇上。”晚余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她求我替她去看一看晋王殿下。” “看他做什么?”祁让眸光微动,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这些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晚余却不信他心里完全没波动。 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他都不允许自己想别的男人。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一心想着他的兄长,五年了还在对他兄长念念不忘,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说不定他心里此时已经怒火翻腾,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晚余敛了敛神,真假掺半道:“她说她已经五年没见过晋王殿下,不知殿下如今是死是活,她为此日夜难安,求我看在姐妹血亲的份上替她去看一眼。” 祁让也不知信没信,目光沉沉与她对视,仿佛想从她眼底望进她心底去,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晚余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不敢有半分躲闪。 他太聪明,也太多疑,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引发他的疑心病。 半晌,祁让松开她,转身坐回了床沿上,姿态放松下来,半是探究半是戏谑地问:“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们的姐妹之情,还没深到让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她做事的地步?” “皇上圣明。”晚余面不改色道,“她说我如今是后宫妃嫔共同的敌人,只要我愿意帮忙,她就让太后对我多加照拂,不让那些妃嫔欺我害我。” “这倒是个很大的好处。”祁让勾了勾唇,似笑非笑,“你答应她了?” 晚余摇头:“没有,她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说三天后她再来问我。” 祁让挑眉:“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晚余说:“我不需要考虑,她是我的仇人,不值得我为她冒险,我也不需要太后的庇护,后宫妃嫔会不会欺我害我,不在于太后,而在于皇上。” 祁让定定看她:“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没有好奇过晋王是死是活?你这么恨朕,有没有想过让晋王取代朕?” 晚余的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她就知道祁让没那么好骗。 她从头到尾没表现出一丝异常,甚至连太后都没敢提,祁让却还是想到了这个层面。 她伏下身,将额头贴在地上:“嫔妾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政,也不敢妄议君上,但沈将军和徐清盏都说过,当今天下,再没有人比皇上更适合做大邺的君王。”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祁让不知道是意外沈长安和徐清盏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在揣测晚余这句话的真实性。 晚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拿不准自己把江晚棠的意图告诉祁让是对是错,也拿不准祁让会不会相信她这真假掺半的回答。 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她见不到徐清盏,一切就只能凭自己的直觉行事。 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祁让幽幽道:“既然晋王妃如此忧心晋王的安危,你就替她去看一眼,朕也五年没见过晋王了,你看过之后,顺便告诉朕一声,让朕知道他如今是什么状况。” 晚余吃惊地抬起头:“皇上是说真的吗?” “当然。”祁让揶揄道,“朕可不像你们,一个个都是骗子。” “……”晚余无话可说,默默闭了嘴。 祁让又道:“撷芳殿有三队侍卫轮班看守,每日二更有一次交接,朕让孙良言提前打个招呼,你到时悄悄的过去,让他们假装没看见,把你放进去。” 晚余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很想再问一遍他是不是当真的。 他为了让江晚棠安心,连这种事都能应允吗? 看来他对江晚棠还真是与众不同。 正想着,又听祁让叮嘱她:“你明天去见晋王妃,不要让她知道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就说你愿意试试看,不保证能不能行。 记住,不要让她发现任何端倪,拿出你这五年来欺骗朕的本事,让她对你的话深信不疑。” “……”晚余再度无语,她欺骗他的事,他是不是要念叨一辈子? 祁让看了她一眼,语气凉凉道:“怎么,朕说错了吗?” “没有。”晚余试图转移话题,“嫔妾只是在想,皇上对晋王妃真好。” “好吗?”祁让勾唇,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拍了拍龙床道,“过来,陪朕睡觉。” 第130章 滚吧!朕不想再看见你! 晚余没想到祁让绕了一大圈子,最终还是免不了让她侍寝。 既然如此,方才又何必把她扔下床? 说到底,他就是不愿放过徐清盏,又想让自己陪他睡,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问起江晚棠的事。 如此绕了一圈之后,留下她侍寝就和徐清盏无关了。 她陪睡也就白陪了。 是这样? 他应该就是这样想的? 他这个阴险无耻之徒! 晚余心里恨极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向他提议:“嫔妾明日要去见姐姐,皇上不想让姐姐知道是您对她格外开恩,最好别让嫔妾留宿乾清宫,免得姐姐怀疑这是嫔妾和皇上商量好的。” 祁让微微皱眉,唇角勾出一抹讥讽:“为了不侍寝,江采女真可谓挖空心思,连这样的说辞都能想得出来。” “皇上误会了,嫔妾是发自内心的建议。”晚余恭敬道,“皇上看重姐姐,又不想让人知道,嫔妾不过是陪皇上作戏而已。” “呵!”祁让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你如此为朕着想,朕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晚余低眉做谦恭状:“嫔妾不敢居功,只是想着既然作戏,就作得逼真一些,方不负皇上的重托。” 祁让眼里的嘲弄之色更加明显:“照你这么说,朕接下来该怎么办?” 晚余说:“皇上应该对嫔妾大发雷霆,把嫔妾赶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欢而散,皇上对嫔妾厌恶至极。” 祁让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扯八道,脸色变了又变。 他这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机? 听她为了逃避侍寝,绞尽脑汁地想各种说辞,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默然一刻后,他抓起茶盏用力往地上摔去:“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哗啦”一声,茶盏落地,摔得粉碎,把守在殿外的孙良言吓了一跳。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晚余低垂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采女,出什么事了?”孙良言迎上来小声问,“好好的,皇上怎么又恼了?” 晚余摇摇头,没说原因,只哽咽道:“皇上叫我滚。” 孙良言见她这可怜样儿,也不好多说什么,略安慰了几句,叫人送她回去,自个进去服侍皇上。 很快,江采女为徐清盏求情,被皇上大发雷霆赶出乾清宫的消息就在后宫悄悄传开。 慈宁宫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太后已经准备就寝,听闻消息很是欣慰,对叶嬷嬷说:“哀家还想着她要是不上道的话,就给她再添一把火呢!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哀家出手了,她求助无门,对皇帝怨念加深,肯定会同意和哀家联手的。” “太后英明。” 叶嬷嬷笑着把一碗热牛乳递给她,“有朝一日,皇上若真的因为江采女而倒台,那也怪不得旁人,是他自个把人逼上的绝路。” “是啊,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况且江采女并非单纯软弱的小白兔。” 太后接过牛乳,幽幽叹了口气,“哀家倒是觉得,她比她姐姐更有潜力,早知如此,当初该让晋王娶她的,倘若晋王娶的是她,兴许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这话说的,叶嬷嬷不知道怎么接,便含糊道:“世上哪有这么多早知道,她当初外室女的身份,也配不上晋王殿下,如今她已经是皇上的人,再想这些也晚了。” “不晚。”太后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知道哀家为什么非要她去看晋王吗?” 叶嬷嬷谦恭垂首:“奴婢愚钝,请太后指教。” 太后喝了一口牛乳,缓缓道:“晋王和皇帝长得一模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情,相比皇帝的狠辣无情,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最受女孩子喜欢的谦谦君子。 江采女眼下正是对皇帝恨之入骨的时候,突然接触到晋王这样的谦谦君子,定然会对他心生好感,觉得他比皇上好千倍万倍。 有了好感之后,心自然而然就会偏向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这样一来,咱们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了。” “原来如此。”叶嬷嬷恍然大悟,却也提出了疑问,“江采女心系沈小侯爷,会对晋王殿下产生好感吗?” “这个你无须担心。”太后胸有成竹道,“女人天生对容貌俊美又身世凄惨的男人有怜悯之心,何况她还对皇帝恨之入骨,就算不会爱上晋王,也会选择站在晋王这边的。” 叶嬷嬷面露钦佩之色:“太后英明,算无遗策,看来晋王殿下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五年了,是时候了。”太后饮尽牛乳,把空碗递还给她,“睡,明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次日一早,晨曦初升,朝霞满天,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晚余用过早饭,收拾妥当后,带着梅霜和紫苏去了慈宁宫。 她特地拖延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其他妃嫔都已经给太后请过安,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她一进来,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等她给太后行完礼之后,有人便迫不及待挖苦她:“江采女昨晚又没侍寝,怎么还来得这样晚?” “是啊是啊,听说江采女惹皇上生气,被皇上赶了出去,难不成是哭了一夜,所以才起晚了?” “她有什么好哭的,皇上翻了康嫔的牌子却没留宿,该哭的是康嫔才对。” 康嫔闻言气得满脸通红,看向晚余的眼神都带着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几个洞。 晚余默默听着,不解释,也不还嘴。 无论如何,在她出宫这件事上,这些人都是帮过她的,虽然目的不纯,她也心存感激,念着她们的好。 言语羞辱几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不危及到她的性命,她不会和她们计较。 她的心思不在这些无所谓的小事上。 太后的心思更不在此,为了将晚余留下,还是顺着那些妃嫔的话对晚余进行了一番训斥,说她不敬主位,服侍皇上也不尽心,一个人搅得皇上和后宫都不得安生。 让她到殿外去罚跪一个时辰静思己过。 众人见她挨了训斥又被罚跪,心里多少痛快了些,便纷纷起身告退而去。 等人都走完之后,太后把晚余叫进了暖阁。 不出意外,江晚棠又在暖阁里等着她。 “三日期限已到,妹妹考虑的怎么样了?” 第131章 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 江晚棠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显然这三天已经让她等得很不耐烦。 晚余没有立刻回答,眼神举棋不定。 江晚棠急切道:“都这个时候了,妹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皇上处处刁难你,后宫的妃嫔又当你是眼中钉,你再不做出决断,早晚有一天死在她们手里。” “死在她们手里,和死在你手里有什么区别?”晚余说,“我又不是傻子,你是不是真的为我着想,我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们现在说的天好地好,只怕将来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你们第一个要杀的人都是我。” “怎么会?”江晚棠伸手去拉她的手,一脸真诚道,“你是我妹妹,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从来没对你动过这样的心思,妹妹,你要相信我。” 晚余嗤笑:“相同的血又怎样,皇上和晋王难道不是一母同胞吗?” 江晚棠噎了一下:“那不一样,像皇上那样狠心的人有几个?我们不正是因为他无情,才要推翻他吗?” 晚余不说话,只定定看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江晚棠被她看得不自在,抬手在脸上拂了拂:“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 有无耻! 有算计! 有不自量力! 晚余心想,江晚棠可能根本不了解祁让。 不知道祁让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否则绝不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要推翻祁让。 她也不知道,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需要牺牲多少人的生命为代价。 “这件事,父亲知道吗?”晚余问道。 江晚棠一怔,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态度。”晚余说,“造反不是小事,说实话,光凭太后与长姐,我是不相信你们能成事的,除非外面有足够强大的助力。” “这不叫造反,我们只是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太后更正她的说辞,“你先不要问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先确定晋王的生死,如果人不在了,说什么都是枉然。” “别的人我可以不问,但父亲的态度我必须知道。”晚余语气强硬,不肯妥协。 太后无奈,只得点头道:“你父亲是支持我们的,让你去打探晋王的情况,他也是赞成的。” “好,我知道了。”晚余说,“我会尽力一试的,但我只承诺帮你们打探晋王的情况,别的我都不会参与,你们的成败也与我无关。” “你……” 江晚棠还想劝说,被太后以眼神制止。 “那就这么说定了,哀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太后说,“哀家罚你跪一个时辰,你现在出去会让人起疑,就在这里和你姐姐说说话,时辰到了再走!” “不必了,嫔妾去外面跪着。”晚余起身就往外走。 江晚棠气愤又郁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宁愿罚跪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 晚余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跪一个时辰和坐一个时辰,走路姿势是不一样的。” 她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江晚棠却一下子涨红了脸,仿佛被她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太后目光幽深地看着晚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对江晚棠道:“这一点,你要向你妹妹学习,她装哑巴能骗过皇帝五年,足以说明她非比常人的心智和忍耐力,而你欠缺的恰恰就是忍耐,你太急躁了。” 江晚棠有点不服气:“她忍了五年,儿臣何尝不是忍了五年?” “你的五年,能和她的五年相比吗?”太后反问。 江晚棠的脸更红了几分,却还是不甘心道:“那又怎样,她最后还不是露出了马脚?” “她为何露出马脚,你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有齐嫔给她下套,她这会子早就逃到皇帝找不着的地方去了。” 太后冷下脸,语气也严厉起来,“哀家知道你心气高,不服输,可你若认不清自己,还一味的看低别人,将来必定坏事,哀家可不希望这盘棋毁在你手里。” 江晚棠心下一凛,忙屈膝跪了下去:“母后息怒,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以后不敢了。” “你只是怕哀家生气才说不敢,心里只怕仍旧是瞧不起她的。”太后冷冷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好好想想,若换作是你,你有没有本事与皇帝周旋五年不被发现。” 太后拂袖而去,把江晚棠独自留在暖阁里。 姐妹二人一个在里面跪着,一个在外面跪着,足足跪够了一个时辰之后,晚余才起身告辞,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慈宁宫。 梅霜和紫苏心疼不已,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往回走。 梅霜又替她鸣不平:“太后娘娘真是心狠,小主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罚小主跪这么久? 这样憋屈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依奴婢说,左右是出不去了,不如好好和皇上相处,借着皇上的宠爱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将来成了贵妃,皇贵妃,看谁还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晚余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话的语气特别像一个人。” “谁?”梅霜眨着无辜的眼睛问道。 晚余说:“胡尽忠,胡二总管。” 梅霜一愣,随即噘嘴道:“奴婢替小主抱屈,小主却拿奴婢跟太监比。” 晚余勾唇笑了一下:“那你以后就少说话,别跟他一样啰嗦。” “哦。”梅霜应了一声,没走两步,又忍不住开口道,“小主得罪了康嫔娘娘,回去肯定又要被她刁难,不如趁着天色早,去御花园走走。” 紫苏听不下去,狠狠瞪了她一眼:“走什么走,小主膝盖疼,你还叫她走路,你以前多机灵一个人,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没眼色了?” 梅霜挨了训,讪讪道:“我忘了,我就是怕小主回去被康嫔刁难。” “那就住在御花园一辈子不回去了吗?”紫苏没好气道。 梅霜无言以对,默默闭了嘴。 回到咸福宫,康嫔意外地没有出来找晚余的麻烦。 紫苏安顿好晚余,悄悄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皇上为了弥补康嫔昨晚受的委屈,赏了她好多东西,这会子正高兴着呢! 她受了委屈,小主又何尝不委屈,也没见皇上对小主有什么表示。 紫苏替晚余委屈,回去把情况和晚余说了。 晚余无所谓,也不稀罕什么赏赐。 只要康嫔能安安生生在正殿待着,别耽误她晚上去撷芳殿看晋王就行。 冬日天黑得早,晚余用过午饭歇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日落西山。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晚膳之后,她便换上紫苏的衣裳出了门。 晚膳后是宫女太监轮班用饭,为主子准备洗漱用水的时候,人员走动比较杂乱,不容易被人发现,否则等到宫门下钥后,想出都出不去了。 晚余出了咸福宫,先到御花园里躲了一阵子,等到各处都安静下来,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便摸黑往关押晋王的撷芳殿而去。 撷芳殿的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她一接近,侍卫们就发现了她,因着孙总管提前打过招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她放了进去。 晚余五年来头一回走进这座宫殿,见四周一片黑暗,唯有西边偏殿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猜想那应该就是晋王居住的地方,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从来没见过晋王,只听说晋王长着一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 一想到祁让那张脸,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第132章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路提心吊胆地走到殿门外,晚余心里想着怎样才能把门叫开,谁知手一碰到门扇,门就自己开了。 晚余下意识往旁边闪,盯着那半开的门迟疑起来。 晋王睡觉都不闩门的吗? 还是说看守的人不许他闩门? 灯光实在昏暗,门里面幽深寂静,像话本子里的鬼屋,还没进去,就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 纵然知道周围有很多侍卫把守,晚余还是有点头皮发麻,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迈步走了进去。 她对殿里的构造一无所知,也不敢四处张望,硬着头皮往亮灯的地方走。 她也没有刻意地放轻脚步,甚至希望里面的人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主动问一声是谁,这样至少证明里面的人是活的。 然而,直到她走到了亮灯的房间门口,里面也没有传出一点动静。 她探头往里看,里面的布置摆设十分简朴,除了一张床,只有一桌四椅,两组衣柜。 窗下放着一张书桌,桌上一盏孤灯如豆,灯影映出一个坐着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晚余心下一惊,喉咙都跟着紧了紧,差点夺路而逃。 她定了定神,又鼓起勇气向那个身影走去。 脚步声打破一室的寂静,那身影仍旧一动不动。 像死了很久已经僵化的尸体。 晚余腿脚发软,在离那个身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嗓子干涩地叫了一声:“晋王殿下。” 那身影蓦地动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尽管灯光昏暗,尽管他只转过了半张脸,晚余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这张脸,真的和祁让一模一样。 那人似乎比她还要震惊,猛地起身,撞倒了椅子,呢喃似的声音唤她:“晚棠?是你吗?” 晚余听他开口说话,确定他不是僵尸,也不是鬼魂,而是真真实实活着的晋王祁望,胆子便大了些,对他摇头道:“殿下认错人了,奴婢不是晚棠,晚棠是奴婢的长姐。” 祁望已经迈步朝她走过来,闻言又顿住脚步,将她上下打量:“我怎么不记得,晚棠有你这样一个妹妹?” 他声音很温和,许是长期不说话的缘故,语速十分缓慢。 他的正脸整个对着晚余,也让晚余又一次确认,他真的和祁让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身高都一般无二。 但也只是外表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祁让的气质是冷硬的,强势的,天生具有侵略性的,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冷冷地看人一眼,都能让人感受到喘不上气的威压。 而眼前这位三皇子祁望,却是温润的,平和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哪怕长了一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眉宇之间却丝毫没有祁让那种迫人的气势,眼神也不会像刀子一样往人身上扎。 许是被关得久了,他的神情多少有些木讷,身上穿的也是灰色半旧的居家袍服,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和风细雨,谦谦君子的感觉。 所谓公子如玉,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晚余看着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怪江晚棠当初会选择他。 相比祁让,他确实是更容易让女孩子倾心的那种类型。 晚余悄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温和:“回殿下的话,奴婢生母是安平伯的外室,殿下搬来撷芳殿之前,我们母女一直住在外面,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安平伯?”祁望重复这个称谓,眉心微微蹙起。 “就是从前的安国公江连海,现在被皇上降为安平伯了。”晚余解释道。 “原来如此。”祁望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道,“安国公因何被降级,晚棠可有受到牵连?” 晚余看着他,心里想,他听说安国公被降级,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的妻子,想必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殿下放心,姐姐很好,皇上对她格外开恩。”晚余宽慰他,却没有回答江连海被降级的原因。 祁望有片刻的沉默,随即自嘲一笑:“是啊,祁让一直对她另眼相看,要不是我,可能她就嫁给祁让了。” 这话晚余不知道怎么接,只能保持沉默。 祁望直到这时才想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进来的?” 晚余半真半假道:“奴婢叫晚余,五年前被父亲送进宫做了皇上的司寝女官,今日是受太后所托,偷偷来看殿下的。” 祁望的眼睛亮了亮,脸上也有了些许神采:“原来是母后让你来的,母后她还好吗?” “挺好的,皇上很敬重她。”晚余含糊其辞。 祁望也不知信没信,低眉发出一声轻叹:“是我连累了母后,辜负了母后的期望。” “太后对殿下仍有期望。”晚余意有所指道。 祁望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无波:“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指望,你回去告诉母后,让她别再想着我,好好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晚余不了解他,拿不准他这话是真是假,便应声道:“奴婢会转告太后的,殿下自个也要保重。” “那你呢?”祁望问,“你父亲为什么把你送进宫,你是不是也受了我的连累?” 晚余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和江晚棠夫妻一体,江连海也是因为站错了他的队伍,才得罪了祁让。 如果硬要说和他有关,确实说得过去。 但归根结底,把自己送进宫的是江连海,他被关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 祁望见她不说话,叹口气道:“只怕是了,我败给了祁让,带累了你们所有人。” 晚余轻轻摇头:“世事难料,殿下也不想这样的。” 祁望张张嘴,似乎想和她说些要紧话,又怕她不甚可靠,最终还是没说,轻飘飘地转了话题:“你和你姐姐很像,但细看之下又不太像。” 晚余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殿下和皇上却是出奇的像,奴婢刚刚吓了一跳。” 祁望也笑起来:“我们是孪生兄弟,小时候,我们站在一起,连父皇都分不清谁是谁。” “那……” 晚余想说,既然是一母同胞,为何境遇却完全不同。 话到嘴边,感觉这个话题并不恰当,便压下没说。 祁望显然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往下也没了言语。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彼此陌生又彼此防备,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但晚余存了探究的心思,不想这么快就走。 祁望太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人,也不想让她太快离开,便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你的名字很好,是取自‘江晚正愁余’这句词吗?” “不是,是多余的余。”晚余淡然一笑,“我父亲不喜欢我,认为我的出生是多余的。” 祁望一愣:“抱歉,是我唐突了,你不要介怀。” “没事,奴婢早就习惯了,殿下不用放在心上。”晚余反过来安慰他。 祁望静静看她,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没有人的出生是多余的,你不要因此就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仿佛是为了找例子来安慰晚余,温声道:“你在祁让跟前当差,你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第133章 祁让是天煞孤星 他突然提起祁让,晚余心生警惕,谨慎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皇上的名讳,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妄议。” 祁望指了指旁边的桌椅:“你累不累,咱们坐下说话!” 晚余忙垂首道:“奴婢不敢。” 祁望却已经走过去帮她拉开了椅子:“你不要拘谨,我如今是祁让的阶下囚,地位还不如你。” 晚余讪笑了一下,不好再推拒,便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个茶盘,祁望提起茶壶,给晚余倒了一盏茶。 他虽然已经落魄至此,倒茶的动作却很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他不是身处黑暗的囚笼,而是坐在阳光明媚的花荫下和友人品茗闲谈。 晚余道了谢,捧起茶盏,发现茶水已经没什么热气。 “这是他们晚饭后送来的,我没喝,如今你来了,正好拿来招待你,只可惜没有茶点。” 祁望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端在手里说:“你知道吗,你姐姐很会做茶点的,我最爱吃她做的莲蓉酥。” 晚余对于江晚棠的事不了解,便实话实说:“奴婢不知,奴婢与长姐相处甚少。” 祁望笑道:“你是晚棠的妹妹,在我面前无须自称奴婢,你看我也没有自称本王,我们现在是一样的普通人。” 晚余点点头:“好,那我就不和殿下客气了。” 祁望喝了口茶,才又缓缓道:“我和祁让的名字都是父皇取的,我是哥哥,比他早出生小半个时辰。 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晴好的天气,他出生的时候,却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好几个地方都发了洪灾。 钦天监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刑克双亲,影响国运,极为不祥。 父皇对此很是忌讳,当场就把生下天煞孤星的母妃打入了冷宫,把我交给皇后抚养,把他交给一个很不受宠的妃嫔抚养。 父皇给我取名为望,在我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给他取名为让,就是给我让道的意思,用这个名字时刻提醒他是不祥之人,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是你看现在,他成了皇帝,我成了他的阶下囚。 可见命格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叫什么名字也没什么要紧,别人喜不喜欢你更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看轻了自己。”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他的声音如涓涓溪流在这寒夜里缓缓流淌。 一段不甚愉悦的故事,被他讲得如梦似幻。 晚余听得入了神,直到他说名字没什么要紧的时候,方才明白过来,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竟是为了安慰自己。 虽然他如今是阶下囚,可他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被太后亲自抚养,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子。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为了安抚一个婢女,拿自己和皇帝的名字来举例,自己的失败也能坦然地讲出来。 晚余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只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像春雨,润物细无声。 又像春风,温温柔柔地吹进人的心窝,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敞开心扉。 总之,他真的是和祁让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祁让没有一出生就被批成天煞孤星,没有遭到亲生父亲的嫌弃,可以像祁望一样被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他还会是现在这种偏激又冷酷的性情吗? 晚余一直以为,祁让的名字是谦让,忍让的意思,从没想过,竟然是要他给兄长让道的意思。 这个名字,他肯定不喜欢? 他会不会和她一样,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 可是,不管怎样,这都不能当作他欺辱她,强占她的理由。 就算他的童年再怎么悲惨,她也不会因此就原谅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和伤害。 晚余敛了敛心神,问祁望:“殿下败给皇上,会有不甘吗?” “有啊,当然有。”祁望不假思索,却也神情坦然,“每一个失败者都会心有不甘,但不甘又能怎样,像我现在,连这座宫殿都走不出去,如果还一直纠结过往不肯放下,除了让自己痛苦,又有什么益处?”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晚余不确定他说这话是不是发自肺腑。 毕竟,他曾经是祁让最强劲的对手,也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谁知道他温润君子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面孔呢? “多谢殿下开导,奴婢感激不尽。”她起身道,“奴婢出来的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太后的?” “这就走了吗?” 祁望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情有些不舍。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聊过天,每天所见的人,就是给他送一日三餐的侍卫,侍卫们多一个字都不会和他说。 他想了想,对晚余说:“那就有劳你替我转告母后,让她安安生生颐养天年,不要再记挂我,我在这里除了不得自由,别的都很好,平时看看书,写写字,过得很悠闲,比起从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反倒更适合我。” 是这样吗? 晚余心想,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就是自由,不得自由的日子,怎么可能悠闲? “好,奴婢记下了,奴婢会一字不落地转告太后的。”晚余福了福身,“奴婢告退,殿下珍重。” “我送你。”祁望不等她推辞,就走到她前面为她引路,“屋里黑,你不熟悉路,当心摔跤。” 晚余便默默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像两个幽灵在黑暗中穿行。 到了门口,祁望停下脚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出去之后要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 “好。” 晚余答应一声要走,祁望突然又叫住她:“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第134章 她不想争宠,皇上偏要宠她 晚余顿住脚步,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下看着祁望,他那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任何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五年,应该都很痛苦? 哪怕他是皇子,是王爷,他的心,终究也和寻常人一样,怕寂寞,怕孤单。 如果说自己在宫里的五年是屈辱,是煎熬,而他这五年,就是无穷无尽的孤独与绝望。 这样的他,还能做到如此平和,从容,已经是超乎常人的坚强。 晚余对他微微笑了一下:“这里很难进来,奴婢来这一趟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这样确实很冒险,是我贪心了。”祁望垂了垂眸,语气落寞,“我只是很久没见到晚棠,很想吃一块她亲手做的点心。” “这样啊?”晚余想了想,委婉道,“奴婢不敢承诺殿下,还是先去回了太后娘娘再说,殿下不要抱什么希望。” 她明明没承诺什么,祁望的眼睛却闪过一丝光亮:“好,我知道了,倘若你还能来,于我就是惊喜,倘若你不来,我也能坦然接受。” “殿下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晚余再次福了福身,要走的瞬间,忽又想起一事,“殿下晚上都不闩门的吗?” 祁望微怔,继而无奈一笑:“他们会时不时进来查看,不许我闩门。” 原来如此。 晚余点点头:“那我走了,殿下保重。” “你也保重。” 祁望的话音未落,她已经闪身走了出去,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中。 和来时一样,她一出门,侍卫们就发现了她,只是谁也没去理会,任由她离开。 出去之后,晚余在空旷寂静的甬道上站了一会儿,把方才和晋王见面交谈的情形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摸黑往乾清宫而去。 到了日精门外,对看守的侍卫说自己有事要见皇上,侍卫让她稍等,派了一个人往里通传,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说皇上在寝殿等她。 晚余道了谢,进门沿着廊庑往正殿走去。 正殿门外,还有一盏宫灯未熄,小福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向她这边张望。 见她过来,小福子忙迎上去招呼:“江采女,您来了?” “嗯。”晚余应了一声,问他,“你师父呢?” “师父歇息了,今晚奴才值夜。”小福子领她到门口,打开殿门,对她伸手作请,“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小主快些进去!” “辛苦你了。”晚余向他道谢,提裙摆迈过门槛。 小福子这两天都没机会单独和她说话,这会子看着她独自一人往亮着灯的寝殿而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短短几日功夫,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晚余姑姑一下子从宫女变成了皇上的后宫,自己以后也只能叫她小主了。 她那么想出宫,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心里肯定很难过? 也亏得她心性坚韧,换作旁人,经受了这么多的苦难磋磨,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惜自己只是个奴才,她若想争宠,自己还能帮得上忙,可她不想争宠,自己就无能为力了。 她不想争宠,皇上偏要宠她,谁也没有办法。 所幸皇上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堪称大邺第一美男子,被这样的男人看上,也不算是最糟心的。 小福子胡乱想着,晚余已经进了寝殿,见到了他所谓的第一美男子。 此时此刻,这位美男子正穿着一身雪白寝衣,神态慵懒地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卷书,凤眸低垂着,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想事情。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向门口看过去。 见到晚余进来,便放下书,调整了一下坐姿,眸光沉沉地等着晚余近前。 晚余看着他那张和祁望一模一样的脸,不禁有些恍惚,已经快分不清他们兄弟到底谁是谁了。 她攥了攥手指,缓步走到床前,福身行礼:“嫔妾见过皇上。” 祁让即不让她起来,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盯着她看。 晚余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保持着屈膝的动作不敢抬头。 直到她快要坚持不住时,祁让才虚虚抬手免了她的礼:“起来,可见到晋王了?” 冷冽又带着满满压迫感的嗓音让晚余瞬间不再恍惚,哪怕不抬头,不看脸,她光凭声音也能分得清谁是谁。 “谢皇上。”她道谢起身,低垂眉眼谨慎道:“回皇上的话,嫔妾已经见过晋王殿下,殿下没什么事,状态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具体说说。” 祁让冷沉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看她一身宫女的装扮,脸色也跟着沉了沉。 这几日,他看惯了她穿戴着宫妃的衣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再看她穿宫女的衣裳已经有些不适应。 五年来,她就是穿着这样老气横秋的衣裳,装成哑巴在他面前虚与委蛇,为了不让他起旁的心思,整天对着他素面朝天,一点脂粉都不肯用。 可见这女人心机如何深沉,行事如何谨慎。 最可恨的是,这些心眼子全都拿来对付他了。 他到底有多令她厌恶,她才会这般费尽心思地躲避他? 祁让恨恨地磨了磨牙,落在晚余身上的视线都变成了刀子。 晚余未曾与他对视,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由此也更加清醒,自己现在面对的是祁让,而不是祁望。 如果说祁望的目光是和风旭日,祁让的目光就是风刀霜剑,能杀人于无形。 她定了定神,斟酌着回答祁让的问题:“晋王殿下的精神看起来还可以,心境也很平和,他说他平时就是看看书,写写字,相比从前,这样的日子反倒更适合他。” “呵!”祁让闻言发出一声嗤笑,“这你也信?他若真是这样甘于平凡的人,当初也不会派人暗杀朕。你知不知道,朕体内的残毒,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晚余不知祁让这话是真是假,单就今晚她所看到的晋王来说,真不像是一个会背后使阴招的人。 但人都有两面性,有时候眼见也未必属实。 她默然一刻,顺着祁让的话说:“是晋王自己说的,嫔妾并未相信。” “你会不信?”祁让审视地看着她,语气揶揄,“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同情这种长得好看又有悲惨遭遇的男人吗?” “……” 晚余无言以对。 她为什么要同情这种男人? 她自己比谁都可怜,她同情自己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 再说了,如果按照晋王的讲述,祁让自己不也是这种长得好看又有悲惨遭遇的男人吗? 难道自己也要同情他? 他可真是想多了。 “怎么不说话,被朕说中了?” 祁让见晚余不说话,陡然冷下脸,赤足下了床,走过来掐住了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是不是很同情祁望,觉得他可怜,觉得他的可怜都是朕造成的?嗯?” 第135章 告诉朕,你是不是吃醋了 晚余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心肝微颤,双眼惊惶地与他对视。 “皇上误会了,嫔妾没有这样想,今晚之前,嫔妾与晋王殿下根本不认识,他与皇上之间只是成王败寇而已,没什么可不可怜的,倘若皇上败给他,他都未必会留下皇上的性命,所以,嫔妾真的没有同情他。” 祁让冷眼看着她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手上加重了力道:“那你觉得,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晚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她不回答,祁让又不肯放过她。 斟酌再三之后,她迎着男人森冷的目光小心翼翼道:“晋王殿下和皇上长得一模一样,但没皇上有气势,没皇上威风,他被关得太久,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所以显得很温和,别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就这?”祁让并不满意她的回答,脸向她逼近了几分,“人人都说晋王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谪仙下凡,难道你就没感觉?”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到晚余都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嫔妾没有感觉。”她在他极具侵略性的逼视下,不得不说些好听话哄他,“晋王现在不过是皇上的阶下囚,一个囚犯,能好看到哪里去,在嫔妾眼里,他除了和皇上长的一样,别的都和皇上没有可比性。” 祁让眸光微动,凝视她半晌后,脸往后撤,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晚余缓了口气,用手背抚了抚被他捏疼的下颌骨,“晋王殿下问我是谁,怎么进去的,我说我是晋王妃的妹妹,皇上的司寝女官,受太后所托去看他的。” “太后?”祁让剑眉微蹙,眼底疑云又起,“不是晋王妃拜托你的吗,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他真的很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 好在晚余事先已经想好应对之词,不慌不忙道:“确实是晋王妃拜托嫔妾的,但嫔妾想着,皇上可能不太想让晋王知道晋王妃的状况,再一个,嫔妾也想替皇上试一试晋王殿下的反应。” “他什么反应?”祁让问。 晚余实话实说:“嫔妾告诉晋王殿下,太后对他还有期望,他说他如今已经沦为皇上的阶下囚,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让嫔妾转告太后,不要再挂念他,好好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他真这么说的?”祁让唇角勾出一抹嘲讽,“他如果真的歇了所有的心思,还活着干什么,难道他很享受当囚犯的生活吗?” 晚余摇头:“这个嫔妾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牵挂的人,舍不得死!” “像你一样吗?”祁让嗤笑一声,“你不就是牵挂着沈长安,才舍不得去死的?” 晚余听他提起沈长安,心口蓦地一疼,仿佛一根尖锐的刺扎进心底,痛色从眼底蔓延开来。 祁让盯着她神情的变化,目光变得幽冷:“又被朕说中了是吗?你和祁望同病相怜了是吗? 朕拆散了他和江晚棠,又拆散了你和沈长安,你们两个是不是很有共同话题,是不是都对朕恨之入骨? 你和他提起太后,是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造反的心思?要是有的话,你就要和他联手了是吗?” 晚余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后背一阵湿凉。 虽然她的确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和祁望说起太后,也的确是为了试探祁望的态度。 但她打死都不能在祁让面前承认。 “皇上多虑了。”她尽量语气平缓道,“嫔妾就是替皇上去完成晋王妃的心愿,没有别的任何想法,晋王虽然心善,但嫔妾不觉得他比皇上更适合这个位子,治理国家,就是需要皇上这样的人。” “朕是什么样的人?”祁让眯了眯眼,“你是想说朕比他狠,比他冷血,比他无情,是吗?” “嫔妾没有,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祁让突然爆发,再次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不过见了祁望一面,就觉得他善良,觉得他比朕好,是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比朕好,现在,连你也这么认为。 他哪里好了,哪里善良了,你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朕的吗?” 晚余已经尽量不提及晋王的优点,没想到一个“心善”就令祁让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他,只能装出委屈的样子冲他喊道:“我说了我没有,皇上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让我去见晋王? 我一开始就说了,江晚棠是我的仇人,不值得我为她冒险,是皇上心疼她,非要我替她跑这一趟,怎么到头来全都成了我的错? 皇上怀疑我,为什么不怀疑江晚棠,她一心想知道晋王的消息,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思吗? 因为她是皇上的心上人,所以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把她往坏处想,是吗?” 她一口气喊出来,眼里蓄了两汪泪,要掉不掉地与祁让对视。 仿佛是气狠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打掉祁让的手,在两汪泪变成泪珠滚落下来的同时,转身就走。 下一刻,祁让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 “说走就走,经过朕允许了吗?江晚余,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都敢对朕大呼小叫了。” 晚余的后背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挣了两下没挣脱,赌气似的说道:“嫔妾不管说什么,皇上都不信,嫔妾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皇上对嫔妾的怀疑,皇上到底想要嫔妾怎样?” “那还不是因为你欺骗朕。”祁让贴在她耳边幽幽道,“你骗了朕五年,叫朕如何相信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晚余一阵颤栗,耳垂都泛起了粉红。 她又羞又恼,用力挣扎:“既然如此,嫔妾无话可说,请皇上准许嫔妾离开。”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祁让掐着她的细腰,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你现在回咸福宫,连宫门都进不去,让康嫔知道了,没准还给你安个什么夜会情郎的罪名,到时候朕可不帮你。” 晚余忍不住自嘲一笑:“皇上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什么时候帮过我了?” 祁让的脸黑了黑,突然将她拦腰抱起,几步走回床前,把她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啊!”晚余惊呼一声,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本能地想要反抗。 “敢动一下试试!”祁让眸色幽暗,语带警告,“朕不会每次都对你心软。” 晚余松了手,目光惊惧地望着他,眼里还残留着水雾。 祁让从她雾蒙蒙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脸,半晌,突然问她:“你一直说朕是为了你姐姐,舍不得你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第136章 要靠强取豪夺才能得到她 晚余对上祁让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只觉得他这话问得可笑。 她又不喜欢他,他和祁望和江晚棠之间的纠葛也与她无关,她为什么要吃醋? 如果有可能,她巴不得祁让直接把江晚棠抢过来,纳入后宫,从此独宠江晚棠一人。 这样她就解脱了。 “说话呀!”祁让得不到她的回答,将她压在身下,整张脸向她凑过去。 晚余偏了偏头,尽量避开他的碰触,气息不稳道:“皇上和姐姐的事,与嫔妾无关,嫔妾犯不着吃醋。” “与你无关?”祁让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眉心深深蹙起,“你是朕的妃嫔,朕是你的夫君,怎么与你无关?” 晚余本能地排斥夫君这个称谓。 即便她不得已成了祁让的后宫,也从不曾将祁让当成她的夫君。 她忍着把他从身上推下去的冲动,委婉道:“皇上不是嫔妾一个人的夫君,后宫那么多主子娘娘,就算吃醋,也轮不到嫔妾一个小小的采女。” 祁让冷哼一声:“这会子倒是懂规矩了,你还知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你冲朕大呼小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 晚余无话可说,偏着头不再言语。 祁让却把她的躲避当作赌气,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一只手掐着她的下颌,强行将她的脸扭过来,迫使她与他正面相对。 “嫌朕给你的位分低是吗,你好好服侍朕,朕才能给你晋位分,你若一直这样硬着脖子不低头,到死都只能是个采女。” “嫔妾不在意位分。”晚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如果做采女可以不侍寝,她情愿做一辈子采女。 祁让盯着她,眼底有危险的气息蔓延。 她说他和江晚棠的事与她无关,又说她不在意位分,说到底,不就是不在意他吗? 这不识抬举的女人! 她到底要怎样? 他气得红了眼,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恨恨道:“既然不在意,朕就让你以采女的身份伺候朕一辈子!” 晚余惊呼一声,双手捂在裸露的胸前。 “拿开!”祁让冷声命令,“朕说过,朕不会每次都对你心软。” 晚余看着他,眼中的惊惧变成了哀求。 仿佛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羊,在乞求猎人的怜悯。 可是,这陷阱本身就是猎人的手笔,猎人怎么会对它生出怜悯? 猎人只会将它扒皮拆骨,吃得渣都不剩。 祁让见她不动,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冰冷:“手拿开,自己脱,别让朕说第二遍!” 晚余摇头,眼里泛起泪光。 这泪光不仅没激起祁让的怜惜,反倒让他更加愤怒。 掐住她下颌的手指用力收紧,一字一句轻漫又戳人心窝:“你是朕的人,你不服侍朕,你想服侍谁,沈长安吗,别告诉朕,事到如今,你还想为他守着,你守得住吗?” 晚余在这样的境地听到沈长安的名字,瞬间心如刀绞。 这个名字,是她心底不能触碰的痛,被祁让以羞辱的语气轻飘飘地念出来,不亚于一把钝刀割开了她尚未愈合的旧伤,让她的心再一次鲜血淋漓。 她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男人因气愤而粗重的呼吸响在耳畔,她却仿佛听到了边关呼啸的风雪。 她的长安,或许正在边关的风雪中浴血奋战,而她却被帝王禁锢在身下,连思念都是一种僭越。 祁让对那滴泪视而不见,说出的话更是如刮骨的利刃,每一刀都疼得她发颤: “朕知道你还想着沈长安,沈长安走了这么久,你不想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吗? 你现在见不到徐清盏,除了朕,还有谁能告诉你沈长安的消息? 你自己识相些,朕或许还能告诉你只言片语,你若不听话,朕让你这辈子都听不到关于他的半个字!” 晚余痛到极致,也恨到极致,陡然睁开眼,泪眼汪汪地与他对视。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就只剩下这点手段了吗?” 她带着泪对他轻蔑一笑,手向下,缓缓扯开了自己的衣带,将自己袒露在他眼前,“说去说来,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吗,既然如此,上回我主动献身,皇上又何必故作清高?” 祁让的身体蓦地僵住,望着身下晃眼的雪白,耳中听到她讥讽的话语,脑子嗡嗡作响,周身气血翻涌。 “就只剩下这点手段了吗?” 这句话简直像是刀子在剜他的心。 他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却只能用威胁来逼一个女人就范。 是这意思? 她就是这个意思? 她在嘲笑他! 他身为天子,这万里河山的主宰,却偏偏征服不了她的心,她每一次的屈服,都是为了别的男人。 更可气的是,他也确实如她所说,除了沈长安和徐清盏,再没有别的手段对付她。 他在她面前明明该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却像个卑微又可恨的掠夺者,要靠强取豪夺才能得到她。 怒火烧得心口生疼,祁让冷笑着,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你,朕倒要看看,你为了沈长安能忍到什么地步!” 如他所说,他不再对她心软,不再对她留情,目光冰冷地将她压在龙床上。 他看着她雪白的身子在明黄的锦被上挣扎战栗,看着她死死咬住嘴唇,仍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的嘴唇咬出了血,身上也被他种下斑斑点点青紫的痕迹。 他伏身去吻她的唇,吮吸她唇上嫣红的血。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唤醒他身体深处的兽性。 他就是要伤害她。 就是要让她痛不欲生。 他不许她闭眼。 他要她看着他,看清楚是谁在占有她。 他要她知道,如今的沈长安对于她,早就如西北的风沙一样遥不可及。 今生今世,她生也好,死也罢,都只能属于他。 无论真心或假意,她永远只能在他身下,被他一次又一次的临幸。 他看着她被疼出的眼泪,将她翻过去,双手掐住她的细腰。 她的腰真的很细,仿佛一用力就能掐断。 可她的骨头为何又这么硬,怎么折都折不弯? 第137章 不能让她爱,那就让她疼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雨才终于停歇下来。 祁让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住,却仍旧不肯离开她分毫。 晚余疼得要死,每一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她想叫他离开,一张口,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音,仿佛吞了一把粗粝的沙。 “你想说什么?”祁让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嗓音低沉沙哑,比她好不了多少。 晚余恨他恨得心头滴血,却因为受不了疼,不得不艰涩开口:“你出去……” “去哪儿?”祁让明知故问,“外面天寒地冻,你叫朕去哪儿?” 晚余羞愤难当,自己往后退。 祁让禁锢着她,不许她逃,语气恶劣:“你求朕。” 晚余不肯求他。 “不求是,朕还可以……” “求求你!”晚余吓得脸色煞白,终于还是求了他,一只手紧紧抓住他铁一般的手臂,唯恐他真的再来一次。 祁让唇角轻勾,抽身离开。 晚余又发出一声呻吟,额头都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祁让的手从后面扣住她的后脑勺,干涩的唇去吻她额角的汗。 晚余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抗拒,除了呼吸,她什么都做不了。 祁让终于放过她,叫人送水进来,把她扔进了洒满花瓣的浴桶里,自己也跟着坐进去,把她抱在怀里,亲自为她清洗。 晚余认命地瘫软在他怀里,像一只随时都会断气的小猫。 男人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走,轻轻慢慢,温柔如水。 如果晚余不是一直清醒地疼痛着,她都怀疑,这个人和刚刚在床上的不是同一个人。 祁让其实也挺疼的。 身上被她挠出了一道道血痕,泡在热水里,疼得他眉头紧锁。 可这疼痛又让他心情舒畅。 他宁愿她疼,宁愿她哭,宁愿她失控,抓他,挠他,咬他,也好过她木着一张脸面对他。 哪怕是做他的囚鸟,她也得是活蹦乱跳的,鲜活灵动的,而不是死气沉沉,了无生趣的。 不能让她爱,那就让她疼。 他愿意和她一起疼。 他把清洗干净的她抱回床上,又叫人送来玉肌膏,亲手帮她擦在受伤的地方。 “你也看到了,你根本不能与朕抗衡,要想自己不受伤,你就得学会服从。” “既然做了朕的女人,就得把过往忘个干净,沈长安也好,徐清盏也罢,从此于你都是陌路。” “你对他们念念不忘,只会害了他们,你知道的,朕不会对任何人手软。” 他将冰冰凉凉的膏体抹在她伤得最严重的地方。 哪怕做这种事,他的神情仍是一个至尊至贵的帝王,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从容优雅。 晚余涨红着脸,羞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祁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泪眼,想从她眼里寻找一点点折服,或者女人在事后对男人那种迷乱的神情。 可惜没有,她哪怕在这样的时刻,眼神仍是清明的,倔强的,没有任何他想要的转变。 他默然一刻,悠悠道:“沈长安刚到西北,就打了一场胜仗,如今西北军士气大振,正在全力抗击胡人,朕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把胡人赶回草原去。” 晚余的眼神瞬间有了变化,于彻骨的疼痛中感到一阵酸楚的欣慰,泪水无声而下。 祁让则一阵心塞。 他为了看她失控,才和她说这些话。 可他成功地让她失了控,她的失控却不是为了他。 他郁闷不已,软中带硬地威胁她:“沈长安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只要你们断得干净,朕不会动他分毫,还会照样对他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但你若一意孤行,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他伸手擦去滑至她腮边的泪,动作温柔,语气却寒凉:“朕爱惜人才,但也不缺他这一个人才,你明白吗?” 晚余无声流泪,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却抵消不了流进嘴里的苦涩。 她闭上眼,默默把头转向墙壁。 眼前闪过少年疏朗带笑的脸。 那鲜活的眉眼,似乎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重一重的山水,隔着边关的风沙狼烟,远得像一场不可企及的梦。 祁让没有再逼她,熄了灯,挨着她躺下,一只手从她脖子下面穿过,一只手环在她纤细的腰间,像两道终生都不能挣脱的枷锁。 晚余已经无力挣扎,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意识进入混沌之前,她脑海里最后闪现的两个字是——休想! 祁让休想让她真正的屈服。 也休想得到她的心。 她可以为了不连累沈长安而放手,但绝不会就这样认命地从了祁让。 她和祁让之间,隔的不只是沈长安,还隔着阿娘的性命。 阿娘是因为祁让而死的,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痛苦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五更天,祁让准时起来上朝。 昨晚折腾成那样,他也没睡多久,起床时还忍不住打哈欠,龙袍往身上一穿,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锐利,神情冷傲,腰背挺直,周身都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 晚余躺在床上,隔着层层纱帐,看着他在太监的服侍下穿戴整齐。 夜里疯狂恣意的野兽,摇身一变,又成了气度非凡的九五至尊。 她恨恨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下一刻,他却走过来撩起了纱帐,那双睥睨众生的狭长凤眸向她看过来。 晚余心头一颤,连忙闭上眼睛装睡,双手在被中紧握成拳。 祁让发出一声轻笑:“别装了,朕知道你醒了。” 晚余不禁红了脸,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祁让说:“你接着睡,睡到什么时候都行,你若不想走,就在这里等朕下朝回来一起用饭,朕把小福子留下听你使唤。” 晚余才不想和他一起用饭,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他一走就回咸福宫。 祁让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又道:“你回咸福宫也行,今天不要去给太后请安,你姐姐叫你去你也不要去,先晾她几天再说。” “为什么?”晚余忍不住问,“皇上不怕她着急吗?” 祁让眸光沉了沉:“是她着急,还是你着急,你是不是还想再去看祁望?” “我没有。”晚余摇头,“晋王说想吃姐姐做的点心,我昨晚忘了告诉皇上。” “点心?”祁让冷笑,“只是单纯的想吃点心吗?” 第138章 祁让勾唇,手突然钻进她被窝 晚余也觉得祁望想吃点心这个念头并不单纯。 猜想他可能是想借着点心和江晚棠传递什么信息,点心或许是他们之间的暗语。 再不然就是想以此为借口,让自己再去一次,好继续从自己口中获得一些外界的情况,最不济也能陪他解解闷儿。 他一个人苦熬了五年,好不容易抓住自己这根线,自然要想尽办法让这根线不要断掉。 自己若真的送了点心过去,他肯定还会再找别的借口,让自己再去一次。 晚余觉得这人其实也挺聪明的,只是祁让更聪明,一下子就觉察出了他的意图。 可见他败给祁让也不是没道理的。 祁让从小生活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不知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长大成人,这样的他自然更敏锐,更狠辣,祁望那种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不管祁望的目的如何,晚余都是乐见其成的,她就是要把他们兄弟两个之间的水搅浑,让他们自相残杀。 如果祁望赢了,祁让的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祁望输了,太后,江晚棠,江连海都得死。 这样她也算大仇得报了。 所以,这件事横竖都是对她有益的,虽然风险也很大。 祁望赢了,江晚棠不一定会留她性命。 祁望输了,她还是祁让的笼中鸟,祁让还有可能因为她从中推波助澜而杀了她,或者变本加厉的折磨她。 但那都是后话,她不能因为那些顾虑就坐以待毙,从此认命地待在后宫做祁让一辈子的禁脔。 祁让在床上根本不拿她当人,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凌辱。 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放手一搏。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 可祁让既然已经猜到祁望的目的不纯,还会答应让江晚棠给他做点心吗? 晚余躺在床上,静静地与祁让对视:“嫔妾猜不透晋王殿下的心思,皇上要是觉得他目的不纯的话,嫔妾不告诉姐姐就是了,以后也不会再去见他。” 祁让审视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她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双眼有些浮肿,别的什么异常都没有。 祁让想到她昨夜被他欺负的情形,目光变得幽暗,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心疼。 “朕的皇兄想吃点心,朕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满足他,你只管告诉你姐姐,一份点心而已,不值什么,只是你仍要小心谨慎,不可让她知道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晚余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皇上对姐姐当真不一般,这都能容忍。” 祁让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默默看她,忽而伸手抚摸她唇瓣:“酸成这样,还说不是吃醋?” 晚余搞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自己吃不吃醋的问题。 问题是她确实没有吃醋,也不会吃醋。 但她昨晚就是因为说不吃醋才被他折腾个半死的,现在若再这样说,只怕又要遭殃。 她目光躲闪地偏过头,拒绝回答:“皇上快走,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祁让勾了勾唇,手突然钻进她被窝,在她酥软的胸前捏了一把,转过身,端着帝王的威严架势阔步而去,就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晚余涨红了脸,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骂他:“卑鄙!无耻!下流!” 祁让走后,小福子进来,隔着纱幔唤道:“小主,皇上叫奴才服侍您,您是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用些膳食?” “不睡了,辛苦你帮我拿些干净衣裳来,我回咸福宫去。”晚余客气道。 小福子说:“不辛苦,衣裳早就备下了,恰好雪盈姑姑来收拾床铺,奴才叫她进来服侍您更衣可好?” 晚余一身的伤痕,其实是羞于见到雪盈的,奈何梅霜和紫苏都不在,她身上实在酸软无力,便同意了小福子的提议。 少顷,雪盈捧着衣裳进来,隔着纱帐叫她:“小主,奴婢服侍您更衣。” 晚余听到她这么疏离的叫自己,不由得一阵心酸,嗓音哽咽道:“进来!” 雪盈撩开纱帐,先把手里的衣裳放在床尾,行了礼之后,才掀开被子扶她起来。 看到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雪盈吃惊地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弄成这样了?” 晚余瞬间红了眼眶。 雪盈也不好多说,手指从那些伤痕上抚过:“疼不疼,我去御药房拿些药膏给你擦擦。” 晚余含泪摇头:“不用了,昨晚擦过了,已经不疼了。” 雪盈念叨一声“造孽”,拿来干净的里衣给她穿上。 晚余歉疚道:“我总是连累你,现在还要劳你服侍,实在对不住你。” “小主不要这么说,明明是我对不住您。”雪盈也忍不住眼圈泛红,“事情已然这样,从前的事就都翻篇儿,且不说对不对得住的话,今后小主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然会不遗余力。” 晚余摇摇头:“你不要想着帮我,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安安生生地捱到明年出宫,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雪盈知道,出宫是她的执念,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小主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了晚余一句:“皇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你不要和他拧着来,哪怕虚情假意的应付他,也好过回回弄的一身伤。 你闲暇的时候,想想这五年是怎样在皇上跟前当差的,那时候皇上一发脾气,谁都劝不住,唯独你可以,你还记得吗?” 晚余抿着唇,没吭声。 雪盈又道:“你自己身在局中感觉不到,其实你现在的情形,就跟你刚进宫时一样,心里想着宫外的人,总是跟皇上硬着来,因此受了不少罪,后来你学会了如何与皇上相处,不就一天天好起来了吗? 现在,你们等于又回到了最初,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你是宫女,这回是皇上的妃嫔,你做宫女都能应付得了的人,成了他的枕边人,不应该更游刃有余吗?” 晚余苦笑。 她知道雪盈说的有道理,可那时的她有着出宫的盼头,想着无论如何忍过那五年,就能解脱了,因此才有心思去讨好祁让。 现在,她所有的希望都被祁让毁了,她的清白也被祁让毁了,叫她怎么对着一个摧毁了她人生,只会像禽兽一样折磨她的人强颜欢笑,还要在他身下曲意承欢? 她做不到,她的身体本能地抗拒他。 只要他一碰,就会疼,跟受刑一样。 她受不了那种感觉。 第139章 仿佛这样就可以和她融为一体 雪盈见晚余一直不说话,知道她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便叹了口气,帮她把衣裳一件一件穿起来,要亲自送她回去。 晚余没让她送:“你忙你的,别因为我耽误了差事,我一个人走回去,路上正好清醒清醒。” “也行,那你自己小心点。”雪盈没坚持,把她送到殿门外,看着她离开。 晚余浑身酸痛,走得很慢。 出了乾清宫,沿着宫道一路向北。 这个时候,天光还不算太亮,后宫的妃嫔们没有政务要忙,不用像皇帝那样早起,大多数还在睡梦中。 宫道上往来穿行的,都是些干脏活累活的底层宫女太监,他们要在主子们起床之前,把宫道清扫干净,把饭食炭火准备齐全,把夜里的污秽之物运送出去。 那些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宫女太监,可以比他们晚起半个时辰,脏活累活也不用他们干,动动嘴皮子就行。 晚余一边走,一边想着雪盈的话,想自己这五年来和祁让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她想来想去,发现雪盈还是美化了祁让,就算她后面学会讨好祁让之后,祁让也没少羞辱她,刁难她,只是少了一些体罚而已。 就像现在,祁让已经占有了她,知道她出不去,也没减少对她的欺凌,只不过把欺凌的手段换成了床榻之间。 祁让就是个魔鬼,不会因为她伏低做小就心软,就改变本性。 他根本没有心。 他的恶藏在骨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真正的解脱。 晚余想得出神,左边宫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像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她本不想理会,却隐约听到一个尖细的嗓声叫骂:“你如今不过是一条落水狗,给爷擦腚都不够格……” 晚余心下一紧,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快步向那边跑去。 狭长的宫道上,滚落着一地的银丝炭,几个太监正围着一个太监踢打辱骂。 那太监抱着头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任凭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却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晚余看不到他的脸,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泪水瞬间模糊视线,眼前痛苦蜷曲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被一群家丁堵在巷子里殴打的少年合而为一。 “清盏!”晚余叫了一声,冲过去扒开打人的太监,“住手,都住手!” 徐清盏的身子猛地僵住,却仍抱着头,一动不动。 打人的几个太监吃了一惊,回头看到晚余,又都松了口气,不甚恭敬地给她见礼。 “大清早的,江采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为首的太监面露不屑,阴阳怪气地问道。 晚余认出他是兰贵妃宫里的太监,好像叫赵德全,便皱眉问他:“大清早的你们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 赵德全抬腿踢了徐清盏一脚:“回小主的话,是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把奴才给贵妃娘娘领的炭给撞翻了,奴才就教训他几下,让他长个记性。” 那一脚踢在徐清盏身上,如同踢在晚余心上,晚余的心骤然一疼,扬手给了赵德全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宫道上顿时安静下来。 赵德全捂着脸,面容扭曲:“小主凭什么打我,我可是兰贵妃跟前的人,你就算打狗也要看看主人是谁?” “凭你是谁跟前的人,也不能为了一筐炭把人往死里打,你就算告到贵妃跟前去又怎样,难道在贵妃娘娘眼里,人命还不如一筐炭吗?”晚余气愤道。 赵德全放下手,往地上啐了一口:“小主说得对,这狗奴才的命,怎么能跟贵妃娘娘的炭相比,他现在,连根杂草都不如。” “他是狗奴才,你又是什么?”晚余气得浑身发抖,“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家主子高高在上,我不过是最末等的采女。 但你也别忘了,我位分再低,也是主子,单凭你不敬主子这一条,便是死罪,我若告到皇上跟前,你猜贵妃娘娘会不会保你?” 赵德全脸色变了变,反过来威胁她:“小主想清楚了,这狗奴才是为什么才被皇上免职为奴的,当真告到皇上跟前,只怕对小主更不利?” “那你就试试看。”晚余冷笑,“皇上能留我到现在,足以说明他舍不得动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刚从皇上的龙床上下来,你家主子身份高贵又怎样,皇上多久没翻她的牌子你心里没数吗?” “……” 赵德全哑口无言。 江采女说得对,她虽然是最末等的主子,却也是皇上的心尖宠,真要闹起来,皇上在她和贵妃娘娘之间,大概率是会向着她的。 她整天对皇上冷着张脸,皇上还巴巴地往她跟前凑,她若真想要自己的命,只要对皇上笑一笑,皇上保准立刻让自己脑袋搬家。 “奴才错了,奴才告退!”赵德全识相地躬了躬身子,招呼那几个太监拾起地上的炭匆匆离去。 晚余看着几个人仓皇远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恨祁让,却又不得不拿祁让的名头来为自己虚张声势。 如同祁让说得那样,想要在后宫立足,除了依附他,别无出路。 晚余忍着心痛,在徐清盏跟前蹲下,哽咽出声:“清盏,你怎么样?” 徐清盏放下抱在头上的手臂,对上她的视线,那双在她面前总是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此时却布满血丝,泛着泪光。 “怎么样,没破相?”他艰难开口,和她说了那晚乾清宫一别之后的第一句话。 晚余的眼泪瞬间冲出眼眶,因着低头的姿势,恰好落在徐清盏的脸上。 徐清盏血红的眸底是不可抑制的思念,伸手将那滴泪在脸上抹开,让它完完全全渗进肌肤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和她融为一体。 晚余的泪却不间断地掉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手背上。 他的手以前修长又白皙,骨节匀称,指甲饱满,比女子的手还美上三分。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已经因为劳作变得干枯开裂,上面还有青紫的伤痕。 晚余的心都揪成了一团,眼泪更加汹涌。 她已经下决心不再哭泣,此时此刻,除了流泪,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都不能去碰一碰他的手。 徐清盏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受伤的后背靠在冷硬的墙上,喘息声中带着隐忍的痛苦,却还笑着安慰她:“别哭,我一点都不疼。” 晚余掏出帕子,去擦他嘴角的血迹。 他却夺过帕子,去擦晚余的眼泪:“别哭,小鱼,记着我和你说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晚余哽咽点头,带着哭腔,努力把眼泪往肚里咽:“好,我不哭了,以后都不哭了,你要好好的,等着我,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的。” 第140章 背着皇上和太监偷情 徐清盏的动作顿住,拿帕子的手停在晚余脸颊,眼神变得焦灼:“小鱼,你要做什么,你别做,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等着我和长安就好,你不要去求皇上,不要去……” 他从未如此失控,急切的话语甚至带了些哀求。 他已经猜到晚余要做什么。 他不想她为了他去向皇上自荐枕席。 哪怕她已经被皇上夺去了清白,他也不想她为了他去和皇上做那种事。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小鱼,别这样,我是要你把一切都交给我,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不会一直这样,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做那些令我们都痛苦的事情,你懂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 晚余点头,双眼哭到浮肿,眼神却无比坚定,“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能永远躲在你背后,就像长安不愿永远躲在你背后一样。 你已经背负了太多,长安就是不想让你独自承受,才在临行前和皇上摊牌,我也一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苦苦支撑。 我们本就是一体,就该并肩作战,我如今这样,除了往上爬,已经无路可走。 紫苏说得对,我们就算受气,也不能谁的气都受,我们再不堪,也不能随便谁都来践踏。 清盏,我懂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你懂吗?” 徐清盏微微仰起头,举起一只手,用手背挡住眼睛,仿佛天光太刺眼,让他无法承受。 可天色尚早,日头被高高的宫墙遮挡,没有一丝光亮能照进来。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放下手的时候,神色已恢复如常。 “小鱼……” 他开口,想说你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他用生命爱着的姑娘,他只要一想到她躺在龙床上的情形,心就像被扔进了油锅里一样煎熬。 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晚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微微一笑:“你不必说,也不必难过,你就全当这是我的劫,只要渡过这道劫,我就能获得新生。” 徐清盏的心已然千疮百孔,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脸,终是忍不住流下一滴泪。 “不哭,我们都不哭。”晚余伸手帮他把那滴泪擦去,“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等着我。” 徐清盏还来不及感受她的指腹留在他脸上的温度,她已经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她身上疼,走得并不快,可那纤弱的身影,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徐清盏靠在墙上,看着她的身影转个弯消失在宫道尽头,又悄然落下一滴泪。 他从不曾得到过她,却无数次地失去着她。 她每一次的离开,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场生离死别。 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冰冷的地砖和墙壁冻透了他的身体,从那僵硬麻木的躯体里流出的泪,却是热的。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撑着墙壁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扫帚,拖在身后,步履艰难地朝着和晚余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余回到咸福宫,康嫔才刚起床,正在寝殿梳妆。 早起洒扫的宫女看到晚余从外面进来,都很惊讶,立刻跑去禀报康嫔。 晚余刚回到西配殿坐下,喝了半盏紫苏给她倒的热水,青萝就找了过来,说康嫔要见她。 紫苏和梅霜要陪她一起去,青萝不允许,说娘娘刚起来,不耐烦见闲杂人等。 晚余对梅霜耳语了几句,就让她们两个留下,独自一人随青萝去了正殿。 康嫔坐在妆台前,正对着镜子看宫女为她梳头,见晚余进来,冷着脸问:“大清早的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你昨晚去哪儿了?” 晚余上前福身一礼,语气平静道:“回娘娘的话,嫔妾昨晚哪儿都没去,是早晨醒得太早,出去走了走。” “天寒地冻的,大清早就出去溜达,你当本宫是傻子吗?”康嫔不信她的话,脸色更冷了几分,“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本宫就告诉皇上,让皇上亲自问你。” 晚余一惊,目光躲闪地垂下头:“嫔妾没有撒谎,嫔妾说的都是实话。” 康嫔见她神色慌张,直觉有猫腻,推开梳头宫女的手,起身向她走过来。 “既是实话,你慌什么,本宫看你分明就是心虚。” 她走到晚余跟前,一把扯住了晚余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厉声道,“看着本宫,给本宫再说一遍,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晚余疼得呻吟出声,紧锁眉头与她对视,嘴硬道:“嫔妾说的都是实话,娘娘不信,嫔妾也没有办法。” “你没办法,本宫有办法!”康嫔伸手在她肩上拧了一把,“你说不说,说不说?” 晚余痛呼一声,疼出两眼泪花,模样很是凄楚可怜。 “狐媚子,惯会装腔作势,穿这么厚,哪里就疼死你了?” 康嫔见她连挨打都这么哀婉动人,更是嫉妒的红了眼,手上加重力道,接连又拧了好几下。 晚余的头发被她抓住,疼得没处躲,叫声越来越凄惨。 康嫔越发觉得她装腔作势。 那晚因为她被皇上晾在床上的火气,一直窝在心里发不出来,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下手更是半点不留情。 青萝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娘娘,江采女叫成这样,只怕身上本就有伤,不如扒了她的衣裳瞧一瞧,看她的伤是哪儿来的。” 康嫔一愣,猛地停了动作,审视地看着晚余。 晚余慌忙用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嫔妾身上没有伤,娘娘不要相信她的话。” “你这个骗子,皇上都被你骗了五年,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吗?” 康嫔冷笑一声,叫青萝和那个梳头的宫女过来抓住晚余,三两下就扒开了她的衣裳。 晚余身上青紫的痕迹和那一身冰肌玉骨一起展露在几人眼前。 康嫔瞪大眼睛,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贱人,还不快说,这些伤是哪来的?皇上最近都没有临幸你,敬事房也没有你侍寝的记录,你这一身的伤是谁弄的?” 晚余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红红的五道指印立时浮现。 她却还是什么都不肯承认,硬说自己哪也没去。 康嫔还要再打,一个宫女突然进来禀报,说兰贵妃来了。 康嫔吃了一惊:“这么早,贵妃娘娘来干什么?” 那宫女说:“贵妃娘娘跟前的德全公公说,大清早撞见江采女和徐清盏在宫道上搂搂抱抱,他上前阻止,被江采女打了一巴掌,给贵妃娘娘领的银丝炭也被徐清盏砸烂了。” 康嫔闻言震惊地看向晚余:“好你个狐媚子,怪不得你死活不肯说,原来是背着皇上和太监偷情去了,这回人证物证俱在,本宫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得住你!” 第141章 快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康嫔激动不已,让青萝看好晚余,自己亲自出去把兰贵妃迎了进来。 “贵妃娘娘来得正好,臣妾就是觉得这狐媚子鬼鬼祟祟不对劲儿,才把她叫过来审问,可她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肯说实话。” 兰贵妃款步而来,一身大红绣金牡丹的广袖袍服,外面罩着雪白的狐裘斗篷,那金线绣成的牡丹在行走间次第绽放,摇曳生姿。 高高挽起的云鬓间,一枚累丝金凤步摇也随着她的步调轻轻晃动,光华流转,衬得她一张芙蓉面神采飞扬,又贵不可言。 “人在哪呢,让本宫瞧瞧。”她语气慵懒地开口,“大冷的天儿,若非赵德全那狗东西说有人秽乱宫闱,本宫实在不想出门。” “辛苦娘娘跑这一趟,秽乱宫闱是大事,娘娘掌管六宫,少不得要您操心。” 康嫔拍着马屁把兰贵妃领到了晚余跟前,指着她身上的伤痕说道,“娘娘请看,她这一身的伤,可不是被野男人弄出来的吗,她却死活不肯承认。” 兰贵妃的视线如刀子一样落在晚余身上,看着她这身凝脂白玉般的皮肉,也忍不住眼红。 再看那雪白肌肤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冷笑一声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抵赖的,敬事房的记档本宫每日都看,皇上这几日都没有临幸她。” “是啊是啊!”康嫔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手指在晚余身上点来点去,“这些痕迹一看就是刚弄出来的,可她偏不承认,娘娘说该怎么办?” “不承认就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兰贵妃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挑起晚余的下巴,“本宫可不是康嫔这样的好性子,你若不肯说,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晚余被迫与她对视,语气坚定道:“娘娘明鉴,嫔妾没有和徐清盏私会,嫔妾是在宫道上偶然遇见赵德全和几个太监殴打徐清盏,为免他们惊扰娘娘们的美梦,才出面将他们赶走,在那之前,嫔妾根本不知道挨打的是徐清盏。” “狡辩,一派胡言!”康嫔厉声道,“我们在宫里几年都没遇到过的事,怎么你随便走一走就遇到了,分明是你和徐清盏勾勾搭搭,被赵德全看见了,你却还反咬一口。 事到如今,你还想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脱身吗,皇上若看到你这一身伤,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晚余放弃争辩,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随便娘娘怎么说,嫔妾没做过的事,绝对不会承认。” “既然如此,那就别废话了,拖出去打!”兰贵妃说,“先打三十杖,她若不肯说,再加五十。” “是。”康嫔立刻吩咐人把晚余拖出去行刑,又叫人搬了椅子放在廊下,请兰贵妃坐着观刑。 兰贵妃双手捧着掐丝珐琅的暖手炉,在椅子上坐下,最后一次问晚余:“你到底说不说?” 晚余摇头:“嫔妾无话可说。” “打!给我狠狠的打!”康嫔被她的倔强激怒,大声下达命令。 两个行刑的太监便举起刑杖向晚余打过去。 “小主……”紫苏叫喊着跑过来,扑到晚余背上,把她紧紧抱住。 势大力沉的一杖就重重地落在了紫苏背上。 紫苏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晚余不肯松开。 兰贵妃和康嫔几乎同时下令:“来人!把这个贱婢拖走!” 她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打死江晚余,可不能被一个小丫头搅了局。 趁着皇上还在上朝,先打死了江晚余,再处置她的丫头也不迟。 青萝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紫苏硬生生从晚余身上拽下来,捆住双手扔到一旁。 “打,快点打!”康嫔迫不及待地喊。 晚余身上没了遮挡,刑杖狠狠落下,打在她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 两下。 三下。 她趴在长凳上,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康嫔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自己在里面拧了她几下,她就疼得嗷嗷乱叫,怎么现在反倒不叫了? 是因为和太监私通被人知道了,没脸叫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真的敢在宫道上就和徐清盏搂搂抱抱吗? 那个赵德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江晚余不是有两个丫头吗,另外一个去哪儿了? 算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这狐媚子弄死再说。 左右赵德全是兰贵妃的人,兰贵妃又是自个找上门来的,到时候皇上就算问起来,也有兰贵妃在前面顶着,和自己没有关系。 康嫔攥着手指,掌心都急出了汗,巴不得晚余立时三刻就断了气,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人高喊:“太后驾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齐刷刷向大门口看过去。 康嫔脸色一变,心说皇上没来,怎么太后来了? 太后一来,少不得要问个原委,这样一拖延,再把皇上拖来,那就更坏事了。 可想归想,太后来了,她们也只得暂停行刑,过去迎接太后凤驾。 十几个太监宫女头前开路,太后坐着肩辇被抬了进来。 院子里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兰贵妃和康嫔上前福身行礼,一左一右扶着太后下了肩辇。 “这么冷的天,太后娘娘怎么过来了?”兰贵妃笑着问道。 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这么冷的天,你不也过来了吗?” 兰贵妃心下一惊,忙解释道:“臣妾听闻江采女和徐清盏在宫道上私会,唯恐他们做出秽乱宫闱之事,特地来问一问。” 太后的视线落在晚余身上,见她趴在长凳上死气沉沉,也不知打坏了没有,沉着脸道:“可问出什么了?” 兰贵妃摇头:“没有,这贱人死活不肯说。” 太后唯恐晚余扛不住说出到撷芳殿探望晋王的事,听闻她什么也没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冲兰贵妃厉声道:“所以你就要屈打成招吗?” 兰贵妃一直以为太后是站在她们这边的,没想到她会出面维护江晚余,一时有些怔忡。 康嫔在旁边插了一句:“太后明鉴,我们没有冤枉她,她身上全是和男人欢好的痕迹,这个抵赖不了,可她就是宁死不肯供出那个野男人。”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 江晚余身上怎么会有欢好的痕迹? 难不成她昨晚已经见到了晋王,被旷了太久的晋王给…… 正想着,门外又有声音高喊:“皇上驾到!” 第142章 皇上一定要找出那个野男人 这一嗓子喊出来,不但康嫔和兰贵妃心惊肉跳,太后也吓得不轻。 她听人说晚余大清早从外面回来,第一反应就是晚余去了晋王那里,这才匆匆赶来,想趁着皇帝下朝之前把事情解决了,免得晚余受不住刑说出她们的秘密。 谁知她前脚刚到,皇帝后脚就来了。 皇帝一来,她连悄悄和晚余说句话的机会都没了。 等下万一皇帝逼迫太狠,晚余扛不住招了供,一切就全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急得手心冒汗,面上还不能流露分毫,端着太后的威严站在原地,看着祁让下了肩辇,面容冷肃地受了众人的礼,向自己这边大步而来。 “母后也来了?”祁让走到太后跟前,微微弯腰给太后行了一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的心咚咚跳,伸手去扶他:“你怎么也来了,早朝这么快就散了吗?” “嗯。”祁让点头,“除了西北的战事,旁的没什么事,儿子就让他们散了。” 太后将信将疑,顺着他的话问道:“西北战事怎么样了?” “局势基本稳定,有沈长安在,母后不必忧心。” 祁让显然不愿多谈,敷衍了一句,就将目光转到晚余身上,见她趴在长凳上一动不动,不自觉攥起了手指,“儿子听闻咸福宫出了事,就过来瞧一眼,江采女这是又犯什么错了?” 太后知道皇帝不想让她打听前朝的政务,便又顺着他的话说:“哀家也是刚过来,具体怎么回事还没问明白,让兰贵妃和你说!” 兰贵妃这会子心里也是扑腾扑腾的。 她原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趁皇上顾不着的时机把人打死再说,谁知才打到一半皇上就来了。 要是还没开始打,或者索性打死了也好,偏生这不上不下的打成了重伤,非但不能铲除祸害,还会让皇上更加心疼,更加怜惜,甚至有可能为了她冲冠一怒,大开杀戒。 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她心下惶恐,硬着头皮对祁让禀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宫里的太监赵德全说,他清早起来到内务府领炭,在宫道上撞见了江采女和徐清盏搂搂抱抱。 他出声提醒,被江采女打了一巴掌,领的炭也被徐清盏砸烂了,臣妾怕江采女做出秽乱宫闱之事,丢了皇上的颜面,这才急忙来咸福宫询问江采女。 臣妾过来之后,发现康嫔正在审问江采女,说江采女身上有许多与人欢好留下的痕迹,但皇上这几日并未召她侍寝,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 臣妾无奈之下,才对她动了刑,目的也是想让她供出私通之人,为皇上肃清宫闱,请皇上明鉴。” 兰贵妃一口气说完,悄悄给康嫔递了个眼神。 康嫔忙道:“皇上圣明,贵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臣妾也是听洒扫的宫女说,江采女大清早鬼鬼祟祟地从外面回来,感觉她有古怪,才把她叫过来询问的。 可她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肯说,臣妾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就疼得直叫,臣妾这才让人脱了她的衣裳查看,发现她身上全是欢好的痕迹。 皇上这几日都没召幸她,可想而知,她身上的痕迹都是野男人弄出来的,她偏生还要护着那个野男人,宁死不开口。 皇上若不信,可亲自去瞧瞧她的身子,别的都能做假,那痕迹却都是实打实的,断不会有假。” 她这边言辞凿凿,祁让却听得脸色铁青。 他根本不用去瞧,那些痕迹他比谁都清楚,昨晚他还亲自往那些痕迹上擦过药。 康嫔一口一个野男人,殊不知,他就是那个野男人。 可眼下太后在这里,他不能让太后知道晚余见过晋王之后就去见了他,因此也不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野男人。 他冷沉的目光再次落在晚余身上。 她被打成这样,却什么都不肯说,到底是为了徐清盏,还是因为自己叮嘱过她不能让太后知道晋王的事? 她现在还是清醒的吗? 她一定很疼? 她知不知道他来了? 她若知道,为何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愿向他求救吗? 她到底要倔强到什么时候? 太后见祁让一直盯着晚余看,唯恐他信了康嫔和兰贵妃的话,叫人再接着严刑逼供。 她想着,晚余之所以打死都不开口,必定是为了保守她们的秘密,她身上的痕迹,也有可能是晋王弄出来的。 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非但江晚余要死,自己和晋王和江晚棠,甚至江家满门都得死。 不行。 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今天必须死保江晚余。 正想着,祁让突然朝她看过来,幽幽道:“这件事,母后怎么看?” 太后明明是长辈,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却被他一个眼神吓得后背生寒,忙定了定神道:“哀家听了半天,原来兰贵妃兴师动众地跑过来,就是听了赵德全的一面之词,其他的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 秽乱宫闱确实罪不容诛,但也不能单凭一个太监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否则的话,以后岂非谁都可以随意攀咬别人,把人往死里整? 长此以往,后宫岂非要乱了套?” 祁让眉峰微挑,意味深长道:“母后言之有理,依母后的意思,接下来当如何?” 太后说:“依哀家之见,应该把赵德全和徐清盏叫过来当面对质,倘或当时还有旁人,一并带来问话,江采女到底是宫妃,就算到了非用刑不可的地步,也该对那些奴才用刑才对。” 兰贵妃霎时变了脸色。 太后什么意思? 她是老糊涂了,还是没睡醒? 好好的怎么突然替江晚余开脱起来? 她以前不是也和她们一样,不想让江晚余留在后宫的吗? 兰贵妃素来知道赵德全是个什么人,赵德全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心里清楚,她就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人弄死。 可赵德全那种没骨头的人,哪里经得住严刑拷打,只怕不等板子落在身上就全招了。 到那时,自己又能落个什么好? 康嫔没有兰贵妃这么害怕,毕竟打人是兰贵妃让打的,兰贵妃也是自个跑来咸福宫的。 就算赵德全说了谎,江晚余和徐清盏没有那回事,跟自己也没关系。 反正江晚余身上的痕迹是千真万确的,不是徐清盏,就是别的野男人。 到时候,自己只要咬死了那个野男人不放,皇上还是得好好查她。 因此,不管最后江晚余和兰贵妃哪个获罪,对自己都没有什么影响。 她这样想着,就附和太后的话说:“臣妾认为太后所言极是,皇上就把赵德全和徐清盏叫过来当面对质!” 祁让的目光从太后,康嫔以及兰贵妃脸上一一扫过。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祁让冷声吩咐道:“胡尽忠,照太后的意思办!” 第143章 指尖轻轻抹去她唇角的血迹 胡尽忠领命,立刻打发人去传徐清盏和赵德全,当时还有谁和赵德全一起,也要一个不落全都叫过来。 祁让缓缓走到晚余跟前,解下自己的狐裘披风给她盖在了身上。 晚余的身子动了动,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在看清他的脸之后,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长睫轻轻一眨,一滴泪倏忽落下,顺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滑进了她渗血的唇角。 祁让心头蓦地一颤,仿佛那滴泪落在了他心尖上。 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修长微凉的手指去触碰晚余的唇。 他以为晚余又会本能地躲开。 可晚余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太委屈,破天荒地没有躲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无限悲凉。 祁让的心被她这一个眼神看得发紧,发疼,指尖轻轻抹去她唇角的血迹。 疼不疼? 他张口想要问出这句话。 可晚余没等他问出来,已经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祁让的话堵在嗓子眼,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慢慢直起腰,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王者气度。 仿佛刚刚那短暂的动容从不曾发生。 兰贵妃和康嫔见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披风盖在了江晚余身上,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们同样都是皇上的妃嫔,皇上从不曾对她们有过多的关注,床榻间也听不到他一句甜言蜜语,更不要说把披风给她们穿。 江晚余整天躲皇上跟躲瘟神一样,心里眼里都没有皇上,皇上偏要上赶着宠她。 明知她和徐清盏私下见面,不清不楚,还巴巴的跑来维护她。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瞧皇上看她的眼神,感觉这案子都不用审了,直接判她无罪就行了。 既然如此,皇上怎么不索性为了她遣散六宫,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太后提心吊胆,唯恐晚余下一刻就会说出晋王的事,忙不迭地向祁让提议道: “天寒地冻的,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个事儿,依哀家看,还是挪到殿里去,江采女身子本来就虚弱,万一冻出个好歹,就算后面证明了她的清白又有何用?” “是啊皇上,挪到殿里去!”胡尽忠也点头哈腰地过来相劝,“这么冷的天儿,冻着江采女事小,冻着太后和皇上就不好了。” 祁让略一思索,点头道:“那就进去!” 胡尽忠应了一声,弯腰打算去抱晚余。 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吓得他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边。 这回实在不是他没眼色,他是想着,太后和贵妃都在呢,皇上总不能大庭广众的亲力亲为? 可事实证明,皇上就是要亲力亲为。 叫他找谁说理去? 他臊眉耷眼地看着祁让将晚余抱在怀里往正殿去,回头吩咐人给紫苏松绑,又招手叫来梅霜,让她和紫苏跟进去服侍。 “好丫头,你今天立了大功,回头咱家让皇上重重赏你。”他小声对梅霜说道,还悄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多谢公公。”梅霜怯怯地应了一声,和紫苏一起走了。 康嫔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梅霜,心头跳了一跳。 皇上来得这样快,难不成是这丫头去报的信儿? 可皇上那会子正上朝呢,这丫头胆小如鼠,怎么敢跑到金銮殿上去报信儿? 正想着,袖子被人拉住,兰贵妃在她耳边小声道:“等会儿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咬死了那个野男人。” 康嫔回过神,点了点头:“娘娘放心,臣妾知道该怎么做。” 进了大殿,祁让叫人抬了软榻过来,把晚余放在榻上,自个和太后一起在主位落坐。 康嫔和兰贵妃不敢坐,在太后身旁侍立。 宫女奉来热茶,祁让把自己的一杯递给了紫苏,让她去喂晚余喝下。 康嫔和兰贵妃见状,心又凉了半截。 少顷,胡尽忠在外面禀报,说徐清盏和赵德全来了。 祁让叫他们进来回话。 赵德全打头走了进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先前在宫道上殴打徐清盏的几个太监。 徐清盏走在最后面,一进门看到趴在软榻上的晚余,眉心便不自觉拧起。 祁让的视线掠过赵德全几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徐清盏只是瞬间的失态,很快便恢复如常,和赵德全几人下跪行礼。 祁让没叫他们起来,锐利的目光落在赵德全身上:“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德全心虚地看了兰贵妃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兰贵妃也不敢给他太多提示,只道:“你实话实说便是,和本宫怎么说的,就和皇上怎么说,一句都不能落下。” “是。”赵德全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把自己和兰贵妃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他对兰贵妃造江采女和徐清盏的谣,一来是因为那些炭摔碎了不少,他没法交差,二来是想让兰贵妃教训教训他们两个,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谁知道兰贵妃竟要借机把江采女往死里整,还惊动了太后和皇上。 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话说下去。 临时改口的话,不仅得罪了兰贵妃,还落个诽谤宫妃的罪名,掉脑袋都是轻的。 祁让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话,又去问另外几个太监:“你们当时都在场,他说的是真的吗?” 天威之下,几个太监吓得抖如筛糠。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杂役,在场的一个都得罪不起。 说实话得罪贵妃娘娘,说谎话是欺君之罪,左右都是个死。 早知道事情闹成这样,就不跟着赵德全欺负徐清盏了,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都无济于事。 祁让观他们脸色,就知道赵德全说了假话,挑眉淡淡道:“朕赏罚分明,知道你们身不由己,你们现在说实话,朕保证不追究你们任何责任,非要等到朕动了大刑的时候再招供,一切就都晚了。” 第144章 朕就是那个野男人 几个太监几乎不假思索地反了水,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他们只是帮着赵德全打了徐清盏,别的什么都没干过,他们打徐清盏的时候,江采女并不在场,江采女是后来路过那里叫停了他们。 赵德全面如死灰,想狡辩都开不了口,求助地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抓起茶盏向他砸过去:“好你个大胆的奴才,竟敢挑拨离间,欺瞒本宫,本宫信了你的话,差点酿成大错,倘若江采女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赵德全不敢躲闪,茶盏正好砸在他脑门上,砸得他头破血流。 “皇上饶命,娘娘饶命……”他趴在地上哭求,“奴才虽然说了谎,但奴才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奴才给贵妃娘娘领的炭确实是被徐清盏撞翻的。 江采女虽然没有当着奴才的面和徐清盏搂搂抱抱,但她把奴才们赶走之后,和徐清盏在宫道上说了半天话,还给徐清盏擦眼泪,她的帕子也给了徐清盏,奴才在墙角看得真真切切。” 祁让立刻皱起了眉头,沉着脸看向徐清盏,语气森冷道:“徐清盏,是这样吗?” 徐清盏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回皇上的话,没有这回事,江采女替奴才赶走了赵德全之后就离开了,奴才谨记着皇上的吩咐,不敢与江采女有任何接触,今日遇见纯属巧合。” “你胡说,怎么没有,我亲眼看见的!”赵德全趴在地上拼命磕头,“皇上,奴才说的都是真的,请皇上相信奴才。 奴才真的看见江采女给徐清盏擦眼泪了,皇上不信的话可以搜徐清盏的身,搜他的住处,他心悦江采女,断不舍得扔掉江采女的帕子。” 此言一出,康嫔和兰贵妃不约而同眼睛一亮。 赵德全死不死她们不在乎,但若真从徐清盏身上搜出江晚余的帕子,这私相授受的罪名就板上钉钉了。 她们就不信,皇上连这种事都能忍得了。 “皇上,搜身也不费什么事,为了江采女的清白,皇上就让人搜一搜,倘若没搜到,就把赵德全这狗东西拉出去砍了,也算是给江采女出了气。”康嫔急不可耐地提议道。 兰贵妃自然紧跟着附和:“臣妾也建议搜一搜,事情刚发生没多久,若真如赵德全所说,帕子应该还在徐清盏身上。” 祁让面沉如水,视线在徐清盏和晚余之间扫了几个来回。 晚余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软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就连祁让这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此刻都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祁让问她,语气带着诱哄,“朕对你有多宽容你最清楚,只要你说实话,朕无论如何都能原谅你。” 晚余没说话,只是轻轻勾了勾唇,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话语。 祁让心中无名火起,没耐烦再问她,直接让胡尽忠去搜徐清盏的身,同时又打发人往徐清盏的住处去搜。 胡尽忠从前很怕徐清盏,也没少在徐清盏跟前吃瘪,这回轮到他在徐清盏跟前显摆,心里却十分矛盾。 他既希望从徐清盏身上搜出帕子,让皇上好好的惩罚徐清盏,又怕真的搜出帕子,连带着江采女也要受罚。 他虽然整天为了皇上算计江采女,但也是真心希望江采女和皇上恩恩爱爱的。 万一真有帕子,江采女还能好吗? 皇上不得已罚了江采女之后,心情也不会好,到时候,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他还是仔仔细细地搜了徐清盏的身。 因为他最终效忠的还是皇上,不能在皇上跟前打马虎眼。 然而,他把徐清盏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搜到。 “皇上,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如实向祁让禀报,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康嫔和兰贵妃的失望却几乎要掩饰不住。 等到去搜徐清盏住处的太监也空手而回时,两人更是失望到了极点。 赵德全也傻了眼,惊慌大喊:“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的,皇上,奴才罪该万死,但这件事奴才真的没有说谎。” 祁让深吸一口气,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具尸体,缓缓抬手下达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胡尽忠应了一声,招手叫了两个太监过来,把赵德全捂着嘴拖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传来棍子打在身上那种沉闷的声响,屋里的几个太监已经吓得面如土灰。 兰贵妃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悄悄给康嫔使了个眼色。 康嫔这会子也有点害怕,还是壮着胆子道:“皇上,赵德全固然该死,可这并不能证明江采女的清白,她身上的痕迹就是铁证,即便没和徐清盏私通,肯定也有别的野男人,请皇上明察!” “是啊皇上,赵德全的事小,江采女秽乱宫闱才是大事,请皇上详细盘问,一定要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兰贵妃附和道。 太后以为赵德全一死,这事就告一段落,没想到康嫔和兰贵妃还在揪着江晚余身上的痕迹不放。 她不禁又开始担心,那痕迹是不是晋王弄出来的。 正想着说些什么为晚余开脱,祁让突然冷着脸幽幽道:“朕就是那个野男人,你们满意了吗?” 第145章 给江采女晋一晋位分吧! 皇帝的话像一滴冷水落进了热油锅,激起殿中一片动荡。 但因着他皇帝的身份,这动荡也是压抑的,转瞬即逝的。 兰贵妃和康嫔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后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心咚咚直跳。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江晚余昨晚去见了晋王,又去见了他? 江晚余是自愿去见他的,还是被皇帝逮到了? 关于她们密谋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太后心中惶恐,想问祁让,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还好康嫔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在她前面问了出来:“皇上昨晚并未召任何人侍寝,也没有人到咸福宫来接江采女,皇上怎么会是那个……” 她及时打住,到底没再敢把“野男人”三个字说出口。 兰贵妃这时也回过神,提出疑问:“臣妾也不曾听闻皇上召江采女侍寝,敬事房那边也没有动静,皇上,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关乎皇室血统,您不能为了给江采女开脱,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呀!” “你倒来教朕,朕难道不知皇室血统的重要性吗?”祁让冷下脸,“江采女昨晚就是和朕在一起,敬事房那边朕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们记档,此事不必再议!” “这……” 兰贵妃和康嫔不敢违逆他,纷纷向太后看过去:“太后,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老人家定夺。” 太后定了定神,也没敢问祁让,而是直接走到了晚余跟前:“江采女,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晚余脸色惨白,被紫苏梅霜扶着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回太后的话,嫔妾昨晚换了宫女的衣裳,偷偷去乾清宫见皇上,想请皇上饶恕徐清盏。 后来天色太晚,皇上就让嫔妾留宿在了乾清宫,嫔妾方才就是从乾清宫回来的路上遇见赵德全他们欺负徐清盏。 赵德全不服管教,嫔妾说刚从皇上的龙床上下来,这才把他吓跑,不知为何,他却和兰贵妃说了那样的话。” 她伤得很重,说话有气无力,歇了几次才把话说完整。 但这有气无力的一番话,却像巨石一样砸进每个人的心湖,激起不同的涟漪。 兰贵妃的惊慌自不必说。 祁让的心却因着那句“刚从龙床上下来”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以言说的愉悦。 徐清盏的脸色则在听到这句话时,呈现出一种痛苦的灰白色,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康嫔纠结不已。 江晚余之前只说自己是从外面散步回来的,并未对她提起去乾清宫的事。 她想不明白,这么值得炫耀的事,她为何宁愿挨打也不愿说出来? 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激怒自己,想让自己惩罚她吗? 康嫔脑子混乱,一时想不出门道,也不敢贸然说出来,怕再生出旁的事端。 皇上现在一心要为江采女做主,自己就算说了,他也未必相信。 结合江晚余的表现,和那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宫女梅霜,指不定她们在耍什么花招,自己还是先不说出来为好。 太后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江采女,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除了去乾清宫,可曾去过别的地方,遇见过别的什么人?” “没有。”晚余轻轻摇头,甚至给她递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嫔妾直接去的乾清宫,直到今天早上才出来,没见过别的任何人。” “原来如此。”太后松了口气,自己刚才想了那么多,原来是虚惊一场。 虽然遗憾晚余没去见晋王,至少她们的秘密也没有暴露。 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几个和赵德全一起的太监纷纷磕头为晚余作证:“是的皇上,江采女当时的确说了自己是从龙床上下来的,奴才们都听见了。” 兰贵妃已经彻底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起身离座,跪在了地上:“皇上,江采女说的话,赵德全没有告诉臣妾,臣妾实在是被他哄骗了。 臣妾一心想着维护皇上的尊严,维护皇室血统的纯正,情急之下失了理智,臣妾知道错了,请皇上宽恕臣妾这一回!” 康嫔忙也跟着跪下请罪: “皇上,臣妾的心和贵妃娘娘是一样的,臣妾身为一宫主位,对江采女有管束之责,倘若她做出秽乱宫闱之事,令皇上蒙羞,就是嫔妾的失职,所以嫔妾才那样着急地审问她,嫔妾真不是故意要刁难她,请皇上恕罪。” “这么说,你们都是为朕着想了,朕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们?” 祁让幽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平静的语气背后是隐而未发的怒火,天子威严令人窒息。 “臣妾不敢!”康嫔和兰贵妃低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出声打圆场:“既然是误会一场,皇帝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她们两个头脑简单,偏听偏信了刁奴的话,处罚是免不了的,念在她们尽心尽力服侍多年的份上,你好歹要顾全她们的颜面,别罚得太狠。” 祁让冷笑一声:“母后要朕顾全她们的颜面,她们又何尝顾全朕的颜面了? 朕身为皇帝,临幸一个妃嫔,她们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她们眼里还有朕吗? 说什么被刁奴蒙蔽欺骗,倘若真心为朕着想,为何不等到朕下朝之后再来定夺? 分明就是心存歹念,想趁着朕无暇顾及之时,先以秽乱宫闱的罪名把人打死,朕事后就算知道了,为了顾及脸面,也不会为一个失贞的妃嫔大张旗鼓调查真相。” “是这样?”他缓步走下来,站定在康嫔和兰贵妃跟前,眼神锋利如刀,“朕猜的对不对?” 两人吓得脸色惨白,硬着头皮否认:“皇上误会了,臣妾没有这样想。” 祁让没有再往下问,眸光沉沉地盯着两人看了片刻,直到两人撑不住开始瑟瑟发抖,才冷冷收回视线。 “朕给了你们机会的,是你们自己不珍惜。”他招手叫来胡尽忠,“去问问行刑的太监,她们原本打算打江采女多少下。” 胡尽忠领命,飞快地跑出去又跑回来:“回皇上,原是说先打三十杖,不招的话再打五十杖。” 祁让的脸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和太后没有来,这八十杖若全部打在晚余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那就把她们拖出去,先打三十杖,不招的话再打五十杖!”他缓缓下达命令,语气冰冷而绝情。 第146章 想要一碗避子汤 康嫔和兰贵妃吓得魂飞魄散,知道求皇上没用,连忙膝行至太后跟前,一左一右抱住了太后的腿,向太后哭诉哀求,求太后为她们求情。 太后沉着脸道:“你们两个着实没轻没重,江采女的身子骨,能经得住八十杖吗?如今棍子要打在你们身上,你们才知道厉害,怎么不想想江采女受不受得了?” “臣妾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请太后开恩,请皇上开恩……” 太后叹口气,对祁让道:“八十杖会出人命的,你也别太心狠,依哀家看,每人打十五杖,罚俸半年,再禁足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毕竟都是你的人,他们的父兄又都在前朝为你效力,真打出人命,岂不让那些有女儿姐妹在后宫的臣子们寒心?” 祁让阴沉着脸,显然不想卖她这个面子。 太后又劝:“左右江采女已经受了伤,挨的打也揭不下来,你与其罚她们,倒不如给江采女晋一晋位分,好好补偿她的委屈,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赶紧把事情解决了,让太医来瞧瞧,让她好生将养才是正经。” 祁让转头看向晚余。 晚余自从说完那番话之后,就又躺了回去,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祁让森冷的目光有了一丝波动,沉吟一刻道:“康嫔和兰贵妃行事鲁莽,听信谗言,对后宫妃嫔滥用私刑,看在太后与你们父兄的份上,现罚俸一年,禁足两月,每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兰贵妃禁足期间,管理六宫的事宜暂时交给庄妃贤妃负责。” 康嫔和兰贵妃全都面如死灰,伏身磕头谢恩。 祁让又淡淡地扫了晚余一眼,语气变得和缓:“江采女今日受了委屈,就依太后所言,晋为美人!” 太后吃了一惊。 康嫔和兰贵妃趴在地上还未起身,闻言面容一阵扭曲。 本朝的妃嫔位分从上到下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美人,才人,宝林,采女。 采女是末等的位分,和美人中间隔着宝林和才人。 江晚余不过挨了几板子,皇上一下子就把她从采女晋位成了美人,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然而,不等她们提出异议,祁让已经吩咐胡尽忠善后,亲自抱起晚余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徐清盏跪在地上,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晚余被皇上抱走,心中五味杂陈。 他比谁都清楚晚余这么做的目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上前问一句她伤势的资格都没有。 祁让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康嫔心有不甘地叫了太后一声:“太后娘娘,皇上一次给江采女晋了三级,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太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不是你亲手给人架的梯子吗?” 康嫔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明白,白着一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说:“哀家也知道皇上这样不合规矩,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天子,是制定规则的人,他非要这样,谁能奈他何? 你们以后要想日子安生,就少去招惹江晚余,今天要不是哀家求情,皇上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 两人无话可说,只得向太后磕头谢恩。 胡尽忠等着她们说完了话,对康嫔和兰贵妃伸手作请:“二位娘娘,请到院子里受刑!” 康嫔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胡尽忠摊摊手:“奴才也心疼二位娘娘,可这是皇上的命令,奴才不敢不听,请二位娘娘谅解。” 太后沉声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记得叫他们下手轻一些。” “是。”胡尽忠嘴上应着,心里却偷笑。 轻一些怎么行? 他还巴不得打狠一些,回头去江美人面前讨好呢! 江美人就是皇上的心头肉,自己这辈子就认定她了,将来非要借着她的东风飞黄腾达不可。 此起彼伏的杖责声中,祁让把晚余抱回西配殿,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吩咐梅霜去请太医过来。 紫苏去准备清洗的热水,祁让亲自倒了一盏茶,拿汤匙喂给晚余:“你这里人手太少,回头朕让人挑几个机灵的给你使唤。” 晚余不说话,但也没拒绝他喂来的水,默默地喝了几口。 祁让也不恼,又耐着性子问:“你不肯与康嫔说实话,是不是怕太后知道你昨晚去见了朕,再告诉你姐姐?” 晚余咽下一口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皇上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姐姐。” 祁让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挑眉戏谑道:“怎么,江美人又吃醋了?” 晚余无语,默默闭了嘴。 祁让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她鬓边的乱发,顺带着从她苍白的脸颊拂过,停留在她同样没有血色的唇上,指腹抹去她唇角一点水渍。 “这个位分你喜欢吗,朕对康嫔和兰贵妃的处罚你还满意吗,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和朕说。” “什么都可以吗?”晚余问。 祁让眯起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除了出宫,除了无理的要求。” 晚余心里发出一声嗤笑:“嫔妾没想出宫,嫔妾只想请皇上把徐清盏调离直殿监,给他换个轻省的差事。” “又是徐清盏!”祁让立时蹙起眉头,眼里有了怒意,“他到底有什么好,你自己都快死了还在想着他?” 晚余无惧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荡:“徐清盏从小失去双亲,四处流浪,受尽苦难,还被人打残了身子,嫔妾与他相识十年,实在不忍心看他受人凌辱,他受的每一份苦,嫔妾都感同身受。” 祁让的脸色越发难看,咬牙道:“你还敢说,你当真以为朕不舍得把你怎么样吗?” 晚余把头偏向一边,闭上眼,不再看他。 那神情像是在说,我就知道。 祁让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半晌,才忍着想杀人的冲动说道:“朕念在你今日受了委屈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徐清盏的事朕会处理,旁的也不用你操心,你好生养伤就是。” 晚余仍闭着眼睛,连一声谢都没和他说。 祁让心口堵得难受,他都妥协到这地步了,她还想怎样? 这时,梅霜领着太医院的江太医走了进来。 祁让只得起身让开,站到一旁。 晚余睁开眼睛,看看江太医,又看看祁让,语气突然软和下来:“皇上有很多政务要忙,就别在嫔妾这里耽误时间了。” 什么意思? 她在撵他走吗? 祁让皱眉,当着太医的面也不好说自己不走,就嘱咐了太医几句,不情不愿地走了。 江太医诊过脉,询问了伤势,取出纸笔开方子。 宫里常有人因犯错受到杖责,这类的伤对太医来说驾轻就熟。 方子很快开好,江太医又交代了用法和忌口的东西。 晚余向他道谢,吩咐站在一旁的梅霜:“你去取些银子来答谢江太医。” “是。”梅霜应声而去。 晚余一直看着她走出去,这才小声对江太医说道:“我想劳烦您再给我开一个别的方子。” 江太医忙道:“小主客气了,不知小主说的是什么方子?” 晚余说:“眼下我身子实在虚弱,不想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还请您帮我个忙,给我开一副避子的汤药。” 江太医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小主见谅,事关皇上的子嗣,臣不敢擅自做主,只怕还要去请示皇上。” “别……”晚余忙摆手,“您若实在不方便,不开就是了,看在咱们同姓本家的份上,千万别告诉皇上。” 江太医迟疑片刻,见她实在可怜,又想着她得皇上圣宠,日后必定身居高位,便点头道:“臣会为小主保密的。” 话音刚落,梅霜拿着碎银子走了进来:“我家小主之前位分低,手头不宽裕,江太医千万别嫌弃。” “姑娘客气了。”太医伸手接过银子,向晚余道谢,退了出去。 紫苏端来温水,和梅霜一起给晚余擦洗伤处。 梅霜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清洗过后,紫苏让她去太医院取药。 梅霜答应一声出了门,却没有去太医院,而是去乾清宫见了祁让,把晚余想要避子汤的事情告诉了他。 第147章 为什么不愿意给朕生孩子 梅霜走后,紫苏把江太医留下的药膏给晚余仔仔细细擦在伤处,又给她换了干净的寝衣,叫她先睡一会儿,等梅霜取药回来,再叫醒她。 晚余虚弱地摇摇头:“现在还不是睡的时候,再等一等。” “等什么?”紫苏问。 不等晚余回她,外面就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是谁来了?”紫苏连忙出去看,刚走到内室的门口,就见祁让阴沉着脸阔步而来,像是生了很大的气,浑身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紫苏吓得白了脸,来不及向他行礼,就被他挥手拂到一旁。 紫苏踉跄两步稳住身形,他已经一阵风似的走到了晚余的床前,弯腰掐住了晚余的脖子。 晚余感到一阵窒息,脸色却极为平静,像是早料到他会来一样。 “为什么要避子汤?”祁让咬着牙,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想生朕的孩子是吗?” 晚余被他掐着脖子,说不出话,也不挣扎,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种眼神反倒更激起祁让的愤怒,眼中怒火一点点加剧。 “不说话,看来是真的了。”他五指收紧,恨不得掐死她,“你都已经决定利用朕往上爬了,却不愿意给朕生孩子,你把朕当什么了?” “你真以为朕看不出来你的把戏吗?” “朕陪着你做戏,处置了康嫔和兰贵妃,给你连升三级,也答应会考虑徐清盏的事,结果你却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朕,朕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避子汤。” “江晚余,你到底想怎样?你故意挑战朕的底线,是想让朕杀了你吗?” 他一句接一句地质问,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狠。 紫苏听得心惊肉跳,扑过来冒死抱住了他的腿:“皇上息怒,小主身子虚弱,经不住您这样的怒火……” “滚开!”祁让一脚将她踢开,脸上怒气更盛。 紫苏不敢叫疼,又爬回来,跪在他脚边磕头:“皇上息怒呀皇上,小主并不曾要过什么避子汤,皇上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晚余。 晚余还是那样平静,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紫苏心里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小主说要等一等,等的就是皇上吗? 小主怎么知道皇上要来? 小主要避子汤的事自己都不知道,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小主跟前一共就自己和梅霜两个人,梅霜前脚刚走,皇上后脚就来了。 所以,是梅霜吗? 小主一直说梅霜背后另有主子,那个主子,就是皇上吗? 这样的话,小主说的等一等,究竟是等皇上的到来,还是等梅霜露出马脚? 紫苏一瞬间想了很多,强压着内心的震惊,又去给祁让磕头:“皇上,就算我家小主说了要避子汤,您也要听听她的理由呀! 她现在身负重伤,虚弱不堪,本就不适合怀孕,便是怀了孩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到那时皇上难受,小主更加受罪,这是何苦呢?” “紫苏,你出去,没用的……”晚余艰难开口,眼睛却直直看向祁让,“皇上何曾听过别人的话?” 祁让胸口剧烈起伏,到底还是收回了手:“是朕不听吗,是你从来不与朕说一句真心话! 你把朕当仇人,当傻子,当垫脚石,当你杀人的刀,却从不曾将朕当成你的夫君,好好与朕说一句话!” “那你呢?” 晚余一手抚上脖颈,大口喘息,“你又何曾拿我当人看,我是你的奴才,是你的禁脔,是你泄欲的工具,是你高兴了就搂在怀里,不高兴了就掐着脖子的小猫小狗,你总共就给我两个婢女,其中一个还是你的眼线,你把我当什么了?” 祁让的怒火硬生生打住,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没了言语。 紫苏已经吓傻了。 小主刚封了美人,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皇上喊,万一皇上气狠了,一时冲动把她赐死,或者打入冷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来,之前的打不是白挨了吗? 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她很想出声提醒一下自家小主,面对盛怒之下的皇上,愣是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间屋子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三个人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着。 许久,许久,祁让冷幽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所以,你是故意要的避子汤是?你就想看看谁会去和朕告密是?” 晚余不说话,神情基本算是默认。 祁让阴沉着脸,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好,好得很,朕竟是被你给摆了一道,朕的江美人,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不及皇上万分之一。”晚余不怕死地回敬他,“皇上把梅霜安排在我身边,一面拿她来挟制我,一面让她充当你的耳报神,可谓一举两得。” 祁让咬着牙,下颌线紧绷着,没有开口。 恰好梅霜端着药罐子从外面走进来,听到晚余的话,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小主,奴婢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她放下药罐,趴跪在床边,连连磕头,“小主,奴婢虽然暗中给皇上传了话,但奴婢的心还是向着小主的。 奴婢想着,小主横竖是出不去了,与其整天这样痛苦煎熬,不如歇了旁的心思,和皇上好好过日子。 所以,奴婢劝小主的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奴婢是真心想让小主好,奴婢真的从没做过伤害您的事情呀小主。” “是这样吗?”晚余对她惨然一笑,“那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事的?” “我……” 梅霜张口,欲言又止地看了祁让一眼。 祁让冷着脸,没有任何反应。 “从掖庭就开始了?”晚余替她说出来,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 那时她刚被打入掖庭,梅霜主动接近她,给她打饭,和她说掖庭的情况,宽慰她说只要努力活着,再艰难的日子也有希望。 还说掖庭不是人待的地方,叫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哪怕回到皇上身边当洗脚婢,也比待在那里好。 她被祁让强占后,梅霜次日一早就从掖庭去了乾清宫服侍她,和她说皇上让康嫔亲自来接她,是高看她,给她脸面。 还说她现在位分低,就有这么多好看的衣裳头面,将来讨得皇上欢心,坐上高位,还有更好的东西等着她。 她伺候康嫔用膳被罚跪,本想息事宁人,又是梅霜站出来对祁让说是康嫔故意刁难,她为了保住梅霜,不得不向祁让低头。 徐清盏被打成重伤的事也是梅霜告诉她的,她听到消息,一时冲动,就跑去求祁让,主动向祁让献身。 或许从梅霜的角度出发,她确实是在为她着想,想让她好。 可是,谁愿意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自从她发现梅霜的异常之后,睡觉都睡得不踏实,不管干什么,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随时会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给别人听。 她受不了这种感觉,也没有别的法子能换掉梅霜,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把梅霜从暗处拖到明处来。 至于梅霜今后将何去何从,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至少从梅霜一开始跟着她在乾清宫当差直到如今,她对梅霜都是真心以待的。 她不欠梅霜什么,梅霜今后是好是坏,端看祁让的态度。 而她要避子汤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想看看祁让对她怀孕是什么态度。 第148章 祁让,你就是个没有心的暴君 祁让显然也已经想明白了晚余闹这一出的目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 他摆手让梅霜和紫苏退下,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晚余,幽深凤眸酝酿着风暴。 “你不但有心机,还很会选时机,你昨天侍了寝,今天挨了打,刚好有太医来看诊,所以你就趁机要了避子汤,来揭穿梅霜的身份,顺便看看朕是什么反应。 如果朕同意你喝避子汤,正好如了你的意,如果朕不同意,你伤成这样,朕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是吗?” “是。”晚余坦率承认,“我没别的法子,只能这样做。” “怎么没别的法子?”祁让强压怒火说道,“你可以求朕,和朕说你暂时不想怀孩子,说你不喜欢梅霜在身边,说你以后会安守本分,求朕不要再让人监视你。 可你偏不,你宁愿激怒朕,也不愿意好好求朕一回,你不只是在试探朕的态度,你还在试探朕的底线,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晚余红着眼睛与他对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求你,你要的到底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狗,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你所谓的对我好,就是敲碎我的骨头,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让我永远在你面前卑躬屈膝吗? 你想要这样的人,后宫比比皆是,也没见你对谁真的上心,你把我囚在宫里,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畸形的占有欲,却要打着偏宠我的幌子自欺欺人! 说到底,你根本没有心! 祁让,你就是个没有心的暴君!” 一番话不管不顾地喊出来,把已经退到门外的紫苏和梅霜吓得胆战心惊。 祁让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气得心口绞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把牙齿磨得咯咯响,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 “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外室女,也配在朕面前谈尊严,你有什么尊严,你对朕做的那些事,还想和朕要尊严? 朕是天子,是天下主宰,别说你,全天下的人都要在朕面前卑躬屈膝!朕就算要你做狗,也是对你的抬举,是你自己不识抬举,以为自己有多特别。 想要避子汤是,朕成全你,你这种卑劣的女人,本来就不配生朕的孩子!你只配被朕踩在脚底,压在身下,做朕的玩物!” 他弯下腰,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朕给你七日时间养伤,七日后,你就到乾清宫去做朕的暖脚婢,想喝避子汤是,朕让你喝个够!” 他恶狠狠地说完,不再多看晚余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一口气出了西配殿,迎面碰上胡尽忠领着一群小太监过来,每人手上或捧或抱着一些东西。 看到祁让从里面出来,胡尽忠吃了一惊,脱口道:“皇上,您怎么又来了?” 祁让一肚子火没处撒,抬脚将他踹倒在地:“狗奴才,朕来不来要你管!” 胡尽忠挨了一记窝心脚,也不敢叫疼,爬起来给了自己一嘴巴:“皇上息怒,奴才就是冷不丁看到皇上,被皇上的天威震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皇上要是不高兴,就再赏奴才一脚!” 祁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你来干什么?” 胡尽忠观他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不是封了江采女为美人吗,奴才去内务府领了美人的份例,给她送过来。” “你倒是会巴结!”祁让冷笑,“江美人一身傲骨,吃风饮露就能活,不需要这些俗物,送一碗避子汤给她就够了。” “啊?”胡尽忠当场懵圈,三角眼飞快转动,“皇上,这是又和江美人闹别扭了吗?” “她也配!”祁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群小太监吓得手脚发软,战战兢兢地问胡尽忠:“胡二总管,这东西还送吗?” “先别急,等咱家问问缘由。” 胡尽忠让他们在外面等着,独自进了西配殿。 紫苏已经到内室服侍晚余,梅霜进退两难地跪在外间默默流泪。 胡尽忠走过去问她:“丫头,出什么事了?” 梅霜抬头看到他,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胡尽忠哎呦一声:“你别光顾着哭呀,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梅霜哭着把事情说了。 胡尽忠听完一拍大腿:“完了,这回闹大了。” 梅霜哭得更凶了:“胡公公,我该怎么办呀?” 这节骨眼上,胡尽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只得道:“你先等等,等我问过皇上再说。” 他有心进去劝晚余几句,料想晚余这时候未必愿意见他,便长叹一声,出门往乾清宫去。 小太监们叫住他:“胡二总管,这些东西怎么办?” “东西先拿回去,等皇上消了气再说。” 胡尽忠一路小跑回到乾清宫,跑出了一脑门汗,自个抹着脑门感慨道:“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累死累活的,图的啥呀!” 话音未落,听到有人叫他:“胡二总管,胡二总管。” 胡尽忠寻声望去,看到孙良言在南书房门外向他招手。 胡尽忠连忙又一溜烟地跑过去,呼哧带喘地问:“孙大总管,怎么了?” 孙良言拉着他往旁边躲了躲,小声道:“皇上在里面生气呢,砸了一屋子东西,谁也劝不住,你平时最会哄皇上开心的,这个时候咱们只能指望你了。” “哎呦喂!”胡尽忠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孙大总管,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要有这本事,早当大总管了。” “别闹!”孙良言瞪了他一眼,“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你脑筋灵活,鬼点子多,赶紧想想办法,皇上要是气出个好歹,受罪的还是咱们。” 胡尽忠很是受用,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行,那我就进去瞧瞧。” “去,我看好你。”孙良言冲他比了个大拇哥,亲自给他打起帘子。 胡尽忠进了门,看到祁让黑着脸坐在龙案后面,刚挺起的胸膛又佝偻回去。 “万岁爷。” 他刚一开口,一只茶盏就向他飞过来:“滚出去!” 茶盏擦着耳朵飞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他哎呦一声,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万岁爷,您息怒,奴才讨您个示下立马就滚,您方才说让奴才给江美人送避子汤,是当真的吗?” “你说呢?”祁让冷声道,“她不愿给朕生孩子,难道朕还要求着她生吗?” “哦。”胡尽忠应了一声,壮着胆子又问,“万岁爷,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不愿意给您生孩子呀?” 祁让微怔,皱眉向他看过来:“为什么?” 第149章 朕再说一遍,朕不爱她 胡尽忠自己其实也没谱,他之所以用一个问句,就是为了勾起皇上的好奇心,引导皇上开口说话。 以他这些年察言观色的经验来看,不管多么生气的人,只要愿意开口说话,就能找到突破口。 他跪坐在地上,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情场高手的架势问道:“皇上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 祁让白了他一眼:“朕没耐烦和你猜猜猜,你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皇上别恼,奴才说就是了。” 胡尽忠安抚着他,开始侃侃而谈,“世间男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虽说是各花入各眼,但姑娘们喜欢的男人也是有相同之处的。 比如外在要样相貌俊美,高大强健,位高权重,学识渊博;内在要胸怀宽广,温柔体贴,一心一意,知冷知热。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另外还有真诚,勇敢,善良,仁义,风趣,开朗,有担当,尊重人,会哄女孩子开心,等等等等。” 他摇头晃脑,如数家珍地说完,停下来看向祁让:“皇上觉得,您能占几种?” 祁让冷着脸,把他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突然抓起一本奏折向他砸过去:“狗奴才,你是在说朕空有其表吗?” 胡尽忠吓得一哆嗦,忙趴在地上磕头:“皇上息怒,皇上饶命,奴才这不是在帮您分析江美人为什么不愿意给您生孩子吗? 奴才的意思是说,这女人呀,有时候看的不只是外表,相比外表,她们更需要心意相通,知情知趣,她们只有发自内心的爱上了一个男人,才会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 “呵!”祁让冷笑,“你觉得朕需要吗,后宫多的是女人愿意给朕生孩子。” “可那都不是皇上想要的呀!”胡尽忠把心一横,不管不顾道,“后宫那些娘娘们给皇上生孩子,是为了给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皇上想要江美人生孩子,也是为了让她给您绵延子嗣吗?” 祁让怔住。 他其实并不在乎江晚余会不会给他生孩子。 但他不在乎是他的事,江晚余不能不想,不能不愿。 可事实上,她就是不想,就是不愿,她抗拒他,所以不肯给他生孩子。 胡尽忠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又壮着胆子说道:“奴才的心和皇上的心是一样的,奴才从一开始,就希望江美人留在宫里陪伴皇上,奴才为此也费了不少心思。 可是皇上,您自个要想清楚,您留她在宫里,是图她的身子,还是图她的心。 您若图身子,奴才有的是法子,一颗药丸就能让她主动爬到龙床上去。 可您若图的是心,是不是也得拿出一点真心,好好的和人家相处?” “朕怎么不真心了?”祁让一个眼刀子扫过去,“朕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不知道吗?” 胡尽忠摊摊手:“奴才知道,可皇上自个想想,您花的都是什么功夫,那些功夫,有一个跟温柔体贴,知冷知热沾边的吗? 尤其今天,您和江美人说的都是什么呀,您说人家是外室女,不配得到尊重,还说人家就是个玩意儿,不配怀您的孩子,这话搁谁谁受得了……” 话音未落,一堆奏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狗东西,给朕闭嘴!”祁让厉声骂道,“你当真是胆子肥了,竟敢来编排朕,质问朕,朕是天子,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让朕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温柔小意,你当朕是外面那些娶不到媳妇的破落户吗?” 胡尽忠被砸得哎呦直叫,又趴在地上磕头:“皇上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滚出去!”祁让指着门口厉声喝斥。 胡尽忠见他动了大怒,不敢再贫嘴,捂着脑袋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看到孙良言正抱着拂尘耳朵贴在门框上偷听,伸手拉他走到一旁,叫苦连天道:“孙大总管,您还有闲心听墙角,您瞧瞧我这一脑门的包。” “没包,没包,就是有点破皮。”孙良言忍着笑,给他吹了吹,“行了,别愁眉苦脸了,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的特别好,皇上就是脸上挂不住才把你撵出来的,等我进去再给他找补两句,就差不多了。” 胡尽忠不信,等他进了屋,也学他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偷听。 孙良言进去之后,看到地上散落一地的折子,就蹲下来,把折子一本一本捡起来,码得整整齐齐放回到龙案上。 祁让余怒未消,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皇上消消气,听奴才说几句。”孙良言倒了一盏茶递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胡尽忠和皇上说的话,奴才都听见了,他那人向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今天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祁让端起茶刚要喝,闻言又重重放下:“怎么,你们这是要给朕来车轮战吗?” “皇上误会了,奴才和胡尽忠不一样。”孙良言不慌不忙道,“奴才从一开始,就不希望皇上把江美人留在宫里。” “为什么?”祁让问。 “因为情爱令人失智。”孙良言说,“皇上是天子,是治国安邦的君王,肩上扛的是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最忌讳儿女情长,奴才怕皇上爱上江美人,荒废了朝政。” 祁让屈指敲了敲桌面:“朕再说一遍,朕不爱她,更不会因为她耽误朝政。” “可皇上就算不爱,也已经为她失了理智。”孙良言冒死说道,“奴才跟随皇上多年,皇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沉着冷静,波澜不惊,运筹帷幄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永远没有人能看透您的心思?可您在江美人面前,动不动就失控,动不动就发脾气,奴才都快不认识您了。” 祁让心头一跳,不自觉捏住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两个人在他跟前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都不及这最后一句让他心惊。 他真的已经为了那个女人,失控到这个地步了吗? 上一次孙良言这么和他说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让那个女人乱了他的心神。 所以,他根本没做到,反而更加泥足深陷了是吗?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那种人,自从母妃死在冷宫之后,他就再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失过控。 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把自己的心磨砺得坚硬如铁,亲眼看着自己的父兄死在面前,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这样的他,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牵着走? 孙良言说什么情爱令人失智? 难道他…… 第150章 让她以这种羞耻的方式侍寝 不可能! 祁让深吸气,果断否定了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 他对那女人,连喜欢都谈不上。 他就是看不惯她看不惯他的样子,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单纯地想撕碎她的希望,把她留在身边,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得偿所愿。 那女人不是说了吗,他根本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自然也不需要爱,更不会爱上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 不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她!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冲孙良言摆手道:“你出去,朕已经好了,不会再生气。” 孙良言观他脸色,又试着劝道:“皇上,奴才不是说您连一个女人都不能喜欢,您若真心喜欢江美人,不妨听听胡尽忠的建议……” “够了!”祁让厉声打断他,“朕说了朕不喜欢她,朕也不会被一个女人扰乱心神,她不是犟吗,就让她在后宫自生自灭好了。” ”……“孙良言无语又无奈,只得暂时退下。 刚一转身,就看到胡尽忠一只手挑着门帘,一只手对他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姿势。 孙良言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向祁让问道:“皇上,还要给江美人送避子汤吗?” 祁让眉心微蹙,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就恢复如常:“送,当然要送,朕不需要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女人给朕生孩子。” 此言一出,胡尽忠在门外直拍脑门。 皇上真是死鸭子嘴硬。 他哪怕说江美人现在身子虚弱,不适合怀孕呢! 可他偏要说他不需要。 真愁人,自己教半天白教了。 这时,就听祁让又说:“把她该得的份例给她送去,另外再给她配几个人手,她若不想留着梅霜,就把梅霜调到别处去。” “是。”孙良言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胡尽忠在门外冲他摊手:“怎么着,大总管,您老人家亲自出马也不行!” “怎么不行,皇上这不是不生气了吗?”孙良言说,“皇上就这别扭性子,且得消化一阵子呢,你先别管了,去给江美人送避子汤,顺便好生安慰安慰她。” “那好!”胡尽忠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走了。 皇上糊涂呀皇上,他根本不知道,他想要抓住江美人的心,恐怕只剩下生孩子这一条路了。 晚余如愿得到了一碗避子汤,总算可以安心养伤,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怀上孩子。 孙良言亲自给她挑了四个宫女和两个小太监,把梅霜调到了别处。 梅霜走的时候在她床前痛哭了一场,哭得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她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晚余做不到毫无芥蒂的把她留下。 紫苏作为晚余跟前唯一的大宫女,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忙着调教新人。 在此期间,祁让一次都没再踏足咸福宫,但也没有翻其他人的牌子。 各宫的主子娘娘虽有怨言,因着兰贵妃和康嫔的受罚,谁也不敢胡乱冒头。 庄妃和贤妃什么都没做,却意外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管理后宫的权利落在她们手里,只要运筹得当,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们把兰贵妃的人手换成自己的人手。 等到兰贵妃禁足结束,局势早已不受她控制,就算再夺回大权,也要费一番功夫调整。 太后还惦记着晋王的事,隔三岔五地打发人给晚余送补品,想让她快些养好身体,继续她们的计划。 期间,江晚棠求见祁让,想请他的旨意到咸福宫探望晚余。 祁让没见她,也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安安生生在咸福宫养伤。 等她伤势基本痊愈,时节也到了年末岁尾,宫里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过腊八节。 紫苏从外面回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说皇上把徐清盏官复原职了。 晚余惊喜又意外,问是什么原因。 紫苏说好像是和追查哪位皇子留下的乱党余孽有关,徐清盏受了重伤,差点回不来。 晚余听得心惊胆战,尽管知道徐清盏已经无恙,还是忍不住为他心疼。 想起那天在宫道上,徐清盏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叫她不要着急,不要去求皇上。 晚余猜想,可能他那时候就已经打听到了那些乱党余孽的行踪,决心以命相博。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将生死置之度外,固然是为了重新得到祁让的认可,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她。 他总说叫她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等着他和长安就好。 可他和长安都在用生命来守护她,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们身后,让他们承担所有的风雨? 他们本是一体,就该并肩作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彼此的依靠。 太后得知晚余病体康复,打发叶嬷嬷来送了些腊八节的礼物。 叶嬷嬷请晚余屏退下人,和她说了太后的打算。 太后说这几日要过节,各处防守都相对松散,叫她找机会往撷芳殿走一趟。 叶嬷嬷走后,晚余独自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祁让。 她这些天没见祁让,日子过得清静又安逸,一旦见到祁让,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一想到祁让凶狠愤怒,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的样子,她就本能地想逃避。 然而,她注定是逃避不了的,没等她想好要不要去见祁让,前面就来了旨意,说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叫她到乾清宫侍寝。 这道旨意,如巨石投入湖心,沉寂多日的后宫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皇上一连多日都不肯翻牌子,江晚余的身子刚好,他就迫不及待翻了人家的牌子。 所以,他这是在为江晚余守身如玉吗? 晚余不知道祁让是不是得知叶嬷嬷来过,才借着翻牌子把她叫去问话。 左右是躲不过,她只得收拾一番,坐着肩辇去了乾清宫。 她以为可以直接去寝殿面见祁让,引路的太监却把她领到偏殿,叫她沐浴更衣,要用被子将她赤身裸体包起来送到龙床上去。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小脸涨得通红。 她知道,宫里低位妃嫔侍寝是有这么个规矩,可她做采女的时候,祁让也不曾让她这样。 而今给她晋了位分,却要她用这种羞耻的方式去侍寝。 这是诚心要羞辱她吗? “小主,赶紧着,这都是规矩。”太监催促道。 晚余无奈,忍着巨大的羞耻被两个嬷嬷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卷在被子里被驮妃太监驮进寝殿,放在了龙床上。 “皇上还在东暖阁看折子,小主先等一会儿。”太监把她放下就退了出去。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来缓解内心的羞愤。 不知等了多久,她听到祁让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那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祁让高大挺拔的身影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帐出现在视线里,还没靠近,无边的威压已经蔓延开来。 晚余屏住呼吸,羞耻地闭上了双眼。 第151章 等着迎接他带来的狂风暴雨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床前停下。 纱幔被无声无息撩开,轻微的风拂过,晚余闻到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气。 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不自觉绷紧了身子,双眼闭得更紧。 紊乱的呼吸和频频抖动的长睫出卖了她,头顶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 晚余脸上发烫,双颊染上了胭脂色。 知道自己的伪装逃不过祁让的法眼,她索性睁开了眼睛,不再逃避。 反正已经这样了。 祁让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不会因为她的躲避和羞耻就放过她。 他想要顺服,她给他就是了。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破罐子破摔地接受男人赤裸裸的打量。 祁让已经沐浴过,换上了质地柔软丝滑的明黄色寝衣,长发垂在肩上,乌黑如同墨染,愈发衬得他那张仿佛被神明精心雕琢的俊颜洁白如玉,泛着冷光。 狭长漆黑的凤眸如同寒夜的星空,深邃,幽冷,又有星辉流动。 晚余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 祁让将她所有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在床沿坐了下来,背对着她去脱鞋子。 明黄色的寝衣因着他弯腰的姿势被绷紧,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显露无遗,那劲瘦的腰身,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扑向他的猎物。 晚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不自觉的畏惧。 祁让脱了鞋,转身掀开了被角。 晚余明显瑟缩了一下。 祁让的嘲讽从嘴角蔓延至漆黑的眼底。 锦被掀开,雪白的不着寸缕的玲珑躯体袒露在暖黄色的烛光里。 祁让幽深的目光,波澜不惊地将她上下打量。 晚余无处可逃,身子在他的注意下轻轻颤抖,胸口上下起伏。 祁让微微倾身,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艳若桃花的脸颊抚过,一直向下,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描摹,所过之处,激起连绵不绝的战栗。 明明是很暧昧的动作,他却做得不带一丝感情。 直到晚余承受不住,雪白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米粒,眼底也因羞耻泛起了水光,他才幽幽开口:“这就受不了了,你知道暖脚婢都做什么吗?” 晚余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以前是听说过的,暖脚婢要把衣服脱光,把主子的脚抱在两乳之间去暖。 祁让真的要让她这样做吗? 她不得不开口,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说道:“嫔妾没有受不了,服侍皇上是嫔妾的本分,皇上想怎样都行。” 隔了这么多天,祁让终于又听到她的声音。 可她明明说着顺服的话,却让他觉得无比刺耳。 他停了手,在她身侧躺下,拉过被子将两个人都盖起来。 晚余本能地想躲,却忍着没躲,任由他强壮的身子紧挨着她,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服自己,顺着他,顺着他,随便他怎样。 殿中的香炉里染得似乎不是安神香,丝丝缕缕的白雾从镂空的缝隙透出,袅袅飘散开来,飘得一室幽香。 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开始热起来,祁让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望着头顶的纱幔淡淡道:“叶嬷嬷都和你说了什么?” 晚余有些许的怔愣,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迟疑片刻才道:“姐姐托她给我送了些吃食,可能是想借此提醒我去见晋王。” 祁让嗯了一声,似乎早有预料:“后天腊八,她应该会去给太后请安,到时你去和她说一声,就说你已经见到了晋王,晋王想吃她做的糕点。” “是,嫔妾记下了。”晚余规规矩矩地应答。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答应就是了。 祁让偏头看她,又道:“西北送来捷报,沈长安又打了胜仗,预计年前就能把胡人赶回草原去。” 晚余听到沈长安的名字,险些又要失控。 她知道祁让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她失控。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提醒她,她和沈长安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越难受,他就越痛快。 但她还是忍住了,对祁让说:“嫔妾已经是皇上的人,和沈将军再无可能,皇上不用再拿他来试探嫔妾。” 祁让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来,她说的正是他想听的,他却一点都不相信。 “给朕宽衣!”他淡淡道,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晚余知道这又是他的试探,牙一咬,心一横,赤身裸体地坐了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衣带散落,男人宽阔的胸膛,紧实的腰腹袒露在她眼前。 而她那对丰挺的雪山,也如同奶豆腐一样颤巍巍地晃进了祁让眼里。 祁让眸色变暗,气息变得紊乱。 晚余不躲不避,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伸手去脱他的睡裤。 柔若无骨的小手触碰到腰肉,祁让下腹一阵紧绷,翻身将她放倒,骑坐在她不堪一握的腰间。 床头烛火将男人的身影投映到帐顶,像一只巨大的兽,将她整个笼罩。 晚余的头重重落在绣枕上,乌发凌乱散开,澄澈如湖水的眼眸带了几分讥诮,平静地躺在男人身下,等着迎接他给她的狂风暴雨。 像是在说,来,不就这档子事吗? 祁让心里很是不爽。 以前他不喜欢她的挣扎反抗,现在她不喊不叫不反抗,就这样平静地躺在他身下,等着他的临幸,他又觉得不对劲,不够味,像是少了些什么。 他想睡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尸体。 他窝着火,带着压抑了多日的欲望挺身而入,终于成功地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嘤咛。 不够。 还不够。 他要听她叫得更大声。 层层叠叠的纱幔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然而,晚余从那一声之后,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已经过了那种一进入就会疼痛的阶段,哪怕是和不爱的人,身子也会有反应。 今晚的熏香似乎也不对劲,那香味非但不能安神,反而让人心神荡漾。 可她还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 她不要他知道她的感受,不给他回馈,是她最后的尊严。 里面的动静太大,守在门外的胡尽忠似乎都听到了龙床嘎吱嘎吱的响动,不由得一连声地抽气。 孙良言一拂尘甩过去:“你干什么,牙疼还是怎么着?” 胡尽忠脸上挨了一下,捂着腮帮子道:“我是替江美人疼的。” “……”孙良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你进去替她,你皮糙肉厚,不怕折腾。” 胡尽忠噎个半死:“大总管,您说的这是人话吗,我囫囵个进去,只怕出来就是一堆碎肉了。” “那你就闭嘴!” 胡尽忠悻悻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听墙角。 祁让一心想听到晚余失控的叫声,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她身上。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还没结束。 胡尽忠又忍不住小声道:“大总管,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叫停了?” 孙良言也不拦他,指着窗户道:“你叫,你去叫。” 胡尽忠怕死地缩了缩脑袋:“我不,你不叫,我也不叫。” 又过了约摸两刻,里面终于传来皇帝冷冰冰的声音:“送走!” 胡尽忠一愣,震惊地看向孙良言:“皇上以前都是留江美人在龙床上过夜的,今儿个怎么一完事就要送走?” “谁知道呢!”孙良言说,“可能皇上以后都打算公事公办了!” 胡尽忠:“……” 得! 自己苦口婆心教了那么久,皇上是一句都没记住呀! 还公事公办。 他可真是公正得很呢! 眼瞅着皇上往错误的道路上越奔越远,胡二总管愁得肠子都打了结,只得无奈摇头,叫嬷嬷进去伺候。 晚余躺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除了胸口因呼吸上下起伏,其余的半点都动弹不得。 养了这些天才养好的身子,又布满了青紫的痕迹。 祁让已然从情欲中抽离出来,披了寝衣,坐在床头,结实的胸膛裸露着,气恼地看着她破碎不堪的模样。 他已经在照顾她的感受,也在有意地取悦她,并且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可是,直到最后,也没能听她再叫一声。 说到底,她还是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他恨上来,又开始对她言语羞辱:“朕原打算让你做暖脚婢的,现在这样,已经是对你的恩典,从今往后,你都要这样给朕侍寝。” “是,多谢皇上恩典。”晚余喘息着,顺从地向他谢恩。 祁让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他想要她的顺服,可他真正想要的顺服,不是这个样子。 这可恶的女人! 她这破罐子破摔的顺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反抗? 两个嬷嬷在皇上想要杀人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地走到龙床前。 凌乱不堪的床铺和只剩下半条命的江美人让两人一阵心惊,却是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祁让冷眼看着两人用被子把晚余卷起来,叫了驮妃太监进来把人驮了出去。 刚刚还在他身下颤抖的人儿,如今被卷在黄锻子锦被里,乌黑的发丝垂下来,随着太监的走动晃来晃去。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团气顶在心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这时,敬事房的太监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到了床前,哈着腰问他:“皇上,留不留?” 祁让蓦地回神,知道他问的是留不留孩子的意思,不觉皱起了眉头。 第152章 甘愿一辈子被他折磨羞辱吗 殿门外,胡尽忠和孙良言伸长脖子在外面等候。 没多久,敬事房的太监从里面出来,对两人摇了摇头:“皇上说不留。” “为什么不留?江美人的身子不是已经养好了吗?”胡尽忠问道。 那太监摊摊手,哭笑不得:“这是皇上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反正皇上就是说不留。” “行了,不留就不留,你去和嬷嬷说一声。”孙良言摆手叫他走,又对胡尽忠说,“要不,你进去伺候,顺便问问皇上的意思?” “算了,我可没这个胆。”胡尽忠摇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皇上迟早要后悔的。” 两刻钟后,晚余被送回了咸福宫。 后宫所有妃嫔都在留意着她的动向,听闻她侍完寝就被送回了宫,全都惊讶不已。 以前她都是要留在龙床上过夜的,这回皇上却没有把人留下。 这是不是说明,皇上对她已经没有从前那么上心了? 记得以前太后说过,让皇帝早点临幸了她,过了那个新鲜劲儿就没事了。 那时她们还都不信,现在看来,太后到底是过来人,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所以,皇上的新鲜劲儿终于要过去了吗? 那他以后是不是就能对大家雨露均沾了? 太后那边也在密切关注晚余的动向,听说皇帝召她侍寝,太后心里很是忐忑。 叶嬷嬷前脚一走,皇帝后脚就召江晚余侍寝,难不成对她们有所怀疑,想把江晚余叫去盘问一番? 可她就算再忐忑,再不安,此时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等明天江晚余来请安时再问她。 后宫没有皇后,贵妃也被禁了足,承过宠的妃子只能去向太后请安回话。 然而,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晚余却没有露面,只打发了一个宫女过来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亲自前来,请太后见谅。 太后心急如焚,又不敢轻举妄动,坐立不安地又熬过一天。 腊八这天,江晚棠果然来宫里给太后请安,晚余也终于出现在慈宁宫,给她和太后带来了一个又惊喜又心酸的消息。 “嫔妾昨晚见到晋王殿下了,殿下说他很想念太后,也很想念晋王妃,想吃晋王妃亲手做的莲蓉酥。” “真的吗,你真的见到他了吗,他真的还活着吗,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太后拉着晚余的手,一连声地询问。 晚余就把自己看到的晋王的状态和她详细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太后合掌接连念了几声佛,欢喜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要晋王活着,咱们就有希望了。” 晚余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欢喜尽收眼底,用晋王的话来试探她的态度:“殿下并不赞同太后的主张,他叫嫔妾转告太后,让您不要再想着他,安安生生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太后和江晚棠皆是一愣。 随即,太后摆手道:“不,你不懂,晋王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头一回见你,对你还有所保留,你下次再去,带上你姐姐亲手做的点心,他就信任你了。” “是啊是啊,我回去就做点心给你,我做的点心,殿下一吃就能吃出来。”江晚棠急切道。 “不,我不会再去。”晚余摇头,以退为进,“我事先说过,只负责替你们看看殿下是不是还活着,别的事我不会参与。” 江晚棠顿时急了:“好妹妹,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放不开手脚,难道你甘愿一辈子被皇上折磨羞辱吗? 卷在被子里像个物件一样被太监驮来驮去,这般没尊严的日子很好过吗?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晚余脸上闪过一抹羞耻,却仍不肯松口。 太后和江晚棠都不是傻子,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她若答应得太爽快,她们反而不会相信。 太后见她不松口,便接着江晚棠的话劝她:“你已经蹚了这趟浑水,现在再说不干已经晚了,好比杀人,杀一个是死罪,杀一百个也是死罪,你若不帮我们,假如有一天我们的事情败露,祁让知道你曾经去见过晋王,同样不会饶了你,你明白吗?” “太后是在威胁嫔妾吗?”晚余假装惊愕地看向她,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些惊惧和纠结。 “哀家只是在和你讲道理,但你若非要现在抽身,哀家为了安全起见,恐怕会做些对不住你的事。”太后软硬兼施地说道。 晚余抿着唇,手里绞着帕子,神情更加纠结。 太后略一思索,又给她添了一把火:“徐清盏的事你听说了吗,他为了捉拿二皇子的余党,身中数箭,肚子上被捅了一个洞,肠子都流出来了,却硬是强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晚余身子一震,脸色瞬间煞白,手脚都变得冰冷。 紫苏是说清盏受了重伤,却没说伤到了哪里。 原来竟伤得这样严重吗? 太后察言观色,适时递了一盏热茶到晚余手里,温声道:“我们都是被祁让逼到无路可走的人,既然第一步已经迈出去,再回头也晚了,争一争,或许还有条活路,不抗争,就只能屈辱地死去,好孩子,你还想不明白吗?” 晚余握着茶盏,惊魂未定地看着她,似乎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太后又道:“西北的战事也快结束了,兴许沈长安能赶在年底回京,但是以皇帝的脾气,你能猜到等待沈长安的会是什么吗?” “太后别说了。”晚余打断她,放下茶盏,对江晚棠说,“姐姐给晋王殿下做点心,我会想办法再去看他的。” 江晚棠连连点头,拉着她的手欣慰道:“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太后也松了口气,向她保证道:“好孩子,你放心,哀家不会亏待你的,等沈小侯爷回京,哀家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你好好劝劝他,让他和我们一起辅佐晋王,共襄盛举,将来晋王登基,哀家让他给你们赐婚,让你们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夫妻吗? 晚余黯然垂下眼睫。 她这样的残破之躯,还能和长安做夫妻吗? 她应了一声,辞别两人,回了咸福宫。 次日一早,就有人把江晚棠亲手做的点心送到了她手里。 晚余知会过祁让之后,仍赶在晚膳时分,换上宫女的衣服,提着食盒出了门。 二更天,她趁着侍卫交班的时机摸黑进入撷芳殿,在灯光昏暗的偏殿里第二次见到了晋王祁望。 祁望仍旧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在看到晚余的瞬间,俊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清浅的笑。 “晚余,你来了?” 他叫着晚余的名字,起身向她走过来。 他的长相和身形实在和祁让太像,即便脸上带着笑,晚余还是本能地一阵心惊,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第153章 床上一时情动,什么都答应她 祁望见晚余后退,连忙停下脚步,和她保持在安全的距离,歉意道:“是不是我太激动吓着你了?” 晚余听着他温和的声音,确定这不是祁让,便走上前道:“是殿下和皇上长得太像,奴婢总会误以为是皇上。” “原来如此。”祁望释然一笑,“这么说,你很怕皇上了?” 晚余也笑了笑,委婉道:“皇上是九五至尊,天威昭昭,令人敬畏。” “你真会说话。”祁望说,“他确实有令人畏惧的一面,以前你姐姐就很怕他。” 晚余没接话,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 “姐姐给殿下做了点心,殿下快来尝尝,是不是您记忆中的味道。” 祁望眼睛亮起,走过去,素白的手指轻轻拈起一块酥到掉渣的莲蓉酥,用另一只手在底下接着,小心翼翼放在鼻端轻嗅。 “是那个味道,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闻到了。” 他闭上眼睛,不知是在回味,还是怕眼泪流出来。 晚余静静看他,不言不语,等着他自己恢复。 祁望缓了一阵子,才睁开眼睛,又把点心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殿下怎么不吃?”晚余问。 祁望将掉落在手心的酥皮放进嘴里:“太珍贵了,我想留着慢慢吃。” 晚余能理解他的心情。 同时又在心中暗想,他是不是害怕当着她的面从点心里吃出纸条什么的,到时候给不给她看都是个难题。 不给她看显得不信任她,给她看又怕她泄密。 所以只好等她走了之后再吃。 晚余这样想着,便也没再坚持,又把食盒的盖子盖了回去。 假如里面真有纸条,就算不给她看,她大概也能猜出是什么内容。 “既然如此,殿下就慢慢享用,奴婢就不打扰了。”她福身一礼,就要告退。 祁望一愣,忙道:“这就走了吗,你姐姐没有话让你转告我吗,太后呢,太后有没有什么话和我说?” 晚余想了想,太后和江晚棠似乎没有让她带什么话。 兴许是把想说的话都藏在点心里了!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晚余又不好直接说没有,就随口道: “奴婢和太后娘娘说,殿下叫她不必惦记您,好好颐养天年才是正经。 但太后说现在不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她和姐姐都盼着和殿下团聚的那一天。” “团聚呀?” 祁望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眼中隐有水光闪动,“我又何尝不想和她们团聚,但我如今这样,想团聚又谈何容易,只能寄希望于皇上哪天对我这个兄长动一动恻隐之心了。” 恻隐之心? 这种东西祁让有吗? 晚余心想,他连心都没有,怎么会有恻隐之心? 他若真有恻隐之心,就不会把自己囚禁在他身边。 他连自己这种从不曾危及他利益的人都不肯放过,又怎么会放过祁望这种会危及到他皇位的人呢? 如果非要说他有恻隐之心,大约就是看在江晚棠的份上,留了祁望一条命。 所以,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恻隐之心,都给了江晚棠。 晚余甚至想,江晚棠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应该去勾引祁让。 祁让对她如此偏爱,兴许在床上一时情动,什么都能答应她。 祁让一直不肯见江晚棠,有没有可能就是怕见了她会意志不坚定? 所以宁愿往死里折腾自己这个替身,也不愿见她? 自己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沦为他们感情纠葛的牺牲品? 便是冲着这一点,她也不会原谅他们,永远都不会。 “晚余,你在想什么?”祁望出声问道。 晚余回过神,言不由衷道:“奴婢在替殿下难过,殿下被关在这里五年,日子一定很难熬? 殿下和皇上本是一胎双生,按理说应该比所有人都亲近,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呢?” 祁望眼神暗了暗,长叹一声:“因为他心里有恨,那些年,我们的确亏欠他很多。” 晚余之前已经听他说过祁让一出生就被批为天煞孤星,因此受了很多苦。 但她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会让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弟都能毫不留情地杀掉。 祁望拉了椅子让她坐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陪我多坐一会儿,我和你讲一讲那些过往,你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时候,也能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晚余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向他道谢后坐了下来。 祁望在她对面坐下,隔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往事娓娓道来。 “上次我和你说过,母妃因为生下天煞孤星被父皇打入了冷宫,祁让也被父皇随意指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抚养。 那妃嫔之前是父皇的司寝女官,使了手段才爬上龙床,成了父皇的妃嫔。 父皇曾经宠过她一段时候,后来她给父皇下催情药的事情败露,就失了宠。 一个失宠的妃嫔,又抚养了一个天煞孤星的皇子,境遇可想而知,那妃嫔日子过得艰难,就把气撒在祁让身上,时常打骂他,折磨他。 后来,祁让偷偷跑去冷宫看母妃被人发现,那妃嫔怕被牵连,把他和母妃打个半死,还告到了父皇跟前。 父皇连缘由都没问,就下旨把祁让和母妃一起关在了冷宫,让他们在那里自生自灭。 母妃被打坏了身子,一直未能痊愈,那年冬天实在冷,她病情恶化,却没有人给她请太医。 她快要病死的时候,祁让用自己的双手在墙下掏了一个洞,从洞里钻出去,到处求人去救她。 可他跑遍了整个后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父皇当时沉迷炼丹,又新得了一个美人,旁的根本顾不上。 祁让求助无门,再回到冷宫时,母妃已经咽了气。” 祁望讲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可能就是从那时起,他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后来他忍辱负重,想方设法地出现在父皇面前,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证明自己,改变父皇对他的看法,求父皇把他送进了军营。 那时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以为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是为了讨父皇的欢心,谁也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把父皇杀了。” 祁望伸手比了比: “这么长的剑,我亲眼看着他用这么长的剑刺穿了父皇的心脏,把父皇钉死在了龙椅上,血流的到处都是,把龙椅都染红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晚余却听得后背发凉,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吓着你了是吗?”祁望忙向她道歉,“对不住你了,我想起往事,一时忘了你是个女孩子,这种事对你来说太血腥了。” 晚余摇摇头,没有谈自己的感受,而是问了他一句:“皇上到处求助时,殿下在哪里,他可有向您求助?” 第154章 怀了孩子也会想办法打掉 祁望显然没想到晚余会这么问,怔忡了一下,神情变得复杂。 “他当时确实去求过我,可我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对我要求十分严格,不许我和他和母妃有任何牵连。” “所以,您从来没有去冷宫看过他们,也没有对他们伸出援手,是吗?” 祁望面露愧色,坦率承认道:“我曾悄悄让人送东西给他们,被皇后知道了,狠狠地教训了我,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关注他们了。” 晚余不好评价他,接着又问:“殿下有殿下的苦衷,奴婢能理解,可是,那天皇上求到您跟前时,您直接就拒绝了他吗?” “不,我没有。”祁望说,“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大皇兄和二皇兄来找我煮酒赏雪,叫了宫里的伶人来唱曲行酒令。 当时很吵闹,他来求见,宫人们不肯为他通传,他在外面叫我,我也没有听见,等我知道的时候,皇后已经让人把他撵走了。” 晚余一时没了言语。 她没有一点要同情祁让的意思,却能想象出祁让当时该有多绝望。 那样纷飞的大雪,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大雪里来回奔走,他的父皇吃着丹药与新得的美人儿寻欢作乐,他最亲的兄长对他大门紧闭,在里面饮酒听曲,他的母妃却在冷宫里等待着死亡来临。 就像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一样,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恨这些人。 或许他后来杀父弑兄在世人眼里是永远不可抹去的污点。 但对于当年那个奔走在大雪中孤立无援的孩子来说,可能杀了他们都还不够。 祁望见晚余神情唏嘘,苦笑一声道:“现在,你还会再为我难过吗,会不会觉得我有今天是罪有应得?” “殿下言重了,奴婢不敢这样想。”晚余说,“生在皇室,本就有许多无奈,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体会的。” “那你会因此同情祁让吗?”祁望又问。 “不会。”晚余果断摇头。 祁让固然有他值得同情的地方,可是,哪怕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同情他,她也不会同情他。 因为祁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对她来说也是痛彻心扉,不可磨灭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祁让是怎样一次又一次摧毁她的希望。 也不会忘记,她在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时刻流的泪。 即便她如今不得已委身在祁让身下,即便她将来不得已怀上祁让的孩子,她也不会原谅他。 她不会生下他的孩子,就算怀上了也会想办法打掉。 她绝不容许自己和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羁绊。 她每时每刻,都在做着逃离他的准备。 绝不会让孩子绊住她离开的脚步。 她说过的,即使不能嫁给长安,她也不要待在宫里。 她死也要死在外面。 哪怕生前得不到自由,死了也要做一只自由的鬼。 “你和你姐姐,真的很不一样。”祁望突然幽幽道。 “哪里不一样?”晚余收回思绪,对他掩饰一笑。 祁望说:“你姐姐是个感性的人,而你却很理智,你的心志很坚定,不会轻易被外因影响判断。” “殿下过奖了。”晚余客气道,“可能因为生长环境不同,姐姐从小生活优越,无忧无虑,每天关注的都是风花雪月。 而我和阿娘住在外面,每天活得战战兢兢,接触的也都是市井中人,早已看过了各种人情冷暖,生离死别。” “这倒也是。”祁望看她的眼神又温和了几分,温和中又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悲悯,“你以前,过得也很苦?” 晚余说:“苦是苦了点,但是我有阿娘,还有两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每天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祁望眸光微动,好奇道:“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你把苦日子都过得甘之如饴?” 晚余摇摇头,起身终止了话题:“今天太晚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讲给殿下听!” 祁望略有些失望,跟着站了起来:“那你还会再来吗?” 晚余没回答,反问他,“殿下是还有什么话托我转达吗?” 祁望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能看出来,母后很信任你,我也觉得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姑娘,我有几本想看的书,你可不可以转告母后,让她帮我找找,然后再给我送过来?” 晚余心下一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祁让那天听说晋王想吃点心后的反应。 祁让说,他只是单纯地想吃点心吗? 那么现在,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书吗? 点心能夹带的东西毕竟有限,书就不一样了。 书有那么多页,那么多字,随便在里面圈圈点点,就能拼凑出一封信。 所以,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和太后传递消息吗? “殿下想看什么书?”晚余问道。 祁望就说了几本书的名字给她。 晚余说:“奴婢识字不多,怕记不住,殿下要不还是写下来!” “也好。”祁望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往砚台里倒了些水,把干透的墨汁重新研磨,提笔蘸墨,用左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串书名。 “殿下怎么用左手?”晚余奇怪道。 祁望吹干墨迹,把纸张折叠起来递给她:“这样保险一些,就算你被人发现或者不小心弄丢,也不会有人认出是我的笔迹。” “原来如此,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晚余将信将疑地接过纸条,向他福身告退。 祁望和上次一样送她到门口,在她要走的时候,忽又感慨道:“晚余,你知道吗,自从上回你走后,我每天都在等着你的到来,我的生活也因为你多了很多期盼。” 他突然这样感慨,晚余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怔怔一刻才道:“殿下不要对我抱希望,我能不能再来都不一定。” “但我会等你。”祁望说,“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晚余见惯了祁让的疾言厉色,再看祁望顶着一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和她说这样别有深意的话,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对他勉强一笑,便闪身出门匆匆离去。 出去之后,晚余又站在漆黑空旷的宫道上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摸黑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里,祁让和上次一样,靠坐在龙床上看书等她。 见她进来,就放下书,冷幽幽的目光向她看过来:“怎么样,晋王吃了晋王妃的点心是什么反应?” 第155章 江美人今晚很不一样 晚余对上祁让掺了冰碴子一样的目光,不自觉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心说他们兄弟二人的性情真是天差地别。 一个过于温和,一个过于冷冽。 但话说回来,虽然她和祁望相处比较轻松,却也不得不承认,祁让这样的好像更适合做皇帝。 天子嘛,就是要让人敬畏,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要是祁让也能和自己保持距离就好了。 她走到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先是给祁让行了礼,才回答他的问题:“嫔妾把点心送到了,但晋王没舍得吃,想留着慢慢品尝。” “呵!”祁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给了两个字的评语,“虚伪!” “……”晚余无言以对。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兄长是半点好感都没有的。 想到他大雪天跪在祁望门前求助却被赶走的情形,他的憎恶倒也可以理解。 但他恨也好,怨也罢,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祁让见晚余不说话,又道:“那点心你检查过没有,有没有什么猫腻?” “没有。”晚余摇摇头,“点心太酥了,碰一碰就要碎掉,我若挨个查看,必定会弄得不成样子。” 说罢又反问他:“皇上是怕姐姐在里面夹带什么东西吗?” 祁让又是一声轻嗤,神情不屑:“朕有什么好怕的,倘若有毒,死的也不是朕,倘若有信,左不过说些相思之情。” 晚余也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真有他说的这般洒脱,试探道:“姐姐对晋王诉相思,皇上不吃醋吗?” 祁让挑眉看她,眼中意味不明:“那你呢,朕一直让你为你姐姐奔忙,你不吃醋吗?” 晚余心想,这怎么能一样? 她根本不喜欢祁让,自然不会吃醋。 可江晚棠不是祁让的心上人吗,祁让是怎么做到如此大度的? 她思索着,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来回答祁让:“妃嫔善妒是大忌,嫔妾既入后宫,就当遵守。” 祁让半只耳朵都不信。 她连他的妃嫔都不想当,怎么会遵守妃嫔的规矩? 说到底,她还是不在意他。 这让他感到十分无力。 他可以使用一切手段得到她的人,却没有办法控制她的心。 这可恶的女人!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祁让暗自气恼,面上不动声色道:“晋王都和你说了什么?” 晚余从袖中掏出祁望写的那张纸,走到床前双手呈上:“晋王殿下说他有几本想看的书,想让姐姐帮他寻来。” “什么书?” 祁让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她掌心拈起那张纸,打开瞄了两眼,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不愧是朕的兄长,送了点心又要书,送了书只怕又要别的,以朕看,他就是怕这根线断了,变着法的往下续。” 晚余一点都不意外,祁让这么聪明,晋王这点小把戏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那么,他既然看透了,还会再让晋王如愿吗? 晚余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嫔妾也觉得晋王殿下有点得寸进尺了,皇上即使再心疼姐姐,也要有个度,点心送到,了了姐姐的心愿也就差不多了,后面还是不要再继续了?” 祁让眯了眯眼,借着烛光近距离审视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晚余坦然与他对视,“嫔妾本就不想接这差事,是皇上非要让嫔妾代劳,嫔妾已经为此挨了刑杖,落得一身伤,皇上若要继续,就另找别人!” “别人都没你合适。”祁让意味不明道,“晋王那样风度翩翩的君子,你难道不想多见他几面吗?” 晚余变了脸色,语气带了些质问:“皇上说的哪里话,难道皇上叫嫔妾去见他,是抱着什么不单纯的目的吗,这样的话,嫔妾就更不会去了,皇上另请高明!” 祁让定定地看她,忽而邪肆一笑,挪到床沿,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晚余始料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挣扎着要起来。 祁让却搂着她,和她一起躺倒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她腰上,将她死死压住。 “又想跑是吗,朕这样心狠手辣的你不喜欢,难道晋王那样温文尔雅你也不喜欢吗,还是说,你心里就只想着沈长安?” 晚余心头一跳,身子在他怀里软和下来。 这阴险又多疑的男人,又在试探她。 “皇上非要这样吗?”她羞恼地咬了咬唇,眼底泛起水光,“嫔妾已经说过,与沈将军再无可能,皇上偏要一次又一次在嫔妾面前提起,是怕嫔妾忘不掉吗?” 祁让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盯着她雾蒙蒙的眼睛看了几息,脸色稍有缓和:“好,朕不提了,朕以后都不提了,只要你能忘掉他,朕叫他这辈子都留在西北,永远不让他回京。” 晚余心口仿佛中了一箭,疼得泪眼模糊,转过头不去看他,幽幽道:“随便皇上怎样,只是以后再不要对嫔妾提这个人了。” 祁让扣着她的后脑勺,又把她的脸转向自己,手指轻抚她的泪眼:“朕答应你不会再提,但你也要答应朕,再给你姐姐送一回信,让她把晋王想要的书送过来。” “为什么?”晚余泪眼盈盈的看着他,“皇上不是很喜欢姐姐吗,您真能做到这般毫无芥蒂吗?” 祁让不说话,手向下,沿着她起伏的曲线缓缓抚摸。 这样来回抚了几遍之后,才凉凉道:“她纵然有千般好,也是祁望用过的女人,朕可以帮她,却不会再沾染她,你懂吗?” 晚余将信将疑:“皇上若真这么想得开,何不直接把姐姐也送到撷芳殿去,让她和晋王双宿双飞,也免得嫔妾一趟一趟的跑。” “朕不是君子,不会成人之美。”祁让说,“朕能让他们偶尔传个信儿,已经是看在祁望曾经和朕在一个娘肚子里待了九个月的情分。” 晚余更加不信。 他和祁望从出生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怎么可能有什么情分? 他这样说,只是不想让自己再继续问下去而已。 他这样偏执的人,不可能对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这么轻易放手。 他心里肯定另有主张。 “既然如此,嫔妾答应皇上便是。”晚余顺从道,“反正这是皇上派给嫔妾的任务,倘若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皇上不要怪到嫔妾头上。” “嗯,不怪你。”祁让对她的态度很满意,那只来来回回不安分的手停在她腰间,扯开了她的衣带,热热的气息拂过她脸颊,“江美人今晚很不一样……” 晚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皇上等一下,嫔妾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祁让问道。 第156章 带着满腔怒火吻住她的唇 晚余推开他,坐了起来,很认真地说道:“嫔妾上回看过晋王之后留宿在皇上这里,就差点露了馅儿,皇上若不想姐姐起疑,今晚就不要再让嫔妾留宿了。” 祁让闻言,脸色立刻冷下来:“你是怕你姐姐起疑,还是不想伺候朕?朕才夸了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晚余跪坐在床上,在他刀锋般的眼神下瑟缩了一下:“皇上误会了,嫔妾不是不想侍寝,嫔妾真的是为了保险起见,皇上想让嫔妾侍寝,什么时候都可以,又何必非在今晚?” 祁让眸光暗了暗,一手托着头,将她上下打量。 他不是非要在今晚,他是想要每晚。 他想要她每晚都陪着他。 但他就算再任性,也不能让一个妃嫔每晚都睡在龙床上。 他说起来是皇帝,在房事上其实一点隐私都没有,他和妃嫔睡的每一觉都要记录在册,就连每次多长时间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一旦他接连宠幸哪个妃嫔超过三次,外面那些官员就会闻风而动,直接上折子提醒他。 这些日子,因着江晚余的事,他已经不知收到了多少封奏折。 提醒他节制的,提醒他雨露均沾的,说江晚余是妖妃,建议打入冷宫甚至斩首以绝后患的,每天都有,数不胜数。 只是他一直压着没有声张,也不许有一丁点风声传到咸福宫。 这可恶的女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天天的还挖空心思躲着他。 说什么和沈长安已经不可能,已经决定忘了他,她这口是心非的表现,哪点是想要忘记的样子? 祁让越想越气,伸手又把人拉倒在身旁,翻身压了上去:“就算不留宿,也得伺候完朕再回去!” 他伏下身,带着满腔的怒火吻住她的唇。 吻得她气喘吁吁,身子软成一团,毫无招架之力,这才放开她,又去脱她的衣裙。 晚余喘得不成样子,还在极力想要说服他:“皇上怎么糊涂了,只要伺候了就要在敬事房留档呀,到时候太后也会知道的。” “你倒是清醒!”祁让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清醒而理智地分析问题,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不管她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想侍寝。 他被她气得失了兴致,郁闷道:“你走,朕也不是非你不可!” 晚余反倒没急着走,又和他商量道:“皇上能不能专门安排一个人到咸福宫负责守门?” “什么意思?”祁让眉心微蹙,“你不是不喜欢朕在你身边安插人手吗,这回怎么又主动要求?” 晚余说:“因为嫔妾为了不被人发现,每次去撷芳殿都要提前一个时辰出去躲着,外面实在太冷了。 如果负责守门的是自己人,嫔妾随便什么时候出去都行,回去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叫不开门。 这样一来,嫔妾见过晋王之后,可以直接回去睡觉,第二天白天再来向皇上禀报,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 祁让冷眼看着她,看她一本正经,有板有眼地说着她的理由,差点没被她气笑。 还神不知鬼不觉。 她这点小心思,能不能瞒过神鬼他不知道,反正一点都瞒不过他。 说去说来,她不就是不想大晚上的来见他吗? 怕他问完正事以后再让她顺道侍个寝。 可她自己也说了,他想让她侍寝,随时都可以。 她躲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吗? 或许,她是想躲过一回算一回? 祁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发脾气。 胡尽忠的话他这几天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什么温柔体贴,知冷知热,会哄女孩子开心,说到底不就是宠着她纵着她吗? 只要她乖乖听话不闹腾,他愿意纵着她,愿意给她足够的耐心。 他就不信,他连天下都能征服,却征服不了一个女人的心。 “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朕就答应你,回头让孙良言挑个人送过去。” “……”晚余看看他,欲言又止。 祁让不禁皱起眉头:“你又想说什么?” 晚余迟疑道:“这个人,能不能让徐清盏来挑?” 祁让腾一下坐直了身子,眼底有寒芒一闪而过,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朕就知道你别有用心,闹半天,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让朕把徐清盏的人调到你身边,你好和他暗通款曲是吗?” 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连带着还有些没能得到纾解的欲望,在此时此刻听到徐清盏的名字,便再也克制不住。 晚余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一只手抓住他劲瘦的腕,恳求道:“皇上息怒,听嫔妾把话说完。” “你说,朕倒要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祁让咬着牙,手上力道也没放松。 晚余说:“晋王殿下被关了五年,期间没有任何人能靠近撷芳殿,凭什么嫔妾每次都能顺利进去,皇上难道就不怕姐姐怀疑吗?” “所以呢?” “所以,嫔妾就想了一个法子,假如姐姐有一天起了疑心,嫔妾就说是托了徐清盏暗中相助。 徐清盏掌管内廷十二监,自然有他的门道,加上他最近刚好被皇帝重新起用,嫔妾拿他来说服姐姐再合适不过,毕竟嫔妾除了他也没有旁的助力。” 祁让眸光流转,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脸色仍旧阴冷:“接着说。” 晚余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想让姐姐完全相信,嫔妾身边自然要有一个徐清盏的人,如果这个人的差事是负责守门,嫔妾夜间随意出入是不是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祁让听完,半晌没有出声,暗潮涌动的凤眸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她的眼底望进她内心深处。 晚余不躲不避,坦然接受他的审视。 许久,祁让五指松开,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朕的江美人果然好心机,难怪能将朕当傻子一样蒙骗五年。” 晚余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气息不稳道:“嫔妾还不是为了皇上吗? 要不是皇上非得想满足姐姐,又不想让姐姐发现,嫔妾何至于这样绞尽脑汁?” “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朕吗?” 祁让又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和徐清盏取得联系,好通过他给沈长安传递消息?” 第157章 亲朕一下总可以吧? 晚余的心思被祁让猜中,但她打死都不能承认,直视着祁让的眼睛道:“皇上才刚答应不会再提沈长安,这才多会儿功夫,就又忘了吗?” 祁让眉心一跳,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悻悻地收回了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朕是说了再不提他,可你的目的却让朕不得不怀疑。” “既然如此,皇上就不要再让嫔妾去见晋王了,这样嫔妾也就不需要换守门的人。” 晚余委屈起来,嘴角向下弯着,眼里泪光闪闪,“皇上暖和和地坐在龙床上,可知道外面有多冷,有多黑? 嫔妾怕被人发现,还要专往最黑的地方走,一路走来,身子都冻透了。 若非皇上派给我这样的任务,我又何必受这个罪?” 祁让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莫名地从中品出一些撒娇的味道,心头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很受用。 他勾了勾唇,眉眼慢慢舒展开来,语气也变得和缓:“龙床暖和,你不也不愿意留下吗?” “可这也是皇帝自个定下的规矩呀!”晚余说,“皇上说了,嫔妾是低位妃嫔,以后都要按规矩来,嫔妾就这样留下岂不坏了规矩,让人以为皇上朝令夕改吗?” “……”祁让哑口无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把他噎出个好歹。 这可恶的女人。 他说的话多了,也没见她个个都遵守,偏这一句她记得倒是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在他面前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人,凭她再怎么蹦跶,掌控权都在他手里。 “你去,叫孙良言送你回去。”他冷下脸,漠然摆了摆手,“既然你想照规矩来,朕便成全你。” “多谢皇上。”晚余谢恩,下了床,整理好衣裳头发,对他福身一礼,就要离开。 “等一下!”祁让突然又叫住了她。 晚余以为他反悔,身子僵在原地。 “把这个拿走,明天交给晋王妃。”祁让将那张纸又叠起来递给她。 晚余松了口气,走上前伸手去接。 祁让却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脸前,幽深凤眸直直望进她眼底:“不侍寝,亲朕一下总可以?” 晚余愣住,两颊又烧起来。 她本能地抗拒这个要求,可祁让今晚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倘若连这个要求都不满足他,他指不定又要怎样发疯。 她顺从地垂下眼睫,凑过去,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额头。 柔软的双唇,如点水的蜻蜓,碰一下就飞走了。 祁让沉下脸,对她敷衍了事的行为很是不满:“这个不算,重新来。” “……”晚余很想给他一巴掌,但又不敢,只得咬了咬唇,在他炙热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祁让总算满意了,见她双颊泛起红晕,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但他无所谓,摆摆手,大度地放她离开。 晚余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这回连礼都没行,转身飞快逃离。 “属兔子的吗,跑这么快!” 祁让看着那一抹窈窕的背影转瞬消失在门外,气恼地抱怨了一句。 却又不自觉地抿了抿被她亲过的嘴唇,唇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狡猾的小兔子,她以为她能逃到哪里去? 他躺回到床上,感觉整个屋子都因为那个女人离开变得空旷。 龙床也是空荡荡的,被子再软,熏得再香,也没有那女人的身子香软。 于是他又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心软放那女人离开。 什么规矩不规矩,温香软玉地搂在怀里睡觉才是正经,他本来也不是那守规矩的人。 他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怎么也睡不着,烦躁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足走到墙角的衣柜前,拉开红木雕花的柜门,从最底层翻出一个白绸子缝制的雪娃娃。 晚余进宫的第二年,也下了很大的雪。 母妃忌日那天,他没有上朝,一大早就去了奉先殿祭拜母妃。 回到乾清宫时,看到晚余正和几个宫女在殿前广场堆雪人。 那个雪人,跟他小时候在冷宫时,母妃给他堆的那个一模一样。 宫人们看到他回来,吓得跪了一地,而他就痴痴地站在那里,盯着那个雪人看了好久。 后来,那个雪人就留在了殿前广场,他每天出来进去总要往那边看几眼。 可惜好景不长,天一放晴,那雪人就化了。 他看着雪人在阳光下一点一点消失,如同当年的他在冷宫看着母妃的生命一点一点流失。 他救不了母妃。 也救不了雪人。 他是九五至尊,天下主宰,可他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他想要的,最终都留不住。 那之后的几日,他夜夜不能安睡,反反复复梦到死去的母妃和慢慢融化的雪人。 太医开了许多安神的方子,对他却不起一点作用,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失眠而失眠,合宫上下不得安生。 直到晚余在他枕边放了一个手工缝制的雪人。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靠着这个雪人才能安然入睡。 这偌大的紫禁城,只有江晚余一个人在认真寻找他的症结,也只有她一个人看懂了他那些不能与外人言说的隐秘心事。 可他毕竟是皇上,整天抱着一个雪人睡觉实在幼稚,过了那段时间之后,他就把雪人儿放进衣柜的最底层藏了起来。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需要它。 他以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会消失在他的记忆里。 可是并没有,记忆没有消失,那个女人却一天天地走进了他的内心。 他越来越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她无声无息的陪伴,习惯她铺的床。 他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过到天长地久。 直到那天晚上,他突然听到宫女说她还有三天要出宫…… 外面响起三更的梆子,祁让猛地回神,才发觉自己已经赤足在地上站了很久。 他收回思绪,压下想要把雪人儿抱回床上的冲动,又将它重新放回衣柜里,关起柜门,把它和往事一起关进黑暗里。 “你是朕的,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朕,就算将来有一天你死了,也要与朕葬在一起!” 他眼里闪过近乎疯狂的偏执,回到床上,熄了灯,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次日上午,早朝结束,祁让回到南书房,单独召见了徐清盏。 “朕有事要你亲自往咸福宫走一趟。” 第158章 别哭,都过去了 接连晴了好几日的天气突然转阴,一大早就雾蒙蒙的,到了辰时末,雾气都还没散尽。 晚余站在廊下,看着太阳像个鸡蛋黄子一样有气无力地在云层里穿行,感觉心头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 她猜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正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住在东配殿的赵美人突然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赵美人是两年前进的宫,父亲官职不高,初进宫时很是谨小慎微,没少被康嫔磋磨。 于是她就见天的巴结康嫔,讨好康嫔,靠着给康嫔出主意欺负打压别的宫嫔才站稳脚跟。 但她比康嫔心眼多,会暗中观察,审时度势,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因此,晚余刚到咸福宫被康嫔刁难时,她都没有露面。 经过一番观察,发现皇上对晚余着实与众不同,她自知自己不是对手,便打定主意不去招惹晚余。 后来果不其然,皇上为了晚余,直接把康嫔和兰贵妃都打了板子禁了足。 赵美人心惊胆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对晚余出手,又想着甭管真心假意,总要先和她搞好关系再说。 “江妹妹安好,天儿怪冷的,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当心别着了风寒。” 她笑着上前给晚余见礼,话也说的又客气又体贴。 晚余回了一礼,态度不怎么热络:“也没做什么,就是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可不是吗,这不阴不晴的天气最是恼人。”赵美人抬头看看天色,“我也是觉得干坐着怪没意思,想去贤妃娘娘那里走一走,江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晚余摇摇头,谢绝了她的邀请:“姐姐去,我没什么精神,正想着回去歇一歇。” 赵美人却不罢休,又笑着劝道:“就是因为你整日闷在房里,才会越来越没精神,宫里姐妹这么多,没事多走动走动,大家在一处说说笑笑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不用了,我真的不想去,姐姐请便!”晚余不欲多说,转身就要走。 赵美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我知道你谨慎,不敢轻易和人交心,但贤妃娘娘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一个人,如今她又代贵妃娘娘掌管六宫,你去她那里走动走动,对你也有好处的。” “有什么好处?”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晚余猛地回过头,就见到徐清盏一身大红绣金蟒袍出现在赵美人身后。 以前他穿这身衣裳是最气派不过的,现在因着苍白的脸色和削瘦的身形,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晚余瞬间红了眼眶,嗓子一阵发紧,要用尽所有的理智和定力,才能忍住不叫出他的名字。 赵美人吓得不轻,立刻松开了晚余的手,向旁边退开,讪笑道:“徐掌印怎么无声无息的就来了?” “怎么,咱家要来,还得敲锣打鼓提前通知赵美人吗?”徐清盏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赵美人吓得手脚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她听人说,徐清盏被皇上重新起用后,以前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全都死得很惨。 直殿监的总管都被他杀了,一身的肥肉被他拿去炼油做成了面脂,用来涂抹手上的冻疮。 这样的人简直比魔鬼还可怕,在他眼前多待一刻,就可能有性命之危。 赵美人脸色煞白,一刻不敢停留,胡乱应付了一句,带着两个宫女夺路而逃。 其他人也都远远躲开,看都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晚余谨慎地往四下看了看,才敢含泪唤了他一声:“清盏。” 徐清盏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是一连声的咳喘。 他咳得厉害,一手捂着心口,腰微微弯着,很痛苦的样子。 “清盏,你怎么了?”晚余上前一步,想要给他拍拍背。 徐清盏用另一只手挡了挡,喘息道:“没事,就是前阵子染了风寒,没好利索。” 晚余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分明是受了重伤未能痊愈,却骗她说是染了风寒。 他怕她担心,这么大的事都不肯告诉她。 徐清盏喘息了一阵子,慢慢平复下来,直起腰身与她对视。 看到那颗滑到她腮边的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要帮她把泪擦去,最终却又放弃,扯唇给了她一个苍白的笑:“别哭,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是他拿命换来的。 晚余仰头望天,一只手挡在额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泪逼回去。 一阵风吹来,拂动她满头青丝,也把徐清盏的袍角吹向她,飘飘摇摇地和她的裙摆纠缠在一起。 徐清盏垂眸去看,低垂的眼睑遮挡住眼底疯狂的思念。 晚余止住眼泪,也给了徐清盏一个浅浅的笑:“我没哭,是起风了。” “起风好,风会吹散雾霾。”徐清盏对上她的视线,意有所指道,“小主放心,天会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声小主险些又让晚余失了控,她握拳抵在心口,深深吸气,端正了姿态问道:“掌印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徐清盏转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太监:“皇上说咸福宫缺个看门的,叫臣挑个人送过来。” 晚余吃了一惊,没想到祁让不仅答应了她的要求,还让徐清盏亲自送人过来。 他不是一直不想让自己和徐清盏再有接触吗,这回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他又在搞什么鬼? “皇上和掌印说了原因没有?”晚余含糊问道。 徐清盏轻轻摇头:“皇上没说,只说让臣送个人来看门,臣猜想,皇上可能是为了方便小主随时出去见他?” 晚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又问他:“皇上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没有。”徐清盏隐晦道,“莫非小主觉得皇上另有用意?” 晚余张张嘴,欲言又止。 祁让叫徐清盏送人过来,又不和他说真正的原因,是不是又在考验自己,看自己会不会把真正的原因告诉徐清盏? 算了,暂时还是不说为好,等过段时间祁让放松了警惕再说。 反正徐清盏留了人在这里,他们总有办法可以传递消息的。 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她直接跳过这个话题,视线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这位小公公如何称呼?” 徐清盏何等敏锐,见她跳过话题,立马意识到事情另有原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他叫小文子,是来禄收的干儿子。” 晚余也笑:“来禄都收干儿子了,那你岂不要当干爷爷了?” “他们就是闹着玩的,当不得真。”徐清盏收起笑容,对她躬身一礼,“小主没有别的吩咐,臣这就告退了。” 晚余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这就走了吗? 她还什么都没和他说呢!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还没问一句他伤在哪里。 可是,她知道这些都不能说,不能问,只能哽咽着点一点头,说上一句:“掌印慢走!” “小主保重!”徐清盏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风比刚才又大了些,吹得他衣摆翻飞,削瘦的身形越发显得蟒袍宽大空荡。 晚余的心随着他的衣袍摇摇晃晃,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徐清盏忽又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又转身走回来:“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和你说。” 第159章 谁都心疼,唯独不心疼他 “什么事?” 晚余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心里盼着他要说的事和长安有关,又怕当真和长安有关的话会被祁让的眼线听了去。 祁让是说过不会再往她身边安插眼线,可祁让的话她也不能完全相信。 就像祁让不会完全相信她一样。 徐清盏见她紧张成这样,又是心酸又是心疼,走回来站定在她面前,柔声道:“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和赵美人走得太近,更不要跟着她到处走动,尤其是贤妃那里……” 他话说到一半,又是一连串的咳,咳得脸色泛起病态的红晕,那双在她面前总是含情带笑的狐狸眼也染上了水雾。 晚余替他难受,却不能为他做什么,甚至连给他拍一下背都不能。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等着他自己慢慢平息。 这阵子过去之后,徐清盏捂着心口缓了缓,才又接着道: “贤妃并不像赵美人说的那样好,尤其她宫里现在还有一个怀着身孕的冯贵人,你最好一次都不要去,能躲多远躲多远。 虽说她如今协理六宫,许多妃嫔都去给她请安,但你千万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随便别人说你装清高也好,恃宠而骄也好,你就端着你的架子,不要与任何人来往就行了,反正她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事。 晚余提着的心放下来,点头应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她们任何人来往的,也没打算和谁搞好关系。” 宫里的女人各有各的算计,真心是最罕见的东西。 别看平时姐姐妹妹叫得亲热,一旦涉及利益,捅起刀子毫不手软。 好比兰贵妃之前带头助她出宫,知道她再也出不去后,又是头一个对她起了杀心。 冯贵人被诊出有孕那晚,祁让正因为沈长安求娶她的事情生气,想要临幸她,听到冯贵人怀孕的消息才放过她匆匆而去。 当时她还想,会不会是那些娘娘为了不让自己被祁让临幸撒的谎,过几天再找个由头让冯贵人不慎小产。 结果直到现在,冯贵人的胎还好好的,看来是真的怀了孕。 不管真孕假孕,她不往跟前凑就行了,便是出了事也赖不到她头上。 徐清盏知道她心里有数,没再多说,又向她躬身告退。 晚余不放心他,往前送了两步,小声道:“你的身子,要找个太医好生调理。” “没事,放心,养养就好了。”徐清盏故作轻松道,“我这人天生贱命,轻易死不了,当年被打成那样,还吃错了药,后来不也活过来了吗?” 晚余听他说到吃错药,唇角不觉泛起一点笑意。 当年徐清盏受了重伤被沈长安送到山里藏起来,沈长安为了让他早日康复,经常从家里偷些补药出来给他补身子。 有一回不小心拿错了药,他吃了非但不见好,还流起了鼻血, 沈长安感觉不对劲,把药拿回去给家里的府医瞧,才知道那是家里姨娘服用的安胎药。 为这事,沈长安还挨了一顿打,因为那个姨娘跟平西侯告状,说沈长安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长安百口莫辩,任凭平西侯怎么问都不肯说实话,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 隔天再去见她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还骗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晚余思及往事,笑容里夹杂着一抹苦涩。 那些荒唐可笑的旧事,从前都是他们时不时拿来彼此调侃的笑料,怎么现在想起来,却叫人忍不住想掉眼泪呢? 徐清盏显然也想起了那些往事,水雾弥漫的眼底是无限的怅惘。 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要是他们可以一直那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可惜,人生的路永远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最初的时光。 “小主留步,臣告退。”他忍着心痛,向晚余道别。 悲伤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却如这漫天的雾霭一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晚余嗓子哽得说不出话,停住脚步,看着他衣袂飘摇地在雾蒙蒙的天色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大门外。 风中隐隐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咳喘。 晚余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站在原地怔怔发呆,直到小文子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外面天冷,小主快进去暖和暖和!”小文子弯着腰说道。 晚余看着他瘦伶伶的身板,双眼乌溜溜的透着股机灵劲儿,知道他既然被徐清盏挑中,必定有过人之处,就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招手叫来紫苏,让紫苏去安置他。 雾还是没散,那鸡蛋黄子一样的太阳也看不见了。 天真的会晴吗? 怎么感觉像是新一轮的雨雪要登场了呢? 徐清盏从咸福宫离开后,回到南书房去见祁让。 “臣已将人送到咸福宫,亲手交给了江美人,特来向皇上复命。” 祁让埋首在一堆奏折中,不抬头,也不急着说话,故意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才漫不经心道:“江美人都和你说了什么?” 徐清盏跪在地上,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喘,咳得那削瘦的腰身都佝偻下去。 祁让这才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因咳嗽而泛红的脸,仿佛在确认他是真病还是装病。 徐清盏咳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喘息道:“江美人让臣替她向皇上道谢,说臣身子虚弱,让臣找个太医调理一下。” 祁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底却聚起了寒意。 她倒是会心疼人。 她谁都心疼,却唯独不心疼他。 他握笔的手紧了紧,装作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你这身子是要好生调理,否则这弱不禁风的,还一直咳,朕都替你难受。” 徐清盏惨然一笑:“臣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本该以死谢罪,如今还能苟延残喘,重新为皇上效力,已经是皇上的天恩浩荡,不敢再奢求更多。”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祁让之所以让他官复原职,不单单是他拼死剿灭乱党的功劳。 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保住了一条命,身子却已严重亏损,永远都不可能再痊愈。 这样的残破之躯,已经不值得皇帝忌惮,才有资格继续做皇帝手中的刀。 祁让留他在身边,可以拿捏晚余,留晚余在后宫,又可以反过来拿捏他,可谓两全其美。 思忖间,就听祁让又问:“去了这么半天,只说了这两句话吗?江美人有没有和你说她为什么要换掉看门的人?” 第160章 杀了沈长安她才能真正死心 “没有。”徐清盏稳住心神,照实回答,“江美人只是问皇上有没有告诉臣原因,臣说没有,她也没再往下说。” 祁让挑眉,也不知信没信,探究的目光落在他病恹恹却仍旧眉眼如画的脸上:“你们多日不见,可曾叙一叙旧?” 徐清盏微怔,继而恭敬道:“江美人如今是皇上的妃嫔,臣说到底不过是皇上的奴才,奴才谨记皇上的教诲,也谨记自己的身份,请皇上放心。” 祁让听他说得如此谦卑,搁下笔,语气中带出几分感慨:“你变了好多,以前你从不会和朕说这样的话,现在,终究是和朕生疏了。” 徐清盏一只手用力按压心口,似在极力压制那随时都会发作的咳喘:“以前是臣太轻狂,没有分寸,不懂君臣有别,皇上大度不与臣计较罢了。” 祁让眼中光芒有瞬间的黯然,随即又恢复如常。 君臣有别。 以前那个放荡不羁,横行无忌,在皇帝面前都敢插科打诨的徐清盏,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难怪人家说,做皇帝的做到最后都是孤家寡人。 可他已经上过一回当,哪怕徐清盏说得再诚恳,表现得再谦卑,他也不会完全相信他。 “你去忙!”他摆手示意徐清盏退下,决定亲自往咸福宫去一趟,听听江晚余怎么说。 …… 咸福宫里,晚余送走徐清盏之后,回到殿中无事可做,就随手拿了一本诗集歪在窗下的暖炕上看。 她记挂着徐清盏的身体,书页翻来翻去,愣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气本来就闷,屋里烧了地龙,更是闷得喘不上气。 她就把窗子打开一条缝,冷风吹进来,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就这样歪着歪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紫苏见她睡着,就往她身上盖了条毯子,留了一个机灵的小宫女在这里守着,自己把剩下的几个宫女太监带到院子里教他们学规矩。 正教着,听到有脚步声从门外走来,一回头,就看到了身穿明黄龙袍的祁让在胡尽忠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紫苏吓一跳,连忙指挥几个人跪下行礼。 “你们小主呢?”祁让问她。 紫苏转头往殿里看了一眼:“小主昨晚没睡好,说要眯一会儿,奴婢这就叫小主出来接驾。” “不必了,你忙你的,朕自个进去。”祁让叫住了她,让胡尽忠也留在外面,独自一人往殿里走去。 紫苏心下惶惶,问胡尽忠:“胡二总管,这,这能行吗,会不会坏了规矩?” “有什么不行的?”胡尽忠笑眯眯道,“你们小主在皇上面前不知道坏过多少回规矩了,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 “……”紫苏无言以对,尴尬地笑了笑。 祁让进了内室,那个守在里面的小宫女看到他,吓得差点叫出来。 “嘘!”祁让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声张,又摆手叫她出去。 小宫女看了眼炕上沉睡的晚余,手脚发软地退了出去。 祁让负手站在原地,将这间屋子细细打量。 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但却装扮得极为雅致,落地的鎏金镂空香炉里燃着熏香,丝丝缕缕的白烟飘散开来,满屋子梅花的清香。 靠窗的地方是一方暖炕,窗子开了条缝,风吹进来,房中垂挂的轻纱帐幔随风轻舞。 炕上的女子沉沉睡着,身上搭了条毯子,手边散落着一本书,书页被风吹得翻过来又翻过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祁让不禁恍惚起来。 这样静谧而美好的画面,不正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拥有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晚余和徐清盏说了什么都已不重要,只要她人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炕前,微微弯下腰,看着晚余恬淡的睡颜,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心不自觉软成一团。 他不忍心叫醒她,很轻很轻地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散落在她手边的书随手翻了几页。 这里原本是没有书的,是他怕她闷,知道她识字,就让人送了些书给她打发时间。 他翻着翻着,突然发现其中一页书角有浅浅的折痕,上面似乎还有几点干掉的泪痕。 他微微蹙眉,视线迅速将那页书上的内容浏览一遍,最终锁定在两句诗上——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他愕然看着那两句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妒火在心头腾腾地烧了起来。 就在昨夜,她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要把沈长安忘掉,还要他永远别在她面前提起沈长安。 可是,这折起的书页是什么意思? 这书页上的泪痕又是什么意思?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所以,他就是那蔽日的浮云,遮住了她的眼,让她看不到她的长安是吗? 这可恶的,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僵硬地坐着,恨恨地望着她沉静的睡颜,恨得心头都要滴出血来。 要是能下狠心杀了她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再被她像傻子一样戏耍,也不用再为了她患得患失。 她算什么呢? 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普通女子。 对比他的皇位,他的万里河山,她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怎么却比治理天下还要棘手? 什么雄才大略,运筹帷幄,在她面前统统都不管用。 他俯下身,近距离的看她,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眼底一片阴翳之色。 晚余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正对上男人肃杀的面容。 她吓了一跳,脸上的血色和睡意一起消退,惶恐又迷茫地看着他:“皇上,您怎么来了?” “朕不来,怎么知道你背着朕干了什么!” 祁让压抑的怒火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起来,一手将那页书递到她眼前,“你口口声声说要忘了沈长安,却背着朕偷偷的想念他,你把朕当什么了?” 晚余起初还不明白,在看到那两句诗时,脑子也是嗡的一声:“不是我,我还没有看到这里……” “你当然不会承认,但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吗?”祁让冷笑一声,扔了书,又将她狠狠推倒在炕上。 晚余被他拉起又推倒,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此时却顾不得许多,一心想向他解释:“皇上,真的不是我,这本书我才翻了没几页。” 祁让半个字都不信,目光冰冷地盯着她,说出的话透着彻骨的寒意:“是不是只有杀了沈长安,你才能真正死心?” 晚余脸上血色尽褪,冲他喊道:“皇上学识渊博,岂会不知这两句诗的真正含意,您这样冤枉嫔妾,和前朝的文字狱有什么区别? 嫔妾真的还没看到这里,不知道这书页是谁折的,只怕是有人故意陷害也未可知,皇上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嫔妾,就要定嫔妾的罪吗?” 第161章 让她以沈长安的性命起誓 祁让俯身逼近,乌沉沉的凤眸直视她的眼睛,愤怒中带着几分嘲讽:“连文字狱都知道,难怪你父亲说你才学出众,那你说说看,这么厚的一本诗集,为何单单这一页有折痕?” “嫔妾不知。”晚余坦然与他对视,“嫔妾真的没看到这一页,即便看到了,也不会特意折起来,因为……” 因为长安在她心里。 长安于她,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而是自由的象征,精神的支柱,是她能继续在这冰冷的皇宫活下去的动力。 她根本不需要用一页纸,两句诗来表达对他的思念。 哪怕从今往后,再没有人对她提起这个名字,哪怕“长安”这两个字从世间彻底消失,她也不会忘记。 因为这两个字早已刻在她骨子里,烙印在她心底最深处,除非一把火将她烧成灰烬,这两个字才会和她一起灰飞烟灭。 但这些话她不能和祁让说,这样只会激起祁让更猛烈的怒火。 她借着喘息略微停顿,改口道:“因为嫔妾知道皇上不喜欢,怎么可能在明知皇上忌讳这个名字的情况下,给自己埋下这么大一个隐患?皇上自个想想,嫔妾是那种不谨慎的人吗?” “是啊,你多谨慎呀,你谨慎到骗了朕五年都没有露出马脚!”祁让眼里的讽刺更加明显,“但你最后不还是被朕发现了吗,这就叫百密一疏。” 晚余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索性把话挑明:“皇上非要每次都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吗? 您若实在接受不了,大可以杀了嫔妾或者放嫔妾离开。 可您既然留下嫔妾的性命,把嫔妾纳入了后宫,却又一直耿耿于怀,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说到底,嫔妾在您眼里不过是姐姐的替身,您有必要为了一个替身耗费这么多的心神吗?” 一番话喊出来,整个屋子的气氛都为之凝固。 祁让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定定看她,眼底渐渐有寒意弥漫上来,神情变幻莫测。 许久,他松开她,慢慢直起身子,站在炕前,居高临下向她投去森冷的目光: “你说得对,你不过是个替身,不值得朕为你耗费心神。 但你既然是朕的女人,就该对朕绝对忠贞,你怎么证明,那折痕和泪痕不是你留下的?” 晚余躺在那里,身上的压力虽然消失,天子的威严给她带来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祁让矗立在面前的高大身形,就像一座山,让她在仰望的同时,感到一阵阵窒息。 她撑起身子,退到墙边,靠墙而坐,尽可能的远离他,让自己可以畅快呼吸。 “嫔妾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但嫔妾确实没有看到那一页。 嫔妾猜想,可能有人故意为之,或者这书之前也有别人看过,看到那一页,就随手做了标记。 那泪痕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洒在上面的水。” “朕让人送来的都是新书,不可能有别人看过。” 祁让冷声推翻她的猜想,“宫女太监大多不识字,你这里的人又都是孙良言精心挑选的。 你觉得他们当中有谁能精通诗词,并且精准的找到这两句来做标记? 就算有这么个人,他又怎么确信这个小动作有一天能被朕看到? 他想要以此来陷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晚余在他迫人的威压之下,心里迅速将自己身边所有的太监宫女过了一遍,确实想不出谁有这个本事。 但她没做过的事,不能因为没有证据,就自己认下。 她心念飞快转动,试着和祁让商量:“嫔妾知道,眼下说什么皇上都不会相信,请皇上先不要声张,给嫔妾几天时间查明真相。” 祁让冷眼看她:“你凭什么以为朕还会再相信你?” 晚余张张嘴,明知自己冤枉,却无言以对:“皇上要怎样才会相信嫔妾?” 祁让攥了攥手指,乌沉沉的目光锁住她:“你以沈长安的性命起誓,朕就相信你。” 晚余身子一僵,立时变了脸色。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祁让竟然会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 虽然这件事确实不是她做的,可她怎么舍得用长安的性命来起誓? 长安此刻正在边关冒着风雪严寒浴血奋战,叫她怎么忍心用他的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 她不能这样! 她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祁让:“嫔妾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起誓……” “不必了!” 祁让漠然打断她,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愤怒,嘲讽,猜疑,统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不可见底的黑暗。 折痕不重要,那两句诗也不重要,说去说来,他不过是想要她忘记沈长安,从此心无旁骛地跟着他。 可她宁愿用自己的性命起誓,也不愿用沈长安的性命起誓。 这已足够说明,她永远不会忘记沈长安,自己也永远取代不了沈长安在她心中的地位。 所以,不管他对她是冷还是热,是霸道还是温柔,是强取豪夺还是纵容忍让,她的心都不会改变。 她就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犟骨头! 第162章 占有了她的身,又想得到她的心 祁让突然觉得寒心,又觉得意兴阑珊。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很多改变和让步,可他哪怕把命给她,也打动不了她那颗坚硬如铁的心。 那就这样! 他不是原本也没打算得到她的心吗? 只是后来占有了她的身子之后,就多出了一些贪念,想着人都是他的了,心自然也要归他。 既然她不肯给,那就算了! 让一切回到,回到最初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她的人留在宫里。 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愿意把心捧到他面前,他不缺这一颗。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漠然转身,阔步而去。 晚余怔怔坐着,看着那一袭明黄身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祁让没有逼她发誓,就这样转身离去,是相信了她,还是随便怎样都不想再追究? 他说不必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回味着他最后那一个眼神,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五年前的他。 那个刚刚登基的少年帝王,有着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 她被父亲领着跪在他面前,他坐在龙案后面,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眼神淡漠,冰冷,无情无欲,没有一丝波澜。 就跟刚刚那一眼一模一样。 五年来,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冷眼看着她在这吃人的皇宫艰难求生,从未对她有过一丝怜悯。 直到他突然开始疯了似的对待她,那样的眼神,她就再也没有看到了。 所以,他是意识到她这个替身不值得他费心,决定像从前那样冷落她了吗? 她不怕他的冷落,只怕他反复无常。 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心又能坚持几天? 晚余想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紫苏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爬到炕上,把那扇被风吹到半开的窗子关了起来。 “要下雪了,小主仔细着凉。” 晚余蓦地回神,方觉自己半边肩膀都被风吹透了。 她揉着肩膀,问紫苏:“我睡着之后,有人进来过吗?” 紫苏说:“小主睡着后,奴婢去外面教他们规矩,让兰兮在这里守着小主,除了皇上,没有旁人进来过。” “兰兮?”晚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问,“她识字吗?” 紫苏想了想,回道:“她自己说是不识字,但奴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晚余也没打算瞒她,把事情简单和她说了一遍。 紫苏听完脸色大变:“难怪皇上走的时候那样生气,小主是怀疑兰兮吗,要不要奴婢去审一审她?” “别,我也不确定是谁,现在问了反而打草惊蛇。”晚余说,“反正没人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咱们且观察几天再说。” 紫苏点头应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小心留意的。” 接下来的时间,主仆二人一直暗中观察几个太监宫女的动向。 只是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正常,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谁有嫌疑。 到了晚间,雪渐渐大起来,次日一早开门,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晚余待在殿里不出门,一心想把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奈何对方隐藏得实在太好,始终不曾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两三日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天一直都没有放晴。 外面冷得滴水成冰,宫道上的雪扫都扫不过来。 祁让自那天后就没再出现,晚余也没有再出门。 直到腊月十五这天,各宫妃嫔都去向太后请安,她想着江晚棠可能会来,就揣着晋王写的那张书单去了慈宁宫。 这是祁让给她的任务,祁让虽然没再召见她,但也没说让她不再做这件事,她若不做,祁让指不定哪天想起来又借题发挥。 晚余不想和那些嫔妃有太多交集,每次都会故意晚到一些,加上雪天路滑,等她赶到慈宁宫时,其他妃嫔已经差不多要走了。 见她进来,有人便阴阳怪气道:“江美人受皇上宠爱,架子也越发大了,平时不去给庄妃娘娘贤妃娘娘请安也就算了,连初一十五给太后请安的大日子也来得这样晚,如此没有诚意,倒不如不来。” 贤妃笑了笑,大度道:“江美人身子虚弱,近来天气又冷,不出门也是正常的,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斤斤计较。” “谁说不是呢!”庄妃也笑着附和,“接连下了几天的雪,皇上怕咱们来回走动不便,连牌子都不翻了,咱们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两人一个比一个大度,倒叫带头挖苦晚余的妃嫔尴尬不已。 太后打圆场道:“不是皇上不翻牌子,这场雪缠绵多日,周边的几个县都发生了雪灾,皇上为灾情忧心,自然就顾不上你们了,你们可不能因为这事有怨言。” 众人纷纷起身应是:“皇上以国事为重,臣妾们不敢有怨言。” 太后趁机逐客:“你们出来有一阵子了,回去各忙各的,江美人刚来,哀家正好问问她皇上的情况,问你们你们也不知道。”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她们难道不想知道吗,是皇上不给她们机会。 可说这话的是太后,她们再难堪又能怎样,只得恭敬应声,告退出去。 太后等人走后,又把晚余带去了暖阁。 江晚棠已经在暖阁等候多时,见晚余进来,立刻起身去迎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晚余没这闲情和她姐妹情深,直接掏出晋王写的那张纸递给了她:“晋王殿下说他想看这几本书,劳烦你们帮他找一找。” 江晚棠和太后对视一眼,接过那张纸,自己没看,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太后。 太后接过来,打开看了两眼,疑惑道:“这好像不是晋王的笔迹。” 她又把纸递还给江晚棠:“你来瞧瞧。” 江晚棠愣了下,接过去看了两眼,问晚余:“这是用左手写的?” “是。”晚余点头肯定她的猜测,与此同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江晚棠都能看出来这是用左手写的,祁让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天她把这张纸给祁让看的时候,祁让却压根没提左右手的事。 他是没看出来,还是不在意? 可是,以他那性子,就算不在意,也要嘲讽晋王两句? 他却连提都没提。 这是为什么? 第163章 那个人真的是祁望本人吗 晚余越想越不对,不由得一阵心慌。 但她眼下没办法好好思考,只能暂时把这疑虑压在心底,不让太后和江晚棠看出端倪。 “是晋王殿下怕我把纸条弄丢了惹出麻烦,才用左手写的。”她对两人解释道。 太后倒是没起疑心,反而欣慰道:“晋王这样是对的,小心一点总没错。” 江晚棠皱眉沉思一刻,突然问晚余:“撷芳殿守卫森严,妹妹每次都能顺利进去,是有什么诀窍吗?” 晚余心头又是一跳,还好她提前做出了应对之策,因此回答起来也理直气壮,毫不慌张。 “单凭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我托了徐清盏暗中相助,他在宫中经营多年,有很多常人不知道的门路,咸福宫看门的小太监,是他给我安排的人,我们私下就是通过那个小太监传递消息。” “这样啊?”江晚棠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似乎想看看太后信不信。 太后颔首道:“徐掌印在宫里手眼通天,他愿意帮助咱们,那是再好不过了。” 江晚棠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向晚余道了谢,说自己会尽快把晋王要的几本书给她送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她再跑一趟。 晚余说:“我纵然有徐清盏相助,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去的多了,难免露出马脚。 你们若是相信我,就把想和晋王殿下说的话一次说完,若不相信我,就没必要让我一趟又一趟的跑,我也不想为了你们,把我最好的朋友搭进去。” “知道了,妹妹放心!”江晚棠笑着搂住她,“你是我亲妹子,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等这几本书送到殿下手里,殿下就知道我要和他说什么了。” “如此最好,那我走了。”晚余实在不习惯她的故作亲热,推开她的手,向太后福身告退。 江晚棠没有挽留,看着她走出去,小声问太后:“母后觉得她当真会和咱们一条心吗?” “这不重要。”太后说,“我看重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背后的徐清盏和沈长安。 这三个人是一体的,无论江晚余真心与否,只要她出手帮了咱们,就等于他们三个都和咱们绑在了一起。 现在,徐清盏已经为了她自动站在了咱们这边,将来沈长安也会为了她和咱们联手,有了这两个人相助,还愁大事不成吗?” 江晚棠秀眉微蹙,对太后的话仍有疑惑:“平西侯府世代忠于君王,沈长安亦是心怀天下之人,上回皇上强占了晚余,他都没有背主,母后怎么确信他一定会加入咱们?” 太后微微一笑:“那次是我们不走运,刚好赶上了西北告急,沈长安不得不回去,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这次?这次怎么了?”江晚棠越发疑惑。 太后说:“朝中不是一直有人弹劾江晚余妖妃惑主吗,这几日好些地方遭了雪灾,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暗中运作一下,就说雪灾是因为皇上偏宠妖妃,引起上苍不满,故而降下惩罚。 等流言传开之后,再让你父亲联合一些有威望的朝臣,请求皇上斩杀妖妃,平上苍之怒,看看祁让是什么反应。 如果祁让置之不理,死保江晚余,他就会声名狼藉,失去民心;如果祁让扛不住压力杀了江晚余,沈长安自会和他离心,转投到咱们的阵营。” “原来如此。”江晚棠恍然大悟,对太后发自内心的敬佩,“母后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儿臣以后要多向母后学习。” 太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用向我学习,你能把你妹妹的本事学个七八成,将来就能做好晋王的贤内助。” 江晚棠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江晚余有什么本事,不过凭着和自己相似的脸才得到祁让的青睐。 别的她还会什么? 她会的什么,是自己这个被父母精心培养出来的嫡长女不会的? 如果真有,只怕也是从她那外室娘那里学来的狐媚子功夫,否则怎么就让皇上非她不可了? 晚余不知道江晚棠背后是这样想她,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江晚棠是她的仇人,她犯不着在意一个仇人的看法。 从慈宁宫离开后,她心绪不安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屏退所有人,把自己这两次和晋王见面的情景翻来覆去地回想。 他们总共就见了两次,除了讲正事,讲太后和江晚棠,别的很少涉及,剩下一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晋王在讲祁让。 晋王是祁让的手下败将,被祁让囚禁五年不见天日。 他明明该是最恨祁让的那个人,为什么他在说起祁让时,非但没有恨,反倒有一丝丝怜悯? 他对祁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他说那些年他确实亏欠了祁让很多,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吗? 难道他对这个弟弟,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还有祁让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的悲惨遭遇和祁望息息相关,他明明也该是最恨祁望的那个人,可他把所有的兄弟都杀了,却唯独留下了祁望。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怜惜江晚棠,不想让江晚棠变成寡妇吗? 可江晚棠根本见不到祁望,和寡妇有什么区别? 他为什么坚持不让江晚棠探望祁望? 却又愿意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替江晚棠去探望? 还有左手写字的事,连江晚棠都能看得出来,为什么祁让看不出来? 或者说,为什么他看出来了,却没有提起? 是不屑? 是疏忽? 还是别的什么? 她每次在那光线幽暗的屋子里见到的人,真的是祁望本人吗? 祁望就算是囚犯,也不缺那点灯油蜡烛,为什么那个屋子里的灯光总是那么昏暗? 会不会是怕她看到什么端倪? 晚余的疑虑越来越大,那种令她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她有点坐不住,很想现在就去见一见祁让,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看看他的反应。 可祁让这几天都不见她,她这样贸然过去,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如等到江晚棠把书送来之后,再以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去见他。 晚余打定主意,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到了第二天的午后,终于有人把书送了过来。 晚余拿到书,算着祁让午睡后起床的时间,迫不及待地去了乾清宫。 天上飘着雪,路也不好走,等她走到月华门时,身上头上都落满了雪。 等待守门的侍卫向里面通传的间隙,她又抓紧时间把自己这两天在心里打的腹稿又温习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过了一会儿,负责通传的侍卫回来,说皇上让她进去。 晚余不由得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沿着廊庑往正殿走去。 侍卫没说皇上在哪里,但她服侍祁让五年,这个时辰,祁让通常都是午睡刚起,不是在寝殿,就是在暖阁。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视线却无意间在风雪弥漫的殿前广场上看到了一抹明黄。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拂去眼睫上的雪水定睛再看,确认那就是祁让。 这么大的雪,他在那里做什么?还只穿着龙袍,连件斗篷都没披。 晚余四下张望,孙良言胡尽忠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迎风而立,像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孩子。 广场上一片白茫茫,雪埋过了脚踝,乌蒙蒙的苍穹之上,鹅毛般的雪片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将他孤零零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本是至尊至贵,万民敬仰的真龙天子,此时却仿佛浩渺天地间一颗孤独的树,历经了万世风雪,沧海桑田,身边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他形单影只地坚守在那里。 晚余迟疑片刻,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 到了跟前,看到他满头雪白,连眉毛和睫毛都挂满了白霜,晚余不禁怔住,心下暗想,有一天他老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风雪扑面,迷得人睁不开眼。 晚余站定在他面前,福身一礼:“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头上同样落满了雪,一低头,雪花片片飘落。 祁让凤眸微眯,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她,对她的到来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一开口,白色的雾气在风中飘散:“你来干什么?” 第164章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天地 祁让不知道是在雪地里冻得太久,还是彻底对晚余冷了心肠,说出的话都像是掺了冰碴子在里面。 晚余本想问一句他为何站在这里淋雪,听他语气不善,到了嘴边的话又收回,改口道:“姐姐已经把晋王殿下要的书送来了,嫔妾来问问皇上,要不要给殿下送过去?” “送!”祁让冷冷吐出一个字,看她的眼神仍旧没有一丝温度,“还有别的事吗?” 以前祁让总要问一问江晚棠都和她说了什么,今天却什么都没问。 晚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可如果就这么离开,她又不甘心,她必须要弄清楚撷芳殿那个人到底是谁,再见面时才知道该如何应对。 否则很有可能一句话没说对,就露了馅或者闯了祸。 只有确定了那人的身份,她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和祁让说道:“姐姐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今晚再去一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吗?” 祁让眯着眼看她,冷冷道:“她怀疑什么了?” 晚余见他愿意往下问,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在他面前果然还是提江晚棠最管用。 于是便如实回道:“姐姐说撷芳殿防守严密,为什么我每次都能顺利进入,是不是有什么门道。” 祁让眉心微蹙,紧绷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你怎么说的?” “嫔妾说是托了徐清盏暗中相助。”晚余小心观他脸色,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祁让负手在身后,左手转着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心说她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一早就预想到了江晚棠会有此怀疑,并提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她其实真的很聪明,只是这聪明隐藏在她柔弱可欺的外表下,很容易被人忽视。 更可恶的是,她纵然再聪明,也不肯花一点心思在他身上,反倒处心积虑的算计他,反抗他。 他看着她,淡声道,“你姐姐信了吗?” 晚余轻轻摇头:“嫔妾不知姐姐信没信,不过她差点因为笔迹的事,怀疑嫔妾在骗她。” “什么笔迹?”祁让问。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边回答边观察他的反应:“嫔妾先前忘了告诉皇上,那张纸是晋王用左手写的,皇上没看出来吗?” 祁让眸光闪动,继而嗤笑一声:“多大点事,祁望本来就会左手写字,江晚棠难道不知道吗?” 是这样吗? 他是真的觉得这种小事不值一提,所以才没说的吗? 晚余不禁有些失望,祁让的回答和反应实在太平淡,连嘲讽的语气都和平时一般无二,叫她根本没办法做出判断。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太会做戏。 “姐姐大约是忘了,嫔妾告诉她之后,她才想起来。”晚余继续试探道,“但不管怎样,嫔妾觉得这件事也该告一段落了,再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姐姐看破的,皇上觉得呢?” 祁让不置可否,凝眉深深看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异常。 可是他们中间隔着风,隔着雪,即使近在咫尺,他都没办法看清她的脸。 风吹起她的披风,她单薄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以至于每当风刮过来时,他就忍不住想扯住她的衣角,怕她就这样飞走。 他摆了摆手,不容置喙地结束了谈话:“回去,别的不用你管,今晚先把书送去再说。” 晚余措手不及。 祁让以前都是想方设法地留她,今天还是头一回这样干脆利索地放她离开。 如果换作以往,她巴不得赶紧逃离,可她今天存了试探他的心思,反倒不想就这样结束。 她张了张嘴,打算再说些什么,祁让却没给她机会,率先转身,丢下她大步而去。 晚余怔愣在原地,看着他一袭明黄在风雪中渐行渐远,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冷落她了。 像过去的五年那样。 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相安无事。 可眼下,她心中还有疑惑未解,如果祁让一直这个态度,她什么也探寻不到。 晚余默然一刻,慢慢转身,朝着和祁让相反的方向走去。 既然祁让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等晚上见了祁望再说了。 如果祁望是假的,多少都会露出些马脚的。 她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回廊上,正要抖一抖身上的雪,小福子抱着个鸡毛掸子跑了过来,“小主,奴才帮您扫扫。” “有劳了。”晚余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伸着胳膊让他帮忙扫雪,随口问道,“皇上为什么站在雪地里?” 小福子嗐了一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这作孽的鬼天气,好些地方都遭了雪灾。 皇上看到地方官员递上来的折子,说百姓房倒屋塌,无处栖身,饿死冻死了好多人,非要到雪里站一站,体会一下百姓的艰难。 师父和胡二总管怎么劝都劝不住他,幸好小主来了,否则指不定要站到什么时候。” 说罢又奉承了晚余一句:“还是小主有本事,皇上谁的劝都不听,就听小主的。” 晚余愣了下,对他牵强一笑:“你误会了,我没劝皇上,皇上自个走的。” “啊?”小福子也愣住,“奴才还以为小主是听说此事,特地来劝皇上的。” “没有,我没听说,我来找皇上是为旁的事。”晚余不愿揽这功劳,边解释边向对面看去。 祁让已经走到了正殿的月台上,恰好也转过头,隔着重重雪幕向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又遥不可及地撞在一起,中间仿佛隔了一整个天地。 下一刻,祁让无声地收回视线,往殿里走去。 晚余也收回视线,向小福子道谢离开。 小福子说:“奴才给小主拿把伞?” “不用了,风大,撑不住。”晚余回了他一句,便独自往月华门而去。 孙良言从正殿出来,远远地向小福子招手。 小福子沿着廊庑一路小跑过去,呼哧带喘道:“师父有何吩咐?” 孙良言往月华门那边看了一眼,晚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你都和江美人说了什么?”他神情严肃地问小福子。 小福子挠挠头:“没说什么呀,就是寒暄几句,江美人问皇上怎么站在雪里,我和她说皇上是为了感受百姓之苦。” “就这些吗?”孙良言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那些朝臣说她是妖妃祸国,触怒上天降下灾难,请皇上处治她的事,你没告诉她?” “没有没有。”小福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么大的事,我哪敢告诉她。” “没告诉就对了。”孙良言说,“皇上可发话了,谁敢把这事传到后宫去,就砍谁的脑袋,你小子想活命就把嘴巴闭紧了,听见没?”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放心,我打死都不说的。”小福子大声保证。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孙良言一甩拂尘,转身回到暖阁去给祁让回话。 “皇上放心,奴才问过了,小福子什么也没说。” 祁让已经换了干净衣裳,脸色苍白地斜靠着炕上的金丝软枕,半干的头发垂在肩上,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两声才道:“没说就好,叫他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 “是。”孙良言应声,端起炕桌上的姜汤,“已经不烫了,皇上快喝!” 祁让微微坐起来一些,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又把碗递还给他:“天坛祈福的事情安排好了没有?” “皇上放心,都妥当了,就是天坛那边实在冷,皇上要在那里住三天的话,奴才担心冻坏了您的龙体。” “再冷能有受灾的百姓冷吗?”祁让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如此天灾,朕除了拨款放粮,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上苍了。” “是啊,人祸可躲,天灾难防,皇上不要自责,尽力而为就好。” 祁让皱眉沉思一刻,忽又道:“这个时候最怕商家哄抬物价,官员贪墨赈灾钱粮,以朕之见,运送赈灾钱粮的事,还是让徐清盏亲自去!” 孙良言吃了一惊:“皇上不是不信任他了吗,怎么又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祁让又靠回到软枕上,眸光晦暗不明:“朕不是不信任,朕是……” 第165章 等待着真相揭晓的时刻 孙良言哈着腰等了半天,祁让最终也没有把原因说出口。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那个在风雪中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 他是堂堂天子,他怎么能承认自己嫉妒一个太监呢? 他只恨自己没有比徐清盏和沈长安更早遇见她。 如果他能在更早的时间遇到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大雪纷纷扬扬又下了将近一个时辰,晚膳时分才渐渐停住。 有了小文子看门,晚余不用再提前出去躲着,就安安生生地等到二更天才出门往撷芳殿而去。 和上两回不同的是,祁望这回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穿着寝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床头一盏孤灯,倒是一如既往的昏暗。 “晚余,你来了。”祁望看到她,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晚余听他嗓音沙哑,说话带了些鼻音,就问他是不是染了风寒。 他笑了笑说不妨事,就是白天在窗前看雪吹了风,养一养就好了。 他脸色发白,那浅淡的笑容在昏黄的灯晕里显得很是凄凉。 晚余把书递给他:“姐姐把殿下要的书寻来了,殿下瞧瞧是不是这些。” “多谢你,这么冷的天,还要冒雪来看我。”祁望伸手接过书,一本一本看过,点头道,“没错,是这些,先搁着,我白天再看。” 晚余趁机问道:“殿下这里没有多余的灯烛吗,怎么不多点几盏,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 祁望又笑:“我是囚犯,有一盏灯照明就不错了,哪里会给我很多。” “这样啊!”晚余跟着讪笑了一下,心说祁让不至于那么小气,连他的性命都留下了,却不肯多给他一盏灯。 但他说没有,她也不能亲自动手去搜,便转了话题问他:“上回的点心,殿下吃了没,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吃了,很好吃,你姐姐的手艺又精进了。” 提起江晚棠,祁望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迟疑着问她,“原来你是祁让的妃嫔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晚余心头一跳,险些变了脸色:“殿下怎么知道的?” “你姐姐在点心里放了几张字条。”祁望坦白承认,又问她,“你姐姐还说你是沈小侯爷的心上人,是真的吗?” 晚余心念转动,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含糊道:“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殿下,而是怕一开始就说出来,殿下会不信任我。” 祁望定定看她,那双和祁让一模一样的凤眸漆黑如深夜的海:“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的,只是没想到你会骗我。” 晚余被这样的眼神凝视,又听到那个“骗”字,心脏不自觉快跳了几下,莫名地想到了祁让。 祁让整天把她是骗子挂在嘴边,现在,祁望也说她骗他。 她怎么感觉,他们两个说到她骗他的时候,语气都是一样的幽怨呢? 祁望在她探究的目光下咳了两声,又问:“你和沈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既然彼此相爱,你为什么没有嫁给他?” 为什么没有嫁给他?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在晚余心口扎了一下,扎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姐姐没告诉你原因吗?”她反问。 “没有。”祁望摇摇头,“字条能写的东西有限,她并没有详细告诉我。” 晚余淡淡一笑,不欲多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祁望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仿佛从中品咂出许多辛酸,“那你现在,是心甘情愿跟着祁让的吗?你和沈小侯爷,就这么算了吗?” 晚余见他一直纠缠这个话题,不由得心生警惕,在摇曳的灯光里静静看他,半晌才道: “那些往事不提也罢,既然姐姐给殿下留了字条,殿下想必也知道了姐姐和太后的计划,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做?” 祁望忙向她道歉:“对不住,是我唐突了,问到了你的伤心事。” “只是些旧事,没什么好伤心的,咱们还是说正事!”晚余强行扭转话题,“殿下有什么打算,不妨告诉我,我会转告给姐姐的。” “太突然了,我一时还没想好。”祁望说,“你觉得呢,这个计划在你看来是可行的吗?做为祁让的妃嫔,你对这个计划是赞成还是反对?” 晚余心中警铃大作,感觉他今晚问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殿下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受姐姐所托替你们传话,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怎么和你无关?”祁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祁让强行拆散了你和沈小侯爷,你不恨他吗?” 晚余摇头:“我恨不恨他,只是私人恩怨,但你们要做的事关乎天下苍生。 我无法论断皇上算不算是个好皇帝,同样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所以,殿下该如何取舍,端看你心中皇权霸业与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祁望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看着她认真严肃的样子,恍惚了一会儿才道: “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好好想想,等我先看完这几本书再说,兴许书里会有答案。” “好,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 晚余福了福身,不等他挽留,转身就向外走,“天太冷了,殿下身子不好,就别送了。” “晚余……”祁望叫了她一声,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出了殿门,她加快速度,踩着厚厚的积雪向乾清宫飞奔而去。 这条路她已经走熟了,就算没有灯,借着雪光也不会走错。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乾清宫,看看祁让在不在那里。 她现在越来越怀疑晋王是祁让假扮的,否则为什么一直打听她和沈长安的事? 祁让那么聪明又多疑的人,下午自己和他说江晚棠把书送来了,他都没有提出要看一看。 他难道一点都不怀疑江晚棠会通过那些书和晋王传递消息吗? 他就不想看看江晚棠在书里做了什么标记吗? 他一点不着急,是因为这书早晚会落到他手里? 不仅如此,祁望还问她对这个计划的看法,问她恨不恨祁让。 他不是说江晚棠没有写明她跟了祁让的原因吗,怎么又知道祁让拆散了她和沈长安?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晋王是祁让假扮的。 晋王今晚穿的寝衣,如果他是祁让假扮的,祁让换衣裳穿鞋子总要一些时间,就算他有什么近路,自己只要跑快一些,也能抢在他前面赶到乾清宫。 如果他不在,就证明自己猜对了。 晚余这样想着,顾不得寒夜刺骨的风,用尽所有的力气发足狂奔。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这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一个人,顶着两个身份,白天黑夜的欺骗她,试探她,利用她。 她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发凉,汗毛倒竖。 幸好她没有和他说关于长安的任何事,否则,她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晚余一口气跑到日精门外,里面的衣裳全都湿透了,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快让我进去,我有要紧事禀告皇上。”她气喘吁吁地对守门的侍卫说道。 第166章 你是怕朕烧不死吧? 守门的侍卫却不理会晚余的急切之情,伸手将她拦住,面无表情道:“小主稍等,属下先去请示皇上。” 请示皇上一来一回要费不少功夫,晚余哪里等得了? 她稳了稳心神,摆出皇上宠妃的架势,冲那侍卫厉声道:“这件事十万火急,一刻都耽误不得,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哪一回皇上没让我进去,你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误了皇上的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侍卫也是守卫乾清宫的老人儿,在晚余还是司寝女官的时候就认识她。 她向来都是谨小慎微的,对所有人都礼貌疏离的,像今天这样气势十足的呵斥人,还是头一回。 侍卫一时被她的气场震住,迟疑地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让开!”晚余不等两人商量,便推开他的手径直向里面走去,“是我自己硬闯进去的,皇上若真怪罪,我一力承担!” “小主不可……”侍卫急急叫她。 晚余装作没听见,挺直腰背沿着廊庑疾步而去。 侍卫想要去追,被同伴一把拉住:“算了,让她去,上回她爬到房顶上骂皇上,皇上都没把她怎么样,闯个宫门算什么。” “……”侍卫无奈,只得作罢。 晚余见两人没有追来,松了口气,脚下步子加快。 一路到了正殿,小福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见她过来,像是吃了一惊:“小主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晚余缓了缓,对他客气道:“我有要紧事要见皇上,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 “啊?”小福子眨了眨眼,“什,什么要紧事呀?” 晚余自然不能和他说什么事,只含糊道:“一句两句说不清,让我先见了皇上再说。” 小福子挠挠头,为难道:“不是奴才不让小主进,皇上白天在雪地里着了凉,身子不爽利,用过晚膳就睡下了,这会子不好吵醒他。” 着了凉? 怎么这么巧? 祁望着凉了,祁让也着凉了? 晚余越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小福子肯定是在替祁让打掩护。 “既然睡下了,怎么还亮着灯?”她看着门缝里隐约透出的光亮问道。 小福子说:“皇上不舒服,留一盏灯,方便奴才们随时进去伺候。” 晚余自是不信,顺着他的话说:“那我正好进去瞧瞧,倘若皇上病得严重,今晚我就留下来照顾他。” 小福子又开始挠头。 晚余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沉下脸道:“我不过看一眼皇上,你推三阻四什么意思,莫非皇上不在里面?” “在,在,小主别生气……”小福子无奈,只得开了门让她进去,“小主当心些,别惊着皇上,万一皇上怪罪,小主记得给奴才求个情。” “知道了。”晚余答应一声,端着架子迈过了门槛。 偌大的宫殿黑暗又空旷,只有祁让睡的那间房里还亮着灯。 晚余借着微弱的灯光,先看了看正殿后方的两扇门。 那两扇门连通着乾清宫后面的交泰殿和坤宁宫,是为了方便帝后往来,但宫中暂时无后,坤宁宫便一直空着,日常没有人从这里进出。 晚余猜想,祁让如果抄近路的话,会不会走那道门,但那道门此刻是紧闭的状态,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收回视线,快步往亮灯的房间走去,一颗心紧张得直往嗓子眼跳。 她很快走到了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房里唯一的一盏灯,看向那层层纱幔之后的龙床。 尽管看不真切,但龙床上确实躺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明黄的寝衣,面朝里侧躺着,晚余不确定他是不是祁让。 可是除了祁让,还有谁敢穿明黄,还有谁敢睡龙床? 晚余心中疑惑更盛,提着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撩垂在床前的纱帐。 这时,床上原本朝里侧躺着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把正脸对向了她。 晚余吓了一跳,却也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祁让。 真的是祁让! 这怎么可能? 她一刻都没有耽搁,祁让怎么可能赶在她前面回来? 难道她猜错了,撷芳殿里的祁望不是祁让假扮的? 可是…… 可是他明明露出了那么多马脚,所有的漏洞,所有的疑点,都只能用他是祁让来解释。 晚余一时恍惚起来,保持着撩帐子的姿势,怔怔地盯着那张沉睡的脸,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她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祁让的替身。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想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人皮面具。 祁让突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晚余倒吸一口气,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祁让对上她惊慌的目光,神情极为不悦:“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他声音有些沙哑,鼻音很重,简直和祁望的声音一模一样。 晚余一只手压在心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嫔妾刚从撷芳殿回来,想和皇上说一说晋王的情况,小福子说皇上病了,嫔妾就想摸一摸看皇上发不发烧。” “呵!”祁让冷嗤一声,“你会怕朕发烧?你是怕朕烧不死?”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一出来,晚余就确信他是祁让无疑。 可是,他是祁让,撷芳殿那个又是谁呢? 就算祁让能赶在她前面回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又换了一身衣裳,还脸不红气不喘睡得这样安静? “看够了没有?”祁让冷冷道,“你先回去,朕精神不济,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居然又赶她走。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 晚余越看他越觉得可疑,不肯轻易离开,放柔了语气,脸上带出几分关切:“皇上圣躬违和,就让嫔妾留下来照顾您!” 祁让面沉如水,冷幽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伪装。 “不必了,朕不需要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来照顾!”他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扬声向外面喊道,“小福子,安排人送江美人回去!” “是!”小福子在外面应了一声。 他态度如此坚决,不容置喙,晚余不敢激怒他,只得暂时作罢,向他福身告退:“既然如此,皇上好生歇息,嫔妾明天再来和您说晋王的事。” 祁让不声不响,躺在床上,漠然看着她离开。 晚余出了门,小福子已经叫了一个小太监在外面等着她。 见她出来,还体贴地嘱咐了一句:“天黑路滑,小主要当心。” 晚余看看他,旁敲侧击道:“皇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找太医看过没有,他晚膳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吗?” “傍晚时就不舒服了,太医来开了方子的,皇上用过晚膳,喝了药就睡下了。”小福子很认真地回答。 晚余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得道:“那行,你好生伺候着,我走了。” “小主慢走!”小福子躬身相送。 晚余走了两步,忽又转头问他:“怎么不见你师父和胡二总管?” “他们呀,他们今晚都不当值,早睡了。”小福子回道。 晚余再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回去再说。 她刚刚没有从祁让身上看出任何破绽,除了祁让也染了风寒这件事。 祁让白天确实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染上风寒也属正常。 可是一个染了风寒早早就睡下的病人,睡到半夜突然发现有人在他床前,那个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 他会不会从她一进门,就知道她来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是在等着她来,好问出那一句话? 祁望到底是不是祁让假扮的? 如果不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她和长安的事? 如果是,那真正的祁望去哪了? 莫非他根本就不在撷芳殿?或者说,根本就不在人间了? 第167章 请皇上处死妖妃江晚余 晚余思来想去,感觉这事情越发的诡异。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徐清盏,听听徐清盏的看法。 回到咸福宫,紫苏守在廊下等她。 见她回来,连忙扶她进屋,打了热水给她洗脸泡脚,又把提前熬好的姜汤端给她喝。 兰兮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问要不要帮忙。 紫苏对她有戒心,想把她支走。 晚余随口道:“我心里怪乱的,一时半会睡不着,你把书架上那本资治通鉴给我拿来,那书看着最催眠。” 兰兮应了一声,走到书架前,取了书回来递给她,还贴心地劝她:“灯下看书伤眼睛,小主别看太久。” 晚余接过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识字吗?” 兰兮一愣,骇然变了脸色,嗫嚅道:“奴婢,奴婢略微认得几个……” 紫苏这时也反应过来,指着她厉声道:“你还敢狡辩,这么难写的几个字,连我都不认得,是略微识几个字就能知道的吗?” 兰兮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骗了小主,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怕主子知道奴婢识字会不喜欢。” 宫里不允许普通宫女太监识字,怕他们偷看主子们的书信,惹是生非。 有的人为了进宫讨口饭吃,就会谎称自己不识字。 这种现象确实存在,但晚余绝不相信兰兮撒谎只是因为怕她不喜欢。 如今已是夜深,她不想对她严刑逼供,免得把别人都惊扰起来。 于是便对紫苏吩咐道:“捆了她的手脚先关起来,明天交给孙总管发落,人是他选的,该如何处置,让他自个定夺。” “是。”紫苏应声上前,揪着兰兮的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紫苏回来,说人已经关起来了,劝晚余消消气,别因为一个奴才气坏了身子。 上回晚余因为梅霜的事难过了好几天,饭都吃不下,紫苏怕她又像上回那样。 晚余摇摇头,反过来宽慰她:“这丫头才来几天,我和她一点感情都没有,犯不着为她生气,之所以想把这个人揪出来,就是图个心安。 明天你记得让孙总管好好审审,看看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好让咱们心里有个数。” “好,奴婢知道了,小主快些睡!”紫苏应了一声,服侍她上床歇下。 晚余心里有事,在床上辗转到四更才睡,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辰时末。 雪暂时停了,天却仍旧阴沉,看不出一丝放晴的迹象。 紫苏进来服侍,说已经把兰兮交给了孙良言,孙良言说会尽快给她们一个交代。 晚余倒也没那么着急,相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她现在更要紧的是弄清楚祁让和祁望到底怎么回事。 出于谨慎,她一直对祁让尽量避免讲起太后,可她在祁望面前却从没隐瞒过。 如果祁望是祁让假扮的,祁让肯定是想利用她试探太后,误导太后,让太后为了祁望造反,好趁机将晋王余党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她一直避而不谈太后,在祁让眼里是不是也算是太后的同党? 祁让昨晚问她的意见,是不是已经在怀疑她了? 所以,她必须要赶紧弄清楚这件事,才能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晚余理清了思路,洗漱更衣,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带着紫苏去了乾清宫。 月华门外守门的侍卫说昨天雪下得太大,皇上免了官员们的早朝,眼下正在南书房处理朝政,已经让人传过话,如果她来了,就让她直接去南书房。 晚余向侍卫道了声辛苦,把紫苏留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往南书房而去。 她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见了祁让要怎么说,到了书房门外,却不经意地撞上了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的徐清盏。 徐清盏穿着掌印太监的红色绣金蟒袍,外面披着厚厚的灰鼠皮斗篷,本该是威风凛凛的气派,却因着过于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身形,多出几分弱不禁风的病态。 寒风袭来,他无法克制地发出一连串的咳喘。 晚余心疼地看着他,怕祁让听见,压着声问他:“你怎么样?” 徐清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晚余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着一把装饰精美的长剑。 这…… 这不是摆在祁让书案上的那把尚方宝剑吗? 晚余心下一沉,连忙问他:“皇上派了你什么差事?” 徐清盏喘息道:“皇上叫我往灾区押运一批赈灾粮款,让我带着尚方宝剑,若有贪官奸商行不义之事,可以先斩后奏。” 晚余很是意外,没想到祁让整天把他们骗了他的事挂在嘴边,到了紧要关头,仍旧对徐清盏委以重任。 这是不是说明,祁让还是愿意相信徐清盏的? 她很想把真假祁望的事和徐清盏说一说,可祁让就在书房里,她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句:“你千万要保重。” “你也一样。”徐清盏深深看她,万千情绪尽收眼底,微微躬身说了声“臣告退”,便握着宝剑沿廊庑向东走去。 “清……”晚余很小声地叫他,手跟着抬起。 徐清盏立刻就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小主还有何吩咐?” 晚余的泪直往眼眶里涌,上前两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清盏略一沉吟:“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好。”晚余点点头,“等你回来,就该过年了。” 过年呀? 徐清盏的眼圈也泛起血色,转回头,大步而去。 “我会尽快回来的。”冷风送来他叹息般的话语。 晚余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调整好情绪,请守在门外的小福子代为通传。 小福子看着她和徐清盏说话,一直提着心吊着胆,生怕皇上突然像个幽灵似的钻出来,把他们逮个正着。 眼下危险解除,小福子也大大松了口气,挑帘子向里面禀道:“皇上,江美人求见。” “进!” 里面回了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小福子对晚余伸手作请:“小主请!” 晚余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去。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龙案后面,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笔走龙蛇不知在写些什么。 晚余走上前,福身一礼:“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手上也没停,只冷冷道:“有什么事就说,朕听着呢!” 晚余听他声音还有些沙哑,暗暗又将他和撷芳殿里的祁望对比。 两人平时的声音一个冷厉,一个温和,怎么一生病,就变得一模一样了呢? 是不是因为生了病,就不好控制了? 晚余一面想,一面斟酌道:“嫔妾昨晚见了晋王,晋王也和皇上一样染了风寒。” “嗯,还有呢?”祁让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他一直不抬头,晚余想看他的表情都看不到,总感觉他像是心虚,不敢与自己对视。 她沉思片刻,试探着说道:“晋王知道嫔妾是皇上的人了。” 祁让写字的动作猛地顿住,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承认了吗?” “承认了。” “承认什么了?” “承认是皇上的人呀!” 祁让唇角动了动,发出两声清咳,又低下头去写字:“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反应让晚余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该第一时间就问这个问题吗,为什么还要绕个圈子才问? 他是不是转换不过来,一时间想不到该问什么问题? “是姐姐告诉他的,姐姐在点心里夹带了字条。”晚余索性挑明,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能这样淡定。 然而,不等祁让有所反应,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之声。 有人隔着帘子大声喊道:“妖妃惑国,天降灾难,请皇上即刻处死妖妃江晚余,以平息上天之怒!” 晚余骤然地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觉脸色一变,震惊地向祁让看过去。 第168章 死在祁让手里倒也干净 祁让也变了脸色。 妖妃祸国的流言前两天就在京城传开了,朝臣们一波接一波的进言,都被他压了下去,不许任何风声往后宫传。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今天叫晚余撞了个正着。 外面的喊声此起彼伏,“处死妖妃江晚余”的请求穿透厚厚的棉帘传进来,他亲眼看着晚余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白的像他案头尚未着墨的宣纸。 他的心不自觉紧了紧,此时此刻,却不能与她多做解释,只冷声道:“你先回去,朕自会处理。” 晚余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道:“或者我真是不祥之人,皇上何不就此处置了我,放我走或者杀了我都行……” “闭嘴!”祁让厉声打断了她,眼中怒意翻涌。 他都为难成这样了,她非但不体恤他,还要和那些人一起给他添乱。 杀了她,或者放她走? 说到底,她就是想离开他。 为了离开他,背上妖妃的罪名也心甘情愿。 他气得心口疼,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门口冷冷道:“给朕滚回你的咸福宫老实待着,哪里都不许去,什么都不许做,否则别怪朕和你翻脸!” 晚余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连礼都没行,转过身,腰背挺直地向门口走去。 棉帘掀开,书房外的廊下跪了七八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正高一声低一声地请求皇上杀妖妃,平天怒。 看到晚余出来,几个人皆是一怔,叫喊声戛然而止。 晚余不认识他们,他们同样也不认识晚余,彼此默然对视一刻,晚余放下帘子,从他们面前走过,径直沿着廊庑向西而去。 身后,那几个人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又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起来。 晚余没有回头,只觉得讽刺。 他们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认定了她是妖妃。 她明明是被祁让强占,不得不留在宫里做了妃嫔,他们却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头上。 如果她什么都没做过就能惹怒上苍,强占她的人却不用承担一点责任,那她只能说,上苍和他们这群人一样都是瞎子! 她不知道祁让听到这些话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她倒是希望他顶不住朝堂和民众的压力,杀了她,放了她,或者从此冷落她,把她打入冷宫也好。 只要能远离他,怎样都好。 月华门外,紫苏正焦急地向里面张望,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搀扶:“小主,那些人都是胡说的,您不要听他们瞎说。” “你也听见了?”晚余对她笑了笑。 紫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都这样了,小主怎么还笑得出来? 人家都要皇上处死她了,她当真一点都不害怕吗? 紫苏忍着泪,扶着她慢慢往回走:“那些人声音那么大,恨不得嚷嚷的天下皆知,奴婢怎么能听不见,但小主您不要在意,也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肯定不会听信他们的谗言。” 晚余嗯了一声,心里却想,与其整天这样生不如死,死了倒也干净。 死在祁让手里,还不用担心会连累到长安和清盏。 清盏这会子应该已经走了,不知道这些关于妖妃的言论他有没有听说? 但愿他没听说,这样也免得他办差分心。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过年之前,还能再见到他吗? 西北的战事怎么样了,长安会回来过年吗? 她想得出神,身旁的紫苏突然停下来,晃了晃她的手臂。 “怎么了?” 晚余一句话问出口,就看到了从她们正前方缓步而来的贤妃和冯贵人。 “小主,怎么办?”紫苏紧张地盯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冯贵人,小声道,“掌印嘱咐您一定要避着冯贵人,今儿个怕是避不开了。” 甬道狭长,也没有岔路,对方又是高位分的妃嫔,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晚余四下看了看,既然避不开,只能自己小心留神了。 于是便拉着紫苏退到墙边,等贤妃和冯贵人到了跟前,屈膝行礼问安。 贤妃生得温婉娴静,性子柔和,脾气也好,不论对上还是对下,只要一开口,就会自动带上三分笑。 “天寒地冻的,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她走上前,弯腰去扶晚余,“妹妹这是从哪儿来?” “不敢劳娘娘大驾,还是奴婢来!”紫苏及时伸手,抢在她前面扶起了晚余。 晚余身后是墙,想退也没处退,就客气道:“嫔妾闲来无事,出来随便走走,娘娘的钟粹宫在东边,怎么也走到这里来了?” 贤妃扶了个空,也不在意,回手拉了冯贵人过来,笑着说:“冯贵人前些日子一直在屋里养胎,最近胎已坐稳,太医说可以适当走动走动,本宫想着她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就带她往慈宁宫走一趟,这一来一回,今日的活动量也就足够了。” 冯贵人穿着厚厚的袄裙,外面还裹着一件狐狸毛的大斗篷,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不知是风刮的,还是怀孕太辛苦。 晚余尽可能地往后靠,连她的衣角都不想碰到:“既然如此,娘娘快去,夹道上风大,冯贵人的身子受不得寒,嫔妾就不与二位多说了。” “好,你身子也不好,走一走就赶快回去!”贤妃笑眯眯地嘱咐她,领着冯贵人就要走。 “嫔妾恭送娘娘。”晚余正要行礼,冯贵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好妹妹,自你入后宫以来,咱们还从未说过话,你什么时候得了空,就去我那里坐坐。” 她的手很冷,像冰块一样,晚余被她抓住,心下一个激灵,想躲又躲不掉,也不敢强行抽出来,只能僵硬站着,等她说完了,又僵硬地点头应了一声:“嫔妾记下了,等回头雪化了,路好走些,就去看望贵人。” “好,我随时恭候。”冯贵人对她笑了笑,笑容却很惨淡。 晚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下一刻,冯贵人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抱着她和她一起往地上摔去。 晚余防不胜防,结了冰的路面让她无论如何都稳不住身形,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地砖上。 “哎呀!” “小主!” 天旋地转之间,她听到贤妃和紫苏同时惊呼出声,随即又听到贤妃和冯贵人的婢女惊声尖叫:“血,好多血,冯贵人流血了……” “孩子,我的孩子……”冯贵人凄厉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顾不得后脑勺剧烈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就见冯贵人以向下的姿势倒在她身边,一张白惨惨的脸侧对她,眼里是汹涌的恨意:“江美人,你为什么害我?” 第169章 他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她 喧闹声惊动了附近几个宫殿的妃嫔,大家全都跑出来看。 见冯贵人躺在地上,身下流了好多血,众人神色各异,闹哄哄地围了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贤妃像是吓傻了,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指着晚余厉声道:“江美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独占圣宠还不够,现在连皇上和别人的孩子都容不下了吗,你可知残害皇嗣是什么罪行?” “不是,不是我家小主……” 紫苏一句话没喊完,被贤妃身旁的宫女一巴掌打断:“贱婢,娘娘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难道你想说娘娘冤枉了你家小主吗?” “本来就是……”紫苏捂着脸争辩。 晚余伸手将她拉到身侧,示意她不要说话。 局势再明显不过,贤妃和冯贵人今天就是冲她来的,说再多都没有用。 “嫔妾没有推冯贵人,也没有残害皇嗣,单凭贤妃娘娘一个人,也定不了嫔妾的罪,娘娘与其在这里指责嫔妾,不如先请太医救治冯贵人,再将此事禀明皇上和太后,请皇上和太后定夺。” “你……” 贤妃没想到晚余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明明该惊慌失措的人,却反过来指挥起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下令,让人把冯贵人抬回钟粹宫请太医救治,又让人把晚余捆了,一并带回钟粹宫,再让人分别去禀告皇上和太后,请皇上和太后到钟粹宫为冯贵人做主。 南书房里,祁让刚打发走了那几个官员,正在对孙良言发脾气:“你干什么吃的,朕是怎么交代你的,连个门都看不好。” 孙良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恕罪,先前江美人那边送了一个宫女过来,说那宫女是个识字的,皇上和江美人闹矛盾可能就是她在背后搞鬼,叫奴才好好审审,看看她是受了谁的指使。 奴才想着这事不好叫旁人知道,就亲自去审她,谁承想竟疏忽了这边,叫那几位大人钻了空子,那几位大人都上了年纪,寻死觅活的,底下的小子们就没拦住。” 祁让微怔,语气稍有缓和:“可问出什么了?” “暂时还没有。”孙良言说,“那丫头别看年纪小,却是个硬骨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奴才听闻这边出事,只好先回来了。” 祁让抬手捏了捏眉心,想起那天晚余说有人陷害,他却只顾着生气,不肯相信她的话。 “朕其实……” 他想说他其实不是不相信她,就是气她心里只有沈长安。 话未出口,小福子挑起帘子朝里叫他:“皇上,不好了,钟粹宫来人说,江美人害冯贵人小产了!” 祁让的心猛地收紧,不等他做出反应,孙良言已经先喊出来:“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在宫道上。”小福子急切道,“江美人已经被贤妃娘娘带回了钟粹宫,请皇上过去定夺。” 孙良言素来最为稳重,此时也不免有些着急,心慌地看向祁让:“皇上,这,这……” 不等他说完,祁让已经面沉如水地绕过龙案,大步向外走去。 孙良言连忙跟上,大声吩咐小福子:“快,摆驾钟粹宫!” 钟粹宫里乱成一团,冯贵人住的东配殿时不时传来哭喊,宫人们来回奔走神色慌张,闻讯而来的各宫妃嫔全都站在院子里等消息,目光在东配殿和跪在院子里的晚余身上来回穿梭。 冯贵人的胎能不能保住她们不关心,她们更关心的是皇上会如何处置江晚余。 眼下外面正传说她是祸国妖妃,她又在这节骨眼上把冯贵人弄小产了。 这要是让那些言官知道,撞破脑袋也得让皇上杀了她。 皇上明天一早就要去天坛祭天祈福,倘若一意孤行死保妖妃,未免显得对上苍太没诚意。 事情传出去,只怕会声名狼藉,民心尽失。 这道理皇上不会不明白,现在端看皇上是要民心,还是要江晚余的心。 江山和美人,总有一样要舍弃的。 众人这样想着,再去看西配殿里焦急指挥宫人的贤妃娘娘,都觉得平时小瞧了她。 这个见人三分笑的活菩萨,手段可比兰贵妃高明多了。 江美人得圣宠,又不屑于和后宫妃嫔来往,怎么偏偏就在宫道上遇着了贤妃娘娘和冯贵人呢? 就算遇着了,她也会躲着,难不成明知冯贵人有孕还自己撞上去? 冯贵人也是,为了养胎整日闭门不出,怎么偏就今天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别人无儿无女的算计江美人也就罢了,她明明已经有了皇嗣,何苦蹚这浑水? 这个问题,晚余也正在思考。 此时此刻,她和紫苏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早已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一遍。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就是贤妃做局害她,可这个局,未免也做得太明显。 冯贵人只要好好生下孩子,就能母凭子贵,保一世荣华,为什么要听从贤妃的安排? 她是有什么把柄在贤妃手里,还是家人受到了威胁? 是什么样的把柄和威胁,让她宁愿舍弃孩子? 晚余尚未想通,就听外面有声音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退到一旁,跪在地上迎接圣驾。 晚余抬起头,看到祁让一袭明黄外罩玄色斗篷坐在肩辇上,被一群太监簇拥着进了院子。 天阴沉沉的,他的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 他的孩子没了,他肯定很生气,很痛心? 他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杀了她? 肩辇落地,祁让不等孙良言搀扶就走了下来,目光越过一众妃嫔,精准地落在晚余脸上。 她脸色苍白,无声无息地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腰背却挺得笔直。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没有丝毫回避,隔着一众妃嫔,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眸子,平静地与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没有委屈,也没有惊慌,连惯常的倔强和不甘都没有。 像是彻底死了心,只等一个结果。 祁让不禁想起她刚刚在南书房和他说,要他杀了她或者放她走。 所以,她现在就是在等这个结果吗? 为了摆脱他,连辩都懒得辩了吗? 祁让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默然一刻后,冷冷收回视线,迈步往东配殿走去。 “皇上,里面血腥,您就不要进去了。”贤妃在门口将他拦下,神情哀伤道,“太医说,冯贵人的孩子已经没了。” 第170章 跟朕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祁让停住脚步,冷沉的目光从贤妃脸上扫过,没再往前,但也没有立刻走开,对孙良言吩咐道:“你进去瞧瞧。” “是。”孙良言领命,对贤妃略一躬身,越过她进了配殿。 贤妃紧张地看了眼孙良言,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躬身向祁让认罪: “臣妾有罪,臣妾身为一宫主位,替皇上管理六宫,却没能照看好皇上的子嗣,请皇上责罚。” 祁让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天子威压无声无息弥漫开来。 贤妃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就连院子里的一众妃嫔也都鸦雀无声,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过了一会儿,孙良言从里面走出来,面容哀凄道:“皇上,奴才看过了,冯贵人腹中胎儿已然落下,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贤妃心下一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祁让的腿痛哭出声:“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失职,没能看顾好冯贵人,令皇上痛失皇子,臣妾罪该万死!” 她是个聪明人,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对晚余绝口不提。 祁让牙关紧咬,额头青筋隐现,深深蹙起的眉心凝聚着怒火,抬腿将她踹倒在地:“孩子没了,你知道错了,你早干什么去了,这样的天气,你为什么要带她出门?” 贤妃挨了一记窝心脚,疼得爬不起来,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滚滚而下。 “臣妾一直都很小心的,是太医说冯贵人的胎已经坐稳,可以适当增加活动量,臣妾才想着带她出去走一走,顺便给太后请个安,也好让太后高兴高兴。 臣妾真的没想到会在半路遇到江美人,更没想到她们会不小心摔倒。 臣妾要是知道会这样,打死也不会带冯贵人出门的……” “不是的皇上,不是不小心,是江美人故意的!”冯贵人跟前的宫女跑过来,跪在祁让面前哭喊, “我家小主好心邀请江美人得空来钟粹宫做客,江美人非但不领情,还推了我家小主一把,这都奴婢亲眼瞧见的,皇上一定要为我家小主做主呀!” “你胡说!” 紫苏被捆住双手,挣扎着想往那边去,被两个嬷嬷按着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叫喊:“皇上,我家小主当时已经要走了,是冯贵人故意去拉她,抱着她往地上摔的! 皇上,我家小主是冤枉的,皇上不要听她胡说。” “奴婢没有胡说!” 那宫女争辩道:“当时不止奴婢一个人在,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也在,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 紫苏是江美人的人,自然要替江美人开脱,皇上若不信,可以把当时在场的都叫过来挨个审问。” “是啊皇上,奴婢们都看见了,明明就是江美人推了冯贵人。”又一个宫女哭着跑过来作证。 祁让阴沉着脸,对她们的话置若罔闻,迈步下了台阶,杀气腾腾地往晚余跟前走去。 宫女们停止了哭诉,贤妃也捂着心口从地上爬起来。 院子里其他妃嫔都下意识向后退开,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祁让的脚步,等着看他会如何对待江晚余。 祁让走到晚余面前停下,衣袂带起一阵冷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没有血色的小脸,沉声道:“跟朕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晚余在院子里跪了这么久,身子早已冻透,膝盖处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坦然迎上祁让的目光,语气平静道:“不是我,我没推她,是她推的我,我也摔倒了,我的头都磕破了。” 她转过头,给祁让看她的后脑勺。 乌黑的发丝间,凝固着暗红的血迹。 祁让不自觉皱起了眉,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冷声道:“她为什么要推你?” 晚余摇头:“我不知道,但就是她推的我。” “不知道?”祁让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你的话可信吗,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对她没好处,不代表对别人没好处。”晚余冷静道,“她或许受人逼迫,或许是假孕,或许孩子来历不明,正好借着落胎来陷害我,皇上应该自己去查明的真相,问嫔妾,嫔妾也不知道。” “江美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贤妃捂着心口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一脸的痛心疾首:“你闯了这么大的祸,本宫都不忍心让皇上责罚你,也没有和皇上说你一句坏话,你却反过来攀扯冯贵人,还含沙射影地攀扯本宫。 你说是假孕,皇上已经叫孙公公亲自确认过,你说孩子来历不明,敬事房有档案可查,你说她受人逼迫,这不是明显在引导皇上怀疑本宫吗?” 她又哭着跪在祁让面前:“皇上,臣妾是钟粹宫主位,冯贵人的胎向来由臣妾照料,臣妾就算再傻,也不敢拿皇上的子嗣做文章呀! 臣妾侍奉皇上多年,何曾与人红过脸,何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皇上若因此疑心臣妾,叫臣妾情何以堪?” “是啊皇上,贤妃娘娘最是慈悲为怀,温婉贤良,皇上当初封她为贤妃,说这个字于她再合适不过,难道皇上为了一个江美人,连她都信不过了吗?” 妃嫔当中有人替贤妃叫屈,引得众人纷纷应和。 “贤妃娘娘是最好不过的人了。” “冯贵人怀孕,贤妃娘娘比她自个还上心。” “贤妃娘娘协力六宫,还要照顾冯贵人,不知道有多辛苦,皇上千万不要听信谗言。” 此起彼伏的喊声里,祁让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晚余脸上移开。 晚余也静静与他对视,试图从他深海般的眼底看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然而,他的眼神太过复杂,那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脸,也藏着许许多多让她看不懂猜不透的情绪。 这时,外面有人高喊:“太后驾到!” 妃嫔们的注意力都在祁让身上,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得一激灵,连忙跪地相迎。 祁让的视线终于从晚余脸上收回,调整了表情,过去迎接太后。 太后被叶嬷嬷扶着下了肩辇,免了众人的礼,迫不及待地去问祁让:“冯贵人怎么样了?” “她……”祁让刚一开口,东配殿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皇上,冯贵人不好了!”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那个小太监。 太后立时变了脸色,冲小太监厉声道:“有话好好说,别跟个慌脚鸡似的。”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冯贵人快不行了,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祁让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转头又看了晚余一眼,默不作声地往东配殿走去。 贤妃连忙跟上。 其余人也想去瞧瞧,又怕触怒皇上,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各自在心里想着,冯贵人要是死了,江美人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第171章 把江美人打入冷宫 祁让进了东配殿,正要往内室去,被贤妃追上来拦住:“产房污秽,皇上请稍等,臣妾让人把冯贵人抬出来。” “不必了,朕不忌讳这些。”祁让拂开她就往里走。 贤妃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皇上冷静,皇上明日要去天坛祈福,倘若沾染了产房血污,是对神明的不敬。” 太后随后跟进来,也劝他:“贤妃说得对,你明天要去祈福,不能见血污。” 祁让不得不停下脚步,对贤妃冷声道:“那你快点,朕在这里等着。” “是。” 贤妃答应一声,叫了两个小太监跟她进了产房。 可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里面就传来了宫女凄厉的哭声。 院子里的众人听到这一声,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 这下好了。 死无对证了。 江晚余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贤妃从里面走出来,泪流满面地跪在祁让和太后跟前。 负责救治冯贵人的太医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下跪请罪:“臣没能保住皇嗣,没能保住冯贵人的性命,臣罪该万死。” 太后叹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祁让一眼,见他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就温声劝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节哀!” 祁让还是不说话。 太后又道:“人死不能复生,给冯贵人晋一晋位分,厚葬了! 另外再把她父兄官职升一升,多给她家人一些抚恤银子作为补偿,也算是你这个做皇帝的尽心了。” “那江美人呢?”贤妃抹着眼泪问道,“江美人那边要如何发落?” “这……”太后为难地看向祁让,“皇帝以为该如何发落?” 祁让仍旧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冯贵人的两个婢女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 “皇上,您要为我家小主做主呀!” “我家小主人都没了,皇上还要偏信江美人的话,不肯为我家小主讨回公道吗?” “大胆!”贤妃厉声喝止两人,“孰是孰非皇上自有论断,轮不到你们插嘴!” 孙良言站在祁让身旁,看看他,又看看外面跪着的晚余,愁出满脸的褶子。 冯贵人死了,江美人百口莫辩,紫苏是江美人的人,她的话不足以作为证据,现在是非对错都由钟粹宫的人说了算。 或者说,都由贤妃说了算。 这种情况下,皇上要么直接处置江美人,要么对钟粹宫众人严刑拷打。 只是眼下冯贵人刚死,若不管不顾地对钟粹宫的人动大刑,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 正发愁,祁让已经转身出了东配殿,向着晚余大步而去。 “朕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他站定在晚余面前,冷峻的面容仿佛结了冰霜。 “不是我。”晚余仍旧一脸平静,“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怀了皇上的孩子,和我都没有关系,我犯不着为此去害人。” “……” 祁让差点没把手上的翡翠扳指捏碎,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下达命令:“孙良言听令,江美人阴狠善妒,残害皇嗣,拒不认罪,暂将其打入冷宫,派侍卫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等朕祈福归来再行发落!” 此言一出,院子里一片死寂。 众妃嫔全都低着头,用恭敬的姿态掩饰内心的狂喜。 江晚余要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虽然这代价是用一个皇子和一个妃嫔的性命换来的,但是能逼得皇上做出这个决定,也值了。 反正不是她们的孩子,也不是她们的性命。 贤妃娘娘果然好手段,相比之下,至今还被禁足的兰贵妃和康嫔实在逊色太多。 庄妃娘娘有嘉华公主傍身,万事不管,冯贵人小产,她都借口公主染了风寒没有露面。 看来这后宫以后就是贤妃娘娘的天下了。 太后从东配殿出来,听闻祁让要把晚余打入冷宫,脸色变了变,试着提醒他:“冷宫没有地龙,江美人身子虚弱,皇帝你要三思……” “她都把朕的孩子害死了,朕难道还要将她当菩萨供着?” 祁让打断太后的话,狭长凤眸不带一丝温度地落在晚余身上,语气透着刺骨的寒意,“朕暂时留她性命,是不想在祈福之前开杀戒,让她在冷宫多活几日罢了!” 本就窃喜的妃嫔们闻言更是惊喜万分,热血沸腾。 晚余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苍白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 祁让凤眸微眯,弯腰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她这样释然的表情,是终于等到她想要的结果了吗? 她宁愿去冷宫,也不愿求他一句。 她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一片雪花打着旋落下,正好落在晚余颤抖的睫毛上。 祁让盯着那片雪花,直到那片雪花在她蝶翼般的长睫上化成一颗晶莹的水珠。 他恍惚想起,她好像很久没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默然一刻,甩开手,对太后道:“朕先走了,余下的有劳母后妥善处理。” 太后看着他满脸的冷漠绝情,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颔首道:“你去,哀家会看着办的。” 祁让对她微微躬身,转身往肩辇停放的地方走去。 晚余的脸被祁让甩得偏向一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也不去看他。 直到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起驾”,然后众妃嫔齐声恭送皇上。 孙良言抱着拂尘走过来,让人给她和紫苏松绑,又对她伸手作请:“江美人,请!” 紫苏流着泪,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去扶她。 晚余艰难地站起来,弯腰扶着膝盖缓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直起腰身,对上太后投来的怜惜目光。 太后叹口气,宽慰她说:“皇帝正在气头上,兴许过几天冷静下来,就会改变主意,你先在那里委屈几天,倘若事情不是你做的,哀家会想法子为你周全的。” “多谢太后。” 晚余简短地应了一声,对她福身一礼,和紫苏相互搀扶着,跟随孙良言往冷宫而去。 身后,所有的妃嫔都不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这个闹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的女人,她的宠妃生涯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吗? 皇上真的会在三日后杀了她吗? 皇上平时并不怎么看重冯贵人,冯贵人的一尸两命,对皇上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为免皇上冷静下来改变主意,要不要趁江晚余在冷宫的时候先下手结果了她? 可她若当真在冷宫死于非命,皇上不可能不追究。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把火烧了冷宫,把她烧死在里面。 就算烧不死,至少也能让她毁容。 假如她烧成丑八怪,皇上还会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 第172章 祈福归来就会将她斩首 冷宫真的很冷,除了冷,还有满院子被积雪掩盖的枯草落叶,满屋子的灰尘和蜘蛛网。 孙良言把主仆二人领进去,一开口,自己先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奴才还要回去伺候皇上,接下来的几天,就委屈小主了。” “多谢孙公公。” 晚余平静地向他道谢,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不甘,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孙良言怜惜地看着她,嘴张了又张,最终只说了句“奴才告退”,便躬身退了出去。 紫苏追出去拉住他:“孙公公,我家小主真的是冤枉的,求求您再去和皇上说说,就算皇上不肯相信小主,让小主回咸福宫禁足也行啊,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孙良言叹口气,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谁敢劝他,左右不过日皇上就回来了,辛苦你这几日照看好你家小主,其余的,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紫苏仍是不甘:“皇上整天一副非我家小主不可的架势,出了事却连问都不问,就把小主打入了冷宫,难道他之前的深情都是假的?” “傻丫头,快住口,背后非议皇上,你不要命了?” 孙良言连忙喝止她,沉下脸道:“皇上是天子,他要做什么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方才的话,我全当没听见,你只管服侍好你家小主就行了,别的都不用你操心,听见没有?” 紫苏自知失言,不敢再纠缠,只得退而求其次: “这里什么都没有,叫奴婢如何服侍,求公公发发慈悲,好歹让人送些炭火被褥,热水汤饭什么的,否则只怕等不到皇上回来,我们主仆二人就没命了。” 孙良言见她说的可怜,终是于心不忍,点头道:“天黑后,我会让人送东西来的,这会子你们就先忍一忍!” 紫苏道谢,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 回到破烂不堪的大殿,见晚余正在殿里四下张望,上前问道:“小主,您在找什么?” 晚余说:“我在想,齐嫔那时候是吊死在了哪根梁上?” 紫苏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小主,这里已经够吓人了,咱就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怕什么,死人哪有活人可怕?”晚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齐嫔不喜欢皇宫,如今成了无拘无束的鬼魂,只怕早就去外面逍遥自在了。” 紫苏壮着胆子往左右看了看:“她害得小主没能出宫,小主不恨她吗?” 晚余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齐嫔,齐嫔这五年来为她牺牲了很多,但她也确实因为齐嫔没能出去。 齐嫔死后,祁让曾让徐清盏调查她的死因,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祁让看得紧,她没法和徐清盏详细沟通,也不知道徐清盏到底查出了什么。 那个骄傲张扬,明媚热烈的女子,那个和她同样深爱着长安,同样向往着自由的齐家姐姐,真的会因为嫉妒不甘而断送她还差一步就要实现的自由吗? 或许她确实有她的不得已。 这后宫的女人,各有各的悲哀,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入宫的时候再鲜活灵动,时间长了也会变成一朵枯萎的花,一只麻木的鸟,一个冷了心肠的杀手,最终杀掉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掉。 所以,她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即便出去后不能和长安在一起,也好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和一群女人厮杀。 她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自由。 她不要在这冰冷寂寞的皇宫数着岁月老去,死去,然后再埋进那冰冷阴森的皇陵,到死都摆脱不了祁让。 她不要这样。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会永远为了摆脱祁让而努力。 而眼下,她要做的就是静待时机。 孙良言安置好晚余,回去向祁让复命。 刚到南书房门外,胡尽忠从乾清门过来,火急火燎地叫住了他。 “大总管,不好了,那几个老东西又来了,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江美人害冯贵人落了胎,现在正在大门外吵着要见皇上,说江美人不仅祸国殃民,还残害皇嗣,应该即刻推出午门斩首。” 孙良言脑门青筋直蹦,甩着拂尘道:“我进去和皇上说,你去拦着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进来,也不能让他们撞墙。” “好好好,那您快点,晚了我也撑不住的。”胡尽忠又一溜小跑地走了。 这种惹皇上生气的消息,还是让大总管去说,他宁愿去对付那些老东西。 至少老东西不会往他身上扔茶杯。 孙良言进了书房,见祁让面色沉沉坐在龙案后面,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却没有打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奴才已经把江美人送到冷宫看管起来了。”他走上前,陪着十万分的小心说道。 祁让蓦地回神,抬头看向他,漫不经心道:“她怎么说?” 孙良言迟疑了一下:“她,她说多谢奴才。” “……”祁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的呢?” “别的,没了。” 祁让阴沉着脸,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在龙案上。 孙良言连忙哄他:“江美人刚到冷宫,又经过那一番折腾,估计有点心灰意冷,一时不想说话。” 祁让胸口发闷,自己也无话可说。 孙良言小心观他脸色:“要不,奴才去和江美人说一声,就说皇上……” “不必了!”祁让冷声打断,“就她那倔驴脾气,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你巴巴的跑去,显得朕多稀罕她似的。” “……”孙良言很是无语,心说你不就是稀罕人家吗,不然你这一天天的折腾的什么劲儿? 想是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就和他说起了乾清门外的事:“胡尽忠说,那几个老东……那几位老大人又来了。” “又来干什么?”祁让不耐烦地问道,懒得计较他的失言。 孙良言就把胡尽忠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江美人害冯贵人落了胎,说江美人不仅祸国殃民,还残害皇嗣,让皇上下旨,即刻把江美人推出午门斩首。” “放……肆!”祁让一声怒斥,拍案而起。 孙良言吓得一哆嗦,以为他要亲自出去和那几个老东西理论,正想着要不要劝阻,他又慢慢坐了回去。 “去和他们说,朕已经把江美人打入冷宫,祈福归来就会将她斩首。” 第173章 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醒悟 天黑后,冷宫里的主仆二人终于收到了孙良言让人送来的炭火被褥和热水饭食。 炭火有限,被子也有限,主仆二人吃了饭,洗漱之后就挤在一张床上相拥着睡去。 这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们两个,胆子再大也难免害怕,睡在一起可以相互取暖,相互壮胆。 约摸五更天的时候,紫禁城上空响起响亮的号角声和礼炮声,皇帝的仪仗从午门出发,去往天坛祭天祈福。 紫苏从睡梦中惊醒,见晚余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在被窝里抱住她的手臂,忐忑不安道:“小主,皇上走了,那些主子娘娘们会不会趁机刁难咱们呀?” “不会,皇上不是安排了侍卫把守吗,一般人轻易进不来的。”晚余轻声安抚她。 紫苏应了一声,还是不怎么放心。 一般人进不来,那不一般的人呢? 随着号角声和礼炮声渐渐远去,天色也渐渐亮起来。 主仆二人起床,用昨晚剩下的水洗了手脸,收拾好床铺,就有人送来了早饭。 这饭菜和昨天孙良言让人送来的没法比,馒头是冷的,面汤稀得像水,水煮的白菜连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即便如此,紫苏也不敢大意,用银簪子把饭菜挨个试了一遍,才敢给晚余吃。 晚余苦中作乐地笑她:“你真是多心了,就这饭菜,还没毒药贵,用它来下毒都委屈了毒药。” 紫苏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两眼就泛起了泪光。 “这饭菜,还没掖庭的好。”她偏头揉了揉眼睛,气愤道,“谁说她们进不来就不能刁难人的,这不就来了吗? 皇上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敢送这样的饭菜进来,后面指不定会怎样呢!” “有的吃就很好了。”晚余说,“咱们吃一半留一半,后面说不定连这些都没了。” 紫苏愣住,半晌,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下来。 事实证明,晚余的顾虑一点都没错,接下来的一整天,再没有人往里面送过一粒米一口水。 紫苏去找守门的侍卫要,侍卫说他们只负责看守,别的一概不管。 紫苏叫他们给孙总管或者胡总管传个话,同样也遭到了拒绝。 无奈之下,主仆二人只得把各自省下来的半个馒头吃了,又从院子里弄了些积雪装在壶里,放在炭火上烧成水来喝。 肚子里没东西,寒冷的夜就更加难熬,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等到饿过了劲儿,才昏昏沉沉睡去。 “没关系的,过完了今天,还有两天皇上就回来了。”入睡前,紫苏还强撑着安慰晚余。 晚余不想回答,假装已经睡着。 祁让之所以把她关进冷宫,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醒悟,让她认清现实,让她知道失去了他的庇护,她将寸步难行。 她都能想象到,三日后,祁让回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他会说,这就是你不肯低头的下场,你求朕,朕就饶了你。 可她求他,他又说她不是真心。 她向他低头,他又说她是破罐子破摔。 左右都不能如他的意。 好不容易捱过一夜,到了第二天,两人等了一上午,仍旧没有饭菜送进来。 紫苏又冷又饿,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晚余不得已,去到大门口,对看守的侍卫说她要见贤妃娘娘,让侍卫去请贤妃娘娘过来。 侍卫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晚余说:“皇上把我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拒不认罪,现在,我决定认罪了,我要向贤妃娘娘坦白我的罪行。 我现在没吃没喝,根本等不到皇上回来,我死在这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皇上只会将怒火转嫁在你们身上,说你们不懂变通害死了我,让你们给我陪葬都是有可能的。” 侍卫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心虚。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别的都不归他们管。 可人若当真死在里面,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思前想后,他们只得答应了晚余的要求,去请贤妃过来。 晚余又让他们捎话请贤妃带些治伤寒的丸药过来。 贤妃来得很快,不仅带了丸药,还给晚余带了两盒点心。 晚余先把药拿到里面给紫苏服下,然后才请贤妃在外间落坐。 两人隔着破旧的八仙桌,在仅有的两把破椅子上相对而坐。 贤妃把点心盒子打开,推到晚余跟前,还是那样一开口先带三分笑:“妹妹在这里受苦了,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的,只是苦于没法子进来。” “所以你就断了我的粮,好让我自个想法子让你进来,是吗?”晚余也笑,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一点都不担心里面有毒。 贤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笑得更温柔:“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旁人,娘娘何必再装糊涂?”晚余说,“你做局害我,却没有把握皇上一定会杀了我,你怕皇上祈福回来彻查此事,又因为侍卫防守太严没法对我下手,所以只能通过断粮来逼我自己向你认罪,是?” “妹妹果然是个聪明人。” 贤妃突然就红了眼圈,伸手抓住她的手,“既然这里没旁人,我也不妨和妹妹说实话,我不是成心要害你,我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 晚余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任由她抓着。 “娘娘请讲,我也很好奇,是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让娘娘不得不做了这么粗糙的一个局来陷害我,还让冯贵人心甘情愿搭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贤妃苦笑:“你说的没错,这局确实粗糙,因为你一直不出门,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你出门的机会,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冯贵人去和你偶遇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晚余很给面子地提出疑问。 贤妃定定看她,眼泪倏然而下。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当初为了不让你被皇上临幸,我让冯贵人假装怀孕把皇上叫走,想着过段时间就找个由头让她小产。 结果你没能顺利出宫,太后又派了人在冯贵人身边照顾她的身子,害得我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让她小产。 这样拖着拖着,她肚子就大了起来,眼瞅着要瞒不住,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因为我们其他人谁做这件事都是个死,唯独你,就算你害了皇嗣,皇上也舍不得杀你。” 她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好妹妹,我要不是被逼无奈,断不会出此下策,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你就看在我们是为了帮你的份上,向皇上认下这个罪! 反正皇上肯定是舍不得杀你的,最多关你几天,就把你放出去了。” 晚余愕然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承认,当初后宫的娘娘们为了助她出宫,确实绞尽了脑汁。 她也很感谢她们的帮助。 可她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和冯贵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冯贵人假装怀孕来欺骗祁让,自然也不是为了她。 至于贤妃说没办法才把风险转嫁到她头上,她自然也不相信,谁知道贤妃是不是故意留着这个孩子伺机对付她呢? 最真实的真相只有冯贵人知道,可惜冯贵人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冯贵人既然是假孕,为什么会死?” 贤妃的哭声中断,抹着眼泪道:“冯贵人胆子小,想向皇上坦白,太医就,就……” 她说着又去拉晚余的手:“那个太医一直是负责照顾冯贵人的,如果事情暴露,太医和后宫所有帮助过你的人都是欺君之罪。 好妹妹,你就体谅体谅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晚余呆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 所以,这件事,后宫所有的妃嫔都是知道的吗? 难怪在钟粹宫时,那一院子的妃嫔都在替贤妃说好话。 当初团结一心想要助她出宫的人,如今又团结一心要把她置于死地。 这个后宫,简直太可怕了。 她心里也开始一阵阵的发寒,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像没事人一样镇定地坐在椅子上。 许久许久,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 第174章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去死? 日暮时分,天坛斋宫的寝殿里亮起了灯,孙良言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把几样清淡的斋饭摆在桌上。 祁让脱去厚重的冕服,沐浴过后,换上一身素衣从净房走出来。 他没有束冠,半干的乌发披在身后,冷峻的脸上还带着些润泽的水汽。 孙良言赶紧拿了一件夹袄给他披上,引他在桌前,拉了椅子请他坐下,又亲自盛了一碗热汤给他:“这边到底不比宫里暖和,皇上可要当心身子,先喝碗热汤暖暖胃。” 祁让落座,整理了一下衣袍,素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汤匙,在汤里轻轻搅了两下,却一口没喝。 孙良言以为他没胃口,就小声劝道:“这斋菜斋饭确实太过素淡,皇上好歹吃一些,过了今晚,就可以回宫了。” 祁让抬眼看看他,嘴张了张,又放弃,把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他其实是想问问那个女人。 但皇帝祭祀有很多讲究,戒荤腥,戒宴乐,戒女色,不能过问俗事,和女人有关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 因此,这三天,他对后宫的情况一无所知,后宫的消息也不会送到他这里来。 孙良言倒是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因着忌讳,猜出来也不能说,只能干巴巴地劝他:“皇上走的时候已经安排妥当,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皇上用完饭好好睡一觉,明儿咱们就回去了。” 祁让倦怠地拿起筷子,心里总觉得不安:“朕应该把徐清盏留在宫里的,有他在才不会出错。” 孙良言咂砸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明白皇上没说出来的意思,皇上虽然嫉妒江美人和徐清盏之间的情义,却也知道,只有徐清盏才会豁出性命护着江美人。 如果皇上不在的时候,江美人真出了什么事,也只有徐清盏能不顾一切地闯进冷宫救人。 可是徐清盏被他派去了灾区,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皇上别想这么多了,不会有事的。”他又劝了一句,见祁让一直不动筷,就拿起公筷夹了些菜放进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祁让自个也知道想这些毫无意义,便略微吃了些饭菜,漱了口,回到内室歇息。 天坛这边实在安静,入了夜,更是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雪倒是不下了,满地的积雪像是莹莹洒落的月光,满世界的银白。 祁让不禁想起那天在乾清宫广场,晚余迎着风雪向他走来,身上头上都落满了雪,远远瞧着,像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妪。 那时他想,等她老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要是她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老去就好了。 她现在这样倔强,等到年纪大一点,会不会变得温和一点? 会不会有一天,她终于收起了她的锋芒,对着他温婉的笑,像别的女子那样,给他裁新衣,绣荷包? 倘若还能给他生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都说女人有了孩子,心就会被栓住,打也打不走。 她会是那样的吗? 他怎么感觉,她那样的性情,一百个孩子也栓不住她的心呢? 他胡乱想着,终于在万籁俱寂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 梦里一片冰天雪地,一个女子的背影在无边无际的雪地上纵马疾驰,他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身后一袭红色披风猎猎招展。 那披风火红火红的,像燃烧的火焰。 转瞬间,那火红的披风变成了一片火海,烈火熊熊,烟雾弥漫,狂舞的火焰中,晚余的脸若隐若现。 “祁让,我宁愿灰飞烟灭,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他听到她恨意滔天地叫他的名字,对他说着绝情的话语。 “你得不到我的心,连我的人你也休想得到!” “祁让,你这个暴君,你只配一个人孤独终老!” 一字一句,像诀别,像诅咒,又像一道道利箭穿透他的心房。 寒风呼啸着从那些破洞穿过,他痛不欲生,恨到发狂,不顾一切地冲进那漫天的大火想要抓住她。 她休想死! 也休想逃! 她休想就这样离开他! 她是他的,或生或死,都由他来决定。 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去死? 这可恶的女人! 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他不会让她如愿的! 她活着是他的人,死了是他的鬼,就算化成一堆灰烬,也要埋在他的陵寝里,和他生生世世不分离! 火舌肆虐,很快将她的身影吞噬其中。 他拼命向她伸出手,却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抓不住…… “江晚余,你给朕回来!” 祁让大喊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他抹着额头的冷汗,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原来只是个梦。 他就说,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他想到她在梦里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心口还忍不住隐隐作痛。 那些话,肯定是她的心声。 她就算在他的梦里,都想着要逃离他。 可恶的女人! 她可真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他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恨不得现在就回宫,当面去问问她,为什么在梦里都不肯安分守己? 她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带着几分急促。 “皇上,不好了,宫里出事了……” 孙良言没有等祁让的允许,急急推门走了进来。 祁让一个激灵坐起身:“出什么事了?” 孙良言手里端着烛台,烛火映出他惊惶的脸色:“皇上您千万冷静,是,是冷宫走水了!”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那个梦? 莫非是真的?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抓起床尾衣架上的龙袍往身上套:“冷宫没生火,怎么会走水?里面的人怎么样?” “来送信的只说是走水了,人在里面没出来,别的一概不知。”孙良言放下烛台,过来帮他穿衣。 “去备马!”祁让冷声吩咐。 孙良言手上一顿:“眼下刚过四更,是最冷的时候,奴才叫他们备了马车……” “备马,要最快的马!”祁让打断他的话,语气冷厉,不容置喙。 第175章 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摆脱他 孙良言不敢违抗,连忙出去叫人备马,又紧急调派金吾卫沿途护驾。 四更天的长街冷风飒飒,空无一人,马蹄声如春雷滚滚,踏破寒夜的寂静,在几十支火把的照耀下,向着紫禁城疾驰而去。 “御驾回宫!开宫门!” 头前开路的金吾卫策马扬鞭,高声呐喊。 一道道宫门次第开启,几十名侍卫簇拥着天子坐骑往内宫呼啸而去。 大火已经接近尾声,先前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呛人的烟雾在重重宫殿上空飘散。 宫人们拎着水桶往来奔走,喊声震天。 太后和后宫所有妃嫔全都赶了过来,远远地站在火场边上指挥众人救火。 祁让打马到了近前,用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直奔那已经被烧成焦炭,面目全非的正殿而去。 “皇上不可!” 一群人急慌慌上前将他拦住,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失不失礼,拖着他将他拖离那炙人的火焰。 太后更是抓住他的手不放,大声劝他:“已经有人进去找了,不差你一个,你若贸然进去伤了龙体,岂非要令前朝后宫都跟着不得安宁?” “是啊皇上,这个时候,您一定要冷静啊,江美人的性命怎能和皇上的性命相比……” 不知哪个妃嫔跟着劝了一句,祁让蓦地转头向她们看过去,眼神锋利寒凉,像两把杀人的刀。 众人吓得心肝直颤,全都低下头噤若寒蝉。 祁让一言不发地掰开了太后的手,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戾气向那一片浓烟滚滚的废墟而去。 “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孙良言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扑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皇上,奴才知道您心系江美人,可您的安危关系着朝堂安稳,关系着江山社稷,您万金之躯,怎能为一人犯险?” “让开!” 祁让充耳不闻,奋力想要挣开他。 孙良言死活不肯松手,抱着他苦苦哀求:“皇上,您不听奴才的话,也该谨记圣母皇太后的话呀,圣母皇太后她老人家曾教导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闭嘴!滚开!” 祁让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跨过他继续向前。 孙良言不提圣母皇太后还好,提起圣母皇太后,更让他想起了那年大雪纷飞的冷宫,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救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而今,还是这座冷宫。 纷飞的大雪变成了漫天的大火。 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如今已经贵为天子,却还是留不住他想留的人吗? 为什么会这样? 他留不住母妃,也留不住她。 他想要的,全都留不住。 难道他真的是天煞孤星,注定要众叛亲离,孤独终老吗? 他不信! 他想着梦中那张渐渐被大火吞噬的脸,想着那女人和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 这场火,到底是别人放的,还是那女人自己放的? 她当真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摆脱他吗? 他明明该恨她的,可他却还是一步一步向着火场走去。 他要找到她,亲口问一问她,她究竟是有多恨他,多厌恶他? 他究竟是多么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人,才会让她宁肯灰飞烟灭也不肯留在他身边? “皇上,找到了,找到了……” 孙良言追上来将他拉住,指着几个从火场里钻出来的太监和侍卫激动大喊。 几个太监侍卫全都灰头土脸,被浓烟呛得连声咳嗽,摇摇晃晃地抬着两具烧成黑炭的尸身。 “皇上,别看……”孙良言情急之下,抬袖子挡在了祁让眼前。 “让开!” 祁让扒开他的手,步子虚浮地向那烧焦的尸身走去。 身后,太后和后宫所有的妃嫔都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尊尊石像呆立在原地。 几个太监和侍卫战战兢兢地把两具焦尸放下,退到一旁趴跪在地上。 满地的积雪已经被大火融化,又被踩成了污泥。 三日前还鲜活灵动的人儿,就这样被搁置在污泥里。 真的是她吗? 她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祁让的心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珠干涩地转动着,在两具尸体上来回扫视,想要从中分辨出哪个是他的江美人。 可这两个人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脸上似乎被倒塌的房梁砸过,已经完全不能分辨。 那惨烈的画面…… 祁让只觉得胸腔一阵心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来的同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皇上,皇上……” 他听到后宫妃嫔们乱哄哄的惊呼。 那么多声音,有尖细的,有娇软的,有带着哭腔的,却没有一个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那个女人,她的心,真的好狠。 好狠! 再醒来时,祁让发现自己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龙床干净柔软,屋里香雾袅袅,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蓦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大,引得心口一阵生疼,发出一连串的咳喘。 “皇上,您醒了?” 孙良言欢喜又哽咽地叫他,上前来扶着他,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上。 “皇上,您可千万要冷静呀,太医说你先前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行,激发了体内的残毒,若不加以克制,后果不堪设想。” 祁让靠在床上,虚弱地闭了闭眼。 “她呢?” 他艰涩开口,嗓子又干又痛,仿佛吞了一把刀子在里面。 “皇上是说江美人吗?”孙良言小心翼翼道,“太后让人把她暂时抬回了咸福宫安置,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 再做定夺? 祁让听到这四个字,不禁想起他下令把江晚余打入冷宫时,也是说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可那女人根本不等他回来定夺,就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这可恶的女人! 她死都要捡着他不在的时候死。 她是怕他在的话就死不成了吗? 她不要他,也不要沈长安和徐清盏了吗? 不对! 那女人一心想着沈长安和徐清盏,当初被他强行临幸都没想死,还爬到房顶上以死来威胁他放过徐清盏。 如果说那样绝望的境地她都能咬牙忍耐,如今不过是打入冷宫,对她来说算什么? 她那看似柔弱却韧如蒲草的心志,怎么可能因为被打入冷宫就自尽? 这场火,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去,传信给徐清盏,让他即刻回京!”祁让一手按压在心口,对孙良言下达命令。 孙良言有点反应不过来:“皇上不是让徐清盏督办赈灾事宜吗,他眼下只怕刚到灾区。” “派个可靠的人去替他,让他速速回京!”祁让忍着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强调,“立刻!马上!” “好好好,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办,皇上您千万别着急。”孙良言答应着,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胡尽忠说,“进去看好皇上,我去去就来。” 胡尽忠这会子也不敢耍贫嘴了,小心翼翼,腰弓得像只虾米似的走了进去。 “万岁爷,您好点了没,太医给您开了方子,药马上就熬好了。” 祁让脸色惨白,双眼泛着血丝,一字一顿地吩咐道:“摆驾,咸福宫!” “哎呦,我的万岁爷,您这会子还是别乱动了!”胡尽忠抹着眼泪道,“奴才知道万岁爷是为江美人心痛,奴才的心和万岁爷一样痛,可再怎么痛,您也要先顾好自个的身子不是,哪怕先把药喝了再去呢,反正江美人就在那里,又跑不了。” 跑不了? 祁让深深蹙眉,心里隐约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摆驾,咸福宫!”他厉声重复道。 第176章 江晚余,你非要这么对朕吗? 胡尽忠不敢再劝,忙叫人备了肩辇,抬着祁让往咸福宫而去。 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缭绕的雾气中,隐约还有大火之后的焦糊味。 祁让屈肘撑着额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刚一阖眼,晚余被人从火场里抬出来的画面就在眼前重现。 他心头一阵抽痛,立即又睁开了眼睛,一刻都不敢多想。 狭长的宫道似乎总也走不到头,直到此时,他才发觉原来咸福宫和乾清宫离得这么远。 他当初,怎么就把她放在了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呢? 他应该时时刻刻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的。 现在,人死了,说什么也晚了。 可是,她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那个一身反骨的女人,真的就这么以自焚的方式离开他了吗? 他不信! 他要亲自再去看一看,看看那到底是不是她! 肩辇终于在咸福宫的庭院里停下,赵美人穿着素净的宫装,一脸哀痛地迎上来,悲悲切切地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被胡尽忠扶着下了肩辇,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就转身往西配殿走去。 赵美人望着他的背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皇上真是着了魔。 江晚余都烧成一块黑炭了,皇上还巴巴的来看她。 自己一个大活人,在皇上眼里却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由此可见,江晚余死的真好,只有她死了,后宫才会重归安宁。 因为大家宁愿皇上谁都不喜欢,也不愿皇上可着一个人喜欢。 现在,不管皇上心疼也好,舍不得也罢,江晚余总归是死了。 尸体烧成那样,她就不信皇上还能一直留着。 等人一下葬,什么念想都没了,皇上慢慢的也就放下了。 后宫三年一选秀,明年新人入宫,皇上还会记得那已经入土的旧人吗? 世间哪有那么长久的思念,何况坐拥三千佳丽的帝王。 赵美人自我安慰着,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东配殿。 祁让则被胡尽忠搀扶着走到了晚余床前。 晚余的尸身被放置在床上,从头到脚蒙着白布。 白布遮盖了她的身子,却遮不住那焦糊的味道。 胡尽忠不敢正眼去瞧,低着头搬了椅子请祁让坐。 祁让在床前坐下,摆手示意他和其他人都出去。 胡尽忠求之不得,连忙带人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祁让盯着那蜷曲的身体轮廓怔怔一刻,缓缓伸出手,揭开了蒙在尸身上的白布。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白布揭开的一瞬间,那惨不忍睹的面容还是让他一阵窒息,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强烈的痛感随着血液传遍全身。 他几乎要喘不上气,忍着痛,强迫自己去看她的脸。 她的五官已经不可分辨,那双总是澄澈如湖水的眸子空洞焦黑,那双长而浓密的,总是如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抖的睫毛已经无迹可寻。 蝴蝶飞走了。 她也飞走了。 这偌大的紫禁城,这世间最华美的宫殿,留不住她的心,也留不住她的人 就像她在他梦里说的那样。 她宁愿灰飞烟灭,也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这样的暴君,只配一个人孤独终老。 哈! 哈哈! 他笑起来,笑声悲怆,布满血丝的凤眸却阴鸷又狠戾。 “江晚余,你非要这么对朕吗?” “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想以死来报复朕是吗?” “你以为你把自己烧死,朕就会为你痛哭流涕,后悔不该把你留在宫里吗?” “你做梦!” “你不过是个罪奴,是替你父亲和你姐姐顶罪的,凭什么以为朕非你不可?” “朕给你名分,纳你入后宫,已经是对你天大的恩宠,你却不识抬举,一心想逃离朕。” “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都不许去,你就算死了,你的尸骨也要留在朕的身边。” 他愤然起身,伸手抚上她的脸:“朕不会让你入土为安的,哪怕你变成焦尸,也要长长久久地陪着朕! 你不听朕的话,朕要惩罚你,朕要让你的身体,你的魂魄都得不到安息!” 他的手掌抚上她圆睁的双眼,似乎想要把她的眼睛合上,然而,下一刻,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松开手,死死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睛。 人在被烧死的时候,不是应该紧闭双眼吗? 为什么江晚余的眼睛是睁着的? 莫非那火是她死了之后才烧起来的?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她? 祁让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方才在乾清宫,胡尽忠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想抓却没抓住,这会子再想却想不起来了…… “胡尽忠!”他虚弱开口,嗓音沙哑暗沉。 “万岁爷,奴才在呢!”胡尽忠虾着腰跑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祁让仍旧盯着那双眼睛,头也不回地问道:“火是什么时辰烧起来的?” 胡尽忠心里咯噔一下:“回皇上的话,奴才留守乾清宫,昨晚大约二更过后被吵醒的,听说冷宫走水,奴才立刻去瞧,火已经烧起来了。” “二更?”祁让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隐有怒意浮现,“二更起的火,为何四更才让人去告诉朕?” 胡尽忠被他刀子般的眼神吓得腿肚子转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奴才原说要立刻派人去的,可,可贤妃娘娘说,昨天是皇上祈福的最后一天,不能被不吉利的事情冲撞,反正火已经烧起来了,皇上回不回来都是一样的救法,不如等到子时过了再去报信。” “一派胡言!”祁让怒斥一声,随即就是一阵猛咳。 “皇上息怒,皇上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胡尽忠吓得直哆嗦,唯恐这怒火发作在自己身上,忙又找补道,“倘若只是贤妃娘娘这样说,奴才断是不听的,可太后也说过了子时才算新的一天……奴才,奴才可以违逆贤妃娘娘,却不能违逆太后呀!” 祁让森冷的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甩手将白布重新蒙上,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回乾清宫,请太后和贤妃到乾清宫来见朕!” “另外,叫人封锁消息,关闭宫门,把紫禁城仔细搜查一遍,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再传令四九城各个城门,严查出城人员,男女老幼,车马箱笼,不可有任何疏漏!” 第177章 她会不会去找沈长安了 胡尽忠脑筋灵活,三角眼骨碌一转,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不相信那火是江美人自己放的,甚至怀疑江美人根本没死,而是躲在宫里某处,或者逃到了宫外。 可冷宫当时有皇上亲自安排的侍卫把守,外人根本进不去,如果火不是江美人自己放的,难不成是侍卫放的? 退一万步说,江美人若当真想借着假死逃跑的话,从二更天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现在再封城是不是已经晚了? 可皇上眼下正在气头上,他觉得这些话还是不要问出来为好。 反正皇上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要别把火撒到他身上就行。 他答应一声,吩咐抬辇的太监好生把皇上送回去,自个出了门先往慈宁宫而去。 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太后好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竟然下令让太后去见他。 这要是让外面那些言官知道,又该上折子弹劾他不守孝道了。 为了一个女人,皇上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唉!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自己这样没根的好,永远不用被女色迷惑。 慈宁宫里,太后正在吩咐叶嬷嬷:“让晚棠传话给安平伯,让他派八百里加急前往西北,把江晚余的死讯送给沈长安。” 她握着茶盏,胸有成竹道:“哀家就不信,沈长安得知他心爱的女人死在冷宫,还能继续为祁让效忠。” “可是……”叶嬷嬷犹豫了一下,“沈小侯爷正在与胡人作战,这个时候让他知道江美人的死讯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太后无所谓道,“胡人本就已经招架不住要撤退了,暂时先放过他们,等将来晋王在沈长安的辅佐下登上皇位,再接着打也是一样的。” “……”叶嬷嬷真心觉得这样并不好,但主子的话她不敢违逆,只得应声出去传话。 祁让回到乾清宫,孙良言正捧着药罐子准备给他送去,见他回来,忙把药罐子给小福子拿着,自个上前迎接:“万岁爷,太医说了让您静养,您怎么又出去了?” 祁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东暖阁。 孙良言随后跟进去,扶他在暖炕上坐下:“奴才知道皇上心里不痛快,可人死不能复生,皇上您要往前看……”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人未必就死了。”祁让冷声打断他,神情倦怠地倚在靠枕上。 孙良言吃了一惊:“皇上此言何意,莫非您认出那不是江美人了?” 祁让摇摇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那女人陪伴他五年,他们也曾在床榻之间做过最亲密的事。 可他对她的身体特征却一点都不了解,根本无法辨认那是不是真的她。 那个叫紫苏的丫头脸上倒是有道疤,只是如今人都烧焦了,疤自然也没了。 所以,他也无法判断,死在大火里的到底是不是她们主仆二人。 孙良言观他脸色,试探道:“皇上若真有此怀疑,要不要奴才去府衙找个有经验的仵作来验一验?” “先别……”祁让微微抬了下手,否决他的提议,“等徐清盏回来再说!” 孙良言略一思索,大约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虽然皇上不确定那是不是江美人,但他不愿让人随意动江美人的身体,想等到徐清盏回来,看徐清盏有没有办法辨认。 徐清盏和江美人年少相识,两人又是过命的交情,兴许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体貌特征。 皇上嫉妒徐清盏和江美人的情义,却还要借助徐清盏来确认江美人的身份。 皇上心里肯定特别不好受。 他叹口气,顺着祁让的话说:“奴才已经让人飞鸽传书给徐清盏,他收到消息,一定会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祁让一只手按压着太阳穴,忽又想起一事,立刻肃容道:“马上让人封锁京城到西北的所有要道,拦截所有送往西北军营的信件,这件事切不可让沈长安知晓,西北战事正在紧要关头,他万万不能因此分心。” 孙良言神色一凛,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沈小侯爷如今正在和胡人作最后的战斗,只要再胜一场,就可以把胡人彻底从边境驱逐回草原。 如此紧要关头,倘若让他知道江美人被烧死在冷宫,还能不能打胜仗先不说,万一他一气之下联合胡人打回京城,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虽说平西侯府世代忠良,以沈长安的性情,不太可能会这么做,可史书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也不少,谁能保证他冲动之下不会剑走偏锋呢? “还是皇上想的周到,奴才这就去办。” 孙良言匆匆而去,祁让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想,如果那女人真的逃出去,会不会去找沈长安? 他应该让孙良言连人带信件一起留意的。 可是,那女人就算真能逃出去,她敢在这个时候去找沈长安吗? 不,她不敢,也不会去。 沈长安是她的命,她怎么舍得连累沈长安? 她即使再放不下沈长安,也会先在别处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和沈长安取得联系。 她可真是狡猾透顶。 她赶在这个时候放火自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在宫里,更重要的是徐清盏也不在宫里。 这样一来,就不会连累到徐清盏了。 她不管真死假死,都把徐清盏撇得干干净净。 祁让想到这点,不禁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他早该杀了那个女人的! 他早该在得知她装哑巴骗他时就杀了她的。 这样就不会一次又一次被她当傻子一样戏耍。 这可恶的女人! 他狠狠一拳砸在炕上,把进来伺候的小福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汤药差点洒出来。 “皇上,药快凉了,您趁热喝!” 小福子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把药碗双手捧到他面前。 祁让接过药碗,望着那黑乎乎的汤汁,不免又想起这几年自己陪着江晚余喝的那些药。 他对她的心思,她当真一点都体会不到吗? 这整个紫禁城,东西十二宫,他何曾对别的任何女人这样上心过? 可恨那女人就像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是心思细腻吗,不是玲珑剔透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以,她不是看不到,她就是在装瞎。 祁让深吸气,五指收紧,几乎要把药碗捏碎。 江晚余,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倘若你敢用假死骗朕,朕一定会让你知道那是什么下场! “皇上,太后娘娘和贤妃娘娘来了。” 一个小太监领着太后和贤妃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向里通传。 祁让压下心中所有情绪,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目光寒凉如水地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女人。 他已经可以肯定,不管江晚余是真死假死,都和她们两个脱不了干系。 “请进来!”他放下药碗,淡淡开口,已经懒得做样子去迎接太后。 贤妃跟在太后身后走进来,尽管没抬头,也能感受到祁让周身散发出来的凛冽之气。 她双手在袖中用力攥紧,心里想着,这个时辰,那女人应该已经走远了? 第178章 你怎么确定那个是江美人? 太后进了屋,见祁让稳稳坐着,丝毫没有起身迎接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只好主动开口向他表示关心:“你脸色这么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是皇帝,天大的事情,也要以自个的身子为重。” “多谢母后挂心。”祁让冷冰冰地回她,伸手随意向右侧指了指,“朕精神不济,就不给母后行礼了,母后请坐!” 太后示意他不必多礼,隔着一张炕桌在他对面落坐。 贤妃一个人被晾在原地,忙上前给祁让见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的身子可好些了,臣妾原是要和姐妹们来伺候皇上的,孙总管说皇上需要静养,不让人打扰……” “贤妃!” 祁让突然开口,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贤妃吓得立时噤了声,心怦怦直跳。 “贤妃。”祁让又重复叫她,“你可知道朕当初为何封你为贤妃?” 贤妃脸色变了变,拿不准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回皇上的话,皇上封臣妾为贤妃,是希望臣妾能够贤惠仁爱,才德兼备,做后宫妃嫔之楷模。” 她保持着蹲身的姿势,战战兢兢地将祁让当初封她为妃时的训诫之语复述了一遍,心虚得连眼皮都不敢抬起。 随即,就听到祁让发出一声嘲讽般的轻笑:“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贤妃有点支撑不住,索性跪在了地上:“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罪在何处?”祁让问道。 贤妃实在猜不透他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犹豫再三,拣着一些瞒不住的事情进行了自我检讨: “其一,臣妾身为一宫主位,没能看顾好冯贵人的孩子,导致冯贵人一尸两命。 其二,臣妾受皇命掌管六宫,却因疏于管理,导致冷宫走水,江美人不幸丧命。 其三,臣妾不该在没有经过皇上允许的情况下进冷宫去见江美人,违抗圣上旨意,同样罪不可恕。” 祁让眉心一跳,身子瞬间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为何违抗圣旨去见江美人?” 贤妃听他语气,心说皇上果然已经知道了,幸好自己主动坦白,否则定要被皇上怀疑。 她定了定神,半真半假道:“回皇上的话,皇上去天坛之后,臣妾忙着料理冯贵人的后事,疏忽了冷宫的江美人,导致江美人的饭食未能及时送达,江美人的婢女也染了风寒。 前天晚上,江美人请求侍卫给臣妾传话,说她愿意承认自己残害皇嗣的罪行,求臣妾能把她们主仆二人从冷宫放出来,让她的婢女得到医治。 臣妾怕她出什么差池,就进去见了她一面,并且给她主仆二人送了饭食和药物。 臣妾和她说,没有皇上的命令,就算她认了罪,臣妾也无权放她出去,等到皇上回宫之后,臣妾再替她向皇上求情。 只是没想到,才隔了一天,她就想不开做了傻事……” 贤妃说到这里哽咽不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臣妾有罪,臣妾没能替皇上看顾好后宫,皇上便是即刻下旨杀了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 祁让冷眼看着她悔恨交加的抹眼泪,没有立刻开口,等她哭了一会儿,才突然出声问道:“那两具尸体都烧焦了,你怎么确定送回咸福宫的那个是江美人?” 贤妃的哭声戛然而止。 就连太后都被皇帝出其不意的转折吓了一跳。 片刻的死寂后,太后替吓懵的贤妃答道:“烧成那样,靠脸是不能分辨的,我们只能从身形上做对比,江美人个头比紫苏高,也更清瘦一些。” 祁让眯了眯眼,不置可否,紧接着问她:“不让胡尽忠往天坛送信儿也是母后的主意吗?” 太后在他冷厉的目光逼视下,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虚,端着长者的架势颔首道:“是哀家的意思,哀家想着,皇帝正在为国祈福,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不好传到天坛去,反正火已经烧起来,你回不回来都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又道:“幸好我们没有早些通知你,否则以你的脾气,恐怕再大的火也要往里冲,那时候谁能拦得住你?” 她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祁让攥着手指,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这么说来,母后都是为了朕好,是吗?” “是啊!”太后大言不惭道,“哪个做母亲的不是以孩子为先,江美人不过是个低位妃嫔,又害死了皇嗣,死不足惜,而你却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就算被你怨恨,也不能让你出一点意外!” 低位妃嫔? 死不足惜? 祁让闭了闭眼,怒意在胸腔翻涌,仿佛被拦截在堤坝之内的潮水,横冲直撞地咆哮着,却始终不能冲破阻碍倾泻而出。 他憋得心口生疼,体内的残毒再次被激发,刚喝下去的汤药都压制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腥甜的血气直往嗓子眼涌去。 “皇上,皇上您要冷静呀!”小福子在旁边颤着声地唤他。 祁让深深吸气,强行压下那翻涌的气血,双眼都因忍耐泛起血红。 贤妃紧张地注视着他,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毁天灭地的怒火,不禁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那天在冷宫,江晚余说她不喜欢皇上,从来没想过要留在宫里,只要她能助她出宫,她可以将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如果她能逃出去,大家皆大欢喜,如果她最终没能逃脱,也不会出卖她,并且愿意倾尽全力助她登上皇后之位。 她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争那个位子,她说她不稀罕,因为皇后是皇上的妻子,而她不想和祁让做夫妻。 所以她如果走不了,宁可把皇后之位送给她,只要她能在后宫给她提供一个不被打扰的清静之地即可。 她又威胁她说,她杀不了她,就算真得了手,以皇上对她的执念,一定会全力追查真相。 还有徐清盏和沈长安,也一定会为她报仇。 届时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对于她的整个家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留着她的性命与她合作,才是她的最佳选择。 她听信了她的话,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把握杀掉她不被皇上发觉,也不敢拿全族的性命来赌一个女人的性命。 于是便答应与她合作,为她精心部署了假死计划,并且让自己的人在外面接应,给她弄了假身份和空白的路引,等她出去后,想去哪里可以自行填写。 “万岁爷,不好了,外面又出事了……”胡尽忠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打断了贤妃的思绪。 祁让阴沉着脸向胡尽忠看过去,血红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好的事吗? 第179章 妖妃江晚余死于天降神火 太后见祁让没反应,便出声斥责了胡尽忠一句:“有话好好说,你好歹是御前二总管,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胡尽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跪在地上说道:“万岁爷让奴才封锁消息,可这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到宫外去了。 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都是敲锣打鼓欢呼庆祝的百姓,说是什么天降神火烧死了妖妃江晚余,大邺朝从此就要太平了。 闹成这样,皇上想封城,只怕要出动军队才行……” “我的天,万岁爷,您怎么了?”他话没说完,就见祁让捂着心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吓得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直冲过去,小福子已经眼明手快地抢在他前面将祁让扶住。 太后和贤妃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过去查看。 “快,快传太医!”太后大声喊着,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这可真是太好了。 祁让要是这会子死了,就算她不发话,朝臣们也会主动要求把晋王从撷芳殿接出来。 毕竟祁让一个皇子都没有,其他的兄弟也都被他杀了,除了晋王,这皇位还有谁能继承? 快死! 快死! 她面上焦急,心里却一连声地祈祷上苍,让祁让赶紧去死。 贤妃面上同样焦急,心里却在想,江晚余果然聪明,想出这妖妃死于天降神火的谣言来煽动群众,扰乱皇上的心神。 如此以来,城里乱哄哄一片,就算皇上有所怀疑,也无从搜寻。 等到狂欢的人群散去,她恐怕早已不知所踪。 并且,经过这一番折腾,朝野上下都知道妖妃已死,江美人也好,江晚余也罢,这个人,就算是轰轰烈烈地从世间消失了。 皇上即便再不情愿,为了顺应民意,安抚民心,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否则还能怎样,总不能说妖妃没死,然后再大张旗鼓地贴告示捉拿她? 贤妃这样想着,不免又有点庆幸,幸好自己没有置江晚余于死地,而是选择了与她合作,否则谁死在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暖阁里一阵兵荒马乱,等到太医过来的时候,祁让已经陷入了昏迷。 孙良言闻迅赶回,把胡尽忠狠狠训斥了一番,命太医全力救治的同时,又调派了金吾卫将乾清宫团团围住,在皇上醒来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包括贤妃和太后。 或者说,他就是专门为了留住太后,怕太后趁皇上昏迷发动政变。 太后和晋王的旧部这几年从未真正死心,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 所以当江美人和皇上说晋王妃拜托她去探望晋王时,皇上才想要顺水推舟,利用她抓到太后的把柄,把晋王余党一举铲除。 只可惜,这个计划才进行到一半,江美人就出事了。 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大受打击,太后又知道晋王没死,肯定会伺机而动。 所以,他就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把太后留在乾清宫,直到皇上醒过来。 太后确实想借机回去部署一番,奈何孙良言态度强硬,怎么都不肯放她离开,还说她是皇上最亲的人,向来最心疼皇上。 这个时候,就得她在这里亲自坐镇,否则大家就没了主心骨。 太后说不出反驳的话,不得不留下守着祁让,心里却急得像蚂蚁爬热锅,一整个坐立不安。 直到日暮时分,祁让才悠悠醒转,睁眼看到满室烛火,第一个念头就是,天都黑了,那女人若真没死,只怕已经跑远了。 他恨恨地喘了几口粗气,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希望她死了,还是希望她跑了。 孙良言听到动静凑过来,见他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喜万分:“谢天谢地,皇上您终于醒了。” 祁让双眉紧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太后呢?” 孙良言知道他是怕太后有异动,连忙宽慰道:“皇上放心,奴才求太后留下来主持大局,太后一直在外间守着呢!” 祁让松了口气,再要说什么,太后和贤妃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皇帝,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可吓死母后了。”太后拉着他的手,一脸的心疼关切。 祁让漠然看着她,眼底暗藏讥讽,仿佛能洞穿她一切虚伪与谎言。 “孙良言,天色已晚,让人送太后回去,太后今日受了惊吓,派几个人在慈宁宫守着,有什么事随时来报。”他沉声吩咐。 尽管已经极度虚弱,天子威严丝毫不减。 太后脸色一僵,明白祁让这是要监视她的意思,气得直咬牙,还要假意安抚他:“你好生养着就行了,哀家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后慢走!” 祁让冲孙良言使了个眼色,孙良言立刻躬身引着太后向外走去。 贤妃一个人站在床前,怯怯地叫了声“皇上”。 祁让定定看她,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们萧氏一族,总共有多少人?” 贤妃的心脏猛地收紧,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要干什么? 死了一个江晚余,就要她萧氏一族全都给她配葬吗? “皇上……”她又叫了一声,后背被冷汗湿透。 “回去好好数数,数清楚了再来告诉朕。”祁让摆手示意她离开,“记住,你全族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那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她全族的性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蝼蚁。 贤妃吓得两腿发软,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 到了门口,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恰好孙良言送完太后回来,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孙公公,我……”贤妃顶着一脑门的冷汗欲言又止。 孙良言扶着她往外走,温声道:“娘娘是个明白人,该怎么做不用奴才提醒,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只要娘娘问心无愧,就不必害怕。” 贤妃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像是要自己死不认账的意思。 他是这个意思吗? 会不会是自己会错了意? 难道他也希望江美人…… 不,不可能? 贤妃带着一肚子疑问,头重脚轻地走了。 孙良言又回到内室去看祁让:“皇上放心,奴才已经安排人去送太后了。” 祁让抬抬手,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你说,咸福宫那个,真的是江美人吗?” 孙良言扶他靠坐在床头,实话实说:“烧成那样,奴才也不敢下论断,左右事情已经这样,皇上再耐心等等,徐掌印很快就回来了。” …… 两日后的清晨。 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放晴,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积雪尚未完全消融的官道上,一个红色绣金蟒袍,身披雪白斗篷的消瘦身影策马疾驰而过,身后几十名身穿飞鱼服,披玄色披风的东厂番子打马紧紧跟随。 踏踏的马蹄声震颤大地,前方的行人纷纷逼让。 路旁是积雪掩盖的枯草和高高低低的土丘,其中一个土丘后面,探出两个梳着男子发髻的脑袋。 “娘子,掌印大人真的会从这里路过吗?” “会的,这里是回京城最近的路。” “可咱们都等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人?” “不急,再等等,他总会来的。“ 马蹄阵阵由远及近,提醒路人退避的喊声和马鞭声也随风传来。 “娘子,快看,掌印大人真的来了……”紫苏指着前方隐隐约约的队伍激动不已。 “别动,快藏好!”晚余拉下她的手,同时将她的头往下摁。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通体乌黑的骏马便载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呼啸而来。 即使冷风肆虐,即使清晨的薄雾未散,即使是在疾驰的马背上,他那苍白病态的脸也清晰地映入晚余眼中。 她甚至能看出他眼中的焦急之色,知道他正在为了她日夜兼程。 “清盏……”她喃喃叫出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 第180章 夜夜与她的尸身同眠 骏马如一阵疾风从眼前掠过,转瞬间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徐清盏手挽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白雪皑皑,四野茫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后面紧随而上的队伍很快将他视线遮挡,他转回头,扬鞭催马,向着京城的方向加速前进。 “娘子,那不就是掌印大人吗,您怎么不叫他?”紫苏眼睁睁看着队伍如离弦之箭呼啸而去,不禁万分焦急。 晚余痴痴望着那已经变成小黑点的队伍,直到他们转个弯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泪水不觉流了满脸。 “我不能叫他,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娘子又为何在这里等他?” “我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晚余抬手抹去腮边的泪,这一声如同叹息在风中飘散。 从今往后,或许终此一生,他们都不能再相见了。 这一眼,全当是最后的道别! 清盏! 再见! 往后余生,我们各自珍重! 紫苏见她神情哀伤,心里也很不好受,掏出帕子递给她。 “娘子别难过了,您不愿连累掌印大人,倒也是对的,这世上再没有比皇宫更适合掌印大人的地方了,娘子不在了,他不用再束手束脚,定然会有更大一番作为的。” “你说的对,没有我,他会活得更好。”晚余接过帕子,擦干眼泪,“咱们走!” “好。”紫苏扶着她站起身,“娘子,咱们要去找沈小侯爷吗?” “不。”晚余果断摇头,“我不能连累清盏,自然也不能连累他。” 紫苏愕然:“可是,如果不去找他,娘子为什么还要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 “为了自由,为了尊严,为了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晚余仰起头,望着西北方,深深呼吸了一口旷野冷冽的空气。 她宁愿在外面的广阔天地间思念她的长安,也不要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内,带着对长安的思念度过余生。 至少在外面,思念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不像在宫里,连一首和他名字有关的诗都不能看。 紫苏看着她的泪眼,不禁也跟着眼圈泛红:“既然如此,咱们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晚余逼退眼泪,环顾四野:“哪里都行,只要不在皇宫,何处不逍遥?” …… 徐清盏快马加鞭,终于在次日清晨赶回京城。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京城的大街小巷皆是一派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热闹景象。 他打马经过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耳边时不时听到民众议论,自从皇上去天坛祈福,妖妃江晚余被天降神火烧死之后,天气便彻底放晴,灾情得到缓解,气温日日回暖,大伙也终于可以安安生生过个好年。 他不禁想起自己临走前在南书房门外和晚余匆匆一别,晚余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他回来的时候只怕就要过年了。 如今,他回来了,年节也近在眼前,紫禁城里却没有了等他归来的人…… 冷风灌入胸腔,心仿佛被剜了个大洞,血淋淋的疼。 他一阵猛咳,嶙峋的腰身在马背上佝偻着,咳出两眼泪花。 耳边喧嚣依旧,可他纵然身处繁华闹市,却是那样的形单影只。 回到皇宫,徐清盏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风尘仆仆地往乾清宫而去。 刚一进乾清门,胡尽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点头哈腰地叫住了他。 “哎哟喂,掌印大人,您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咱们这年都没法过了。” 徐清盏顿住脚步,染着风霜的眉眼一片寒凉:“皇上呢?” “皇上在咸福宫呢!” 胡尽忠下巴指了指咸福宫的方向,小声道,“皇上现在白天黑夜地在咸福宫住着,把奏折都搬过去了。 白天在那里处理政务,晚上和江美人同室而眠,怕江美人的尸身腐烂,还吩咐停了地龙炭火。 那里面冷的哟,跟冰窖没什么区别,掌印大人,您快去瞧瞧!” 徐清盏面露惊诧之色,什么也没说,越过他,径直往咸福宫而去。 到了咸福宫,孙良言正抱着拂尘守在西配殿的廊下,看到他来,立刻激动地走下台阶去迎他:“徐掌印,您可算回来了。” 徐清盏向殿里看了一眼,什么都还没看到,心底已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江美人,到底怎么回事?” 孙良言拉他往旁边走了走,把这几天的事情和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徐清盏默默听着,中途一次都没打断,直到他说完,也没有任何反应。 孙良言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双手合十求他:“掌印快些进去瞧瞧,皇上就等着你回来呢! 眼瞅着要过年,宫里还要大宴群臣,皇上一直这样,谁的劝都不听,咱们能指望的也只有您了。” 徐清盏微微颔首,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迈步上了台阶,独自往殿里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几声轻咳从内室传来,他循声走过去,站在门口往里看。 屋子不大,确实如胡尽忠所说,冷得和冰窖没什么区别。 祁让一身明黄,外面披着黑色狐裘,坐在窗下的书案前批折子。 后墙的床上垂挂着白色纱幔,纱幔后面,隐约可见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躯体。 徐清盏怔怔地盯着那躯体,脚上如同坠了千斤巨石,怎么都抬不起步子。 祁让似乎有所感应,停下笔向门口看过去。 看到徐清盏风尘仆仆站在那里,黯淡的目光瞬间有了神采。 “你回来了?” 他嘶哑开口,撑着书案就要站起来,冻到麻木的手脚不听使唤,身子趔趄了一下,厚重的狐裘滑落下来,露出他清瘦的身形。 他真的瘦了好多,眼窝凹陷,下巴上是泛青的胡茬,本就冷峻的轮廓看起来更加锋利,就连龙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宽大。 “皇上当心。”徐清盏疾步走过去,双手将他扶住。 祁让抓着他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没有任何寒暄,指着那张床,尽量让自己语气保持平静:“你去看看,那是不是她。” 徐清盏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用满面风尘掩盖心中万千情绪:“皇上都不知道是不是她,为何还要在这里守着?” 祁让张张嘴,半晌,才缓缓道:“只有这里离她最近了。” 徐清盏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他是深情还是活该,扶着他,和他一起走到床前。 第181章 皇上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轻柔的纱幔因着两人的靠近微微飘浮,徐清盏伸出手,手指颤颤将纱幔撩开。 那具盖着白布的躯体便无比清晰地跃入眼帘。 徐清盏心脏一阵紧缩,转头闭目,竟是没有勇气再看。 祁让眸光沉沉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细微的神情变化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此时此刻,他宁愿他在假装,宁愿他在做戏给他看。 这样至少证明人还活着。 可徐清盏的神色是那样真切,和他第一次站在床前,看着那白布下蜷曲的身体,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情一模一样。 他弯下腰,亲自将白布揭开:“看,看完告诉朕,也好让朕死心。” 徐清盏缓缓睁开眼,看向那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 尸身保存完好,因此也完整地保留了那惨烈的形状。 他认不出她的脸,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痛意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小鱼。 这真的是他的小鱼吗? 他不信。 他的小鱼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他宁愿她假死,宁愿她犯欺君之罪,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苟活,也不愿她就这样以一具焦尸的形状出现在他面前,将来再以这个样子长眠于黑暗的地下。 他的小鱼本该是鲜活灵动的,巧笑嫣然的。 她那样渴望自由。 她应该像一尾鱼,在大江大河里自在遨游。 她应该像一只鸟,在长空,在山林,振翅高飞。 哪怕像一棵长在旷野的树,像一朵开在幽谷的花,像一缕掠过草原的风。 也好过像现在这样,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作为生命的终结。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她。 他的眼睛被泪水冲激到泛起血红,视线沿着那痛苦蜷曲的躯体寸寸移动。 最终,停在她的左脚脚趾上。 祁让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清盏,见他视线停顿,立刻出声询问:“你看出什么了?” “请皇上恕臣冒犯。”徐清盏向他告罪,颤颤地伸出手,去触碰那漆黑的脚趾,一根一根的抚摸。 祁让屏住呼吸,因眼窝凹陷而更加深邃的眼神,紧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白得透明,没有一丝血色,和那漆黑的脚形成鲜明对比。 祁让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这一瞬间,所有的心绪,几日来的痛苦折磨,千回百转,全都化作一个念头。 但愿这不是江晚余。 只要那女人能活着,假死也好,欺君也罢,他都认了。 不管她为了逃离他怎么处心积虑,不管有多少人帮助她逃跑,他都可以不再追究。 他只要她活着。 然而,下一刻,徐清盏便单膝跪地,凄怆地叫了声“小鱼”,一手按压在胸口,泪水伴着剧烈的咳喘倏忽而下。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 “你,怎么确认是她?”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道。 徐清盏咳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艰涩开口,语不成句:“那年,小鱼为了救我,左脚的脚趾被人踩断了两根,后来就,一直没长好……” “皇上您摸摸看,这两根脚趾,是畸形的……”他伸手去拉祁让的手。 祁让的手冷得像冰块,周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一样。 他与她同床共枕,与她亲密无间,却从不曾发现这个细节。 他的心已经冷到了极致,又从那彻骨的寒凉里,生出痛,生出怨,生出恨。 “你说,她是不是个狠毒的女人,对朕狠,对她自己也狠!” 他咬牙切齿,一把抓住了徐清盏的领口:“朕到底哪里比不过沈长安,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徐清盏被他揪着衣领,不得不与他对视,从他深海般的眼底,看到愤恨与不甘。 “皇上没有不好,只是太晚遇见她而已。” “那你呢,你不是比沈长安更早遇见她吗?”祁让问。 徐清盏血红的眼底雾气弥漫:“是啊,可能我遇见的太早了。” 早也不行,晚也不行,唯独沈长安,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祁让定定看他,抓着他衣领的手青筋隐现:“徐清盏,你已经骗过朕一次,倘若你再敢骗朕,朕就将你凌迟处死!” “臣没有骗皇上,这真的是她。”徐清盏说,“臣宁愿她欺君,也不愿她死。” 祁让松开他,眼中光芒熄灭,重归黯淡,如同繁星密布的夜空被乌云遮盖。 “她肯定是在怨朕,因为朕不由分说将她打入了冷宫。” “其实朕知道她是冤枉的,朕把她打入冷宫,是为了暂时稳住前朝的官员,同时也能确保她不会被后宫妃嫔骚扰。” “朕想着从天坛回来,天就该晴了,灾区的民众你也该安置好了,到那时朕再把她放出来,给她晋一晋位分,来补偿她的委屈。” “可她却……” “你说,她这样做是不是为了报复朕?她想用这种方式让朕痛苦,是吗?” “可她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委屈,不都没什么事吗,怎么就这回忍不了了?” “她真的会自焚吗,她纵然对朕没有半分留恋,连你和沈长安都能舍弃吗?” 他一句接一句地问出心中疑问,几天来积攒在心底的各种情绪也一股脑地向徐清盏发泄出来。 他原是嫉妒徐清盏的,可此时此刻,这个令他嫉妒的男人,却成了他和江晚余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心里那些不能与外人言说的话,只能说给徐清盏听。 徐清盏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仰头看着这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像个醉酒的人一样在自己面前絮语。 他恨他。 恨他夺走了小鱼的清白,禁锢了小鱼的自由,摧毁了小鱼的希望。 他却只能将这恨意深埋心底,缓缓拉起白布,重新将尸身盖起。 “皇上以为的对她好,未必是她想要的。 她已经绝望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哪里还能顾念我们? 快过年了,皇上就让她入土为安!” “不!”祁让断然否决,目光阴鸷,“朕不会让她下葬的,朕说过,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陪在朕的身边。” 徐清盏愕然看着他,像看一个疯子。 “不下葬也行,等到长安得胜归来,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不行!”祁让再次否决,神情愈发偏执,“朕不会让他们相见的,她是朕的人,和沈长安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皇上就把她烧了,把她的骨灰装进坛子里,这样她照样可以陪着皇上,皇上想把她放在哪里都可以。”徐清盏提议道。 祁让哑了声,望着被白布遮盖的躯体,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切记,暂时不要让沈长安知道。” 长安呀? 徐清盏慢慢起身,一手压着心口,望向西北方。 此时此刻,西北军营,沈长安正攥着一封信,在呼啸的北风中望向京城的方向。 西北边塞的风,吹不到紫禁城。 他心爱的姑娘,却葬身在了紫禁城的火海里。 军营上空响起队伍集合的号角,今天,是西北军与胡人最后的决战。 胡人已经溃不成军,他知道自己此战必胜。 他甚至已经提前写好了捷报以及请求回京的奏折,只等着胡人投降后,就班师回朝。 可是,有人却在这时候给他送来了噩耗,他的晚晚,他视若生命一样的姑娘,被一场大火烧死在了冷宫。 祁让不是挖空心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她吗? 既然得到了,为何又要将她打入冷宫,任由她被大火焚烧? 自己一次次浴血奋战,战场上九死一生,换来的就是天人永隔吗? 那样的天子,真的值得自己效忠吗? “沈小侯爷,良禽择木,良将择主,请您早下决断!”送信的使者态度恭敬道,“我们主子就等您一句话了。” 第182章 杀了祁让,为他的晚晚讨个公道 北风猎猎,号角震天。 沈长安身后的红色披风在风中狂舞,如同他体内翻滚叫嚣的热血,如同他心底起伏不定的浪潮。 他以为,当初在南书房做出的抉择,已经是他此生做出的最艰难的抉择。 他以为,他向祁让坦白了一切,就能让晚余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以为,祁让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晚余,必定会护她周全。 而今,他所有的以为,都成了空。 他的晚晚,死了! 死在了那个非她不可的男人亲手为她打造的牢笼里。 他想起那日在宫道上,晚余送他离开。 他请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没有她,他此生都没有勇气再回京城。 晚余哭着答应他,说她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等着他…… 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呢? 满腔的痛楚化为一声苦笑。 他沈长安,手握重兵,号令三军,却护不住一个姑娘。 要不,就反了? 杀回京城! 杀了祁让! 为他的晚晚讨回一个公道。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一样在他心底蔓延,瞬间化作燎原之势。 他手握长剑,指节握到发白,牙关咬得几乎要渗出血。 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挥剑杀回皇城,让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可是…… 边关怎么办? 百姓怎么办? 他真的要放弃已经在望的胜利,把这片土地拱手让与胡人吗? 他做不到就这样离开。 同样也做不到对晚余的死不管不顾。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要让他一次次面临这样的抉择。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一腔赤诚,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他拼死守卫河山,那个抢走并害死了他心中所爱的男人,却毫发无损地高坐于明堂之上? 战鼓声声,三军待发。 使者也在等他的答复。 “沈小侯爷,快做决断,只要您一句话,将来这天下,必有一半是您的。” 天下? 沈长安转头看他,眼底血色弥漫。 他想要的是这天下吗? 不。 他只想让那个人给晚晚偿命。 可他若此刻反了,西北必将再次沦陷于胡人的铁蹄之下。 就像他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城破人亡,尸骨遍野的情形一样。 这是他拿命守护的土地。 是平西侯府世代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他真的要为了一个人,放弃千千万万人吗? 即使那一人在他心中,抵得过整个世界。 “沈小侯爷,不要再犹豫了……”使者进一步地催促。 沈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然变得决绝。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寒光过处,血溅三尺! 使者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 “晚晚不会希望我成为乱臣贼子的。”沈长安看着地上的尸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战鼓声和号角声愈发急促,他最后一次抬眼望向京城的方向,手握滴血长剑,转过身,逆着风,大步而去。 这一生,他终究没能护住她。 但这片土地,他必须守住。 …… 祁让在徐清盏的劝说下,终于搬回了乾清宫。 那具尸身,也被徐清盏烧成灰烬,装进坛子,送到了他的寝殿里。 他把那坛子和雪人一起藏在衣柜的最底层,加了两把锁,把它牢牢锁在里面。 尽管这样很瘆人,但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他却在私下里和孙良言说,让孙良言暗中派人追查晚余的下落,贤妃和太后那里也要接着查。 孙良言问他为什么,徐清盏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贤妃那里也问了好几遍。 就连负责看守冷宫的侍卫都在慎刑司被挨个严刑拷打了好几轮。 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江美人已经死了,那具焦尸就是江美人。 还有什么好追查的? 祁让却不这么认为,他说,徐清盏也有可能是被江晚余骗了,贤妃死不承认,兴许是骑虎难下,认了是死罪,不认还能苟活。 总之,他还是不相信江晚余就这么死了。 或者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放弃追查,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留一点些微的希望。 孙良言打心底里不赞同他这样做。 帝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深情,薄情寡义的皇帝才能坐稳江山。 这个道理,皇上从前是最明白不过的,而今却因为一个江美人,令自己一叶障目,泥足深陷。 他表面上听从了祁让的吩咐,转头就去了司礼监找徐清盏。 徐清盏经此一事,身体状况更不如前,即便裹着厚厚的狐裘,都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形。 孙良言说明来意,诚恳道:“咱家不是来替皇上试探掌印的,而是真心希望江美人无论生死都能得到安宁。 可皇上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让他发现什么端倪,必定又是好一番折腾。 况且咱家领了皇命,纹丝不动也是不行的,还得劳烦掌印想想法子。” 徐清盏未开口便是一阵咳,那双总是流光溢彩的狐狸眼如今也没了神采,如同蒙了尘的黑曜石。 他闭口不谈晚余的生死,只淡淡道:“孙公公不是皇上最贴心的人吗,怎么却要违背皇上的意愿行事? 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砍你的脑袋?” “只要皇上恢复正常,掉脑袋我也认了。” 孙良言说,“我的名字是圣母皇太后赐的,她老人家临终之前将皇上托付于我,皇上如今这样,我死了也没脸下去见她。” 徐清盏不动声色地看他:“孙公公这名字叫的当之无愧,但皇上这样,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反正江美人已经不在了,皇上再如何不甘,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你就听他的话接着查,时间长了,什么也查不到,他慢慢也就放下了。” “掌印此话当真?”孙良言隐晦道,“您当真能放心让我接着查?” 徐清盏多聪明的人,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查你的。” “真死了吗?”孙良言终究是没忍住,小声问了出来。 第183章 她心里当真是不念他半分好吗? 徐清盏上下打量他,灰暗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孙公公何出此言?江美人的骨灰不都已经被皇上锁起来了吗? 皇上若真不信,怎会将她如此珍重地锁起来? 让你接着查,不过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罢了。 眼下马上就要过年,年里年外这么多事,你不要怕打扰他,要让他忙起来。 让他不停的忙,不停的忙,忙得很了,别的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孙良言的眼睛瞬间亮起:“这倒是个好法子,还是掌印脑筋好使。” “孙公公慢走不送。”徐清盏懒洋洋地抱了抱拳,又窝回到椅子里。 孙良言也不计较他的失礼,道了谢匆匆离去。 三日后,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从西北送回京城。 沈长安不仅一举击退胡人,并率军攻入了胡人的王庭,逼得胡人可汗不得不亲自出城求和,请求与天朝签订百年休战盟约。 为表诚意,自愿将自己最疼爱的七公主送到天朝和亲。 消息传开,朝野上下人心振奋,扬眉吐气,百姓更是欢呼雀跃,载歌载舞,敲锣打鼓地在大街小巷歌颂沈小侯爷的英勇战绩。 恰逢除夕,天子在承天殿大宴群臣,辞旧迎新,庆贺西北大捷。 文武百官全都喜气洋洋,皇帝和太后一党则全程强颜欢笑。 太后没能策反沈长安,送信的使者至今音讯全无。 倘若被沈长安杀了倒也还好,就怕沈长安留着那人的性命回京向皇帝告发他们。 皇帝已经准了沈长安回京的请求,等沈长安安排好西北的善后事宜,最迟两三个月,就会带着胡人的议和官员一同回京。 所以,他们要想确保万无一失,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沈长安。 可沈长安那样的人,岂是想杀就能杀死的? 万一派去的杀手也被他擒获,只会让局势更加不利。 这样的情形下,太后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面对着满桌子美味佳肴,连筷子都不想动一下。 祁让也不动筷,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文武百官,不拘谁敬的酒,他统统来者不拒。 往年宫中设宴,他从不曾这样。 大家都说他今年是因为西北大捷心里高兴,只有孙良言和徐清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宴席将近三更才散,回到乾清宫,刚好子时。 孙良言端了一碗饺子给祁让吃。 饺子与交子谐音,交是交替,子是子时,象征着新年旧年的交替。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有送走旧年,才能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 祁让喝了太多酒,靠坐在床头,醉眼朦胧地盯着那碗饺子,听孙良言说着辞旧迎新的吉祥话。 孙良言说完之后,夹了一只饺子送到他面前,却被他伸手挡开。 他不吃。 他不想让旧的走,也不想让新的来。 这偌大的皇宫,少了那个人,对他来说,新年旧年都没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那人此刻在哪里。 是在他的衣柜里,还是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苟且偷生? 沈长安就要回来了。 到时候,他该怎么和沈长安说呢? 沈长安走的时候,和他立下了口头的军令状。 沈长安回西北平乱,他保徐清盏和江晚余在宫中平安。 而今,徐清盏成了病秧子,江晚余成了一堆灰烬,一缕鬼魂,或者,一个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逃犯? 孙良言暗中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她的音讯。 他想,一个人的踪迹,如果连皇家亲卫都找不到的话,大抵是真的死了? 就是不知道,她是死于那场大火,还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他想,这世间真的再也没有如此狠心的女人了。 那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怎么会长了那样一副冷硬的心肠? 五年的陪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竟然能走得那么义无反顾,死得那么干脆利索。 她心里,当真是不念他半分好吗? 不是说女人的身子给了谁,就会对谁死心塌地吗? 为什么她不是这样? 为什么偏就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懂过她。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心是真的狠。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恨得牙痒,挥手打翻了饺子碗。 孙良言吓一大跳,知道他这是又想起了江美人,忙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 “皇上不吃饺子,也请快些睡,明日一早还要去奉天殿祭祖,祭祖过后,还要接受百官朝拜,之后还要去给太后拜年,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也要给您拜年……” “闭嘴!” 祁让忍无可忍,醉酒的眸子泛着血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人:“过个年怎么这么多事,多少天了,朕一点空闲都没有,依朕看,这年不过也罢!” “过年不都这样吗,皇上忙,其他人更忙。”孙良言好言相劝,心里却说,忙成这样,也没耽误你想江美人。 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好在正月里事情多,从初一忙到了十五,元宵节这天,皇上又要上城楼观灯看烟火,与民同乐。 十五过后,朝堂正常运作,祁让便开始了无休止的上朝听政,下朝批折子召见官员的日子。 等到天气转暖,到了春耕时节,他还要登神坛祭祀先农,并亲自下地耕田,祈祷神明保佑大邺朝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忙完这些,已是桃红柳绿,风和日暖的仲春时节。 西北那边送来消息,沈长安已经带着胡人的议和官员,以及那位和亲的公主踏上了归京的路程。 孙良言心想,两国议和是大事,届时皇上又要好一番忙碌。 听闻那胡人公主甚是貌美,但愿她的到来,能分散皇上对江美人的想念。 说起来,就算没有胡人公主,后宫也该选秀了。 正想着要不要和胡尽忠说说,让那狗东西好好物色几个合皇上心意的送进宫来,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他肩头。 孙良言看到这只信鸽,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抓住信鸽,匆匆进了南书房。 “皇上,是南崖禅院的信鸽。” 祁让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书案后面,春日阳光穿窗而过,照在他冷峻削瘦的脸上,眉宇间是春风都吹不开的阴郁之色。 听到南崖禅院四个字,他停下笔,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幽深凤眸微微眯起,里面有锋芒一闪而过。 孙良言取下鸽子脚上的竹筒呈上。 祁让伸手接过,从那细细的竹筒里抽出一张字条。 字条展开,他漫不经心地看过去,下一刻,脸色陡然变得凝重,又将字条重新看了一遍。 孙良言一惊,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冷声下达命令:“孙良言,即刻调三千兵马,随朕去往南崖禅院!” 孙良言听他话里带着颤音,顿觉大事不妙:“皇上,出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调兵?” 祁让捏着字条,神情复杂难辨,震惊中夹杂着愤恨,愤恨中又夹杂着一丝狂喜,狂喜中隐约又有杀气浮现。 “调兵,出城,要快!”他沉声命令,人已经绕过书案,率先向外走去。 第184章 祁让才是真正的骗子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徐徐降临的暮色中,南崖禅院的钟声悠然响起,伴着归鸟的鸣叫在山间回荡。 晚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穿灰白僧袍的修长身影披着暖黄灯光站在床前。 “施主,你醒了?” 清润醇厚的语调,和窗外悠远的钟声一样,透着看破红尘的平和淡然。 晚余一时不能适应光亮,眯着眼去看那人的脸。 那人正好也弯下腰来看她。 四目相对,晚余惊悚地看到一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 她吓得发出一声惊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无力,只抬起半个身子,便又重重跌了回去。 “娘子别怕,奴婢在呢,这是忘尘大师,不是旁人。”紫苏跑过来,握住她的手连声安抚。 也不怪娘子吓成这样,她都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每次看到忘尘大师那张和皇上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会忍不住心惊肉跳。 忘尘大师和皇上真的太像了。 若非晋王殿下此时还被皇上囚禁在撷芳殿,她都要以为这位就是晋王了。 “忘尘大师?”晚余重复这个名字,惊魂未定地向那人看过去。 那人安静站在床前,一袭灰白僧袍洗得微微发旧,胸前挂着一串乌木佛珠,每一颗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眉目也很温润,眼神平静如水,唇角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笑意,又因着那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洒脱。 他一只手竖在胸前,手型和祁让也很相似,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虎口挂着一小串菩提念珠,连这念珠都和祁让那串一模一样。 晚余的心砰砰直跳。 这人除了穿僧袍,没头发,气场比祁让温和,其他的,简直就是和祁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前些日子,她怀疑自己在撷芳殿见到的那个晋王是祁让假扮,甚至怀疑真正的晋王早就死了。 没想到这不知名的地方,竟然也有一个和祁让一模一样的人? 这人到底是谁? 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 难道他才是真正的晋王,被祁让瞒着世人悄悄送到了寺庙落发为僧? 可是,她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山西晋中,也是晋王祁望的封地所在。 祁让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晋王送回他自己的封地? 这样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晚余脑子昏昏沉沉,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抓住紫苏的手问她:“咱们这是在哪儿?” “娘子,这里是南崖禅院。”紫苏说,“前些日子奴婢染了时疫,娘子没日没夜的照顾奴婢,不幸被奴婢过了病气,奴婢刚好,娘子就病倒了。 客栈掌柜发现后,就把咱们赶了出来,镇上的几家医馆人满为患,奴婢等不及,听人说南崖禅寺的忘尘大师精通医术,慈悲为怀,就带着娘子前来求医。” 她说到这里,凑近晚余耳边小声道:“奴婢那天第一眼看见忘尘大师,也吓得肝胆俱裂,以为是皇上找过来了。 但忘尘大师只是长得像皇上,和皇上没什么关系,娘子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多亏忘尘大师医术高明,细心照料,娘子才能转危为安。” 晚余听她这么说,不禁在心里笑她太天真。 世间的确有很多容貌相似之人,但除非一母双胎,否则绝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眼前这人,如果不是祁让本人假扮,那就一定是晋王祁望。 无论祁让把祁望放在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可能不派人暗中监视。 或许这南崖禅院本身就是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原本这张网是用来困住祁望的,现在却被她们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这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紫苏,快,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晚余心急如焚,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奈何她大病未愈,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令她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又跌回去。 “天色已晚,娘子又这样虚弱,哪里走得了路?”紫苏扶住她,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坐在床头,“奴婢知道娘子害怕什么,但忘尘大师真的是好人,他不会害咱们的。” “阿弥陀佛!”忘尘大师念了声佛号,温声道,“施主昏睡多日,如今即便醒了,也不能乱动,要静养几日才能下床。” 晚余转头看他,看到他的脸,不禁又是一阵心惊。 这张和祁让一模一样的脸,让她生出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管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祁让的手心。 就像猴子无论如何都翻不出如来的掌心一样。 祁让对她的压迫,就是压在猴子身上的五指山。 纵然猴子有千般本领,万般变化,也抵不过如来一根手指。 这一刻,她真的……好绝望。 如果这人真是晋王,这座禅院周围,必定有数不清的暗卫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些暗卫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达紫禁城。 祁让生性多疑,如果暗卫在信报中提到她和紫苏,祁让肯定会联想到她身上。 下一步,只怕就要派人来抓她了。 所以,她必须马上离开,走不动也要走。 “扶我起来,咱们走,东西不要收拾了。”她急切地向紫苏伸出手。 紫苏见她执意要走,为难地看向忘尘大师,“大师,您有没有什么丸药让我们带一些走?” 忘尘大师看看晚余,又看看她,面色平静道:“你家娘子的药凉了,你去帮她热一热,贫僧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这……”紫苏犹豫着看了晚余一眼。 晚余朝她点了点头:“你去!” 紫苏答应一声,端起药碗退出去,又把房门从外面关上。 “大师有话请讲。”晚余虚虚抬手。 忘尘大师拨弄着佛珠,在摇曳的灯光里斟酌一刻,才缓缓道:“你是晚棠的妹妹?”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眼前这人,真的是晋王祁望。 祁望在这里,也就说明撷芳殿那个是祁让假扮的。 那个口口声声说她是骗子的人,才是真正的骗子。 如果说祁让那样做是想利用她让太后露出马脚,将晋王余党一举铲除。 那么,祁让把真正的晋王送回封地囚禁的目的,估计也和这个差不多。 他想看看晋王的封地还有多少人拥护晋王,也想看看晋王会不会贼心不死,暗中与旧部联络。 这一切,原本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可自己偏偏又阴差阳错地闯了进来。 所以,这真的是宿命吗? 她看着晋王那张和祁让一般无二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是江晚棠的妹妹。 万一晋王贼心不死,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晋王会不会拿她来对付祁让? 晋王知道她和祁让的关系吗? 紫苏这几天,有没有说漏过什么? 第185章 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的疯狂 晚余瞬间想了很多,也迟迟没有开口。 可她不开口,对于晋王这样通透的人来说,基本已经算是默认。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祁望不再自称贫僧,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猜到你是晚棠的妹妹,你的婢女看到我那样震惊,我猜她肯定是认识祁让的,两下一联系,就什么都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晚余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心里想着,果然是祁让的孪生兄弟,脑筋和祁让一样好使。 或者说,皇室中人都是一样的敏感多疑,举一反十。 就是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对待自己? 祁望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说:“其实,我在猜到你身份之后,是不想收留你的,奈何你已经昏迷不醒,我不得不冒险将你留下。” “为什么?”晚余终于开口,“大师为什么不想收留我?” “因为我是晋王,这里是祁让专门为我打造的牢笼,你既然是从宫里逃出来的,肯定不想被他发现行踪。”祁望毫不避讳地抛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去看晚余的反应。 晚余面露惊讶之色:“晋王,不是被皇上关在撷芳殿吗?” “撷芳殿?”晋王仿佛也很惊讶,“你们都以为我在那里吗?” “是啊,姐姐还曾多次请求皇上,想去撷芳殿看晋王,皇上一次都没准许。” 晚余看着他,半真半假道,“我还以为晋王被皇上杀了,所以皇上才不让姐姐去看他。” 祁望那看破红尘般淡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你姐姐她,还好吗?” 晚余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好不好,一个人心里苦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祁望手拈佛珠,那双和祁让一模一样的凤眸,渐渐蒙上一层薄雾:“是我误了她,如果当初她嫁的是祁让,现在可能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是啊!” 晚余轻轻一声叹息,心说你不仅误了她,也误了我。 如果当初祁让如愿娶到了江晚棠,说不定自己和长安早就在一起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正想着,祁望突然又道:“其实,我最愧对的人是你。” “什么意思?”晚余疑惑看他。 祁望握着佛珠,面露愧疚之色:“让你进宫代替你姐姐,是我的主意。” 晚余耳边仿佛一道惊雷炸响,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她隔了好半晌才喃喃道,“为什么是你,我进宫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被囚禁了吗?” “在我意识到我们要败给祁让时,就已经提前交代过你父亲。” 祁望垂下眼睫,握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对不起,晚余,我当时只是担心我们兵败之后,你姐姐会受辱,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晚余愕然看着他,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祁望愧疚的脸在她的泪眼中模糊成一团,她以手掩面,压抑的哭泣声从指缝溢出来。 她在那吃人的皇宫捱过了五年,又为了逃离皇宫跋涉千里,时至今日,才从这救了她一命的人口中得知,她所有苦难的根源,都是因为这人而起。 而这人之所以给她带来苦难,是为了让自己心爱的人免受苦难。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宿命? “晚余,对不起……”祁望惭愧道,“我造的罪业由我来偿还,你不要恨你姐姐,你姐姐她也很可怜。” “她哪里可怜?” 晚余放下手,泪眼朦胧地质问他,“她哪里可怜,她生下来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她千娇万宠,众星捧月,全家人都围着她转。 她享受着家中姐妹都没有的待遇,锦衣玉食的长大,两个皇子争抢着求娶她。 是她自己选错了人,站错了队,最后的苦果却由我来替她咽下,她哪里可怜,你告诉我,她哪里可怜?” 带着哭腔的质问,一声声敲击在祁望心头。 他答不上来,只能一下一下拨弄着佛珠,口中默默念诵佛号。 晚余恨到极致,却又是那样的无力。 一切早在五年前就成了定局。 她的命运,全都因为那场夺位之战被颠覆,被改写。 她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真正毁了她的人生。 而她直到今天,所得到的只有一句——晚余,对不起。 她忍着痛,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祁让为什么没有杀了你?” 祁望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幽幽道:“可能,他舍不得!” “舍不得?”晚余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他那样冷血心肠的人,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了,凭什么舍不得你?” “他不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我身上流着的母妃的血。” 祁望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无限的悲悯在眼底蔓延,“我是他和母妃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我死了,他就是真正的孤儿了。” “所以他把我关在这里,让我青灯古佛,余生都在忏悔中度过,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给我最残忍的惩罚。” 这就残忍了吗? 晚余心想,如果青灯古佛度余生就是残忍,那自己所遭的罪,又算什么? 她不想再追问,也不想再为自己叫屈。 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 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找到鞋子穿上,什么也不要,就这样两手空空,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晚余!”祁望试着劝她,“天黑了,你明天再走,祁让就算真的猜到是你,也没这么快赶过来。” “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的疯狂。” 晚余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伸手拉开了门。 门外,紫苏捧着药碗,身子朝向禅房,头向后望着院门的方向,僵硬成一尊远古石像。 在她身后,是满院子持刀而立的黑甲兵士。 松油火把驱散暮色,将半边天照得亮如白昼。 院门大开,隐约可见火把如一条火龙在山道上蜿蜒而行,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在一群兵士的簇拥下,携着势不可挡的杀气阔步走了进来。 第186章 皇上何不就当我死了 晚余在看到祁让走进来的瞬间,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明明是融融春日,她却感到冬日般彻骨的寒意。 待看到祁让身后紧随而来的一抹消瘦身影,又于那彻骨的寒意中多出几分惊惧与担忧。 祁让这奸诈之徒,无耻之辈,居然把清盏也带来了。 他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又想拿清盏来威胁她,逼她回去? 清盏怎么瘦成了这样? 原以为他们此生都不能再相见,没想到竟又在这样的境地重逢。 或许,他们这几个人,真的是前世注定的孽缘,兜兜转转,终究是离不得,又近不得。 晚余扶着门框,勉力支撑着自己发软的身子,哀伤又绝望的目光隔着满院子的黑甲兵士和徐清盏遥遥相望。 徐清盏仍旧一身大红绣金蟒袍,已是暖春,他还披着厚厚的披风,在微凉的夜风中发出阵阵轻咳。 他跟在祁让身后,视线穿过人群,望向那个穿着宽大僧袍,依门而立的姑娘,心中思绪如潮,五味杂陈。 皇上只命他带一队东厂番子随军出发,一路上都没有告诉他此行的目的。 他隐约猜到是和小鱼有关,只是皇上盯得太紧,他不敢私下行动。 而今小鱼就在眼前,他心中猜想也得到证实。 能让皇上如此疯狂不顾一切的,果然只有小鱼。 他知道小鱼没死,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向西而行。 向西,是长安的方向。 她是不是想着,皇上肯定以为她不敢去找长安,所以才故意反其道而行。 她这样虽然冒险,但也确实高明,别说皇上,连自己都没想到。 可是,她的行踪又是如何被皇上得知的呢? 皇上怎么会知道她在这个偏远的禅寺? 徐清盏带着满腹疑问,跟在祁让后面,一步一步向晚余所在的禅房走去。 随即,就看到晚余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灰袍僧人,那僧人的脸,和祁让一模一样。 徐清盏如遭雷击,电光石火间想通了一切。 这人是晋王祁望。 祁望不在撷芳殿,也没有被皇上暗中杀害,而是被皇上秘密送到了这里落发为僧。 小鱼的行踪,定然是负责监视晋王的暗卫告诉皇上的。 皇上当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留了晋王一命,又因为留了晋王一命而阴差阳错地得知了晚余的行踪。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吗? 徐清盏苦笑,抬头望天。 夜色苍茫,天穹高远,那隐在浩瀚星空之后的神明,静默无声。 祁让在无边的静默中,一步一步向着禅房走去。 那个原本已经变成一堆骨灰躺在他衣柜里的女人,如今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想了一路,怀疑了一路,始终不能确定暗卫信中所说的女子是不是她。 现在,他的所有猜想都得到了证实。 这个狡猾的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骗得他好苦。 这些日子,他食不知味,夜不成眠,为了她,心血都要耗尽了。 她却没心没肺地在外面游荡。 还游荡到了晋中,游荡到了祁望的禅院里。 这大概就是天意!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个骗子的所作所为,才让她走到了这里,让自己发现了她的踪迹。 徐清盏! 孙良言! 都是好样的! 一个两个都为这骗子打掩护,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戏耍! 他咬着牙,手握腰间佩剑,迈步上了台阶。 摇曳的火把将他本就高大的身影映得更高更大,像一座扑面而来的山,像一头扑向猎物的兽。 强悍的压迫感伴着怒火如夜色弥漫而来,晚余无处遁逃,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 祁望突然从她身后走出来,手挽佛珠挡在了她面前。 紫苏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放下药碗,从祁望身侧挤过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祁让握在剑柄上的手青筋突起,幽深凤眸乌沉沉地对上祁望那双和他一模一样,却平和悲悯的眼睛。 五年了。 自从他将祁望囚于此地,就没打算再见他。 如今却因为一个骗子,一个可恶至极的女人,再次见到了他。 可见当初留他一命,也不是完全没有用。 四周寂静,只有松油火把时不时爆出清脆的噼啪之声。 兄弟二人无声的对视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许久,还是祁望先竖掌在胸前,弯腰低头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忘尘拜见皇上。” “忘尘?”祁让冷嗤一声,“拨几颗佛珠,念几声佛号,就当真能忘却前尘了吗?” “忘不了,就是道行不够,勤加修行就是了。”祁望面色平静,语气平和。 祁让冷冷看他:“朕今日来不是和你参禅的,你让开,别挡朕的道。” 祁望纹丝不动:“贫僧知道皇上为何而来,但这位施主大病未愈……” “让开!”祁让不等他说完,长剑出鞘,直指他心口,“让开!” 祁望垂目看向停在心口的剑尖,神色依旧平和:“她是无辜的,你我都不该再逼迫她,佛说万物自有因果,强求不得……” “既如此,朕和她的因果,又与你何干?”祁让再次打断,声音比之前更添几分冷厉。 祁望哑口无言,默默退开。 祁让寒凉如水的目光,终于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晚余脸上。 而晚余,也避无可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从冬到春,不过是一个季节的变换,对于这怨偶般的两人,却恍若隔世。 他好像瘦了。 又好像病了。 尽管还是那样至尊至贵,气场强大,天子之威令人不敢直视。 可那紧锁的眉心,凹陷的眼窝,泛青的胡茬,却似藏着不可言说的苍凉与忧思。 玄色的袍服使他看起来冷峻肃杀,却也让他看起来更加消瘦。 那瘦伶伶的样子,和他手中的剑一样单薄又锋利。 祁让手中的剑没有收回,而是缓缓指向晚余。 她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又似寒冰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 他该怒的,该恨的,该立刻将她五花大绑带回紫禁城锁起来的。 可是,为何胸腔里翻涌的,除了恨意,竟还有那么一丝可耻的欢喜? 她瘦了好多。 眼睛越发的大,下巴越发的尖,皮肤白得透明,没有一点血色。 那本就不合身的僧袍空空荡荡地罩在她身上,像田间驱逐鸟雀的稻草人。 她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有惊慌,有愤恨,有倔强,有不甘,却没有半分柔情。 这狠心的女人! “你不是死了吗?”他用剑指着她,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晚余迎着那刺目的寒光,无惧无畏道:“皇上何不就当我死了?” 第187章 我宁愿死,也不要被你玷污 祁让气得想杀人。 他都气成这样了,这该死的女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怀疑,他就算真的一剑刺穿她的胸膛,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回身将长剑指向站在台阶下的徐清盏。 “上来,给朕好好看清楚她是谁?” 徐清盏攥着手指,迈步走上台阶,那双忧郁的狐狸眼充满哀伤地看向晚余。 祁让摆了摆剑尖,示意他再近一点。 “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不是说那具焦尸就是她吗?” “现在,你来告诉朕,这个人是谁?” “到底是你骗了朕,还是她骗了你?” “朕说过的,如果你再敢骗朕,朕就将你凌迟处死!” 他咬牙切齿,剑尖抵上徐清盏的胸膛,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他血溅当场。 “不要!” 晚余扑过来,奋力将徐清盏拉开,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他前面。 “不关他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骗了皇上,骗了他,骗了所有人,皇上要杀就杀我!” 祁让终于从她视死如归的脸上看到了变化。 这变化却不是为了他。 而是为了徐清盏。 他拿剑指着她的时候她都不为所动,却不许他伤徐清盏分毫。 他气的要死,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索性扔了剑,用力扒开徐清盏,抓着晚余的肩膀将人拖进房中,狠狠一脚踹在房门上。 房门砰的一声撞上门框,来回弹了好几次才归于安静。 满院子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徐清盏站在门前,看着那关关合合的房门,极力压抑着想要闯进去的冲动,心像是被无数只手用力撕扯,撕得他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房里,晚余被祁让抓着肩膀甩倒在床上。 “跑啊,你再跑啊,你这黑心肠的女人!” 晚余一阵头晕眼花,不等她挣扎爬起,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山朝她压了下来。 他真的瘦了好多,骨头硌得她生疼。 她的痛呼刚出口,就被他的唇堵了回去。 那样强势的,毁天灭地般的吻汹涌而来,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身上的男人就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恨不得将她整个吞入腹中。 小小的床铺在她的挣扎和他的纠缠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散架和不散架之间苦苦支撑。 她的唇被他咬的好疼,舌头也被他死死吮住,挣脱不得。 他粗硬的胡茬磨擦着她娇嫩的肌肤,如沙砺,如芒刺,让她难以忍受。 他的手从她宽大的僧袍探进去,掌心因着日夜兼程被缰绳磨出的茧子,抚过她细腻还有些许低烧的肌肤。 那久违的灼热的触感,让他的欲念在心底疯狂滋生,如同春日里疯长的野草。 晚余惊慌不已,羞辱到了极点。 外面还有一院子的兵士。 清盏就在她的门外。 祁让这疯狗,当真是半点尊严都不给她留。 她恨死了他,抱着他的头,狠狠咬住他作乱的舌。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祁让吃痛撤离,一手撑在她身侧,对她怒目而视:“你犯了欺君的死罪,还敢咬朕!” “那你就杀了我。”晚余狠狠瞪回去,“我宁愿死,也不要被你玷污。” 玷污? 又是玷污! 祁让所有的理智都被这两个字焚烧殆尽,气到极致,双眼通红地去撕她的僧袍。 “不!”晚余大惊失色,手脚并用踢打他,“你不能这样,这是佛门清静之地,你不能这样对我……” “呵!”祁让冷笑一声,手上毫不留情,“佛门又怎样,你以为你穿件僧袍,就是出家人了吗?” 呲啦一声,僧袍破裂,雪堆般的春色扑面而来。 他俯身下去,语气冷傲至极:“朕乃真龙天子,莫说你一个假尼姑,便是真的皈依佛门,也要乖乖在朕的身下承欢!” “江晚余,朕要定了你,纵然你上天入地,也休想逃出朕的手心!” 粗硬的胡茬,炙热的唇,沿着起伏的曲线一路向下。 晚余阵阵颤栗,忍不住想惊声尖叫。 可是徐清盏就在外面。 她不能让他听到。 她压着声,恨意滔天地叫他的名字:“祁让,你不是人,你放开我,你这样,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 “佛祖?” 祁让握住她的腰肢:“佛祖若真有灵,朕当年求他救母妃,他为何不救?” “朕在冷宫受尽苦难的时候,他在哪里?” “朕被人下毒九死一生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如今朕不过睡自己的女人,他就要惩罚朕吗?” “这样是非不分的佛祖,拜他何用?敬他何用?” “朕就是要污了他这佛门,看他能把朕怎么样!” 他疯了似的,握住她的细腰就要潜龙入海。 晚余挣不脱,躲不过,双眼绝望地越过他肩头,看向那挂在墙上拈花微笑的菩萨画像。 佛度众生,为何偏偏不度她? 禅房里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到外面,徐清盏紧闭双眼,双手在身侧死死攥紧。 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受过无数的苦难,也受过无数的屈辱,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屈辱的想要死去。 他脸色灰白,削瘦的身子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去哪里。 他睁开眼睛,失神的目光看向那柄被祁让扔在地上的长剑。 他弯腰,将那柄剑捡了起来。 第188章 我不要你,我要清盏 “大人。”祁望上前一步抓住了徐清盏的手。 他不认识徐清盏,也不知道徐清盏的职务,只能叫他一声大人。 方才他听了祁让对徐清盏的质问,猜想徐清盏和晚余肯定关系非浅。 他唯恐徐清盏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死死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劝他:“贫僧明白大人的感受,但那是皇上,大人回头看看你身后的铁甲军,只怕不等你进去,就会被万箭穿心,到那时,你让江施主情何以堪?” 徐清盏双眼通红,盯着他看:“王爷难道不恨他吗?” “阿弥陀佛,贫僧既入空门,昔日种种,与我来说便都是过眼烟云。” “那你为何阻止我?” “因为他是皇上,他代表的是不可侵犯的皇权,你杀不了他,只会白白送了性命,你死了,江施主往后余生都将无法释怀。” 徐清盏血红的眼底满是痛苦和挣扎:“你和晚余不过一面之缘,又为何替她着想?” 祁望又念了一声佛,隐晦道:“她是晚棠的妹妹,我们都亏欠了她,我从前虽不曾见过她,却日日为她诵经祈福,求佛主庇护于她。” 徐清盏发出一声嗤笑:“那现在呢,是大师心不诚,还是佛主没听到?” 祁望无言以对。 忽听祁让在里面声音发颤地叫晚余的名字,紧接着又向外大喊:“徐清盏,传太医!” 徐清盏霎时变了脸色,转身就走,被祁望一把拉住:“贫僧略通医术,江施主的病情贫僧也了解,就让贫僧和大人一起进去瞧瞧!” 徐清盏心中焦急,不知道晚余到底怎么了,又怕祁望医术不精耽误事。 紫苏抹着眼泪走过来:“掌印大人,忘尘大师医术很好,娘子的时疫就是他治好的。” “既如此,那就有劳大师了。”徐清盏推开门请他进去,又吩咐候在一旁的来禄去请太医过来。 两人进了禅房,见晚余紧闭着双眼被祁让抱在怀里,身上裹着祁让的袍子,头软绵绵地靠在祁让胸前,已经失去了知觉。 祁让的脸色也很不好,又慌张又懊恼,方才那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气势已然消失无踪。 看到徐清盏进来,他厉声道:“太医呢,不是叫你请太医吗?” 徐清盏看着晚余昏迷不醒的样子,喉咙一阵发紧,竭力保持冷静回道:“臣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忘尘大师也会医术,皇上不妨让他先瞧瞧。” 祁让冷眼看着祁望,倒也没有反对。 祁望走到床前,向祁让道一声“贫僧冒犯了”,而后弯下腰,先探了晚余的鼻息,扒开晚余的眼皮看了看,又抓起她的一只手把了脉,叫随后跟进来的紫苏帮他拿银针过来。 他这几日为晚余看诊,药箱就放在晚余的禅房里。 紫苏从药箱里取来银针,祁望接过来,在晚余的人中和双手虎口处扎了几针,晚余很快就醒了过来。 祁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喘,叫她的名字都叫得格外心虚:“晚余,你好些了没,你想不想喝水?” 紫苏连忙倒了一杯水下来。 祁让伸手接过,亲自喂到她嘴边。 晚余虚弱地偏过头,目光无神地从床前站立的三个人身上扫过,气若游丝地开口道:“我不要你,我要清盏……” 徐清盏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祁让却气得心口发闷。 可眼下这情形,他又不敢发火,只能耐着性子道:“乖,张嘴,朕喂你。” 晚余摇头,眼泪倏忽而下:“清盏,我要清盏……” 祁让用力捏紧茶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晚余却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只是奄奄一息地呢喃:“清盏,我要清盏……” 紫苏听得心惊肉跳。 徐清盏忍着眼泪,不敢上前。 祁望试着劝祁让:“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依着她,万一……” “闭嘴!”祁让冷声喝止他,黑着脸叫徐清盏,“你还愣着干什么?” 徐清盏不敢置信。 祁望轻轻推了他一下。 他连忙走过去,对祁让躬身道:“皇上恕罪,臣僭越了。” 祁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从他脸上划过,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 徐清盏在床头坐下,小心翼翼地把晚余从祁让怀里接过来。 “清盏。”晚余叫了他一声,头靠在他怀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而下。 徐清盏的心都被她哭碎了,一只手轻轻揽着她,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不敢多用半分力道。 “别哭,我在呢!”他哽着声哄她,从祁让手里接过茶杯,喂到她干裂的唇边,“来,先喝点水。” 晚余张开嘴,就着徐清盏的手,小口小口地喝水。 祁让看着她像个小猫咪一样乖巧地靠在徐清盏怀里,气得心脏直抽抽,一团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口。 这算怎么回事? 合着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千里奔赴而来,就是为了成全徐清盏吗? 这可恶的女人,就这样明晃晃的气他,不拿他当回事。 她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她不就仗着她生了病,他不敢把她怎么样吗? 走着瞧,她总有病好的那一天! 他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祁望说:“朕听闻晋中时疫凶猛,此番特地带了三千兵士和十几名太医,你叫人收拾出一间禅房,供太医们研讨医方,另外再叫人把城中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找几个过来,和太医们一起研讨。” 祁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眉眼不动如山:“贫僧遵旨。” 第189章 他要各种各样的折磨她 祁让交代完祁望,让他出去给晚余开方子煎药。 怕祁望不尽心,语带威胁道:“晋王妃在京城一直惦记着你。” 祁望微微变了脸色,随即一声苦笑:“你放心,我如今已然心无杂念,否则,早在第一天见到江施主时就动手了。 我情愿此生与青灯古佛相伴,唯一的愿望,就是晚棠能够平安,你留着她不就是为了牵制我吗,所以,请你别再为难她。” “那要看你的表现。”祁让漠然道,“你好,她就好,你动,她就死!” 祁望攥着佛珠,静静与他对视:“你果然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祁让冷笑一声,唇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参了五年禅,就悟出这么点道理吗,看来你不仅不适合当皇帝,当和尚都没有慧根。” “……”祁望无言以对,片刻后,念了声佛号,躬身退了出去。 祁让冷眼看着他出了门,又回身神色恭谨地将房门关上。 其实,自己大可不必费此周章用江晚棠来牵制他,杀了他,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可他身上流着母妃的血,也是自己在这世间与母妃最后的羁绊…… 祁让闭了闭眼,原地静默一刻,再睁眼,看到晚余还躺在徐清盏怀里。 那双纵然在他身下承欢时都像死鱼一样的眼睛,就那样泪汪汪地看着徐清盏,像是隔了好几辈子才重逢似的,一刻都不肯挪开。 徐清盏正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唇角的水渍,低声细气地问她:“你好些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晚余轻轻摇头,生怕他担心,那样虚弱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你不要怕。” 祁让心里像打翻了一个大醋缸,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这可恶的女人。 方才他问她好些了没,她理都不理他。 怎么徐清盏问她,她就愿意开口了? 她就是故意气他的。 她知道他现在不能把她怎么样,就想反过来拿捏他。 祁让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冲紫苏摆摆手,示意紫苏先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迈步走到床前,低眉顺眼地和晚余商量:“时辰不早了,让徐清盏到别处歇息!” “不。”晚余立刻抓住了徐清盏的袖子,“你去别处睡,让清盏在这陪我。” 祁让立时冷了脸,差点又控制不住脾气,咬着腮帮子逼迫自己冷静。 没关系,没关系,徐清盏不过是个太监。 这样想着,他心里总算好受一些,又温声哄她:“你是朕的妃嫔,留一个太监在房里过夜算怎么回事,让外面的人看到岂不笑话?” 晚余不听,只死死抓住徐清盏的袖子不松手。 “朕会杀了他的。”祁让心底醋意翻涌,忍不住又放狠话。 奈何晚余丝毫不为所动,一脸的视死如归:“你最好连我一起杀了。” 祁让一口气上不来,脸色黑得像锅底灰。 如果他能下得了狠心杀她,就不会丢下一切千里奔赴而来,只需一道密令,就可以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女人正是吃准了他不会杀她,才这般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可他刚刚差点把她折腾死,这会子实在有些理亏,也实在硬不起心肠。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片刻后,勉强恢复了平静,捏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缓缓道: “朕知道你是怕朕追究徐清盏对朕的欺骗,你放心,朕不会追究他,也不会追究你,只要你乖乖跟朕回去,所有帮助你逃跑的人,朕都不会追究,这样总行了?” 他觉得自己诚意十足,晚余却还是摇头:“我不信,你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言而无信。” “……”祁让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眼眸深处泛起杀意,“那你说怎么办,朕给你立个字据,还是给徐清盏发块免死金牌?” 晚余观他脸色,知道他耐心快要用完,也明白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 自己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徐清盏,唯有趁着祁让现在自觉理亏,和他耍一回赖。 “两个都要,你先立字据,回京之后,再发免死金牌给他。” 祁让气到无语。 她可真会顺竿子爬。 还两个都要。 她怎么不干脆叫他把徐清盏赐给她算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逃犯,他是带兵来抓她的? 一个逃犯,有什么资格跟他讲条件? 反了她了! 他恨恨地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森冷。 晚余突然捂着胸口一阵猛咳,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咳死过去。 祁让顿时慌了神。 明知她很有可能是装的,还是怕她伤神,只得无奈做出让步:“朕答应你,朕答应你还不行吗?” 晚余又咳了几声,才慢慢平复下来,靠在徐清盏怀里,有气无力地喘息:“多谢皇上,皇上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嫔妾,想必不会再食言。” 她终于又开始以嫔妾自称,虽然她本该如此,祁让却自我安慰似的,把她这点转变当成妥协的象征。 她都妥协了,他就不和她计较了。 “你去!”他板着脸对徐清盏说道。 徐清盏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扶着晚余躺回到床上,帮她把枕头垫好,把被子盖起来,而后起身,对祁让恭身一礼,没有和晚余道别,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他知道,晚余为他已经做到了极致,皇上为了晚余,也退让到了极致。 所以,他心里纵然再痛,再伤,再不舍,也不能表现出分毫。 能抱着小鱼坐这么一会儿,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走到门口,伸手拉开房门,脚步迈出去的瞬间,一颗泪落下来,跌进尘土里。 如果小鱼此生注定逃不脱,自己能在宫里与她相伴一生,或许对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祁让对于这个自己百般忍让才争取来的独处机会,不知道是该舒心,还是该憋屈。 自从登基以来,他就没这么憋屈过。 他明明才是占理的一方,为什么却要这样忍气吞声? 来的路上,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暗卫信中的女人果真是江晚余,他一定要狠狠的惩罚她。 他连惩罚她的手段都想好了。 他要各种各样的折磨她。 可是现在,他对她的惩罚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已经结束了? 他不远千里而来,到底是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 他想不通,甚至越想越气,最后索性不想了。 反正他已经把她找回来了,她再怎么可恶,不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吗? 他就把她当成一个在他手心蹦跶的小东西,看她能蹦跶到几时。 她总有累的时候? 祁让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己,出去洗漱用饭,安排明日治疗时疫的事情,又让紫苏进去伺候晚余洗漱喝药。 等他忙完了回来,晚余已经收拾干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将要睡去。 听到他靠近,晚余陡然惊醒,见他坐在床沿就要脱鞋,急切道:“皇上要干什么?” “你这样子,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祁让意味深长道。 晚余苍白的脸颊浮现些许红晕:“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的床小,睡不下两个人,况且嫔妾又染了时疫,为免过了病气给皇上,皇上还是另寻住处!” 祁让的脸色又冷下来:“江晚余,你别得寸进尺,朕已经格外容忍于你,你连和朕睡一张床都不肯是吗?” 第190章 给朕生个儿子吧 晚余怕他又发疯,软着声道:“嫔妾没有不肯,就是怕过了病气给皇上,皇上万金之躯,不能有任何闪失。” “朕不怕,朕都与你那样了,要过早就过上了。” 祁让态度强硬,脱了鞋子和外衣,掀开被子,厚着脸皮挤进去,将她搂进怀里。 小小的床铺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晚余无处可躲,偏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祁让的手从她脖子底下穿过,强行将她的头转过来,压在自己颈窝处。 他知道她不情愿。 可那又怎样? 再不情愿,如今也躺在了他怀里。 他闭上眼,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耳畔,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只有她在身边,他才会觉得踏实。 否则他就算手握万里山河,心也是空的。 晚余到底身体虚弱,僵硬着身子躺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祁让感觉到她身子慢慢变软,放松下来,知道她这是睡着了,就用下巴轻轻蹭了下她的头发,禁锢在她腰身的手臂稍稍放松一些,好让她睡得舒服。 过了一会儿,晚余的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颈间蹭了蹭,一只手突然搭过来,搂住了他的腰。 祁让怔住,整颗心都因为她这无意识的动作软和下来,软成了三月的春水。 “你这狠心的女人!” 他似满足又似幽怨地说道,这两个多月的苦痛煎熬,这一路的辛苦奔波,都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 算了,她别扭就别扭! 对徐清盏好就好! 忘不了沈长安就忘不了! 只要她别再跑,怎么着都行。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次日一早,晚余在悠远的晨钟和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祁让已经不见了踪影。 紫苏进来服侍,说皇上一大早就和徐掌印一起去城里视察疫情了,临走前吩咐不要打扰她,叫她好生休息。 晚余看着树叶被阳光投射在窗棂上的影子,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在梦里逃脱了祁让的魔爪,一路上看山看水,看人间万象,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 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逃离。 如祁让所说,这天下都是他的,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逃到哪里,都像是在逛他家的后花园。 他家的花园,实在太大了。 晚余洗漱过后,稍稍吃了些饭,紫苏又去请祁望来给她诊脉。 祁望仍旧穿着灰白的僧袍,脸上却多了一个玄铁打造的面具。 晚余吃了一惊,心想祁让大概不想让那些随行的太医知道祁望的真实身份。 昨夜那满院子的兵士都是他的亲卫,他自然不担心有人泄密。 但太医不一样,太医回到宫里,还要给各宫娘娘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说漏嘴。 她心下了然,便也没有多问。 祁望自然也没解释,给她诊了脉,调整了药方,问她身上是否还虚弱无力,如果能动,就适当下床走一走,到外面晒晒太阳,这样身体可以恢复得更快一些。 晚余听从他的建议,喝过药之后,就让紫苏扶着自己出门走走。 昨晚太过惊心,她什么都没留意,今日一出门,就看到院中有两棵古老的梨树,树上开满了洁白如雪的梨花。 微风拂过,满院都是梨花的清香。 树下放着一把藤编的摇椅,椅子没人坐,落了许多花瓣在上面。 晚余很喜欢,绕着树走了几圈,觉得乏力,就拂去花瓣,躺在椅子上歇息。 椅子轻轻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花瓣不停的落下,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很快就落了她满身。 她闭上眼,在隐隐约约的诵经声和木鱼声中,半睡半醒地想,其实出家也挺好的。 头发一剃,僧袍一穿,远离红尘纷扰,一个人清静自在。 可惜,她命里注定颠沛流离,无缘得此自在。 眼下的片刻宁静,更像是一叶飘在平静海面的小舟。 可海不会永远平静,她总有一天要回到那兵不血刃的后宫。 “紫苏,我真的不想回去呀……”她梦呓般地轻叹。 四周安静,紫苏久久没有回应,只有风吹着花瓣簌簌落下。 落在她乌黑的发间,落在她紧锁的眉心。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拂落她脸上的花瓣。 她闻到一缕淡淡的龙涎香气,吃惊地睁开眼睛。 祁让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春日暖阳从枝叶间洒落下来,斑驳的光影照在他身上,将他冷峻的眉眼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和昨晚那个在她身上发疯的男人判若两人。 “不想回去,你想去哪里?”他缓缓开口,俯身望着她白到透明的脸。 晚余心下一沉,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下一刻,祁让突然将她腾空抱起,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搂抱在怀里。 光天化日的,他真能做得出来。 晚余红了脸,奋力想要挣脱下去。 “别动,朕现在只想抱你,你要乱动,就不止抱一抱这么简单了。”祁让沉声威胁她。 晚余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祁让满意地闭上眼,躺在椅子上慢慢摇。 他那样高大的身形,压得摇椅咯吱作响,晚余很担心下一刻椅子就会被他压垮。 他却毫不在意,摇得悠然自得。 “你喜欢这里是吗,那你给朕生个儿子,等将来儿子长大了,朕就传位给他,带着你隐居山林,好不好?” 不好。 晚余立刻在心里反对。 她自己逃不出这牢笼也就算了,难道还要生个孩子继续受这份罪吗? 皇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注定要自相残杀,像祁让和他的兄弟们这样不死不休,有什么好? 晚余这么想着,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没喝避子汤。 她看了看祁让,欲言又止。 如果她这个时候说要避子汤,祁让会是什么反应? “你想说什么?”祁让坐起来,修长手指捏住她尖尖的下巴,拇指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来回抚弄。 晚余摇摇头,不敢开口。 “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朕恕你无罪。”祁让低声诱哄。 “真的吗?”晚余不确定地问,“皇上保证不会生气吗?” 第191章 在他怀里像一片轻飘飘的花瓣 祁让见晚余如此认真,料想她要说的不会是什么让他舒心的话。 可她这样专注地看着他,那双澄澈如湖水的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至少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他。 “真的,你想说就说,朕保证不生气。”他向她保证,语气也是难得的温柔,如同碧蓝天空缓缓流淌的云。 晚余盯着他看了一刻,想着上一回自己要避子汤时,他那恨不得杀人的凶狠模样,心念转了几转,还是不敢说出来。 可祁让正目光灼灼地等着她的问题,她若轻飘飘略过,他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皇上昨晚答应要给嫔妾立个字据的,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写?” 祁让眉心微蹙,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晚余的心跟着跳了跳。 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只是向他要一个他承诺过的东西,他就又开始生气,倘若是要避子汤,他此刻只怕已经爆发了。 “皇上说了不生气的。”她怯生生地提醒他。 祁让幽深的目光锁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朕没生气,朕只是意外,朕以为你会……” “会什么?” “没什么,你亲朕一下,朕就写给你。”祁让闭了闭眼,调整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晚余愕然看着他,心里暗骂他无耻之徒。 光天化日的,他公然在禅院里和她搂搂抱抱也就算了,居然还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再说了,立字据本来就是他已经承诺过的,现在又来提附加条款。 他怎么可以这般无耻? “不亲是,那朕就不写。”祁让无耻到底。 他已经不是头一回言而无信,晚余真怕他又反悔,涨红着脸找借口:“这么多侍卫,皇上好歹顾些体面。” “那就回屋亲。”祁让不由分说,抱着她站起身,大步往禅房而去。 晚余惊呼一声,踢腾着双腿挣扎:“放开我,放我下来……” 可祁让那样高大又健壮,她大病初愈的小身板在他怀里就像一片轻飘飘没有重量的花瓣,她的反抗对他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见她踢腾得厉害,祁让恶作剧地松开了揽在她腿弯处的手。 “啊!” 突然的失重感令晚余猝不及防,双手本能地攀住他的脖子。 祁让得逞地低笑出声,笑得胸腔振动。 “不是让朕放开你吗,怎么又主动缠着朕?”他揶揄道,又将她双腿抱住,把她往上托了托,稳稳抱在怀里。 晚余恨他的故意使坏,又恨自己不争气,眼底水汽弥漫。 祁让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忙收起笑容:“别怕,朕不会摔着你的。” 晚余羞愤地偏过头,不想理他。 祁让自讨没趣,抱着她上了台阶,用脚踢开房门,进去之后,又用脚把门踹上。 他没有抱她回床上,而是把她抱坐在了窗前的书桌上,身子挤在她两腿中间,漆黑的眸子逼视着她:“好了,现在没人了,亲!” 明媚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棂上照进来,两人一个背着光,一个迎着光,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晚余眼中的水雾还没散尽,仍旧偏着头不肯理他。 祁让等得不耐烦,叹口气,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算了,还是朕亲力亲为!” 他低下高贵的头,弓着劲瘦的腰,不由分说吻住了她因为生气而紧抿的唇。 晚余躲不开,咬紧牙关,做最后的抵抗。 祁让轻嗤,那只托着她下巴的手,沿着她脖颈的曲线滑下去,在某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晚余下意识啊了一声,他的舌便趁机从她半张的小嘴强势地闯了进去,搅弄起风云浪潮。 晚余僵着身子,羞辱又被动地承受着他带来的狂风暴雨。 明明是这般灿烂的春色,她的心却像是被留在了寒冬里。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想…… 祁让的热情得不到回应,慢慢停下动作。 见她双眼紧闭,颤抖的睫羽被泪水濡湿,不由一愣,心底那火一般的欲念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火苗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只剩一堆冰冷的灰烬。 他不知道她这样是害羞还是生气,是抹不开面子还是放不下心结。 如此春光,如此暖阳,他不信她真的没感觉。 如果他是沈长安,只怕她此刻早就软成一滩水了? 说去说来,她就是不想要他。 他松开她,任由她坐在案头,自个拿起砚台上的墨锭磨起来。 磨好了墨,他便铺纸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恕徐清盏无罪的字据,然后搁下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纸张忽上忽下。 晚余怔怔地盯着那张纸,一颗心也跟着那张纸忽上忽下。 不知过了多久,紫苏走进来,见她坐在案头,面露惊讶之色,上前叫了她一声:“小主,奴婢扶您下来?” 晚余回过神,声音干涩地问她:“皇上呢?” “回小主的话,皇上又和几位太医往城里去了。” 晚余哦了一声,扶着她的手从案头下来,把那张纸仔仔细细叠好收进袖袋里,又问:“忘尘大师呢?” “在药房。”紫苏说,“忘尘大师和太医们商讨治疗时疫的方子,商讨完了后,就去了药房配药。” 晚余沉思片刻:“药房在哪里,你带我去一趟。” 紫苏忙问:“小主是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可以去请忘尘大师过来。” “不用,我没事,就是去问他几句话。” “那好,奴婢带小主过去。” 紫苏摸着她的手有点凉,又给她加了件披风,扶着她去了禅院西北角的药房。 药房里弥漫着药草独有的香气,祁望正戴着玄铁面具,在一排排药柜前走来走去抓取药材。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晚余,微微一怔,竖掌道:“阿弥陀佛,江施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晚余松开紫苏的手,示意她在外面守着,独自进了药房:“我有一事,想请大师帮忙。” 祁望很意外她居然会主动找自己帮忙,只是表情被面具遮挡,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江施主不必客气,有用得着贫僧的地方,但讲无妨。” 晚余走到他面前,迟疑片刻后,才小声道:“大师会不会配制避子的药方?” 祁望眼里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为什么,你不想怀皇上的孩子吗?还是说,你没打算跟皇上回去?” 晚余不想和他探讨这些,只简单道:“我染了时疫,身子虚弱,此时有孕,对我对孩子都不好,还请大师帮帮我。” 第192章 想要避子汤是吧,朕给你准备好了 祁望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沉吟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合怀孕,但此事你可有问过皇上的意思?” 晚余摇摇头:“我没问他。” 祁望观她神色,大约能猜到她的顾虑,为难地念了声佛号:“贫僧是出家人,不能杀生,这个方子贫僧开不了,你不妨去问问皇上,他若同意,自会让太医为你开方。” 晚余倒是没想到避子也算杀生,听他这么说,自然不能勉强:“那好,容我再想想,请你暂时先不要告诉皇上。” 祁望苦笑了一下:“他都不肯见我,怎么会听我说话,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晚余点点头,就要离开。 祁望突然问她:“皇上膝下可有子嗣?” 晚余略一迟疑,说:“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她说完这话,细心观察祁望的反应。 可惜祁望的脸被面具遮挡,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平静无波,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祁望念了声佛,欣慰道:“皇上有后,母妃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 晚余不知道他是真欣慰还是假欣慰,福身一礼,告辞而去。 当初他的母妃死在冷宫他都没去看一眼,现在还会在意母妃在天之灵安不安心吗? 或许他有他的苦衷,可是如果换做自己是祁让,也同样不会原谅他。 晚余离开药房,想着要不要去找随行来的太医开个方子,只是先前在宫里,江太医已经说过,事关皇帝子嗣,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而今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那些太医只怕更不会帮她了。 可她真的很怕怀上孩子,祁望和太医这里行不通,她又不能连累徐清盏,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了。 实在不行,就去城里找家医馆。 可祁让会让她去吗? 思来想去,少不得晚上再和祁让虚以委蛇一番。 黄昏时分,祁让披着一身暮色和徐清盏一同归来,小福子和来禄一人一边随行,身后跟着一群太医和护驾的兵士。 晚余在紫苏的陪伴下,站在禅院门口等他。 若非身上穿着宽大的僧袍,真像寻常人家翘首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娘子。 祁让沿着台阶一步步走来,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徐清盏神色有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到了跟前,向晚余微微躬身,道了一声“小主安好”。 晚余回了一礼,说:“皇上和掌印大人辛苦了。” 祁让漠然瞥了她一眼,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徐清盏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晚余:“皇上这是怎么了?” 晚余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摇摇头道:“可能是累了!” 徐清盏也不知信没信,对她伸手作请,两人并肩跟在祁让身后走回去。 晚余随意问了几句城中时疫的情况,心里盘算着,等会儿歇息的时候怎么哄祁让。 然而,晚膳过后,祁让却没有回她这屋,而是将祁望和所有太医召集在一起商讨时疫的治疗方案,商讨结束后,歇在了她隔壁的禅房。 晚余没想到他气性这么大。 换作从前,她巴不得他别来烦他,可她的肚子拖不得,再拖下去,恐怕喝避子汤都没用了。 她不想去讨好祁让,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他。 小福子守在禅房外面,见晚余过来,忙躬身行礼:“这么晚了,小主怎么还没睡?” 晚余往里面看了一眼,问他:“你师父怎么没来?” 小福子说:“皇上原是要带师父来的,后来又换成了掌印大人,许是怕师父走了,乾清宫的事情没人打理! 掌印大人今日在城中斩杀了几个哄抬药价的奸商,一下子就把那些药铺和药材商给镇住了,可见皇上带他来比师父更合适。” 晚余吃了一惊。 先前她在寺门外迎接,祁让和徐清盏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 她问起城中疫情,徐清盏还说得云淡风轻。 原来竟是杀了人回来的。 祁让最恨那些借着灾荒发国难财的官员和商人,有一年南边闹水患,祁让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官员还不解气,在书房里气的不肯吃饭,谁劝都不听。 后来还是孙良言好说歹说请她去试一试,她想着人饿久了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就亲手做了一碗清汤素面送了进去。 她以为祁让会把她撵出去,谁知祁让看到那碗面,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一碗面都吃了,吃着吃着还吃红了眼。 后面她也没怎么劝,祁让就自己好了。 那件事过去很长时间以后,孙良言有一回无意间和她说,皇上以前在冷宫时,圣母皇太后最常给他做的就是清汤素面,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好东西吃。 晚余想到这里,让小福子先不要惊动皇上,自己带着紫苏去了禅院的伙房。 她大病初愈,只是做碗面的功夫,就累出一身虚汗。 怕面坨了,一出锅就急急忙忙端着去见祁让。 到了门口,请小福子代为通传。 里面本来还亮着灯,小福子刚朝里面叫了一声“皇上,江美人求见”,里面的灯就忽地熄灭了。 小福子无奈地冲晚余摊摊手:“小主,皇上睡了。” 晚余向那黑漆漆的窗户看了一眼,把面给了小福子:“皇上不吃,你吃,别浪费了。” “多谢小主。” 小福子接过面闻了闻,还挺香,挑了一筷子正要往嘴里送,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祁让一身雪白寝衣,披散着头发,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眼前。 “皇,皇上……”小福子吓得差点没把碗摔了。 祁让冷眼看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泛着寒光。 晚余忙福身行礼:“嫔妾见过皇上,嫔妾给皇上做了一碗面……” 祁让那刀子般的目光又向她扫过来,盯着她默默看了两眼之后,拂袖回了房,却没关门。 晚余赶紧把面从小福子手里拿回来:“对不住你了,我下回再给你做。” “……”小福子白白闻了个味儿,一口没吃成,眼睁睁看着晚余进了屋。 屋里的灯随即又亮起来。 小福子叹口气,咂巴咂巴嘴,自觉地把房门关上。 屋里,祁让点亮了灯,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 晚余端着面走到他跟前,软着声说:“皇上快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祁让仍是不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幽深凤眸映着灯光,仿佛眼底燃了两团火。 晚余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迟疑道:“皇上是要嫔妾喂吗?” 她挑了一筷子面,轻轻吹了两下,送到祁让嘴边。 祁让冷笑一声,抬手将她的手推开:“有什么要求就直说,朕不吃这套!” 晚余后退一步,看着他,没有开口。 祁让夺过她手里的面,重重搁在床头几案上,伸手将她拽到跟前,“不敢说是吗,朕替你说,你不想给朕生孩子,想要一碗避子汤,是?” 晚余瑟缩了一下,吓得屏住呼吸。 祁让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窗前,指着窗前书桌上的一只药罐说:“去喝,朕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第193章 你是喜欢朕的,不管你承不承认 晚余吃惊地看着那个药罐,心怦怦跳了几下,不敢相信祁让会这么轻易遂了她的愿。 祁让白天才说过要她给他生个儿子,晚上就主动把避子汤给她准备好了吗? 那里面,真的是避子汤吗? 她迟疑着,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相信呀?” 祁让挑眉,语气寒凉刻薄,“朕说过的,只要你想喝,就让你喝个够,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只会生下没心没肺的孩子,朕不稀罕。” 这样刻薄的话语,尽管晚余确实不想给他生孩子,也不免觉得刺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又不想喝了?”祁让对上她的目光,揶揄道,“不会把朕白天随口说的话当真了?” “嫔妾没有,嫔妾只是没想到皇上如此贴心。”晚余将他的手拉下来,迈步向窗前走去。 药罐上倒扣着一只碗,罐中的汤药尚有余温。 晚余把药汁倒在碗里,双手捧着,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祁让还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没有半分迟疑地把药喝下,眸底寒意更盛。 他没说错,她果然是没心没肺。 不管他怎样对她,都打动不了她。 她厌恶他的碰触,抗拒他的亲近,自然也不会想生下他的孩子。 纵然他是天下至尊,是后宫所有女人争抢的对象,对她来说,却连路边的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至少不会让她厌恶,不会让她避而远之。 晚余喝了药,走回来向他福身一礼:“多谢皇上赐药,皇上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嫔妾告退。” 她说完就要走,手腕被祁让一把抓住。 她心下一惊,强自镇定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祁让阴沉着脸,手上用力一拽,将她拽进怀里,揽腰抱起扔在灰白色的被褥上。 佛门禁欲之地,连被褥帐幔都是无欲无求的灰白色调。 “反正已经喝了避子汤,那就再侍一次寝!” 他俯身压上来,不由分说地吻住她,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当真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晚余刚喝过药,满口都是苦涩的药味。 祁让毫不在意,含着她的舌品咂那苦涩。 晚余羞愤不已,呜呜咽咽地抗议,拼命摇头想要躲开。 祁让捧着她的脸,不容她躲,直亲得她呼吸紊乱,喘不上气,才将那炙热的唇从她唇上移开。 这一番研磨,磨得她双唇红肿,水光盈盈,如同五月的樱桃浸了水,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晚余来不及好好呼吸新鲜的空气,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祁让一把推倒回去,拿腰带捆着双手栓在了床头。 “躺好了,别乱动,敢动一下,朕就杀了徐清盏。” 晚余身子僵住,瞪大眼睛怒视他:“你卑鄙,无耻,你答应过我的……” “你也说了,朕在你面前从来都是言而无信的。” 祁让打断她,温热的指腹缓缓从她脸颊抚过,“朕都卑鄙无耻了,你还指望朕信守承诺吗? 朕带他过来,就是拿他来挟制你的,你不听话,朕就让他死在这里!” 晚余脸颊被他弄得痒痒,心底却一阵一阵泛起寒意。 她不敢再动,偏头闭上眼睛。 “转过来,把眼睛睁开,看着朕。”祁让冷声命令。 晚余只得屈辱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修长轻佻的手指解开了她的僧袍。 看着他低下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白皙的躯体上。 看着他的唇寸寸下移,处处纵火。 看着他继续向下…… “别,别这样……”晚余颤颤出声,身上起了一层小米粒。 祁让却充耳不闻,打定了主意要看到她不一样的反应。 晚余内心抗拒着,身体却起了变化。 眼泪流出来的同时,洪水也开始泛滥。 洪水叫嚣着冲击堤坝,将那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冲击得溃不成军…… “你杀了我,杀了我……”她屈辱地哭出声来。 那点火的人却有着世间最冷硬的心肠。 他不杀她。 他不要她死,他要她死去活来。 “江晚余,你看清楚了吗?” 他纵然在这样的时刻,语气仍旧寒凉。 “你看清楚了吗?” “究竟是你的心在撒谎,还是你的嘴在撒谎?” “回答朕。” 他逼她回答。 她失控地摇头,眼泪纷纷落下。 她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那么恨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恨得心口发疼,恨不得杀了他。 她已经彻底崩溃,不要命地拿脚踢他,口不择言地骂他:“卑鄙,无耻,狗皇帝,你不是人……” 狗皇帝? 这新鲜的称呼令祁让不怒反笑,一把抓住了她乱踢乱踹的脚。 “徐清盏说你的脚趾断了两根,让朕检查一下……” 他将她莹白如玉的脚抱在怀里,一寸一寸抚摸。 她痒得受不了,却又躲不掉。 祁让果然摸到了两根微微变形的脚趾,眼底泛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的伤,是为了保护徐清盏。 而她为了蒙骗他,连这样小小的细节都想得周全。 可见她为了逃离他是如何的挖空心思,周密部署。 他恨上来,为自己那两个多月的煎熬感到不值,越发不依不饶地挑弄她。 他看着她一次次失控,喊哑了喉咙,在她决堤的时刻一遍遍地问她:“江晚余,我是谁?你现在在谁身下?” 晚余倔强地不肯回答。 可祁让自有法子让她回答。 她抵不过,有气无力地骂他:“你是祁让,祁让,你不是人……” 祁让很满意。 骂他他也满意。 他终于放过她,给她清理过后,解开了她的双手,将她搂在怀里。 “你是喜欢朕的,不管你承不承认。”祁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诱惑,“你刚刚都……” 晚余涨红了脸,转身背对着他,眼中恨意翻涌。 她不喜欢他。 纵然她的身子有反应,也不代表她的心。 他一个人毁掉了她和长安两个人的人生,他害得阿娘丧命,害得清盏成了这个样子。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祁让看不到晚余的脸,以为她害羞,一只手伸到她脖子下面,从背后将她圈住,身体贴着她身体的曲线,贴得严丝合缝。 “朕可以让你快乐的,不是吗?”他贴着她温热的后背,用脸蹭她凌乱的发丝,“咱们好好的,不闹了行吗,朕累了。” 晚余没吭声,眼泪无声而下。 只有他累吗? 她又何尝不累? 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造的孽吗? 怎么他倒成了最委屈的那个人? 祁让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上扬的唇角慢慢收回。 过了一会儿,晚余突然开口:“皇上明天去城里,能不能带上我?” 祁让一愣,立时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又想跑是吗?” 第193章 你是喜欢朕的,不管你承不承认 晚余吃惊地看着那个药罐,心怦怦跳了几下,不敢相信祁让会这么轻易遂了她的愿。 祁让白天才说过要她给他生个儿子,晚上就主动把避子汤给她准备好了吗? 那里面,真的是避子汤吗? 她迟疑着,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相信呀?” 祁让挑眉,语气寒凉刻薄,“朕说过的,只要你想喝,就让你喝个够,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女人,只会生下没心没肺的孩子,朕不稀罕。” 这样刻薄的话语,尽管晚余确实不想给他生孩子,也不免觉得刺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又不想喝了?”祁让对上她的目光,揶揄道,“不会把朕白天随口说的话当真了?” “嫔妾没有,嫔妾只是没想到皇上如此贴心。”晚余将他的手拉下来,迈步向窗前走去。 药罐上倒扣着一只碗,罐中的汤药尚有余温。 晚余把药汁倒在碗里,双手捧着,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祁让还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没有半分迟疑地把药喝下,眸底寒意更盛。 他没说错,她果然是没心没肺。 不管他怎样对她,都打动不了她。 她厌恶他的碰触,抗拒他的亲近,自然也不会想生下他的孩子。 纵然他是天下至尊,是后宫所有女人争抢的对象,对她来说,却连路边的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至少不会让她厌恶,不会让她避而远之。 晚余喝了药,走回来向他福身一礼:“多谢皇上赐药,皇上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嫔妾告退。” 她说完就要走,手腕被祁让一把抓住。 她心下一惊,强自镇定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祁让阴沉着脸,手上用力一拽,将她拽进怀里,揽腰抱起扔在灰白色的被褥上。 佛门禁欲之地,连被褥帐幔都是无欲无求的灰白色调。 “反正已经喝了避子汤,那就再侍一次寝!” 他俯身压上来,不由分说地吻住她,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当真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晚余刚喝过药,满口都是苦涩的药味。 祁让毫不在意,含着她的舌品咂那苦涩。 晚余羞愤不已,呜呜咽咽地抗议,拼命摇头想要躲开。 祁让捧着她的脸,不容她躲,直亲得她呼吸紊乱,喘不上气,才将那炙热的唇从她唇上移开。 这一番研磨,磨得她双唇红肿,水光盈盈,如同五月的樱桃浸了水,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晚余来不及好好呼吸新鲜的空气,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祁让一把推倒回去,拿腰带捆着双手栓在了床头。 “躺好了,别乱动,敢动一下,朕就杀了徐清盏。” 晚余身子僵住,瞪大眼睛怒视他:“你卑鄙,无耻,你答应过我的……” “你也说了,朕在你面前从来都是言而无信的。” 祁让打断她,温热的指腹缓缓从她脸颊抚过,“朕都卑鄙无耻了,你还指望朕信守承诺吗? 朕带他过来,就是拿他来挟制你的,你不听话,朕就让他死在这里!” 晚余脸颊被他弄得痒痒,心底却一阵一阵泛起寒意。 她不敢再动,偏头闭上眼睛。 “转过来,把眼睛睁开,看着朕。”祁让冷声命令。 晚余只得屈辱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修长轻佻的手指解开了她的僧袍。 看着他低下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她白皙的躯体上。 看着他的唇寸寸下移,处处纵火。 看着他继续向下…… “别,别这样……”晚余颤颤出声,身上起了一层小米粒。 祁让却充耳不闻,打定了主意要看到她不一样的反应。 晚余内心抗拒着,身体却起了变化。 眼泪流出来的同时,洪水也开始泛滥。 洪水叫嚣着冲击堤坝,将那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冲击得溃不成军…… “你杀了我,杀了我……”她屈辱地哭出声来。 那点火的人却有着世间最冷硬的心肠。 他不杀她。 他不要她死,他要她死去活来。 “江晚余,你看清楚了吗?” 他纵然在这样的时刻,语气仍旧寒凉。 “你看清楚了吗?” “究竟是你的心在撒谎,还是你的嘴在撒谎?” “回答朕。” 他逼她回答。 她失控地摇头,眼泪纷纷落下。 她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那么恨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恨得心口发疼,恨不得杀了他。 她已经彻底崩溃,不要命地拿脚踢他,口不择言地骂他:“卑鄙,无耻,狗皇帝,你不是人……” 狗皇帝? 这新鲜的称呼令祁让不怒反笑,一把抓住了她乱踢乱踹的脚。 “徐清盏说你的脚趾断了两根,让朕检查一下……” 他将她莹白如玉的脚抱在怀里,一寸一寸抚摸。 她痒得受不了,却又躲不掉。 祁让果然摸到了两根微微变形的脚趾,眼底泛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的伤,是为了保护徐清盏。 而她为了蒙骗他,连这样小小的细节都想得周全。 可见她为了逃离他是如何的挖空心思,周密部署。 他恨上来,为自己那两个多月的煎熬感到不值,越发不依不饶地挑弄她。 他看着她一次次失控,喊哑了喉咙,在她决堤的时刻一遍遍地问她:“江晚余,我是谁?你现在在谁身下?” 晚余倔强地不肯回答。 可祁让自有法子让她回答。 她抵不过,有气无力地骂他:“你是祁让,祁让,你不是人……” 祁让很满意。 骂他他也满意。 他终于放过她,给她清理过后,解开了她的双手,将她搂在怀里。 “你是喜欢朕的,不管你承不承认。”祁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诱惑,“你刚刚都……” 晚余涨红了脸,转身背对着他,眼中恨意翻涌。 她不喜欢他。 纵然她的身子有反应,也不代表她的心。 他一个人毁掉了她和长安两个人的人生,他害得阿娘丧命,害得清盏成了这个样子。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祁让看不到晚余的脸,以为她害羞,一只手伸到她脖子下面,从背后将她圈住,身体贴着她身体的曲线,贴得严丝合缝。 “朕可以让你快乐的,不是吗?”他贴着她温热的后背,用脸蹭她凌乱的发丝,“咱们好好的,不闹了行吗,朕累了。” 晚余没吭声,眼泪无声而下。 只有他累吗? 她又何尝不累? 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造的孽吗? 怎么他倒成了最委屈的那个人? 祁让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上扬的唇角慢慢收回。 过了一会儿,晚余突然开口:“皇上明天去城里,能不能带上我?” 祁让一愣,立时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又想跑是吗?” 第194章 跟朕回宫吧,别折腾了 晚余感觉到搂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那你去城里干什么?”祁让语气严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晚余说:“大家都在为时疫奔忙,就我一个人闲着,像个吃闲饭的。” 祁让并没有被她的理由说服,模棱两可道:“朕又没嫌弃你,难道朕坐拥天下,还养不起你吗?” “皇上当然养得起,但我想出去走走。”晚余说,“以前为了逃跑,都没有好好欣赏沿途的风土人情,如今不用跑了,倒可以安安生生地逛一逛,我也想看看你们是如何应对时疫的。” “只是这样吗?”祁让仍是不肯相信。 “皇上不放心,那就算了。”晚余也不强求,又没了声息。 祁让揽在她腰间的手向上,握住一只颤颤的柔软,逗弄了片刻,松口道:“那你转过来,抱着朕,朕就答应你。” 晚余迟疑了一下,翻过身,与他呼吸相闻。 祁让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示意她抱着。 晚余只得做出顺从的样子,默默搂住他的腰。 祁让的心就又软下来,抱着她轻叹道:“跟朕回宫,别折腾了,好吗?” “好。”晚余的脸贴在他颈窝处,低低应了一声。 祁让的手掌在她光滑的后背摩挲,摸到她瘦伶伶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寺院不能吃荤腥,明日朕带你去城里吃肉,给你好好补一补。” 晚余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他都在寺院干这种事了,荤腥对他来说算什么? 祁让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厚着脸皮道:“朕只为你破戒,别的还是要守的。” “……”晚余无语,默默闭上眼睛。 祁让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发出均匀深沉的呼吸声。 晚余悄悄睁开眼睛,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叫了声“皇上”。 见他没反应,就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钻出去,轻手轻脚下了床,捡起地上的僧袍穿上,走到书桌前,把药罐里剩下的汤药倒出来喝了。 她不能完全相信祁让,纵然喝了这药,明天也要找机会在城中寻个医馆看看能不能买到避子药。 床上,祁让转过头,半眯着眼看她,方才的小意温存烟消云散。 晚余喝完药,放下碗,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药渍,出神地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如她前途未卜的人生。 她不禁悲从中来。 难道真的就这样跟着祁让回宫了吗? 难道她往后余生,真的要在那不见天日的宫墙内度过了吗? 宫里的女人,不是在宫斗中死去,就是在宫墙内老去。 她不喜欢祁让,不想给他生孩子。 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更不想把一生耗在她不爱的男人身上,耗在和不爱的男人生下来的孩子身上,将来再为了这个孩子和他那些妃嫔争斗。 她这前二十年的人生,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烂得不能再烂,哪怕不能和长安在一起,她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几年,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这样就算有一天老去,躺在病床上回顾一生,也有那么几年值得回忆的时光,而不是满满一生的遗憾。 眼泪悄然从腮边滑落,滴在书桌上。 她抬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到床前。 床上的男人仍旧睡得深沉,那双总是染着冰霜的眸子紧闭着,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纵然在梦中,都是那样的冷峻威严。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她痴痴地望着他,语气似幽似怨,又似一声轻叹。 祁让沉沉睡着,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再漫长的夜终究会过去,次日一早,寺院的晨钟又准时敲响。 晚余起床用了早饭,喝了祁望让人送来的药,换上她自己的衣裳,和紫苏一起跟着祁让和徐清盏去了城里。 城中时疫扩散,许多不必要的店铺都不再营业,仅有一些卖日常用品的铺面和客栈饭庄还开着门。 祁让命当地官府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设了一个药棚,让人一天不间断地煎煮汤药,装在大木桶里,像施粥一样分发给城中所有居民。 另外又命官兵往城中熏艾草苍术,往各处井水河水中投放杀毒的药物,并严令居民无事不得外出,外出时必须用布巾遮挡口鼻,防止相互传染。 城中所有的大夫集中在几个施药点接诊,轻症和重症分开隔离,若有人不治身亡,尸身统一拉到城外焚烧,并给予家眷相应的银钱补贴。 加上徐清盏昨日在城中杀了几个哄抬药价的奸商,和趁火打劫的地头蛇,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先前混乱的局面已经消失不见,居民问诊领药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紫苏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和晚余说:“小主病倒那几日,城中到处兵荒马乱,民众抢药的抢药,抢粮食的抢粮食,感觉像到了末日,没想到皇上才来两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晚余转头看了眼祁让。 祁让一袭玄色锦缎袍服,外罩一件鸦青纱衣,阳光下隐有暗色云纹浮现,既不过分张扬,又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腰间悬一枚羊脂玉佩,上面雕刻着螭龙穿云的图案,底下缀着深青色流苏,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负手在身后,一边走路,一边听一个点头哈腰的地方官汇报疫情。 那凝重的神情,威严的姿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天家风范,让晚余根本没办法把他和昨夜那个在自己身上纵火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这个男人,他是怎么做到人前道貌岸然,人后丧心病狂的? 正看得出神,祁让仿佛有所感应,乌沉沉的目光向她看过来。 晚余躲避不及,和他视线撞个正着。 祁让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和那官员说话。 晚余也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路旁的铺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医馆药铺。 这时,一个卖日用杂货的铺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晚余循声看去,见一个妇人正拽着一个小女孩儿走出来,在铺子门口边打边骂:“明明那个蜻蜓样的头花更好看,你为什么偏要那个蝴蝶样的,那个蝴蝶样的又丑又俗,还便宜,你小孩子懂什么?” 小女孩哇哇大哭:“可我不喜欢蜻蜓,我就喜欢蝴蝶,蜻蜓再贵我也不想要,我就想要蝴蝶。” “你就是犟!你就是欠揍!你就是不听话!”那妇人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头上。 晚余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那一巴掌明明打在小女孩头上,却像是打在了她心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明明是这样的春日盛景,她的心却是那样悲伤。 祁让蓦地停住脚步,看着她腮边滑落的泪,眼底一片寒凉。 蜻蜓再好,可她只想要蝴蝶。 是这样吗? 第194章 跟朕回宫吧,别折腾了 晚余感觉到搂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那你去城里干什么?”祁让语气严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晚余说:“大家都在为时疫奔忙,就我一个人闲着,像个吃闲饭的。” 祁让并没有被她的理由说服,模棱两可道:“朕又没嫌弃你,难道朕坐拥天下,还养不起你吗?” “皇上当然养得起,但我想出去走走。”晚余说,“以前为了逃跑,都没有好好欣赏沿途的风土人情,如今不用跑了,倒可以安安生生地逛一逛,我也想看看你们是如何应对时疫的。” “只是这样吗?”祁让仍是不肯相信。 “皇上不放心,那就算了。”晚余也不强求,又没了声息。 祁让揽在她腰间的手向上,握住一只颤颤的柔软,逗弄了片刻,松口道:“那你转过来,抱着朕,朕就答应你。” 晚余迟疑了一下,翻过身,与他呼吸相闻。 祁让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示意她抱着。 晚余只得做出顺从的样子,默默搂住他的腰。 祁让的心就又软下来,抱着她轻叹道:“跟朕回宫,别折腾了,好吗?” “好。”晚余的脸贴在他颈窝处,低低应了一声。 祁让的手掌在她光滑的后背摩挲,摸到她瘦伶伶的蝴蝶翅膀一样的肩胛骨:“寺院不能吃荤腥,明日朕带你去城里吃肉,给你好好补一补。” 晚余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他都在寺院干这种事了,荤腥对他来说算什么? 祁让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厚着脸皮道:“朕只为你破戒,别的还是要守的。” “……”晚余无语,默默闭上眼睛。 祁让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发出均匀深沉的呼吸声。 晚余悄悄睁开眼睛,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轻轻叫了声“皇上”。 见他没反应,就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钻出去,轻手轻脚下了床,捡起地上的僧袍穿上,走到书桌前,把药罐里剩下的汤药倒出来喝了。 她不能完全相信祁让,纵然喝了这药,明天也要找机会在城中寻个医馆看看能不能买到避子药。 床上,祁让转过头,半眯着眼看她,方才的小意温存烟消云散。 晚余喝完药,放下碗,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药渍,出神地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如她前途未卜的人生。 她不禁悲从中来。 难道真的就这样跟着祁让回宫了吗? 难道她往后余生,真的要在那不见天日的宫墙内度过了吗? 宫里的女人,不是在宫斗中死去,就是在宫墙内老去。 她不喜欢祁让,不想给他生孩子。 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更不想把一生耗在她不爱的男人身上,耗在和不爱的男人生下来的孩子身上,将来再为了这个孩子和他那些妃嫔争斗。 她这前二十年的人生,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烂得不能再烂,哪怕不能和长安在一起,她也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的活几年,过几年舒心的日子。 这样就算有一天老去,躺在病床上回顾一生,也有那么几年值得回忆的时光,而不是满满一生的遗憾。 眼泪悄然从腮边滑落,滴在书桌上。 她抬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到床前。 床上的男人仍旧睡得深沉,那双总是染着冰霜的眸子紧闭着,锋利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纵然在梦中,都是那样的冷峻威严。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她痴痴地望着他,语气似幽似怨,又似一声轻叹。 祁让沉沉睡着,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再漫长的夜终究会过去,次日一早,寺院的晨钟又准时敲响。 晚余起床用了早饭,喝了祁望让人送来的药,换上她自己的衣裳,和紫苏一起跟着祁让和徐清盏去了城里。 城中时疫扩散,许多不必要的店铺都不再营业,仅有一些卖日常用品的铺面和客栈饭庄还开着门。 祁让命当地官府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设了一个药棚,让人一天不间断地煎煮汤药,装在大木桶里,像施粥一样分发给城中所有居民。 另外又命官兵往城中熏艾草苍术,往各处井水河水中投放杀毒的药物,并严令居民无事不得外出,外出时必须用布巾遮挡口鼻,防止相互传染。 城中所有的大夫集中在几个施药点接诊,轻症和重症分开隔离,若有人不治身亡,尸身统一拉到城外焚烧,并给予家眷相应的银钱补贴。 加上徐清盏昨日在城中杀了几个哄抬药价的奸商,和趁火打劫的地头蛇,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先前混乱的局面已经消失不见,居民问诊领药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紫苏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和晚余说:“小主病倒那几日,城中到处兵荒马乱,民众抢药的抢药,抢粮食的抢粮食,感觉像到了末日,没想到皇上才来两天,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晚余转头看了眼祁让。 祁让一袭玄色锦缎袍服,外罩一件鸦青纱衣,阳光下隐有暗色云纹浮现,既不过分张扬,又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腰间悬一枚羊脂玉佩,上面雕刻着螭龙穿云的图案,底下缀着深青色流苏,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负手在身后,一边走路,一边听一个点头哈腰的地方官汇报疫情。 那凝重的神情,威严的姿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天家风范,让晚余根本没办法把他和昨夜那个在自己身上纵火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这个男人,他是怎么做到人前道貌岸然,人后丧心病狂的? 正看得出神,祁让仿佛有所感应,乌沉沉的目光向她看过来。 晚余躲避不及,和他视线撞个正着。 祁让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和那官员说话。 晚余也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看路旁的铺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医馆药铺。 这时,一个卖日用杂货的铺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晚余循声看去,见一个妇人正拽着一个小女孩儿走出来,在铺子门口边打边骂:“明明那个蜻蜓样的头花更好看,你为什么偏要那个蝴蝶样的,那个蝴蝶样的又丑又俗,还便宜,你小孩子懂什么?” 小女孩哇哇大哭:“可我不喜欢蜻蜓,我就喜欢蝴蝶,蜻蜓再贵我也不想要,我就想要蝴蝶。” “你就是犟!你就是欠揍!你就是不听话!”那妇人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头上。 晚余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那一巴掌明明打在小女孩头上,却像是打在了她心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阳光明媚,清风拂面,明明是这样的春日盛景,她的心却是那样悲伤。 祁让蓦地停住脚步,看着她腮边滑落的泪,眼底一片寒凉。 蜻蜓再好,可她只想要蝴蝶。 是这样吗? 第195章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一行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哭闹的小女孩默不作声。 小女孩的母亲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虽然不认识祁让,却认得当地官员身上的官服,吓得连忙拉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跪下来磕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孩子是犯了哪条律法,除了磕头,连认罪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那官员和她一样迷糊,见祁让站着不动,自个也不敢动。 诡异的静默中,徐清盏迈步走进了杂货铺。 片刻后,拿着一个蝴蝶样式的头花出来,弯腰递给那个委屈又惶恐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敢接,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徐清盏把腰弯得更低,亲手将蝴蝶头花给她戴在头上,又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你没有错,蝴蝶真的很好看。” 小姑娘不禁羞赧起来,摸着那蝴蝶翅膀破涕为笑。 到底是孩子,得到了心爱的东西,就忘了巴掌打在身上的痛,拉着母亲问:“阿娘,好看吗?” 晚余转过头,抹掉眼泪向前走去。 紫苏连忙跟上。 祁让看了徐清盏一眼,脸色恢复如常,边往前走,边对那官员说:“你接着讲。” 那官员抹了一把汗,磕磕绊绊地接着往下讲。 徐清盏也像没事人一样默默跟上。 祁让在城中走了一圈之后,便随同当地官员去了府衙,又命徐清盏带人到城中四处巡视,发现有寻衅滋事,哄抬物价者,一律就地正法。 晚余不想随他去府衙,试着和他商量,自己能不能去药棚帮忙施药。 祁让不许,只冷冷丢给她一句话:“这种事还用不到你来做,你就跟着朕,哪都不许去。” 晚余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连他和官员们讨论疫情,都得在旁边伺候着,直到日暮时分,又跟他一起回了南崖禅院。 如此一来,想去找家药铺买避子药的念头也落了空。 无奈之下,她只能寄希望于祁让给她喝的避子汤是真的。 祁让当时都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了,倘若再暗中做手脚,未免太心口不一。 他纵然卑鄙,也不至于卑鄙到这个份上? 晚膳后,祁让照旧把祁望和那些太医召集到一处探讨疫情用药之事,晚余便独自回禅房歇息。 她跟着祁让走了一天,加上身子本就虚弱,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让忙完回来,见她房里已经熄了灯,踯躅片刻,没去她房里,也没回自己房里,而是缓步走到了梨树下,仰头望天。 夜凉如水,月牙半弯,阵阵晚风掠过枝头,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他满身。 他不禁想起掖庭的那株野梅树。 想起那个雪夜,他和晚余站在梅树下,那白色的梅花,也是这般落在他们身上。 晚余搂着他的腰,哭得那样伤心。 那时他以为她在掖庭受了委屈,后悔了,想要跟他回去。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就像昨晚,她在他怀里哭泣,他以为她终于认清自己的心,要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她却趁他睡着的时候,去偷喝那已经凉透的避子汤,今天在城里,也一直在四处寻找药铺。 她不知道,每当她的视线停留在药铺或医馆的招牌上,他的心就会跟着抽动一下。 直到她看着那个得不到蝴蝶头花的小女孩流下眼泪时,他才彻彻底底的意识到,他真的,从来没看懂过她。 蜻蜓再好,但她只喜欢蝴蝶。 所以,他给她的好,只是他自以为的好,不是她想要的好。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沈长安。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让站着没动。 一件僧衣轻轻披在他肩上。 祁让转过头,对上玄铁面具后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不开口,祁望也不开口,兄弟二人在夜色里静默着,只有梨花簌簌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祁让略带疲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来干什么?” 祁望没念佛号,也没自称贫僧,像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一样,心平气和道:“你来了几天,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祁让轻嗤一声:“朕与你,无话可说。” 祁望目光如常,自动忽略他嫌恶的语气:“我知道你心中有恨,父皇母后和我,都亏欠你良多,你杀了父皇,却没杀我,是为了我身上仅有的一点母妃的血脉……” “你少拿母妃说事!”祁让冷冷打断他,“你这种软弱无能之辈,不配提她。” 祁望苦笑:“是,我软弱,我无能,是我害你被批为天煞孤星,害母妃被打入冷宫,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养在皇后宫中,也是另一种寄人篱下?” “怎么,锦衣玉食的还委屈你了?”祁让语气极尽刻薄,“你没能去冷宫受苦,很遗憾是吗?” “我没资格委屈,但我……” 祁望仰头望天,半晌才道,“但我也很想吃一口母妃亲手做的清汤面呀!” 祁让漠然看着他,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祁望叹口气:“我不是要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和你说,你的苦难,都是我和父皇母后造成的,和江晚余没有任何关系,她苦苦支撑到今天,她的委屈不比你少。” 祁让立时冷下脸,想发作却又忍住:“所以呢,你想朕如何?” 祁望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此乃世间至苦,你若看不开,放不下,苦的不只是你,还有你身边所有的人。” “放下?”祁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劝我放下,你参了五年禅,可曾放下你的王妃?” 祁望平静如水的目光不免起了波澜,黯然道:“我放不下,所以我也苦。” “大师都参不透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劝我放下?” 祁让面露嘲讽,眼底闪过无尽的偏执与疯狂,越过祁望大步而去,肩上的僧衣飘飘落下,与洁白的花瓣一起跌落尘埃。 既然大家都放不下,那就一起下地狱! 反正他也从未看到过天堂的模样。 喜欢蝴蝶是,那他就将她圈禁起来,这辈子都不许一只蝴蝶从她的世界飞过。 他要让她眼里只有蜻蜓! 让她彻底忘了,世上还有蝴蝶这种东西! 他一阵风似的走到晚余的禅房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晚余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刚要喊紫苏,祁让已经到了床前。 屋里黑暗,晚余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气场不对,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也不答话,脱了外衣,无声无息地上了床,搂着她躺下。 他什么都没说,她便知晓是他,这不就是习惯的开始吗? 第195章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一行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哭闹的小女孩默不作声。 小女孩的母亲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虽然不认识祁让,却认得当地官员身上的官服,吓得连忙拉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跪下来磕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孩子是犯了哪条律法,除了磕头,连认罪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那官员和她一样迷糊,见祁让站着不动,自个也不敢动。 诡异的静默中,徐清盏迈步走进了杂货铺。 片刻后,拿着一个蝴蝶样式的头花出来,弯腰递给那个委屈又惶恐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敢接,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徐清盏把腰弯得更低,亲手将蝴蝶头花给她戴在头上,又轻轻揉了下她的脑袋:“你没有错,蝴蝶真的很好看。” 小姑娘不禁羞赧起来,摸着那蝴蝶翅膀破涕为笑。 到底是孩子,得到了心爱的东西,就忘了巴掌打在身上的痛,拉着母亲问:“阿娘,好看吗?” 晚余转过头,抹掉眼泪向前走去。 紫苏连忙跟上。 祁让看了徐清盏一眼,脸色恢复如常,边往前走,边对那官员说:“你接着讲。” 那官员抹了一把汗,磕磕绊绊地接着往下讲。 徐清盏也像没事人一样默默跟上。 祁让在城中走了一圈之后,便随同当地官员去了府衙,又命徐清盏带人到城中四处巡视,发现有寻衅滋事,哄抬物价者,一律就地正法。 晚余不想随他去府衙,试着和他商量,自己能不能去药棚帮忙施药。 祁让不许,只冷冷丢给她一句话:“这种事还用不到你来做,你就跟着朕,哪都不许去。” 晚余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连他和官员们讨论疫情,都得在旁边伺候着,直到日暮时分,又跟他一起回了南崖禅院。 如此一来,想去找家药铺买避子药的念头也落了空。 无奈之下,她只能寄希望于祁让给她喝的避子汤是真的。 祁让当时都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了,倘若再暗中做手脚,未免太心口不一。 他纵然卑鄙,也不至于卑鄙到这个份上? 晚膳后,祁让照旧把祁望和那些太医召集到一处探讨疫情用药之事,晚余便独自回禅房歇息。 她跟着祁让走了一天,加上身子本就虚弱,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让忙完回来,见她房里已经熄了灯,踯躅片刻,没去她房里,也没回自己房里,而是缓步走到了梨树下,仰头望天。 夜凉如水,月牙半弯,阵阵晚风掠过枝头,花瓣簌簌而下,落了他满身。 他不禁想起掖庭的那株野梅树。 想起那个雪夜,他和晚余站在梅树下,那白色的梅花,也是这般落在他们身上。 晚余搂着他的腰,哭得那样伤心。 那时他以为她在掖庭受了委屈,后悔了,想要跟他回去。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就像昨晚,她在他怀里哭泣,他以为她终于认清自己的心,要跟他回去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她却趁他睡着的时候,去偷喝那已经凉透的避子汤,今天在城里,也一直在四处寻找药铺。 她不知道,每当她的视线停留在药铺或医馆的招牌上,他的心就会跟着抽动一下。 直到她看着那个得不到蝴蝶头花的小女孩流下眼泪时,他才彻彻底底的意识到,他真的,从来没看懂过她。 蜻蜓再好,但她只喜欢蝴蝶。 所以,他给她的好,只是他自以为的好,不是她想要的好。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沈长安。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让站着没动。 一件僧衣轻轻披在他肩上。 祁让转过头,对上玄铁面具后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不开口,祁望也不开口,兄弟二人在夜色里静默着,只有梨花簌簌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祁让略带疲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来干什么?” 祁望没念佛号,也没自称贫僧,像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一样,心平气和道:“你来了几天,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祁让轻嗤一声:“朕与你,无话可说。” 祁望目光如常,自动忽略他嫌恶的语气:“我知道你心中有恨,父皇母后和我,都亏欠你良多,你杀了父皇,却没杀我,是为了我身上仅有的一点母妃的血脉……” “你少拿母妃说事!”祁让冷冷打断他,“你这种软弱无能之辈,不配提她。” 祁望苦笑:“是,我软弱,我无能,是我害你被批为天煞孤星,害母妃被打入冷宫,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养在皇后宫中,也是另一种寄人篱下?” “怎么,锦衣玉食的还委屈你了?”祁让语气极尽刻薄,“你没能去冷宫受苦,很遗憾是吗?” “我没资格委屈,但我……” 祁望仰头望天,半晌才道,“但我也很想吃一口母妃亲手做的清汤面呀!” 祁让漠然看着他,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祁望叹口气:“我不是要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和你说,你的苦难,都是我和父皇母后造成的,和江晚余没有任何关系,她苦苦支撑到今天,她的委屈不比你少。” 祁让立时冷下脸,想发作却又忍住:“所以呢,你想朕如何?” 祁望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此乃世间至苦,你若看不开,放不下,苦的不只是你,还有你身边所有的人。” “放下?”祁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劝我放下,你参了五年禅,可曾放下你的王妃?” 祁望平静如水的目光不免起了波澜,黯然道:“我放不下,所以我也苦。” “大师都参不透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劝我放下?” 祁让面露嘲讽,眼底闪过无尽的偏执与疯狂,越过祁望大步而去,肩上的僧衣飘飘落下,与洁白的花瓣一起跌落尘埃。 既然大家都放不下,那就一起下地狱! 反正他也从未看到过天堂的模样。 喜欢蝴蝶是,那他就将她圈禁起来,这辈子都不许一只蝴蝶从她的世界飞过。 他要让她眼里只有蜻蜓! 让她彻底忘了,世上还有蝴蝶这种东西! 他一阵风似的走到晚余的禅房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晚余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刚要喊紫苏,祁让已经到了床前。 屋里黑暗,晚余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气场不对,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也不答话,脱了外衣,无声无息地上了床,搂着她躺下。 他什么都没说,她便知晓是他,这不就是习惯的开始吗? 第196章 回宫了,朕的江美人 晚余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在他怀里又叫了一声“皇上”。 “睡觉,朕累了。”祁让冷冰冰地呵斥。 晚余只得噤了声,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祁让仍旧将一只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就这样冷若冰霜又亲密无间地搂着她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和她说多余的话,也不让她再往城里去,白天忙疫情的事,晚上回她房里睡,却也没有再对她用强。 晚余不知道祁让为什么会这样,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这种相敬如冰的相处方式。 知道他晚上会来,就准备了两只枕头,并且主动留出床外侧的空间给他。 只要他别再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她,怎么着都行。 随着城中时疫得到有效控制,抗疫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祁让也不再往城里去,只在禅院坐阵指挥。 两人明明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祁让却还是老样子,除了每晚搂着晚余睡觉,别的时候都不和她说话。 先前那个疯狂的禅房纵欲者,仿佛一夜之间立地成佛了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禁欲的味道。 若非他每晚还和晚余睡,简直比祁望这个正儿八经的出家人更像出家人。 不止晚余觉得他古怪,就连徐清盏和小福子都觉得他古怪。 祁望心里明白,却也不能道破。 整个禅院都陷入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氛围之中。 直到这天晚膳时分,一名信使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古怪的宁静。 沈长安和胡人官员的队伍将于明日午后路过太原,听闻祁让在晋中,特派信使前来请示,看皇上要不要和胡人官员先见上一面,或者双方会合结伴回京。 晚余正在旁边伺候祁让用饭,乍一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徐清盏唯恐她失控,第一时间向她看过去。 祁让也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装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眼圈却隐隐泛红,不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不必会合,朕明日一早动身回京,让他的人马在太原休整两日再走。” 晚余心下凄然,知道他是为了把自己和长安隔开,不许他们有机会碰面。 这种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又要生生远离的无力感,让她心口阵阵发闷,几乎要喘不上气。 不见也好。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她也不是很想长安看到她在祁让身边。 倘若结伴而行,长安每天看着她和祁让歇在一处,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先回去! 回到京城,总能想法子见上一面的。 信使领命而去,祁让又淡淡瞥了晚余一眼,对徐清盏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收拾行装,明日五更准时启程。” 徐清盏答应一声,出去传令。 他知道晚余有多想念长安,奈何帝王心冷如铁,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再相见,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为免祁让猜忌,他一直没和长安书信往来。 为免长安分心,也没有把晚余的“死讯”告诉长安。 至于长安有没有从别的渠道听到什么风声,他也不得而知。 既然祁让不愿与他会合,一切都只能等回京后再说了。 只是苦了晚余,又要日夜煎熬。 晚余伺候祁让用过晚膳,回到房里,和紫苏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们这两个多月以来都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剩每人几件衣裳。 主仆二人都很沉默,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紫苏低着头叠衣服,叠着叠着,突然抱着晚余失声痛哭起来。 “小主,是奴婢害了您,倘若不是奴婢把您背到禅院来,皇上就不会发现咱们的行踪……” 她哭得伤心,把几天来压抑在心里的愧疚自责都哭了出来。 晚余被她感染,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别哭了,这不怪你,你若不送我来这里,我兴许早已不治身亡,尸体都被拉到城外烧了呢!” 她想,可能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有的劫,一个都少不了。 “小主,您准备好了吗,这回回去,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紫禁城了。”紫苏哭着说。 晚余默默流泪:“有什么好准备的,走一步看一步,活着出不去,那就死了变成鬼再出去。” 紫苏听她这么说,哭得更加伤心。 这些天,她们虽然东躲西藏,但也确实走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世面。 紫禁城虽然华美,却少了人间烟火气。 外面虽然也苦,但就像小主说的,外面的风都是自由的。 祁让站在门口,听着主仆二人伤心流泪,面色沉郁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禅房。 这一夜,他没有和晚余睡在一起。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队伍便已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祁望带领寺中僧人将祁让一行送到山门外,在清晨的薄雾中送他们离开。 祁望送了一串菩提珠串给祁让,说:“先前贫僧让人捎给皇上的那串,皇上没有带在身上,是不是弄丢了?” 晚余想起,祁让之前确实有一串菩提珠串,时常拿在手里把玩,后来赏给了胡尽忠。 原来那珠串竟然是祁望送给他的。 但这回祁让却没收,推开祁望的手淡淡道:“朕没那个慧根,也跳不出红尘,这劳什子对朕无用,大师自己留着!” 祁望的脸隐在面具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祁让还想再警告他几句,话到嘴边又没说,转身沿着石阶大步而去。 徐清盏忙指挥众人跟上。 祁望站在台阶上,看着他在鱼肚白的天光里渐行渐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到了山下,祁让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来的时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马车他一次都没坐过。 如今要回程,要找的人也找了回来,自不必再拼了命似的赶路,可以坐着马车慢些走。 这辆马车后面还有另外一辆马车,晚余猜想,那应该是给她和紫苏准备的,正要过去坐,祁让冷声道:“你倒会躲清闲,谁来服侍朕?” 晚余闻言,只得上了他的马车,让紫苏独自去坐后面那辆。 上了车,发现有些眼熟,细细打量,才想起正是给阿娘送葬那天坐过的那辆。 那天胡尽忠为了让她知道祁让对她不一般,把这马车夸得天花乱坠,还说太后都没资格坐。 晚余不禁感慨万千,心中又生出了那种逃不掉的宿命感。 那天她坐着这辆马车出宫准备逃离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而今,她又坐上这辆马车,被祁让带回皇宫。 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祁让的掌控。 车帘掀开,祁让探身坐了进来,高大的身形使得本来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晚余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祁让被她这微小的动作激怒,伸手将她拉过去抱坐在腿上,挑开车窗的布帘,指着远方给她看:“看到了吗,你的长安就在那边,但你休想再见到他,这辈子都休想!” 晚余的心密密匝匝地疼起来,像是扎进了一把绣花针。 马车缓缓启动,将她和长安的距离越拉越长。 她不知道,她和长安的未来会怎样。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看命运的洪流会将她推向何方? 祁让放下车帘,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幽冷又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回宫了,朕的江美人!” 第196章 回宫了,朕的江美人 晚余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在他怀里又叫了一声“皇上”。 “睡觉,朕累了。”祁让冷冰冰地呵斥。 晚余只得噤了声,又默默闭上了眼睛。 祁让仍旧将一只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一只手搭在她腰间,就这样冷若冰霜又亲密无间地搂着她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再和她说多余的话,也不让她再往城里去,白天忙疫情的事,晚上回她房里睡,却也没有再对她用强。 晚余不知道祁让为什么会这样,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这种相敬如冰的相处方式。 知道他晚上会来,就准备了两只枕头,并且主动留出床外侧的空间给他。 只要他别再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她,怎么着都行。 随着城中时疫得到有效控制,抗疫工作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祁让也不再往城里去,只在禅院坐阵指挥。 两人明明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祁让却还是老样子,除了每晚搂着晚余睡觉,别的时候都不和她说话。 先前那个疯狂的禅房纵欲者,仿佛一夜之间立地成佛了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禁欲的味道。 若非他每晚还和晚余睡,简直比祁望这个正儿八经的出家人更像出家人。 不止晚余觉得他古怪,就连徐清盏和小福子都觉得他古怪。 祁望心里明白,却也不能道破。 整个禅院都陷入一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氛围之中。 直到这天晚膳时分,一名信使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古怪的宁静。 沈长安和胡人官员的队伍将于明日午后路过太原,听闻祁让在晋中,特派信使前来请示,看皇上要不要和胡人官员先见上一面,或者双方会合结伴回京。 晚余正在旁边伺候祁让用饭,乍一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心脏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徐清盏唯恐她失控,第一时间向她看过去。 祁让也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装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眼圈却隐隐泛红,不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不必会合,朕明日一早动身回京,让他的人马在太原休整两日再走。” 晚余心下凄然,知道他是为了把自己和长安隔开,不许他们有机会碰面。 这种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又要生生远离的无力感,让她心口阵阵发闷,几乎要喘不上气。 不见也好。 她在心里自我安慰,她也不是很想长安看到她在祁让身边。 倘若结伴而行,长安每天看着她和祁让歇在一处,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先回去! 回到京城,总能想法子见上一面的。 信使领命而去,祁让又淡淡瞥了晚余一眼,对徐清盏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收拾行装,明日五更准时启程。” 徐清盏答应一声,出去传令。 他知道晚余有多想念长安,奈何帝王心冷如铁,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再相见,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为免祁让猜忌,他一直没和长安书信往来。 为免长安分心,也没有把晚余的“死讯”告诉长安。 至于长安有没有从别的渠道听到什么风声,他也不得而知。 既然祁让不愿与他会合,一切都只能等回京后再说了。 只是苦了晚余,又要日夜煎熬。 晚余伺候祁让用过晚膳,回到房里,和紫苏一起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们这两个多月以来都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剩每人几件衣裳。 主仆二人都很沉默,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紫苏低着头叠衣服,叠着叠着,突然抱着晚余失声痛哭起来。 “小主,是奴婢害了您,倘若不是奴婢把您背到禅院来,皇上就不会发现咱们的行踪……” 她哭得伤心,把几天来压抑在心里的愧疚自责都哭了出来。 晚余被她感染,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别哭了,这不怪你,你若不送我来这里,我兴许早已不治身亡,尸体都被拉到城外烧了呢!” 她想,可能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有的劫,一个都少不了。 “小主,您准备好了吗,这回回去,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紫禁城了。”紫苏哭着说。 晚余默默流泪:“有什么好准备的,走一步看一步,活着出不去,那就死了变成鬼再出去。” 紫苏听她这么说,哭得更加伤心。 这些天,她们虽然东躲西藏,但也确实走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从前没见过的世面。 紫禁城虽然华美,却少了人间烟火气。 外面虽然也苦,但就像小主说的,外面的风都是自由的。 祁让站在门口,听着主仆二人伤心流泪,面色沉郁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隔壁禅房。 这一夜,他没有和晚余睡在一起。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队伍便已集合完毕,整装待发。 祁望带领寺中僧人将祁让一行送到山门外,在清晨的薄雾中送他们离开。 祁望送了一串菩提珠串给祁让,说:“先前贫僧让人捎给皇上的那串,皇上没有带在身上,是不是弄丢了?” 晚余想起,祁让之前确实有一串菩提珠串,时常拿在手里把玩,后来赏给了胡尽忠。 原来那珠串竟然是祁望送给他的。 但这回祁让却没收,推开祁望的手淡淡道:“朕没那个慧根,也跳不出红尘,这劳什子对朕无用,大师自己留着!” 祁望的脸隐在面具下,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祁让还想再警告他几句,话到嘴边又没说,转身沿着石阶大步而去。 徐清盏忙指挥众人跟上。 祁望站在台阶上,看着他在鱼肚白的天光里渐行渐远,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到了山下,祁让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来的时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马车他一次都没坐过。 如今要回程,要找的人也找了回来,自不必再拼了命似的赶路,可以坐着马车慢些走。 这辆马车后面还有另外一辆马车,晚余猜想,那应该是给她和紫苏准备的,正要过去坐,祁让冷声道:“你倒会躲清闲,谁来服侍朕?” 晚余闻言,只得上了他的马车,让紫苏独自去坐后面那辆。 上了车,发现有些眼熟,细细打量,才想起正是给阿娘送葬那天坐过的那辆。 那天胡尽忠为了让她知道祁让对她不一般,把这马车夸得天花乱坠,还说太后都没资格坐。 晚余不禁感慨万千,心中又生出了那种逃不掉的宿命感。 那天她坐着这辆马车出宫准备逃离祁让开始新的生活。 而今,她又坐上这辆马车,被祁让带回皇宫。 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祁让的掌控。 车帘掀开,祁让探身坐了进来,高大的身形使得本来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晚余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祁让被她这微小的动作激怒,伸手将她拉过去抱坐在腿上,挑开车窗的布帘,指着远方给她看:“看到了吗,你的长安就在那边,但你休想再见到他,这辈子都休想!” 晚余的心密密匝匝地疼起来,像是扎进了一把绣花针。 马车缓缓启动,将她和长安的距离越拉越长。 她不知道,她和长安的未来会怎样。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看命运的洪流会将她推向何方? 祁让放下车帘,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幽冷又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回宫了,朕的江美人!” 第197章 骗子就该和骗子在一起 祁让的马车配制精良,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座位和边边角角都包着松软的棉花,外面裹着精美的绸缎,因此就算全速前进,也不会特别颠簸。 可是,明明那样宽敞的空间,他偏要将晚余抱坐在腿上,生怕一松手晚余就会跳车似的。 晚余腻不过,试着和他商量:“皇上让嫔妾自己坐,嫔妾保证不会跳车,也没有寻死的打算。” “你有这么听话?”祁让冷着脸问,“是听闻沈长安回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活着见他一面吗?” 晚余心头一跳,用羞恼来掩饰被他猜中心思的慌乱:“皇上一直提沈长安,是生怕嫔妾忘不掉吗?” “不提你就能忘掉吗?”祁让反问,目光灼灼逼视她,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他这双眼,即便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臣看着都会心惊,何况晚余。 晚余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祁让冷笑出声:“朕就知道,你这个骗子。” 晚余不禁有点恼火,不管不顾道:“皇上总说嫔妾是骗子,对于嫔妾来说,皇上又何尝不是骗子。” “朕骗你什么了?”祁让看着她,凤眸危险地眯起。 “多了去了。”晚余不怕死地说道,“你回回答应放我出宫,哪一回兑现了? 你前脚写了恕徐清盏无罪的保证书,后脚便威胁我说我不听话就让他死在这里。 不仅如此,你还假冒晋王,让我深更半夜去撷芳殿见你,转头又怀疑我对晋王有好感,往死里折腾我。” 她越说越气,顾不得尊卑有别,怒视着他愤愤道:“倘若我是骗子,皇上就是大骗子,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 祁让看着她义愤填膺的小模样,一时竟有些语塞,过了半晌才幽幽道:“这不正好吗,你是骗子,朕也是骗子,骗子就应该和骗子在一起,省得祸祸别人。” “……”晚余无语,偏过头不再理他。 反正他总有道理。 没理也要强词夺理。 祁让见她气成这样,几日来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 管她情不情愿,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对于他来说,放手不是解脱,而是煎熬。 他坐拥天下,想要一个女人,难道还要讲什么道理? 他是皇帝,他就是这天下的道理! 否则他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夺来皇位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憋屈吗? 他放开她,让她自己坐,同时又威胁她:“既然知道自己逃不掉,就给朕老实待着,你若敢跳车,朕就杀了徐清盏!” 晚余暗骂他卑鄙,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想到接下来的时间,天天都要和他待在一辆马车里,整个人都要崩溃。 好在祁让打定了主意要把沈长安撇在后面,一上路就命令队伍加速赶路,不过十日左右的功夫,队伍便已抵达京城。 走时冰天雪地,回时春暖花开。 晚余跟着祁让下了马车,看着宫门外闻讯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心中百感交集。 而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看到皇上打着视察疫情的旗号出去,却带着被天降神火烧死的江美人归来,心头仿佛阵阵闷雷滚过。 他们当中有人对江美人的死深信不疑,有人虽然怀疑但没有证据,有人则心知肚明,知道江美人根本没死。 但不管哪一种,乍然看到皇上就这么明晃晃地把人带回来,也不免觉得震惊。 难怪皇上当时走得那样着急,说什么晋中突发疫情等不得。 原来是他自己等不得要去找人。 现在,他把人找回来了,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只让大家集体在这里迎接圣驾,亲眼看到江美人的回归,就算是过了明路了。 皇上可真是任性啊,为了一个江美人,天下悠悠众口竟都顾不得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有任性的资本。 就连昔日弹劾江美人妖妃祸国的朝臣,也是个个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只要他在国事上清正勤勉,别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还能怎么办? 朝臣们想得开,后宫妃嫔却没这么容易释怀。 她们当初无论是集体帮江晚余出宫,还是集体想置江晚余于死地,皆因为她们知道江晚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怕她会独占圣宠,打破她们之间的平衡。 时至今日,她们费尽了周折,江晚余死也没死了,跑也没跑掉,又被皇上逮了回来。 这样一来,后宫今后只怕又要不得安宁了。 江晚余,她可真是个送不走的瘟神呀! 祁让晓谕前朝后宫的目的达到,便也懒得多言,直接让人用轿子把晚余抬回了咸福宫,并下令除自己之外,任何人不得探视,也不许晚余踏出咸福宫的宫门半步。 轿子在西配殿的台阶前停下,紫苏打起轿帘,把晚余从里面扶了出来。 晚余下了轿,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心中苦涩难言。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最终还是飞不出这华丽的金丝笼。 胡尽忠随即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赶了过来,满面含笑地给她行礼问安:“小主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奴才每天都想着您呢! 昨儿收到皇上让人传回的消息,奴才亲自带人把西配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给您添了好些东西。 您快进去瞧瞧,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和奴才说,奴才立马让人给您送过来。” 晚余看着他一脸谄媚的笑,心说连人都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变的只有自己的心境。 “小主,请!”胡尽忠低头哈腰的把自己的手腕递过去让她扶着,仿佛她不是一个潜逃被抓回来的罪妃,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晚余没扶他的手,独自上了台阶,在殿门口略微停顿,低头看着脚下的门槛。 只要跨进这道门槛,这几个月短暂的自由,就彻底终结了。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蔚蓝的天,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门槛。 身后,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她,见她跨过门槛,除了紫苏以外的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胡尽忠最为开心,欢欢喜喜地跟进来,引着她往内室去:“小主一路风尘,奴才这就让人准备香汤给您沐浴洗尘。” 晚余没理他,在房里四下打量。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唯独窗前书案好像不是她先前用的那张。 胡尽忠眼珠子骨碌一转,解释道:“这张是新换的,小主原先那张太小,放不下皇上的奏折。” 晚余微微皱了下眉头,面露疑惑。 胡尽忠连忙又说:“小主有所不知,先前冷宫走水,皇上误将一具焦尸当成了小主,当场吐血昏迷,悲痛欲绝。 醒来之后,就搬到了小主房里来住,白日在这里批折子,晚上就在这里守着小主的尸身入睡。 怕小主尸身腐坏,连炭火都停了,整个屋子冷得像冰窖,可怜的哟,奴才瞧着都掉眼泪。” 说着当真拿袖子抹起了眼泪:“皇上对小主的一片痴情,连奴才这没根的人都感动得要死,恨不得变成大姑娘嫁给他。 小主如今既然回来了,先前的事就让它翻篇儿,往后好生和皇上过日子,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第197章 骗子就该和骗子在一起 祁让的马车配制精良,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长绒地毯,座位和边边角角都包着松软的棉花,外面裹着精美的绸缎,因此就算全速前进,也不会特别颠簸。 可是,明明那样宽敞的空间,他偏要将晚余抱坐在腿上,生怕一松手晚余就会跳车似的。 晚余腻不过,试着和他商量:“皇上让嫔妾自己坐,嫔妾保证不会跳车,也没有寻死的打算。” “你有这么听话?”祁让冷着脸问,“是听闻沈长安回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活着见他一面吗?” 晚余心头一跳,用羞恼来掩饰被他猜中心思的慌乱:“皇上一直提沈长安,是生怕嫔妾忘不掉吗?” “不提你就能忘掉吗?”祁让反问,目光灼灼逼视她,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他这双眼,即便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臣看着都会心惊,何况晚余。 晚余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祁让冷笑出声:“朕就知道,你这个骗子。” 晚余不禁有点恼火,不管不顾道:“皇上总说嫔妾是骗子,对于嫔妾来说,皇上又何尝不是骗子。” “朕骗你什么了?”祁让看着她,凤眸危险地眯起。 “多了去了。”晚余不怕死地说道,“你回回答应放我出宫,哪一回兑现了? 你前脚写了恕徐清盏无罪的保证书,后脚便威胁我说我不听话就让他死在这里。 不仅如此,你还假冒晋王,让我深更半夜去撷芳殿见你,转头又怀疑我对晋王有好感,往死里折腾我。” 她越说越气,顾不得尊卑有别,怒视着他愤愤道:“倘若我是骗子,皇上就是大骗子,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 祁让看着她义愤填膺的小模样,一时竟有些语塞,过了半晌才幽幽道:“这不正好吗,你是骗子,朕也是骗子,骗子就应该和骗子在一起,省得祸祸别人。” “……”晚余无语,偏过头不再理他。 反正他总有道理。 没理也要强词夺理。 祁让见她气成这样,几日来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 管她情不情愿,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 他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对于他来说,放手不是解脱,而是煎熬。 他坐拥天下,想要一个女人,难道还要讲什么道理? 他是皇帝,他就是这天下的道理! 否则他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夺来皇位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憋屈吗? 他放开她,让她自己坐,同时又威胁她:“既然知道自己逃不掉,就给朕老实待着,你若敢跳车,朕就杀了徐清盏!” 晚余暗骂他卑鄙,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想到接下来的时间,天天都要和他待在一辆马车里,整个人都要崩溃。 好在祁让打定了主意要把沈长安撇在后面,一上路就命令队伍加速赶路,不过十日左右的功夫,队伍便已抵达京城。 走时冰天雪地,回时春暖花开。 晚余跟着祁让下了马车,看着宫门外闻讯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心中百感交集。 而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看到皇上打着视察疫情的旗号出去,却带着被天降神火烧死的江美人归来,心头仿佛阵阵闷雷滚过。 他们当中有人对江美人的死深信不疑,有人虽然怀疑但没有证据,有人则心知肚明,知道江美人根本没死。 但不管哪一种,乍然看到皇上就这么明晃晃地把人带回来,也不免觉得震惊。 难怪皇上当时走得那样着急,说什么晋中突发疫情等不得。 原来是他自己等不得要去找人。 现在,他把人找回来了,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只让大家集体在这里迎接圣驾,亲眼看到江美人的回归,就算是过了明路了。 皇上可真是任性啊,为了一个江美人,天下悠悠众口竟都顾不得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是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有任性的资本。 就连昔日弹劾江美人妖妃祸国的朝臣,也是个个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只要他在国事上清正勤勉,别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还能怎么办? 朝臣们想得开,后宫妃嫔却没这么容易释怀。 她们当初无论是集体帮江晚余出宫,还是集体想置江晚余于死地,皆因为她们知道江晚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怕她会独占圣宠,打破她们之间的平衡。 时至今日,她们费尽了周折,江晚余死也没死了,跑也没跑掉,又被皇上逮了回来。 这样一来,后宫今后只怕又要不得安宁了。 江晚余,她可真是个送不走的瘟神呀! 祁让晓谕前朝后宫的目的达到,便也懒得多言,直接让人用轿子把晚余抬回了咸福宫,并下令除自己之外,任何人不得探视,也不许晚余踏出咸福宫的宫门半步。 轿子在西配殿的台阶前停下,紫苏打起轿帘,把晚余从里面扶了出来。 晚余下了轿,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心中苦涩难言。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最终还是飞不出这华丽的金丝笼。 胡尽忠随即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赶了过来,满面含笑地给她行礼问安:“小主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奴才每天都想着您呢! 昨儿收到皇上让人传回的消息,奴才亲自带人把西配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给您添了好些东西。 您快进去瞧瞧,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和奴才说,奴才立马让人给您送过来。” 晚余看着他一脸谄媚的笑,心说连人都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变的只有自己的心境。 “小主,请!”胡尽忠低头哈腰的把自己的手腕递过去让她扶着,仿佛她不是一个潜逃被抓回来的罪妃,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晚余没扶他的手,独自上了台阶,在殿门口略微停顿,低头看着脚下的门槛。 只要跨进这道门槛,这几个月短暂的自由,就彻底终结了。 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蔚蓝的天,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门槛。 身后,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她,见她跨过门槛,除了紫苏以外的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胡尽忠最为开心,欢欢喜喜地跟进来,引着她往内室去:“小主一路风尘,奴才这就让人准备香汤给您沐浴洗尘。” 晚余没理他,在房里四下打量。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唯独窗前书案好像不是她先前用的那张。 胡尽忠眼珠子骨碌一转,解释道:“这张是新换的,小主原先那张太小,放不下皇上的奏折。” 晚余微微皱了下眉头,面露疑惑。 胡尽忠连忙又说:“小主有所不知,先前冷宫走水,皇上误将一具焦尸当成了小主,当场吐血昏迷,悲痛欲绝。 醒来之后,就搬到了小主房里来住,白日在这里批折子,晚上就在这里守着小主的尸身入睡。 怕小主尸身腐坏,连炭火都停了,整个屋子冷得像冰窖,可怜的哟,奴才瞧着都掉眼泪。” 说着当真拿袖子抹起了眼泪:“皇上对小主的一片痴情,连奴才这没根的人都感动得要死,恨不得变成大姑娘嫁给他。 小主如今既然回来了,先前的事就让它翻篇儿,往后好生和皇上过日子,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第198章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晚余没想到祁让居然会夜夜守着一具尸体入睡,她不觉得深情,只觉得恐怖。 不过胡尽忠这人向来爱夸大其词,一粒芝麻都能被他说成西瓜,晚余也没有完全当真,嫌他聒噪,就把他赶了出去:“你去忙你的,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胡尽忠还等着看她被皇上的深情打动,见她全程面无表情,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得,这倔丫头还是这倔丫头,一点没变,还是皇上喜欢的那味儿。 皇上这是千里迢迢又把自己的克星请回来了。 今后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胡尽忠回前面去给祁让回话,紫苏进来说净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请晚余过去沐浴。 两个面生的宫女拿着澡豆帕子和干净的衣裳跟进去,要服侍晚余沐浴。 晚余心里乱,想一个人待会儿,就让紫苏带着她们出去了。 房门关上,她在蒸腾的雾气里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坐进洒满花瓣的浴桶里。 热水迅速将她疲惫的身体包围,她靠在桶沿上,缓缓闭上眼睛。 自从被祁让找到之后,她的心就没有片刻安宁,她看不清前路,也无法回头,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又绝望又不甘的迷茫之中。 她想要的,真的注定得不到吗? 她真的要放弃挣扎,和祁让在这宫墙里耗尽一生吗? 可她如果就这样认了命,岂非完全丢弃了自己的初心? 就像长安临走前说的那样,如果就这样放弃,这五年的坚持算什么,那些年少的时光又算什么,还有清盏,齐家姐姐,还有阿娘的牺牲,又算什么? 皇权与自由,她究竟该如何抉择?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活得这样艰难,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她不想死。 她想自由的活着,而不是自由的死去。 如果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惧怕活着? 何况她还有牵挂,还有长安和清盏。 如果她死了,长安和清盏这辈子都不会释怀。 所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希望渺茫。 过去的五年,她不也是靠着那点希望才支撑下来的吗? 她想起她因为阿娘被砍掉的那根手指,被祁让逼着在南书房门外写下“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时的绝望,想起长安写给她的“我心匪石”。 她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都没有放弃。 她那时甚至还想,就算她一时不能出去,不代表她一世都不能出去。 就算实在争不过,也要和祁让比比看谁活得长。 况且长安和清盏还在外面,哪怕出不去,三个人都活着,对彼此也是个念想。 热水一点点冷却,她的心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答应过长安,要好好活着。 既然一时不能出去,那她就换一种方式,换一种心态活着。 祁让想要什么,她给他就是了,给他的同时,再和他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先前她不就用这样的方式换来了连升三级的位分吗? 虽然她并不在意位分,但位分能让她活得有尊严,能给她和身边人带来益处。 她当时不就这么想的吗,只是后来祁让叫她去撷芳殿探视晋王,她看到晋王之后,便生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念头。 到头来却又发现晋王是祁让假扮的。 她承认,那时的她是真的乱了方寸,被祁让的心机吓到心神不宁,想着祁让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知道她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她觉得自己左右是好不了了,因此才将计就计,从冷宫假死逃脱。 如今既然逃不脱,又被祁让抓回来,祁让似乎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那就从头开始! 清空那些杂念,一切从头开始。 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得活得像个样子才行。 自怨自艾的算怎么回事,她就算把眼睛哭瞎,祁让也不会放她离开。 长安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如果有机会见面,她不能让长安看到她颓废的样子…… 净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来。 晚余思绪被打断,以为是紫苏,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明黄。 她心下一紧,本能地就要逃离,想到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强忍着没动。 祁让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洗去风尘的俊颜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傲,目光却赤裸裸不加掩饰地向浴桶里看过去。 花瓣飘飘荡荡,雪白的躯体若隐若现。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探入水中,眉头微微皱起:“水都冷了,怎么还不上来?” 晚余咬了咬唇,声音带着些慵懒:“嫔妾太累了,有劳皇上帮嫔妾把紫苏叫进来。” “叫她做甚,朕来扶你。”祁让淡淡道,并没有告诉她紫苏和那些婢女在外面罚跪。 刚刚他过来时,听说晚余把紫苏她们都赶出来,着实吓得不轻,生怕她要寻短见,就怒斥了紫苏,让她们在外面跪着,自己进来查看。 进门看到晚余睁着眼,那颗提到半空的心才算放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抓住晚余的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把她从浴桶里提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中,女孩子曼妙的身形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他面前,水珠如珍珠般从凝脂般的肌肤上颗颗滑落,几片娇艳的花瓣沾在圆润的肩头。 祁让呼吸一窒,眸光不觉变深,将她揽腰抱起,大步向内室走去。 “不要……”晚余搂着他的脖子,弱弱地抗议,“我不要睡那张床,胡尽忠说那张床上躺过死人。” 祁让步子顿住,又抱着她去了暖阁。 “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你把朕骗得有多苦吗?” 他将她放在暖阁的榻上,俯身压住她,龙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贴在她娇嫩白腻的肌肤,“你害得朕夜夜与一具焦尸共处一室,这笔账,朕要慢慢和你算。” 晚余躺在他身下,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全是氤氲的水汽:“皇上说了不再追究的,刚回来就要反悔了吗?” 祁让喉结滚动,更紧地压住她,让她感受另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第198章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晚余没想到祁让居然会夜夜守着一具尸体入睡,她不觉得深情,只觉得恐怖。 不过胡尽忠这人向来爱夸大其词,一粒芝麻都能被他说成西瓜,晚余也没有完全当真,嫌他聒噪,就把他赶了出去:“你去忙你的,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胡尽忠还等着看她被皇上的深情打动,见她全程面无表情,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得,这倔丫头还是这倔丫头,一点没变,还是皇上喜欢的那味儿。 皇上这是千里迢迢又把自己的克星请回来了。 今后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胡尽忠回前面去给祁让回话,紫苏进来说净房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请晚余过去沐浴。 两个面生的宫女拿着澡豆帕子和干净的衣裳跟进去,要服侍晚余沐浴。 晚余心里乱,想一个人待会儿,就让紫苏带着她们出去了。 房门关上,她在蒸腾的雾气里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坐进洒满花瓣的浴桶里。 热水迅速将她疲惫的身体包围,她靠在桶沿上,缓缓闭上眼睛。 自从被祁让找到之后,她的心就没有片刻安宁,她看不清前路,也无法回头,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又绝望又不甘的迷茫之中。 她想要的,真的注定得不到吗? 她真的要放弃挣扎,和祁让在这宫墙里耗尽一生吗? 可她如果就这样认了命,岂非完全丢弃了自己的初心? 就像长安临走前说的那样,如果就这样放弃,这五年的坚持算什么,那些年少的时光又算什么,还有清盏,齐家姐姐,还有阿娘的牺牲,又算什么? 皇权与自由,她究竟该如何抉择? 或许有人会觉得她活得这样艰难,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她不想死。 她想自由的活着,而不是自由的死去。 如果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惧怕活着? 何况她还有牵挂,还有长安和清盏。 如果她死了,长安和清盏这辈子都不会释怀。 所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哪怕希望渺茫。 过去的五年,她不也是靠着那点希望才支撑下来的吗? 她想起她因为阿娘被砍掉的那根手指,被祁让逼着在南书房门外写下“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时的绝望,想起长安写给她的“我心匪石”。 她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都没有放弃。 她那时甚至还想,就算她一时不能出去,不代表她一世都不能出去。 就算实在争不过,也要和祁让比比看谁活得长。 况且长安和清盏还在外面,哪怕出不去,三个人都活着,对彼此也是个念想。 热水一点点冷却,她的心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还是不能就这样放弃。 她答应过长安,要好好活着。 既然一时不能出去,那她就换一种方式,换一种心态活着。 祁让想要什么,她给他就是了,给他的同时,再和他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先前她不就用这样的方式换来了连升三级的位分吗? 虽然她并不在意位分,但位分能让她活得有尊严,能给她和身边人带来益处。 她当时不就这么想的吗,只是后来祁让叫她去撷芳殿探视晋王,她看到晋王之后,便生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念头。 到头来却又发现晋王是祁让假扮的。 她承认,那时的她是真的乱了方寸,被祁让的心机吓到心神不宁,想着祁让那么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知道她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她觉得自己左右是好不了了,因此才将计就计,从冷宫假死逃脱。 如今既然逃不脱,又被祁让抓回来,祁让似乎也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那就从头开始! 清空那些杂念,一切从头开始。 不管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得活得像个样子才行。 自怨自艾的算怎么回事,她就算把眼睛哭瞎,祁让也不会放她离开。 长安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如果有机会见面,她不能让长安看到她颓废的样子…… 净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来。 晚余思绪被打断,以为是紫苏,睁开眼睛,却看到一片明黄。 她心下一紧,本能地就要逃离,想到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强忍着没动。 祁让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洗去风尘的俊颜已然恢复了帝王的冷傲,目光却赤裸裸不加掩饰地向浴桶里看过去。 花瓣飘飘荡荡,雪白的躯体若隐若现。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探入水中,眉头微微皱起:“水都冷了,怎么还不上来?” 晚余咬了咬唇,声音带着些慵懒:“嫔妾太累了,有劳皇上帮嫔妾把紫苏叫进来。” “叫她做甚,朕来扶你。”祁让淡淡道,并没有告诉她紫苏和那些婢女在外面罚跪。 刚刚他过来时,听说晚余把紫苏她们都赶出来,着实吓得不轻,生怕她要寻短见,就怒斥了紫苏,让她们在外面跪着,自己进来查看。 进门看到晚余睁着眼,那颗提到半空的心才算放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抓住晚余的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就把她从浴桶里提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中,女孩子曼妙的身形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他面前,水珠如珍珠般从凝脂般的肌肤上颗颗滑落,几片娇艳的花瓣沾在圆润的肩头。 祁让呼吸一窒,眸光不觉变深,将她揽腰抱起,大步向内室走去。 “不要……”晚余搂着他的脖子,弱弱地抗议,“我不要睡那张床,胡尽忠说那张床上躺过死人。” 祁让步子顿住,又抱着她去了暖阁。 “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你把朕骗得有多苦吗?” 他将她放在暖阁的榻上,俯身压住她,龙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贴在她娇嫩白腻的肌肤,“你害得朕夜夜与一具焦尸共处一室,这笔账,朕要慢慢和你算。” 晚余躺在他身下,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全是氤氲的水汽:“皇上说了不再追究的,刚回来就要反悔了吗?” 祁让喉结滚动,更紧地压住她,让她感受另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第199章 你乖乖的,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云雨初歇,晚余软着身子躺在祁让怀里,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双眼迷蒙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榻上没有被褥,祁让扯过龙袍搭在她身上。 至尊至贵的明黄覆上雪白的肌肤,晚余躲了一下,虚弱道:“这是皇上的龙袍,嫔妾受不起。” “朕愿意,你怕什么。”祁让揽着她,沙哑的嗓音带着诱哄,“你乖乖的,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晚余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试探道:“那我不想住在这里了,皇上能给我换个地方吗?” 祁让本来有点累,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她这是,在向他提要求吗? 提要求,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接受他了? 已经决定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她这么快就转变了吗? 他用手托着头,带着些探究的意味打量她:“为什么不想住这儿?” 晚余说:“这里放过死人,我害怕。” 祁让不免又有些失望。 他以为她嫌这里离他太远了,原来只是因为害怕。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愿意跟他提要求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在指间绕啊绕,感觉这丝丝缕缕的柔软,像是绕进了他心里:“你想住哪?” “哪儿都可以吗?”晚余抬眼望他,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祁让摇摇头,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不是,除非你亲朕一下。” 晚余迟疑了一下,从龙袍下伸出一条白藕般的手臂,攀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低一些,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松开他无力地躺回去。 虽然只是亲在嘴角,祁让的心却如春水般荡漾开来。 他看着她脸颊尚未消退的潮红,看着她软绵绵垂落在龙袍上的雪白手臂,头一回觉得,明黄和雪白是如此的般配。 他想,她天生就该穿这种颜色的。 “说,你想住哪儿?” “嫔妾想住永寿宫。”晚余大着胆子说道。 祁让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永寿宫离乾清宫最近,她其实还是想离他近一些的? “可是,永寿宫是齐嫔住过的地方,她也死了,你不怕吗?” “不怕。”晚余说,“齐嫔死在冷宫,死后也没有抬回永寿宫,况且嫔妾位分低,住不了正殿,只在偏殿住着就行了。” 祁让听她提到位分,沉默了一刻才道:“你位分确实有点低,但你刚回宫,又是那样逃出去的,朕不能现在就给你晋位分,也不能立刻就让你搬去永寿宫。 你且耐心再等几天,等瓦剌使团与和亲公主入京后,大约就没人注意你了,到那时朕再给你安排。” 瓦剌使团就是胡人的议和官员,天朝这边习惯统称那边的人为胡人。 瓦剌使团入京,也就意味着沈长安要回来了。 晚余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免得他又发疯,便点头应道:“全凭皇上做主。” 祁让看了她一眼,主动问她:“沈长安打了胜仗,立了大功,朝臣们希望朕亲自出城相迎,你觉得朕该不该去?” 晚余盖在龙袍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攥了起来,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后宫不得干政,嫔妾也不懂这些。” “那你自己呢?”祁让又问,“你想不想去看他一眼?” 晚余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抬眼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想,但我不会去。” “为什么?”祁让眉心蹙了蹙,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晚余坦然道:“我与沈长安相识十年,即便是普通朋友,得知他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也会忍不住想去见一面,但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与他相见,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说完这话,静静地等着看祁让会不会发疯。 祁让凝眸深深看她,半晌,起身拿过自己的里衣穿上:“朕叫人给你换张新床,其他的等忙完议和的事情再说。” 他穿好衣裳,去内室拿了条毯子给晚余盖上,把龙袍替换下来,穿回自己身上。 龙袍上有几团未干的水渍,还有一些褶皱,即便如此,他一穿上身,立刻就变得尊贵沉稳,通身都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和刚刚床榻间孟浪的模样判若两人。 “朕走了,得空再来看你。”他系好腰带,掸了掸衣袖,便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你听话,别再让朕伤神,好不好?” “嗯。”晚余应了一声,像只乖巧的猫儿。 祁让这才放心离去。 等那一抹明黄消失在门口,晚余拉起毯子蒙住自己的脸,压抑的低泣声从毯子底下传出来。 祁让走后不久,胡尽忠就带人送来了一张崭新的花梨木床。 见晚余弱不胜衣的模样,知道她刚承过宠,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一条缝:“好主子,您终于想通了,这样多好啊,您高兴,皇上高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高兴,这样的日子才有过头是不是?” 晚余扶着紫苏的手,漠然看着他,没有搭腔。 紫苏小声道:“胡公公快别这么说,我们小主只是小主,不是主子,这宫里除了皇上,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称为主子,您这么说岂非又给我们小主招惹麻烦?” 胡尽忠自知失言,抬手不痛不痒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瞧我这一高兴就秃噜嘴了,不过,我觉着这就是早晚的事,反正我看好小主,只盼着小主有那么一天飞黄腾达,让奴才跟着沾沾光,也不枉奴才为小主和皇上操碎了心。” 晚余唇角轻勾出一抹讥讽,还是没理他。 胡尽忠讨了个没趣,讪讪告退,指挥着人把那张旧床抬出去。 出了门,冷不防在院子里撞上了康嫔。 康嫔被禁了两个月的足,嚣张跋扈的劲头丝毫未减。 看到几个人抬着张旧床出来,扶着鬓角阴阳怪气道:“还以为皇上巴巴的把人找回来,是要一天三炷香的供起来呢,结果就只换了张床。” 胡尽忠刚在晚余那里讨了没趣,当下便也阴阳怪气道: “康嫔娘娘的床倒是没换,可惜万岁爷不往那上面躺,上回的账还欠着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第199章 你乖乖的,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云雨初歇,晚余软着身子躺在祁让怀里,额头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珠,双眼迷蒙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 榻上没有被褥,祁让扯过龙袍搭在她身上。 至尊至贵的明黄覆上雪白的肌肤,晚余躲了一下,虚弱道:“这是皇上的龙袍,嫔妾受不起。” “朕愿意,你怕什么。”祁让揽着她,沙哑的嗓音带着诱哄,“你乖乖的,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晚余在他怀里沉默了片刻,试探道:“那我不想住在这里了,皇上能给我换个地方吗?” 祁让本来有点累,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她这是,在向他提要求吗? 提要求,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接受他了? 已经决定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了? 她这么快就转变了吗? 他用手托着头,带着些探究的意味打量她:“为什么不想住这儿?” 晚余说:“这里放过死人,我害怕。” 祁让不免又有些失望。 他以为她嫌这里离他太远了,原来只是因为害怕。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愿意跟他提要求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在指间绕啊绕,感觉这丝丝缕缕的柔软,像是绕进了他心里:“你想住哪?” “哪儿都可以吗?”晚余抬眼望他,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祁让摇摇头,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不是,除非你亲朕一下。” 晚余迟疑了一下,从龙袍下伸出一条白藕般的手臂,攀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低一些,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松开他无力地躺回去。 虽然只是亲在嘴角,祁让的心却如春水般荡漾开来。 他看着她脸颊尚未消退的潮红,看着她软绵绵垂落在龙袍上的雪白手臂,头一回觉得,明黄和雪白是如此的般配。 他想,她天生就该穿这种颜色的。 “说,你想住哪儿?” “嫔妾想住永寿宫。”晚余大着胆子说道。 祁让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永寿宫离乾清宫最近,她其实还是想离他近一些的? “可是,永寿宫是齐嫔住过的地方,她也死了,你不怕吗?” “不怕。”晚余说,“齐嫔死在冷宫,死后也没有抬回永寿宫,况且嫔妾位分低,住不了正殿,只在偏殿住着就行了。” 祁让听她提到位分,沉默了一刻才道:“你位分确实有点低,但你刚回宫,又是那样逃出去的,朕不能现在就给你晋位分,也不能立刻就让你搬去永寿宫。 你且耐心再等几天,等瓦剌使团与和亲公主入京后,大约就没人注意你了,到那时朕再给你安排。” 瓦剌使团就是胡人的议和官员,天朝这边习惯统称那边的人为胡人。 瓦剌使团入京,也就意味着沈长安要回来了。 晚余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免得他又发疯,便点头应道:“全凭皇上做主。” 祁让看了她一眼,主动问她:“沈长安打了胜仗,立了大功,朝臣们希望朕亲自出城相迎,你觉得朕该不该去?” 晚余盖在龙袍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攥了起来,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后宫不得干政,嫔妾也不懂这些。” “那你自己呢?”祁让又问,“你想不想去看他一眼?” 晚余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抬眼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想,但我不会去。” “为什么?”祁让眉心蹙了蹙,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晚余坦然道:“我与沈长安相识十年,即便是普通朋友,得知他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也会忍不住想去见一面,但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与他相见,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说完这话,静静地等着看祁让会不会发疯。 祁让凝眸深深看她,半晌,起身拿过自己的里衣穿上:“朕叫人给你换张新床,其他的等忙完议和的事情再说。” 他穿好衣裳,去内室拿了条毯子给晚余盖上,把龙袍替换下来,穿回自己身上。 龙袍上有几团未干的水渍,还有一些褶皱,即便如此,他一穿上身,立刻就变得尊贵沉稳,通身都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和刚刚床榻间孟浪的模样判若两人。 “朕走了,得空再来看你。”他系好腰带,掸了掸衣袖,便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你听话,别再让朕伤神,好不好?” “嗯。”晚余应了一声,像只乖巧的猫儿。 祁让这才放心离去。 等那一抹明黄消失在门口,晚余拉起毯子蒙住自己的脸,压抑的低泣声从毯子底下传出来。 祁让走后不久,胡尽忠就带人送来了一张崭新的花梨木床。 见晚余弱不胜衣的模样,知道她刚承过宠,笑得三角眼都眯成一条缝:“好主子,您终于想通了,这样多好啊,您高兴,皇上高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高兴,这样的日子才有过头是不是?” 晚余扶着紫苏的手,漠然看着他,没有搭腔。 紫苏小声道:“胡公公快别这么说,我们小主只是小主,不是主子,这宫里除了皇上,只有太后和皇后才能称为主子,您这么说岂非又给我们小主招惹麻烦?” 胡尽忠自知失言,抬手不痛不痒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瞧我这一高兴就秃噜嘴了,不过,我觉着这就是早晚的事,反正我看好小主,只盼着小主有那么一天飞黄腾达,让奴才跟着沾沾光,也不枉奴才为小主和皇上操碎了心。” 晚余唇角轻勾出一抹讥讽,还是没理他。 胡尽忠讨了个没趣,讪讪告退,指挥着人把那张旧床抬出去。 出了门,冷不防在院子里撞上了康嫔。 康嫔被禁了两个月的足,嚣张跋扈的劲头丝毫未减。 看到几个人抬着张旧床出来,扶着鬓角阴阳怪气道:“还以为皇上巴巴的把人找回来,是要一天三炷香的供起来呢,结果就只换了张床。” 胡尽忠刚在晚余那里讨了没趣,当下便也阴阳怪气道: “康嫔娘娘的床倒是没换,可惜万岁爷不往那上面躺,上回的账还欠着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第200章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 康嫔气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 西配殿的几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抿着嘴笑。 有人跑进去把这话学给晚余和紫苏听。 紫苏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胡二总管这张嘴呀,真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说罢去看晚余,见她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忙也敛了笑容,细声细语地劝她:“小主,已然这样了,就想开些,烦闷忧思,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我没事,我在想别的事。”晚余拍拍她的手,“我饿了,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好,奴婢这就去。”紫苏连忙答应。 小主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一时之间转变不过来也属正常,只要愿意吃饭,就说明她没有被击垮。 小主真是自己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了。 她的心,不管经过多少挫折,都还是那样的坚强又柔韧。 晚间,西配殿的床虽然换了新的,晚余却还是歇在了暖阁里。 她不肯进那间房,甚至让人把门也锁了起来。 祁让没想到她怕成这样,听闻消息后,沉思良久,对孙良言说:“你去把她接到乾清宫来!” 孙良言犹豫了一下,试着劝他:“皇上不管不顾地把江美人弄回来,对她逃宫没有任何惩罚,前朝后宫都颇有微词,如今再把她接到乾清宫来住,只怕是不妥。” 祁让自己也知道不妥。 他在外面可以随心所欲,禅院的戒律清规都可以不管。 回了皇宫,即便是惟我独尊的皇帝,也不能完全不受约束。 他思忖片刻,折中道:“你把朕的尚方宝剑给她送去,让她摆在暖阁里,可以震慑邪祟。” “……”孙良言很是无语。 尚方宝剑代表的是天子威严,把尚方宝剑送过去,和把人接过来有什么区别? 接过来还能说是让她伺寝,送宝剑过去,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这要是让那些言官们知道,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孙良言下午刚听小福子说过皇上在南崖禅院的荒唐事,眼下再看皇上,真心觉得他是为江美人入了魔。 再这样下去,皇上真要成为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了。 他发愁地咂咂嘴,绞尽脑汁想说辞:“皇上心疼江美人奴才明白,可那毕竟是后宫,放一把剑像什么样子? 况且江美人正是想不开的时候,您巴巴的送把剑过去,多危险呀! 皇上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将您的螭龙玉佩送给江美人,让她放在枕头底下,既能震慑邪祟,还能让她一看到玉佩就想起皇上,岂不两全其美?” 祁让想了想,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让他亲自把螭龙玉佩送过去。 孙良言正好也想见一见晚余,就拿着玉佩去了咸福宫。 晚余听说他来,就披了衣裳,到外间见他。 一别数月,孙良言也颇为感慨,行礼寒暄道:“许久不见,小主可还安好?” “有劳孙总管挂心,我还好。”晚余客气地请他坐。 孙良言没敢坐,掏出玉佩双手递给她,把祁让的意思说明,又隐晦道: “皇上对小主用心良苦,虽然这份心意未必是小主想要的,但事情已然这样,小主也要学会自我调解,外面的风光固然诱人,紫禁城的风光其实也不差,端看您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看。” 晚余看着他,不觉眼圈泛红。 她虽然有父亲,却从未享受过一天父爱,每每听孙良言语重心长的和她说话,总会不自觉地将他当作长辈一样看待。 “现在连你都这样劝我了吗?”她叹口气,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哽咽。 孙良言听她这样问,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奴才何尝不希望小主自由自在,可人生就是这样十之八九不能如意,奴才是怕小主想不开,自个跟自个过不去。 小主想想,您若真一时想不开有个好歹,高兴的是谁,伤心的又是谁,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就是这个意思,您得成全自个,而不是成全别人。” 晚余偏过头,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酸楚,伸手接过了那枚螭龙穿云的玉佩。 “多谢大总管开解,放心,我没有想不开。” 孙良言怜惜地看着她:“没有想不开就好,小主切记,凡事讲究个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您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耐心些,别着急,说不准哪一天老天爷突然就心软了呢?” 最后一句话,说得晚余险些失控。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辰不早了,大总管快回去,别让皇上等急了。” “是,奴才告退!”孙良言弯了弯腰,告退出去。 晚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难言。 老天爷真的会对她心软吗? 就算老天爷会心软,祁让也不会。 她握着手里的玉佩,沉思良久,才慢慢走回去。 孙良言回到乾清宫,祁让还在东暖阁里批折子,见他回来,放下笔问道:“怎么样,朕的玉佩她可收下了?” 孙良言躬身行礼:“回皇上的话,收下了,江美人让奴才代为向皇上谢恩。” 祁让明显松了口气,又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哭?” “没哭,瞧着精神头还不错。”孙良言说,“奴才劝了她几句,她慢慢会想通的。” 祁让将信将疑:“这宫里,她也就肯听你说几句,你得了空再去劝劝她。” “是,奴才记下了。”孙良言说,“皇上赶了这些天的路,一回来就处理朝政,身子受不了的,早些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上朝。” 祁让捏了捏眉心,听劝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朕今晚也歇在暖阁!” “……”孙良言已经打算往寝殿去了,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无语。 皇上这是干什么呀? 人家江美人歇在暖阁里,他也要歇在暖阁里? 至于吗? 祁让在暖阁睡了一夜,次日早起去上朝,还让人通知御膳房给晚余加几道菜补补身子,谁知刚一下朝,就听说晚余病倒了。 他原本要在南书房和鸿卢寺的几位官员商讨接待瓦剌使团的事情,听说晚余生病,就先去了咸福宫。 到了地方,见晚余有气无力地躺在暖阁的榻上,脸色很是不好,眼神空洞洞的,看到他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问紫苏怎么回事,紫苏也说不上来,只说小主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早起叫她吃饭,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病恹恹的,话都懒得说。 太医来瞧过,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开了伤寒的方子让先服两剂试试。 “什么叫先服两剂试试?”祁让沉下脸道,“一群蠢材,人命是让他们拿来试手的吗,去通知太医院的院正院判,让他们亲自过来看诊。” 然而,院正院判来了之后,照样没诊出什么结果,谁也说不上来江美人到底生了什么病。 最后还是胡尽忠提了一嘴:“如果不是病,有没有可能是撞了什么邪祟?” 祁让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只是想到晚余昨天说自己害怕,便猜想她可能是被吓着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顾虑那些破规矩,直接让她搬去永寿宫,或者就让她住在乾清宫。 胡尽忠观他脸色,就大着胆子提议道:“乾清宫真龙盘踞,阳气充足,皇上要不然把江美人接过去住两天,兴许就好了呢?” 祁让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场就把晚余带回了乾清宫,安置在他寝殿的隔壁。 然而过了两天,晚余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仍旧病恹恹的,吃什么吐什么。 他一度怀疑晚余是不是有了身孕,但太医诊过脉,否定了他的猜测。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人找了徐清盏过来,看徐清盏有没有什么法子。 第200章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 康嫔气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过去。 西配殿的几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抿着嘴笑。 有人跑进去把这话学给晚余和紫苏听。 紫苏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胡二总管这张嘴呀,真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说罢去看晚余,见她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忙也敛了笑容,细声细语地劝她:“小主,已然这样了,就想开些,烦闷忧思,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我没事,我在想别的事。”晚余拍拍她的手,“我饿了,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好,奴婢这就去。”紫苏连忙答应。 小主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一时之间转变不过来也属正常,只要愿意吃饭,就说明她没有被击垮。 小主真是自己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了。 她的心,不管经过多少挫折,都还是那样的坚强又柔韧。 晚间,西配殿的床虽然换了新的,晚余却还是歇在了暖阁里。 她不肯进那间房,甚至让人把门也锁了起来。 祁让没想到她怕成这样,听闻消息后,沉思良久,对孙良言说:“你去把她接到乾清宫来!” 孙良言犹豫了一下,试着劝他:“皇上不管不顾地把江美人弄回来,对她逃宫没有任何惩罚,前朝后宫都颇有微词,如今再把她接到乾清宫来住,只怕是不妥。” 祁让自己也知道不妥。 他在外面可以随心所欲,禅院的戒律清规都可以不管。 回了皇宫,即便是惟我独尊的皇帝,也不能完全不受约束。 他思忖片刻,折中道:“你把朕的尚方宝剑给她送去,让她摆在暖阁里,可以震慑邪祟。” “……”孙良言很是无语。 尚方宝剑代表的是天子威严,把尚方宝剑送过去,和把人接过来有什么区别? 接过来还能说是让她伺寝,送宝剑过去,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这要是让那些言官们知道,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孙良言下午刚听小福子说过皇上在南崖禅院的荒唐事,眼下再看皇上,真心觉得他是为江美人入了魔。 再这样下去,皇上真要成为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了。 他发愁地咂咂嘴,绞尽脑汁想说辞:“皇上心疼江美人奴才明白,可那毕竟是后宫,放一把剑像什么样子? 况且江美人正是想不开的时候,您巴巴的送把剑过去,多危险呀! 皇上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将您的螭龙玉佩送给江美人,让她放在枕头底下,既能震慑邪祟,还能让她一看到玉佩就想起皇上,岂不两全其美?” 祁让想了想,到底还是接受了他的建议,让他亲自把螭龙玉佩送过去。 孙良言正好也想见一见晚余,就拿着玉佩去了咸福宫。 晚余听说他来,就披了衣裳,到外间见他。 一别数月,孙良言也颇为感慨,行礼寒暄道:“许久不见,小主可还安好?” “有劳孙总管挂心,我还好。”晚余客气地请他坐。 孙良言没敢坐,掏出玉佩双手递给她,把祁让的意思说明,又隐晦道: “皇上对小主用心良苦,虽然这份心意未必是小主想要的,但事情已然这样,小主也要学会自我调解,外面的风光固然诱人,紫禁城的风光其实也不差,端看您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看。” 晚余看着他,不觉眼圈泛红。 她虽然有父亲,却从未享受过一天父爱,每每听孙良言语重心长的和她说话,总会不自觉地将他当作长辈一样看待。 “现在连你都这样劝我了吗?”她叹口气,声音里有不可抑制的哽咽。 孙良言听她这样问,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奴才何尝不希望小主自由自在,可人生就是这样十之八九不能如意,奴才是怕小主想不开,自个跟自个过不去。 小主想想,您若真一时想不开有个好歹,高兴的是谁,伤心的又是谁,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就是这个意思,您得成全自个,而不是成全别人。” 晚余偏过头,闭了闭眼,压下心中酸楚,伸手接过了那枚螭龙穿云的玉佩。 “多谢大总管开解,放心,我没有想不开。” 孙良言怜惜地看着她:“没有想不开就好,小主切记,凡事讲究个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您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耐心些,别着急,说不准哪一天老天爷突然就心软了呢?” 最后一句话,说得晚余险些失控。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辰不早了,大总管快回去,别让皇上等急了。” “是,奴才告退!”孙良言弯了弯腰,告退出去。 晚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难言。 老天爷真的会对她心软吗? 就算老天爷会心软,祁让也不会。 她握着手里的玉佩,沉思良久,才慢慢走回去。 孙良言回到乾清宫,祁让还在东暖阁里批折子,见他回来,放下笔问道:“怎么样,朕的玉佩她可收下了?” 孙良言躬身行礼:“回皇上的话,收下了,江美人让奴才代为向皇上谢恩。” 祁让明显松了口气,又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哭?” “没哭,瞧着精神头还不错。”孙良言说,“奴才劝了她几句,她慢慢会想通的。” 祁让将信将疑:“这宫里,她也就肯听你说几句,你得了空再去劝劝她。” “是,奴才记下了。”孙良言说,“皇上赶了这些天的路,一回来就处理朝政,身子受不了的,早些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上朝。” 祁让捏了捏眉心,听劝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身:“朕今晚也歇在暖阁!” “……”孙良言已经打算往寝殿去了,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无语。 皇上这是干什么呀? 人家江美人歇在暖阁里,他也要歇在暖阁里? 至于吗? 祁让在暖阁睡了一夜,次日早起去上朝,还让人通知御膳房给晚余加几道菜补补身子,谁知刚一下朝,就听说晚余病倒了。 他原本要在南书房和鸿卢寺的几位官员商讨接待瓦剌使团的事情,听说晚余生病,就先去了咸福宫。 到了地方,见晚余有气无力地躺在暖阁的榻上,脸色很是不好,眼神空洞洞的,看到他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问紫苏怎么回事,紫苏也说不上来,只说小主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早起叫她吃饭,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病恹恹的,话都懒得说。 太医来瞧过,也瞧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开了伤寒的方子让先服两剂试试。 “什么叫先服两剂试试?”祁让沉下脸道,“一群蠢材,人命是让他们拿来试手的吗,去通知太医院的院正院判,让他们亲自过来看诊。” 然而,院正院判来了之后,照样没诊出什么结果,谁也说不上来江美人到底生了什么病。 最后还是胡尽忠提了一嘴:“如果不是病,有没有可能是撞了什么邪祟?” 祁让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只是想到晚余昨天说自己害怕,便猜想她可能是被吓着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顾虑那些破规矩,直接让她搬去永寿宫,或者就让她住在乾清宫。 胡尽忠观他脸色,就大着胆子提议道:“乾清宫真龙盘踞,阳气充足,皇上要不然把江美人接过去住两天,兴许就好了呢?” 祁让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场就把晚余带回了乾清宫,安置在他寝殿的隔壁。 然而过了两天,晚余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仍旧病恹恹的,吃什么吐什么。 他一度怀疑晚余是不是有了身孕,但太医诊过脉,否定了他的猜测。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让人找了徐清盏过来,看徐清盏有没有什么法子。 第201章 宠和爱有什么区别? 徐清盏隔了很久才过来,久到祁让都有点不耐烦,见他进门,冷着脸不悦道:“你不是最关心她吗,怎么她病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徐清盏也终于换上了轻薄的春装,这样一来,便愈发显得他清瘦颀长,形销骨立。 他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几声才道:“皇上息怒,臣走了这些时日,东厂和司礼监积攒了许多事情,臣这两天都在东厂,没回宫里。” 祁让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他早朝的时候确实不在,想必晚上歇在东厂没有回来。 “你辛苦了。”他缓和了语气,把晚余的情况简单说明,而后问道:“你觉得她这是怎么了?” 徐清盏听闻晚余生病,忍不住又咳了几声,面上浮现一些掩饰不住的担忧。 看起来好像之前确实不知道消息的样子。 “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太医都诊不出病因的话,臣只怕也无能为力的。”他喘息着说道。 祁让观他脸色,眸光暗沉如水,片刻才道: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徐清盏顿了顿:“还是不去了,她如今回了宫,不比在外面,臣虽然是太监,规矩还是要守的。” “你倒能忍。”祁让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也没有非让他去,沉吟一刻又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装的?” 徐清盏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皇上此话怎讲?” 祁让说:“朕前天和她提起朝臣们希望朕去城门迎接沈长安的事,后来她就病倒了,你说她是不是装病想让朕带她去见沈长安?” 徐清盏垂在身侧的手指碾了碾,反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皇上会带她去吗?” “不会!”祁让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徐清盏摊摊手:“这不就是了,江美人那样剔透的人,怎么会猜不到皇上的心思? 她明知皇上不会带她去,何苦要装病来折磨自己,万一被皇上看穿,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你倒是懂她。”祁让又闷闷丢出一句,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徐清盏扯唇苦笑:“皇上其实也懂的,只是不愿意为她妥协罢了。” 祁让眸光微动,不觉皱起眉头:“朕还不够妥协吗,你知不知道你们三人干下的那些事,随便一件拎出来都可以满门抄斩了,可你们至今都还好好的活着。” “皇上格外开恩,臣等自是感激不尽,可皇上留下臣与沈长安的性命,是单纯的怕江美人伤心难过吗?” 徐清盏虽然躬着身子,话却说得直接。 祁让脸色变了变,冷沉的凤眸看不出喜怒,也没有回答徐清盏的问话,只拧眉淡淡道:“接着说。” 徐清盏便也不怕死的接着往下说:“皇上需要沈长安那样的忠臣良将,也需要臣这把杀人的刀。 皇上所有的决定,并非出于儿女情长,因此,也称不上是为了江美人而妥协。” 这话说得确实很不客气,隐约间又有了从前那种桀骜不驯的味道。 祁让冷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徐清盏又道:“皇上以为自己对江美人妥协到了极致,事实上,您并非对她妥协,而是对自己的心妥协。” “什么意思?”祁让沉声问道,食指轻叩桌面,克制着没有发火。 徐清盏说:“皇上内心特别想要这样东西,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毁掉它,才一次次说服自己妥协。 就像您喜欢一只小猫小狗,它咬了您一口,或者挠了您一下,您又舍不得打死它。 只好在心里说服自己,它不懂事,它不过是个玩意儿,跟它计较什么? 可是皇上,江美人她不是个物件,也不是一只小猫小狗呀! 她是个人,是个有思想,有尊严,有自己喜好的人,不是只要一点宠爱和几根骨头就能没心没肺地活着。” 他说到激动处,停下来咳了好一阵,咳得眼中水光盈盈:“皇上,宠和爱是不一样的,您真的清楚您对她是宠还是爱吗?” 南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徐清盏偶尔压抑的低咳。 祁让沉着脸,默默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黑漆漆的眸底暗流涌动。 许久,他才幽幽开口道:“朕不清楚自己,倒是明白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了。” “徐清盏,你是值得她以命相博的。” 徐清盏低着头,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水雾。 祁让定定看他:“你说,宠和爱有什么区别?” 徐清盏敛去眼底情绪,微微抬起头:“臣自小失去双亲,孤苦无依,长大后进了宫,也未经过男女情事,懂得并不比皇上多,在臣看来,大约是爱需要尊重和空间,宠是单方面的满足和绝对的掌控!” 祁让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恍惚想起,类似的话晚余也曾和他说过。 她说他从来没有把她当人,只当她是奴才,是禁脔,是泄欲的工具,是他高兴时搂在怀里,不高兴时就掐着脖子的小猫小狗。 她问他想要的到底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狗,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她说他所谓的对她好,就是敲碎她的骨头,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让她永远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她说他把她囚在宫里,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畸形的占有欲,却要打着偏宠她的幌子自欺欺人。 她说他根本没有心,说他就是个没有心的暴君。 而他又是如何回答她的呢? 他说你一个外室女,也配在朕面前谈尊严? 他说他是天子,是天下主宰,就算要她做狗,也是对她的抬举。 他说她这种卑劣的女人,根本不配生他的孩子,只配被他踩在脚底,做他的玩物…… 可他那都是一时的气话,并不是真的要那样对待她。 心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又无从说起,许久,才艰难地问出一句:“所以,你觉得她生病是因为朕逼她太狠了吗?” 徐清盏撩衣摆跪在地上:“臣不敢妄言,臣想着,可能江美人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独处,住在皇上寝殿隔壁,终究是一种压力,皇上若真想她好,就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 祁让半眯着眼睛看他,纵然此时心里有那么一些懊悔,也没放松对他的审视。 徐清盏直挺挺地跪着,神色坦然。 祁让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摆手道:“你去,容朕好好想想。” “是。”徐清盏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小声问道:“掌印大人,皇上怎么样了?” 徐清盏摇摇头:“不好说,你先不要进去,不要打扰他。” “好,我知道了,辛苦掌印了,掌印慢走。”孙良言客气地和他道别。 徐清盏隔着宽阔的殿前广场看向正殿的方向。 他知道,此时此刻,晚余就在正殿的某间屋子里。 可他却不能去看她。 他收回视线,对孙良言微微颔首,挺直腰背,沿着廊庑向东走去。 孙良言抱着拂尘,默默望着他清瘦的背影。 春日暖风穿廊而过,吹起他轻薄的衣衫,却吹不散他周身笼罩的悲凉。 孙良言叹口气,靠回到门框上。 身处沟渠,心藏明月,这般如仙如玉的人儿,照样也跳不出这万丈红尘。 “孙良言!”祁让在里面叫了一声。 孙良言忙收起感慨,打起轻纱门帘走了进去。 “万岁爷,您有何吩咐?” 第201章 宠和爱有什么区别? 徐清盏隔了很久才过来,久到祁让都有点不耐烦,见他进门,冷着脸不悦道:“你不是最关心她吗,怎么她病了你一点都不着急?”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徐清盏也终于换上了轻薄的春装,这样一来,便愈发显得他清瘦颀长,形销骨立。 他握拳抵在唇上,咳了几声才道:“皇上息怒,臣走了这些时日,东厂和司礼监积攒了许多事情,臣这两天都在东厂,没回宫里。” 祁让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他早朝的时候确实不在,想必晚上歇在东厂没有回来。 “你辛苦了。”他缓和了语气,把晚余的情况简单说明,而后问道:“你觉得她这是怎么了?” 徐清盏听闻晚余生病,忍不住又咳了几声,面上浮现一些掩饰不住的担忧。 看起来好像之前确实不知道消息的样子。 “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太医都诊不出病因的话,臣只怕也无能为力的。”他喘息着说道。 祁让观他脸色,眸光暗沉如水,片刻才道: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徐清盏顿了顿:“还是不去了,她如今回了宫,不比在外面,臣虽然是太监,规矩还是要守的。” “你倒能忍。”祁让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也没有非让他去,沉吟一刻又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装的?” 徐清盏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皇上此话怎讲?” 祁让说:“朕前天和她提起朝臣们希望朕去城门迎接沈长安的事,后来她就病倒了,你说她是不是装病想让朕带她去见沈长安?” 徐清盏垂在身侧的手指碾了碾,反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皇上会带她去吗?” “不会!”祁让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徐清盏摊摊手:“这不就是了,江美人那样剔透的人,怎么会猜不到皇上的心思? 她明知皇上不会带她去,何苦要装病来折磨自己,万一被皇上看穿,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你倒是懂她。”祁让又闷闷丢出一句,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徐清盏扯唇苦笑:“皇上其实也懂的,只是不愿意为她妥协罢了。” 祁让眸光微动,不觉皱起眉头:“朕还不够妥协吗,你知不知道你们三人干下的那些事,随便一件拎出来都可以满门抄斩了,可你们至今都还好好的活着。” “皇上格外开恩,臣等自是感激不尽,可皇上留下臣与沈长安的性命,是单纯的怕江美人伤心难过吗?” 徐清盏虽然躬着身子,话却说得直接。 祁让脸色变了变,冷沉的凤眸看不出喜怒,也没有回答徐清盏的问话,只拧眉淡淡道:“接着说。” 徐清盏便也不怕死的接着往下说:“皇上需要沈长安那样的忠臣良将,也需要臣这把杀人的刀。 皇上所有的决定,并非出于儿女情长,因此,也称不上是为了江美人而妥协。” 这话说得确实很不客气,隐约间又有了从前那种桀骜不驯的味道。 祁让冷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徐清盏又道:“皇上以为自己对江美人妥协到了极致,事实上,您并非对她妥协,而是对自己的心妥协。” “什么意思?”祁让沉声问道,食指轻叩桌面,克制着没有发火。 徐清盏说:“皇上内心特别想要这样东西,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毁掉它,才一次次说服自己妥协。 就像您喜欢一只小猫小狗,它咬了您一口,或者挠了您一下,您又舍不得打死它。 只好在心里说服自己,它不懂事,它不过是个玩意儿,跟它计较什么? 可是皇上,江美人她不是个物件,也不是一只小猫小狗呀! 她是个人,是个有思想,有尊严,有自己喜好的人,不是只要一点宠爱和几根骨头就能没心没肺地活着。” 他说到激动处,停下来咳了好一阵,咳得眼中水光盈盈:“皇上,宠和爱是不一样的,您真的清楚您对她是宠还是爱吗?” 南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徐清盏偶尔压抑的低咳。 祁让沉着脸,默默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黑漆漆的眸底暗流涌动。 许久,他才幽幽开口道:“朕不清楚自己,倒是明白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了。” “徐清盏,你是值得她以命相博的。” 徐清盏低着头,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水雾。 祁让定定看他:“你说,宠和爱有什么区别?” 徐清盏敛去眼底情绪,微微抬起头:“臣自小失去双亲,孤苦无依,长大后进了宫,也未经过男女情事,懂得并不比皇上多,在臣看来,大约是爱需要尊重和空间,宠是单方面的满足和绝对的掌控!” 祁让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恍惚想起,类似的话晚余也曾和他说过。 她说他从来没有把她当人,只当她是奴才,是禁脔,是泄欲的工具,是他高兴时搂在怀里,不高兴时就掐着脖子的小猫小狗。 她问他想要的到底是一只会摇尾巴的狗,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她说他所谓的对她好,就是敲碎她的骨头,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让她永远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她说他把她囚在宫里,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畸形的占有欲,却要打着偏宠她的幌子自欺欺人。 她说他根本没有心,说他就是个没有心的暴君。 而他又是如何回答她的呢? 他说你一个外室女,也配在朕面前谈尊严? 他说他是天子,是天下主宰,就算要她做狗,也是对她的抬举。 他说她这种卑劣的女人,根本不配生他的孩子,只配被他踩在脚底,做他的玩物…… 可他那都是一时的气话,并不是真的要那样对待她。 心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又无从说起,许久,才艰难地问出一句:“所以,你觉得她生病是因为朕逼她太狠了吗?” 徐清盏撩衣摆跪在地上:“臣不敢妄言,臣想着,可能江美人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独处,住在皇上寝殿隔壁,终究是一种压力,皇上若真想她好,就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 祁让半眯着眼睛看他,纵然此时心里有那么一些懊悔,也没放松对他的审视。 徐清盏直挺挺地跪着,神色坦然。 祁让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摆手道:“你去,容朕好好想想。” “是。”徐清盏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孙良言守在外面,见他出来,小声问道:“掌印大人,皇上怎么样了?” 徐清盏摇摇头:“不好说,你先不要进去,不要打扰他。” “好,我知道了,辛苦掌印了,掌印慢走。”孙良言客气地和他道别。 徐清盏隔着宽阔的殿前广场看向正殿的方向。 他知道,此时此刻,晚余就在正殿的某间屋子里。 可他却不能去看她。 他收回视线,对孙良言微微颔首,挺直腰背,沿着廊庑向东走去。 孙良言抱着拂尘,默默望着他清瘦的背影。 春日暖风穿廊而过,吹起他轻薄的衣衫,却吹不散他周身笼罩的悲凉。 孙良言叹口气,靠回到门框上。 身处沟渠,心藏明月,这般如仙如玉的人儿,照样也跳不出这万丈红尘。 “孙良言!”祁让在里面叫了一声。 孙良言忙收起感慨,打起轻纱门帘走了进去。 “万岁爷,您有何吩咐?” 第202章 到底是找回了她,还是失去了她 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凝重,眼神纠结。 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吩咐道:“叫人把永寿宫的东配殿收拾出来,让江美人住进去。” 孙良言面露诧异之色:“皇上不是说现在不是时候吗,江美人刚被抓回来,就换到离皇上最近的宫殿,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祁让淡淡道,“朕又没升她位分,只是给她换个住处而已,你对外只说咸福宫西配殿年久失修,需要修缮就行了。” “……” 孙良言见他连理由都想好了,知道再劝也没用,便答应道:“奴才遵旨,奴才这便让人去收拾,下午就能让江美人搬过去。” “去!”祁让摆摆手,重新拿起了奏折。 孙良言观他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还要再去瞧瞧江美人吗?” 祁让的手顿了顿,半晌,漠然回了一句:“朕忙得很,没空看她,让太医勤加看顾就行了。” 孙良言暗暗称奇,心说徐掌印这是给皇上下了什么猛药,居然让皇上幡然醒悟了吗? 皇上若能从此收敛自己,把江美人当成后宫一个普通妃嫔对待,倒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他这回的醒悟又能坚持多久? 感觉皇上就像个执念成瘾的人,江美人便是他时不时就会发作的瘾。 发作起来毁天灭地,过了那阵子又恢复正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瘾就又上来了。 他也不敢奢望皇上一下子就能把这瘾戒掉,只盼着他发作的不要那么频繁,就阿弥陀佛了。 他叹息着走出去,叫来胡尽忠,把收拾永寿宫东配殿的事交给胡尽忠去办。 春天容易犯困,胡尽忠正躲在墙根底下打瞌睡,对孙良言安排的差事很是不满: “为什么又是我,前两天,咸福宫西配殿就是我收拾的,差点给我累个半死。”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孙良言说,“当初要不是你拿皇上的玉佩栽赃她,她早就出宫嫁人了,咱们也不用一天天的跟着瞎折腾了。” 胡尽忠闻言顿时一蹦三尺高,瞌睡也跑了:“孙大总管,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好,我承认我是想把她留在宫里陪着皇上,可我就算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偷皇上的玉佩呀!” 孙良言见他情绪激动,不禁愣住:“不是你是谁,大家都说是你。” 胡尽忠拍着大腿喊冤:“不是我,真不是我,你要再冤枉我,这天马上就能下大雪你信不?” “行了行了,就算不是你,你也没少干缺德事儿!” 孙良言扬手甩了他一拂尘:“你不天天盼着人家飞黄腾达了好拉你一把吗,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不抓紧,回头我把活派给别人,别人讨了江美人欢心,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别呀,我又没说不去。”胡尽忠立刻来了精神,挑眉冲他抛了个媚眼,“多谢大总管,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孙良言被他一个媚眼抛得直反胃,抬脚踹在他屁股上:“滚滚滚,赶紧滚!” 胡尽忠揉着屁股,一溜小跑地走了。 孙良言看看他,又往书房里看了一眼。 原来当初那玉佩不是胡尽忠偷的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 总不能是皇上自个贼喊捉贼? 不能够,皇上虽然舍不得江美人,但那时的皇上还没有像现在这般不顾一切。 可是,如果不是皇上,为什么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追究过这件事呢? 皇上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为自己在皇上跟前已经算得上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皇上居然对他也有所隐瞒。 帝王心,海底针,这话果然不假。 中午的时候,祁让用了午膳,照旧回寝殿午睡。 晚余就住在他寝殿的隔壁,他却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什么动静吵醒,侧耳细听,听到胡尽忠谄媚的声音说:“小主慢些走,小心脚下,奴才已经让人备好了肩辇在外面候着。” 这就走了吗? 祁让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随即,又听到胡尽忠问:“小主要不要和皇上道个别?” “不必了,皇上在睡觉,就不要打扰他了。”晚余虚弱的声音有点听不真切,却透着急切,生怕他醒了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祁让停下动作,那一瞬间的失控立即冷却下来,理智慢慢回归。 他想起晚余借着给阿娘送葬逃跑,在山顶上被他抓回来那次,也是生了几天的病昏迷不醒。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和她说要放她自由,她就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要搬回值舍去。 而今,类似的情形又一次发生,兜兜转转这么久,她都已经成了他的妃嫔,却还是这么迫不及待想远离他。 他苦笑,觉得自己真失败。 或许真像徐清盏说的那样,他从来没分清过宠和爱,而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爱。 可是,要如何去爱呢? 他不知道。 他痴痴地坐在床沿,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脚步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他知道她只是搬去了别的宫殿,可他却莫名觉得,她好像正在一步一步从他的世界远去,去到一个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已经分不清,他跋涉千里,到底是找回了她,还是又一次失去了她? 如果他学会了如何去爱,她还会再回来吗? 第202章 到底是找回了她,还是失去了她 祁让坐在书案后面,脸色凝重,眼神纠结。 半晌,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吩咐道:“叫人把永寿宫的东配殿收拾出来,让江美人住进去。” 孙良言面露诧异之色:“皇上不是说现在不是时候吗,江美人刚被抓回来,就换到离皇上最近的宫殿,会不会不妥?” “有何不妥?”祁让淡淡道,“朕又没升她位分,只是给她换个住处而已,你对外只说咸福宫西配殿年久失修,需要修缮就行了。” “……” 孙良言见他连理由都想好了,知道再劝也没用,便答应道:“奴才遵旨,奴才这便让人去收拾,下午就能让江美人搬过去。” “去!”祁让摆摆手,重新拿起了奏折。 孙良言观他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还要再去瞧瞧江美人吗?” 祁让的手顿了顿,半晌,漠然回了一句:“朕忙得很,没空看她,让太医勤加看顾就行了。” 孙良言暗暗称奇,心说徐掌印这是给皇上下了什么猛药,居然让皇上幡然醒悟了吗? 皇上若能从此收敛自己,把江美人当成后宫一个普通妃嫔对待,倒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他这回的醒悟又能坚持多久? 感觉皇上就像个执念成瘾的人,江美人便是他时不时就会发作的瘾。 发作起来毁天灭地,过了那阵子又恢复正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瘾就又上来了。 他也不敢奢望皇上一下子就能把这瘾戒掉,只盼着他发作的不要那么频繁,就阿弥陀佛了。 他叹息着走出去,叫来胡尽忠,把收拾永寿宫东配殿的事交给胡尽忠去办。 春天容易犯困,胡尽忠正躲在墙根底下打瞌睡,对孙良言安排的差事很是不满: “为什么又是我,前两天,咸福宫西配殿就是我收拾的,差点给我累个半死。”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孙良言说,“当初要不是你拿皇上的玉佩栽赃她,她早就出宫嫁人了,咱们也不用一天天的跟着瞎折腾了。” 胡尽忠闻言顿时一蹦三尺高,瞌睡也跑了:“孙大总管,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好,我承认我是想把她留在宫里陪着皇上,可我就算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偷皇上的玉佩呀!” 孙良言见他情绪激动,不禁愣住:“不是你是谁,大家都说是你。” 胡尽忠拍着大腿喊冤:“不是我,真不是我,你要再冤枉我,这天马上就能下大雪你信不?” “行了行了,就算不是你,你也没少干缺德事儿!” 孙良言扬手甩了他一拂尘:“你不天天盼着人家飞黄腾达了好拉你一把吗,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你不抓紧,回头我把活派给别人,别人讨了江美人欢心,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别呀,我又没说不去。”胡尽忠立刻来了精神,挑眉冲他抛了个媚眼,“多谢大总管,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孙良言被他一个媚眼抛得直反胃,抬脚踹在他屁股上:“滚滚滚,赶紧滚!” 胡尽忠揉着屁股,一溜小跑地走了。 孙良言看看他,又往书房里看了一眼。 原来当初那玉佩不是胡尽忠偷的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 总不能是皇上自个贼喊捉贼? 不能够,皇上虽然舍不得江美人,但那时的皇上还没有像现在这般不顾一切。 可是,如果不是皇上,为什么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追究过这件事呢? 皇上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为自己在皇上跟前已经算得上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皇上居然对他也有所隐瞒。 帝王心,海底针,这话果然不假。 中午的时候,祁让用了午膳,照旧回寝殿午睡。 晚余就住在他寝殿的隔壁,他却没有往那边看一眼。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什么动静吵醒,侧耳细听,听到胡尽忠谄媚的声音说:“小主慢些走,小心脚下,奴才已经让人备好了肩辇在外面候着。” 这就走了吗? 祁让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随即,又听到胡尽忠问:“小主要不要和皇上道个别?” “不必了,皇上在睡觉,就不要打扰他了。”晚余虚弱的声音有点听不真切,却透着急切,生怕他醒了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祁让停下动作,那一瞬间的失控立即冷却下来,理智慢慢回归。 他想起晚余借着给阿娘送葬逃跑,在山顶上被他抓回来那次,也是生了几天的病昏迷不醒。 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和她说要放她自由,她就醒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要搬回值舍去。 而今,类似的情形又一次发生,兜兜转转这么久,她都已经成了他的妃嫔,却还是这么迫不及待想远离他。 他苦笑,觉得自己真失败。 或许真像徐清盏说的那样,他从来没分清过宠和爱,而她,也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爱。 可是,要如何去爱呢? 他不知道。 他痴痴地坐在床沿,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脚步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他知道她只是搬去了别的宫殿,可他却莫名觉得,她好像正在一步一步从他的世界远去,去到一个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已经分不清,他跋涉千里,到底是找回了她,还是又一次失去了她? 如果他学会了如何去爱,她还会再回来吗? 第203章 皇上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胡尽忠百般殷勤地领着晚余到了永寿宫,肩辇停下,他又像请祖宗似的把晚余扶了下来。 “小主真会挑地方,后宫这么多宫殿,除了坤宁宫,就数永寿宫离乾清宫最近。 从前齐嫔还是淑妃的时候,仗着她父亲的救主之功,求了皇上不许别人与她同住。 皇上宠她,就把这么大的宫殿给了她一个人,她那时的风光,小主想必也是知道的。” 晚余没有拒绝胡尽忠的搀扶,站在院中,望向正殿紧闭的大门。 她当然知道淑妃那时的风光,只是没有人知道,淑妃不许旁人与她同住,是为了方便和她见面,和她谈论长安的事。 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纵然知道她心系长安,也从不曾在她面前掩饰对长安的感情。 她家和沈家是世交,从小到大,和长安有过不少交集。 她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那些往事。 在外嚣张跋扈的宠妃,只有在说起和长安有关的事情时,才会黯然落泪。 她说她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实现愿望,所以才拼了命地助她出宫。 她说她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最后时刻给了她当头一击,毁掉她所有的希望。 “齐嫔死后,她的住处有人动过吗?”晚余转头看向胡尽忠。 胡尽忠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跟捡了个大元宝似的,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 “回小主的话,齐嫔死后,皇上命徐掌印调查她的死因,徐掌印就让人把正殿封锁起来,除了司礼监的人,旁人一律不许踏足,也不许动里面的东西。 后来一直没查出什么,皇上也没再过问,其他妃嫔嫌这里晦气,也没人敢住进来,殿门上的钥匙现在都还在徐掌印手里呢!” “哦。”晚余应了一声,往下没再多问。 怕自己问多了,胡尽忠转头就告诉祁让,平白又招来祁让的猜疑。 胡尽忠见她没了下文,揣度着她的心思,又哄她道:“皇上对小主可比对齐嫔好千倍万倍,虽然暂时只能让小主住在配殿,但也没让别人搬进来,所以这里现在就是小主一个人的了。 只要小主把心结打开,好生服侍皇上,奴才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皇上就得让您挪到正殿去住。” 他越说越兴奋,三角眼里满是憧憬,仿佛即将挪到正殿住的是他自己。 晚余看了他一眼,默默往东配殿走去。 回宫的路上,徐清盏曾暗中交代她,让她回去后想法子尽快搬到永寿宫来。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徐清盏的安排,她就照做了。 反正徐清盏肯定是为她好,绝不会害她。 进了东配殿,胡尽忠领着她四处看了一圈,把殿里的布置一一讲给她听,顺道又把自己夸了一遍,说自己花了很大功夫,给她配的都是好东西。 晚余见他说得嘴干舌燥,就让紫苏赏了他一锭银子,说是请他喝茶。 胡尽忠大大的意外,跟做梦一样,眨巴着三角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若非当着众人的面,他都要哭出来了。 他容易吗他,跑上跑下的跟个三孙子似的忙活了半年,如今终于见着回头钱了。 他倒也不是稀罕这点钱,但这钱却代表了江美人的态度转变。 江美人从前那么讨厌他,现在都开始打赏他了。 假以时日,必定也会对皇上转变态度的。 天老爷,皇上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这样一来,自己大总管的位子是不是也指日可待了? 他告退出去,一溜小跑回了乾清宫,要把这个可喜可贺的消息告诉皇上。 到了南书房,却被孙良言拦在了门外,说皇上正在里面召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沈长安带着瓦剌公主的陪嫁队伍,尽管路上走得慢,明天也要抵达京城了。 在一众朝臣的提议下,祁让最终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出城相迎,届时,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要陪同前往。 瓦剌虽为战败国,但国力不容小觑,此番议和,真心还是假意尚未可知,需要处处提防。 鸿胪寺是负责天朝与外国邦交,接待外国使臣的机构,瓦剌使团入京后,许多事情都要他们从中周旋。 胡尽忠虽然着急,也知国事为重,在外面走来走去地等待。 孙良言见他像尿急找不到茅厕似的坐立不安,忍不住又拿拂尘抽他:“你能别转了吗,转得我眼晕,什么天大的事把你急成这样?” “保密。”胡尽忠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他。 怕告诉了他,他抢先去告诉皇上,自个就白忙活了。 孙良言撇嘴不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刚从永寿宫回来,左右不过是江美人的事,江美人这是又怎么了?” 胡尽忠不想让他知道,又忍不住想显摆,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给他看:“瞧瞧,江美人赏的,稀罕不?” 孙良言暗吃一惊,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江美人一向讨厌这狗东西,怎么会赏他银子? 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正要问问怎么回事,门帘一响,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良言忙抱着拂尘上前打招呼。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胡尽忠已经像只大耗子似的滋溜一下钻了进去。 祁让举着双臂,正在伸懒腰,见他突然跑进来,沉声呵斥道:“狗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什么,没有朕的允许,竟敢擅闯南书房,你是不是活腻了?” 胡尽忠吓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一时激动,忘了通传,请皇上恕罪。” 祁让还要发火,想起他先前是送晚余去永寿宫的,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胡尽忠忙将那锭银子捧在手上给他看:“皇上您瞧,这是江美人赏奴才的。” “……”祁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锭银子而已,你好歹是御前二总管,就这点出息?” “一锭银子不值什么,可这是江美人赏的呀!”胡尽忠激动得红了眼眶,“皇上想想,江美人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奴才,如今却直接拿银锭子打赏奴才,这说明什么?” 祁让愣住,死灰般的心底仿佛吹进一缕风,那明明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又闪现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拿来给朕瞧瞧。”他招招手,示意胡尽忠上前。 第203章 皇上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胡尽忠百般殷勤地领着晚余到了永寿宫,肩辇停下,他又像请祖宗似的把晚余扶了下来。 “小主真会挑地方,后宫这么多宫殿,除了坤宁宫,就数永寿宫离乾清宫最近。 从前齐嫔还是淑妃的时候,仗着她父亲的救主之功,求了皇上不许别人与她同住。 皇上宠她,就把这么大的宫殿给了她一个人,她那时的风光,小主想必也是知道的。” 晚余没有拒绝胡尽忠的搀扶,站在院中,望向正殿紧闭的大门。 她当然知道淑妃那时的风光,只是没有人知道,淑妃不许旁人与她同住,是为了方便和她见面,和她谈论长安的事。 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纵然知道她心系长安,也从不曾在她面前掩饰对长安的感情。 她家和沈家是世交,从小到大,和长安有过不少交集。 她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说那些往事。 在外嚣张跋扈的宠妃,只有在说起和长安有关的事情时,才会黯然落泪。 她说她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实现愿望,所以才拼了命地助她出宫。 她说她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最后时刻给了她当头一击,毁掉她所有的希望。 “齐嫔死后,她的住处有人动过吗?”晚余转头看向胡尽忠。 胡尽忠见她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跟捡了个大元宝似的,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 “回小主的话,齐嫔死后,皇上命徐掌印调查她的死因,徐掌印就让人把正殿封锁起来,除了司礼监的人,旁人一律不许踏足,也不许动里面的东西。 后来一直没查出什么,皇上也没再过问,其他妃嫔嫌这里晦气,也没人敢住进来,殿门上的钥匙现在都还在徐掌印手里呢!” “哦。”晚余应了一声,往下没再多问。 怕自己问多了,胡尽忠转头就告诉祁让,平白又招来祁让的猜疑。 胡尽忠见她没了下文,揣度着她的心思,又哄她道:“皇上对小主可比对齐嫔好千倍万倍,虽然暂时只能让小主住在配殿,但也没让别人搬进来,所以这里现在就是小主一个人的了。 只要小主把心结打开,好生服侍皇上,奴才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皇上就得让您挪到正殿去住。” 他越说越兴奋,三角眼里满是憧憬,仿佛即将挪到正殿住的是他自己。 晚余看了他一眼,默默往东配殿走去。 回宫的路上,徐清盏曾暗中交代她,让她回去后想法子尽快搬到永寿宫来。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徐清盏的安排,她就照做了。 反正徐清盏肯定是为她好,绝不会害她。 进了东配殿,胡尽忠领着她四处看了一圈,把殿里的布置一一讲给她听,顺道又把自己夸了一遍,说自己花了很大功夫,给她配的都是好东西。 晚余见他说得嘴干舌燥,就让紫苏赏了他一锭银子,说是请他喝茶。 胡尽忠大大的意外,跟做梦一样,眨巴着三角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若非当着众人的面,他都要哭出来了。 他容易吗他,跑上跑下的跟个三孙子似的忙活了半年,如今终于见着回头钱了。 他倒也不是稀罕这点钱,但这钱却代表了江美人的态度转变。 江美人从前那么讨厌他,现在都开始打赏他了。 假以时日,必定也会对皇上转变态度的。 天老爷,皇上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这样一来,自己大总管的位子是不是也指日可待了? 他告退出去,一溜小跑回了乾清宫,要把这个可喜可贺的消息告诉皇上。 到了南书房,却被孙良言拦在了门外,说皇上正在里面召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沈长安带着瓦剌公主的陪嫁队伍,尽管路上走得慢,明天也要抵达京城了。 在一众朝臣的提议下,祁让最终决定明天一早亲自出城相迎,届时,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要陪同前往。 瓦剌虽为战败国,但国力不容小觑,此番议和,真心还是假意尚未可知,需要处处提防。 鸿胪寺是负责天朝与外国邦交,接待外国使臣的机构,瓦剌使团入京后,许多事情都要他们从中周旋。 胡尽忠虽然着急,也知国事为重,在外面走来走去地等待。 孙良言见他像尿急找不到茅厕似的坐立不安,忍不住又拿拂尘抽他:“你能别转了吗,转得我眼晕,什么天大的事把你急成这样?” “保密。”胡尽忠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他。 怕告诉了他,他抢先去告诉皇上,自个就白忙活了。 孙良言撇嘴不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刚从永寿宫回来,左右不过是江美人的事,江美人这是又怎么了?” 胡尽忠不想让他知道,又忍不住想显摆,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给他看:“瞧瞧,江美人赏的,稀罕不?” 孙良言暗吃一惊,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 江美人一向讨厌这狗东西,怎么会赏他银子? 难不成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正要问问怎么回事,门帘一响,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良言忙抱着拂尘上前打招呼。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胡尽忠已经像只大耗子似的滋溜一下钻了进去。 祁让举着双臂,正在伸懒腰,见他突然跑进来,沉声呵斥道:“狗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什么,没有朕的允许,竟敢擅闯南书房,你是不是活腻了?” 胡尽忠吓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一时激动,忘了通传,请皇上恕罪。” 祁让还要发火,想起他先前是送晚余去永寿宫的,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胡尽忠忙将那锭银子捧在手上给他看:“皇上您瞧,这是江美人赏奴才的。” “……”祁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锭银子而已,你好歹是御前二总管,就这点出息?” “一锭银子不值什么,可这是江美人赏的呀!”胡尽忠激动得红了眼眶,“皇上想想,江美人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奴才,如今却直接拿银锭子打赏奴才,这说明什么?” 祁让愣住,死灰般的心底仿佛吹进一缕风,那明明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又闪现出一些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拿来给朕瞧瞧。”他招招手,示意胡尽忠上前。 第204章 你想不想去见沈长安 胡尽忠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把银子呈上。 祁让接过来,拿在手上看了几眼,漫不经心道:“说明什么,朕怎么看不出来?” 胡尽忠嘿嘿一笑,又摆出他情场高手的架势,摇头晃脑道: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奴才是皇上跟前的一条狗,江美人以前怨恨皇上,自然连奴才这条狗一并厌恶。 而今她非但不厌恶奴才,还打赏了奴才,这不是说明她已经从恨屋及乌变成爱屋及乌了吗?” 祁让冷笑一声,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你想多了,她那脾气,比驴还犟三分,真这么容易转变就不是她了。” “皇上此言差矣!”胡尽忠抱拳道,“皇上龙章凤姿,英武不凡,手握万里河山,天下哪有女子不为您倾心的? 江美人再怎么犟,总归是个女人。 常言说得好,恶鬼怕钟馗,烈女怕缠郎,皇上九五至尊都为她这样了,她再如何贞烈,也不可能不动心的,嘴上不肯承认,也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罢了。” 祁让幽深的眸底亮起两点星光,随即又熄灭。 “不可能,她心里从头到尾只有沈长安。” 胡尽忠又嘿嘿笑了两声:“从头奴才相信,到尾奴才却是不信的,江美人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岁,哪里就到尾了?” 祁让的手紧了紧,将那锭银子握在手心,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胡尽忠见他没打断,知道他在听,赶紧接着往下说:“皇上想想看,江美人进宫的时候才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当真懂得什么男女情爱吗? 所谓海誓山盟,不过是小女孩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 加上她进宫后一直没见过沈长安,去年好不容易见了两回,也没能说上几句话,自然心怀执念。 可他们都五年没见了,那些年少的情谊,当真一点没改变吗? 以奴才看,或许早已改变,只是双方都没有机会发现而已。” 祁让沉默地坐着,虽然还是不开口,神情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胡尽忠又道:“奴才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就是太紧张了,当真放开了让她去和沈长安相处,两人又有什么共同话题呢? 难道整日谈论打仗的事吗? 俗话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那些背着父母和人私奔的,都是因为父母管束太严,真不管她让她嫁过去,说不准哪天自个就后悔了。” 后悔? 她会后悔吗? 祁让心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在那女人身上看到过后悔这种情绪。 那女人,好像从来都不会后悔。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后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胡尽忠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见祁让始终一言不发,只一味地攥着那锭银子,仿佛那锭银子是什么定情信物。 他很想提醒一句,那锭银子是紫苏给的,全程没经江美人的手,皇上大可不必当宝贝似的攥着。 想归想,说却是不敢说的,他有点猜不透祁让此刻在想什么,便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回过神,抬眼看他,像是有什么话要问他,却又张不开嘴。 胡尽忠像个人贩子似的循循善诱:“皇上想问奴才什么,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祁让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对一个女人好?” 胡尽忠一拍大腿,三角眼亮起来:“皇上算是问对人了,奴才可太知道了,您听奴才给您好好说道说道……” 他在里面说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孙良言在外面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嘬着牙花子酸得直打战。 这狗东西得亏挨了一刀,否则就他这德性,不知道要祸祸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皇上三宫六院都没他懂得多,还要他一个太监教这种事。 绝了!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笼罩紫禁城,各宫各殿的灯火次第亮起。 后宫妃嫔得知皇上让江晚余搬去了永寿宫,难免又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伸长脖子等着看皇上今晚会不会翻她的牌子。 说起来,自打皇上迷上她之后,翻牌子的规矩早已形同虚设。 唯一一次翻了康嫔的牌子却没留宿,那笔账至今还欠着呢! 望眼欲穿地等了许久,直到天黑透了,前面才传来消息,说皇上谁的牌子也没翻,因着明日要出城迎接沈小侯爷,今晚要早些休息。 这样倒还好。 众人心想,皇上虽然没翻自己的牌子,但也没翻江晚余的牌子。 要么雨露均沾,要么谁都不沾,也好过只沾那一个人。 带着这点子自欺欺人的安慰,大家各自睡去。 在她们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祁让一个人轻装简行地出现在了永寿宫。 晚余装病睡了两天,这会子一点都不困,坐在灯下和紫苏说话。 紫苏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笑了两声。 祁让负手站在窗下,听到她的笑声,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一个婢女就能把她逗笑,他却不能。 难道他在她眼里,连个婢女都比不过吗? 她为什么就不能对他笑一笑呢? 廊下跪着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祁让不许他们出声,他们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祁让又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去。 软底锻面的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他伸手挑开绣帘,带起的风使得灯火摇曳,才惊动了说话的两个人。 晚余脸上的笑容尚未收起,抬头就看到祁让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灯光里。 祁让没穿龙袍,只简单穿着一袭天青色云纹直裰,衣料却是上等的流云锦,行走时如流云拂过碧空。 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就,剩下的散落在身前身后,衬得肤色冷白如瓷,五官俊逸出尘。 紫苏连忙跪下行礼:“奴婢不知皇上驾临,未曾迎接,请皇上恕罪。” “出去!”祁让摆手,不动声色地看着晚余脸上那抹残存的笑容。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惜从不在他面前笑。 晚余怔怔一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祁让走过去阻止了她:“别费事了,老实坐着!” 晚余掀被子的动作顿住,仰头看他:“皇上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没事,朕就是来看看,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怕不怕?” 祁让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她,心里巴望着她能说一声怕,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来陪她。 晚余摇摇头:“多谢皇上关心,嫔妾不怕,紫苏她们都在呢!” 祁让眸光暗了暗,不免有些失望。 胡尽忠不是说女孩子都胆小吗? 怎么偏她这么胆大? 也是,她都敢用簪子捅死赖三春,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想了想,又问:“你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认床?” “不是。”晚余否认,“嫔妾就是不困,困了自然就睡了。” “……”祁让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胡尽忠的法子也不见得好,如果用他的法子,此刻人早就在他怀里了,根本不需要干巴巴的没话找话。 晚余觉得今晚的他怪怪的,生怕他这是又要发疯的前兆,小心翼翼道:“皇上还有别的事吗,嫔妾这会子有点困了。” 这明显赶人的语气,祁让忍不住又想发作。 他做了个深呼吸,走到床前,俯下身,幽深凤眸锁住她平静的眼波:“朕明日要出城去迎沈长安,你想不想和朕一起去?” 第204章 你想不想去见沈长安 胡尽忠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把银子呈上。 祁让接过来,拿在手上看了几眼,漫不经心道:“说明什么,朕怎么看不出来?” 胡尽忠嘿嘿一笑,又摆出他情场高手的架势,摇头晃脑道: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奴才是皇上跟前的一条狗,江美人以前怨恨皇上,自然连奴才这条狗一并厌恶。 而今她非但不厌恶奴才,还打赏了奴才,这不是说明她已经从恨屋及乌变成爱屋及乌了吗?” 祁让冷笑一声,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你想多了,她那脾气,比驴还犟三分,真这么容易转变就不是她了。” “皇上此言差矣!”胡尽忠抱拳道,“皇上龙章凤姿,英武不凡,手握万里河山,天下哪有女子不为您倾心的? 江美人再怎么犟,总归是个女人。 常言说得好,恶鬼怕钟馗,烈女怕缠郎,皇上九五至尊都为她这样了,她再如何贞烈,也不可能不动心的,嘴上不肯承认,也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罢了。” 祁让幽深的眸底亮起两点星光,随即又熄灭。 “不可能,她心里从头到尾只有沈长安。” 胡尽忠又嘿嘿笑了两声:“从头奴才相信,到尾奴才却是不信的,江美人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岁,哪里就到尾了?” 祁让的手紧了紧,将那锭银子握在手心,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 胡尽忠见他没打断,知道他在听,赶紧接着往下说:“皇上想想看,江美人进宫的时候才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当真懂得什么男女情爱吗? 所谓海誓山盟,不过是小女孩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 加上她进宫后一直没见过沈长安,去年好不容易见了两回,也没能说上几句话,自然心怀执念。 可他们都五年没见了,那些年少的情谊,当真一点没改变吗? 以奴才看,或许早已改变,只是双方都没有机会发现而已。” 祁让沉默地坐着,虽然还是不开口,神情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胡尽忠又道:“奴才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就是太紧张了,当真放开了让她去和沈长安相处,两人又有什么共同话题呢? 难道整日谈论打仗的事吗? 俗话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那些背着父母和人私奔的,都是因为父母管束太严,真不管她让她嫁过去,说不准哪天自个就后悔了。” 后悔? 她会后悔吗? 祁让心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在那女人身上看到过后悔这种情绪。 那女人,好像从来都不会后悔。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后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胡尽忠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见祁让始终一言不发,只一味地攥着那锭银子,仿佛那锭银子是什么定情信物。 他很想提醒一句,那锭银子是紫苏给的,全程没经江美人的手,皇上大可不必当宝贝似的攥着。 想归想,说却是不敢说的,他有点猜不透祁让此刻在想什么,便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回过神,抬眼看他,像是有什么话要问他,却又张不开嘴。 胡尽忠像个人贩子似的循循善诱:“皇上想问奴才什么,只要是奴才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祁让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对一个女人好?” 胡尽忠一拍大腿,三角眼亮起来:“皇上算是问对人了,奴才可太知道了,您听奴才给您好好说道说道……” 他在里面说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孙良言在外面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嘬着牙花子酸得直打战。 这狗东西得亏挨了一刀,否则就他这德性,不知道要祸祸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皇上三宫六院都没他懂得多,还要他一个太监教这种事。 绝了! 日头渐渐西沉,暮色笼罩紫禁城,各宫各殿的灯火次第亮起。 后宫妃嫔得知皇上让江晚余搬去了永寿宫,难免又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伸长脖子等着看皇上今晚会不会翻她的牌子。 说起来,自打皇上迷上她之后,翻牌子的规矩早已形同虚设。 唯一一次翻了康嫔的牌子却没留宿,那笔账至今还欠着呢! 望眼欲穿地等了许久,直到天黑透了,前面才传来消息,说皇上谁的牌子也没翻,因着明日要出城迎接沈小侯爷,今晚要早些休息。 这样倒还好。 众人心想,皇上虽然没翻自己的牌子,但也没翻江晚余的牌子。 要么雨露均沾,要么谁都不沾,也好过只沾那一个人。 带着这点子自欺欺人的安慰,大家各自睡去。 在她们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祁让一个人轻装简行地出现在了永寿宫。 晚余装病睡了两天,这会子一点都不困,坐在灯下和紫苏说话。 紫苏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笑了两声。 祁让负手站在窗下,听到她的笑声,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一个婢女就能把她逗笑,他却不能。 难道他在她眼里,连个婢女都比不过吗? 她为什么就不能对他笑一笑呢? 廊下跪着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祁让不许他们出声,他们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祁让又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去。 软底锻面的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他伸手挑开绣帘,带起的风使得灯火摇曳,才惊动了说话的两个人。 晚余脸上的笑容尚未收起,抬头就看到祁让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灯光里。 祁让没穿龙袍,只简单穿着一袭天青色云纹直裰,衣料却是上等的流云锦,行走时如流云拂过碧空。 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就,剩下的散落在身前身后,衬得肤色冷白如瓷,五官俊逸出尘。 紫苏连忙跪下行礼:“奴婢不知皇上驾临,未曾迎接,请皇上恕罪。” “出去!”祁让摆手,不动声色地看着晚余脸上那抹残存的笑容。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惜从不在他面前笑。 晚余怔怔一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祁让走过去阻止了她:“别费事了,老实坐着!” 晚余掀被子的动作顿住,仰头看他:“皇上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没事,朕就是来看看,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怕不怕?” 祁让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她,心里巴望着她能说一声怕,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来陪她。 晚余摇摇头:“多谢皇上关心,嫔妾不怕,紫苏她们都在呢!” 祁让眸光暗了暗,不免有些失望。 胡尽忠不是说女孩子都胆小吗? 怎么偏她这么胆大? 也是,她都敢用簪子捅死赖三春,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想了想,又问:“你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认床?” “不是。”晚余否认,“嫔妾就是不困,困了自然就睡了。” “……”祁让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胡尽忠的法子也不见得好,如果用他的法子,此刻人早就在他怀里了,根本不需要干巴巴的没话找话。 晚余觉得今晚的他怪怪的,生怕他这是又要发疯的前兆,小心翼翼道:“皇上还有别的事吗,嫔妾这会子有点困了。” 这明显赶人的语气,祁让忍不住又想发作。 他做了个深呼吸,走到床前,俯下身,幽深凤眸锁住她平静的眼波:“朕明日要出城去迎沈长安,你想不想和朕一起去?”